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流星雨北斗 于 2017-11-25 21:43 编辑
3 星期二早晨,乾燥的空氣擦過喉嚨的聲音讓陽菜子醒了過來。乾咳了幾聲的她皺起眉頭——現在可不是感冒的時候。稍微掀起窗簾,只見外頭哪有黎明前的景象,根本還是太陽剛下山,濃重的黑暗橫亙。雖然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但她已經無路可退。走到洗臉台前,故意將寒徹骨的冷水往臉上拍,陽菜子打醒了自己惺忪的眼皮。 她之所以坐上第一班電車去上班,是為了將一整天的工作趕在上午結束前完成。在無人的辦公司內與電腦螢幕上的英文資料面面相覷時,突然「咚」地一聲,視野角落多出一罐咖啡。 「妳還真有幹勁呢。現在手頭有那麼難辦的工作嗎?」 有人在耳畔輕聲說,她下意識地踩著地板就要起身。然而腰部不過稍微懸空而已,肩膀就被按住。「鎮定一下。」 森川勾起嘴角露出得逞的奸笑,並脫下大衣,掛在課長座位後方的掛衣架。 「……請不要隱藏自己的氣息,這種習惯很糟糕。」 「連這點程度都沒辦法察覺的話,往後成不了什麼氣候哦。」 「我已經不是忍者了。不需要接受那種鍛鍊。」 「之前明明還對我下圈套。」 「請不要重提舊事好嗎。那次是例外中的例外。」 正因為清楚他只是在調侃,陽菜子也以輕鬆的語氣回答。然而無可否認的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這傢伙跟惣真一樣也是個麻煩不好應付的對手,不能放鬆警戒。畢竟,當初為了松葉事出手併購一事,在背地裡牽線奔走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森川。 森川雖然來自不同的忍者村,但卻是同業同類——拋棄故鄉的逃忍。雖說如此,森川並沒有放棄忍者這個身分。只是想將自己的能力貢獻在自己身上,不想歸屬於任何人。即使一樣是無主之身,如此表示的他與陽菜子存在著根本上的不同,也許倒不如說跟柳家比較相近。 「咦?森川前輩。你的頭髮濕了哦,在下雨嗎?」 「不,是粉雪。因為感覺不太妙,所以我才早點出門來公司。雖然電車不至於停駛,但我可不想待在擠成沙丁魚且熱氣蒸騰的空間裡。」 「哇,真的。討厭……回家時不知道會怎樣?」 「妳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早點來的嗎?…妳在做什麼?現在才剛過七點哦?」 陽菜子緊挨窗戶看著輕飄飄飛舞的雪花,森川則是訝異地觀察她這副模樣。糟糕,自掘墳墓。陽菜子在心中吐出舌頭,輕輕地嘆氣。 「什麼做什麼啊,還不是森川前輩丟給我的工作,要重做那份契約書,你忘了嗎?」 「啊——Urban Energy要併購Samsung Gas那件案子。」 「沒錯。因為母公司換了,所以契約內容乃至於表格全都要重做。我可以明白森川前輩為了重談這筆生意也很辛苦,但請不要把我捲進去嘛。做英文資料要作很多時間耶。」 「哈哈,是這樣啊。抱歉、抱歉。」 剛開春,就突然聽說美國大型石油公司併購了一家開發頁岩氣的企業。經過長時間洽談,IME好不容易眼看就要跟該企業簽訂輸入頁岩氣的契約了,偏偏先發生這檔事,原本工作量就大的森川無暇對應,結果變成陽菜子接下這個案子。事實上,這份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七成,但在作業上麻煩又費時這點並不假。 「最後會由法務部門進行確認,妳不用太鑽牛角尖。」 「森川前輩不知道永田前輩有多愛嘮叨。之前就因為一個小小的拼字錯誤,被他一直嫌棄,念啊念的。」 「我知道。他跟我同梯進來的。」 「……難怪。」 「什麼意思?」 「沒什麼,對了,這罐咖啡,我可以收下嗎?」 「當然,這是給我勤奮的部下一個小小的慰勞。」 「有下毒嗎?」 「要是那麼做,到時我只會被繁重的工作搞到累死。我才不會做這種沒好處的事。」 那我就感恩地收下了。陽菜子拿在手中的咖啡罐是冷的。 室內的暖氣大顯神威,又坐在全速運轉的電腦前,因此即使是正值嚴冬,也會讓人流汗。而且陽菜子平常雖只喝黑咖啡,但應付完需要專注力的工作後一定會喝微糖的含奶精咖啡。她明明從未提過這件事,但森川仍若無其事地送上陽菜子常喝的罐裝咖啡,從這點就無需懷疑他是個有才幹的人。 儘管如此也不能對他大意,誰知道他何時會反過來讓她栽跟斗。 雖然發現他仍不著痕跡地在觀察自己,陽菜子裝作毫不知情地繼續工作。 惣真給陽菜子下了兩個指令。 其一,監視柳凜太郎接近和泉澤時的舉動。 其二,想辦法讓和泉澤願意協助惣真。 「可是,早先要求接納上海的也是你們外交部的官員,不是嗎?」 看著一臉納悶的陽菜子,惣真刻意聳肩說: 「即使是相同的職場,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團結一致堅若磐石。我不是說過我同梯裡面有經產省的人。我偏向的是那邊。」 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惣真輕蔑的視線讓陽菜子覺得他倒不如直接這麼說,還能讓她好過一點,她嘟起嘴來。 「我們也有我們之間的政經關係。」 經產省在幾年前開始推動專案,希望能往氫能源社會邁進。這項專案最基本的意義就是活絡國內的產業,不管是中國或其他地方,怎麼可能會給他國見縫插針的機會。外交部這種過度重視緩和對中關係的動似乎讓惣真的同梯覺得很感冒。 「可是若因為站在你們這一邊,使得公司與野方的關係惡化,不就等於賠了夫人又折兵。即使是和泉澤,也不會做出這麼危險的賭注啊。何況又還沒有證據去證實劉明在打什麼算盤。」 「看少根筋怎麼出手,我可以說點好話讓IME以民間成員的身分參與專案,這對IME和野方而言,都是不壞的提案吧?」 如此一來就可以得到國家的補助款,有助於擺脫完全仰賴松葉商事資金的現狀。不僅如此,只要能夠參與支持國家骨幹的事業,IME的價值也會從中往上翻好幾倍。 稍微思索了一會兒後,陽菜子觀察起惣真隱藏在鏡片後方的眼睛。 她從以前就對這雙眼睛敬而遠之。 像深深的窟窿一樣昏暗又深沉,她總是無法捉摸到善於深謀遠慮的這雙眼睛究竟看往何處,在被凝視時,偶爾會讓她戰慄,彷彿自己的身體會從頭到尾都遭到解剖。 陽菜子不可能掌握到他真正的想法,但至少可以探究他的眼睛深處,看看是否掉落了一鱗半爪。然而惣真內陷的眼眸並沒有流露絲毫情緒,反而像是看穿了陽菜子所有的害怕與疑慮,對她聳一聳肩。 「之前就說過了,我不會因情緒選擇協商對象。少根筋確實靠不住,但既然他是可能性最高的窗口,那我就沒有理由避開他。」 「我可以相信除此之外,你沒有另外打別的算盤吧?」 「誰知道。我期望的結果舆妳期望的結果不一定絕對相同。」 「放心啦,小陽。不管怎樣,離開村子的小陽等於是一般人啊。既然把妳拉進我們的陣營,就不會做出欺騙陷害妳的事。唯獨這點我可以向妳保證。」 「……穗乃香,妳是站在什麼立場說這種話?」 「那還用問,既是站在小陽朋友的立場,也是站在小惣青梅竹馬的立場上啊。就算是小惣,我也不允許你做出會害小陽哭的事。」 「我好歹也算是妳的上司。」 「可是你欠了我幾筆人情啊。不然,你要現在一併還給我也行哦?」 穗乃香坐到惣真座位的扶手上,妖豔地倚靠在他身上,可是聲音卻銳利不已。大概是不打算繼續爭論下去,惣真輕輕一嘆。 「……要我發誓也行,至少我沒有打算積極主動陷害IME或少根筋。」 「聽到了嗎,小陽?太好了呢。」 「積極主動啊。換句話說,你的意思就是即使拿到對我們這邊不利的情報,只要不是對你們有益就不會告知我們。」 「那是當然啊。就算是我也不會放水到那麼誇張的地步哦——想保護的東西就得自己來保護,對吧?」 相對於嫣然微笑的穗乃香,惣真板著臉孔,手臂一直交疊在胸前。 陽菜子冷不防地回想起,自從學生時代以來,她就從未再見過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模樣。惣真如今的身分雖是關東地區同胞的統領,但當時卻還只是一名忍者。不管穗乃香說了多少話,只對如何提升自我技能有興趣的惣真總是繃著臉,從未與她聊過像樣的對話。這種事並不只限於穗乃香,惣真老是散發一種任何人都難以親近,像長了刺般的氛圍。 因此。 他們兩人之間總少不了陽菜子。 還在村子裡時,惣真就要求擔任陽菜子的指導員——當然陽菜子從沒拜託過他——這也是因為他只會認真聽陽菜子說的話。雖然他的回應往往只是「哦」或者「不」,既聽不出絲毫親切之意,也讓人搞不清楚是否可稱之為在說話,有時甚至只給個眼神,儘管如此,他至少會對陽菜子做出某些回應。 然而現在穗乃香與惣真之間存在著某種類似信任的氛圍。那是陽菜子絕對無法介入,唯有同鄉忍者之間才能編織成的一種深厚情誼。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與看到和泉澤與小春在一起時不同,小小刺痛在胸口深處弄疼她,不肯消失。 即使知道是她自己捨棄了這一切。 儘管如此。 陽菜子有她每天必須完成的業務。特別是這一週,她必須確認的資料堆積如山。 在這當中,她也不能眼睜睜地錯過柳凜太郎——她至今還很難相信劉明真的就是他——特地告知的到訪時間與場所。不管如何,她都得在中午休息時間前往員工餐廳,所以才會如此心無旁鶩地工作。 ——真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總覺得自己只是被惣真與穗乃香的花言巧語所騙。過了十一點半,她總算完成了最低標準的工作量,肩膀與腰部咯啦咯啦作響,該向和泉澤要求按摩費用。 「咦?望月前輩,妳自己帶便當啊?真稀奇呢。」 正當陽菜子打算起身時,鞠乃一眼就注意到。 「我在新年大拍賣花了不少啊,而且工作也還沒完成。」 「望月前輩真的很不擅長英文呢——放心啦,契約書就先不提了,像信件之類的,靠微妙的語氣就能傳達。」 「不要把我跟身為歸國子女的妳一概而論。」 「所以我才說要幫妳嘛。」 「才不要,那樣一來,我不就得三個月都無法在外用餐。」 「咦——我再獅子大開口,也不會對前輩做出這種趁火打劫的事啊——」 「不.要。我可沒有忘記之前專案結束後的那場慶功宴。」 明明苗條又嬌小,鞠乃卻是吃不停又喝。令陽菜子驚訝於為何自己身邊的女孩子淨是些大胃王。 「時間雖然有點早,但我先去吃午餐了——」 「好——請慢走。」 陽菜子趁森川不在位子上的空檔,火速離開部門。 她雖然考慮過跟和泉澤與劉明共度午餐,但那樣只會增加真實身分曝光的危險吧。總之她收斂自己的氣息不叫任何人發現,一走進餐廳,就坐到可以看見入口處的位置。不久後,臉上笑得僵硬的和泉澤領著劉明走進來。視野角落一捕捉到他們,陽菜子便立刻移動到看得見兩人嘴部動作的地方。 「非常寬敞呢,而且菜單看起來便宜又好吃。」 「是啊,不過,建議不要選麻婆蓋飯。」 「不好吃嗎?」 「好不好吃會因日子而異,很難推薦給在地人。但如果你喜歡賭賭看,我也不會阻止。」 「嗯……那我選咖哩好了。說到餐廳就想到咖哩,我在學生時期都點這道。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再加點豬排吧。」 「劉先生看起來很開心呢。」 「當然!今天就是為了這個而來啊。」 看著劉明喜不自勝地排隊,和泉澤的臉部表情也稍微有了笑意。發現他的戒心鬆脫了一端,陽菜子忍不住想咂舌。他如果真的是柳凜太郎,那和泉澤可就完全被玩弄於股掌中了。 ——真的是凜太郎嗎? 不管怎麼盯著他看,對這張臉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當時的那對眼神比惣真的還要更惡質,見過一次後應該不可能會忘記才對。 ——不過,那也沒辦法。 她只見過柳凜太郎這麼一次。 而且還是上國中前的事。 即使骨架、基本五官沒有改變,人的面相和印象也會因之後的人生經歷而隨時有所改變——沒錯,更何況當初偷襲陽菜子她們時,凜太郎還謹慎地用黑頭巾罩住嘴巴。 確認他們兩人選定座位後,陽菜子在保持一定距離的前提下,移動到可以看清楚劉明嘴部動作的地方。她一面嚼著飯糰,一面目不轉睛地繼續監視,但兩人的對話始終都是非常無關緊要的內容。唯有在和泉澤提到餐廳每個月都會舉辦一次鮪魚解體秀時,劉明的眼神有了變化。偶爾會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公司內部的保全狀況或者樓層配置,但那些不過是任何人只要走上五分鐘就能掌握到的資訊,再怎麼提防也沒用。 該注意的果然是在他回去的時候。當陽菜子繃緊神經時—— 「話說回來,今天沒看到望月小姐呢。」 話題唐突地轉換到陽菜子身上,和泉澤失措地眨巴起眼睛。 「她跟我不同部門。而且上次只是湊巧請她陪同而已,我想今天應該沒有機會見到她哦。」 「這樣啊,那可真是遺憾。」 「請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她長得很可愛啊。想再見到美好的女性很理所當然吧?總比兩個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吃午餐來得好。」 「……哦。」 態度強硬地提出這個要求的人不就是你嗎?即使是和泉澤,這時顯然也在內心咒罵他。 然而劉明臉上依舊掛著淺笑,似乎並不在意。 「和泉澤先生跟她很有交情嗎?」 「算吧,我們是同梯進來的。」 「我希望能夠再見到她。只要跟和泉澤先生走在一起,是不是就會出現機會呢?」 「呃,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純粹感興趣。她是個怎樣的人呢?她會不會有在習武之類的啊?我非常喜歡那樣姿勢端正的女性。」 陽菜子並沒有蠢到把這些話當真。 每從唇上讀到一個字,她就覺得背後傳來一道戰慄。 ——他發現了。 知道自己正在被監視。 也知道陽菜子正躲在某處。 應該不至於連位置都被看穿,但他確信陽菜子正從餐廳某處觀察自己,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給她聽。 他在挑釁。意思是:來吧,看妳能玩什麼花樣。 額頭狂冒汗,針織毛衣下方的肌膚在出汗,但身體內部卻感到寒冷。 ——都到這時候了,妳還說什麼傻話啊。 ——妳難道真以為自己的真實身分沒有被那個姓柳的識破? 惣真說得沒錯。 陽菜子本身的想法以及在村落裡的地位,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再怎麼強調自己已經脫離關係了,他也不會理睬。陽菜子儼然已是當事者。 「嗯,劉先生來我們公司的話,也許有可能見得到面……畢竟是在同一個公司內,不過那也要到時候有這樣的機會。」 和泉澤一臉曖昧,含糊其詞地留下這句話後,就端起餐盤站起身。 「那個……不好意思,我的午休時間也差不多要結束了。」 和泉澤客套地表示,劉明見狀刻意大展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淨說些沒意義的話。感謝你撥出寶貴的時間。咖哩非常好吃。」 「哦,嗯。那只是一般的咖哩。」 「一般就是最好吃的代表。」 「你能喜歡就再好不過了。那麼我送你到樓下吧。」 「不、不。怎好再勞煩你。你看起來也很忙,我有好好記下回程該怎麼走。」 「可是……」 「而且我也想借個廁所。之後就只要坐電梯往下,把入館證還給櫃檯而已。對吧,放心,我不是小孩子,可以做得到。」 來了!陽菜子把力量集中於丹田上。 在IME,不管是哪個樓層,當你要從電梯走到辦公室內時,都需要員工專用的ID卡。劉明手上的入館證,別說是前往館內的哪個樓層或是出入了,就連一樓以外的電梯按鈕都無法按,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柳凜太郎,這麼常見的保全措施根本不可能對他形成障礙。即使不是忍者,只要進到公司內部,佯裝一臉沒事,跟在某人身後移動,任誰都可以自由地徘徊。 和泉澤也無法完全放鬆戒備,在一陣思索之後: 「我帶你到一樓的洗手間。要是沒歸還入館證,會害我被罵哦。」 他一說完,臉頰便跟往常一樣鬆開笑容,只是其中難得地透露出絕不讓步的頑固。 「這樣啊。」劉明很乾脆地退讓,可是嘴角卻浮現了不容大意的淺笑。 確認兩個人已陸續走出餐廳之後,陽菜子快速繞到樓梯口。從餐廳所在地的十七樓直到大廳,她實在不想就這樣衝下樓梯,幸好此時連隻老鼠的影子都沒有,陽菜子矯健地越過扶手,從樓梯間跳到下一層的樓梯間,這樣做應該可以先行到達。 一如計算,陽菜子比和泉澤他們所搭的電梯早了三分鐘到達大廳。老實歸還了入館證的劉明要求跟和泉澤握手,之後他就直接前往大門旁邊的洗手間。這時和泉澤總算放鬆肩頭背負的緊張感,往回走。 ——那麼…… 躲在觀葉植物後方觀望這一切的陽菜子,稍微調勻呼吸。 是否要尾隨劉明? 可是就在猶豫的這一秒,她遭到突襲,左臂忽然被用力抓住,就這樣被拽到背後往上提,她還不及呼喊,嘴巴就被一隻武人的手給封住。 ——難道是劉! 原來他還有同伴?陽菜子全身僵硬。 可是往上一看,眼前的這張臉卻是—— 「……森川前輩?」 這張得逞的表情,光是今天就看到第二次了。她緊咬著嘴唇內側,即使被扭住的左手感覺幾乎要脫臼,她還是一聲不哼。 「妳真的很不適合呢。離開村落是正確的決定。」 「……請放開我。」 「那男人有什麼問題?」 「我說請放開我。此事跟森川前輩沒有關係。」 森川從鼻子冷哼一聲,很乾脆地放鬆力道。陽菜子的肩膀關節在抽痛。跟那時候一樣,森川一點也不留情。 恐怕在陽菜子離開部門之前,森川就先躲在走廊之類的地方,隱去氣息。在打從一開始就被監視住的狀態下,不管怎麼巧妙地隱藏自己,只要不是非常厲害的高手,都沒有辦法擺脫開。 「啊——肚子好像痛了起來,我去一下廁所。」 大概是覺得在浪費時間吧,森川拋下陽菜子,直接前往洗手間。望著他的背影,陽菜子為自己的大意很想去死。要是被惣真知道,他又會說些什麼呢?不,如果只是責備那還沒什麼。說不定這次他真的會將她置於死地。光是想像就讓她連腳趾頭都開始發冷。 可是森川不到兩分鐘就回來了,他的神情非常嚴肅,步履也完全不復前去時那般輕快。 「沒有人。」 「……咦?」 「我檢査過掃具間、每間廁所,都沒有看到人影。也許他只是隱藏了自己的氣息,若是如此,我們可能正在被觀察中,不能繼續深入追査下去。」 陽菜子忍不住仰頭看天花板。 八成是利用通風口回到館內了吧。恐怕不管怎麼出招,都一定無法阻止他入侵。不過目前而言,光是掌握到他已經入侵這個事實,就是一筆收穫。劉明——柳凜太郎確實想對IME不利。 在此之前的問題是…… 「望月,妳這次又蹚了什麼渾水?」 「……我湊巧看到那個人,對他一見鍾情,所以才跟蹤他。不過是一時年輕昏了頭,請放過我吧。」 「什麼年輕昏了頭,妳都快三十歲的人了,說什麼鬼話。拿年輕當武器還能得到原諒的最多也只到二十五而已……不對,二十五也有點—啊。」 「唔哇——森川前輩,你這話是性騷擾、對女性的蔑視。太過分了,原來你是這種人啊,雖然我早就知道了。」 「首先,妳緊追不捨的對象是和泉澤吧。」 「哎呀,討厭,接下來是直呼社長兒子,不加敬稱啊。你佯裝的皮相在剝落哦,虧你的優點還是爽朗又處事周到。」 「我雖然不討厭妳的伶牙俐齒,但若不適可而止,小心我撕爛妳的嘴。」 「怎麼了,這樣一點也不像森川前輩,太過直接了吧?有哪個忍者會因為這種正面攻擊而開口呢?」 「我用蠻力來讓妳開口吧?」 「出現了,這算是威脅哦,這次換職權騷擾,身為一名上司,這樣不會構成問題嗎?」 「……望月。」 「好了,快走吧。下午的例會不是就快開始了。遲到的話,部長的訓話又會加倍哦。」 指著錶面示意時間,森川便暫且閉嘴了。 一點十分。會議在三十分開始,準備資料是陽菜子的工作。 給我記住。森川呢喃,往常那股會讓人連內臟都發冷的狠勁,如今完全不見效。 比起這個,現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劉明那抹莫測高深的淺笑。 和泉澤任職的技術戰略室就在社長室與董事室所在的最上層下方,占用了整個二十樓。聽說原因並非其為掌握公司命運的開發事業,而是主要為了因應萬一不幸發生的爆炸意外。因此儘管是公司員工,只要是非相關人士就禁止進入,保全做得很嚴實。謹慎到除了ID證件的進入限制外,還引進了指紋辨識。而且在進入研究室時,還必須另外掃描別張安全證件。即使柳凜太郎打算入侵,事情也沒有他想得那麼簡單。 到達電梯間時,和泉澤已經在那裡等著。研究者的白袍身影讓他看起來有模有樣,可是他一看到陽菜子,徹底放鬆的臉蛋所醞釀出來的氛圍,屬於正在做理科實驗的小學生。 儘管如此,在下班時間已超過三小時的此刻,他仍沒有要回家的跡象,讓陽菜子稍微興起同情。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嗎?望月跟我聯絡,好難得哦。」 「我來慰勞你的。這個,你喜歡吧?」 「啊!該不會是彼內朵的餅乾泡芙吧?哇,謝謝!」 「因為客戶給的還有剩。」 半真半假。 其實今天因為天氣欠佳,部門裡都是人,簡直得用搶的才吃得到。雖然沒有人注意到陽菜子偷偷地藏了兩個起來,但也許並沒有瞞過森川。 ——至少得完成第二項指令。 她雖然沒有理由去幫惣真,但為了保命,還是需要點保險。 「望月妳是怎麼了?變得這麼溫柔,是發燒了嗎?」 「我甩你巴掌哦?是志波工業的專務董事記得你喜歡吃,特地買過來。他好像忘了你已經換部門。」 「因為他的直接聯絡窗口一直以來都是森川課長嘛。啊,不過好高興啊,我正好想休息一下。啊,進來啊,一起吃吧,我來泡咖啡。」 「可以嗎?」 「嗯,研究室雖然不行,但只在辦公桌的話沒問題。而且除了我之外,也沒有其他人了。」 空蕩蕩的辦公樓層有一股硬邦邦的味道。 為什麼呢?明明館內每個地方的構造跟桌椅的配置都很相似,可一踏入不熟悉的部門,就總是被一種死硬的冰冷感包圍。 ——別忘了。「場所」是活的。在還不習惯時,別輕舉妄動,否則就要倒大楣。 陽菜子回想起以前教他們潛入忍術的老師好像曾經說過這番話。還說因此必須做好偵査跟充分的事前調査。 「跟以前一樣,又是獨自加班。」 「我的工作其實已經結束了……只是我從以前就習慣這樣,連一些小地方都要親自確認,不然不放心。」 「我知道,還在我們部門的時候,你就已經是這樣了。」 「咦,是哦,我有嗎?」 「是啊。大家在這一點上頭很信任你。」 在這一點。陽菜子刻意強調這幾個字,和泉澤卻是害臊地抓起腦袋。 「我並不是不相信大家,只是一種習惯。」 「所以我說我們知道啦。幸虧這樣,我們也才能安心工作。」 和泉澤的確不擅長需表現積極的業務或商談,正確來說,他甚至沒用到會被部下在背後嫌棄絆手絆腳。但不只是資料漏記或錯誤,對於一些小地方的矛盾,他也絕不會放過。只要是書面上的資料,他甚至可以看穿交易夥伴巧妙設計的不公平之處,或者是一些連森川都漏看的小絪莭。 「既然是在新部門,你肯定更加神經質吧。部下的個性和習慣也還沒抓到吧。」 「嗯。因為開發這個工作,一點小疏失就有可能讓人喪命。要是不小心引起氫氣爆炸就完蛋了……啊,那邊有椅子,隨便坐。」 和泉澤的位子就在辦公室的最底端。 背後放置了空間寬大的櫃子,他大概還沒整理好吧,資料很散亂,還放著一些紙箱,但最容易拿取的地方已擺了電熱水瓶舆咖啡手沖濾杯。 「好享受哦,不愧是新事業部的室長大人。」 「啊,呃,不是啦。我不喝咖啡就無法集中精神。在資源開發部時,比起坐辦公桌,不是更常外出嗎?所以沒有咖啡也沒關係,所以……」 「我開玩笑的,別一句一句當真好嗎。誰叫我們公司的咖啡不太可取。」 各樓層雖然都設置了免費自動販賣機,但味道就只是免費該有的味道,又因為機器老舊了,最近時而還有粉末殘留,評價極差。 打開應該是和泉澤自己帶來的咖啡罐,就聞到深烘焙咖啡豆的濃郁香氣。 聽著熱水煮滾的「咻咻」聲,陽菜子不著痕跡地觀察和泉澤的桌子。然而就算是和泉澤,也不可能把重要資訊放在隨便就看得到的地方,倒是有幾張印了不動產公司名的房間格局圖映入她的視野。 「這是什麼?你打算搬家嗎?」 「嗯——嗯——不知道,不過其實我週末就離開家了。」 「咦?為什麼?」 「我跟我爸有點 爭執。」 和泉澤尷尬地嘿嘿笑著。 「真稀奇,你明明是個機會主義者。我還以為遇到吵架,你也是會單方面挨打的那一型。」 「通常都是那樣,但唯獨這次,連我也不能退讓。」 「……關於那位劉先生?」 「差不多。不過,那也只是個導火線,我從以前就跟爸爸意見不合……」 「我今天看到你們走在一起了。」 「啊,所以才會擔心我啊?」 「才沒有……」 「是這樣啊,謝謝,嘿嘿。」 身為人,得活得堂堂正正才是邁向成功的捷徑。打造讓所有員工都能幸福的公司,對社會也才有意義。 從正面提倡這種現今人人羞於啟齒的理想論調的董事長,深得和泉澤傾心敬佩。所以他與駁斥董事長落伍的社長根本是水火不容。 「反正我原本就在考慮一個人搬出來住,這樣剛剛好。我都已經超過三十歲了,我老是覺得雖說是家人,但一直跟社長住在一起也不太好。在我進公司時就該搬出來了,可是又不忍讓我爸自己一個人,因為他完全不會做家事啊。」 話說回來,和泉澤沒有母親。聽說在生完他不久便因為疾病而早逝。 「難道家事全都是你在做嗎?」 「從中學起就多少有在做哦。因為我爸跟我哥什麼都不碰嘛。以前我寄住在奶奶家,其實家裡也會有幫忙料理家務的人過來……但自己的事畢竟要自己來做比較舒暢。」 「令人意外。你看起來好像連菜刀都不會握。」 「過分。別看我這樣,我還滿會做菜的哦。像在做實驗一樣很有趣。」 「你做事的手法的確不錯。」 隨著咕嚕嚕的水聲,他將熱水倒入濾杯,那模樣比起上班族,不如說更像熟練的咖啡師。明明裝一台咖啡機會比較省事,可是他卻在公司裡擺放咖啡店會有的工具,這點還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少爺作風。開始擔心起他會不會已遭到新部下的妒恨。 ——但,想來是不會吧。 以和泉澤的個性,泡咖啡時肯定會請所有人喝。仔細觀察,就發現角落還放置了茶包。相當優雅的新部門呢。陽菜子都要反過來妒忌了。 看著咖啡粉逐漸膨脹,她接過和泉澤遞來的馬克杯,一股融合了苦味,像花香般的芬芳在引逗陽菜子的鼻腔。 「對了,望月,妳跟妳爸的關係也不好呢。」 「……你怎麼會知道?」 「不是妳自己說的嗎?」 「咦?什麼時候?」 「在新員工教育訓練的時候吧?大家不是一起去過夜集訓嗎?」 「集訓的事我還記得。」 剛進公司的四月,他們被留宿在公司的療養設施裡。 從公司概要開始說明,傳授了商業禮儀、交換名片的方式,乃至如何端茶給客人等等社會人士該有的基本功。以放鬆為名義,被迫分組走在夜晚的深山中時,陽菜子打從心底感到煩悶。跟在村裡的訓練相比,他們並不用背負重物,就像在健行一樣輕鬆,但令她難為的是,她必須觀察女孩子的反應,適度表現出慌張的樣子。揉著一點也不痛的腳癱坐在一旁的時間,比什麼都還讓陽菜子感到疲憊。而且她又不能讓人見到真正的模樣,所以得比任何人晚睡早起這點,也累翻了她。 從某個角度來說,那是讓她無法掉以輕心的四天三夜。 「我們並不是同一組吧?有機會說上話嗎?」 「有啊。妳不記得嗎?最後那天晚上的宴會上。」 「是……嗎?這麼說來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呢。」 結束山中健行後的疲憊與睡眠不足,讓大家在最後一天都顯得格外興奮。也許是因為萌生了一種莫名的連帶感吧,大家酒喝得很快,平時只會可愛地小小啜飮的女孩,也都丟開包袱,豪爽玩鬧。 其中率先舉杯暢飮的是當時已成為她男友的柏木。陽菜子假裝要照顧最先醉倒的他,趁機逃離宴會。幼時就被迫習慣酒精,再加上體質優異,因此陽菜子即使喝光一升瓶也不會醉,對她而言,飮酒過量的醉鬼只會造成困擾。她將柏木送進棉被裡之後,就走到外頭吹風。 和泉澤剛好也在那裡。 「那時候,我和大家還隔了層距離,遲遲無法打成一片,就在我發呆時,望月妳走了過來。」 「畢竟沒有什麼人比社長兒子更難應付了啊。」 「可是妳一開始就很普通哦。說起來還比現在更加尖酸刻薄。」 因為我本来很討厭你。陽菜子沒有說出這句話。 對剛跟村落斷絕關係的陽菜子而言,直接進入家族企業,不用煩惱且不知辛勞的和泉澤莫名地讓她很不爽。其實不過是孩子氣的嫉妒跟遷怒,正因為心知肚明,所以她才羞慚地無法說出口。 那天晚上,心裡也是一陣沒來由的敵意湧上來,即使在跟和泉澤對話,想必也表現得很敷衍。她連兩人說了些什麼都不記得。 「我大概也有幾分醉意了,居然跟你提到家中的事。」 「什麼意思嘛。好過分,我一直都很想跟望月聊聊,所以那時候非常高興哦。」 「咦?為什麼?」 「我之前不也提過了。在親睦會的時候,妳說是憧憬爺爺才進公司,我聽到之後就一直記在心上。那次集訓,我最開心的莫過於跟望月聊天的那時候。」 和泉澤靦腆地喝起咖啡,陽菜子則是頓了一下。 ——所以說,為什麼這男人會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這種令人害臊的話呢? 可是為這點生氣也顯得很蠢——就好像會被發現只有自己對此在意——陽菜子加重握著馬克杯的力道。 「……你真的很會記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呢。」 「才不是雞毛蒜皮呢,對我來說很重要。」 「是、是,原來如此啊。」 「那時候我就想跟望月妳成為朋友了。我是第一次對某個人產生這種想法哦。」 「因為你這人沒朋友嘛。」 「嗯。應該說,我對人沒有什麼興趣,念書跟做實驗還比較快樂。」 「討人厭的傢伙呢。我說過什麼會讓你這麼感興趣的話嗎?」 「呃……」 這時和泉澤才有点猝不及防地雙眼開始游移。 「……祕密。」 「啊?都說了這麼多之後?」 「嗯。因為很丟臉嘛。」 「你明明已經說了更多丟臉的話。」 「可是還是保密。唔哇,光想起來都讓我難為情。」 「拜託,別這樣好嗎?我到底說了什麼!」 是祕密。和泉澤忸忸怩怩地從紙袋拿出餅乾泡芙。從各方面而言,感覺很不舒服,但她知道再問下去也得不到答案。陽菜子也接過自己的份,不甘心地咬下表面已經變軟的泡芙。 ——到底說了什麼? 她完全沒有印象,就表示應該不是多要緊的內容,話說回來,和泉澤莫名地喜歡親近她,或許也是從那次集訓之後。 當時的陽菜子根本料想不到。 自己居然會被和泉澤定位為唯一的朋友。 「……朋友啊……」 「嗯?什麼?」 「沒事。我只是在想會希望跟我成為朋友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啊。」 「咦,是嗎?之前見過的穗乃香小姐呢?」 「穗乃另當別論。我們之間像是有種孽緣……其實我沒有立場批評你什麼,我自己也沒有其他朋友。」 「是這樣嗎?」 和泉澤慢慢偏過頭。 「我覺得妳跟我不一樣,是容易受人喜愛的類型。妳看,妳跟森川課長不也很好?」 「嗯,唔?」 始料未及的名字害她吞下的泡芙卡在喉嚨。 「森川前輩?為什麼?」 「之前我回部門玩時就這麼舜得。怎麼說呢,比起我當上司的時候,總覺得你們之間的氣氛更好,我還想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默契十足啊。」 「什麼跟什麼。我跟森川前輩除了工作的事之外,幾乎說不上幾句話哦。」 「是嗎?可是感覺好像比以前更加親密……」 就某種層面來說,他們之間的距離的確縮短了,但她可不記得有變得親密過。反倒可以說關係比以前還要惡化。 陽菜子利用咖啡吞下留在喉嚨的泡芙,輕輕地咳了幾聲。 「應該只是離開部門的你,自行產生了疏離感吧。」 「那向坂先生呢?」 「……為什麼會冒出這個名字呢?我不是說過只是認識的友人。」 「嗯——是沒錯。」 「什麼啊。」 「人家就覺得在意啊。你們兩人站在一起的似乎很登對,就連氛圍都很像。」 「就叫你不要再毫無根據地妄加猜測了。」 他本人雖然毫無自覺,卻句句直指核心,這樣對心臟相當不好。 「而且連劉先生也是。」 「啊?」 「……沒事。啊,對了,像柏木啊,跟我比起來,妳跟他從以前就很好。」 「那是當然的啊,我們從進公司之前就開始交往了。是說你從剛剛開始就怎麼了?究竟想說什麼?」 「跟我比起來,妳有很多其他交情不錯的人。」 和泉澤嘟起嘴的樣子顯然就是在鬧彆扭,陽菜子一時無言。 「……你也有其他交情比我更好的人吧。」 「咦——沒有哦——我不是說了,我只有妳這麼一個朋友。對我來說,妳是特別的,可是對妳而言,我卻不是,這樣一想就覺得有點落寞。」 無法理解他究竟在說什麼,是因為和泉澤這人是頂級的笨蛋,還是因為資優生的腦部運轉得太快,令陽菜子跟不上呢?拿著泡芙的手不自覺用力,卡士達醬便華麗地噴落在裙子上。 「哇,望月,妳在幹嘛?會髒掉啊。」 「啊,糟糕!」 「這裡有濕紙巾,妳拿去用。哇——好可惜。」 看著陽菜子慌張地將剩下的泡芙放進嘴裡,擦起弄髒的手與裙子,和泉澤噗嗤地笑了出來。 「啊哈哈,望月,接下來換沾到臉上了。」 「咦?」 「妳怎麼會像個孩子啊?妳這個人雖然可靠,有時候卻表現得很脫線呢。」 和泉澤不經意地伸出拇指擦去陽菜子嘴角的卡士達醬與糖粉。過於自然的動作令陽菜子頓時僵直,看到她這樣,和泉澤似乎才自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他紅了臉,表現得比陽菜子還驚慌失措。 「哇,對不起!這樣算是性騒擾吧?」 「沒事……可是你別舔手指哦,那樣才算性騒擾!」 「哇啊,抱歉。唔哇,真的抱歉!」 接過陽菜子遞來的溼紙巾,和泉澤誇張地用力擦拭手指之後,用雙手將臉包覆住,模樣比陽菜子還更像少女漫畫的女主角。女子力程度太高,讓人刻薄不起來。多虧如此,陽菜子失去了發怒的氣力,反而被捲入一種深度的無力感。 和泉澤的舉動就跟對幼兒做的沒兩樣。換句話說,他壓根沒把陽菜子視為戀愛對象。從某種角度而言,或许算是一種性騷擾。 ——好蠢。 什麼朋友,什麼特別。 和泉澤的話語裡,並沒有隱含字眼以上的成分。 為這種小事表現出狼狽反應的自己真的——跟笨蛋一樣。 「就算沒有朋友,妳也很快就會交到女朋友啊。何不快點找個新對象?」 「咦——可人家最近很忙,根本就沒辦法認識那樣的對象啊。」 「不是還有小春小姐嗎?」 「小春小姐?為什麼是她?」 「什麼為什麼……」 「望月妳才是,從之前就相當在意小春小姐呢。」 才不是那是因為你明顯就對她懷有好感。 她欲言又止。說不定這個笨蛋太過遲鈍,目前連自己的心意都還沒有察覺。明明在跟她說話時,那心花朵朵開的模樣是那麼明顯。 「……反正誰都行啦,快點找到女朋友。這樣一來,你就不會去介意自己有沒有朋友了。」 「咦,為什麼?」 「你就是想要特別的存在,不是嗎?既然這樣這方法最快。」 「那樣就沒意義了,我想當的是朋友望月的特別存在。」 「幹嘛那麼堅持在朋友上頭。」 「妳問原因……因為朋友不是比女朋友還重要嗎?」 ——啊,不行了。真的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稍微感到暈眩的陽菜子揉了揉太陽穴。 「和女朋友會分手,可是朋友就是一輩子,不是嗎?」 「……結婚的話,跟女朋友也可以過一輩子啊。」 「啊——對哦,也有這個方法呢。」 「你到底幾歲啊?都這年紀了,一般來說就該這麼想吧。」 「可是我沒有遇過能讓我有這種念頭的女孩啊。」 「……因為都維持不久。」 沒有挑女人的眼光——更正確而言,是太過無知不懂得懷疑,在當了大方的凯子之後,遭到拋棄、被當備胎、被劈腿等等,遺憾的經驗不勝枚舉。 「目前交往過的對象每個人都很可愛,跟她們在一起會讓我心跳加快,但那感覺就是不能長久啊,為什麼會這樣呢?」 「你問我,我問誰。」 感覺好像在跟國中男生聊天,不,這時代,就算是小學生也肯定比這傢伙早熟。嘴裡殘留的卡士達醬甜味與和泉澤的憨傻揉合在一起,讓她的胸口冒出一陣噁心灼熱感。 「我本來以為自己不需要朋友,但其實很憧憬。那是一種在一起也不會厭煩,能夠互相信任的關係對吧?所以我會希望,哪天我的身邊也能夠出現那樣的人啊。」 「哦……」 「所以,望月妳要一直當我的朋友哦。」 面對笑得天真無邪的和泉澤,陽菜子心裡湧上的情緒是煩躁或是保護欲?她自己也已經說不清。 可偏偏若要承認它是爱情,她會非常不能釋懷。 和泉澤表示要再稍微做點工作後才走,陽菜子留下他,獨自走出公司。 她拿出手機,猶豫是否打電話給惣真,雖然有義務報備,但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且。 絲毫不躲藏的殺氣從剛才就一直跟在她背後,雖然她也可以選擇無視,直接甩開對方,但陽菜子還沒有大度到能夠對這麼明目張膽的挑釁視而不見。 她走回頭,往車站的反方向走去。 今夜正好是雲層厚重看不到月亮的夜晚。原本擔心的積雪並沒有發生,但空氣冷冽得刺痛肌膚。跟溫暖的公司內部比起來,溫度一口氣突然下降,大概是因為這樣吧,全身的肌膚表層瞬間變得乾燥又冰冷。 她鑽進罕無人煙的小路,也許是心理作用的影響,夜色忽然變得更濃。趁身體動作尚未遲鈍之前,她躲進電線桿後方,快速地結下九字護身法的手印。這雖然是為了集中精神的動作,但透過活動手指與手腕,身體也多少暖和了點。她拉了拉髖關節、轉動脖子,接下來便閉上眼睛,從鼻腔細細地慢慢地吸氣。 吸入的空氣往腹部沉降,等繞行了全身後,再無聲地靜靜地花上兩倍的時間吐出。 重複做了兩次,最後她脫下高跟鞋,把皮包放下。 水泥地冰涼的觸感雖然似乎就要奪走剛找回來的體溫,但身體的感覺卻也反而因此變得清晰敏銳。 ——幸好有跟穗乃借了這些東西。 兩根特製的暗針就在胸口。 另外是一根看似髮夾,但尖端鋒利的峨嵋刺。 雖然不能算準備齊全,但應該能助她應付當下。但要用這麼少量的武器對抗的話,除了先發制人別無他法。對方的殺氣雖然混雜在黑暗中,卻沒有消失,反而更加強勁。再繼續拖延下去,對方應該會先動手吧。陽菜子最後再次深呼吸,然後敏捷地踏出一步,往釋放出殺氣的方位再偏右方十五度角射出暗針。 陽菜子聽到吸氣聲,同時她的耳邊有東西擦過。情急中往上一躍,就聽到腳下發出輕微的爆炸聲,並揚起白色的煙霧。她屏住氣息以免吸進煙霧,旋即往電線桿一蹬,跳上背後的圍牆,但這似乎也已在對方的預料之中,銳利的物體刻不容緩地飛了過來。陽菜子下意識用峨嵋刺擋開,可就在那瞬間,眼前響起爆炸聲,粉末揚起,這時再閉上眼睛也已經來不及,視野被染成一片紅色的她失去平衡,倒向路面。 ——完了…… 就算使出受身倒法恐怕也來不及,只要一看準她著地的時機,又會有一把飛刀射過來吧。以陽菜子的程度來應戰,果然只能做到這樣,就在她認命承受疼痛時,新的影子覆蓋了她的眼前。 「……蠢貨,再怎麼沒長進也該有個限度吧。」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低語,陽菜子的身體浮在半空中。當她察覺自己被人抱住時,她的視野已經重新變得開闊。隨著眨眼而愈來愈鮮明的視野中,映照出神情不快且咬牙切齒的惣真。 「為什麼……」 「沒有勝算就不要接受對方的挑釁,妳無能到看不清自己的實力嗎?」 他咒罵時的氣息落在陽菜子的額頭上。 惣真不耐煩地將陽菜子放回地面。 陽菜子失望地怨嘆居然有這麼讓人無心感謝的救命之恩,但她絲毫無法反駁,只能默默地把頭垂下。比起這件事,她現在更該做的是用淚水將眼球沾上的剩餘粉末洗出來。 「就算不這麼大張旗鼓,也有其他手段可用啊,真不愧是愛逞鋒頭的小丑,做的事就是不一樣。」 緊繃的空氣中,惣真的聲音顯得凌厲。他明明只是站著,卻沒有半分破錠。 大概是認知到這一點了,黑暗之中終於有人影輕飄飄地溜了出來。 「真想不到這個無法傷到小丑分毫的女人會是下一任首領啊。不得不保護這女人的你是不是更沒地位?」 響起的這道聲音有種莫名的輕佻,但她曾經聽過,惣真冷哼一聲。 即使嘴上覆蓋著頭巾,也能看出下方的嘴唇挑起呈新月狀。讓人惴揣不安的那抹淺笑無疑屬於劉明——不,是柳凜太郎。 「久違的重逢啊,讓我玩得更開心點嘛。好嗎?望月首領家的女兒,還有向坂的二少爺。」 「不巧,我沒那種閒工夫。第一,這女人已經跟我們村子沒任何關係,連消息都來不及更新的落伍傢伙,一旦自以為是地開了口就只會讓自己丟臉。」 「是嗎?既然沒關係,你何必保護她?傳聞中冷血無情的天才,原來也放不下前未婚妻啊?真是可愛的落差。」 「我再說一次,我跟你不一樣,沒有閒工夫。你的目的若只是進行無聊的對話,那你已經充分達成了。我這次放過你,快點走吧。」 「別這麼說嘛,可以在這種地方重逢,你不覺得是在證明我們有緣嗎?」 「死人就算從冥府跑回來,彼此所住的世界畢竟還是不同,不夠資格讓我來應付。」 「……你說誰是死人?」 「還用問嗎。倡導沒用的意識形態並逃離村落的那時起,你們這一族就跟死了沒兩樣。看看這場鬧劇就可以明白,無論是忍者精神或驕傲,失去了所有一切的你們在我眼中就是腐敗的屍體。乖乖地在墳墓底下永眠吧。」 「哈。精神?驕傲?你們才是忘了進化,比猴子還不如。被過往時代那些無意義的風俗綑綁住,連用自己的腦袋來思考都辦不到,實在可憐到讓我想哭哦。」 「主張改變規則的傢伙大致都是不敢承認自己的無能,把錯推給周遭。不管在哪個世界都不會改變呢。」 「拜、拜託,您真……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吧。」 難道只有陽菜子感他非常激動。 視覺習慣夜色之後,柳的表情也逐漸清晰。瞇得跟線一樣細的眼裡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跟惣真的冷酷比起來,那是無法相提並論的獨善及殘忍。雖然自覺自己也該挺身相对,身體卻動也動不了。在受到惣真保護的狀態下,再怎麼瞪他也不可能會有什麼效果。 現在柳眼底的敵人才沒有陽菜子這人,他的目光只專注在惣真一人身上。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們來較量較量吧?」 柳以異常平穩的聲音說道。 「較量?」 「是啊。無論你們如何出手妨礙,我們一定會達成目的。不管使出何種手段。但相反地,無論我們怎麼威脅,你們還是會來攪局吧。綁手綁腳的小爭奪對彼此而言是在浪費時間。沒有什麼比在眼前亂飛的小蒼蠅更讓人鬱卒了。」 「說穿了,就是要清楚明瞭地把事情一次解決嘍。」 「真好溝通啊。」 「……方法呢?」 「沒道理連這都要告訴你吧。由我們出招,你們只要自行化解掉就對了 ,不過,我看你們是辦不到。」 一說完,柳的右手便伸進懷中,惣真全神戒備。 然而柳並非朝惣真,而是朝自己的腳下丟下東西。無聲無息的黑煙竄起,陽菜子在慢惣真半個呼吸之後,也停止吸氣。然而黑煙似乎沒有什麼作用,看著它像被夜空吸引似的往上升後,柳的身影也在轉眼中消失無蹤。 「嚴重的自我表現欲。」 惣真嘖了一聲之後咒罵一句,當場的緊張氣氛緩和下來。 可是陽菜子的心絲毫沒有舒緩。要不是有惣真在,她現在會變成怎樣?儘管不至於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奪取她的性命,但抓了她之後把她身上衣物扒光的程度應該無可避免吧。 ——就跟那時候一樣。 杵在原地的陽菜子腳前拋來了高跟鞋,是惣真將它們撿起拋過來的。 「快點穿上,走了。」 「走……要去哪?話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沒了危險,嘴巴就突然能動啦,真會看狀況。」 惣真揭下他平時的鐵面具,右邊眼瞼不停跳動,絲毫不打算隱藏他的煩躁。他抓起陽菜子的前襟直到她快要沒氣,用一種比望著柳時,厭惡感還更強烈的眼神瞪她。 「看來是我太早現身了,應該等妳流了血,這樣就會對自己的愚蠢稍微有所自覺吧。」 「放開我。」 「連被裝了竊聽器都沒發現的蠢蛋,少在那說大話。」 惣真從襯衫領口下撕起一張圓形的OK繃。中間稍微鼓鼓的,可以看出裡頭裝了電子晶片之類的東西。 「什……什麼時候……」 「別大叫,我還沒關掉電源,耳朵會痛。」 惣真故意皺起臉來,從左耳取出微型耳機。 「可話說回來,妳還真的爛到一點用也沒有啊。不,不僅如此,還對我們有害無益。既被森川察覺,又縱容劉明入侵公司內部,甚至就這麼遭到攻擊,要說妳今天一整天下來的成果,就只有深入少根筋的內心吧。」 「什……你都聽到了?」 「廢話。妳以為這竊聽器是裝來幹嘛的?」 「你這個人,究竟懂不懂什麼是隱私權?」 「那麼高尚的權利妳哪有資格擁有。別擔心,我沒興趣知道妳跟少根筋打得多火熱。」 「誰在打得火熱啊,誰啊!」 「被迫持續聽那些話,妳何不想想我的心情。我差點絕望得以為原來這世上竟還有比受到拷問更痛苦的事。那比看到三流色情片還令我噁心,所以早就從我的記憶中抹去了。」 「我又沒有拜託你聽,自作自受!」 「就叫妳別大喊了,妳的音量再更大的話,我就用蠻力把妳嘴巴塞住。」 察覺惣真的指頭稍微用了點勁,陽菜子便聽話地閉上嘴巴。以惣真的力氣,搞不好會打斷她的顎骨。 「算了,基本上都在預料之內。這也確切證明除了用來應付少根筋,妳沒有其他價值。至少就照那樣子潛入研究室內,否則沒有辦法跟姓柳的對抗。」 「對抗?你打算怎麼做?雖說要較量,我們又不知道他會在何時做出什麼事。 「妳真的是笨蛋啊。姓柳的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妳的確比忘了進化的猴子還不如。只會喊叫的話,妳就一直待在籠子裡吧,換句話說,趕快滾回村子去。」 「惣真!」 「……我就做個讓低能的妳也聽得懂的說明吧。他不會再做出像今天這種無意義地攻擊妳或我們的事,相對地,我們也不去試探找出那傢伙的同伴。將村裡的恩怨擱一邊,總之先在工作上一決勝負。」 「可是這樣……我們又不知道對方會怎麼防備。」 「那還用說。這是包含在檯面下要怎麼攻守的一場較量。所以我再三交代妳要把少根筋拉攏過來。連這點都無法明白的話,我就在姓柳的面前敲碎妳的腦袋哦。」 「怎麼可以這樣……」 「懂了的話,就趕快穿上鞋子,走了。」 看著低頭的陽菜子,惣真一臉受不了地揉了揉眉間。 ——所以我才討厭這樣。 像個笨蛋。她心想。為什麼她非得投身於起因跟自己無關的爭端中呢?為什麼就得置身於危險之中呢?這跟之前的併購案是兩回事。對手同樣是忍者的話,說不定會被輕易奪走性命。不只是陽菜子,置身其中的穗乃香更容易遇到危險。而且比任何人都還危在旦夕的是—— 「……妳真的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改變啊。」 惣真冷不防地撇過頭,彷彿在逃避陽菜子緊盯著他的視線。 「人們都說『從小看大,三歲看老』。妳說的話、做的事都跟那時候沒兩樣。要我說幾次妳才會拋開那種沒意義的感傷?」 「說多少次我都不懂。反正我就是低能的幼稚鬼。沒資格當忍者、沒資格當首領的女兒。」 「既然這樣,妳至少要在能力範圍內派上用場。能說動少根筋的人恐怕就只有妳了。」 「真是這樣嗎?若想攏絡他,跟我比起來,利用穗乃不是更快又省事?」 「……什麼?」 「剛好趁現在他離開了家。似乎也沒有特定的女朋友,就算不是穗乃,只要幫他選朵桃花就一定能手到擒來。」 「妳這人有耳朵嗎?難道妳完全沒聽見少根筋說了些什麼?」 「你才沒聽到吧?就因為說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要說我信任誰,或許你可以算一個,可是那也僅只如此……僅只如此啦。」 答應惣真的提議,對和泉澤而言,等於要他正面與社長起衝突。只靠陽菜子在背後推一把,一定不足以令他立下如此決心。 必須柔軟地鑽進他內心中的縫隙來誘導他。 那是陽菜子做不到的,身為「女人」的工作。 可是惣真比以往更加不耐煩,吐出長長的一聲嘆息。 「……夠了。我已經清楚知道妳的理解力比少根筋還差。」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我也是以我的方式認真在……」 「妳再怎麼動用妳那短缺的腦細胞,也只會讓事情陷入膠著而以。夠了,走吧,我不想再浪費時間。」 「所以走是要走去哪裡?」 「還用問嗎?穗乃香的店。」 「為什麼?」 「跟我走就知道……不過,在妳知道的那瞬間,我想妳會後悔自己被生下來吧。」 惣真說完這句話時,他冰冷無比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現犀利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