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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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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橘 もも]我是忍者,也是OL 2[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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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5 21: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2:29 编辑

我是忍者,也是OL 2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橘 もも
譯者:雲加
掃圖:小白丶(晨勃
錄入:流星雨北斗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修圖、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所錄入的每壹本書裡,掃圖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勞!
───────────────────────────   
未校對過版本,如有錯誤請多加包容。

內容簡介
★忍者OL陽菜子要如何拯救公司?讓人點頭如搗蒜的爆笑愛情喜劇!
★現代也有忍者的後裔呢!堪稱繼「忍者哈特利」以來的傑作!
無論戀愛或工作,都可以用忍術守護住嗎!?
身為忍者村頭領的女兒,卻逃離家鄉的逃忍OL陽菜子。
她甘冒危險重拾忍術,全是為了保住無人可比的天真男和泉澤的立足之處,以及他祖父創立的公司。
然而危機卻是一波接一波,假意提出與上海合作的計畫案,
一步一步接近的人其實是和陽菜子淵源甚深的宿敵忍者。
與現正任職於外交部的前未婚夫──超級虐待狂惣真聯手,
這次要掀起的是將辦公室變成戰場的忍者合戰──陽菜子的作戰和愛情將何去何從?
作者簡介
作者:橘 もも
1984年生於愛知縣。
2000年以《翼をください》獲得第七屆講談社X文庫Teens Heart大賞佳作後出道。
著有《夏は、夜。》、《雪のしずく》等青少年小說;
另從事迪士尼電視劇「歌舞青春」原創小說的翻譯;
撰寫遊戲、電影的原創小說,及童書《それが神サマ!?》等。






CONTENTS
1
2
3
4
5
尾聲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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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DMax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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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5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1:35 编辑

1

「唔……」
  男人靠著月台防護門,身體緩緩往下滑。
  擁進月台的人潮就像遇到小岩塊,流速因此受阻的濁流,頓時亂了套。一名年輕男子煩悶地咂嘴,從擁擠的人群擠出一條路。帶著小孩的女性雖然回頭望了兩三次,卻依舊快步往前走。你還好嗎?理平頭的高中生急忙彎下腰,幫忙支撐男人的身體,他的女朋友則跑去向站務員求助。穗乃香無視這些人,只顧穿梭在人群間,陽菜子斜眼上看她的側臉,輕聲一嘆。
「……穗乃,是妳搞的鬼吧。」
「哎呀,穿幫了?」
「那還用說。沒有要了他的命吧?」
「我哪有可能這麼亂來。應該只是身體右半部暫時麻痺的程度吧,大概。」
  穗乃香的食指與中指之間露出一根粗細和線差不多的暗針。想必是在擦身而過時,若無其事刺下去的吧。她的動作依舊如此俐落。
「假日一大早就做出性騒擾行為的下三濫,沒把他的手臂剁下來,就應該要感謝我了。」
「我沒有要怪妳,反倒想稱讚妳幹得好。從我們站的地方,實在是束手無策啊。」
  新的一年来臨,這天正是三連休的第一天,因此前往東京站的山手線擠得水洩不通。
  也許只有陽菜子她們察覺到車廂內的空氣在些微震動。這份不對勁來自一名低頭發抖的高中女生,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氣息混濁,右手極不自然地晃動。這些陽菜子都清楚地看在眼底,然而她們之間的距離太遠,難以當場逮住這名現行犯,車内又太過擁擠。
「可是這東西怎麼會這麼小啊?我第一次看到。」
「我自己做了點改良。畢竟從事晚上的工作,就常被詭異的傢伙纏上嘛。但我哪有辦法一個一個抓住啊,所以才決定採取這種快速反撃的方式。妳看,我的外表不是長這樣嗎?那些人總會放下戒心,馬上靠過來啊。」
  嘻嘻笑的穗乃香晃了晃她豐滿的胸脯。
  隔著看不出身體線條,胸口也沒有敞開的針織毛衣,依舊能清楚知道下方有對大胸部,這是什麼道理呢!陽菜子垂下唇角,視線朝下看了看自己的,今天也是平坦得很安定。不過察覺到陽菜子心底在想什麼的穗乃香微微搖頭。
「小陽,妳也是要小心哦。畢竟妳就只有腿最漂亮啊,在電車裡,那可比胸部還更容易被盯上。」
「什麼叫做只有啊!……不過這好像很方便呢,回家之後借我看一下。」
「哦?小陽不是已經封印忍術了嗎?還為此跟爸爸、小惣吵架,飛奔逃離家中不是嗎——?」
「唔……」
「啊,我說錯了,為了喜歡的人,已經又重新動用忍術了呢。討厭,小陽真是堅強啊——」
「我說過不是那回事嘛。那只不過是情勢所逼。」
「咦——但是——不就是因為妳喜歡的人邀妳去家中作客,所以才這樣特地一大早來買伴手禮的嗎——?虧妳還是個超討厭擁擠人群,遇到假日就變繭居族的人——」
「買伴手禮是應該的吧。聽著,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只是……」
「嗯嗯,我懂我懂。想要獲得對方的好感嘛,攏絡身邊的人確實很重要。俗話説得好,射將先射馬,得先把家人搞定好啊。所以,要挑高齢者喜歡的東西,找我就對了。走吧,咱們來去——」
  這種説法已經沒人會用了吧。陽菜子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吐槽吞了回去,追上好心情的穗乃香。她今天早上一樣工作到第一班電車發動的時間,而且等身上如酒桶般的味道揮發掉之後才回到家,儘管老是在胡說八道,卻依舊陪她來買東西,對於這樣的同居人,陽菜子哪能隨便辜負呢。
  隱藏在深山中的忍者村——八百葛,陽菜子生為該地的首領之女,已過了二十九個年頭。
  才不要繼承家業!忍者什麼的去吃屎吧!誰要跟你們再扯上關係啊!陽菜子拋下這些氣話後就逃離了村子,直到去年年底打破禁令。陽菜子任職於和泉礦業能源,簡稱IME,為了撃退企圖併購IME的松葉商事所伸出的魔手,以及在其背後策畫的忍者,她不得已又重溫忍者的生活。一切都是為了幫那個悠悠哉哉、和平至上的少根筋——既跟陽菜子同梯進公司又是她上司的和泉澤創課長——擦屁股的緣故。
  那段過程中,陽菜子認識了和泉澤的祖父,也就是IME的創始人兼董事長。而就在今年元旦,她收到了來自董事長的新年聚會邀請。
「時間方便的話,請務必與朋友一同参加。內人也很期待見到妳。」
  由她任職的公司,而且還是成為應徵動機、她所尊敬的董事長親自寄來賀年卡,光這樣就已經是天大的震撼,除此之外,竟還以優美的字體寫下邀請,這麼一來,她豈能拒絶。
  她慌張顫抖的反應被穗乃香注意到,輕而易舉地奪走她手中的明信片。
「什麼〜好像很好玩〜我也要去——」她沒有餘力去反對穗乃香的話,就這樣,確定了同行者。雖然她還是裝模作樣地拒絕了一下:「咦,不行啦!」但穗乃香大概也知道她其實正暗自放下心中大石。對陽菜子而言,除了跟她同郷,一起長大且情同姊妹穗乃香之外,沒有其他人可稱得上是朋友。
  董事長也許是打算藉此道謝吧,即使心知肚明也依舊感到惶恐。
  一眼看穿陽菜子忍者身分的人便是董事長。關於阻止松葉商事併購以及改為業務合作的這一切,雖然表面上是由和泉澤包辦,但他大概察覺了暗地裡有陽菜子在為此奔走。雖然她早已吩咐和泉澤要三緘其口,但也沒有期望他真能隱瞞到底。
  ——那傢伙過得好嗎?
  事情發生沒多久,和泉澤就被調到其他部門,之後這一個半月,他們沒什麼聯絡。他不在雖然不會帶來任何困擾,但不管對方有多麻煩,進公司之後幾乎每天都見得到的人,突然從日常生活中消失,她還是不免感覺到一股失落。毎次看到那憨憨傻傻的笑臉,就會冒出一股衝動,想踢飛他的屁股,這情緒明明是那樣不折不扣的真實,現在甚至會感到落莫。
  她告訴自己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可從昨晚起,她的確莫名地感到心神不寕。
「小陽,雖然很老套,但妳覺得WEST的葉子派怎樣?這附近的乾果餅乾也很受歡迎哦。妳不是說那位太太很喜歡甜食嗎?啊,另外再去地下街的GRANSTA買日本酒吧,那裡的商品很齊全,應該有賣充滿年味的酒。」
「啊,嗯。呃……等等,我拿一下錢包。」
  站在盯著展示櫃的穗乃香身邊,就聞到一股清爽的柑橘香,而非以往的香奈兒。又因為她今天偏向甜美打扮,所以反而更突顯出乾淨清新的感覺。
  也許我也應該噴點香水。帶著一絲絲後侮,陽菜子伸手去拿裝好的禮盒。

  走出駒込站,穿過六義園側邊,就聽到一陣與閑靜的住宅區不搭的人聲。
  明明這天就算穿著羽絨外套,纏上圍巾,也讓人冷得發抖,可是抵達和泉澤府,隔著大門觀察庭院時,只見有十來名男女正互相舉杯暢飮,身上的穿著就像待在室內一樣輕便。
  注意到豎立在庭園,看起來可能是原因的細長銀傘,陽菜子小聲發出驚嘆。
「我第一次在除了咖啡廳以外的地方看到傘狀取暖器。」
「我們店長也在自己家院子裡裝了這個,但可沒有這麼多台。不愧是IME的創始人,出手大方呢。」
  眼前的景象跟陽菜子想像的家庭派對等級差太多,讓她有點怯場,相反地,穗乃香卻是輕鬆自在到幾乎要吹起口哨來。她工作的高級酒店是政商界大人物雲集的地方,反觀這個沒有女性身穿晚禮服的場合,也許得算簡樸了。
  在庭園角落,有只在結婚典禮上才見過的大酒桶,以及堆積成山的木製酒盅。在用木构幫賓客倒日本酒的人正是和泉澤。異於常人的小臉蛋和長手長腳,讓他不管在哪都能一眼被認出。
  真的只有外表好看,令人遺憾。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他的表情看起來比過去正經了點,大概在新部門被磨練過吧。
「討厭,小陽,妳居然這麼熱情地盯著他看。」
「拜託,這種話不要在他面前說哦。」
「我才不是那麼不識相的女人,不過他散發出的氛圍依舊是除了善意還是只有善意呢。這麼沒有緊張感的人實在罕見。」
「啊,對哦。穗乃曾在店裡見過他幾次吧。」
「嗯,在那之後他曾自己來過店裡哦,而且目標還是我。抱歉啦,千萬別嫉妒哦。」
「不,我才不會,完全不會。『在酒店認識的美麗的秋穗小姐』,相關事蹟已經讓我聽到耳朵都快爛了,反倒覺得很煩。」
  在併購IME的那場騒動背後,其實牽線人是在外交部工作,且與她們同鄉的忍者。在他的身後恐怕還有更深一層的幕後黑手,可是陽菜子並不想知道。穗乃香之所以在酒店上班,為的也是協助他們那些村裡的忍者。松葉商事曾試圖攏絡和泉澤,帶他去那家酒店幾次,毫無意外地,他被穗乃香迷得暈頭轉向。
「要小心哦,那傢伙在妳料想不到的地方很敏銳,要是被發現穗乃就秋穗,那就麻煩了。」
「放心啦——我的變裝術雖然沒有小陽那麼厲害,但還是有一定程度的啊?我現在不就跟平常判若兩人了嗎?」
「說得……也是。」
  的確,她今天頭戴黑色假髮,畫著自然妝容(看起來是這樣,但其實花了她三個小時),戴著眼鏡,過膝的中長裙和靴子。今天的穗乃香十足就是個端莊清麗的小姐。的確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跟那個大方秀出豐滿胸脯,穿戴得光彩奪目的「秋穗」是同一人吧。
  然而——
  ……說不出口。
  陽菜子的喬裝至今已被和泉澤識破過兩次。這個過於丟臉的事實,她至今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或者應該說她哪有辦法坦承。也許是天性呆的本能,他那人顯然具備了跟動物同等的嗅覺。
「哦,望月小姐,感謝妳的光臨。別光站在那裡,請快點進來吧。」
  發現陽菜子她們的董事長——和泉澤與太郎端著裝了白酒的玻璃杯,揮手請她們進去。
「新年快樂。感謝您今天的招待。」
「不用這麼戰戰兢兢,今天只是聚集了親朋好友的私人聚會。因為啊,像這樣舉辦庭園派對是我的樂趣,所以才會想些理由找大家來配合我。這位是妳的朋友?」
「我叫篠山穗乃香。承蒙您大方邀請,我真的跟過來了,我和陽菜子是學生時期結交的朋友。」
「妳也有一身美麗的姿態呢。嗯,很棒。」
  瞇眼微笑的後方,是一對冷靜觀察的目光,察覺這點的穗乃香也臉不紅氣不喘地在唇邊掛上微笑。光是這樣,便看得出來兩人已理解彼此的立場。
「喂,創,望月小姐光臨嘍,你要好好招待哦。」
「咦?啊,望月!」
  和泉澤停下斟酒的手,一確認到陽菜子的身影,那正經八百的少爺神情頓時消失,臉上轉為綻放光彩。看他一面晃動著隱形的尾巴,一面從人群間擠了過來,陽菜子忍不住倒退一步。
「哇啊,好久不見了。妳過得好嗎?年底是怎麼過的啊?部門的大家都好嗎?啊,新年快樂!這個新年過得悠閒嗎?」
「……新年快樂。大家都很好,託你的福,我這個年過得很悠閒,好生休養了一番。」
「幹嘛啊,何必一副客套樣呢。妳總是像這樣,只對我冷淡。」
「好了,創,沒看到望月小姐感到困擾嘛。對不起啊,望月小姐,這孩子就是沒定性。」
「我習慣了。」
  看著面露苦笑的陽菜子,董事長困窘地彎下眉毛。
  應屆考上國內最高學府,也就是東京大學理學院,並且繼續升學至研究所的和泉澤雖與陽菜子同時進公司,但比她年長了兩歲。別看他這樣,其實年紀早已堂堂超過三十歲,這傢伙比自己還年長,職位也比自己高的事實,常叫陽菜子忘記——不對,是讓她想忘記。
「真是讓人沒轍的孩子。創,你不要得寸進尺哦,別在客人面前丟臉……那麼望月小姐,我們待會兒再慢慢聊吧,方便的話,希望妳還能與我下下將棋。」
「啊,好。我很樂意!」
  董事長離開後,和泉澤總算注意到穗乃香的存在,他難為情地理了理衣襟。
「呃……這位是望月的朋友?」
「嗯,她叫穗乃香。」
「初次見面。久仰,久仰。」
「初次見面,我是和泉澤創,一直以來深受望月關照。」
  ——咦?
  和泉澤絲毫不懷疑對方可能是「秋穗」的態度,讓陽菜子皺了皺眉頭。也看不出來他是在佯裝兩人初次見面,和泉澤並沒有精明到可以在瞬間完成一張撲克臉。
  ——那為什麼我的時候會穿幫?
  不管做什麼都吊車尾,長久被批評「看不出來是首領女兒」的陽菜子唯一得意的就是變裝術。大概是因為本質很不起眼吧,陽菜子只要一變換打扮,就沒有人能看穿她。即使是比任何人都還常在她身邊的穗乃香,也很可能察覺不出來,可說是完美的喬裝。對陽菜子而言,這是她身為忍者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
  失神間,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一臉通情達理的穗乃香。
「小陽,我去拿飮料。妳們不是很久沒見了?慢慢聊吧。」
「咦,啊……妳不需要這樣啦。」
「沒關係關係,幫妳拿葡萄酒哦。」
  穗乃香揮了揮手,毫不畏懼地走進圍滿人的圏子裡,目送她離開的背影,陽菜子輕輕地吸了口氣——嗯,她似乎的確有點緊張。
  距離上次兩人單獨說話已經睽違許久。在送別會時,和泉澤被喝得酩酊大醉的同事纏上,跟陽菜子幾乎沒說到話。
  不同於緊張的陽菜子,和泉澤依舊用他閒散的神情嘻嘻笑著。
「真的好久不見了。太好了,妳看起來很有精神。」
「你也是。新的部門如何呢?」
「很開心哦。本来能源開發就是我的研究範圍,總算調到我想要的部門了。妳看,這個發熱器就是我做的哦。」
「咦,這些傘型全部嗎?」
「不是,就只有這一支。這支啊,用的是開發中的燃料電池。感覺很溫暖吧?性能跟氣體發熱器幾乎沒兩樣。」
  獲得松葉商事的資金援助後,IME對於氫能源的開發更加投注心力,而和泉澤便是可喜可賀地轉任該項技術的技術戰略室室長。陽菜子也認為,比起在資源採購課這種緊張刺激的業務部門擔任課長,他更適合現在的工作。
「好厲害。能夠商品化嗎?」
「不,完全不行,成本高了。這只是基於興趣試做出來的成品哦。所以有一半以上是我自己買單。也因為這樣,才剛大過年的,我的錢包就一口氣空空如也了。」
「咦?要多少錢啊?」
「嗯——聽了妳會嚇到,還是保密吧。」
「……那麼多啊?」
「嘿嘿,就是那麼多。」
「但你倒是挺開心的。」
「嗯,因為人家從以前就很想做做看了嘛。」
  所以說,超過三十歲的男人不要自稱「人家」!不過她還是暫時把這個吐槽擱在一邊。他那張嘻嘻笑,充滿傻氣的臉看起來實在太幸福了,陽菜子也忍不住被牽動,放鬆了嘴角。
「創先生?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一道銀鈴般的聲音躍然介入他們兩人。
  一名將頭髮優雅綰起,看起來稍微比陽菜子年輕一點的女性,正端著兩杯酒杯,露出微笑。
「啊,小春小姐。這是跟我同梯的望月;望月,這位是大河內小姐,爺爺朋友的孫女。」
「初次見面,我是望月陽菜子。」
「我是大河內小春,不介意的話,兩位請用。」
  她在說話同時,將手上的玻璃杯伸向和泉澤與陽菜子。就在這時候,和泉澤的臉頰立即變得通紅,舉止突然詭異起來。
「啊,不好意思,還讓妳特地拿來。對了,我讓妳久等了吧。」
「不,我才不好意思,因為你們看起來很開心,我便也忍不住插進來打擾。」
「才沒有!完全沒有打擾到啊!對不對,望月!」
  —這情形。
  陽菜子立刻反應過來了。
  自進公司之後,和泉澤就跟她商量過好幾次女性問題。她已經多次見識過和泉澤如何一臉陶醉地說起那些令他思慕的女性——十有八九都是些不太正經的對象。
  跟那時候一樣。
  和泉澤有些晶亮的眼眸,無疑正屬於戀愛中的男人。
「那個……我自己去拿就好,這杯就請大河內小姐跟和泉澤一起享用吧。」
「咦?可是……」
「而且我也得先去跟夫人打聲招呼。真不好意思,勞妳費心了。等會兒請再一起聊聊。」
「啊,奶奶她在家裡面準備料理哦,我幫妳帶路吧?」
「所以說不用了。你跟大河內小姐好好聊。」
  盡可能不要讓語氣顯得太急躁,留意別留下象,陽菜子盡全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也許是穿著高跟鞋的關係,比陽菜子高了十公分左右的小春,站在至少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和泉澤身旁,看起來依舊是小鳥依人,臉的大小也跟他差不多。溫柔、和順,不管怎樣都絶不會像陽菜子這樣口出惡言的美人。任誰看了都覺得他們兩人很登對。
  身上突然覺得冷了起來,陽菜子背對兩人,走向大門敞開的玄關。
  幾乎就在陽菜子踏進家中的同時,董事長夫人也正端著托盤中的料理,從陽台走下庭園,無處可去的陽菜子將自己的伴手禮輕輕地放進禮物堆後,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明明說要去幫忙拿飮料的穗乃香,正在一群未曾謀面的貴人們的圍繞下,大展笑容。從那些人的打扮看來,應該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管她是在拉生意,還是在結交人脈以期能夠對往後的任務有所幫助,陽菜子都很佩服她事事周到的手腕。男人們早已被穗乃香迷得暈頭轉向。同樣身為女忍者,陽菜子就是無法辦到這點,正確來說,她就算試了也不會有多大效果。因此她很敬佩穗乃香能夠做到此舉,又能巧妙地拿捏好分寸,不讓周遭女性產生反感。
  ——好和平。
  為了公司存亡而奔波的那段日子就像一場夢。
  ——離開村子卻繼續使用忍術的話,我會讓妳在社會上徹底被抹殺掉。
  最後一次見到身為首領的父親時,他這麼對她說。即使是他的親生女兒,也不會手下留情。如果打破了禁令,不管用什麼方法,父親都會把陽菜子逼到無路可退吧。反過來說,讓她平安離開村子就已經是最大的溫情了,正因為明白這一點,陽菜子也才一直遵守這個約定。
  然而,她卻違背了。
  幾乎毫不猶豫,很乾脆地就決定走回忍者這條路。
  全都是為了和泉澤,以及他想保護的公司。
  ——真難得,那女孩感覺很不錯。
  她的成長環境不輸和泉澤,看起來教養不錯,不像是為了飛上枝頭變鳳凰才接近和泉澤。記得今年三月,和泉澤就要滿三十二歲,差不多是時候該有一兩名考慮結婚的對象了。順帶一提,她之所以會知道他的生日,是因為確定被公司錄取時,「哇啊,望月小姐也是三月出生嗎?我也是哦。好難得的緣分,為了紀念我們相識,一起慶祝吧。」和泉澤曾經像這樣興沖沖地提出跟小學生一樣的建議。他真的從剛認識到現在都沒有改變,一直很煩人。陽菜子從相識當初就很討厭他,照理說是這樣才對。
  ——妳就那麼喜歡那個男的嗎?
  想起那冷如刀刃的聲音。
  並不是這樣。陽菜子咬緊牙根。
  我只是想要保護而已。她在心中輕吟反駁。想保護和泉澤所渴望的,友善到不行的理想世界;想保護她自己絶對無法得到的暖洋洋的日常生活。
  可是為什麼……心底還是會這麼抽痛著呢?
  她硬把心痛克制住,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就在這時候——
「……如果是在戰場,妳的項上人頭早就不保了。」
  嘶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突如其來的殺氣讓她頓時全身顫慄。可是緊繃的空氣告訴她,隨便輕舉妄動會有危險。感覺得到有東西正抵在脖子上。即使只移動一公釐,那東西也將刺穿陽菜子的動脈。
「真是,都是因為那人說難得發現有骨氣的人,讓我想看看是怎樣一塊料,結果卻是期待嚴重落空。妳真的是忍者村的人嗎?」
  空氣鬆動,感覺到脖子上的危機解除後,陽菜子快速地躍起退開,轉身與聲音的主人面對面。
  ——完全沒發覺。
  背後遭人暗算,甚至被釘住致命要害。
  她卻一點氣息都沒感覺到。
  腋下濕透了,戴著手套的手指卻冰冷得像被浸入冰水一樣。
  眼前是一位白髮老人,嘴邊蓄著好看的白鬍子。個子比董事長稍矮,年紀似乎差不多,但由於他把顯痩的牛仔褲穿搭得很合宜,看起來相對年輕且平易近人。然而,眼鏡下的銳利目光訴說出他並非一般人。
「那位小姐還比妳好多了。不管露出多少破錠,都無法拿下她的要害。所以取而代之,我拿走了她的武器。」
  嘿嘿,老人笑得很愉快,他的手上正是今天早上穗乃香給她看過的暗針。剛才抵在陽菜子脖子上的大概也是它吧。確認穗乃香的模樣,她似乎也沒有發現。跟被和平沖昏了頭的陽菜子不同,穗乃香明明是聽命於村子,站在第一線的現任忍者啊。
「……你是什麼人?」
「只是個客人啊,跟妳一樣,來參加這個新年聚會。」
「只是客人的話,不會想置人於死地。」
「我才沒有要妳的命。證據就是妳的頭還好好地連在脖子上啊,我只不過是想測試看看妳的實力到何種程度。」
  可是好無聊,辜負了我的期待。老人只用手指就把暗針折彎。
  汗水終於消退,陽菜子重新調整呼吸。
「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身分?……難道是董事長?」
「他不是那麼大嘴巴的男人。不過我不否認跟那傢伙已有好長一段時間的交情……對了,不要呆站在那裡,坐下來啊。這裡有好喝的日本酒,陪我喝一杯吧。」
  老人說完便踩著輕快的腳步走過陽菜子身邊,從禮品堆中抽出一升瓶(註:裝日本酒用的,容量1800ml的酒瓶)。然後理所當然地跟在自己家一樣,從橱櫃拿出一對雕花玻璃杯,放在陽菜子面前,倒進滿滿的日本酒。
  ——到底是何方神聖?
  現在的陽菜子不再輕忽大意,照理說應該不會有什麼破綻,然而,這名老人卻輕輕鬆鬆地縮短距離,進入她的防備區。
  下腹部在發熱。
  若是稍微恍神,肯定會在瞬間被他斬殺。這樣的預感在刺痛她的肌膚。
「妳不喝嗎?不用擔心,我沒下毒哦。」
  老人將玻璃杯湊近她的眼前,陽菜子保持警戒,面有難色地接過。看來他似乎真的沒有害人之心。
「……你的大名是?」
「在詢問他人之前,得先自報姓名……這已經不是現在的作風啦。時代變得真多呢。」
「我是望月陽菜子。你的大名是?」
「大河內。幸會了,小姑娘。」
  既然不打算叫名字,那就別問啊。陽菜子邊在心中咒罵,邊將玻璃杯湊近嘴邊。含了一口,便有一股清爽但芳醇甘甜的香氣瀰漫在口中。這酒的確好喝。
  大河內已是全然放鬆的狀態,走回剛才陽菜子所坐的位置彎下腰,並用下巴指了指,無可奈何的陽菜子只好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大河內……這麼說來,你是小姐的爺爺?」
「哦,妳見到小春啦?怎麼樣,對妳來說,她應該是相當強勁的對手吧。不是我老王賣瓜,那孩子相當不簡單哦。」
「對手是指什麼?」
「妳不是喜歡創嗎?」
「並沒有,我跟他只是同時進公司而已。」
「哦?那妳怎麼會在這裡?」
「那當然是因為得到董事長的邀請啊。」
「這樣啊,這樣啊。算了,也只有像我家孫女這種有怪癖的丫頭,才會看上那種無能的小子。」
  看上?——小春嗎?
  正想深究這句話的意思時,心底又抽痛了一下。她不想了解是什麼疼痛在為難自己,因此陽菜子決定忽視大河內的戲言。
「你是董事長的朋友嗎?」
「說是拜把兄弟也許比較正確。我比那傢伙還大上六歲。」
「咦,這麼說來,已經超過九十歲了?」
「勉強還在八十多啦。不過,反正一樣都是老東西了。但我可沒有比妳老邁昏庸哦,就算是現在,也還能站在第一線。」
  他刻意刁難地斜眼看著陽菜子,一發現她無話可反駁,就又樂得呵呵笑。比起董事長,這人的個性還真好心啊。陽菜子拿起玻璃杯。
「你也來自村子?」
「這個嘛……可以說我曾學過所有的忍術,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河內的笑容只到嘴角,陽菜子往他的空玻璃杯中重新斟滿日本酒。
  明明只是一起小酌,陽菜子全身上下的血液卻莫名地隨心跳在震動,一再重複急促的呼吸,把湧上心頭的畏懼壓下去,但額頭仍是冒出了汗珠。
「所以說妳不用這麼緊繃啊。過度使勁也只是在白費力氣,妳的村子難道沒教妳們這個基本道理嗎?」
  正確無誤的指謫讓陽菜子陷入沉默,儘管如此,她哪有那麼容易就放鬆。
「你找我有何貴幹?」
「沒什麼。不過硬要說的話,我是想來跟妳道聲謝的。是妳拯救IME脫離困境的吧?」
「……沒有到拯救那麼誇張。」
「我現在的工作是個經營顧問啊,在IME也多少有點發言權。當社長換成亘那個笨蛋以後,我手中幾乎沒有留下多少實權,但只要與太還活著,就有錢可以拿。所以為了這點,IME不好好努力,我就頭大了,事情就是這樣。」
「哦……」
「所以啊,憑這麼窩囊的妳也能辦到,就表示對手也沒多厲害嘛。反過來說,連妳都能做到的事,其他人卻做不到,看來IME的員工全聚集了一些低能兒啊。」
  豪氣地一飮而盡後,大河內這次自己斟了酒,接著把酒瓶推給陽菜子:「妳自己也隨意喝啊。」
「……窩囊是嗎?」
「我有說錯嗎?被年近九十的老頭從背後制伏,我不認為像這種忍者還找得到話來反駁我。」
  這種說話方式令她想起了某人,在動怒和感到沮喪之前,陽菜子的反應是鬧彆扭地扁起嘴來。
「我是離開村子的人,今後也沒有打算再做回忍者。」
「哦?所以妳的意思是,會輸給我也是無可奈何?」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妳是什麼意思啊?」
  ——這種得理不饒人的地方也跟那傢伙一模一樣。
  搞不好某人在遙遠的未來也會變成這種性情乖僻的老頭,啊,的確很有可能。哇啊,可怕,絕對不想靠近他,要斬斷跟他的關係。陽菜子在腦海中拋出一連串抱怨,用來逃避對方的問題,把玻璃杯送至嘴邊。
  ——話說回來,每個忍者不都是這樣。
  嚴以律己,不容許藉口,只朝向可以提升自我能力的道路邁進。
  長久以來,吊車尾的陽菜子也是像這樣,被村裡的人一路怪罪下來。為什麼做不到?為什麼不努力?為什麼妳可以滿足於這麼沒用的自己。決定離開村子之後,他們揉合了怒火跟侮蔑逼問陽菜子。妳老是像這樣往輕鬆的方向逃避。妳到底在村子裡學了什麼?難道妳就沒有身為忍者、身為人的尊嚴嗎?
  對於村子裡的那些人,陽菜子一直抱持著一種想法。
  逃跑有什麼不對。
  對於辦不到的事,坦承自己辦不到,有什麼錯。
  只因為出生在村子裡,只為了這點,就束縛一個人的未來,還擅自期待、怪罪,這樣做的你們難道就不是罪過?
  ——所以她才逃離。
  繼續待在那種地方,她將變得不再是她。陽菜子有這種感覺。
  也不知道大河內是否明白她的糾結,只聽他說:
「好無聊。」
  隨後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
「與太倒底是看上妳哪一點啊。不論是身為忍者,還是身為人,妳都很窩囊。」
「這種話,不該是由初次見面的你來對我說。」
「不管初次見面還是怎樣,看了就知道啊。妳這人一點決心也沒有。沒有為了喜歡的男人戰鬥的決心;沒有身為忍者活下去的決心;甚至也沒有決心拋開身為忍者的自己,什麼都沒有啊。」
  唉〜好無聊,好無聊。這次大河內並沒有斟滿已經空了的酒杯,而是靜靜地放回桌上。
「妳聽命於誰?妳每天活著都是為了什麼目的,為了誰?」
「……咦?」
「我對沒有認定主子的人沒興趣。雖然很久沒跟年輕人聊天,還是讓我高興了一下啊。好吧,下不為例,畢竟硬是逼問妳所沒有的東西也有點太過分啊。」
  語畢,大河內便以看起來不像已近卒壽之年的身手,輕巧地越過沙發然後著地。手裡還穩穩地握著一升瓶。
「等妳找到主人之後,再來跟我聊吧。利用名片上的郵件地址跟我聯絡。不過可別還沒找到就來煩我哦,我可沒那麼閒。」
「名片?咦……啊。」
  抓住從羽絨外套口袋露出一角的紙片,抽出一看,那正是一張印有「生涯諮商/經營顧問大河內信正」等字樣的名片。
  ——什麼時候?
  她的視線明明沒有從大河內的手邊移開。
  過於無聲無息的行動令她發顫。的確正如他所說,這地方若是戰場,陽菜子的腦袋早就不保了。恐怕連自己被斬了,都來不及發現。
  拿著名片的手微微顫抖。
  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陽菜子自己也分不清楚。無法區分的她只能用視線追尋在庭園中幫遇到的人倒酒的大河內。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只是個普通爺爺。然而不管再怎麼探究,他的身法都找不到任何破錠。
  ——妳聽命於誰?
  耳畔響起冷冷的聲音,凍結她的心。
  老人的背後閃現了另一張臉。緊攫住陽菜子不放,有如詛咒來源的那個男人。
  ——連這些事都搞不清楚的人,我無話可說,也無事相求。
  這種威嚇性的說話方式跟傲慢的舉止,大河內都跟他像極了。
  ——為什麼答不出來?
  也許只要說是和泉澤就行了。又或者說是董事長、IME。因為陽菜子就是為此才採取行動。因為想守護他們提出的理想,才會伸手去碰被禁止的忍術。那時候,那瞬間,陽菜子的主人的確是他們,她自己不也這麼認同了嗎?
  但是        
  若問到是不是奉獻一生的對象,那她只能回答不是。
  更何況,就是否定忍者這種為了選定的主人奉獻自己的生存方式,陽菜子才會離開村子,現在人在這裡。
  忍住想咬唇的衝動。
  阻止幾乎要抓住裙襬的手指。
  要是做出這些舉動,就會讓自己的情緒一覽無遺。既然說不定有人在看,就不該把內心外露出來。到這種時候還能這麼理性地思索,厭惡起忍者的習性已在心中根深柢固的自己。
  ——這種事她才不明白。
  既當不成忍者,也當不成一般人,儘管如此,她還是想變得能夠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事物。她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為此加強能力。
  可是到如今卻還會為了陌生人的一句話,如此動搖。
  自己到底有多窩囊多半途而廢啊。陽菜子望著天花板。嚥下的口水在咕嚕一聲後,沉到喉嚨底部去。
「我說望月,要不要去參加派對?」
  連假結束隔天的上午很忙碌。光是確認從存在著時差,國定假日不同的海外寄來的冗長英文信,就足以將她的體力連根拔除。緊盯著電腦的陽菜子-聽到熟悉的聲音,頭也不抬便反射性地給了回答:
「突然跑來別人的部門,說什麼蠢話,你這個笨蛋。要去哪裡隨你去啊。」
「望月真是的,這算是言語暴力哦?即使是我也快要覺得受到傷害嘍?至少在公司裡要稍微幫我顧點面子吧。再怎麼說,我的職位還是比妳高啊。」
「你要受傷要哭都跟我沒關係,你已經不是上司,是不相干的人了,假使有心幫你顧面子,我也會把那份心留給森川前輩。所以呢?找我做什麼?」
「所以啊——我是來邀妳去參加派對。後天星期四,晚上七點。」
「不去,就這樣。好了,再見。」
「什麼——過分!至少也問一下是什麼派對吧!」
「就算問了,我的答案也還是一樣。」
「嗚哇,我說望月啊——」
「……感覺課長依然保持原樣呢。很久沒看到兩人鬥嘴的情況了,心裡都變得祥和起來,畢竟這是我們部門以前應景的事物嘛。」
  目光不離開電腦畫面的陽菜子,以及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搖晃的和泉澤,後進宮原鞠乃以柔和的目光守望著兩人,感觸頗深地喃喃說道。這時陽菜子才終於把臉抬起來。
「小鞠,別說了,別把我們講得好像一對搭檔。」
「可是望月前輩,妳不再用敬語了,所以感覺愈來愈像搭檔。」
「因為他已經不是上司了嘛,這傢伙不也不再叫我『望月小姐』了。話說回來,當他部下時,還會用『小姐』稱呼我,這層關係不見了之後就直呼姓,一般來說,不是該相反嗎?」
「怎麼現在才說這個啊。跟課長說起『一般論』只是在浪費時間,這種事,望月前輩應該比任何人都有所體會才對吧。」
  鞠乃一副事不關己地輕快敲打著鍵盤。
「宮原小姐,我已經不是課長了啦,現在是室長。繼續叫我課長的話,對森川很失禮哦。」
「該怎麼說呢,前課長還是依舊抓不住重點呢。一如往昔也算是好事。」
「宮原小姐呢?在那之後有什麼改變嗎?」
「哦,在那之後是指前課長調走之後嗎?狀況非常好。絲毫感覺不到課長離開後有留下什麼坑洞需要填補,反倒還堆起了兩三座山呢。」
「這樣啊,意思是森川很努力吧。他本來就比我優秀太多了,真厲害啊……話說回來,叫他森川也很失禮。他年紀本來就比我大,我得叫他森川課長才對。」
「到底是吃什麼長大,才能養出這麼珍奇的生物呢,望月前輩?」
「不要問我啦。」
「誰叫望月前輩是前課長的專屬調教師。」
「拜託,真的夠了。妳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和泉澤,你要呆站在這裡到什麼時候啊?這樣會妨礙我們工作,沒事的話趕快出去。」
「咦,可是我話還沒說完啊!」
「我都已經說我不去了!」
「……望月,不如妳中午就早點去吃午餐吧,今天的工作量也沒那麼多吧。」
  巧妙隱藏在這句話裡的尖刺,往陽菜子的背部刺了 一下。
  回頭一看,是拜訪完客戶後才進公司的森川,大概是很冷吧,他的耳朵被凍得通紅。「好久不見,和泉澤室長。」表面上他露出柔和的微笑,可只有陽菜子才能察覺他心底洶湧如潮的想法是什麼。就連當事人和泉澤——話說回來,和泉澤才是最不可能發覺的人——傻呼呼地在臉頰上漾起笑容。
「森川課長,你看起來很有精神。最近過得如何?」
「託你的福……好了,望月,快點去吧,別讓和泉澤室長久等。」
「不,可是我還有信件要確認。」
「很緊急嗎?」
「呃,是不到緊急的程度。不過能早點完成當然是好事,而且……」
「很•緊•急嗎?」
  ——嗚哇,動怒了。
  太沒道理了,沒有什麼比這還不合理。
  即使想如此提出抗議,也不可能做得到,因為唯有曾涉入上次併購案的菜子明白森川打從心底厭惡和泉澤這個人。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休息。」
  陽菜子拿著錢包站起身,以宮原為首的部門裡的每張臉都以混淆了同情和看好戲的表情目送她離開。
(前)課長真的很喜歡望月小姐呢。
  每對眼睛都這麼訴說,而每個人也都明白這句話裡面絲毫沒有任何情愛的成分。
  ——受夠扮演這種角色了。
  哇,吃午餐嘍!看著和泉澤高興地輕晃屁股的背影,陽菜子無力地垂下頭,心想:就算把他從樓梯推下去,也不會有人怪罪她吧。
「望月,妳要吃什麼?李桃庵推出了新春特別御膳哦。看妳要吃什麼儘管說,我請客。」
「不用。你請客的話,我不就得聽你的請求了。何況,區區一名上班族才不會在午餐時間吃三千日圓以上的和食套餐。就是因為你會提這種建議,才被人稱作阿少啦。」
「那個阿少的意思是……」
「不是少爺,是少根筋。不管哪一個都不怎麼樣!好啦,雖然要走一段路,但我們去吃泰式料理吧。有一家新開幕的店,我從年底拿到傳單時就挺好奇。」
  IME位於大手町的商務圈,有時間的話也可以徒步走到神保町,因此中午晚上都不愁沒地方用餐。走了十分鐘左右,他們抵達的店家招牌上只寫了像蚯蚓一樣扭扭曲曲的文字,並沒有另外記載日文名。正當陽菜子偏頭疑惑時,和泉澤毫不遲疑地解釋:「上面寫著『阿洛伊.馬庫』,意思是非常好吃哦。」原來你連泰文都看得懂啊。陽菜子差點就對他投以欣羨的眼神,不甘心之餘,她只能嗯嗯點頭表示知道了。
「那我點泰式海南雞飯套餐。」
「我要泰式炒河粉。感覺味道很香耶。望月好會找好吃的餐廳哦。」
「多謝稱讚……話說,派對究竟是怎麼回事?」
「咦,妳願意跟我去嗎?」
「我只是先問一下,快點說啦。」
「那個啊,其實是生意上的事。我現在不是在研究氫能源的開發嗎?之後將會跟上海的科學技術研究所合作,所以得去跟對方的上級打個照面。」
「……哦。」
「我收到邀請,請我後天先去參加中國大使館舉辦的新年派對,我來就是想找妳一起去。本來是想自己前往,但聽說一般需要有女伴陪同。」
「那為什麼是我啊,跟我又沒關係,你找你同部門的人去啊?」
「她們都用麻煩或很忙的藉口拒絕我啊。我跟她們又沒熟到可以進一步拜託。而且這次幾乎只是去打個招呼,所以女伴找公司以外的人也可以哦,不用在意自己是不是局外人,只要當作是去吃點美味料理,那就够啦。」
  嗚哇,比想像中還麻煩。
  陽菜子對他皺起臉來。即使他說不用去在意,但地點是大使館的話,平時的套裝就不合用,多少都必須打扮得華貴一點,再怎麼沒關係,身上還是背負著公司的招牌。行為舉止也得比平常更加留意吧。比起做不做得到,精神疲勞更讓人打從心底感到麻煩。
「既然公司之外的人也可以,你幹嘛不去邀請目前鎖定的目標啊。好比說……小姐?」
「怎麼可以麻煩她這種事呢!不好意思要她特地來陪我啦。」
  不否認說她是「鎖定的目標」這部分啊。自討沒趣的陽菜子故意回他冷淡的視線。
「什麼嘛,找我麻煩就可以嗎?」
「咦?啊,不、不是那個意思啦!妳想想嘛,好歹妳也是同家公司的一員,而且……」
「而且?什麼啊,說啊!」
「呃……而且我們……是朋友啊?」
「啊,幹嘛忸忸怩怩地說這種話?好噁心!」
  太過矯揉造作的模樣讓陽菜子不由自主發出哀號。更何況,他們何時開始變成朋友了?陽菜子跟和泉澤不過是同梯進公司的關係,私底下幾乎沒有在聯絡。
  正當她想要再補一句抱怨時,鼻子聞到魚露鹹甜的香氣。「久等了——」充滿活力的店員送上午餐盤。看到盤上堆得很高的香菜,臉上不自覺地綻放笑容,也因此徹底錯失了揚聲抱怨的時機。而和泉澤則是濕潤了雙眼,稍微偏頭揚起視線看著陽菜子。真的讓人不舒服。
  陽菜子做了個深呼吸。這件事再糾纏下去很擾人,而且她一點也不想以鬱悶的心情享用美食。
「……好啦,我去就是了嘛,我去。」
「真的?太好了,不愧是望月!」
「煩死人了。你明明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放棄……我說你啊,一臉無辜樣,可是自我主張卻很強耶,硬要讓事情按自己所想的去發展。這個性還真是好啊。」
「嘿嘿,而望月妳卻意外地心腸很軟呢。該說是很會照顧別人,還是很溫柔呢?」
「……小心我揍飛你哦!最不該說這種話的人就是你哦!」
  就是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如果森川課長沒有回來,我早就隨便找理由把你打發了。陽菜子嘟嘟噥噥地抱怨。
  然而她雖然覺得很煩,卻絕對沒有感到不愉快。這份情緒很不可思議。無以復加的愚蠢反倒讓心情輕鬆了起來。然後,陽菜子這時候才首度回想起,自己在這畿天的連假中一直都提不起勁。
  ——真的是讓人困擾的傢伙。
  和泉澤總是會讓她的情緒起伏不正常。
  儘管陽菜子-點也不明白這樣是好事還是壞事。

  穿過六本木之丘後,中國大使館就屹立在前麻布的一角。在門口被査驗護照的同時,一想到只要踏進一步,就等同於身處國外,舉手投足自然就拘謹了起來。陽菜子曾為了出差去過幾趟國外,也不是從來沒有走進大使館過,但來參加派對還是頭一遭。
  ——跟穗乃借這套洋裝真是借對了。
  儘管男性多是平淡無奇的西裝,但女性無論老幼,人人都很華美。雖然少有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愈是簡單的剪裁,愈能彰顯出其價值。
「這套Max&Co.的套裝花了我七萬圓哦。要是弄髒了,當然就由妳將它買下——」
  微笑的穗乃香顯然就是在期待它被弄髒。陽菜子雖賭氣地誇下海口「連一丁點灰塵都不讓它沾上」,但一想起中國菜大多都放了油,心裡便閃過一抹不安。
「話說回來。和泉澤,你會說中文嗎?」
「嗯,北京話和廣東話還行。不過談生意就不行嘍,人家完全不懂專業用語。」
「你之前不是用阿拉伯語交談過,話說,前天你不是還看懂泰文?」
「一點點而已啦。只是看懂一點,能夠打招呼的程度。真的會說的是英語、西班牙語跟德語,還有一點點法語吧?」
「……你不是理工科的嗎?究竟為什麼會這些?」
「嗯——妳問為什麼……啊,不過只要會英語,德語就能馬上學會哦,因為它們的語源一樣是日耳曼語系。西班牙語跟義大利語、法語屬拉丁語系,所以結構畢竟相似。中文的文法也跟英語很像哦。就像在拆解數學計算式或拼圖一樣,試著起頭就不會覺得很難。」
「你這人,真的偶爾會說出讓人想揍扁你的話耶。」
「咦,為什麼?」
  他以前曾說過他從未結交過可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想來也是理所當然。真有他說的那般簡單,就不會有人學得那麼辛苦。對於已見識過他平時彷彿三歲小孩模樣的人來說,這之間的落差带来的不是心動,反而是想埋頭抱怨世間為何如此不公平的衝動。
  接過迎賓飮料的香檳,走進大廳,已有幾十位賓客光臨。基本上這是中國企業派來日本常駐的商務人士、官員或學者等的交際場所,不過像和泉澤這種受邀者也似乎也不少,從歐美人到日本人,不拘國籍互相交流。聽到的語言也不只中文,還有日語、英語等等。
「我們要見的劉先生聽說是位中日混血,他也會說日語,所以妳不用太過緊張。」
「我只要站在你旁邊保持微笑就行了吧?」
「嗯。也許會被問到工作上的事,這部分隨意回答就好……啊,在那裡的是野方汽車的部長,我稍微去打聲招呼哦。望月妳……」
「我就在這附近等著。如果有需要再叫我。」
「嗯!」他精神奕奕地回答後再離開的模樣,簡直就像要出外遠足的小朋友,然而在身穿燕尾服的歐美人士、體態豐腴甚有威嚴的大叔歡迎下,儀表堂堂地開始與他們對話的樣子,居然愈看愈像個能幹的生意人。實際上,不管他看起來再脫線再沒骨氣,只要不是身處同一個部門,一句「好可愛♥」就夠形容了。就連鞠乃,在一起共事之前,她也曾覺得自己好運,曾以為他屬於能喚起母性本能的類型,結果後來她說想把當時那麼以為的自己揍一頓。
  ——話說回來,公司跟野方汽車也有業務合作關係嗎?
  野方汽車在國內的市場占有率排名第三,儘管發展緩慢,但對於利用氫能源的引擎開發注入了莫大心力。設置在四川的工廠正準備開始擴廠的消息,最近還上了新聞,野方汽中國之間或許關係匪淺。
  當她假意在欣賞擺設,其實正豎直了耳朵時,突然感覺空氣有所變化。就跟在電車上發現色狼時一樣不對勁。
  她微微吐氣,放鬆全身的力量——不用這麼緊繃啊。過度使勁也只是在白費力氣。沒錯,的確正如大河內所說。愈是急著要捕捉到氣息,只會愈讓對方逃離陽菜子。她屏除所有雜念和身體五感,讓身體融入此時此刻的空間。
  ——找到了。
  以距離來說,大約離她十五步遠。肯定是刻意的。陽菜子盯住對方。他是在測試陽菜子能不能發現,否則她不可能這麼快就察覺他的氣息。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站在那裡?
  時下罕見的三七分油頭,樸實無趣的銀框眼鏡。怎麼看都覺得那目光與其說是銳利,倒不如說只是眼神不善的男子,一與陽菜子對上視線,就單手拿著香檳移步靠近她。不發出絲毫足音的走路方式,隱去氣息的手法也很完美。說不定就連周圍的人都沒有察覺到他在這裡。
「妳的心情似乎很好。」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我在外交部任職啊?待在大使館有什麼值得奇怪?」
  向坂惣真,陽菜子的青梅竹馬,肩負八百葛村下任首領之責。
  這世上她最不想見的男人就在眼前。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5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1:39 编辑

2
  從胸前口袋抽出一塊布擦拭眼鏡的同時,惣真更加瞇起精明的眼睛。
「不過還真讓人驚訝啊,妳居然察覺得到我的氣息。妳那正在外漏脑漿,也稍微学會怎麼關緊啦。」
「你的嘴還是一樣賤。再說,你不是故意的嗎?」
「妳指什麼?」
「咦,不是嗎?」
「所以我問妳指什麼啊。早就知道妳的口語能力不佳,但妳至少要說出主語跟目的語吧。」
「啊——是,是,我知道了。對不起,不好意思。」
  陽菜子硬是打斷即將開始的煩人說教,惣真便用彷彿要把人的心臟挖出來般的視線看她。她差點顫抖起來,若非此處是大使館,也許就要被嚴加拷問了。不過此時更先感受到的是自己獨力察覺他氣息所帶來的喜悅。這種感覺,在村子裡日夜修行時也從來沒有體驗過。也許是因為她跟大河內對峙過,敏感度在無意識間磨得更加精準了。
  她撐住差點放鬆微笑的臉頰,挺直背部。
  這次再見到惣真,是自松葉商事那件事睽違至今。身為幕後黑手的惣真為了利用陽菜子,在睽違七年後藉機接近她。現在他雖然一臉偶然,但誰知道實情是怎樣呢?
  不過陽菜子的遲疑似乎都被惣真看透,他輕哼一聲:
「我沒閒到會這麼頻繁地跟妳接觸,手上的棋子又不是不夠用。」
「手上的棋子?你以為其他人全都是會為你而動的道具嗎?」
「別想歪了,我自己也只是一顆棋子。忍者本來就是這樣,妳連這點都忘了嗎?好不容易關緊了,最重要的容器本身卻一堆洞,那可真無言了。」
……既然這樣,棋子就要有棋子樣,何不試著更順從謙虛點?」
「棋子也有分種類啊。優秀的人才成為指揮官,站在小嘍囉之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可你上次不就栽在這小嘍囉的手上。」
「就是因為錯把偶然的運氣當成實力,小嘍囉才會白白送死。妳才是老樣子,一點也沒搞懂事物的道理。」
  遠遠看來,兩個人只是沉默地在欣賞擺設。嘴唇不動,只靠輕啟的縫隙,用幾乎等同呼吸的聲量進行交談。同在村子裡時,他們偶爾會像這樣分組接受訓練。就算陽菜子是個逃忍——捨棄村里的前忍者,就算他們之間的實力是天差地遠,這點應對還是易如反掌。
  然而,惣真似乎感到腻了,他骨碌地轉動眼睛,冷冷地俯視陽菜子。
「正好妳也在,把在那邊陪笑的少根筋第二代帶過來,介紹給我認識。」
「啊?為什麼?你找他做什麼?不是很討厭他嗎?」
「我的行動不會因個人喜好而有所不同,跟只為情緒而活的妳不一樣。」
……這是在拜託人時該有的態度嗎?」
「我不是在拜託妳。我是叫妳做介紹。」
「我為什麼就非得要聽從這種高壓式的命令?我跟穗乃不一樣,不是你的手下。」
「妳動用忍術的事經過我的個人判断壓了下來,沒有報告首領。妳懂這是什麼意思吧?」
  陽菜子忍不住揚起視線去瞪那張沉著的側臉。
  她的確曾因為沒有任何動靜或制裁而感到不可思議,然而——
「妳之後不是還得意忘形地又動用了忍術。」
「為什麼會知道……!何況那明明是穗乃她!」
「藉口就留到在首領面前說吧。」
  惣真從胸口拿出智慧型手機,畫面映照出的顯然是使用了變裝術的陽菜子。為什麼會有這張照片!她沒辦法大聲提出抗議,只好默默地緘口不語。
  不用說,肯定是穗乃香向他報告的。不對,她仔細回想,在此之前該追究的是當時確實是因為穗乃香的慫恿。「我也想再看到小陽的變裝術,只有小惣看到太狡猾了。我也借了妳很多裝備啊——」她說了一堆,不給陽菜子拒絕的機會……
  ——你們是串通好的啊!可惡!
  即使是陽菜子這種程度,說不定哪天會有用得上的時候,所以才放她一條生路吧。無論何時,陽菜子都被惣真玩弄於股掌中。
「明白了,就動作快點。我的一秒比妳的一小時還貴重。」
「最……」
  討厭你——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照這情況,她再說出這句話,只會愈被當成笨蛋。只能讓無從壓抑的屈辱往肚子裡累積。
  望過去,和泉澤那邊似乎剛好告一段落。野方汽車的大人物視線左右游移,尋找新的飮料。
……和泉澤,現在方便嗎?」
  陽菜子乘隙將和泉澤拉到惣真的面前。
「這位是在外交部工作的向坂先生。是我以前的舊識,我提到你時,他說想跟你打個招呼。」
「初次見面,我是向坂。久仰你的大名。」
「我是和泉澤……呃?久仰?望月,妳在外會聊到我啊?」
「怎麼可能,你是笨蛋嗎?」
  看到眼角明顯彎起的和泉澤,陽菜子徹底表現出自己厭惡,矢口否認。但是當她警覺到惣真掛著淡淡的笑臉看著他們兩人時,又趕快把臉別開。光是那張毫無情緒的臉進入視野範圍內,就讓她不寒而慄。惣真維持嘴角的笑容,將名片遞給和泉澤。
「經產省裡有跟我同梯的人,而IME致力的氫能源開發又是國家事業的一環,剛成立的研究開發團隊也備受矚目哦。誰都知道將是
下一任社長的你非常熱心於開發。」
「啊,原來如此,是因為這樣啊。」
  ——原來如此,是因為這樣啊。
  看著兩人彬彬有禮地交換名片,陽菜子在心中用完全不同的聲調把和泉澤的話重新呢喃了一遍。想將開發事業納入手中的松葉商事並非完全打消了併購的念頭。火苗仍在附近悶燒著。也許還在打什麼鬼主意。陽菜子悄悄地加強警戒心。
「剛才你跟野方先生的談話應該也是跟我方有關的事情吧。給你添麻煩了。」
「啊,不……這種事當然就是互相了,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還另外有事想改天跟你商量,屆時會再跟你聯絡,麻煩你多多指教。」
「好,當然。雖然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到時候請務必通知我。」
  相對於惣真那態度強硬的笑容,和泉澤的嘴角勾得有些不自然。目前陽菜子無從明白他們這段對話的含意,但已盤算好待會兒要試探看看。雖說對方是那個惣真,就算陽菜子問他,開口也只會說些無足輕重的話吧。
  就在對話告一段落時,大廳稍微有點動靜。似乎是大使到場了。看看時間,正是七點零三分,派對是時候該開始了。
「方便的話,請把空杯交給我吧,請享用新的飮料。」
  趁著和泉澤分神注意服務生的那瞬間,惣真的唇湊近陽菜子的耳邊,用剛才的方式低聲對她說:
「留意姓劉的男人。」
「咦?」
……不過,妳的長相跟那時候不一樣,我看是沒問題啦。」
「等等,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姓……」
「讓各位貴賓久等了,大使已經蒞臨會場,接下來將進行舉杯致詞,請各位往前方移動。」
  隨著廣播,大廳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移往中間的麥克風架,惣真便乘隙華麗地轉身離開。
  絲毫不給予拉住他的餘地,再次隱去氣息的惣真穿過人群的縫隙,就這麼消失了。
  舉杯致詞一結束,一名年輕男子便朝和泉澤走近。
「我姓劉。這次請多多關照。」
  年紀再怎麼多估,應該也是三十四、五歲。
  惣真究竟要她小心這男人的什麼呢?陽菜子一面交換名片,一面不著痕跡地觀察對方。
「這位是我的同事。很不好意思,我身邊幾乎沒有交情深厚的女性,因此就請她陪我前來。」
「真客氣。和泉澤先生應該很有異性緣才對。」
「很遺憾,事實並非如此。不過,劉先生的日文真的很流暢呢。」
「也許你已經聽說過了,我的母親是日本人,大學也是在日本就讀。日本的技術能力傲視全世界,有很多我們該學習的地方。」
  淺淺微笑的這位劉姓男子,他的五官並不明顯,比起中國人,更像是韓劇中會出現的臉。雙眼稍微離得有點遠,給人冰冷的印象。比例過大的黑眼珠加深了他的怪異感。整體給人一股難以捉摸的感覺,唯獨眼神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初次見面。我姓劉,來自上海科學技術研究所。日本國內設有一個小小的支部,我在那擔任部長。」
「我是資源開發課的望月。和泉澤以前也是同一個部門,因為這個緣分,我才有機會與他一同參加。」
「陽菜子小姐,這樣念對嗎?很可愛的名字呢。」
「谢谢。」
「請問望月這個姓在日本很常見嗎?」
「嗯,應該不算少。比和泉澤常見多了。這名字讓你聯想到什麼嗎?」
「啊,是因為我大學時代的恩師也姓望月。我記得他是在西邊出生,所以才猜想你們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我來自香川,說西邊也算是西邊。你的恩師是哪個縣呢?」
「嗯——是哪裡呢?不過,並不是香川。」
  流暢雖流暢,卻被文法困住的說話方式。這是學日文的外國人慣有的特徵。看不出來有什麼做作或奇怪的地方,但陽菜子發現劉的眼神深處隱藏著探究的光芒。而且他對陽菜子出生地感興趣的這點也令人在意。
  八百葛這個村子並非存在於香川,真正的地點是岐阜的深山裡。
  但知道內情的人,一聽到岐阜的望月家便會立刻知道她的真實身分。現在這個時代要徹底隱藏真實身分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外人,只要稍微弄點程序,就能輕易拿到戶籍謄本。因此八百葛的忍者世世代代都會盡可能到遠方生產。陽菜子的戶籍地也應該還是在香川。雖然不清楚劉是否相信陽菜子的話,但他事後再去調査也不會構成問題,這方面的偽裝工作她們做得滴水不漏。
  惣真是為了躲避這個姓劉的人才先離開嗎?
  陽菜子自從來到東京之後,就把臉的類型改成跟在村子裡時不一樣。不只化妝或髮型,連五官的印象、體型等,所有地方都從頭改造過好成為另一個人。當初認識陽菜子的人現在再遇到她,恐怕也不會發現竟是同一個人。她的擬態完美到讓人覺得在離開村子後她仍被容許悠哉度日,八成也是歸功於這卓越的變裝術。拋開所有偽裝,以原本的樣子走在外頭時,也許就連惣真都不會發現那人是陽菜子。
  然而,身為男性的惣真就沒辦法改變到這種程度。頂多是戴副粗框眼鏡,改變一下髮型。
  ——換句話說。
  劉認識還在村子時—菜子和惣真。可是究竟是何時?在什麼地方?
「對了,和泉澤先生,我下週想去貴公司參觀,不知道你何時方便?」
「參觀……嗎?意思是要去我們的研究室嗎?」
「當然,今後可能就要常去那裡受你們關照了,我想先跟大家打聲招呼。」
「的確,也許有需要籌備一下這種場合……不過,研究室還沒做好可以迎接客人的準備。要不要等事情正式有了著落後再說呢?」
「為什麼呢?我只是稍微露個面而已,三分鐘就結束了。」
「我們這個部門也才剛重整過,員工也還沒熟悉環境呢。等一切都穩定下來之後,會不會對彼此比較好呢?也不好造成對他們無益的緊張吧。」
「原來如此,這麼說也有道理。既然這樣就沒辦法了。那麼我可以去你們的員工餐廳打擾嗎?」
……啊?」
  言談舉止看似溫和,語氣卻不容人拒絕,和泉澤完全屈居下風。再加上話題突然改變,他一時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即使他有心防範,但還是徹底成了這次討價還價的俎上魚肉。
「我非常憧憬日本工餐廳,聽說服務品質不輸給一般餐廳。真是了不起。」
「不……那只有特別的企業才是這樣,我們公司的很普通哦。跟一般學生餐廳沒兩樣,我也沒有那麼……」
「學生餐廳!真好,好懷念!很久沒吃了,好想吃吃看!」
「是哦……」
  ——你憧憬的不是跟餐廳同樣水準的服務嗎?
  說的話根本就徹底矛盾,和泉澤卻沒有發現。連珠炮似的話讓他無暇去發現。不,就算發現了,劉也不會給他反駁的機會。
「星期二怎麼樣?我剛好有事要到IME附近。不打招呼,只是一般的午餐應該沒問題吧?十二點怎麼樣?」
「呃……可是……」
「一個小時就夠了。真的只是一起吃個午飯。我還想跟你再多聊一些,也想了解更多貴公司的事。」
……我知道了。只有一個小時的話……」
「好吧!我很期待!」
  ——笨蛋。
  陽菜子輕聲嘆氣以免被他們發現。
  追根究柢,和泉澤本来就不適合談判。從他們還待在同一個部門時就知道了,連第一年的新人都清楚。
  將自助式的中國菜都吃過一輪後,陽菜子他們早早就告辭會場。離結束雖然還有一個小時,但跟劉交談過後,就沒有其他要事了。與其杵在沒有熟人的會場中虛度時間,不如找個地方稍微再喝一杯後回家。
「今天真的謝謝妳,妳救了我啊。」
「沒什麼,我只是去吃飯而已。」
  不愧是道地的中國菜,每道菜都很好吃。調味雖然簡單,油與調味料的滋味均勻地滲入食材中,讓每道菜的味道層次更深。其實她很想再多吃一輪,可是畢竟還是得看狀況。像陽菜子這種外型痩弱的女生,食量如果太大,恐怕只會招來他人多餘的注意力。
「所以呢?你要跟劉先生的研究所合作嗎?」
「其實還沒有正式決定,不過這件事的確正在洽談。」
  他興趣缺缺。這點從剛才他與劉交談時的態度,以及現在的苦笑就可以看得出來。
  當和泉澤有事隱瞞,特別不是什麼好事時,會比平常笑得更開朗。但由於他沒辦法徹底隱藏心中想法,所以嘴角會浮現出微微的愁苦。若在以前,她不會發現那悠哉笑臉下隱藏的真正心意——不,就算發現了,也只會視而不見。因為她早就決定要極力不讓自己捲入麻煩之中。
……有人給你壓力嗎?」
  吐氣時順道輕聲說出這句話,和泉澤驚訝地停下腳步。果然。陽菜子聳聳肩膀。
  IME的基本方針是堅持使用國產技術。只要技術水準夠高,即使是無名的極小型企業也會毫不遲疑地採用,視情形甚至不吝予以資金援助。這是上一代,公司創辦人與太郎的氣概。在這當中,與和泉澤息息相關的氫能源開發更是堪稱國家的重點事業,如此大事,竟容許中國來干涉,這種事不可能是常態。
  如此一來,唯有一個解釋。
  從某個地方——而且還是國內有權勢之處強烈要求公司這麼做。這麼推想,就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事情全貌。
「我再多猜一個吧。對方是野方汽車,對不對?」
「咦,騙人。妳怎麼知道的?難道妳聽到我們說話了?」
「不用聽,稍微用脑子就猜得到啦。」
  惣真說過野方的事,外交部牽涉其中。
  日本現在正與中國因為東海油田的領域問題爭論不休。十有八九,是外交部為了緩和雙方的緊張關係而向野方下了指示,要他們接受中國的技術人員吧。而野方為了幫自家公司迴避多餘的風險,轉而向共同開發引擎的IME傳達這項命令。
  中國為了竊取日本技術而派遣產業間諜這種事並不稀奇。即使是政府間協商好的合作也不能輕忽大意。只要是置身於業界的人,對這點都心知肚明。
  然而,社長接受了。
「還真有你爸的作風。」
「唔,被員工這麼說,還真是慚愧。」
  現任社長——董事長的兒子,同時也是和泉澤的父親——亘,說起來算是會適時趨炎附勢的類型。
  為了讓公司延續下去,為了—提升利益,理念什麼的還不如拿去餵豬把豬養肥。掛在匾額上的理念賺不到分文,豬的話也許有一天會變成豪華晚餐,回到餐桌上。
「我……有試著反對。縱使劉先生是位值得信任的對象,可畢竟還是得堅持國產,才能突顯出我們公司的價值。就算得花再多時間與成本,這點就是唯一絕不能妥協的地方。可是……他說不聽。說什麼經營公司不能只靠這種場面話。」
「可是,與野方的共同開發也是我們的強項,不好斷然拒絕呢。」
「嗯,我明白。爸爸也不是不對。只是……一開始就絲毫不打算捍衛自己的態度,讓我很看不慣。」
  神情鬱悶的和泉澤垂下眼皮。
  ——在爺爺的公司當研究員是我的夢想。
  以前,和泉澤曾這麼說過。爺爺立志打造出讓大家幸福的公司而創業,他想助爺爺一臂之力。對陽菜子而言,她也是被董事長的為人吸引才決定進這家公司,所以她很能理解和泉澤的失望。然而也十分明白社長的說法也不無道理。
  就在這時候,一陣強風吹過來。
  陽菜子沒踩穩,稍微晃了晃,和泉澤痩長的身軀在顫抖的同時將她扶住。他的手繞過她的肩膀,很自然地將陽菜子攬入懷中,這麼做為的只是想幫她擋點風吧。陽菜子明白這點,但如此自然的舉動讓她忍不住把臉埋進和泉澤的胸口。
  ——好溫暖。
  不可以自以為是。這男人不管對誰都會做出這種舉動。即使這麼想,包裹住全身的溫暖依舊捉住了陽菜子讓她離不開。
「哇,抱歉!望月,妳還好嗎?」
……嗯,沒事。」
  臉上假裝什麼事也沒有,聲音卻稍微變尖。被和泉澤碰觸過的肩膀不自然地發熱,有別於心中的動搖,陽菜子維持面無表情,倒是和泉澤狼狽地拉開身體,刻意語帶開朗地說:
「不過,我都不知道望月妳有那麼帥的朋友呢。」
「惣……你是說向坂先生?」
「嗯。在哪裡認識的呢?同一間大學嗎?」
「怎麼可能,在我念的大學,就算翻遍了也找不出那種菁英分子……只是認識的人的朋友啦。我們很久沒聯絡了,關係也稱不上是朋友。」
「妳們同年嗎?」
「他比我小兩歲,比你還小四歲哦。稍微學習一下吧。」
「唔……別這樣說嘛。人家從以前就是娃娃臉啊。」
  你看起來年紀比較小,不是因為娃娃臉,而是那孩子氣的舉動。雖然想反駁,還是努力按捺住。要是一一吐槽和泉澤,兩人的對話到世界末日都還不會結束。
……望月喜歡那種穩重型的男性嗎?」
「啊?」
  這次陽菜子則是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得停住腳步。大概是因為她的眼神突然凶狠起來,嚇得和泉澤慌亂游移目光。
「不是,就那個……」
「你突然間講什麼啦?」
……我想說會不會是妳以前交往過的對象。」
「什麼啊,我們的對話是哪裡會讓你產生這種駭人聽聞的推測?」
「咦,呃……就隱約覺得?」
「什麼隱約……」
「硬要說的話,就是有種故意裝不熟的感覺吧。」
  和泉澤稍微偏過頭,陽菜子出神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個男人在整體而言,明明平時就比誰都還少根筋,為什麼直覺會在這種關鍵點上如此精準呢?跟變裝被識破時一樣,不,應該是更大的震撼席捲她全身。姑且不論陽菜子,惣真怎麼可能犯錯,表現出讓他產生這種感覺的態度。
……我說你啊,把這個想像力加以運用在別的地方好嗎?」
「咦——那我猜錯嘍?是我誤會了?」
「沒錯,是誤會。你是笨蛋嗎?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
  陽菜子再三否定,聽起來或許像是在發火。她有點心慌,但和泉澤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嘟起嘴說「什麼嘛」,一點也沒注意到陽菜子拚命壓抑住大衣下差點就要跳出來的心臟。
  ——是動物。
  這傢伙是靠本能而活的野獸。就某個角度來說,他是異於常人的天才,雖然跟笨蛋只有一線之隔。沒錯。她如此告訴自己,好穩住心神。
「真無趣。還以為難得有機會可以調侃望月了。」
「你還真好心啊,居然是這樣對待特別陪你來的同梯。」
「因為——人家老是找妳商量,卻完全沒聽說過關於妳的八卦嘛。妳不覺得偶爾立場顛倒也不錯嗎?」
「不覺得。更何況都是你單方面把問題帶進來,我從來就沒要你說給我聽。」
「那不然,望月也偶爾來跟我商量啊。這樣做才算是Give&Take嘛?」
「我才不要。幹嘛要突然這樣。再說你對我的事有興趣嗎?以前不是從來沒有問過我?」
「我有啊!當然有。呃,那我問了,妳就會回答我嗎?現在妳有男朋友嗎?」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看吧!馬上就對我這麼冷淡!」
  所以我才不問嘛。他鬧情緒地做出踢飛小石子的動作,那模樣簡直就是毀滅性的過時又讓人鬱卒,但比人更勝一籌的長腿幫他襯托得有模样,看了更叫人生氣。她想就這樣別理他,可是如果惣真的話題又被重新提起也很麻煩,無可奈何之下,為了轉換話題,她只好給出一點情報。
……柏木。」
「嗯?」
「我跟柏木交往過,差不多四年。」
……咦?妳說的柏木是那個去新加坡的柏木?跟我們同梯的?」
「我跟你還有其他共同認識的柏木嗎?」
「咿咿咿咿,我怎麼不曉得!騙人!為什麼!」
「哪有什麼大不了,同梯之間不是常有這種事嗎?」
「可是……我完全沒注意到……」
「我們又沒公開。在還沒有結婚的情況下,不是會挺尷尬的嗎?何況也真的分手了。」
  陽菜子想起,算起來也已經分手兩年了。
  柏木卓也和她相識於求職活動中,這種情況很常見。因為面試被分為同一組,因緣際會下便交換了聯絡方式,有時還會在其他企業碰到面。最後步調一致地決定到通過考試的IME任職。那時,兩人也會在穿著求職西裝之外的時間一起去用餐,不交往反而不自然。陽菜子天真地以為這樣走下去,兩人總有一天會結婚吧。
  結果卻是在他去新加坡之前被甩了。
「還真波折呢。我也總是交往不長。」
「不是有小春小姐這個對象?就說你今天應該邀她來。她應該也很那種場合吧?」
「咦——可是……」
「你別這麼忸怩,讓人很不舒服。」
「那畢竟有關公事,帶她去很不好意思啦。而且,之前人太多,我不是沒跟妳說到什麼話嗎?部門一換,我們就一直沒見到面。人家想跟望月久違地說說話嘛。」
  所以說老大不小的男人不要自稱「人家」。不要裝無辜,真是夠了。
  熟悉的怒意又再度湧起,一時之間她猶豫要不要乾脆直接把他撂倒,但另一方面,注意力卻被他那句話裡的直率給轉移了。
「想跟我說說話,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想跟朋友聊天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公司的午餐時間又總是匆匆忙忙——」
「那你不會直接找我出去就好了。明明也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啊。」
「我找妳的話,妳假日會陪我玩嗎?」
「不會。」
「看吧——?我也是會學到教訓的。早就猜到望月妳會這麼說。實在是——我明明這麼喜歡妳,妳卻總是這麼冷冰冰啊。」
「我說你行行好,不要再用這種會讓人誤解的口吻說話好嗎。」
「對了,這附近有間不錯的酒館,稍微去坐坐吧?」
「你好好聽別人在說什麼啦!」
  剛才那些沉重的話題彷彿是一場假象,和泉澤踩著輕快的腳步幾乎連蹦帶跳地拐進旁邊的巷弄。看著那無憂無慮,後方似乎有打光的燦爛笑容,陽菜子身上已經找不到反對他的餘力。
「我〜看到了〜」
  打開玄關門的下一秒,陽菜子輕巧閃過像個醉漢一樣趴過來的穗乃香。
  她早就發現自己被觀察了。來自陽台,毫不掩飾的視線從她一下計程車就筆直地盯住她的腦門。
「穗乃,妳的工作呢?」
「妳難得的約會啊,人家想在第一時間聽到報告嘛?」
「妳不會就為了這個理由請假吧?」
「沒關係啦。我很勤奮工作啊。所以呢?所以呢?感覺氣氛很好啊。叫計程車把妳送到家,那個阿少真的是位紳士呢。明明還這麼年輕,這年頭很難找到嘍—— ?」
「穗乃,妳說話好老氣。」
「沒辦法啊。我們店裡的客人雖然出手大方,但大多已經超過四十了。三十左右的年輕人等於才剛進化成人類啊。」
  穗乃香似乎用她的方式好好享受了這個難得的休假。大概是工作時得特意裝扮全身上下所有部位造成的反差吧,她在家中走動時經常只穿著薄紗內衣褲。然而今天她像往常一樣頂著精心化好的妝,晃蕩著身上那件看起來像剛買的洋裝裙襬。一如猜想,客廳裡散落了好幾個名牌精品店的袋子。
「和泉澤那個人,有沒有進化成人類還很難說。」
「妳再講這種話,他很快就會被其他女人拐走哦?他的確不太可靠,但是個好男人啊。溫柔又體貼。啊啊——我也想跟這種年輕人約會——」
「若是秋穗小姐的邀約,他馬上就會飛奔過來哦。再說了,我們這不是約會,是工作。」
「不管是工作還是什麼,只要能跟喜歡的人單獨出門就叫約會啦。即使是陪同出勤,只要對方很棒,就不算是業務而是約會啊。」
「他不是我喜歡的人,所以畢竟還是工作。啊——累死了,謝謝妳的洋裝。送洗後再還妳。」
  穗乃香的盤問很煩人,她快步走回房間脫下衣服,掛上衣架後,身上只穿著內衣褲的她就先噴起除臭劑。穗乃香百無聊賴地跟了進來:「什麼嘛——沒弄髒啊。」喃喃說出令人不安的話,然後就往陽菜子的床倒下去。
「小陽,我之前就覺得很奇怪,妳為什麼不能老實承認自己喜歡他呢?是在折騰什麼?」
「我並沒有在折騰,說的是事實。」
  ——騙人。連陽菜子都明白這點。
  她並不是不承認。她也認知到自己對和泉澤有一份超出同梯情誼的情感。
  但若問她是不是愛情,她就是無法坦然點頭。
  和泉澤說陽菜子是他的第一位朋友,不管對他怎麼不理不睬,他還是不曾記取教訓,只顧著搖動尾巴追過來。可是他的這種舉動並不是愛情。既然如此,陽菜子的心情或許果然也只是「朋友」。何況愛情不是會讓人朝思暮想才對嗎?陽菜子無法理解這種對某人痴狂的感受,不管對方是誰。
……小陽妳啊,就是不跟很——喜歡的人交往呢。」
  穗乃香用手指玩繞捲成大波浪的髮梢,無趣地嘟噥著。
「之前那個對象不也是這樣。雖然說喜歡是有喜歡啦。」
「至少跟和泉澤比起來,我有把他視為男性。」
「頂多也只是這樣吧?才沒有像對阿少那樣認真拚命。」
……也許吧。」
  ——無論經過多久,我都覺得自己像獨家寡人。
  在分手那一刻,聽他這麼說時,陽菜子感到很不公平。毫無預警地準備拋棄她的人,為什麼要露出比她還受傷的神情?這讓她情緒很低落。
  可是如今她總算明白。自己並沒有那麼喜歡他,她只顧自己能夠不再是忍者就好,只是這樣而已。
  對他有情是有情。可是陽菜子的情感中缺少一份炙熱,這點連他也明白——想要陽菜子跟他一起前往新的工作地點,但是說不出口。她是過了好幾年才知道他曾在酒酣耳熱時這麼嘟噥過。別的同梯同事半開玩笑告訴她:沒想到你們曾經交往過啊,那麼前途無量的對象,妳真是浪費了。
……我猜啊,妳對小惣也是這樣^」
「為什麼這時候要提到他的名字呢?」
「因為——妳是他的前未婚妻呀——?」
「我說了,那是父母擅自決定的事,我從來沒有答應過。」
「妳看,就連否定的口吻都跟談阿少的時候一樣。」
  就說真的不是那樣了。再繼續反駁下去,似乎只會自掘墳墓,陽菜子閉上嘴巴。
「算了,這也是無可奈何啊——我們這些忍者最要命的就是亂了分寸。為某人魂不守舍之類的,誰敢這麼铤而走險啊……認真拚命喜歡某個人這種事根本就是童話,我從來就不相信。」
  嗯。陽菜子本打算點頭表示同意,卻「哈啾」地打出噴嚏。這時穗乃香似乎才發覺陽菜子依然只穿著內衣褲,錯愕的她站起身。
「真是——小陽,我說妳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啊?來,把這個穿上。」
「謝謝……嗯?這什麼啊?」
「我不穿的睡衣。」
「我並不是垃圾清潔隊。」
「這比小陽妳那全起毛球的睡衣還高級哦?妳那睡衣完全失去蓬鬆感了,所以我早上幫妳丟了。」
「什麼,妳幹嘛亂做決定!」
「所——以,這件給妳嘛。快點穿上,不然會感冒哦?」
  即使如此,這種粉紅色又一堆蕾絲滾邊的睡衣並不是她喜歡的款式。在她想這麼反駁前,就被穗乃香從頭部硬是把睡衣套在她身上。觸感的確很滑溜,價格感覺比陽菜子買的貴上好幾倍。
「這怎麼了?不還是新的嗎?」
「客人送我的,可是根本不合乎我的品味啊。」
「不是,若要這麼說,我才是完全不喜歡這種啊……」
「妳看,很可愛啊!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樣。」
  附鬆緊帶的圓領被往下扯,露出肩膀來,穗乃香滿意地端詳這樣的陽菜子。長度比膝蓋稍微高一點。以家居服而言,這裸露程度太過頭,陽菜子只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覺得這樣跟只穿內衣褲時沒多大差別。
「那我可以套上運動褲嗎……?」
「不——行。只要穿上這種純情少女風的打扮,妳也會稍微對戀愛有所自覺吧。」
「這話題還沒完啊?」
「小陽好不容易脫離了村子啊。談個自由戀愛又有何妨?沒必要放棄自己的感情。」
「要自由的話,穗乃不也……」
「嗯—?」
……不,沒事。」
  陽菜子把差點要從喉嚨飛出去的一言一語,好不容易悉數吞回去。
  決定逃離村子時,陽菜子最先告知的人就是穗乃香。吶,穗乃,和我一起走吧。不管為村子如何奉獻自己,他們那些人都不會保護我
  穗乃香跟當時一樣,在嘴角浮現諒解的微笑。
  穗乃香一走出房間,陽菜子便從皮包中抽出剛收到的名片,隨便往還有餘溫的床上一倒。
  劉明。
  很常見的名字,說是假名也不奇怪。可是名片本身當然也沒有不自然之處,她伸指將名片直直地射向前方。名片便優美地插進掛在牆壁的軟木板上。
  接著她想起惣真的臉。
  小兩歲的惣真,就跟穗乃香一樣,自她懂事時便與她一同長大。要不是陽菜子離開了家鄉,此時肯定被人強押著舆他結婚了吧。陽菜子從來就不記得她曾把那個冷血傢伙視為自己的伴侶。
  向坂家緊隨在望月家之後,族內人才輩出,皆為優秀的忍者。身為村中領袖的望月家有個風俗,就是結婚對象必須從同鄉忍者中選出,因此惣真自出生起就被認定為其中一名候選人。當他那超群的智能與忍術日益突出,被周遭形容成不只是神童、簡直像怪物的那時起,他跟陽菜子的婚事便在周圍的默認之下確定了。
  在陽菜子的印象中,惣真從來沒有對這件事表示反對。但那當然並非因為他喜歡陽菜子,不過由於那是陽菜子身為首領的父親所下達的命令。惣真是名真正的忍者,連他自己也曾喃喃自己生錯時代。
  陽菜子一直覺得他難以應付。
  並不是說討厭,只是很怪異。不管在任何時候——修行中途斷了腿;額頭上滴滴答答地淌血;自己的母親因不治之症病倒時——他的眉頭皺也不皺一下。捨棄自我,追求一心的真理,尋求空的體悟。那完全遵照忍術書上所寫的內容認真修行的態度,根本就是求道者,他實踐村里戒律的態度對陽菜子而言太可怕了,實在難以相信他跟自己一樣都是人類。
  不過,唯獨一次。
  她曾看過惣真露出困擾的表情。
  在她搜尋出來的記憶當中,惣真背著小學生的書包。個子還比陽菜子矮,臉蛋也很稚嫩。幼小的惣真束手無策地看著蹲下來哭泣的陽菜子。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別哭了
  ——我絕對…………
  腦海中模糊浮現的情景在變得鮮明之前像疏雲一樣淡去。陽菜子將視線集中在天花板上的一點,試圖捕捉住逃離的畫面。
  ——真的?……惣真真的會……?
  ——嗯,絕對。
  ——這樣一來妳……
  就在這時候^
  其他情景唐突地接連滑進腦海中。其中一個與今天的記憶吻合一致。從床上猛然躍起的陽菜子雖然滑落到地上,她的動作仍舊沒有停滞。從皮包拿出的手機差點沒拿穩,不過她還是用顫抖的手按了電話號碼。電話在響起鈴聲前就被接起來了。
「是柳嗎?」
  連回答者的聲音都還沒確認,陽菜子便拋出疑問,她聽到電話另一頭的您真鼻子一哼。
  ——他在笑嗎?
  然而,陽菜子已經震驚到連這種稀有情況都來不及感覺驚訝。
「真的?劉真的就是那個柳?」
「總算發現了啊,妳這個遲鈍的傢伙。」
「咦?啊!」
  聽筒跟頭頂雙方都傳來聲音,這次她驚嚇得差點四腳朝天。惣真就站在大開的房門前面,打扮依舊是她在大使館中看到的那樣。
「為……為什麼……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是現在。我猜到以妳的智商也差不多該察覺了……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比預想的多留了三成的時間給妳,沒想到還是剛剛好啊。妳的腦漿真不是普通的輕,至少讓腦袋轉快一點吧。」
「有、有什麼辦法。我還去喝了酒!」
「妳白痴嗎?我早就預想到興高采烈的妳會答應少根筋的邀約。這時間就包含那部分在內,妳能一秒也不差還真不簡單啊。」
  人明明待在總算靠暖氣溫暖起來的房間,陽菜子的全身卻冒出雞皮疙瘩。他是如何無需監視就能以秒為單位預測到陽菜子的行動?
「既然被少根筋迷得神魂顛倒,妳應該多少有對他使出點美人計吧?」
  在陽菜子出聲反駁之前,惣真便靠了過來壓在她身上。幾乎一絲不掛的雙腿之間,惣真的腿跨了進來,陽菜子的肌膚傳來一陣麻癢。
「怎怎怎怎怎、怎麼、怎麼可能做那種……丨」
「沒有嗎?妳還真是沒用啊。」
  惣真故意用膝頭碰撞陽菜子橫躺的大腿,嘲弄地往上撫觸。冰冷的手指沿著身體曲線撓癢,惣真的呼吸就在耳畔。明明沒有那種心情,陽菜子的身體卻開始發顫。
「偶爾表現得像個女忍者吧。」
「呀……」
  挑逗的手指碰觸了内褲與臀部之間的分界,就在她情不自禁發出呻吟時,惣真毫不留情地放開那隻手,然後嘲笑似的輕輕冷哼一聲。
……不過妳還真不性感。都穿著這樣了,還是無法煽動出一點情慾,就某種角度來看,算是稀有的才能。」
  陽菜子聽他這麼一說,才發覺她的睡衣已經往上撩起,大腿袒露無遺。可是在她試著遮蔽之前,惣真先給出一個特大等級的嘲笑然後起身。陽菜子把睡衣的下襬往下拉,狠狠地抬眼瞪惣真。
  ——絕對是故意的!
  她又被騙了。穗乃香在這個時間還不卸妝,身上穿著剛買的洋裝,這一點本身就很奇怪。連送她這套睡衣,以及這時候硬幫她穿上等等,都肯定是因為預見了這個瞬間。
  過於悔不當初的懊惱讓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拳頭重捶自己的床。為自己的愚蠢反省了十秒過後,她換上最伸手可及的運動服走出房間。
  客廳裡,穗乃香親自研磨的咖啡也剛好泡好。
「柳凜太郎,知道這個人吧。」
  只有陽菜子對惣真嚴格的聲音做出點頭的動作。從穗乃香那冷靜的表情看來,唯一什麼都不知道任人擺佈的就只有她自己。雖然有點不甘心,但其實惣真主動跟已經脫離家鄉的陽菜子有所接觸的這種情況,才算是特例。
「上海方面雇了忍者,就是他。」
「那麼,那個日本支部部長的身分是騙人的?」
「嚴格說起來不是謊話。恐怕是為了這次特別設立的吧。名片上的住址也確實設置了辦公室,登記簿上査得到。當然連劉明的護照或簽照都有,還真煞費苦心啊。」
  語氣充滿厭惡的惣真歪著嘴角。穗乃香一看到,便一副有所領悟地往惣真的杯子中放入一塊方糖。
「那個姓柳的——本來跟我們是同一族的吧——?」
「沒錯。是上兩代首領的兄長——望月統一郎脫離八百葛,自己成立的新忍者集團,也就是柳家,他在脫離村子時拋下望月這個姓,改入妻子的戶籍。」
「那凜太郎不就是小陽的……」
「對我爺爺而言,他算是曾姪孫。」
「什麼跟什麼?聽不懂。」
「簡而言之,是遠親。」
  與凜太郎見過面的印象只有一次,就隱藏在陽菜子遙遠的記憶彼端。
  ——妳就是望月家的女兒?
  突然現身的凜太郎並不知道陽菜子的名字。若不是惣真在她身邊,也許她會不小心說溜嘴。可是長相被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惣真會有所顧忌,大概是因為記得當時那件事。
「穗乃知道多少呢?」
「現在發生了跟柳家有關的問題,而關鍵人物則是IME的那位阿少。我聽到的就這些吧。柳家的事對村裡來說是一則禁忌,詳細情況並不清楚。」
「因為是一族的恥辱啊……本應成為首領的人居然自己脫離了村子。」
  陽菜子脫離村子時,父親也是因為這個背景而沒有將事情鬧大。
  還牢牢記得統一郎所幹的好事,為此怒火中燒,並身負村中重任的老人們依然健在。若沒有把事情處理好,自己說不定會被趕下現在的地位。父親應該為此更加痛恨重蹈統一郎覆轍的陽菜子吧。
「統一郎對於得像影子一樣過日子的生活感到疑問與憤慨。」
「小陽不也是一樣?」
「只是聽起來。他跟這個蠢蛋的不同在於,他並沒有打算放棄忍者的身分,只是主張自己的力量該為自己而用。他還呼籲大夥兒拋開以往聽命的主君,重新獨立……明明早能預知到會是何種下場,真是做了蠢事啊。」
  說不定是因為時機還未成熟。
  身為首領女兒的陽菜子也懷有類似的想法。若是在今日的八百葛,或許贊同的人也會變多吧。然而當時仍是與主君尾張德川家維持強大牽絆的時代,無論檯面上下都維護主君才是值得自豪的事,當時大多數的忍者還是這麼認為。
  結果,統一郎被剝奪首領的身分。
  然後與少數幾名同志一起脫離了八百葛。
「不愧是在戰爭時期活下來的角色,統一郎沒有那麼輕易被找到,至今也依舊不知道他將據點設在哪裡。只是不知不覺間,柳這個姓氏在忍者間傳開。以只要有錢拿什麼委託,捨棄主君的一族聞名。」
「名字的話,我也常聽說……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所以……這次柳家接受了來自上海的委託。」
「事情就是這樣。受不了,妳們公司的社長真的只對眼前的利益有興趣。這麼好操縱的傀儡要是被送到敵人手中就麻煩了。」
  這就表示和泉澤的疑慮不無道理。
「所以你才跑來和泉澤面前?」
「是啊。唯獨這一次,妳為之傾倒的少根筋感覺比那個社長還有用。他似乎也找了公司內部的董事洽談,好促使社長改變主意。」
「你說和泉澤他……?」
「不過,平時他那副德性,看起來是沒有人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不如說是沒有人願意不作對,也要支持他吧。就算他早被認定為下一任社長,也不代表別人對他的經營手腕有信心。和泉澤說穿了只是個代替出走的兄長、突然被拱上來的繼承人。若非有足夠的勝算,實在無法幫他扛轎。只有和泉澤一個人在鬧的話,董事長派閥的重要幹部們也會避免徒生風波。
「你其實也不認為和泉澤真能做到吧?」
「那當然。對那個少根筋而言,窩在研究室,過著跟金錢無緣的生活才最幸福。他根本不懂討價還價的基本做法,要是因為這種人胡搞瞎搞導致敵人發現而有所警覺,就沒戲唱了,反而會成為我們的絆腳石。」
  惣真愁苦地皺起眉頭,出現了!穗乃香像在等著這個反應似的,再次往他的咖啡杯裡放進方糖。
「然而有一件事,我們有共同的利害關係,那就是想要阻止中國干涉。雖然打交道的對象是那傢伙的確讓我不爽,但在這種情況下,我別無選擇。」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我不是說過了,我並非你的手下,幹嘛不像往常一樣,跟穗乃單獨執行這項任務。」
「妳以為面對那個姓柳的,少根筋會有希望獲勝嗎?」
  當然不以為。
  光是今天那短暫的交談,他就處於單方面挨打的狀態。不管和泉澤多小心戒備,保全方面有多萬無一失,也肯定會被乘隙潛入。何況對手並非一般間諜,而是聲名遠播的忍者集團首領。
「技術人員跳槽、情報外洩、仙人跳醜聞,不管發生哪一種,妳心愛的少根筋都很難全身而退哦。」
「你要我做什麼?」
「誰知道。只有變裝這個才能的妳究竟能有什麼幫助,就算是我也完全看不出來。只不過有總比沒有好。光是內部有個聯繫管道,零就能提升到〇.一的程度。真是太好了呢,妳在求職時有好好表現。唯獨這點,我要好好誇獎妳。」
「我又不是為了讓你稱讚才找工作!」
「而且妳還靠妳擅長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受到董事長的信任,這是個壯舉。少根筋跟妳雖然一樣無能,但那位董事長不愧是開創了鼎盛時期的人物,擁有深不見底的實力。如今他的影響力也仍難以估計,肯定會有用。」
「不要說成好像是我機關算盡,把人玩弄在掌心裡一樣,這說法對董事長也很失禮啊!」
「哎呀,失禮了,董事長居然是個被妳這傢伙玩弄在掌心裡,這麼膚淺的人啊?.」
「你……要拜託別人幫忙的話,就該表現出相符的態度吧!」
「拜託……?我嗎?」
「好了——好了——真是,兩個人都冷靜一下。我說小惣,你總是在跟小陽鬥嘴時,才會像這樣馬上變得精神奕奕。」
「妳說誰啊。」
「小陽也是哦?不要因為小惣在乎妳就這麼開心。小惣會愈来愈起勁啦。」
「妳看我這樣子像在開心嗎?」
「穗乃香,妳稍微閉嘴。」
「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三個人一起說話了,人家很開心嘛。」
  微偏著頭的穗乃香可愛得不得了,陽菜子無力再多生氣,把頭垂下。惣真奪走穗乃香手中的糖罐,抓起兩三顆方糖,還沒丟進咖啡,就直接拋入口中喀哩喀哩地嚼了起來。陽菜子凝視他這副模樣,疑惑想著他是這麼愛吃甜的人嗎?惣真則瞇起他宛如剛磨利的刀尖般的眼睛回瞪她。
「別搞錯,我並沒有在拜託妳什麼。與其讓妳做出多餘的蠢事,我寧願開車把妳撞到送妳去住院,等妳出院時,肯定一切都解決了吧。」
……這下三濫的做法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廢話,我沒有在開玩笑。都到這時候了,妳還說什麼傻話啊。妳難道真以為自己的真實身份没有被那個姓柳的識破?」
  陽菜子陷入沉默,惣真緊追不捨地繼續說:
「現在妳再怎麼強調自己跟村子已經毫無關係,也別以為那傢伙會放過妳。聽好了,柳家現在還對曾身為正統繼承人的自己遭到村里流放這件事滿腹怨氣。只要有機會,就想著要把八百葛打垮,對於那些傢伙而言,妳的存在正好可以反過來利用。」
  ——妳就是望月家的女兒?
  當時突然出現的凜太郎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然而隱藏在他眼神裡的那道暗光無疑跟陽菜子的父親一模一樣,對於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的陽菜子,他毫不猶豫地拔刀相向。
  ——殺了妳,望月的血脈就只有由我們來繼承了。
  那時候,凜太郎確實這麼說過,還露出愉悅的笑容。
「不管妳有多天真沒用,是多無能的傻子,對那些傢伙而言一切都不重要。這次妳給我把皮繃緊了。否則的話,真的……會死哦。」
  惣真緩緩地依序看了陽菜子與穗乃香。
「這次不只是少根筋與IME的問題,也是關係到村子威望的一戰。」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5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1:43 编辑

3
  星期二早晨,乾燥的空氣擦過喉嚨的聲音讓陽菜子醒了過來。乾咳了幾聲的她皺起眉頭——現在可不是感冒的時候。稍微掀起窗簾,只見外頭哪有黎明前的景象,根本還是太陽剛下山,濃重的黑暗橫亙。雖然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但她已經無路可退。走到洗臉台前,故意將寒徹骨的冷水往臉上拍,陽菜子打醒了自己惺忪的眼皮。
  她之所以坐上第一班電車去上班,是為了將一整天的工作趕在上午結束前完成。在無人的辦公司內與電腦螢幕上的英文資料面面相覷時,突然「咚」地一聲,視野角落多出一罐咖啡。
「妳還真有幹勁呢。現在手頭有那麼難辦的工作嗎?」
  有人在耳畔輕聲說,她下意識地踩著地板就要起身。然而腰部不過稍微懸空而已,肩膀就被按住。「鎮定一下。」
  森川勾起嘴角露出得逞的奸笑,並脫下大衣,掛在課長座位後方的掛衣架。
……請不要隱藏自己的氣息,這種習惯很糟糕。」
「連這點程度都沒辦法察覺的話,往後成不了什麼氣候哦。」
「我已經不是忍者了。不需要接受那種鍛鍊。」
「之前明明還對我下圈套。」
「請不要重提舊事好嗎。那次是例外中的例外。」
  正因為清楚他只是在調侃,陽菜子也以輕鬆的語氣回答。然而無可否認的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這傢伙跟惣真一樣也是個麻煩不好應付的對手,不能放鬆警戒。畢竟,當初為了松葉事出手併購一事,在背地裡牽線奔走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森川。
  森川雖然來自不同的忍者村,但卻是同業同類——拋棄故鄉的逃忍。雖說如此,森川並沒有放棄忍者這個身分。只是想將自己的能力貢獻在自己身上,不想歸屬於任何人。即使一樣是無主之身,如此表示的他與陽菜子存在著根本上的不同,也許倒不如說跟柳家比較相近。
「咦?森川前輩。你的頭髮濕了哦,在下雨嗎?」
「不,是粉雪。因為感覺不太妙,所以我才早點出門來公司。雖然電車不至於停駛,但我可不想待在擠成沙丁魚且熱氣蒸騰的空間裡。」
「哇,真的。討厭……回家時不知道會怎樣?」
「妳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早點來的嗎?…妳在做什麼?現在才剛過七點哦?」
  陽菜子緊挨窗戶看著輕飄飄飛舞的雪花,森川則是訝異地觀察她這副模樣。糟糕,自掘墳墓。陽菜子在心中吐出舌頭,輕輕地嘆氣。
「什麼做什麼啊,還不是森川前輩丟給我的工作,要重做那份契約書,你忘了嗎?」
「啊——Urban Energy要併購Samsung Gas那件案子。」
「沒錯。因為母公司換了,所以契約內容乃至於表格全都要重做。我可以明白森川前輩為了重談這筆生意也很辛苦,但請不要把我捲進去嘛。做英文資料要作很多時間耶。」
「哈哈,是這樣啊。抱歉、抱歉。」
  剛開春,就突然聽說美國大型石油公司併購了一家開發頁岩氣的企業。經過長時間洽談,IME好不容易眼看就要跟該企業簽訂輸入頁岩氣的契約了,偏偏先發生這檔事,原本工作量就大的森川無暇對應,結果變成陽菜子接下這個案子。事實上,這份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七成,但在作業上麻煩又費時這點並不假。
「最後會由法務部門進行確認,妳不用太鑽牛角尖。」
「森川前輩不知道永田前輩有多愛嘮叨。之前就因為一個小小的拼字錯誤,被他一直嫌棄,念啊念的。」
「我知道。他跟我同梯進來的。」
……難怪。」
「什麼意思?」
「沒什麼,對了,這罐咖啡,我可以收下嗎?」
「當然,這是給我勤奮的部下一個小小的慰勞。」
「有下毒嗎?」
「要是那麼做,到時我只會被繁重的工作搞到累死。我才不會做這種沒好處的事。」
  那我就感恩地收下了。陽菜子拿在手中的咖啡罐是冷的。
  室內的暖氣大顯神威,又坐在全速運轉的電腦前,因此即使是正值嚴冬,也會讓人流汗。而且陽菜子平常雖只喝黑咖啡,但應付完需要專注力的工作後一定會喝微糖的含奶精咖啡。她明明從未提過這件事,但森川仍若無其事地送上陽菜子常喝的罐裝咖啡,從這點就無需懷疑他是個有才幹的人。
  儘管如此也不能對他大意,誰知道他何時會反過來讓她栽跟斗。
  雖然發現他仍不著痕跡地在觀察自己,陽菜子裝作毫不知情地繼續工作。
  惣真給陽菜子下了兩個指令。
  其一,監視柳凜太郎接近和泉澤時的舉動。
  其二,想辦法讓和泉澤願意協助惣真。
「可是,早先要求接納上海的也是你們外交部的官員,不是嗎?」
  看著一臉納悶的陽菜子,惣真刻意聳肩說:
「即使是相同的職場,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團結一致堅若磐石。我不是說過我同梯裡面有經產省的人。我偏向的是那邊。」
  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惣真輕蔑的視線讓陽菜子覺得他倒不如直接這麼說,還能讓她好過一點,她嘟起嘴來。
「我們也有我們之間的政經關係。」
  經產省在幾年前開始推動專案,希望能往氫能源社會邁進。這項專案最基本的意義就是活絡國內的產業,不管是中國或其他地方,怎麼可能會給他國見縫插針的機會。外交部這種過度重視緩和對中關係的動似乎讓惣真的同梯覺得很感冒。
「可是若因為站在你們這一邊,使得公司與野方的關係惡化,不就等於賠了夫人又折兵。即使是和泉澤,也不會做出這麼危險的賭注啊。何況又還沒有證據去證實劉明在打什麼算盤。」
「看少根筋怎麼出手,我可以說點好話讓IME以民間成員的身分參與專案,這對IME和野方而言,都是不壞的提案吧?」
  如此一來就可以得到國家的補助款,有助於擺脫完全仰賴松葉商事資金的現狀。不僅如此,只要能夠參與支持國家骨幹的事業,IME的價值也會從中往上翻好幾倍。
  稍微思索了一會兒後,陽菜子觀察起惣真隱藏在鏡片後方的眼睛。
  她從以前就對這雙眼睛敬而遠之。
  像深深的窟窿一樣昏暗又深沉,她總是無法捉摸到善於深謀遠慮的這雙眼睛究竟看往何處,在被凝視時,偶爾會讓她戰慄,彷彿自己的身體會從頭到尾都遭到解剖。
  陽菜子不可能掌握到他真正的想法,但至少可以探究他的眼睛深處,看看是否掉落了一鱗半爪。然而惣真內陷的眼眸並沒有流露絲毫情緒,反而像是看穿了陽菜子所有的害怕與疑慮,對她聳一聳肩。
「之前就說過了,我不會因情緒選擇協商對象。少根筋確實靠不住,但既然他是可能性最高的窗口,那我就沒有理由避開他。」
「我可以相信除此之外,你沒有另外打別的算盤吧?」
「誰知道。我期望的結果舆妳期望的結果不一定絕對相同。」
「放心啦,小陽。不管怎樣,離開村子的小陽等於是一般人啊。既然把妳拉進我們的陣營,就不會做出欺騙陷害妳的事。唯獨這點我可以向妳保證。」
……穗乃香,妳是站在什麼立場說這種話?」
「那還用問,既是站在小陽朋友的立場,也是站在小惣青梅竹馬的立場上啊。就算是小惣,我也不允許你做出會害小陽哭的事。」
「我好歹也算是妳的上司。」
「可是你欠了我幾筆人情啊。不然,你要現在一併還給我也行哦?」
  穗乃香坐到惣真座位的扶手上,妖豔地倚靠在他身上,可是聲音卻銳利不已。大概是不打算繼續爭論下去,惣真輕輕一嘆。
……要我發誓也行,至少我沒有打算積極主動陷害IME或少根筋。」
「聽到了嗎,小陽?太好了呢。」
「積極主動啊。換句話說,你的意思就是即使拿到對我們這邊不利的情報,只要不是對你們有益就不會告知我們。」
「那是當然啊。就算是我也不會放水到那麼誇張的地步哦——想保護的東西就得自己來保護,對吧?」
  相對於嫣然微笑的穗乃香,惣真板著臉孔,手臂一直交疊在胸前。
  陽菜子冷不防地回想起,自從學生時代以來,她就從未再見過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惣真如今的身分雖是關東地區同胞的統領,但當時卻還只是一名忍者。不管穗乃香說了多少話,只對如何提升自我技能有興趣的惣真總是繃著臉,從未與她聊過像樣的對話。這種事並不只限於穗乃香,惣真老是散發一種任何人都難以親近,像長了刺般的氛圍。
  因此。
  他們兩人之間總少不了陽菜子。
  還在村子裡時,惣真就要求擔任陽菜子的指導員——當然陽菜子從沒拜託過他——這也是因為他只會認真聽陽菜子說的話。雖然他的回應往往只是「哦」或者「不」,既聽不出絲毫親切之意,也讓人搞不清楚是否可稱之為在說話,有時甚至只給個眼神,儘管如此,他至少會對陽菜子做出某些回應。
  然而現在穗乃香與惣真之間存在著某種類似信任的氛圍。那是陽菜子絕對無法介入,唯有同鄉忍者之間才能編織成的一種深厚情誼。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與看到和泉澤與小春在一起時不同,小小刺痛在胸口深處弄疼她,不肯消失。
  即使知道是她自己捨棄了這一切。
  儘管如此。
  陽菜子有她每天必須完成的業務。特別是這一週,她必須確認的資料堆積如山。
  在這當中,她也不能眼睜睜地錯過柳凜太郎——她至今還很難相信劉明真的就是他——特地告知的到訪時間與場所。不管如何,她都得在中午休息時間前往員工餐廳,所以才會如此心無旁鶩地工作。
  ——真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總覺得自己只是被惣真與穗乃香的花言巧語所騙。過了十一點半,她總算完成了最低標準的工作量,肩膀與腰部咯啦咯啦作響,該向和泉澤要求按摩費用。
「咦?望月前輩,妳自己帶便當啊?真稀奇呢。」
  正當陽菜子打算起身時,鞠乃一眼就注意到。
「我在新年大拍賣花了不少啊,而且工作也還沒完成。」
「望月前輩真的很不擅長英文呢——放心啦,契約書就先不提了,像信件之類的,靠微妙的語氣就能傳達。」
「不要把我跟身為歸國子女的妳一概而論。」
「所以我才說要幫妳嘛。」
「才不要,那樣一來,我不就得三個月都無法在外用餐。」
「咦——我再獅子大開口,也不會對前輩做出這種趁火打劫的事啊——」
「不.要。我可沒有忘記之前專案結束後的那場慶功宴。」
  明明苗條又嬌小,鞠乃卻是吃不停又喝。令陽菜子驚訝於為何自己身邊的女孩子淨是些大胃王。
「時間雖然有點早,但我先去吃午餐了——」
「好——請慢走。」
  陽菜子趁森川不在位子上的空檔,火速離開部門。
  她雖然考慮過跟和泉澤與劉明共度午餐,但那樣只會增加真實身分曝光的危險吧。總之她收斂自己的氣息不叫任何人發現,一走進餐廳,就坐到可以看見入口處的位置。不久後,臉上笑得僵硬的和泉澤領著劉明走進來。視野角落一捕捉到他們,陽菜子便立刻移動到看得見兩人嘴部動作的地方。
「非常寬敞呢,而且菜單看起來便宜又好吃。」
「是啊,不過,建議不要選麻婆蓋飯。」
「不好吃嗎?」
「好不好吃會因日子而異,很難推薦給在地人。但如果你喜歡賭賭看,我也不會阻止。」
「嗯……那我選咖哩好了。說到餐廳就想到咖哩,我在學生時期都點這道。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再加點豬排吧。」
「劉先生看起來很開心呢。」
「當然!今天就是為了這個而來啊。」
  看著劉明喜不自勝地排隊,和泉澤的臉部表情也稍微有了笑意。發現他的戒心鬆脫了一端,陽菜子忍不住想咂舌。他如果真的是柳凜太郎,那和泉澤可就完全被玩弄於股掌中了。
  ——真的是凜太郎嗎?
  不管怎麼盯著他看,對這張臉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當時的那對眼神比惣真的還要更惡質,見過一次後應該不可能會忘記才對。
  ——不過,那也沒辦法。
  她只見過柳凜太郎這麼一次。
  而且還是上國中前的事。
  即使骨架、基本五官沒有改變,人的面相和印象也會因之後的人生經歷而隨時有所改變——沒錯,更何況當初偷襲陽菜子她們時,凜太郎還謹慎地用黑頭巾罩住嘴巴。
  確認他們兩人選定座位後,陽菜子在保持一定距離的前提下,移動到可以看清楚劉明嘴部動作的地方。她一面嚼著飯糰,一面目不轉睛地繼續監視,但兩人的對話始終都是非常無關緊要的內容。唯有在和泉澤提到餐廳每個月都會舉辦一次鮪魚解體秀時,劉明的眼神有了變化。偶爾會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公司內部的保全狀況或者樓層配置,但那些不過是任何人只要走上五分鐘就能掌握到的資訊,再怎麼提防也沒用。
  該注意的果然是在他回去的時候。當陽菜子繃緊神經時——
「話說回來,今天沒看到望月小姐呢。」
  話題唐突地轉換到陽菜子身上,和泉澤失措地眨巴起眼睛。
「她跟我不同部門。而且上次只是湊巧請她陪同而已,我想今天應該沒有機會見到她哦。」
「這樣啊,那可真是遺憾。」
「請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她長得很可愛啊。想再見到美好的女性很理所當然吧?總比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吃午餐來得好。」
……哦。」
  態度強硬地提出這個要求的人不就是你嗎?即使是和泉澤,這時顯然也在內心咒罵他。
  然而劉明臉上依舊掛著淺笑,似乎並不在意。
「和泉澤先生跟她很有交情嗎?」
「算吧,我們是同梯進來的。」
「我希望能夠再見到她。只要跟和泉澤先生走在一起,是不是就會出現機會呢?」
「呃,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純粹感興趣。她是個怎樣的人呢?她會不會有在習武之類的啊?我非常喜歡那樣姿勢端正的女性。」
  陽菜子並沒有蠢到把這些話當真。
  每從唇上讀到一個字,她就覺得背後傳來一道戰慄。
  ——他發現了。
  知道自己正在被監視。
  也知道陽菜子正躲在某處。
  應該不至於連位置都被看穿,但他確信陽菜子正從餐廳某處觀察自己,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給她聽。
  他在挑釁。意思是:來吧,看妳能玩什麼花樣。
  額頭狂冒汗,針織毛衣下方的肌膚在出汗,但身體內部卻感到寒冷。
  ——都到這時候了,妳還說什麼傻話啊。
  ——妳難道真以為自己的真實身分沒有被那個姓柳的識破?
  惣真說得沒錯。
  陽菜子本身的想法以及在村落裡的地位,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再怎麼強調自己已經脫離關係了,他也不會理睬。陽菜子儼然已是當事者。
「嗯,劉先生來我們公司的話,也許有可能見得到面……畢竟是在同一個公司內,不過那也要到時候有這樣的機會。」
  和泉澤一臉曖昧,含糊其詞地留下這句話後,就端起餐盤站起身。
「那個……不好意思,我的午休時間也差不多要結束了。」
  和泉澤客套地表示,劉明見狀刻意大展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淨說些沒意義的話。感謝你撥出寶貴的時間。咖哩非常好吃。」
「哦,嗯。那只是一般的咖哩。」
「一般就是最好吃的代表。」
「你能喜歡就再好不過了。那麼我送你到樓下吧。」
「不、不。怎好再勞煩你。你看起來也很忙,我有好好記下回程該怎麼走。」
「可是……」
「而且我也想借個廁所。之後就只要坐電梯往下,把入館證還給櫃檯而已。對吧,放心,我不是小孩子,可以做得到。」
  來了!陽菜子把力量集中於丹田上。
  IME,不管是哪個樓層,當你要從電梯走到辦公室內時,都需要員工專用的ID卡。劉明手上的入館證,別說是前往館內的哪個樓層或是出入了,就連一樓以外的電梯按鈕都無法按,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柳凜太郎,這麼常見的保全措施根本不可能對他形成障礙。即使不是忍者,只要進到公司內部,佯裝一臉沒事,跟在某人身後移動,任誰都可以自由地徘徊。
  和泉澤也無法完全放鬆戒備,在一陣思索之後:
「我帶你到一樓的洗手間。要是沒歸還入館證,會害我被罵哦。」
  他一說完,臉頰便跟往常一樣鬆開笑容,只是其中難得地透露出絕不讓步的頑固。
「這樣啊。」劉明很乾脆地退讓,可是嘴角卻浮現了不容大意的淺笑。
  確認兩個人已陸續走出餐廳之後,陽菜子快速繞到樓梯口。從餐廳所在地的十七樓直到大廳,她實在不想就這樣衝下樓梯,幸好此時連隻老鼠的影子都沒有,陽菜子矯健地越過扶手,從樓梯間跳到下一層的樓梯間,這樣做應該可以先行到達。
  一如計算,陽菜子比和泉澤他們所搭的電梯早了三分鐘到達大廳。老實歸還了入館證的劉明要求跟和泉澤握手,之後他就直接前往大門旁邊的洗手間。這時和泉澤總算放鬆肩頭背負的緊張感,往回走。
  ——那麼……
  躲在觀葉植物後方觀望這一切的陽菜子,稍微調勻呼吸。
  是否要尾隨劉明?
  可是就在猶豫的這一秒,她遭到突襲,左臂忽然被用力抓住,就這樣被拽到背後往上提,她還不及呼喊,嘴巴就被一隻武人的手給封住。
  ——難道是劉!
  原來他還有同伴?陽菜子全身僵硬。
  可是往上一看,眼前的這張臉卻是——
……森川前輩?」
  這張得逞的表情,光是今天就看到第二次了。她緊咬著嘴唇內側,即使被扭住的左手感覺幾乎要脫臼,她還是一聲不哼。
「妳真的很不適合呢。離開村落是正確的決定。」
……請放開我。」
「那男人有什麼問題?」
「我說請放開我。此事跟森川前輩沒有關係。」
  森川從鼻子冷哼一聲,很乾脆地放鬆力道。陽菜子的肩膀關節在抽痛。跟那時候一樣,森川一點也不留情。
  恐怕在陽菜子離開部門之前,森川就先躲在走廊之類的地方,隱去氣息。在打從一開始就被監視住的狀態下,不管怎麼巧妙地隱藏自己,只要不是非常厲害的高手,都沒有辦法擺脫開。
「啊——肚子好像痛了起來,我去一下廁所。」
  大概是覺得在浪費時間吧,森川拋下陽菜子,直接前往洗手間。望著他的背影,陽菜子為自己的大意很想去死。要是被惣真知道,他又會說些什麼呢?不,如果只是責備那還沒什麼。說不定這次他真的會將她置於死地。光是想像就讓她連腳趾頭都開始發冷。
  可是森川不到兩分鐘就回來了,他的神情非常嚴肅,步履也完全不復前去時那般輕快。
「沒有人。」
……咦?」
「我檢査過掃具間、每間廁所,都沒有看到人影。也許他只是隱藏了自己的氣息,若是如此,我們可能正在被觀察中,不能繼續深入追査下去。」
  陽菜子忍不住仰頭看天花板。
  八成是利用通風口回到館內了吧。恐怕不管怎麼出招,都一定無法阻止他入侵。不過目前而言,光是掌握到他已經入侵這個事實,就是一筆收穫。劉明——柳凜太郎確實想對IME不利。
  在此之前的問題是……
「望月,妳這次又蹚了什麼渾水?」
……我湊巧看到那個人,對他一見鍾情,所以才跟蹤他。不過是一時年輕昏了頭,請放過我吧。」
「什麼年輕昏了頭,妳都快三十歲的人了,說什麼鬼話。拿年輕當武器還能得到原諒的最多也只到二十五而已……不對,二十五也有點—啊。」
「唔哇——森川前輩,你這話是性騷擾、對女性的蔑視。太過分了,原來你是這種人啊,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首先,妳緊追不捨的對象是和泉澤吧。」
「哎呀,討厭,接下來是直呼社長兒子,不加敬稱啊。你佯裝的皮相在剝落哦,虧你的優點還是爽朗又處事周到。」
「我雖然不討厭妳的伶牙俐齒,但若不適可而止,小心我撕爛妳的嘴。」
「怎麼了,這樣一點也不像森川前輩,太過直接了吧?有哪個忍者會因為這種正面攻擊而開口呢?」
「我用蠻力來讓妳開口吧?」
「出現了,這算是威脅哦,這次換職權騷擾,身為一名上司,這樣不會構成問題嗎?」
……望月。」
「好了,快走吧。下午的例會不是就快開始了。遲到的話,部長的訓話又會加倍哦。」
  指著錶面示意時間,森川便暫且閉嘴了。
  一點十分。會議在三十分開始,準備資料是陽菜子的工作。
  給我記住。森川呢喃,往常那股會讓人連內臟都發冷的狠勁,如今完全不見效。
  比起這個,現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劉明那抹莫測高深的淺笑。
  和泉澤任職的技術戰略室就在社長室與董事室所在的最上層下方,占用了整個二十樓。聽說原因並非其為掌握公司命運的開發事業,而是主要為了因應萬一不幸發生的爆炸意外。因此儘管是公司員工,只要是非相關人士就禁止進入,保全做得很嚴實。謹慎到除了ID證件的進入限制外,還引進了指紋辨識。而且在進入研究室時,還必須另外掃描別張安全證件。即使柳凜太郎打算入侵,事情也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
  到達電梯間時,和泉澤已經在那裡等著。研究者的白袍身影讓他看起來有模有樣,可是他一看到陽菜子,徹底放鬆的臉蛋所醞釀出來的氛圍,屬於正在做理科實驗的小學生。
  儘管如此,在下班時間已超過三小時的此刻,他仍沒有要回家的跡象,讓陽菜子稍微興起同情。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嗎?望月跟我聯絡,好難得哦。」
「我來慰勞你的。這個,你喜歡吧?」
「啊!該不會是彼內朵的餅乾泡芙吧?哇,謝謝!」
「因為客戶給的還有剩。」
  半真半假。
  其實今天因為天氣欠佳,部門裡都是人,簡直得用搶的才吃得到。雖然沒有人注意到陽菜子偷偷地藏了兩個起來,但也許並沒有瞞過森川。
  ——至少得完成第二項指令。
  她雖然沒有理由去幫惣真,但為了保命,還是需要點保險。
「望月妳是怎麼了?變得這麼溫柔,是發燒了嗎?」
「我甩你巴掌哦?是志波工業的專務董事記得你喜歡吃,特地買過來。他好像忘了你已經換部門。」
「因為他的直接聯絡窗口一直以來都是森川課長嘛。啊,不過好高興啊,我正好想休息一下。啊,進來啊,一起吃吧,我來泡咖啡。」
「可以嗎?」
「嗯,研究室雖然不行,但只在辦公桌的話沒問題。而且除了我之外,也沒有其他人了。」
  空蕩蕩的辦公樓層有一股硬邦邦的味道。
  為什麼呢?明明館內每個地方的構造跟桌椅的配置都很相似,可一踏入不熟悉的部門,就總是被一種死硬的冰冷感包圍。
  ——別忘了。「場所」是活的。在還不習惯時,別輕舉妄動,否則就要倒大楣。
  陽菜子回想起以前教他們潛入忍術的老師好像曾經說過這番話。還說因此必須做好偵査跟充分的事前調査。
「跟以前一樣,又是獨自加班。」
「我的工作其實已經結束了……只是我從以前就習慣這樣,連一些小地方都要親自確認,不然不放心。」
「我知道,還在我們部門的時候,你就已經是這樣了。」
「咦,是哦,我有嗎?」
「是啊。大家在這一點上頭很信任你。」
  在這一點。陽菜子刻意強調這幾個字,和泉澤卻是害臊地抓起腦袋。
「我並不是不相信大家,只是一種習惯。」
「所以我說我們知道啦。幸虧這樣,我們也才能安心工作。」
  和泉澤的確不擅長需表現積極的業務或商談,正確來說,他甚至沒用到會被部下在背後嫌棄絆手絆腳。但不只是資料漏記或錯誤,對於一些小地方的矛盾,他也絕不會放過。只要是書面上的資料,他甚至可以看穿交易夥伴巧妙設計的不公平之處,或者是一些連森川都漏看的小絪莭。
「既然是在新部門,你肯定更加神經質吧。部下的個性和習慣也還沒抓到吧。」
「嗯。因為開發這個工作,一點小疏失就有可能讓人喪命。要是不小心引起氫氣爆炸就完蛋了……啊,那邊有椅子,隨便坐。」
  和泉澤的位子就在辦公室的最底端。
  背後放置了空間寬大的櫃子,他大概還沒整理好吧,資料很散亂,還放著一些紙箱,但最容易拿取的地方已擺了電熱水瓶舆咖啡手沖濾杯。
「好享受哦,不愧是新事業部的室長大人。」
「啊,呃,不是啦。我不喝咖啡就無法集中精神。在資源開發部時,比起坐辦公桌,不是更常外出嗎?所以沒有咖啡也沒關係,所以……」
「我開玩笑的,別一句一句當真好嗎。誰叫我們公司的咖啡不太可取。」
  各樓層雖然都設置了免費自動販賣機,但味道就只是免費該有的味道,又因為機器老舊了,最近時而還有粉末殘留,評價極差。
  打開應該是和泉澤自己帶來的咖啡罐,就聞到深烘焙咖啡豆的濃郁香氣。
  聽著熱水煮滾的「咻咻」聲,陽菜子不著痕跡地觀察和泉澤的桌子。然而就算是和泉澤,也不可能把重要資訊放在隨便就看得到的地方,倒是有幾張印了不動產公司名的房間格局圖映入她的視野。
「這是什麼?你打算搬家嗎?」
「嗯——嗯——不知道,不過其實我週末就離開家了。」
「咦?為什麼?」
「我跟我爸有點        爭執。」
  和泉澤尷尬地嘿嘿笑著。
「真稀奇,你明明是個機會主義者。我還以為遇到吵架,你也是會單方面挨打的那一型。」
「通常都是那樣,但唯獨這次,連我也不能退讓。」
……關於那位劉先生?」
「差不多。不過,那也只是個導火線,我從以前就跟爸爸意見不合……」
「我今天看到你們走在一起了。」
「啊,所以才會擔心我啊?」
「才沒有……」
「是這樣啊,謝謝,嘿嘿。」
  身為人,得活得堂堂正正才是邁向成功的捷徑。打造讓所有員工都能幸福的公司,對社會也才有意義。
  從正面提倡這種現今人人羞於啟齒的理想論調的董事長,深得和泉澤傾心敬佩。所以他與駁斥董事長落伍的社長根本是水火不容。
「反正我原本就在考慮一個人搬出來住,這樣剛剛好。我都已經超過三十歲了,我老是覺得雖說是家人,但一直跟社長住在一起也不太好。在我進公司時就該搬出來了,可是又不忍讓我爸自己一個人,因為他完全不會做家事啊。」
  話說回來,和泉澤沒有母親。聽說在生完他不久便因為疾病而早逝。
「難道家事全都是你在做嗎?」
「從中學起就多少有在做哦。因為我爸跟我哥什麼都不碰嘛。以前我寄住在奶奶家,其實家裡也會有幫忙料理家務的人過來……但自己的事畢竟要自己來做比較舒暢。」
「令人意外。你看起來好像連菜刀都不會握。」
「過分。別看我這樣,我還滿會做菜的哦。像在做實驗一樣很有趣。」
「你做事的手法的確不錯。」
  隨著咕嚕嚕的水聲,他將熱水倒入濾杯,那模樣比起上班族,不如說更像熟練的咖啡師。明明裝一台咖啡機會比較省事,可是他卻在公司裡擺放咖啡店會有的工具,這點還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少爺作風。開始擔心起他會不會已遭到新部下的妒恨。
  ——但,想來是不會吧。
  以和泉澤的個性,泡咖啡時肯定會請所有人喝。仔細觀察,就發現角落還放置了茶包。相當優雅的新部門呢。陽菜子都要反過來妒忌了。
  看著咖啡粉逐漸膨脹,她接過和泉澤遞來的馬克杯,一股融合了苦味,像花香般的芬芳在引逗陽菜子的鼻腔。
「對了,望月,妳跟妳爸的關係也不好呢。」
……你怎麼會知道?」
「不是妳自己說的嗎?」
「咦?什麼時候?」
「在新員工教育訓練的時候吧?大家不是一起去過夜集訓嗎?」
「集訓的事我還記得。」
  剛進公司的四月,他們被留宿在公司的療養設施裡。
  從公司概要開始說明,傳授了商業禮儀、交換名片的方式,乃至如何端茶給客人等等社會人士該有的基本功。以放鬆為名義,被迫分組走在夜晚的深山中時,陽菜子打從心底感到煩悶。跟在村裡的訓練相比,他們並不用背負重物,就像在健行一樣輕鬆,但令她難為的是,她必須觀察女孩子的反應,適度表現出慌張的樣子。揉著一點也不痛的腳癱坐在一旁的時間,比什麼都還讓陽菜子感到疲憊。而且她又不能讓人見到真正的模樣,所以得比任何人晚睡早起這點,也累翻了她。
  從某個角度來說,那是讓她無法掉以輕心的四天三夜。
「我們並不是同一組吧?有機會說上話嗎?」
「有啊。妳不記得嗎?最後那天晚上的宴會上。」
「是……嗎?這麼說來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呢。」
  結束山中健行後的疲憊與睡眠不足,讓大家在最後一天都顯得格外興奮。也許是因為萌生了一種莫名的連帶感吧,大家酒喝得很快,平時只會可愛地小小啜飮的女孩,也都丟開包袱,豪爽玩鬧。
  其中率先舉杯暢飮的是當時已成為她男友的柏木。陽菜子假裝要照顧最先醉倒的他,趁機逃離宴會。幼時就被迫習慣酒精,再加上體質優異,因此陽菜子即使喝光一升瓶也不會醉,對她而言,飮酒過量的醉鬼只會造成困擾。她將柏木送進棉被裡之後,就走到外頭吹風。
  和泉澤剛好也在那裡。
「那時候,我和大家還隔了層距離,遲遲無法打成一片,就在我發呆時,望月妳走了過來。」
「畢竟沒有什麼人比社長兒子更難應付了啊。」
「可是妳一開始就很普通哦。說起來還比現在更加尖酸刻薄。」
  因為我本来很討厭你。陽菜子沒有說出這句話。
  對剛跟村落斷絕關係的陽菜子而言,直接進入家族企業,不用煩惱且不知辛勞的和泉澤莫名地讓她很不爽。其實不過是孩子氣的嫉妒跟遷怒,正因為心知肚明,所以她才羞慚地無法說出口。
  那天晚上,心裡也是一陣沒來由的敵意湧上來,即使在跟和泉澤對話,想必也表現得很敷衍。她連兩人說了些什麼都不記得。
「我大概也有幾分醉意了,居然跟你提到家中的事。」
「什麼意思嘛。好過分,我一直都很想跟望月聊聊,所以那時候非常高興哦。」
「咦?為什麼?」
「我之前不也提過了。在親睦會的時候,妳說是憧憬爺爺才進公司,我聽到之後就一直記在心上。那次集訓,我最開心的莫過於跟望月聊天的那時候。」
  和泉澤靦腆地喝起咖啡,陽菜子則是頓了一下。
  ——所以說,為什麼這男人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這種令人害臊的話呢?
  可是為這點生氣也顯得很蠢——就好像會被發現只有自己對此在意——陽菜子加重握著馬克杯的力道。
……你真的很會記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呢。」
「才不是雞毛蒜皮呢,對我來說很重要。」
「是、是,原來如此啊。」
「那時候我就想跟望月妳成為朋友了。我是第一次對某個人產生這種想法哦。」
「因為你這人沒朋友嘛。」
「嗯。應該說,我對人沒有什麼興趣,念書跟做實驗還比較快樂。」
「討人厭的傢伙呢。我說過什麼會讓你這麼感興趣的話嗎?」
「呃……」
  這時和泉澤才有点猝不及防地雙眼開始游移。
……祕密。」
「啊?都說了這麼多之後?」
「嗯。因為很丟臉嘛。」
「你明明已經說了更多丟臉的話。」
「可是還是保密。唔哇,光想起來都讓我難為情。」
「拜託,別這樣好嗎?我到底說了什麼!」
  是祕密。和泉澤忸忸怩怩地從紙袋拿出餅乾泡芙。從各方面而言,感覺很不舒服,但她知道再問下去也得不到答案。陽菜子也接過自己的份,不甘心地咬下表面已經變軟的泡芙。
  ——到底說了什麼?
  她完全沒有印象,就表示應該不是多要緊的內容,話說回來,和泉澤莫名地喜歡親近她,或許也是從那次集訓之後。
  當時的陽菜子根本料想不到。
  自己居然會被和泉澤定位為唯一的朋友。
……朋友啊……」
「嗯?什麼?」
「沒事。我只是在想會希望跟我成為朋友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啊。」
「咦,是嗎?之前見過的穗乃香小姐呢?」
「穗乃另當別論。我們之間像是有種孽緣……其實我沒有立場批評你什麼,我自己也沒有其他朋友。」
「是這樣嗎?」
  和泉澤慢慢偏過頭。
「我覺得妳跟我不一樣,是容易受人喜愛的類型。妳看,妳跟森川課長不也很好?」
「嗯,唔?」
  始料未及的名字害她吞下的泡芙卡在喉嚨。
「森川前輩?為什麼?」
「之前我回部門玩時就這麼舜得。怎麼說呢,比起我當上司的時候,總覺得你們之間的氣氛更好,我還想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默契十足啊。」
「什麼跟什麼。我跟森川前輩除了工作的事之外,幾乎說不上幾句話哦。」
「是嗎?可是感覺好像比以前更加親密……」
  就某種層面來說,他們之間的距離的確縮短了,但她可不記得有變得親密過。反倒可以說關係比以前還要惡化。
  陽菜子利用咖啡吞下留在喉嚨的泡芙,輕輕地咳了幾聲。
「應該只是離開部門的你,自行產生了疏離感吧。」
「那向坂先生呢?」
……為什麼會冒出這個名字呢?我不是說過只是認識的友人。」
「嗯——是沒錯。」
「什麼啊。」
「人家就覺得在意啊。你們兩人站在一起的似乎很登對,就連氛圍都很像。」
「就叫你不要再毫無根據地妄加猜測了。」
  他本人雖然毫無自覺,卻句句直指核心,這樣對心臟相當不好。
「而且連劉先生也是。」
「啊?」
……沒事。啊,對了,像柏木啊,跟我比起來,妳跟他從以前就很好。」
「那是當然的啊,我們從進公司之前就開始交往了。是說你從剛剛開始就怎麼了?究竟想說什麼?」
「跟我比起來,妳有很多其他交情不錯的人。」
  和泉澤嘟起嘴的樣子顯然就是在鬧彆扭,陽菜子一時無言。
……你也有其他交情比我更好的人吧。」
「咦——沒有哦——我不是說了,我只有妳這麼一個朋友。對我來說,妳是特別的,可是對妳而言,我卻不是,這樣一想就覺得有點落寞。」
  無法理解他究竟在說什麼,是因為和泉澤這人是頂級的笨蛋,還是因為資優生的腦部運轉得太快,令陽菜子跟不上呢?拿著泡芙的手不自覺用力,卡士達醬便華麗地噴落在裙子上。
「哇,望月,妳在幹嘛?會髒掉啊。」
「啊,糟糕!」
「這裡有濕紙巾,妳拿去用。哇——好可惜。」
  看著陽菜子慌張地將剩下的泡芙放進嘴裡,擦起弄髒的手與裙子,和泉澤噗嗤地笑了出來。
「啊哈哈,望月,接下來換沾到臉上了。」
「咦?」
「妳怎麼會像個孩子啊?妳這個人雖然可靠,有時候卻表現得很脫線呢。」
  和泉澤不經意地伸出拇指擦去陽菜子嘴角的卡士達醬與糖粉。過於自然的動作令陽菜子頓時僵直,看到她這樣,和泉澤似乎才自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紅了臉,表現得比陽菜子還驚慌失措。
「哇,對不起!這樣算是性騒擾吧?」
「沒事……可是你別舔手指哦,那樣才算性騒擾!」
「哇啊,抱歉。唔哇,真的抱歉!」
  接過陽菜子遞來的溼紙巾,和泉澤誇張地用力擦拭手指之後,用雙手將臉包覆住,模樣比陽菜子還更像少女漫畫的女主角。女子力程度太高,讓人刻薄不起來。多虧如此,陽菜子失去了發怒的氣力,反而被捲入一種深度的無力感。
  和泉澤的舉動就跟對幼兒做的沒兩樣。換句話說,他壓根沒把陽菜子視為戀愛對象。從某種角度而言,或许算是一種性騷擾。
  ——好蠢。
  什麼朋友,什麼特別。
  和泉澤的話語裡,並沒有隱含字眼以上的成分。
  為這種小事表現出狼狽反應的自己真的——跟笨蛋一樣。
「就算沒有朋友,妳也很快就會交到女朋友啊。何不快點找個新對象?」
「咦——可人家最近很忙,根本就沒辦法認識那樣的對象啊。」
「不是還有小春小姐嗎?」
「小春小姐?為什麼是她?」
「什麼為什麼……」
「望月妳才是,從之前就相當在意小春小姐呢。」
  才不是那是因為你明顯就對她懷有好感。
  她欲言又止。說不定這個笨蛋太過遲鈍,目前連自己的心意都還沒有察覺。明明在跟她說話時,那心花朵朵開的模樣是那麼明顯。
……反正誰都行啦,快點找到女朋友。這樣一來,你就不會去介意自己有沒有朋友了。」
「咦,為什麼?」
「你就是想要特別的存在,不是嗎?既然這樣這方法最快。」
「那樣就沒意義了,我想當的是朋友望月的特別存在。」
「幹嘛那麼堅持在朋友上頭。」
「妳問原因……因為朋友不是比女朋友還重要嗎?」
  ——啊,不行了。真的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稍微感到暈眩的陽菜子揉了揉太陽穴。
「和女朋友會分手,可是朋友就是一輩子,不是嗎?」
……結婚的話,跟女朋友也可以過一輩子啊。」
「啊——對哦,也有這個方法呢。」
「你到底幾歲啊?都這年紀了,一般來說就該這麼想吧。」
「可是我沒有遇過能讓我有這種念頭的女孩啊。」
……因為都維持不久。」
  沒有挑女人的眼光——更正確而言,是太過無知不懂得懷疑,在當了大方的凯子之後,遭到拋棄、被當備胎、被劈腿等等,遺憾的經驗不勝枚舉。
「目前交往過的對象每個人都很可愛,跟她們在一起會讓我心跳加快,但那感覺就是不能長久啊,為什麼會這樣呢?」
「你問我,我問誰。」
  感覺好像在跟國中男生聊天,不,這時代,就算是小學生也肯定比這傢伙早熟。嘴裡殘留的卡士達醬甜味與和泉澤的憨傻揉合在一起,讓她的胸口冒出一陣噁心灼熱感。
「我本來以為自己不需要朋友,但其實很憧憬。那是一種在一起也不會厭煩,能夠互相信任的關係對吧?所以我會希望,哪天我的身邊也能夠出現那樣的人啊。」
「哦……」
「所以,望月妳要一直當我的朋友哦。」
  面對笑得天真無邪的和泉澤,陽菜子心裡湧上的情緒是煩躁或是保護欲?她自己也已經說不清。
  可偏偏若要承認它是爱情,她會非常不能釋懷。
  和泉澤表示要再稍微做點工作後才走,陽菜子留下他,獨自走出公司。
  她拿出手機,猶豫是否打電話給惣真,雖然有義務報備,但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且。
  絲毫不躲藏的殺氣從剛才就一直跟在她背後,雖然她也可以選擇無視,直接甩開對方,但陽菜子還沒有大度到能夠對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視而不見。
  她走回頭,往車站的反方向走去。
  今夜正好是雲層厚重看不到月亮的夜晚。原本擔心的積雪並沒有發生,但空氣冷冽得刺痛肌膚。跟溫暖的公司內部比起來,溫度一口氣突然下降,大概是因為這樣吧,全身的肌膚表層瞬間變得乾燥又冰冷。
  她鑽進罕無人煙的小路,也許是心理作用的影響,夜色忽然變得更濃。趁身體動作尚未遲鈍之前,她躲進電線桿後方,快速地結下九字護身法的手印。這雖然是為了集中精神的動作,但透過活動手指與手腕,身體也多少暖和了點。她拉了拉髖關節、轉動脖子,接下來便閉上眼睛,從鼻腔細細地慢慢地吸氣。
  吸入的空氣往腹部沉降,等繞行了全身後,再無聲地靜靜地花上兩倍的時間吐出。
  重複做了兩次,最後她脫下高跟鞋,把皮包放下。
  水泥地冰涼的觸感雖然似乎就要奪走剛找回來的體溫,但身體的感覺卻也反而因此變得清晰敏銳。
  ——幸好有跟穗乃借了這些東西。
  兩根特製的暗針就在胸口。
  另外是一根看似髮夾,但尖端鋒利的峨嵋刺。
  雖然不能算準備齊全,但應該能助她應付當下。但要用這麼少量的武器對抗的話,除了先發制人別無他法。對方的殺氣雖然混雜在黑暗中,卻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勁。再繼續拖延下去,對方應該會先動手吧。陽菜子最後再次深呼吸,然後敏捷地踏出一步,往釋放出殺氣的方位再偏右方十五度角射出暗針。
  陽菜子聽到吸氣聲,同時她的耳邊有東西擦過。情急中往上一躍,就聽到腳下發出輕微的爆炸聲,並揚起白色的煙霧。她屏住氣息以免吸進煙霧,旋即往電線桿一蹬,跳上背後的圍牆,但這似乎也已在對方的預料之中,銳利的物體刻不容緩地飛了過來。陽菜子下意識用峨嵋刺擋開,可就在那瞬間,眼前響起爆炸聲,粉末揚起,這時再閉上眼睛也已經來不及,視野被染成一片紅色的她失去平衡,倒向路面。
  ——完了……
  就算使出受身倒法恐怕也來不及,只要一看準她著地的時機,又會有一把飛刀射過來吧。以陽菜子的程度來應戰,果然只能做到這樣,就在她認命承受疼痛時,新的影子覆蓋了她的眼前。
……蠢貨,再怎麼沒長進也該有個限度吧。」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語,陽菜子的身體浮在半空中。當她察覺自己被人抱住時,她的視野已經重新變得開闊。隨著眨眼而愈來愈鮮明的視野中,映照出神情不快且咬牙切齒的惣真。
「為什麼……」
「沒有勝算就不要接受對方的挑釁,妳無能到看不清自己的實力嗎?」
  他咒罵時的氣息落在陽菜子的額頭上。
  惣真不耐煩地將陽菜子放回地面。
  陽菜子失望地怨嘆居然有這麼讓人無心感謝的救命之恩,但她絲毫無法反駁,只能默默地把頭垂下。比起這件事,她現在更該做的是用淚水將眼球沾上的剩餘粉末洗出來。
「就算不這麼大張旗鼓,也有其他手段可用啊,真不愧是愛逞鋒頭的小丑,做的事就是不一樣。」
  緊繃的空氣中,惣真的聲音顯得凌厲。他明明只是站著,卻沒有半分破錠。
  大概是認知到這一點了,黑暗之中終於有人影輕飄飄地溜了出來。
「真想不到這個無法傷到小丑分毫的女人會是下一任首領啊。不得不保護這女人的你是不是更沒地位?」
  響起的這道聲音有種莫名的輕佻,但她曾經聽過,惣真冷哼一聲。
  即使嘴上覆蓋著頭巾,也能看出下方的嘴唇挑起呈新月狀。讓人惴揣不安的那抹淺笑無疑屬於劉明——不,是柳凜太郎。
「久違的重逢啊,讓我玩得更開心點嘛。好嗎?望月首領家的女兒,還有向坂的二少爺。」
「不巧,我沒那種閒工夫。第一,這女人已經跟我們村子沒任何關係,連消息都來不及更新的落伍傢伙,一旦自以為是地開了口就只會讓自己丟臉。」
「是嗎?既然沒關係,你何必保護她?傳聞中冷血無情的天才,原來也放不下前未婚妻啊?真是可愛的落差。」
「我再說一次,我跟你不一樣,沒有閒工夫。你的目的若只是進行無聊的對話,那你已經充分達成了。我這次放過你,快點走吧。」
「別這麼說嘛,可以在這種地方重逢,你不覺得是在證明我們有緣嗎?」
「死人就算從冥府跑回來,彼此所住的世界畢竟還是不同,不夠資格讓我來應付。」
……你說誰是死人?」
「還用問嗎。倡導沒用的意識形態並逃離村落的那時起,你們這一族就跟死了沒兩樣。看看這場鬧劇就可以明白,無論是忍者精神或驕傲,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你們在我眼中就是腐敗的屍體。乖乖地在墳墓底下永眠吧。」
「哈。精神?驕傲?你們才是忘了進化,比猴子還不如。被過往時代那些無意義的風俗綑綁住,連用自己的腦袋來思考都辦不到,實在可憐到讓我想哭哦。」
「主張改變規則的傢伙大致都是不敢承認自己的無能,把錯推給周遭。不管在哪個世界都不會改變呢。」
「拜、拜託,您真……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吧。」
  難道只有陽菜子感他非常激動。
  視覺習慣夜色之後,柳的表情也逐漸清晰。瞇得跟線一樣細的眼裡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跟惣真的冷酷比起來,那是無法相提並論的獨善及殘忍。雖然自覺自己也該挺身相对,身體卻動也動不了。在受到惣真保護的狀態下,再怎麼瞪他也不可能會有什麼效果。
  現在柳眼底的敵人才沒有陽菜子這人,他的目光只專注在惣真一人身上。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們來較量較量吧?」
  柳以異常平穩的聲音說道。
「較量?」
「是啊。無論你們如何出手妨礙,我們一定會達成目的。不管使出何種手段。但相反地,無論我們怎麼威脅,你們還是會來攪局吧。綁手綁腳的小爭奪對彼此而言是在浪費時間。沒有什麼比在眼前亂飛的小蒼蠅更讓人鬱卒了。」
「說穿了,就是要清楚明瞭地把事情一次解決嘍。」
「真好溝通啊。」
……方法呢?」
「沒道理連這都要告訴你吧。由我們出招,你們只要自行化解掉就對了 ,不過,我看你們是辦不到。」
  一說完,柳的右手便伸進懷中,惣真全神戒備。
  然而柳並非朝惣真,而是朝自己的腳下丟下東西。無聲無息的黑煙竄起,陽菜子在慢惣真半個呼吸之後,也停止吸氣。然而黑煙似乎沒有什麼作用,看著它像被夜空吸引似的往上升後,柳的身影也在轉眼中消失無蹤。
「嚴重的自我表現欲。」
  惣真嘖了一聲之後咒罵一句,當場的緊張氣氛緩和下來。
  可是陽菜子的心絲毫沒有舒緩。要不是有惣真在,她現在會變成怎樣?儘管不至於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奪取她的性命,但抓了她之後把她身上衣物扒光的程度應該無可避免吧。
  ——就跟那時候一樣。
  杵在原地的陽菜子腳前拋來了高跟鞋,是惣真將它們撿起拋過來的。
「快點穿上,走了。」
「走……要去哪?話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沒了危險,嘴巴就突然能動啦,真會看狀況。」
  惣真揭下他平時的鐵面具,右邊眼瞼不停跳動,絲毫不打算隱藏他的煩躁。他抓起陽菜子的前襟直到她快要沒氣,用一種比望著柳時,厭惡感還更強烈的眼神瞪她。
「看來是我太早現身了,應該等妳流了血,這樣就會對自己的愚蠢稍微有所自覺吧。」
「放開我。」
「連被裝了竊聽器都沒發現的蠢蛋,少在那說大話。」
  惣真從襯衫領口下撕起一張圓形的OK繃。中間稍微鼓鼓的,可以看出裡頭裝了電子晶片之類的東西。
「什……什麼時候……」
「別大叫,我還沒關掉電源,耳朵會痛。」
  惣真故意皺起臉來,從左耳取出微型耳機。
「可話說回來,妳還真的爛到一點用也沒有啊。不,不僅如此,還對我們有害無益。既被森川察覺,又縱容劉明入侵公司內部,甚至就這麼遭到攻擊,要說妳今天一整天下來的成果,就只有深入少根筋的內心吧。」
「什……你都聽到了?」
「廢話。妳以為這竊聽器是裝來幹嘛的?」
「你這個人,究竟懂不懂什麼是隱私權?」
「那麼高尚的權利妳哪有資格擁有。別擔心,我沒興趣知道妳跟少根筋打得多火熱。」
「誰在打得火熱啊,誰啊!」
「被迫持續聽那些話,妳何不想想我的心情。我差點絕望得以為原來這世上竟還有比受到拷問更痛苦的事。那比看到三流色情片還令我噁心,所以早就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了。」
「我又沒有拜託你聽,自作自受!」
「就叫妳別大喊了,妳的音量再更大的話,我就用蠻力把妳嘴巴塞住。」
  察覺惣真的指頭稍微用了點勁,陽菜子便聽話地閉上嘴巴。以惣真的力氣,搞不好會打斷她的顎骨。
「算了,基本上都在預料之內。這也確切證明除了用來應付少根筋,妳沒有其他價值。至少就照那樣子潛入研究室內,否則沒有辦法跟姓柳的對抗。」
「對抗?你打算怎麼做?雖說要較量,我們又不知道他會在何時做出什麼事。
「妳真的是笨蛋啊。姓柳的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妳的確比忘了進化的猴子還不如。只會喊叫的話,妳就一直待在籠子裡吧,換句話說,趕快滾回村子去。」
「惣真!」
……我就做個讓低能的妳也聽得懂的說明吧。他不會再做出像今天這種無意義地攻擊妳或我們的事,相對地,我們也不去試探找出那傢伙的同伴。將村裡的恩怨擱一邊,總之先在工作上一決勝負。」
「可是這樣……我們又不知道對方會怎麼防備。」
「那還用說。這是包含在檯面下要怎麼攻守的一場較量。所以我再三交代妳要把少根筋拉攏過來。連這點都無法明白的話,我就在姓柳的面前敲碎妳的腦袋哦。」
「怎麼可以這樣……」
「懂了的話,就趕快穿上鞋子,走了。」
  看著低頭的陽菜子,惣真一臉受不了地揉了揉眉間。
  ——所以我才討厭這樣。
  像個笨蛋。她心想。為什麼她非得投身於起因跟自己無關的爭端中呢?為什麼就得置身於危險之中呢?這跟之前的併購案是兩回事。對手同樣是忍者的話,說不定會被輕易奪走性命。不只是陽菜子,置身其中的穗乃香更容易遇到危險。而且比任何人都還危在旦夕的是——
……妳真的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改變啊。」
  惣真冷不防地撇過頭,彷彿在逃避陽菜子緊盯著他的視線。
「人們都說『從小看大,三歲看老』。妳說的話、做的事都跟那時候沒兩樣。要我說幾次妳才會拋開那種沒意義的感傷?」
「說多少次我都不懂。反正我就是低能的幼稚鬼。沒資格當忍者、沒資格當首領的女兒。」
「既然這樣,妳至少要在能力範圍內派上用場。能說動少根筋的人恐怕就只有妳了。」
「真是這樣嗎?若想攏絡他,跟我比起來,利用穗乃不是更快又省事?」
……什麼?」
「剛好趁現在他離開了家。似乎也沒有特定的女朋友,就算不是穗乃,只要幫他選朵桃花就一定能手到擒來。」
「妳這人有耳朵嗎?難道妳完全沒聽見少根筋說了些什麼?」
「你才沒聽到吧?就因為說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要說我信任誰,或許你可以算一個,可是那也僅只如此……僅只如此啦。」
  答應惣真的提議,對和泉澤而言,等於要他正面與社長起衝突。只靠陽菜子在背後推一把,一定不足以令他立下如此決心。
  必須柔軟地鑽進他內心中的縫隙來誘導他。
  那是陽菜子做不到的,身為「女人」的工作。
  可是惣真比以往更加不耐煩,吐出長長的一聲嘆息。
……夠了。我已經清楚知道妳的理解力比少根筋還差。」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我也是以我的方式認真在……」
「妳再怎麼動用妳那短缺的腦細胞,也只會讓事情陷入膠著而以。夠了,走吧,我不想再浪費時間。」
「所以走是要走去哪裡?」
「還用問嗎?穗乃香的店。」
「為什麼?」
「跟我走就知道……不過,在妳知道的那瞬間,我想妳會後悔自己被生下來吧。」
  惣真說完這句話時,他冰冷無比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現犀利的光芒。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5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1:47 编辑

4
「哎呀,向坂先生,歡迎回來。」
  一走入店裡,身穿典雅淡紅色和服的女性便走近迎接他們。惣真一副熟稔的樣子,微微低了低下巴代替打招呼。
  女性——媽媽桑阿巴的嘴角淺淺漾出跟和服相同格調的微笑。
「您的同伴真是可愛啊,是向坂先生重要的人嗎?」
……我重視外貌。」
「你那什麼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哎呀哎呀,瞧你們感情這麼好。請把外套交給我吧。」
  穗乃香工作的酒店「R」,地點上比起銀座更接近築地,位於寂靜失去活力的辦公大樓的七樓。外頭看不到任何招牌自然是為了謝絕初訪的客人或只是隨意看看的生人。雖然並沒有公開^但這棟大樓本身就屬於「R」——正確而言是阿巴所有,可以因應需求打開其他樓層的門,換句話說,這隱密之處正適合密談,是唯有熟客才知道的地方。
「您的客人已在裡面等候,秋穗正在招待他。」
「謝謝。地方借我一下。」
  惣真說完便一個客套笑容也不給地逕自往酒店裡頭走去,陽菜子慌慌張張地在他後頭追上。如此坦然的態度可以看出惣真是酒店的常客。總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真驚訝,原來你也會向人道謝。」
「我會對值得義的人表現出敬意。」
「在村子裡的時候,你明明從來都沒有對年紀和地位都在你之上的我表示過敬意。」
「那是因為妳蠢到無可救藥,連年紀和地位都幫不了妳。」
……我說你這個人,是不是得了不把話說得難聽就會死的病?」
「我只是懶得在工作以外的場合說謊。」
  若是場合允許,陽菜子真想給他一記飛踢,但在那之前,惣真已停下腳步站在屏風前面。他抬了抬下巴,命令陽菜子先進去,陽菜子故意扁起嘴往前走。
  可以聽見冰塊晃動時的噹啷聲。
  在屏風的另-側,正伸手接過秋穗——穗乃香所調的兌水酒的人,仔細一看竟有張熟悉的臉孔。
「唷,來得真慢啊。」
  陽菜子沒想到自己居然得在一天之中看到上司得意的臉孔三次。
  一驚之下回頭,只見惣真的鏡片之下正醞釀著靜靜的怒火,緊盯著她。
  ——早知道就別跟來了。
  然而她的後路已經截斷,無處可逃。你好。陽菜子低聲說,百般不願地坐到森川旁邊。
……這是怎麼回事?」
「之前三井專務帶我到這家店時,我就起疑了。以一名坐檯小姐來說,這個名叫秋穗的女人太過毫無破綻了。」
「能得到您的稱讚,真是萬分榮幸。」
  如此回話的穗乃香目光很冷淡。惣真在新月型的沙發角落坐下來,穗乃香才終於側目瞥了一眼陽菜子。她雖故意鼓起臉頰給她看,但眼睛果然跟惣真一樣,不帶笑意。
「說到這位森川先生,他突然獨自前來,要我找望月過來。都跟他說過好幾次我不認識,他還是堅持得很啊。」
「不過,望月這可不是來了?跟我最想見的人一起。」
  森川得意地笑,視線移往惣真。
「向坂惣真……終於见到你了。」
「我這人不喜男色。抱歉了,請另尋他人。」
「你以為我會照做嗎?從我知道這個名字之後,就一直滿心期待今天的來臨。想好好謝謝你,曾經那樣任意擺佈我。」
  森川一口氣喝下看起來濃度頗高的兌水酒。
「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毛頭小子。」
「三井的提案對你來說應該也不壞。」
「這跟那是兩回事。我最討厭的就是順應了別人的企圖——遭到擺佈。」
  要是知道幕後有你這個人在,我就不會行動了。森川忿忿表示,嘴唇稍微抽搐著。
  陽菜子用視線詢問穗乃香為什麼連惣真都叫來。她應該知道這兩個人一碰頭,將會出現濃濃的火藥味。
  穗乃香撩起長髮,有氣無力地深深一嘆。
「因為這個人啊,說想談關於柳的事。」
  音調沒有改變,呼吸稍微降低。聽到穗乃香改以忍者語言的方式說話,森川揚起單邊眉毛。
「我說小陽,妳這次究竟做了什麼?」
「唔……對不起。」
好險,妳平安地來到店裡。我還擔心妳會在路上被小惣給埋了。」
「我是很想這麼做。」
  同樣潛聲說話的惣真模樣疲憊地鬆開領帶,接過穗乃香所調的兌水酒,濃度比森川喝的稍微淡一點。
「小陽,妳要喝什麼?」
……烏龍茶。」
「烏龍茶兌燒酒吧,等我一下。」
  穗乃香起身離席,森川毫不顧忌地端詳她的背影之後,又用一種哀憐的眼神掃過陽菜子全身。
「即使是同一個村裡的女忍者,也會有這麼大的不同啊。」
「她在村裡也是特別的,請不要把我們混為一談。」
「也是,人類即使想靠努力來改變天資,也是會遇到瓶頸的。」
「森川前輩,我真的要告你性騒擾哦。」
……那麼你來這裡的目的是?」
  妳在激動什麼?帶著警告意味的視線讓陽菜子的身子往後一縮。
  穗乃香拿著燒酒瓶回來,森川毫不客氣地對她伸出空杯,然後唯我獨尊地往後一仰,沉入沙發。
「要不要跟我聯手?」
……什麼?」
「如果只是牽涉到中國,我才不會多提,但柳家也置身其中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那些傢伙不可能正正當當地談生意。要是公司受損,我也會受到波及。」
……那個……森川前輩,你又是怎麼知道柳家的事?」
「這有什麼,還不是因為妳那三腳貓的跟蹤。」
「可是我並沒有提到對方是誰。」
  陽菜子跟蹤的對象是誰、陽菜子為了什麼而行動,如果只是這點程度的猜測,森川應能立刻找出眉目。然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把劉明與柳家—起來,怎麼想都太快了,倒不如認為他從一開始就跟柳家有所勾結,這樣才顯得自然。
  可是森川以充滿憐憫的眼神蔑視陽菜子。
「我如果是柳家的爪牙,會這麼堂而皇之地找上門嗎?」
「就是為了讓我們大意,才刻意這麼做——這不無可能。」
「什麼嘛,就這麼不相信我嗎?」
「我信任身為上司的你,不過除此之外就……」
  森川似乎覺得抬眼回瞪的陽菜子很有趣,他摸了摸下巴。撇開視線就輸了,陽菜子把眼睛瞪得更凌厲,可是對森川似乎起不了作用。
「妳真的很有趣呢。」
  森川伸手就要碰到陽菜子的臉頰時,帶刺的聲音把兩人扯開。
「夠了。不管妳怎麼緊盯著他不放,也無法看穿這男人的真正用意。」
  見到惣真牽制意味的瞪視,森川從鼻子愉悅地哼了哼聲。
「跟這男人聯手,對我們而言多少有幫助,不過也只是多少。」
「理解得真快,不愧是被稱頌為霞關第一的忍者。」
「不合本性的客套話就免了,我又不是信了你。首先就如這傢伙說的,說說你為何知道那個姓柳的。」
「不用這麼全神戒備嘛,不過是因為我以前曾經见過那個姓劉的男子。當時他報的是另一個名字,我記得好像是——柳凜太郎之類的?」
  感覺得到惣真與穗乃香頓時全身緊張起來。
「就說你們別那麼戒備嘛。」森川沒好氣地聳聳肩。
「很久以前,他們曾經來挖角我。」
「挖角?柳家的人?」
「他們只要一得到逃忍的消息,似乎就會一一詢問。那是不屬於任何村子的他們特有的作風。我聽說實際上也有很多傢伙認同,從此加入他們。但我是拒絕了啦。」
「咦,為什麼?」
  聲音不小心溜出口,陽菜子慌忙閉起嘴巴。
  不想屈居他人之下,想靠自己的本事闖蕩。對為此而脫離村落的森川來說,柳家那樣的模式正符合他的個性。
  然而森川嫌棄地撇了撇嘴。
「那些傢伙的想法的確跟我很近。為得利益不擇手段也不挑工作,我可以理解這種做法。比起村裡那些將舊時代的保守思想看得跟命根子一樣重要的傢伙,他們好多了。但是說穿了他們也只是一群士兵。因為獨自一人什麼也辦不到,所以才只好寄身於集團之中……這種情況太無趣了。」
  喃喃說出最後一句,森川又豪邁地喝下穗乃香遞來的第二杯兌水酒。
「我只要為我自己行動。財富和地位我都想要,但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獲得一切。否則我離開村子就沒意義了。」
「總而言之,你對於隨便把你視為同類,跟你打交道的柳家很感冒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你這種自以為很懂的語氣比那些傢伙更讓我感冒。再稍微學學怎麼開口說話吧,你比我還小好幾歲哦。」
「哎呀,像你這種思想先進到脫離村子的人,居然會重視年功序列,沒想到你的價值觀這麼舊。」
「我最討厭像你這種自以為了不起的小鬼。」
「那我還真是非常失禮了。今後會多加小心。」
  惣真刻意露出和氣的微笑,森川故意嘖了一聲。即使森川並沒有在暗地裡盤算什麼,但陽菜子實在不認為他們兩人會老實地互相協助。
「可是——從現在這些話聽起來,森川先生的長相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跟你聯手為什麼會有好處呢?」
  在森川的杯子裡倒進威士忌,轉動攪拌棒發出噹啷聲的同時,穗乃香不疾不徐地說。
「我們是無所謂啦,沒有必要招攬一個不知何時會背叛的局外人。」
「別小看我的情報網。只要公司內發生異狀,我立刻會得知。關於柳入侵留下的行跡、接下來虎視眈眈的場所,這些我已經査到眉目了,萬一和泉澤將有所行動,我也會有办法說動反對社長的那一派。我想應該比望月還有用哦?」
「嗯,說來也是。」
「聽你這麼一說啊。小陽的風險的確比較高。」
「拜託,連穗乃都這麼說?」
「怎麼?小陽妳有辦法反駁嗎?」
「唔……」
「對了,望月,妳不是逃忍嗎?為什麼會在這裡跟這些人有所牽扯?」
……企業機密。」
  算了,不用問我也大概猜得到。反正是和泉澤少爺被拿來當人質吧……對了,這兌水酒也太濃了吧?」
「哎呀,真抱歉。因為您看起來如此英勇,所以我才想這樣的濃度會剛剛好。我幫您加點水吧。」
……用不著。」
  森川以苦悶的視線注視穗乃香,從他杯中兌水酒的顏色看來,幾乎等於是未經稀釋。這顯然是穗乃香的惡作劇,但森川也沒有辦法再多抱怨,為了消愁,他用食指戳了陽菜子的額頭。
「妳還真不會記取教訓呢。那傢伙到底是哪裡好?我完全看不出來。」
「我又不是為了和泉澤。」
「不是嗎?那妳到底為何而行動?」
「是為了……」
  察覺到六隻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陽菜子聲音哽住。
  ——妳的主人到底是誰?
  ——妳聽命於誰?為了誰,為了什麼目的,想做什麼?
  不管在做什麼事,這個問題總是追著陽菜子跑。
  現在的陽菜子照理說不需要這些。
  主子是誰?
  妳是誰?總是這麼逼問她。
  
  來陪我練一練。週末穗乃香這麼要求她。穗乃香回到家時已經是星期六凌晨,酒和煙草味像香水一樣環繞在她身上,她強行把還窩在被窩中的陽菜子拖了出來,然後隨便打開衣櫥,丟了一套運動服給陽菜子。
「我很睏。話說很冷耶。」
「很睏是因為妳這幾天都拉里拉雜地在想東想西不睡覺——冷的話,動一動就會暖和了,煩惱也會順便不見哦。好啦,快點起來?」
  再說我比妳更想睡呢。穗乃香一面嘟噥一面走出房間,她所前往的地方是大樓頂樓。說是頂樓,其實也只是屋頂。自然也沒有出入口,所以只能利用樓梯走上最高層樓,然後從逃生樓梯的樓梯間開始,靠磚瓦間些微的凹凸,手腳並用地攀登上去。剛睡醒,身體還不聽使喚,這樣豈不是會一滑就摔下去嗎?陽菜子發著牢騷,但穗乃香無視於她,逕自攀登上去,陽菜子仰望著她形狀姣好的臀部,也只好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頭。
「快看快看,小陽,就快天亮嘍。」
「我知道啦,妳以為現在幾點啊?」
  望著逐漸冒出淡橘色的天空,穗乃香「嗯——」地舒展身子。
「好了,那就麻煩跟我較量一下吧。」
「結束之後,妳要幫我泡熱可可哦。」
「沒問題——我會為妳用上最近買的一百公克要兩千日圓的可可粉。相對地,我不會放水哦?」
  將用來拭汗的毛巾纏在額頭上便是比試開始的信號。
  取好距離,彼此擺出架式後,兩人同時收起右腳。一開始很緩慢,兼具暖身效果地比劃著固定的招數。一旦陽菜子往前,穗乃香便會配合地以同樣距離往後退,舉臂擋住穗乃香不帶攻擊意味的筆直飛踢,陽菜子接著往她敞開的腹部擊出無害的一拳。等到全身終於暖和起來時,穗乃香出其不意揮出的拳頭變得截然不同。兩人的動作逐漸加快,—但確實地增加了殺氣。
  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跟穗乃香交手。
  在東京,想當穗乃香對手的忍者多得是,她其實不用特意邀生疏許久的陽菜子動手。有時會幾天不見人影的她應該是跑到奧多摩的山中修行了,陽菜子也知道她佯稱是為了痩身而自行學起了泰拳跟截拳道。比起在村子裡的時候,穗乃香的腿上功夫更加犀利,而且更實用。陽菜子並不知道這是只靠修行得來的成果,或是她曾遇到必須實踐的機會。把脫離村子的事告訴她之後,穗乃香就再也不跟陽菜子提及一言半句有關她任務的事。
  本來明明是在中央方圓一公尺內的範圍活動,不知不覺間陽菜子屈居下風,逐漸接近邊緣。她再往後退三步,就要倒栽蔥往下墜了,但穗乃香的攻勢並沒有減缓。她抓住穗乃香伸長的胳膊打算往上拽,卻反而露出破錠,被一腿掃倒,當她回過神時,已經被按倒在地上。穗乃香的手指就點在她腰際的要害,這地方若被按到,將會三天都無法起身。
……我認輸了。」
「呵呵,恕我招待不周。」
「這句話用錯了吧?」
「是嗎?怎樣都好啦。」
  兩人所流的汗讓人無法聯想到寒冬。站起身時,發覺太陽已在頭頂露臉。送報員的腳踏車聲在澄淨的空氣中顯得格外響亮。
「吶,小陽,要退出的話就趁現在哦。」
  拿從額頭解下的毛巾擦去汗水後,皮膚表面漸漸被乾燥的空氣冷卻。穗乃香低語的聲音也是冷冷乾乾的。
「我會幫妳去跟小惣說。應該說我一開始就跟他提過了,不該把妳捲進來,小陽已經不是忍者了……不是我們的同伴。」
  陽菜子默默注視穗乃香朝著太陽往前邁出一步的背影。她無法得知穗乃香現在做何表情。
「跟那個阿少最接近的,的確是小陽,可又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明明不缺其他的做法,沒有必要刻意讓小陽暴露在危險之中。」
「危險?」
「妳不是遭到攻擊了?」
  我聽說了哦。穗乃香回過頭來,那是一張陽菜子極為熟悉的兒時玩伴的臉。比任何人都美麗颯爽……也比任何人還縱容陽菜子。
  穗乃香就這麼將陽菜子罩住,擁入懷中。
……穗乃,有汗臭味。」
「我的汗水至少價值十萬哦。」
「而且我被妳的胸部壓得很不舒服。」
「有的男人就算花上一百萬也摸不到,妳很幸運吧。」
「這種話該自己說嗎?」
「因為是事實啊。」
  穗乃香一副高高在上地勾起嘴角,陽菜子也被她逗得鬆緩了臉頰。
「真是的,我說穗乃妳也太喜歡我了吧。」
「哦,妳這樣自戀的話,我會馬上變心哦,不要太得意忘形。」
「痛!」
  被用力彈了額頭的陽菜子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怎知反而是穗乃香露出厭惡的神情。
「怎麼了嗎?」
「討厭、討厭,我居然跟那傢伙做同樣的事。看到小陽妳這麼毫無防備,就忍不住出手……」
「那傢伙?」
「森川啊。那混蛋自那天起每天都會來我們店裡。真是很不討人喜歡的男人。要不是小惣阻止我,我早就把他轟走了。」
「真難得,穗乃居然會這樣說別人的壞話。」
「因為很讓人一肚子火嘛。他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啊!我最討厭那種傲慢的人了。再說他那是什麼態度啊,竟用輕視的眼神看妳。」
「森川前輩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不過說到傲慢又輕視他人的話,我覺得惣真比較嚴重哦。因為森川前輩很會做人。」
「小陽,妳不懂啊。小惣只是板著臉,其實很真誠哦。這樣至少還有讓人覺得可愛的地方吧?」
「有嗎……?」
  陽菜子明顯地歪頭納悶起來。
  看來不只有陽菜子,穗乃香也很姑息惣真。
「你們要跟森川前輩合作嗎?」
「照現在看來應該會吧,雖然我一點都不樂意。」
「要跟柳家正面交鋒啊。」
「沒辦法,他們先挑起的。」
  即使是這種時候,穗乃香把頭髮解開撩起的動作依然非常性感。
  細長的手腳,豐潤柔軟的身體。小時候的穗乃香一直都比陽菜子還嬌弱,彷彿碰了就會碎掉一樣。雖然在村子裡受過千錘百鍊,但大學畢業時,她的結實度跟陽菜子應該沒有差多少。
  然而現在穗乃香優美的肢體線條上,蘊藏著經過鍛鍊的勻稱肌肉,這的確讓穗乃香的美麗更上一層樓,可是陽菜子卻感到很難受。當她知道穗乃香變得常把頭髮放下的原因,是為了遮掩脖子上不知何時造成的傷時,難受更是加倍。
……對不起,穗乃。」
「為了什麼?」
「我一個人逃走……沒能保護妳。」
  這次換陽菜子緊緊抱住穗乃香。
  陽菜子其實心知肚明。
  兒時玩伴的穗乃香一直都身負監視她的任務。
  也知道要是真的逃離了村子,穗乃香會遭受到何種對待。
「笨小陽」
  穗乃香像母親一樣輕柔地撫摸陽菜子的頭。
「我不是說過了?我喜歡忍者的工作。現在的我是我自己渴望成為的樣子。不管小陽怎樣,如果我真的不喜歡,老早就逃離了。」
「可是……」
「我很開心哦,因為現在也還能以監視的名義跟小陽在一起。
「而且多虧小陽離開了村子,我們才能一直維持朋友關係,免去了那種忍者之間的唇槍舌戰。」
「穗乃對人太好了。」
  穗乃香聞言,像是再也忍不住地噗哧一笑。
「小陽才沒資格說我呢……好啦,別哭,妳不想變得更醜吧?」
……我沒哭,也哭不出來。」
「對啊,我們都哭不出來。可是小陽會為了他人而哭啊,從以前就是這樣,一點也沒有改變。」
  所以我好喜歡妳。穗乃香的手環住陽菜子的腰。
「我啊,就是不愛認輸。要是真有那個意思,大可以假裝自己嬌弱無力,在村子裡過著安穩的生活,可是我絕對不要。我想測試自己的實力。其實我連小惣都不想輸。」
「穗乃的話,不會輸給他哦。」
「呵呵呵,當然。誰會輸給那種傻瓜呢。」
「敢叫惣真是傻瓜的人只有穗乃妳了。」
「是嗎?因為那人真的是笨蛋嘛。什——麼都不懂……不管是別人或者自己。」
「咦?」
「沒什麼。好了,回去吧。我幫妳泡說好的熱可可。」
  這時她們才放開彼此的身軀,穗乃香錠放一如往常的嫣然笑容。
  一回神,原來天色已經全亮了。
  確認穗乃香已經睡熟了,陽菜子迅速做好打扮——雖說如此,光化妝就花了兩個小時——然後走出家門。
  她會在凌晨就醒過來,不只是因為煩惱。一大早她突然收到一封簡訊。
『非常感激您前些日子蒞臨新年會議。三天前詩人因風而臥病在窗。他看起來很無聊的羊羹,有空的話,週末請果子來。華繪。』
  收信時間是早上四點三十七分。
  乍看時只偏頭感到莫名其妙,但內容最後的署名馬上讓她意會過來。這是董事長夫人,亦即和泉澤的祖母華繪发來的簡訊。她才睡眼惺忪地想起在新年大會時,她們好像交換了彼此的聯絡方式。夫人喃喃說起年底她終於收到第一支手機,但幾乎沒有可以傳訊的對象,所以也沒辦法練習。夫人在說話時偷瞄了陽菜子好幾次,因此她便僭越地與夫人成為了可互傳簡訊的朋友。
「啊,望月——對不起啊,讓妳在休假時特地過來。」
  走出駒込站的剪票口,就看到臉縮在圍巾裡的和泉澤。她告知他這封郵件的事後,他便馬上回應:「我也要去!」。
「奶奶幹勁十足地烤了披薩。我有帶葡萄酒來,望月也要喝哦。」
「嗯,不過我這樣反而對夫人不好意思吧。我是不是把她的客套話當真了?」
「沒這回事。搞不好她只是假借爺爺的名義,想見望月而已。新年過完後,他們好像很閒。但話說回來,四點這時間太誇張了。她說本来是想存檔稍後再寄,卻不小心送出了。我怕她按錯不小心打電話給妳,所以已經交代她沒什麼事的話,早上七點前都別碰手機。」
  和泉澤比平時還要多話,肯定是因為擔心吧。他也是在陽菜子聯絡他時,才得知董事長身體有恙。對從小就被寄放在祖父母家的和泉澤而言,董事長夫婦比他的親生父親還要親。
「看著這孩子,就會想起『祖父母養大的小孩,便宜三文』這句話呢。」
  陽菜子想起以前華繪曾經帶著歉意低眉歛目這麼說過,但從他們的交談聽起來,會長夫婦也不是無法無天地寵他,所以和泉澤這少根筋的個性恐怕是與生倶來。
「哎呀,望月小姐,謝謝妳抽空過來呢。來,請進、請進。正好剛才有人送來了很好吃的草莓哦,一起來嘗鮮。」
奶奶,望月是來探病的,應該先帶她去爺爺那兒吧。」
  一抵達董事長家,華繪便興高采烈地出來歡迎他們,和泉澤委婉地截斷華繪連珠炮般的話。華繪展現了看不出已年過八十的嬌憨,微微沮喪地低頭。
「啊,這樣嗎?嗯,說得也是。那望月小姐先請進。創,你帶完路之後,來幫我準備午餐。」
「是、是。望月,往這邊走,我想爺爺應該是醒著的。」
……真是難得的情形,你看起來居然像個可靠的人。」
  走上樓梯時,陽菜子悄悄地說,和泉澤尷尬露出苦笑。
「好也罷壞也罷,奶奶她一點也沒有變老。」
「我可以很容易想像得到你過八十歲時是什麼樣子。」
「妳這是稱讚嗎?」
「難說哦。」
  走廊上擺設了點綴新年的紅白與金飾的插花,走到最底就是董事長的房間。妳們慢慢聊。和泉澤說完便往回走,目送他離開的背影,陽菜子鬱悶地心想現在這個狀況對您真他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雖然她應該沒有再被竊聽了,但誰知道他又會耍什麼花招。就這點來看,同居人穗乃香比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董事長,我是望月,來跟您打招呼。」
「請進。」
  一如平常的爽朗聲音緩和了陽菜子的心,她打開房門。鋪著榻榻米的房間中央放置了一張床墊,上頭的董事長撐起上半身揉著眼睛。壁龕插了一盆松葉與南天,旁邊有一對看起來是手工做的,樣子有點醜的紙貓在陪襯。
  董事長的臉頰看起來比兩個星期前還要凹陷。和泉澤的擔心不無道理。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總是穩如泰山的董事長,今天看起來很憔悴。陽菜子聽話地坐到床邊的和式椅上。
「您感覺怎麼樣?」
「沒什麼大不了啦。內人大驚小怪地把妳找來,真抱歉。」
「沒這回事。那個……如不嫌棄……」
「這是什麼?蜂蜜?」
「是的。最近公司裡的女孩都趨之若鶩的店。可以塗在麵包上或者加進紅茶裡,都很好吃哦。」
「我看看、我看看。哦,不使用砂糖。這個好,內人最近老是叫我少吃甜的,煩死了。明明吃甜食就是我最幸福的時光啊。」
「那我下次再帶推薦的花生醬過來。那裡面也沒有使用砂糖,卻不可思議地有種深奧的甜味。」
「真謝謝妳啊。年輕女孩的好處就是懂得體貼,創完全不行。」
  董事長裝出苦瓜臉,他似乎想藉說笑來找回往日的活力。擱在毛毯上的雙手儘管已痩得像皮包骨,手指一帶卻相當浮腫。
……似乎又有什麼動靜了。」
  董事長緩緩說道,陽菜子靜靜地點頭。
  她已預料到會是為了這件事。裡外都鬧得這麼大的話,不可能逃過董事長的耳朵。可是她沒有料到他真的抱病在身。
「創先生在煩惱,他以他的方式認真思索公司今後的去向。」
「因為他是個溫柔的孩子啊,不適合爭來爭去。我也不是沒想過要是這孩子的哥哥還在就好了,可是他偏偏有了捨棄一切也想得到的人,沒辦法啊。」
  陽菜子聽說過原本的繼承人是和泉澤的哥哥,但他在國外留學時突然離家出走了。本來他是個只想出人頭地的野心家,卻因為愛上當地的女性而捨棄地位和財富。剛聽聞時不免感到驚訝,但這種直腸子的熱情似乎跟和泉澤有點相像,讓人恨不起來。突然被迫成為繼承人的和泉澤想必很不好受吧。
「妳在這件事裡參與了多少?」
「基本上是局外人……本來是,我想。」
「插進一腳之後發現比想像得還深,正感到困擾啊。」
「要脫身的話得趁現在,我的另一隻腳似乎也快陷進去了。」
「要不要自己跳進去看看?說不定有路可走哦。」
「我無法下定決心。一事無成的我……感覺上只是一直隨波逐流。」
  房間響起類似汽笛的聲音,眼望四下,放在角落的煤油暖爐噴出了小團白煙。老舊的暖爐與現代和風的房間一點也不搭,董事長難為情地撓著頭。
「那是我在六十歲生曰時幫自己買的紀念。當時是最新型機種,價格也開得很高哦。」
「咦,這麼說來已經用了二十年以上了?真耐用呢。」
「因為做了各種保養啊,其實保養的費用比買新的還貴。不過這点樂趣還在容許範圍吧。」
「真像會長的作風。|_
「可是總被囉哩囉嗦這很危險,效率也差,快點買一台新的,煩死人了。說什麼最新型且樣子新穎的多的是。我覺得好的東西,那傢伙總是不去理解。這就是所謂的價值觀差異啊。」
  不用問也知道董事長在說誰。也聽得出來他言下所指不只有暖爐。
  ——必須讓所有勞動者都得到幸福。
  那是大學三年級秋天,陽菜子造訪IME公司說明會時所聽到的董事長演講。
  ——我只要求員工一件事。做人要堂堂正正。即使得踢下他人也要往上爬的野心當然重要,但我相信,幸福與成功不會建立在踐踏他人之上。
  董事長威儀非凡的態度令人聯想不到他已經退休,但他口中說出的話卻簡直像個孩子一樣,純粹而絢爛,陽菜子真的受到彷彿天翻地覆般的震撼。她並非為了董事長的話而感動。她驚訝的是即使只是做做表面工夫,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也依然遭人忌憚,沒想到世上竟有成年人敢正經八百、毫不猶豫地說出這些話。
  陽菜子受到的教育是欺詐他人本就理所當然。拿不出成果的話,就會被責罵無能,不管為了村子有多犧牲奉獻,一旦失敗就會被丟棄。這是從小就在村子裡看過種種的陽菜子所知道的現實。
……如果我們的主君是像董事長這樣的人,我也許就不會逃離村子了。」
  不小心說出真實想法的陽菜子回神閉上了嘴巴。董事長緩緩地移動身子,伸出手放在陽菜子交疊於膝頭的雙手上方。不可思議地,那皺巴巴缺乏潤澤的手非常溫暖。
「董事長以前曾對我說,逃跑有什麼不好。如果只有這個方法才能往前進,那就逃吧。等時候一到,自然便會下定決心。我覺得現在就是這個時候了……可是我卻還一直在摇擺。結果還是什麼都沒變。」
「以一事無成的自己為恥,不就證明了妳有心想完成什麼?妳究竟想要什麼呢?」
  她想起穗乃香迎著朝陽時的背影……順便也想起惣真從柳的手中護住自己的背影。
  ——我總是受到保護。
  還在村子時就一直如此。
  穗乃香總會牽起陽菜子的手,惣真基於身為未婚夫的責任感,一路指引著差勁的陽菜子,從未放棄過。不過她從來沒有感謝過惣真。不曾間斷的輕蔑視線與每十秒就一次口大罵不但讓陽菜子灰心,他的教法也絕稱不上良好。
  ——不對,唯有一次。
  因為柳而想起的回憶在腦海裡掠過。
  夕陽映照著惣真稚嫩的側臉。
  他低頭看著抽泣的陽菜子,臉上第一次浮現困惑。
  ——妳為什麼總是……
  惣真的聲音硬是被擠出來似的在耳朵深處響起。曾經遺忘的、被封閉起來的情景重新在眼前上演,陽菜子「啊」地輕嘆——對了,那時候她對惣真……
  陽菜子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她想說的話就跟嘴唇一樣乾乾的,卡在咽喉中。
……我想保護。」
  我怎麼會忘了。陽菜子感覺到肚子底下漸漸滾燙。那明明本是吊車尾的陽菜子待在村子裡的唯一一個理由。
「我想保護我重要的人。我想要能做到這點的力量。」
……那就是妳的心願嗎?」
  咻。董事長發出像空氣溜掉時的聲音,面露笑容。
「妳的確很弱而且不成熟,總在同樣的地方兜圏子。但是我認為正是這樣的妳,才有可能成為某人的光芒哦。」
  董事長伸手拿起枕邊的茶杯,用綠茶潤了潤喉。
「即使能用蠻力讓人屈服,也絕對無法動搖其心。妳的溫柔雖然是弱點,卻也同時可以成為武器吧。」
  然後他和善地拍了拍陽菜子的頭。
「妳去守護妳的理想吧。為此,妳要好好地戰鬥。沒人有權利責怪妳。」
  感受著後腦勺傳來的溫暖,陽菜子垂下眼皮。這是第一次有人拍她的頭。
  她懊惱為何在這種時候,自己依然哭不出來。
  可是她又覺得董事長似能了解包容她的這一切。陽菜子只有抬起頭,模仿董事長的笑容。
  董事長不聽勸告,堅持要下將棋,然而在他開始忍不住打起盹後,陽菜子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心裡不免閃過一絲不安,擔心這真的只是一般的風寒嗎?但又想也許抱恙的老人都會出現類似的情況。陽菜子只認識村裡那些歲數愈大愈像妖怪,氣骨睜嶸的爺婆,難免愈發擔心。
  陽菜子感傷地踏出走廊,但旋即集中全身的神經。
「哼,比之前好多了呢。」
  大河內感到無趣似的從牆角現身。
……你在啊。」
「不懂得對長輩表一顯意的小丫頭。注意妳的說話方式。」
「不知您也大駕光臨,未能及時打招呼,是我失禮了。」
  陽菜子不帶情緒地說完,大河內背著手轉過身,自顧自地邁開腳步。陽菜子跟在他背後時,難為情地低頭思索最好當作剛才那些話都被他聽去了。
「與太那笨蛋還是一樣老說些沒營養的天方夜譚。」
「你說那是天方夜譚,這說法……」
「愛說故事的與太郎。這是那傢伙以前就有的綽號。真是一直以來都沒變啊。老愛帶一些沒出息的小鬼回來照顧,不管我怎麼阻止也不聽。我真沒見過比他還頑固的老頭。」
……不妨照照鏡子。」
「啊?」
  雖然口出不遜,陽菜子卻也同時對大河內的動作依舊沒有絲毫破錠感到折服。他甚至不容陽菜子縮減兩人的距離。
「你來探望董事長嗎?」
「華繪通知了我,小春也吵著想見創,所以我就帶她來了。真是,那個窩囊廢到底哪裡好啊。」
……小春小姐也來啦。」
「現在正開心地跟創說話呢。不想被當電燈泡,就要懂得別去打擾啊。」
  輕易地就浮現出和泉澤雀躍不已的呆臉。
  她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也許該趁現在先回去。有小春在的話,華繪也不會覺得無聊吧。
  陽菜子一面下樓,一面這麼想,但也許是她的思緒流露了出來,大河內轉過頭,對著陽菜子瞪大雙眼。
「我說——也太沒意思了吧。妳難道就沒有所謂的骨氣嗎?妳不也喜歡創嗎?怎麼可以沒有一點去從中作梗的氣概啊!」
「小春小姐是你的孫女吧。說這種話適當嗎?」
「不要緊。就算我不老王賣瓜,誰都看得出來她長得比較漂亮又有氣質。再說,她的個性可沒有柔弱到稍微受阻就會因此頹喪哦。畢竟她可是我的孫女。」
  大河內樂得捧腹大笑。再怎麼含蓄形容,他的表情也是充滿刁難。可是陽菜子沒心情去理會他蹩腳的挑釁。
「先別管我對和泉澤怎麼想的。」
「先不管嗎?」
「只要和泉澤喜歡小春小姐,我也就無意打擾,請別擔心。那是他的幸福,我沒有權利插嘴。」
「哦——優等生的回答呢。」
「真心實意。只要和泉澤能打從心底感到快樂,我就心滿意足了,不要求別的。」
  一面說,一面假裝沒有發覺胸口產生一股刺痛。
  大河內興味索然地哼了哼。
……就算離開村子,忍者還是忍者啊。」
「咦?」
「妳真是個和與太不相上下的理想主義者。我聽了只覺得全身發癢,尋麻疹都要跑出來了。」
  大河內把話說完,就故意跺了跺腳走向客廳。爺爺,你去哪兒了?你看,我也一起跟著烤了這個,你吃吃看。哦哦,看起來好好吃,妳隨時都能嫁出去啦。聽到這種像滑稽劇的對話,陽菜子才是那個要冒出尋麻疹的人。
  ——這人是怎樣?
  只要在走廊上右轉跟著走過去,陽菜子也能加入,成為和樂融融的一分子。
  直直往前進的話,玄關外將會有寒冷天空等著她。
  回家吧。就在她诖則踏出一步時^
「啊——望月,妳終於下來了。你們聊了真久。」
  和泉澤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盤子突然冒出來。
「這正好剛烤出來,一起吃吧。」
「可是我……」
「對了,要不要去簷廊坐?那裡有爺爺自豪的日本庭園哦。快點,這邊這邊。景色也很好哦。」
  和泉澤不等陽菜子的回應,逕自往走廊更深處前進,陽菜子認分地嘆氣。為何在她周遭的淨是些不聽他人言的人呢?
  隔著客廳,玄關的正後方有間和室。視野中瞄到爐榻(註:茶室中的榻榻米,裁切成配合爐子的大小,掀開後下方的空間可放置爐子),這裡也會舉辦茶會吧。壁龕懸掛了一幅字跡粗圓,勁道十足地寫下「日日是好日」的掛軸。就禪語而言,這是甚無新意的一句話,但很有董事長的味道。明明感覺不到暖氣吹出的風,空氣卻帶著暖意,陽菜子靈光一閃,單腳踩在榻榻米一試,冷冰冰的腳趾開始變暖。
  簷廊上裝了玻璃的拉門,玻璃的另一端是片妙不可言的枯山水。這跟陽菜子所住的世界相差太大,她不由得眼花。
「來,趁熱吃吧。如果還要,我再去拿。」
  一副準備要野餐的和泉澤排起披薩,他身旁擺著冷酒器。這應該是他一開始便事先準備好—具,原來他早就打算跟陽菜子在這裡享用。
「這樣好嗎?難得小姐來了,你卻丟下她不管?」
「沒關係吧?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她也跟奶奶做了甜點。」
「不,我不是這意思。」
「比起這個,妳不吃嗎?我一直在等妳下來哦,肚子已經餓到極限了。」
  他都這麼說了,陽菜子便不好拒絕,在冒著熱氣的披薩前合十。烤得一點也不遜於宅配披薩的成果,以及熱騰騰的起司與番茄醬交融出來的香氣讓陽菜子的肚子也在咕嚕叫。
……好吃。」
  鬆軟的馬鈴薯與鍉魚醬的鹹味配合得剛剛好,即使差點因為太燙而吐出口,也還有類似佛卡夏的厚餅皮化身堤防幫忙把食物留在口中。番茄醬為底的義大利臘腸茄子披薩則是使用像薯片一樣的薄餅皮,脆脆的口感很有趣。像這樣的披薩再多都塞得進肚子裡。
「華繪夫人真的好會做菜。新年聚會那時候,不也全都是她親自動手嗎?難道她沒有不會做的料理?」
「奶奶唯獨不擅長蛋包飯。因為她自己不喜歡吃,搞不清楚好吃的基準。以前常做給我吃,但大概是因為她不會先試味道吧,所以這一道往往很稀鬆平常。」
「不愧是嬌生慣養的少爺。跟你结婚的對象得備有想當大的覺悟呢。」
  若非生活水準相仿,真正的大小姐,怕是無法勝任。就該像小春那樣。
  陽菜子擅自想像,擅自感到難受。
  明明才剛表示過自己不要求別的。陽菜子咬下披薩。和泉澤哪裡知道她內心想法,只見他開心微笑。
「望月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呢。」
「嗯?是嗎?」
「嗯,太好了,妳似乎稍微恢復精神了。」
……我一直都有精神啊。」
「是嗎?但妳的神情一直都悶悶不樂哦。從妳帶泡芙來慰勞我的那時候開始吧。」
「沒精神的人是你吧。離家出走這件事後來怎樣了?社長……你跟你爸還是處於冷戰?」
「妳也知道,那人很專制啊。只要我不讓步,就不可能和解吧。」
「你不打算讓步啊,難得。」
  和泉澤沒有回應,把葡萄酒倒入空酒杯中。
  和泉澤釋放出來的很平和,一點也沒有緊繃的部分。他明明不可能不消沉。
「若只考慮公司的將來,我想說不定爸爸的做法才是對的。儘管如此,我仍然不想放棄爺爺的理想以及我的理想。」
「你的理想?」
「為了國家——這種說法也許會讓人覺得是我搞錯時代了,不過我認為像IME這種中堅企業擁有的技術,確實具備能活化日本產業的力量。跟中國合作也許可以短期獲得資金援助,但我還是想堅持國產。」
  和泉澤放空視線,望著庭園。
「而且我怎麼也無法喜歡那位劉先生。」
  在和泉澤的視線盡頭有三顆相連的小石頭。他笑道:「那也是『龍』(註..劉與龍的日文發音相同)哦。」據說那是由董事長親自指示放置,為了象徵龍從水面探出頭的意象。
「你變得會說這種很有男子氣概的話呢。」
「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很努力地在思索啊。想知道現在的我能做什麼。」
「你棄並不想繼承家業吧?」
「因為我覺得自己不適合啊。」
「就算如此,你還是要做?」
「我總不能老把『不應該是這樣』掛在嘴上。這大概是我躲在哥哥背後任性妄為而欠下的債吧。」
  和泉澤滿不在乎地笑了,陽菜子也受其影響跟起嘴角。
  ——不管何時都在笑呢。
  他既不是在逞強,也不是在自暴自棄。無論何時都完整接納眼前所看到的現實。
……我第一次覺得你很厲害。」
「咦?妳這是在稱讚我嗎?」
「對『第一次』這個說法給點反應吧。好歹你也曾經是我的上司。」
  讓和泉澤幫她倒酒時,陽菜子覺得她的頭頂一陣醺然。明明連一瓶都還沒喝完,這種程度不應該會讓她喝醉,可是一股輕飄飄的舒適讓她沉浸其中。
「你為什麼能這麼想呢?」
「嗯?什麼?」
「對於改變自己,你一點也不猶豫。馬上就能補足覺得欠缺的事物……我就辦不到。有件東西,我不惜傷害重要的人也要丟棄,現在哪能去撿回來呢。」
  穗乃香寂寞地笑問:妳真的要脫離啊。
  惣真瞪著她的眼底燃燒著從未有過的怒意:妳要逃走啊?
  不准再回到村子裡。與她就此斷絕關係的首領怒道——陽菜子的父親想來並不會因為與女兒斷絕關係而感傷得痛心,但因此臉上無光的恥辱與憤慨大概比誰都強烈吧。
  這時——
  低頭的陽菜子突然感覺到背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和泉澤的手正要碰上她。
……怎麼了?」
「咦?…啊,抱歉,是什麼呢?」
「什麼是什麼啊?」
「沒有啦,不是。就……忍不住。」
「忍不住?」
「啊,對啊。妳後面沾了東西,我忍不住在意起來。」
  和泉澤說完就從陽菜子的背上捏起某樣東西,然後像是為了掩飾,兩手使勁地按住陽菜子的肩膀。
「你幹嘛突然這樣?」
「妳稍微看一下庭園啦。」
「嗯,為什麼?」
「反正妳看嘛。呃——就盯著那個最大顆的石頭。」
  陽菜子馬上理解和泉澤想做什麼。可是就在她要開口說話時,和泉澤豎起左掌像一道牆一樣阻止了她,嘿嘿笑著。右手依然放在她的肩膀上,這種簡直就像被他攬在懷中的狀態令她感到尷尬,微微倒抽一口氣。如果和泉澤想讓她做的事是「那個」,她不該因此失措。
  陽菜子盯著堂堂豎立在中央的大石。漸漸地,石頭之外的景物俞萊愈模糊,視野愈來愈狹隘。
……我看了。」
「那妳接下來觀賞整體,要讓眼裡的景物都均衡地映照出來。」
  眨了兩三次眼睛後,陽菜子聽話地把焦點移到空中。狹窄的視野緩緩地開闊,一百八十度的世界映入眼中。玻璃窗的另一端,松葉稍微晃動了一下,理應感覺不到的風也撫過陽菜子的臉頰。
……這是我教你的吧?」
「啊,妳發現了?」
  和泉澤促狹地笑,他的氣息落在她的額頭上。被攬肩抱著的狀態下,兩人的臉比以往都還接近,可是卻又無法像往常一樣粗暴地推開他。
「在集訓的那天晚上,是妳告訴我的哦。我現在看到的是我的世界,眼前滾動的小石頭並不是我的一切……我消沉的時候都會想起這件事。」
  這在鍛鍊的項目裡屬於基本中的基本。
  將精神集中於一點,就會看不到整體。一旦被眼前的瑣事困住,就無法綜觀大局,也無法覺察迫近的危險。這是為了把五感磨練得敏銳,拓展視野的冥想法^沒想到會被和泉澤拿來教她。
「幹嘛突然提起這個?」
「聽我說哦,望月。我覺得這世上只存在現在。」
  陽菜子微微偏頭感到納悶,和泉澤和顏悅色地微笑,眼角的皺紋跟董事長一般無二。
「在進行研究時,眼前導出的結果就是一切。當然在此之前的過程也重要,但那算是成功或失敗,全部都得事後定論。只要最終成功了,失敗也只是成功之母,事實上,有時也會有迷糊的錯誤引導出新發現的例子。」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無論過去或未來,都跟現在的望月無關。」
  醉意變強了。
  胸口被揪得緊緊的,說不出話來。
「放心。望月覺得重要的人一定也認為妳很重要。比起過去被妳傷害的事,他們更希望知道現在的望月過得幸不幸福。」
……這種解釋太只顧自己了。」
「沒這回事,因為我就是這樣啊。他們應該更不想看到妳拘泥於過去或未來,而沒有好好珍惜現在。」
  鼻腔裡酸酸的,陽菜子「啊」地嘆息。
  喜歡。她心想。我喜歡這個人喜歡得無藥可救。
  又笨又漫不經心,令人氣惱,隨時都想一腳踹飛他。
  可是,她想全力保護他。
  不由自主地打從心底期望這個人會幸福。就是這個單純笨蛋,總大方祈求他人幸福的男人。
  這時和泉澤終於輕輕地鬆開肩膀上的手。陽菜子只求她全身散發出來的热不要被他發現。
「可是望月妳真的都只想到別人呢。」
「我才沒你那麼誇張,光是自己的事就忙不過來了。」
「妳在工作上不也這樣。明明很忙卻還總支援其他人。雖然不會代為站到幕前,但凡是整理資料、指導後進等等,大家不想做的工作,妳都會挺身先幫忙做。」
……你知道得真清楚。」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一直在觀察啊。妳這一點讓我覺得……」
  話說到一半,和泉澤露出有什麼梗在喉嚨的表情。原本的嘻皮笑臉就此僵住,只剩眼睛骨碌碌轉動。
  和泉澤出現這種詭異舉動很稀鬆平常,陽菜子無視於他,把已經放涼的最後一口披薩放進口中。欣賞董事長自豪的庭園,打量每個角落,浮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卻不料——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什什什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所以究竟是怎樣啦!別嚇人!」
「啊,對不起。我只是有點嚇到……我真是笨蛋啊。」
「大家都知道啊,所以怎樣?」
「咦?呃——沒什麼。」
「啊?什麼意思啊,感覺真差勁!」
  真想把剛自覺到的愛意丟到水溝去。
  大概是從陽菜子緊握的拳頭感應到生命正遭受威脅吧,和泉澤慌慌張張地揮動雙手。
「不,那個……不是這樣!呃——我在想為了保護公司,該怎麼做才好。嗯,就想跟妳商量這件事。」
「保護是什麼意思?跟上海的合作,你想唱反調嗎?」
「可以的話,這是最好的做法……但我還是只能在檯面下遊說吧。反對爸爸做法的董事其實也大有人在……只不過問題在於我的信用輸給爸爸啊。就目前來說,大家連我說的話的一半都不肯聽。」
  都是我活該啊。看著和泉澤沮喪起來,陽菜子想起森川的話。
  萬一和泉澤有所行動的話。
  風,雖然微弱,但確實在吹。
  能夠使其變成颱風的那一步,是由陽菜子來下。
「如果我說有辦法阻止劉明,你打算怎麼做?」
  和泉澤愣愣地抬起頭,似乎毫無預期到她會這麼說。
  ——看到不知所措的他,大家會無可奈何地搭起轎子,助他一臂之力。我想這也算是一種可行的形式吧。
  董事長曾幾何時說過的話重新浮現在她腦中。
  也許現在正是這個時候。
「可是那麼做必須跟社長對立。這就不是一般的父子吵架了。從社長的立場來看,肯定就好比一場政變。」
「望月,我的話妳都聽到了吧?」
  不知為何,和泉澤反而露出安慰陽菜子的神情。
「我想守護的並不是跟我爸之間的關係,而是公司的未來,以及公司每位員工的未來。」
……可能會發生比現在更痛苦的事哦。」
「那也無妨。因為保護就表示要拿自己當盾牌啊。」
  一如往常的笑容讓陽菜子忽然覺得全身都輕鬆起來。
  排列在庭園裡的九顆石頭。
  小石礫勾勒出漣漪,沒來由地,和泉澤的身影竟和那從水面探出頭來的潛龍重疊在一起。
  我有事要拜託你。陽菜子嚴肅相告,但大河內並沒有多看她一眼。
  大河內獨自待在樓梯上,身邊擺著一升瓶,嘴裡啃著華繪醃漬的奈良漬。完全捕捉不到他的氣息,也許又被偷聽了。可是她已經不會再動怒或感到羞恥了,只覺得這樣她就不用再多費唇舌。
「可以幫我鍛鍊嗎?」
  走廊只聽得到嚼著漬物的爽脆聲。把腰彎到分毫不差的四十五度,一直低頭等候的陽菜子等不到回應。但她不為所動,維持這個姿勢堅持下去。
  ——我一點都沒改變。
  明明最近她才跟惣真要求過完全同樣的事。她依舊無法獨當一面,只能巴著有能者的衣袖不放。
  但這樣有什麼不對。
  下定決心的此時此刻,她覺悟了。比起無謂的逞強,一個人掙扎著想辦法,不如老實認同自己就是個吊車尾。只要能夠在最後的最後守住自己想保護的東西,借用本領大的人的力量又有什麼關係。
  就像和泉澤那樣。
  她已經不想再搞錯自尊的表現方式。
……哦,眼神變了呢。」
  打趣的聲音從頭上響起,陽菜子這才恢復站姿。
「但我幫妳有什麼好處?我太不一樣,並沒有那種沉迷其中的興趣。」
「以前你曾經提過,換成現任社長之後,你身為顧問的實權也丟了。我想和泉澤一定會重視你的意見。」
「我已經老了,活也活不久了。光靠現在給我的利潤就足夠了。」
「可是如果被上海戲弄,那筆錢也會有危險。他們可沒有耐心等到你隱居,何況你看起來那麼頑強。」
「我不是說過妳要注意自己的口氣。」
「而且養一隻能在公司內部自由行動的很好嗎?依照社長的個性,難保他不會馬上把你剃除。」
  大河內揚起單邊的眉毛。
「妳是要我訓練妳啊?妳就為了當我的手下。」
「我是一名忍者。雖然已經離開村子了……但你若願意成為我的主人,也許這樣也不錯。」
  ——妳就那麼喜歡那男的?
  耳朵深處響起一道雜音,她予以反駿。
  她是喜歡和泉澤,想保護他,想幫助他。
  但陽菜子並不是只想為他一個人而活。即使這副身軀只不過是區區一顆齒輪,她也想達成齒輪的使命。即使遵從的對象改變,她所堅持的東西也不會變。
  ——妳發現得太遲了呢。
「他」明明一直都在告訴她這個道理。
  妳要逃走嗎?射向陽菜子的那道視線。比起憤怒更接近憎惡,像刀刃般的敵意。
  並不是相信感傷這種感覺。他一直都那麼冷淡理智,是個捨棄自我本心,真正的忍者。儘管如此——
  為什麼呢?
  到了這一刻,那道視線卻深深印在腦海中,遲遲不離開。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5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1:5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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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何時的事呢?
  電視上出現一臉嚴肅的政治家被記者包圍,怒吼聲蜂擁而至的畫面。「更迭」這個字眼對當時的陽菜子而言太難,也不會念,不過她記得那張被記者包圍嚴加指控的臉。那男人是偶爾會在她家過夜的叔叔。每次見面,他都跟電視上一樣板著臉,但會用有稜有角的大手搓 揉陽菜子的頭。顏面肌肉不常用到的父親唯有在這位叔叔到來時,臉頰會微微抖動。那時他身上散發的氛圍很溫和,跟責罵陽菜子的時候 不一樣,唯有在那瞬間,她才感覺得到父親也是個人。
「爸爸。」
  她忍不住出聲呼喚眼睛緊盯著電視畫面的父親,她想父親肯定很難受,又或者正在擔心。然而她得到的回應卻是故意讓人聽見的大聲的「嘖」。而幾乎同一時間,電視旁的電話響起,接起電話的父親很不痛快地抱怨——之前就知道了,在釀成大問題之前讓他負起責任, 對我們應該不會有影響。陽菜子屏息入神地聽著父親冷淡的口吻。
  她不知道這背後究竟有什麼陰謀在暗濤洶湧。
  只清楚這一切都是父親設下的局,還有再也等不到那位叔叔來摸她的頭了。那人大概……完蛋了。
  過了很久之後她才知道,那位被拉下台的政治家是父亲從小的死黨。
  在被黑暗中伸出來的厚實大手抓住頸椎之前,陽菜子先聲奪人,立刻用藏在掌中的原子筆刺上那隻手。然後把發出呻吟的對手從黑暗中拖出來,動腳制伏他。壯碩的軀體倒下,發出點聲響,陽菜子再用細繩把他的雙手雙腳綁住。跟穗乃香借來的繩子其實粗細較接近線圏,試圖解開而亂動的話,反而會陷入皮膚。察覺這點並放棄抵抗的男人臉上半遮著一塊黑布,陽菜子把它扯下來塞進男人口中。
……有夠礙事啊。」
  超過半夜十二點的IME裡幾乎毫無人煙。說「幾乎」是因為在星期三的深夜,有些辦公室會有員工留下來加班。幸好,陽菜子目前所在的十五樓並沒有如此積極的員工,但還是有巡邏的警衛。她將男人的身體拖到茶水間藏在冰箱後方,稍微鬆口氣的下一秒,又有新的 影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陽菜子背後。
「不要發出聲響,妳這懶鬼,乒乒乓乓吵死了。」
「哇……什麼啊,是惣真啊。」
  洗鍊地穿著黑襯衫黑西裝的惣真放下平時的三七分,也摘下了眼鏡。原本感覺有點年紀的臉蛋在這樣的改變下,倒也讓人回想起他的學生時代,莫名有股懷念。
「這有什麼辦法,誰叫對手長得這麼魁梧。」
「想辦法解決這問題才是忍者的本事吧。妳到底知不知道隱密是什麼意思?連個漢字都不會唸的低能兒快從小學重新學起吧。不,現在馬上去死重新投胎,這樣一來,世上也會多少和平一些。」
「你才是,不要在這種節骨眼還囉哩囉嗦講這麼多討人厭的話,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
「至少比妳清楚啊。就憑妳這種等對方動手了才發覺其存在的遲鈍身手,妳還真敢要我帶妳來。真想把過去那個以為妳說的話還算有點道理的我扔進海底。」
  全村第一的執著是成為忍者首領的重要特質,值得讚賞,但惣真的這份執著在面對陽菜子時就會變成糾纏不休。而陽菜子本身也有責任,她明知道只要回嘴就不會終止,卻總是無法保持沉默。
……嗯……我總奇怪望月平時溫順,可是卻頗能言善道,原來是這樣被訓練出來的啊。」
  出聲插嘴的人是森川。他的穿著跟陽菜子一樣,是白天來上班時的打扮。陽菜子她們跟惣真不一樣,說不定會遇到認識的人,若穿成一身黑,到時候就很難掩飾過去。
  森川手上拖著的果然也是入侵的忍者。那人被抓住脖子,舌頭吐了出來,大概是喉嚨被壓迫到的關係。陽菜子不至於蠢到跟森川警告這樣會死人,他可是森川,很清楚該怎麼拿捏。
「真是,到底派了多少人潛入啊,姓柳的那夥人還真閒。」
「是為了不讓我們走上重點的二十樓才派人攔截吧。另外大概是為了作秀?誰叫有人一再挑釁他?」
  森川的視線自然是拋向惣真。在毫無照明的走廊上更加看不出惣真的表情。
「不過放心吧,那些傢伙的氣息幾乎都消失了,這裡交給我一個人就行。望月,妳們快點前往敵人真正的所在地……幹嘛,妳那是什麼表情,就這麼信不過上司講的話?」
「我信任身為上司的森川前輩,但現在你並不是以這個立場待在這裡吧?」
  這個樓層是法務部門與人事部門,危險分子並非只有柳家的人。即使想保護公司的出發點相同,但森川也一樣有意陷害和泉澤。
  不過,他嘲弄地從鼻尖哼了聲。
「我若真有那打算,根本不用耍這麼麻煩的手段,無論何時都有辦法整他。少小看我了。」
「這男人不會蠢到去冒無意義的風險。少拿妳那小肚雞腸去衡量人。」
  被兩個人一同冷言相向,陽菜子縮了子。她發現自己比所想的還要焦慮,便靜靜做了深呼吸。
  兩天前,惣真告訴她柳家會有動靜。
「比預估的時間還要早三天,這表示那些傢伙的腦子跟妳不一樣,並非裝飾用。」
「你的每句話都讓人火大耶。對了,穗乃呢?」
「這個時間應該在店裡吧。身為同居人,連這種事都忘了嗎?」
「我知道啦。想問的是穗乃又不在,你為什麼會在我家客廳喝著咖啡,一副自己家的樣子!」
「吵死了。妳這高八度的大嗓門叫得我頭疼。」
  看到惣真皺起眉頭,陽菜子真的動怒了,她粗暴地拉出椅子,打開買回來的便當,讓惣真聞聞充滿化學調味料的香氣。纖細得出人意料的他對現成的伙食——特別是陽菜子買回來的這種事先做好的便宜便當——比什麼都還厭惡,陽菜子很清楚這點,但誰管他呢。從早到 晚的會議讓陽菜子沒能好好吃上一頓飯,空腹已經到達極限。
  惣真似乎有話想說,但旋即放棄,微微搖頭。
……姓柳的傢伙的目的十有八九是研究資料,再來就是和泉澤的醜闻。」
「和泉澤跟你合作的事被發現了?」
「這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自妳居中牽線之後已經過了五天。少根筋的遊說算做得很周到,董事裡頭大概也有跟姓柳的串通在一起的人吧,不過想來應該是跟上海劉明這個假身分。」
  野方汽車要求IME接受中國成員,和泉澤尋求的便是如何不起衝突也能迴避接受這個要求。若能透過惣真指導,強化公司與經產省的關係,對IME大有好處。可是讓野方汽車失了顏面只會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跟中國修復關係便能獲得的近利,並不是只有社長一人想爭取。蠻力不能動搖人心。董事長雖這麼說,但想改變情況也不能光靠動之以情。
  就目前來看,只要擊潰和泉澤一人就能解決問題。
  只要成功陷害和泉澤,事情就能順應中國方面的希望發展。
……也帶我去。」
「什麼?」
「你打算在公司迎擊他們吧?大樓內的構造我最清楚,多少會有點幫助。」
「把妳無能的程度也考慮進去的話,反而是不利。別自以為妳有能夠討價還價的價值。我已經確認過環境,有森川跟我就夠了。」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是來告訴妳,妳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本來只想打個電話,但穗乃香說既然把妳捲進來了,就有義務跟妳說一聲。那傢伙總出些餿主意。」
……你很聽穗乃的話呢。」
「不是她說什麼就全盤接受。話說回來,妳當自己跟她站在同樣的立場嗎?她跟妳展現的成果差太多了,換句話說,信任度跟說話的份量不一樣。別把她跟妳這個智障混為一談。」
  ——妳確實是笨蛋,但愚笨可以成為武器。因為對方會先瞧眨妳。
  在道場與她相對而立時,大河內不當一回事地這麼說。聽起來似乎接近董事長所說的「溫柔會成為武器」,但內容完全不同,不過陽菜子老實地聽進去了。就算對方是惣真也一樣。眼前這個男人從小就一直看輕陽菜子。
  所以他驕傲。
  會露出絕不在其他人面前出現的破錠。
……你不帶我去的話,我就聯絡爸爸。」
「什麼?」
「當然我會因為打破禁忌而受到懲罰。也許會被帶回村子,再也出不來。但利用我的你又會怎樣呢?」
  確認到惣真的太陽穴在跳動,陽菜子一面回想穗乃香的神情,一面故意氣定神閒地笑著。
「跟脫離村落的逃忍接觸,讓我使用忍術,把我當棋子來用。這才是禁忌吧?當然,你這麼有能力,也許不會受到跟我一樣嚴重的懲罰。但對於下屆首領繼承人而言,這可是很大的缺失哦。我爸多麼重視條理,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妳去哪業這種小聰明?」
「我只是有所覺悟罷了。」
  若是以前的陽菜子,就算想到這個辦法也不會說出口。因為她害怕萬一被父親發現,那時的她看重的只有保身。
  在一聲不吭的惣真面前,陽菜子舉筷吃起便當。想也知道評估過風險的惣真會做何選擇,他不會愚昧得讓自己拘泥在被陽菜子難倒的不甘心。陽菜子對他就是這麼有信心,她從未看過比惣真做得還要徹底的忍者。
……妳拿得到進入研究室用的ID嗎?」
  惣真最後終於沉重地開口。
「我已經拿到少根筋的指紋了。不過,ID並沒有備份,研究人員也都是不離身地帶著。即使是森川,要他從毫無交集的人身上搶奪過來也很難。」
「其實你就是為了讓我做這件事才來的吧。好狡猾,居然後來才提。」
「辦得到還是辦不到?」
「怎麼可能辦不到。我可是和泉澤的朋友哦?」
  惣真嘖了一聲,陽菜子從他手中搶走假的ID卡。他大概連人事部的資料都入侵了,卡片上和泉澤的照片跟真的ID卡一模一樣。
「兩天後的星期三,下班後就繞到後門。午夜零點整入侵。先說好——」
「不要用ID進大樓。這點小事我知道啦。因為我們公司的入館紀錄會馬上傳到警衛室嘛。」
  惣真似乎還有一堆話想囉唆,可最後嘆氣站起身來。
「話說回來,妳搞什麼弄到這麼晚?不是早就下班離開公司了?」
  時針剛跨過十一點。陽菜子確實是在七點前離開公司,但她沒有義務回答這個問題。
「你能不能別隨便跟蹤人啊!」
「都是因為妳隱去氣息躲了起來,才會令人覺得可疑。這一個星期到底都去哪裡了?」
「跟你沒關係——過度的監視感覺跟變態沒兩樣,不舒服。」
  惣真的臉頰中間在抖動,大概正緊咬著後臼齒吧。現在的他也許連鑽石都能咬碎。陽菜子心裡雖害怕,臉上卻保持若無其事的表情。
「妳如果敢遲到一分鐘,我就把妳丟下。」
  惣真忿忿地丟下這句話後,走出她家。
  偷瞧過研究資料後發現,柳家想要的是些不需要強取豪奪的資訊。客戶資訊、與交易對象的契約內容、員工的個人情資、公司機密。只要讓其中一種不小心外流就夠了。或者遺失所有資料,再將這個事實公諸於世,並在動手時留下和泉澤的痕跡,他們就能達成目的。反 倒是若只奪取了研究資料,之後很容易被粉飾太平。陷害礙事的和泉澤肯定是他們的主要目的。反過來說,只要重點守住資訊集中的十五樓,以及和泉澤的辦公桌及研究室所在的二十樓,陽菜子他們便贏了。
  陽菜子一面閃避巧妙設下的陷阱網,一面跟惣真利用逃生樓梯前往二十樓。居然任意在別人家的公司搞這些玩意兒,想到這點就令她有氣,但另一方面,也對敵人的組織能力心生畏懼,畢竟時間雖已是深夜,但敢在平日挑戰這麼大的機關,並不簡單。
「既然要做,幹嘛不選六日入侵啊。」
  聽到陽菜子的自言自語,惣真送上一如往常的輕蔑眼神。
「我若是姓柳的,也不會犯那麼簡單易懂的錯誤。儘管有些員工留下,的確會讓那些傢伙的行動遭受限制,但對我們也是一樣。受到反擊的風險偏低對他們多少有利。」
  與警衛室相通的入館紀錄只有一樓的出入口,只要進入大樓內部,持有ID卡的陽菜子們便能自由行動。然而也因此他們的動線很容易被識破。話說如此,也不能利用想必比樓梯還要設了更多機關的通風口。說穿了,跟不知道人躲何處的柳家比起來,陽菜子他們很難設 機關。因此只有事前推測出柳凜太郎的目的地,以及比他熟悉大樓內的環境和細微的特徵這兩點,是陽菜子等人的優勢。
  在碰觸通往二十樓辦公室的門把前,陽菜子戴上橡膠手套。雖然導電是很老套的手法,但說不定他們會這麼做。而且柳家設下的電流搞不好會讓手掌整個焦黑。對於惣真全都任由她率先犯難的態度,陽菜子並非不惱怒,但不在試探這方面稍微派上用場,她可能會在被柳 家攻擊前先吃上惣真的手刀吧。
  慎重地拉開門,在黑暗中踏出腳步。
  不同於十五樓的緊張氣氛中,她察覺到凜太郎的氣息。雖然味道與聲音都被完美地隱藏了,但她就是知道,那是一種超越體感的感受。
  他就在這層樓的某處。
……不是只有一個人呢。」
  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知道惣真在聽到她如此喃喃時,睜大了雙眼。
「妳知道?」
「嗯,隱約。」
「跟剛才那些小兵卒不一樣,是相當程度的練家子,別輕忽了。」
  嗯。陽菜子在點頭的同時,心跳大聲得像在敲響警鐘。仔細想想,她從未經歷過敵人如此明確的實戰。在真正出動之前就脫離村落的陽菜子只執行過低危險且兼顧修行的任務。
  ——聽好了,我們看到的世界總是遲了零點三秒。
  短短的一星期。
  而且還是除卻六日,下班後的幾個小時。
  大河內訓練她的時間並不長,但內容遠比她在村裡一面想逃跑,一面接受訓練的一個月還要充實。
  ——我不打算在這種時候還教妳武學。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浸瀑布也好、跑山路也好,那些都隨妳自己。我要教妳的就只有怎麼趕上這零點三秒。
  用眼睛捕捉到時,已經晚了。大河內如是說。
  耳朵聽到時,已經躺在地上了。
  有事情發生!想立刻對這瞬間產生反應,除了切斷思考別無他法。唯有在感覺到的瞬間展開行動。
  現在她連身邊站著惣真這件事,都可以忘了。
  只靠肌膚去感受身旁惣真的氣息。
  不這麼做,恐怕就沒有贏的可能,會重蹈那天夜裡的覆轍。
  他們走到電梯口。看來他們畢竟無法突破三階段的保全系統,研究室裡並沒有被人入侵的跡象。利用和泉澤的ID卡踏入辦公室後,陽菜子站到事先就決定好的地點,閉上眼睛,手沿著牆壁小心翼翼地移動,避免碰倒堆積如山的物品。然後靜靜重複深呼吸,一動也不動 地等待時機到來。
  接着——
  ——就是現在!
  感覺到頭頂有東西往上躍起的剎那,陽菜子按下辦公室照明的開關。
「啊!」
  對方大概因為視野突然大亮而閉了眼睛,發動的攻擊有些失手。
  陽菜子先用藏在懷中的十手(註:江戶時代的捕快常用的兵器,外型為帶鉤的短棒)擋下勁道減緩的劍尖,用力撥回去。對手往後躍,接著聽到惣真欺身撲上去的聲音,於是她擺出防禦的架式,淺淺地睜開眼睛,慢慢習惯光線。
  這層樓,陽菜子來過好幾趟,也摸熟了格局,正因如此她才能如此先聲奪人。就是賭上即使是柳凜太郎也很難把握到物品後方還藏了個預備電源。而且就算陽菜子辦不到,但惣真的話,想必可以閉著眼睛打鬥,不管是不是在他所熟悉的地點。
「搞這種小花招……!」
  可是一面單手遮眼,一面與惣真應戰的忍者所發出的聲音比凛太郎還要高八度。
「惣真,後面!」
  重新適應了光線的陽菜子在視野中看到凜太郎正伸出右手從背後繞上惣真的脖子。在被勒住的前一刻,惣真抓住凜太郎的手腕,試圖將他拋出去,而凜太郎則用另一隻手中的棒狀飛鏢刺他。僵持不下的兩人最後往上跳,跳到辦公桌上與對方互留一段距離。這段期間,另 一名忍者似乎也恢復了視力。
「涼,妳去解決望月的女兒。」
「了解。」
  被喚作涼的忍者站起身,體型跟陽菜子幾乎相去不遠,從綁成馬尾的頭髮以及柔軟的身軀可以看出她是女性。她跟凜太郎一樣都蒙面,看不出相貌,但從全黑的忍者裝束中伸出來的手足很纖細,似乎屬於十來歲少女。
  她手中的武器不是劍,模樣形似鐵扇。難怪方才陽菜子會覺得沉。肩膀若不小心被削過,怕光是這樣就足以讓人無法再起身。
「預定被妳給打亂了,看我馬上收拾妳。」  
  這聲音讓陽菜子訝異了 一下。
  原先她全神戒備,心想被凜太郎選為搭檔的人應該是相當難應付的對手,先不論實際身手如何,在精神面方面,她與陽菜子似乎不相上下。恐怕她的任務就是當凜太郎在和泉澤的電腦上動手腳時,獨自攔阻陽菜子等人吧,儘管如此,她的懊惱表現得太明顯。即使是陽菜 子,在面對敵人時也不會讓自己的情緒如此表露無遺。
  陽菜子空手擺好架式。
  ——贏得了。
  驕傲會形成破綻.,但擁有信心可以消除遲疑。
  涼的鐵扇往陽菜子攻過來。雖然很難目測距離,但只要別讓眼前所見給迷惑就行了。然而,一旦室內有好幾道氣息,就不容易集中精神。陽菜子慢慢試探對方的動作,同時一點一點地往後退,接著故意露出破錠。
  涼舉腳蹬地躍了過來,陽菜子避開她之後,用全力跳到後方,然後躲進黑暗的電梯口。涼對她出其不意的舉動露出愕然的神情,隨後眼中燃起怒火。
「膽小鬼!」
  果然身為忍者的她在心性上的修練尚嫌不足。也許就如陽菜子的感覺,涼還年輕。對於柳家這種將稚氣未脫的少女帶來這種地方的做法,她更加感到憤怒。
  ——不行,我怎麼可以跟著被影響。
  面對比自己更情緒化的對象,不可思議地,她的心變得平穩。
「膽小又有什麼不對,忍者本來就是膽小鬼啊。」
「妳說什麼……!」
  陽菜子冷靜的挑釁反而讓涼的反應更有趣。可是這不能做得太過火。陽菜子在走廊上重新擺好架式,並留意與研究室的門相隔一段距離,免得衝撞上去。
  ——我們靠著奮不顧身的捨命戰法,在戰場上被誹謗成膽小鬼,且遭人懼怕哦。
  陽菜子很弱。
  不管感覺多年幼,涼敏捷的身手都證明了她是個比陽菜子更熟練的武道家。正面對打,陽菜子不可能贏。其實若能引誘涼移動到逃生梯,會更加有利情況的發展,但在她抵達門口前,短劍便飛了過來,雖然躲開了,但接下來是好幾道激烈的飛踢。
「唔……」
  陽菜子本想用手臂擋住,但卻被踢向後方。會讓骨頭都跟著作響的沉重飛踢令陽菜子不解,忽然,燈光亮了。是涼按下開關。
「我想正面瞧瞧妳痛苦的表情啊!」
  語畢,她就在陽菜子起身之前先揮下鐵扇。
  陽菜子在千鈞一髮之際往後躍,涼藏不住笑臉。
  ——跟某人好像。
  陽菜子想起目前正在十五樓大顯身手的上司。第一次以忍者的身分與他交手時,他也毫不隱藏陶醉的表情,攻了過來。
  ——真的最討厭忍者了!
  陽菜子抱著肚子咳個不停,涼毫無防備地朝她走近,陽菜子伸出拳頭,不著痕跡裝戴上的角手(註:忍者的武器,形狀類似指虎)一劃過,涼的眼尾多了兩條線。陽菜子察覺那滲出來的紅色液體是什麼時,驚慌了一下。
  涼沒有放過這個破錠,這次陽菜子真的被踢中肚子,嘗到內臟似乎要破裂的激烈痛楚。
  ——好……險……
  若不是她情急之下用力,說不定內臟真的就完蛋了。
  仔細一看,涼腳下的運動鞋鞋底異常地厚,也許還裝了鐵板吧。看來她相當喜歡重物。換句話說,她或許很不中意自己輕盈的身體。
  陽菜子發覺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她一面調勻氣息,一面握緊十手。
  不在短時間內分出勝負,只會對陽菜子愈來愈不利。涼很強,強到即使情緒外洩也不會對她構成問題,而且身體在活動時,腦袋也多少冷靜了下來吧,涼的氣息稍微淡了點。她明明在眼前,卻捕捉不到。陽菜子想要集中精神,張開全身的氣場,卻反而岔了氣,呼吸變亂。相對地,涼的身影逐漸消失。
  等到她完整隱藏氣息時,就算人在視線範圍內也等於看不見。涼現在正是在演練這個絶招。
  ——快想起來。
  反覆進行到幾乎讓她暈頭轉向的大河內訓練。
  從紙門的另一邊,聆聽針掉落到石頭上發出的聲音,來回答有幾根針。當然她不可能答對,每次答錯就會有飛鏢射來。在閃避飛鏢的同時,又要再次凝神細聽針的掉落聲。
  訓練的最顛峰是——
  從背後往天靈蓋揮下的真劍。
  吸氣,吐氣。吐氣,停止呼吸。
  陽菜子是空氣,只要是空氣就能夠察覺,即使是微乎其微的晃動。就算無法掌握涼的位置,陽菜子也能夠「感覺」。
  ——來了。
  鐵扇由上往下揮至,陽菜子也以相同速度舉起十手擋住。
「呋!」嘖了一聲後,涼的氣息再度顯現。這次陽菜子沒有撥回,而是豁出去拉住握著鐵扇的那隻手。身體失去平衡的同時,她空下的另一隻手握拳打算擊向涼的咽喉。然而……
「唔……!」
  涼更勝一籌。
  回神時,陽菜子的手臂已被比拳頭還大的短劍刺中。
  情急下她趕緊縮回手臂,以免短劍被拔出。看著因震驚和疼痛而摔倒的陽菜子,涼滿面笑容。
「我現在就讓妳變得輕鬆。」
  她緩緩地舉起鐵扇。
  陽菜子心想完蛋了,可就在這瞬間——
  她的眼睛瞄到某樣東西。
  那扇與逃生梯相通的門就在涼的斜後方。
「森川前輩,趁現在!」
  她呼喊的這一刻,涼稍微退縮,視線下意識跟著陽菜子的目光移動。
  陽菜子沒有錯失這個良機,狠狠肘擊涼疏於防備的胸口,並趁她屈身向前彎時,往脖子後方斬了一記手刀。涼來不及反撃,當場摔倒在地。
  門依然緊閉。
  那裡沒有出現任何人的身影。
……抱歉,騙妳的。」
  她低語的聲音應該已經傳不到涼的耳中了。
  ——那些簡單到幾乎等於愚蠢的手段啊,若大大方方使出來,其實意外地不會被看穿哦。因為對方也先入為主地認為對手不可能動用那麼入門的技巧。
  聽大河內解釋時,陽菜子還半信半疑,沒想到這居然會成為她致勝的一步。
  她快速地檢査涼動也不動的身體,把看似武器的東西全都抽走。發現形狀從未見過的暗針和峨嵋刺時,她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後便收進自己的懷中。直接拿給惣真好像會顯得她想立功似的,所以她決定另外拜託穗乃香。
  最後為了保險起見,陽菜子扯脫涼的右肩關節,然後仔細將她五花大綁。到了這一步,她終於可以全身放鬆。
  ——她贏了。
  突然,被刺穿的手臂開始抽痛。
  厭煩地看著開始從傷口淌落的鮮血,她從口袋抽出領帶,那是她從倒在十五樓的那名忍者身上拿走的東西,為的就是也許可以派上用場。她綁住前臂進行壓迫止血,然後皺著臉拔出短劍。
  好痛……但更多是熱。即使止血了,血還是不斷湧出。
  但一直刺在手上也很礙事,情非得已。她急忙塗上穗乃香要她攜帶的藥,漸漸地血便凝固了。再這麼放任不管,只怕她的手臂會壞死,但至少暫時可以先這樣撐著。
  現在更重要的是先回到惣真的身邊。身體放鬆後各種情緒都沸騰起來,她再次深呼吸將其封閉住。
  任涼躺在地上,她快步回到辦公室,馬上便聞到汗水味。
  明明踩在辦公桌上對決,卻沒有弄壞任何一台電腦,這兩人真是不簡單。儘管電話翻倒、有幾份資料夾掉落在地板上,但都是馬上能夠恢復原狀的散亂程度。無論何時,都絕不會留下自己的痕跡。正因為他們兩人的忍者習性都深入骨子底,並且擁有這份本事,才能進行 這種對決。
  然而,無論哪一方,氣息都開始急促起來。舉著小刀的凜太郎護住左肩,應戰的惣真握著十手的手正在顫抖。
  只要一瞬間。
  明明只要能夠產生一點破錠,就可以分出勝負。
  體力接近極限,但彼此衝突的殺氣卻不見衰減,陽菜子即使想幫忙也無法縮短與兩人的距離。
  這時——
  陽菜子想起一件事。
  他們都沒有察覺隱去氣息的陽菜子。如此一來,她能做的唯有一件事。
  躡手躡腳地移動並靜靜思索。可問題是她該如何通知惣真?原本要讓凜太郎露出的破錠若反而產生在惣真身上,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她靠向牆邊,往懷中搜索。有什麼……有什麼東西……然後她的指尖碰到一個小瓶子。
  ——回去之後,一定要請穗乃吃十頓飯。
  那是穗乃香交給她的一瓶食指大小的噴劑。裡頭裝著從村子裡四處叢生的葛花萃取出來的香氣,是村人才知道的暗號。
  即使微量,即使隔了這段距離,惣真也肯定能察覺。
  如此相信之中,她按下噴劑。
  幾乎在此同時,她關掉整個樓層的照明。已然習慣光線的眼睛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
  然而惣真的話……
  他若能在黑暗降臨之前,事先得知的話……
  咚!有東西撞上的聲音,她立刻再次開啟照明。
  垂下眼皮的惣真將凜太郎制服在地板上,並用奪來的小刀抵著他的咽喉。
「照你說的,所有人都集中在那裡了。」
  當他們將捕獲的凜太郎與涼帶到地下停車場時,森川正在廂型車旁邊優雅地抽菸。他全身上下都稍微髒掉,似乎也頗費了一番工夫,但看起來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外傷。與其说對手強,不如說只是人數多了點吧。
「哦——沒想到柳家的頭頭也有這麼一天啊。這模樣還真是悽慘呢。」
  森川一面獰笑,一面打開廂型車後門。
  惣真粗魯地將沉默不語的凜太郎等人塞進車子。
「這些傢伙要怎麼處置呢?」
「又不是戰國時代,不可能把他們監禁起來拷問。隨便找個地方丟下而已。」
「即使在任務上對立,也不干預別人的村子。忍者共通默許的倫理觀念啊……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村裡的人。不冷不熱的,讓人都要感冒了。難得得到的玩具,居然不拿來玩玩。」
  對於口出狂言的森川,惣真動了動充血的眼睛。
「再多說幾次也行,我感謝你的幫助,但這次你頂多就是個幫手。我不記得你有資格插嘴處置方式。」
「你所堅持的義勇,對柳家可不適用哦?」
「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我還是要遵守忍者的準則。」
「算了,我都無所謂,只要能收到報酬就好。」
「我會遵守約定。」
「請你盡快。那我走了,望月,明天見。妳可別請假哦,請假的話,我就把妳那隻手扭斷。」
  呼啊啊。森川悠哉地打了個哈欠後,轉身離開,但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只對陽菜子說:
「對了,秋穗——是叫穗乃香嗎?妳跟那女人說,幾天內我就會去她店裡舉杯慶祝。」
「咦,為什麼?」
「還用問嗎?因為我每次去,那女人就會露出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的表情啊。有趣吧?」
……哦。」
「走了。」
  森川臉上浮現低級的笑容,這次就真的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突然就出現兩名戴著口罩,頭上毛帽拉到眼睛左右的男子。惣真毫不猶豫地從口袋拿出車鑰匙,拋給他們。
「交給你們了。」
「請放心。」
  回答後,男人並沒有多看陽菜子一眼,踩著輕飄飄沒有聲響的步伐坐上車。當廂型車的引擎聲再也聽不見時,惣真才終於放鬆肩膀的力量。感覺到氣氛稍微緩和之後,陽菜子也才總算解除全身的緊繃。
……惣真,你没事嗎?」
  畢竟是累了吧,他摘下眼鏡,用力按壓眉間。可一旦陽菜子湊近觀察他,他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我怎麼可能會有事。」
「可是你的額頭在出血,得擦一擦。」
「我沒有落魄到需i要你來操心。」
  這麼說的同時,惣真的腳步晃了晃。即使陽菜子扶住了他,他也煩躁地想把她揮開,但雙腿站不穩,陽菜子又伸手牢牢環住他的腰。腰部被按住無法再抵抗之後,他終於死心不再使力。
……出血的人是妳才對。手臂居然讓人傷得裂成這樣。」
「別說。我正盡可能不要去注意它。」
  神經沒有被割斷已算是運氣不錯吧。可能會被穗乃香罵吧。幸好不是慣用的手。她看了看傷口,手錶剛好也映入眼簾。時間已超過三點。一想到再四個小時就得準備上班,這點讓她更鬱悶,但森川的口氣又不容她請假。
……妳真是,就拿不出好結果啊。」
  惣真自己伸手環住陽菜子的腰。
「無藥可救的廢物。」
……反正不管何時,我就是沒用。」
  環住陽菜子的手臂比預想得還要用力,使她在說話時聲音變尖。彼此身上的金屬味、汗臭味混和在一起,心中莫名地緊張起來。為了不讓惣真發現她的緊張,故意讓聲音顯得格外平淡。
「沒用也還是盡了沒用的努力啊。」
「確實比我預料得還靈敏。在這短期間內,妳的身手變得可真多,到底做了什麼?」
「哪有什麼……」
「妳再怎麼隱瞞,我還是馬上就能査得到,乖乖說出來可以省麻煩。」
  惣真這時終於將陽菜子推開。
……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請一位名叫大河內的人幫我訓練。」
「大河內?」
「嗯。他說是董事長的老友,是個很奇怪的人。」
  從他的口吻聽起來,陽菜子隱約可以猜到,他過去大概在帝國陸軍擁有頗高的地位。不過他的舉止比起軍人更像是忍者,他的遣字措辭也跟村裡的老人很接近。
「大河內……難道是那個……?」
「那個?」
……不,沒什麼。」
  惣真沉默陷入思索,從經驗上陽菜子知道再問下去,他也不會回答。何況無論大河內是怎樣的人物都跟她沒關係。該知道的話,總有一天答案會揭曉。
……訓練啊。」
  惣真最後長吁一聲。
「沒想到妳那麼乾脆地捨棄了村子,可為了少根筋,卻又開開心心地重拾忍術。」
「不是,事情不是這樣,惣真。我的行動並不只是為了和泉澤。」
「我懂……我知道妳就是這種傢伙。」
  惣真的眼神稍微放空。
……還記得知伯與趙盾的故事嗎?」
  陽菜子隔了三拍才想起這是記載在忍術書開頭的故事。
  白痴。惣真如此咒罵的眼神並沒有夾帶一貫的怒氣。陽菜子在疑惑之中,忐忑點頭。
  那是秦朝前,關於兩名在趙國久戰不已的武將流傳下來的故事,其中的訓示被忍者奉為圭臬。
  知伯覺悟自己即將戰死時,把兒子託孤與兩名臣子。知伯死後,一名臣子向欲斬草除根的趙盾投降,並透露知伯遺孤的藏身之處做為證明。一直保護主君遺孤的另一名臣子在趙盾的奇襲之下,痛下決心,與主君遺孤一同就義——然而,其實真正死的是臣子的孩子,代替 主君遺孤喪命。這一切都是那兩名為了守住主君遺孤的臣子,捨命共同籌畫出來的計謀。最後,親眼見到長大成人的主君遺孤消滅趙盾後,活下來的臣子便在與自己的孩子一同先行赴義的同伴墳前切腹自盡。
  這正是忍者應有的義勇。
  村裡的大人都異口同聲說,他們就該像那樣把心綁在忍字上。
「第一次聽到這故事時,妳哭了吧。」
……你看到了?」
「不用看也想像得到。想著被殺掉的孩子、不得不動手的父親,以及儘管如此仍得活下去的遺孤,妳會潸潸淚下。即使告訴妳那是所有人都接受的結果,妳也不會聽。」
「就算是我,也能夠理解他們想貫徹大義的心志哦。」
「儘管如此妳也不想接受這種活法吧。」
  平時總愛批判並對陽菜子追究到底的語氣中,怎在今天多了一股死心。陽菜子不明白惣真想說什麼——不,其實心底有某處明白——她緊閉雙唇,只能接受惣真的視線並筆直地回視他。
「從以前就這樣,妳不管在什麼時候都只考慮人心。就算周遭的人一再叮囑妳,遵照人心來行動,即使當下很順利,往後也必定成為危害,最終會招來大禍,妳也不聽。明明我們最該重視的是道心。」
  道心。
  那是捨棄自我,遵從與生倶來之正義的真心。
  當下就算對本身沒助,至少不會在將來因為迷失而毀了自己。這就是忍者該具備的最大武器。
  而陽菜子終究沒能具備這一點。
「可是妳的人心總是為了別人。」
……惣真。」
  陽菜子知道他正在跟她訣別。
  將那次他追問「妳要逃走嗎」的時間倒帶重來一遍。
  在實質意義上,陽菜子此刻正要將家鄉——將惣真拋下。
  惣真在嘴角勾起的,比起笑容,更像是嚴重的嘲弄。
「我從以前就覺得這樣的妳,令人討厭得想反胃。」
  年幼的她被凜太郎攻擊的那天。
  含淚接受訓練,卻一個也無法實踐的陽菜子嚎啕大哭。她無法正視惣真第一次因修練之外的理由而受傷的臉蛋,抱著膝蓋抽抽搭搭地哭。為什麼惣真就得受傷呢?如果成為忍者就得置身於這種危險之中,那乾脆什麼都不要最好。得有人犧牲才能成立的生活方式,太奇怪了。
  也許剛好事發時間是在陽菜子看過新聞報導之後沒多久,所以她心中暗藏的想法爆發出來,在心裡如此大叫。
  ——這也沒辦法啊。有些時候為了重要的目的就是得忍耐。我真不明白妳在哭什麼。救下眼前的人,最後國家卻滅亡,這樣妳滿意嗎?發什麼神經啊?
  惣真冷淡的口吻自然沒辦法讓陽菜子停止哭泣。她當時肯定抬起頭,用盡全身的力氣瞪著惣真。
  ——為什麼惣真總愛說這種讓人討厭的話呢?我不想讓惣真跟穗乃遇到危險啊。我絕對不要再看到惣真因為這種事受傷!
  ——妳……妳不是因為害怕而哭?是因為我受傷所以在哭?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
  ——妳……真的是笨蛋啊……
  惣真的困惑比怒氣更甚。
  ——妳為什麼老是……老是這樣為別人哭啊?
  他完全無法理解陽菜子話中的含意,應付不了大哭的陽菜子,只能站在原地。最後他終於小聲地說:「我知道了。」
  ——我絕對不會受傷,絕不失敗。
  ——真的?惣真真的會一直平安無事?
  ——嗯,絕對。這樣一來妳就放心了吧?這樣妳就不要再哭了吧?
  ——……暫時不哭了。
  ——什麼暫時啊。
  ——因為不只有惣真,我希望喜歡的人都能夠永遠平安嘛。
  ——我哪有辦法跟妳保證這個啊,又不是超能力者。
  ——嗚哇哇哇哇。
  ——啊啊,吵死了。好啦,那由我來當首領的話,我會排除可能失敗的傢伙,不起用他們,只召集優秀的部下,這樣總行了吧。好了,這件事這樣就解決啦。拜託妳別哭了,煩死人了!
  這些話談不上承諾,只是用來安慰當時的她。
  她不知道惣真記不記得。但自那一天起,惣真一直都很強。就算是修練的時候,也從來未在陽菜子面前流過血。
  而且——
  惣真並非只因為本領強就得到適合擔任下屆的高評價。
  至今為止,只要在惣真能親眼監督到的範圍內,從未有任務失敗過,也沒有任何人受過傷。
「惣真。」
  呼喚了他的名字。
  但聽不到回答。
  惣真離去後,連他餘下的氣息都捕捉不到,陽菜子低頭咬唇,只有在心中一再重複那句絕對沒辦法告訴本人的話。 對不起,惣真。
  ……真的對不起。
 楼主| 发表于 2017-11-25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1:51 编辑

尾聲
  在二月也已過完一半之後的某天,被和泉澤邀出來的陽菜子再度去探望董事長。「正月之後,我就變懶了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如此笑說的董事長看起來比原本痩了一圏。
「前些日子臥病在床,我的腸胃跟著變弱,之後食慾就小嘍。」
  華繪看起來並沒有特別消沉,只是困擾地微笑著。
「畢竟上了年紀,一點小事就容易變得虛弱啊。」
  這話聽起來愛理不理,但和泉澤說其實華繪這些日子在廚房做了許多嘗試,想辦法要讓董事長補補身子。不管是喜愛的歌舞伎,或與友人的茶會,她都沒有參加,幾乎足不出戶。
「老愛逞強真讓人討厭。」
  與老夫婦露出同樣堅強的笑容,絲毫不表露擔憂的和泉澤肯定也是個愛逞強的人。也許一如往常的言行舉止,只是為了反抗那逐漸逼近的預感。
  雖說如此,董事長衰退的只有體力,思路依舊清晰。今天陽菜子又在將棋盤上吞下敗仗,為了抒緩疲憊的頭腦,她跟和泉澤在簷廊享用華繪親手做的果凍。
「對了,跟上海的合作暫時被打回票了。」
  陽菜子當然知道這件事,但她裝出初次耳聞的模樣點點頭。
「太好了。上頭的人也都同意嗎?」
「向坂先生幫忙畫了個藏寶圖啊。只要能拿到手就可以獲得不輸上海合作案的利益……而且也因為剛好發現了幾個不安要素。」
  穗乃香說他們在研究資料上留下了有駭客試圖入侵的跡象。巧妙地在最後的緊要關頭上稍露馬腳,然後散布這個經由歐洲伺服器的發送源頭其實來自上海的證據。雖然也不是沒人懷疑此事太過容易被看穿,但畢竟還是成為了重新檢討合作案的一項依據。當然這一切都是 惣真他們所策畵,雖然是非常灰色地帶的行為,但直至最後他們其實並沒有剽竊資料,所以應該不會被追究。
  另一方面,在絕不將技術資訊外流到國外的條件下,惣真指點了和泉澤該如何參加經產省的推薦專案。同時也將此事一併提給野方汽車,動搖他們的想法,打消跟上海的合作案。
「向坂先生這人好可怕啊。現在他雖然跟我站在同一邊,但要是遇到什麼事,他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捨棄我跟IME吧。對他來說,我們是死是活一定都無關緊要。」
  站在牽線者的立場上,陽菜子迴避沒有立即給出肯定的答覆,但她對「可怕」這個形容毫無異議。
  與柳家對決後,森川的心情顯然變得很愉快。原本困難重重的Urban Energy契約也急轉直下快速成立。而且對方本來要求的利益分配很是蠻橫,如今卻連五五分帳都不到,變成由IME占優勢的內容。如果這就是森川說的報酬,那就表示惣真的影響力遍及美國。
  ——總是只關心我自己。
  惣真究竟聽命於誰?他的主人是誰呢?
  陽菜子依舊什麼都不知道。
「不努力不行,得讓向坂先生他們認為一直有好處,否則我們公司就沒有未來了。爸爸還是老様子,問題堆積如山啊,真傷腦筋。」
……說是這麼說,你看起來很開心啊?」
「嗯。覺得好像終於可以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和泉澤咕嚕吞下果凍,啜飮綠茶。
  大概是因為這樣吧,今天的漣漪看起來晃蕩得很平穩。龍也不像是要浮上水面,而是再度潛入深深的水底。
「望月,我就問妳這麼一次哦。」
「幹嘛突然正經八百?」
「妳究竟是什麼人?」
  陽菜子早料到他會問。
  其實她反而覺得不可思議,為何他在松i事那時候沒有問。
  陽菜子也學和泉澤,把果凍都咕嚕吞進喉嚨後,拿起冒著白煙的熱茶湊近嘴邊。熱茶對怕燙的陽菜子而言太燙,連舔都不敢舔。
「不能說。」
  她一邊吹涼綠茶,一邊回答。而和泉澤只是喃喃:
「這樣啊,那我不再問了。」
  過於乾脆的回應讓陽菜子反而疑惑地偏頭表示詢問。和泉澤若無其事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
「我問只是因為不問反而很奇怪,當然妳若願意告訴我,我會想要知道,但不能說的話,那也沒辦法啊。」
「你這麼好說話,總有一天會吃虧。」
「我又不是對任何事都這麼好說話。只是不在意妳究竟是什麼人而已,反正不管是怎樣的妳,我都一樣喜歡。」
「那還真是叫人感謝啊。」
  這男人依舊將小學生的純真發揮得淋漓盡致啊。陽菜子雖感到愕然,但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後,如今她反而可以不受動搖,坦然接受。不求回報。
  只要和泉澤笑顏常開就好。
  如此覺悟之後,不管他用怎樣的形式來示好,都令她開心。
  然而——
「就這樣?」
  當事人和泉澤卻一副心有不甘地噘嘴,看著陽菜子的眼神充滿責難。
「你那是什麼臉啊?」
「因為我那番話明明就是告白的意思。」
……啊?」
  多虧經過鍛鍊,陽菜子才沒失手摔落茶杯。但她發現自己的思考連同身體都瞬間凍結,於是在咀嚼和泉澤的話之前,她先將茶杯放到安全的地方。
  不不不不。沒這回事沒這回事。
  頭暈目眩後重新開始啟動的大腦推導出一個答案,但她拚命加以否定。
「所以我說,你稍微挑選一下用字好嗎?當你想表達對人的關愛時,不需要用到『告白』這兩個字哦。」
「望月,妳在說什麼啊?男性向女性表達喜歡時,怎麼會是指對人的關愛呢?」
  不不不你明明就對我說過一堆這種解釋的喜歡啊?
  她本想如此大叫,卻發不出聲音,只有嘴巴在一張一闔。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這怎麼可能。
  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你明明說我……是你的朋友……!」
  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雖然啞掉,但和泉澤似乎聽見了。他害臊地嘿嘿笑說:
「我啊,真的是個笨蛋呢。」
「為為為為為為為為、為什……是從何時……!」
「嗯——是什麼時候呢?大概是從一開始就喜歡了吧。」
「你給我等一下。一開始是什麼意思?」
「不然妳仔細想想看,若不是因為這樣,反而很不自然吧?」
  你這不自然的化身,現在才意識到嗎!
  超過三十歲了還保生倶來的樣子,這本來就很不自然!
「因為、因為……那小春小姐呢!」
「又提小春小姐?妳幹嘛這麼在意她啊。」
「看你那樣臉紅又開心得屁股高高翹起,任誰都會這麼覺得啊!」
「那是因為她就像模特兒一樣漂亮嘛。光是跟她說話就會覺得開心啊。我畢竟是個男人。」
「你!」
  這次心中的呼喚發出聲音了。
  忍無可忍的陽菜子抓住和泉澤的前襟,他「哦哦哦」地喊出聲,雙手舉高做投降狀。
  臉蛋好燙。
  頭頂在沸騰,似乎要冒出火來。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這根本就不是真的,一定是在作夢,這種事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
  但和泉澤的眼底映照出皺著臉快要哭出來的陽菜子,他的眼角充滿憐愛地變得柔和起來。
「望月,我喜歡妳。」
  說完,和泉澤那總是悠哉到不行的臉,傻傻地笑了。
发表于 2017-11-26 0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商業戰場 ? 忍者戰爭? 這故事還真另類 感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17-11-26 18:1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男主终于告白了。
发表于 2017-11-26 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辛苦,有这么多粗体字。
话说最近好像很少见女性向的轻小说了。
发表于 2017-11-27 0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覺就是一直在看女主在糾結呀。
周圍的人物和事件只是用來帶出女主的糾結。
发表于 2017-11-27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话说我还以为是单篇的故事竟然出第二本了啊……而且第二本男主就告白了……
发表于 2017-11-29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都告白了,看來還會有下一卷吧
发表于 2017-11-29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编辑辛苦,为什么女性向的插画女主眼睛画法都那么像
发表于 2018-1-13 16:58 | 显示全部楼层
雖然沒有誇張的忍法,熱血的戰鬥場面。當成戀愛喜劇看卻相當不錯。有很多伏筆令人急不及待想看下續。話說在下就很喜歡忍者,但是看到火影狐忍便受不了。這作品中忍者是描寫得現實的⋯雖然不是沒有骨頭可挑,但確實這樣真實的忍者描寫實在難能可貴。不過可惜好像作者沒有意思創作下去了⋯ 自從16年3月文庫本之後都沒有什麼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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