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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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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河野裕]重启咲良田5 掌中伊甸 ONE HAND EDEN[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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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9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サクラダリセット5 ONE HAND EDEN
重啓咲良田5 掌中伊甸
----------------------------------------------------------------------
作者:河野裕
插画:椎名优
译者:李文軒

录入:zuriaake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转载请保留信息
---------------------------------------------------------------------
写在前面的话:
台版也完结了 看到5还没人录 我来补吧==
不会扫图 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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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0-29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咲良田是座約半數居民擁有特殊能力的城鎮。
  擁有記憶保持能力的淺井惠,與擁有重啓能力、能讓世界如同時光倒流般回到三天前的春埼美空,參加了一個專門處理能力相關問題的社團——服務社。
  兩人透過與一顆叫「麥高芬」的黑色石子有關的事件,認識了數名能力者。惠發現只要結合他們的能力,就有可能讓兩年前死去的少女相麻堇復活。而這也是惠從少女去世後,就一直懷抱的宿願。
  不過,惠在一連串的事件中,得知相麻堇擁有預支未來的能力。麥高芬是相麻死前利用自身能力準備的東西,好讓自己復活所需的能力者聚集到惠身邊。
  如相麻所願,將她復活後,惠提出一個疑問:「為什麽你之前會死?」相麻過去被視為意外死亡。可是,既然她能透過能力知道的未來,應該有辦法預知意外并加以迴避才對。
  相麻回答:「因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按照她的說法,至今的一切,全都是為了讓惠成為預定故事的主角所做的準備。
  相麻真正的目的,以及她預定的故事全貌,淺井惠目前還不知道。

序章。
一位短髮女孩從玻璃窗外走過。
將她看成相麻堇的淺井惠望向窗外。但是仔細一看,那女孩和相麻堇一點也不像。即使只看背影也知道。除了頭髮長度以外,無論身高、耳朵形狀還是步伐大小都完全不同。
夏天即將步入尾聲,女孩踩着輕快的腳步,走在九月中的街頭上。
大概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吧。惠喝口咖啡,如是想着。久違的熱咖啡,和季節還有點不搭。
「從結論來說——」
沉著的女聲,將惠的視線拉回咖啡廳店內。
惠的對面坐了一位身穿黑色套裝,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女性。對方臉上只有最低限度的淡妝,身上也沒佩戴任何裝飾品。女子隱藏聲息,謹慎地不讓自己引人注目。
她的名字是索引小姐。這當然不是本名。惠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隸屬管理局,有權取得所有能力相關的情報。
像是在對電話留言般,索引小姐以清楚的口吻說道:
「管理局答應你的要求。你能夠以服務社社員的身分,調查她的能力。」
惠靜靜地觀察索引小姐的眼睛。
感覺那裏面藏著些微的困惑。又或許正真表露出困惑的,其實是映照在她眼裡的惠自己也不一定。
——沒想到這麽容易就獲得許可。
淺井惠實在三天前和索引小姐聯絡。
無論如何都想弄清楚某位女性能力的惠,打電話給索引小姐,表示希望能以服務社社員的身分,進行詳細的調查。
索引小姐當時的回答並不樂觀。聽起來像是我姑且幫你和上司聯絡,但恐怕沒辦法的感覺。惠原本打算準備別的手段,沒想到今天就被索引小姐找出來,輕易獲得許可。
「謝謝妳答應我這個任性的請求。」
索引小姐搖頭。
「這並不是為了你。站在管理局的立場,也希望盡可能詳細調查她的能力。而且你的能力,確實最適合找錯。」
惠重複索引小姐的話。
「找錯。」
考慮到對象的能力,這樣形容的確沒錯。
某間醫院裡,住了一位長期陷入沉睡的女性。她一直穩定地做著一個夢,一個和現實幾乎相同的夢。另外,她還能招待別人進入那個夢境。
用夢創造出虛擬現實的能力,這樣解釋或許會比較好理解。
那位女性在夢裡,打造了另一個和現實相仿的世界。
「我們會讓你先重啓,在進入她的世界。請你在夢中的世界讀過跟現實世界同一天的生活,調查夢世界與現實世界究竟相同到什麽程度,如果有相異之處,就調查那個差異是怎麽產生的。」
所以才說是找錯。
找出兩個世界哪裡不同。
惠點頭。
「我知道了。要立刻開始調查嗎?」
「不用,還要花點時間處理手續。預定在下個星期六和星期日行動,沒問題吧?」
「是的。」
只要能進入那個幾乎將現實重現的夢世界就行了。
惠再度喝口咖啡,微笑地說道:
「不過,我有點意外呢。」
「意外什麽?」
「能像這樣單獨和你見面。」
「當然有其他管理局人員在監視我們。」
「即使如此,我也不認為你會單純為了傳話現身。」
兩年前,淺井惠曾經為了從她身上挖出情報而與管理局對立。
索引小姐露出皺眉微笑的奇妙表情。
「這是出自我個人的意願。」
「喔。為什麽?」
「我有些私人的疑問。」
這句話實在不像老是態度冷漠的管理局人員說的話。
索引小姐輕輕舒口氣——算不上嘆息的吐氣。這動作也跟管理局人員不相稱。
「你為什麽惠想進入夢世界?」
夢世界。
某位女性透過能力創造出來的世界。
淺井惠想進入一個被打造得和現實一模一樣,但又不是現實的世界。
惠輕輕閉上眼睛。他的嘴裡,還殘留著咖啡的苦澀。
一切都發生在上個月——八月二十八日。
起因是某位兩年前去世的少女復活了。
相麻堇。惠在消波塊上與她重逢。淺井惠回想起兩人當時的對話。
发表于 2017-10-30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书真的很精彩呢。另外不管是这书还是物语我都是坚定的班长党。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uriaake 于 2017-10-30 17:43 编辑

天空下方逐漸被染紅
紅橙色的空氣包圍著消波塊。宛如重現兩年前的四月八日,惠與相麻堇首次相遇的場景。
——現在想這個有什麽用。
淺井惠在內心嘆口氣。
情況已經和兩年前不同了。不可能再回到那個時候。無論是淺井惠與相麻堇的關係,或是淺井惠與春埼美空的關係,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然而,相麻堇卻以和兩年前相同的身影與表情笑著。她和惠記憶中的一樣從容平靜,仿彿心裡懷抱穩固的自信。
惠緊盯着她的眼睛,提醒自己絶對不能移開視綫,接著開口說道:
「妳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相麻堇在两年前去世。
然後在八月二十八日重生。
這樣的狀況,不知道能不能用復活來形容。惠從照片裡的世界,把被復原的她帶到外界。
「妳的家人和以前認識的人,都認為妳死了。墳墓裡有妳的骨灰,死亡證明也開了。妳在法律與世間的規范中,已經被當成死者。在這種狀況下,根本不可能過普通的生活。」
「嗯,你說得沒錯。」
「那妳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少女微笑地聳聳肩。
她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眼前的一切都無關緊要。如此適合這幅姿態的國二女生,惠只知道她一個。
「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
  這時候點頭很簡單。
  信赖相麻堇不需要理由。她既堅強,又正確。
  可是,惠認為目前有許多事情,必須一件一件仔細確認。
「可以告訴我,具體上妳打算怎麽辦嗎?」
「妳該不會在擔心我吧?」
「那當然。讓相麻堇復活的人是我,妳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外加妳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值得擔心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少女輕聲笑出來。
表情有些害臊,也有些欣喜。
「話說回來,這下子你比我多兩歲呢。十月就滿十六歲了吧?」
惠也跟著露出微笑。
「你總是這樣,馬上轉移話題。」
「你不是喜歡這種岔開正題,在周圍繞來繞去,累死洄游魚的說話方式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只有這次,惠認為應該把話題說清楚。
夕陽漸漸西沉,夜晚緩緩步上東方天空。時間不曾停留。
「可以的話,我希望妳能過和普通女孩一樣的生活。跟父母住在一起,再去學校上學。」
相麻堇略微垂下視線。
「你覺得有可能嗎?」
「只要管理局有那個意思,消除有人死亡的過去對他們來說並非難事。我在咲良田外,也被當成了不存在的人。」
惠是在四年前造訪這座城鎮——咲良田。惠之前在外面生活的痕跡,都已經被管理局消除。不過,只要待在咲良田,他就能當個普通的高一生。
少女搖頭。
「不行。我還不想讓管理局知道我的事。」
「妳擔心和魔女一樣被抓走是嗎?」
「沒錯。我還不想被納入管理局的系統。」
魔女——和相麻堇一樣,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女性。
連名字都失去的她,在管理局的監視下,獨自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的歲月。
預知未來的能力就是有那麽大的價值。大到剝奪一位女性的所有自由,將她當成單純的道具,化為系統的一部分。
「你有辦法讓窩躲過管理局的追蹤,當個普通女孩嗎?」
說完後,相麻堇露出挑釁的笑容。
儘管沒有自信,惠仍點頭說道:
「我有一個辦法。」
雖然不確定,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惠曾經思考過讓兩年前去世,在今天復活的相麻堇當個普通女孩的方法。
「相麻,妳要不要考慮和家人一起搬到咲良田外?」
只要離開這座城鎮,就會失去和能力有關的記憶。
關於能力的記憶,會以最自然的形式被適當替換成其他內容。
——相麻曾經死過一次,并透過能力復活。
然而,這個記憶也會被替換掉吧。要是沒有能力,死者根本不可能復活。相麻針對自己死亡的記憶,也會產生變化。
「只要離開咲良田,妳的死應該就會被抹消,也會從妳自己的記憶中消失。」
這是讓相麻堇恢復成普通女孩的最佳方法。
少女稍微歪頭問道:
「事情惠那麽順利嗎?舉例來說,我曾經死過的事,會被替換成什麽樣的記憶呢?」
的確沒有證據顯示事情會順利。不明白的部分實在太多。而且,讓藉由能力復活的她離開咲良田,惠直覺地感到不安。
這樣下去,跟賭博沒兩樣。
「可是,相麻,你應該知道事情會不會順利吧。」
本來兩人根本不需要進行這段對話。
既然相麻堇擁有預支未來的能力,那麽應該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惠的計劃會不會順利。
「請你告所我。妳離開咲良田后,有辦法當個普通的女孩嗎?」
如果事情能夠順利,至少可以解決相關於相麻堇復活的問題。
不行的話,就必須思考其他的方法。
惠是這麽想的。但是——
「秘密。」
少女回答。
惠在內心嘆口氣。
「吶,相麻。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討論。」
「我也一樣。我現在只能非常認真、誠實地告訴你這是秘密。」
「為什麽?」
「這是我看見未來後做出的結論。為了未來,這是最適當的回答,所以我現在只能告訴你這是秘密。」
這個說辭算犯規。
預知未來的能力者碩士為了未來時,惠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否定。
「好吧。關於妳離開咲良田會有什麽結果,我自己想辦法調查。」
惠決定先尋找確認的方法。
相麻堇面露難色,輕聲笑道:
「其實,你不用在意我的事。」
惠搖頭。
「這可不行。畢竟是我讓你復活的。」
他必須找出能讓她度過平穩生活的正常手段。
不過,相麻堇以強硬的語氣否定。
「不對。是我擅自利用你讓自己復活的,你不需要覺得有責任。」
「這跟妳有什麽想法或計劃無關。是我自己決定,自己執行的事情。如果妳對復活這件事感到後悔,那就是我的責任。」
少女稍稍傾斜頭部。
那是帶有稚氣的動作,就像個小女孩一樣。
相麻宛如普通的十四歲女孩,歪着頭笑道:
「那就這樣吧。我認為一切是我的責任,你認為一切是你的責任。我們互相袒護,多好。」
相麻堇以開朗的語氣說道。她的真心總是令人難以捉摸。
仿彿經過仔細包裝的禮物盒。儘管引人注目,但無法得知內容。若想打開蓋子,就必須先拆開漂亮的包裝紙。
為撕開包裝紙,惠開口:
「若妳覺得自己有責任,那請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不要再擅自死掉。」
可以的話,還希望她只為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活。
相麻緊盯着惠的眼睛。
「為什麽你覺得我會死?」
「即使是你,也無法完全躲避他人的目光而活。」
法律上已經死亡,在人們的記憶中被當成死者的人,究竟要如何才能過着正常的生活?
那種狀況太沒現實感。
「總覺得妳只是為了某個特定目的,才讓自己復活,等目的達成後,就會再次死掉。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麽不安定。」
惠不可能讓相麻再死一次。
他看向遠方的天空。
太陽在不知不覺中沉落,整個城鎮逐漸被深藍色覆蓋。黃貨是個等你察覺時便已消逝的時刻,有如一陣風吹過臉頰,之後什麽也沒留下。
「那是你的錯覺。好不容易和你重逢,我怎麽可能會死呢。」
少女回答的聲音好比夕陽,雖然悅耳,卻成空餉。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现错别字可以跟我说一下哦
发表于 2017-10-30 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其实楼主应该预留楼层的(好吧我就在插楼)另外请问楼主有意愿补全第4卷吗
 楼主| 发表于 2017-10-30 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孙悟空烦恼 发表于 2017-10-30 17:58
非常感谢!其实楼主应该预留楼层的(好吧我就在插楼)另外请问楼主有意愿补全第4卷吗 ...

4有人在录嘛..要是TA不弄了我可以考虑..不过话说这个5好厚啊,估计一时半会还弄不完
发表于 2017-10-30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动漫都已经完结了,台版七卷出完了吗?
发表于 2017-11-5 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焉之罪章 发表于 2017-10-30 21:55
感谢录入!动漫都已经完结了,台版七卷出完了吗?

台版全出完了 趕在動畫完結之前  但我也只看到第四集
发表于 2018-4-2 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很喜欢这部小说,文笔很好
发表于 2018-4-11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点想入后面的台版了
发表于 2018-4-23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求大大在補上後續
发表于 2018-4-23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words 发表于 2017-11-5 06:19
台版全出完了 趕在動畫完結之前  但我也只看到第四集

求大大在補上後續,  我看大概是沒人補( ´ρ`)
发表于 2018-4-23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KRS烈宇 发表于 2018-4-23 14:00
求大大在補上後續,  我看大概是沒人補( ´ρ`)

四集 剩缺一點 五集只開頭而已  是否是別的網有錄入了 所以就廢坑了?

  真的沒人錄的話 我週末有空開始填補起來
发表于 2018-4-24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蛮喜欢reset的。如果大大们要是能补上后续,真好
发表于 2018-4-28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ords 于 2018-4-30 05:39 编辑

  為了排版  還是重新錄入 前面的序章快完結 但缺一部份  

  contents

序章
1章  複製世界
2章  虛偽世界
3章  虛構之夜
終章
後記

  
序章。
一位短髮女孩從玻璃窗外走過。
將她看成相麻堇的淺井惠望向窗外。但是仔細一看,那女孩和相麻堇一點也不像。即使只看背影也知道。除了頭髮長度以外,無論身高、耳朵形狀還是步伐大小都完全不同。
夏天即將步入尾聲,女孩踩着輕快的腳步,走在九月中的街頭上。
大概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吧。惠喝口咖啡,如是想着。久違的熱咖啡,和季節還有點不搭。
「從結論來說——」
沉著的女聲,將惠的視線拉回咖啡廳店內。
惠的對面坐了一位身穿黑色套裝,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女性。對方臉上只有最低限度的淡妝,身上也沒佩戴任何裝飾品。女子隱藏聲息,謹慎地不讓自己引人注目。
她的名字是索引小姐。這當然不是本名。惠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隸屬管理局,有權取得所有能力相關的情報。
像是在對電話留言般,索引小姐以清楚的口吻說道:
「管理局答應你的要求。你能夠以服務社社員的身分,調查她的能力。」
惠靜靜地觀察索引小姐的眼睛。
感覺那裏面藏著些微的困惑。又或許正真表露出困惑的,其實是映照在她眼裡的惠自己也不一定。
——沒想到這麽容易就獲得許可。
淺井惠實在三天前和索引小姐聯絡。
無論如何都想弄清楚某位女性能力的惠,打電話給索引小姐,表示希望能以服務社社員的身分,進行詳細的調查。
索引小姐當時的回答並不樂觀。聽起來像是我姑且幫你和上司聯絡,但恐怕沒辦法的感覺。惠原本打算準備別的手段,沒想到今天就被索引小姐找出來,輕易獲得許可。
「謝謝妳答應我這個任性的請求。」
索引小姐搖頭。
「這並不是為了你。站在管理局的立場,也希望盡可能詳細調查她的能力。而且你的能力,確實最適合找錯。」
惠重複索引小姐的話。
「找錯。」
考慮到對象的能力,這樣形容的確沒錯。
某間醫院裡,住了一位長期陷入沉睡的女性。她一直穩定地做著一個夢,一個和現實幾乎相同的夢。另外,她還能招待別人進入那個夢境。
用夢創造出虛擬現實的能力,這樣解釋或許會比較好理解。
那位女性在夢裡,打造了另一個和現實相仿的世界。
「我們會讓你先重啓,在進入她的世界。請你在夢中的世界讀過跟現實世界同一天的生活,調查夢世界與現實世界究竟相同到什麽程度,如果有相異之處,就調查那個差異是怎麽產生的。」
所以才說是找錯。
找出兩個世界哪裡不同。
惠點頭。
「我知道了。要立刻開始調查嗎?」
「不用,還要花點時間處理手續。預定在下個星期六和星期日行動,沒問題吧?」
「是的。」
只要能進入那個幾乎將現實重現的夢世界就行了。
惠再度喝口咖啡,微笑地說道:
「不過,我有點意外呢。」
「意外什麽?」
「能像這樣單獨和你見面。」
「當然有其他管理局人員在監視我們。」
「即使如此,我也不認為你會單純為了傳話現身。」
兩年前,淺井惠曾經為了從她身上挖出情報而與管理局對立。
索引小姐露出皺眉微笑的奇妙表情。
「這是出自我個人的意願。」
「喔。為什麽?」
「我有些私人的疑問。」
這句話實在不像老是態度冷漠的管理局人員說的話。
索引小姐輕輕舒口氣——算不上嘆息的吐氣。這動作也跟管理局人員不相稱。
「你為什麽惠想進入夢世界?」
夢世界。
某位女性透過能力創造出來的世界。
淺井惠想進入一個被打造得和現實一模一樣,但又不是現實的世界。
惠輕輕閉上眼睛。他的嘴裡,還殘留著咖啡的苦澀。
一切都發生在上個月——八月二十八日。
起因是某位兩年前去世的少女復活了。
相麻堇。惠在消波塊上與她重逢。淺井惠回想起兩人當時的對話。
天空下方逐漸被染紅
紅橙色的空氣包圍著消波塊。宛如重現兩年前的四月八日,惠與相麻堇首次相遇的場景。
——現在想這個有什麽用。
淺井惠在內心嘆口氣。
情況已經和兩年前不同了。不可能再回到那個時候。無論是淺井惠與相麻堇的關係,或是淺井惠與春埼美空的關係,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然而,相麻堇卻以和兩年前相同的身影與表情笑著。她和惠記憶中的一樣從容平靜,仿彿心裡懷抱穩固的自信。
惠緊盯着她的眼睛,提醒自己絶對不能移開視綫,接著開口說道:
「妳接下来打算怎麼辦?」
相麻堇在兩年前去世。
然後在八月二十八日重生。
這樣的狀況,不知道能不能用復活來形容。惠從照片裡的世界,把被復原的她帶到外界。
「妳的家人和以前認識的人,都認為妳死了。墳墓裡有妳的骨灰,死亡證明也開了。妳在法律與世間的規范中,已經被當成死者。在這種狀況下,根本不可能過普通的生活。」
「嗯,你說得沒錯。」
「那妳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少女微笑地聳聳肩。
她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眼前的一切都無關緊要。如此適合這幅姿態的國二女生,惠只知道她一個。
「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想辦法。」
  這時候點頭很簡單。
  信赖相麻堇不需要理由。她既堅強,又正確。
  可是,惠認為目前有許多事情,必須一件一件仔細確認。
「可以告訴我,具體上妳打算怎麽辦嗎?」
「妳該不會在擔心我吧?」
「那當然。讓相麻堇復活的人是我,妳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外加妳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女。值得擔心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少女輕聲笑出來。
表情有些害臊,也有些欣喜。
「話說回來,這下子你比我多兩歲呢。十月就滿十六歲了吧?」
惠也跟著露出微笑。
「你總是這樣,馬上轉移話題。」
「你不是喜歡這種岔開正題,在周圍繞來繞去,累死洄游魚的說話方式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只有這次,惠認為應該把話題說清楚。
夕陽漸漸西沉,夜晚緩緩步上東方天空。時間不曾停留。
「可以的話,我希望妳能過和普通女孩一樣的生活。跟父母住在一起,再去學校上學。」
相麻堇略微垂下視線。
「你覺得有可能嗎?」
「只要管理局有那個意思,消除有人死亡的過去對他們來說並非難事。我在咲良田外,也被當成了不存在的人。」
惠是在四年前造訪這座城鎮——咲良田。惠之前在外面生活的痕跡,都已經被管理局消除。不過,只要待在咲良田,他就能當個普通的高一生。
少女搖頭。
「不行。我還不想讓管理局知道我的事。」
「妳擔心和魔女一樣被抓走是嗎?」
「沒錯。我還不想被納入管理局的系統。」
魔女——和相麻堇一樣,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女性。
連名字都失去的她,在管理局的監視下,獨自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的歲月。
預知未來的能力就是有那麽大的價值。大到剝奪一位女性的所有自由,將她當成單純的道具,化為系統的一部分。
「你有辦法讓窩躲過管理局的追蹤,當個普通女孩嗎?」
說完後,相麻堇露出挑釁的笑容。
儘管沒有自信,惠仍點頭說道:
「我有一個辦法。」
雖然不確定,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惠曾經思考過讓兩年前去世,在今天復活的相麻堇當個普通女孩的方法。
「相麻,妳要不要考慮和家人一起搬到咲良田外?」
只要離開這座城鎮,就會失去和能力有關的記憶。
關於能力的記憶,會以最自然的形式被適當替換成其他內容。
——相麻曾經死過一次,並透過能力復活。
然而,這個記憶也會被替換掉吧。要是沒有能力,死者根本不可能復活。相麻針對自己死亡的記憶,也會產生變化。
「只要離開咲良田,妳的死應該就會被抹消,也會從妳自己的記憶中消失。」
這是讓相麻堇恢復成普通女孩的最佳方法。
少女稍微歪頭問道:
「事情惠那麽順利嗎?舉例來說,我曾經死過的事,會被替換成什麽樣的記憶呢?」
的確沒有證據顯示事情會順利。不明白的部分實在太多。而且,讓藉由能力復活的她離開咲良田,惠直覺地感到不安。
這樣下去,跟賭博沒兩樣。
「可是,相麻,你應該知道事情會不會順利吧。」
本來兩人根本不需要進行這段對話。
既然相麻堇擁有預支未來的能力,那麽應該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惠的計劃會不會順利。
「請你告所我。妳離開咲良田后,有辦法當個普通的女孩嗎?」
如果事情能夠順利,至少可以解決相關於相麻堇復活的問題。
不行的話,就必須思考其他的方法。
惠是這麽想的。但是——
「秘密。」
少女回答。
惠在內心嘆口氣。
「吶,相麻。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討論。」
「我也一樣。我現在只能非常認真、誠實地告訴你這是秘密。」
「為什麽?」
「這是我看見未來後做出的結論。為了未來,這是最適當的回答,所以我現在只能告訴你這是秘密。」
這個說辭算犯規。
預知未來的能力者碩士為了未來時,惠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否定。
「好吧。關於妳離開咲良田會有什麽結果,我自己想辦法調查。」
惠決定先尋找確認的方法。
相麻堇面露難色,輕聲笑道:
「其實,你不用在意我的事。」
惠搖頭。
「這可不行。畢竟是我讓你復活的。」
他必須找出能讓她度過平穩生活的正常手段。
不過,相麻堇以強硬的語氣否定。
「不對。是我擅自利用你讓自己復活的,你不需要覺得有責任。」
「這跟妳有什麽想法或計劃無關。是我自己決定,自己執行的事情。如果妳對復活這件事感到後悔,那就是我的責任。」
少女稍稍傾斜頭部。
那是帶有稚氣的動作,就像個小女孩一樣。
相麻宛如普通的十四歲女孩,歪着頭笑道:
「那就這樣吧。我認為一切是我的責任,你認為一切是你的責任。我們互相袒護,多好。」
相麻堇以開朗的語氣說道。她的真心總是令人難以捉摸。
仿彿經過仔細包裝的禮物盒。儘管引人注目,但無法得知內容。若想打開蓋子,就必須先拆開漂亮的包裝紙。
為撕開包裝紙,惠開口:
「若妳覺得自己有責任,那請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不要再擅自死掉。」
可以的話,還希望她只為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活。
相麻緊盯着惠的眼睛。
「為什麽你覺得我會死?」
「即使是你,也無法完全躲避他人的目光而活。」
法律上已經死亡,在人們的記憶中被當成死者的人,究竟要如何才能過着正常的生活?
那種狀況太沒現實感。
「總覺得妳只是為了某個特定目的,才讓自己復活,等目的達成後,就會再次死掉。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麽不安定。」
惠不可能讓相麻再死一次。
他看向遠方的天空。
太陽在不知不覺中沉落,整個城鎮逐漸被深藍色覆蓋。黃昏是個等你察覺時便已消逝的時刻,有如一陣風吹過臉頰,之後什麽也沒留下。
「那是你的錯覺。好不容易和你重逢,我怎麽可能會死呢。」
少女回答的聲音好比夕陽,雖然悅耳,卻成空響。
為了讓相麻菫當個普通的女孩。
為了讓她之後能盡可能過著平穩的生活。
淺井惠決定調查將相麻菫帶到咲良田外時,會發生什麼事。
如果一切順利,相麻菫將失去和能力有關的知識,甚至忘記自己曾經死過,變成一個普通的國二生。
如果不順利―惠也不知道會怎樣。
所以,他需要能在萬全之下調查那個結果的方法,他不斷尋找可以嚴密精確地進行模擬的實驗裝置。
最後找到的,就是利用能力創造出來的世界。
打造得跟現實一模一樣,但又並非現實的夢世界。淺井惠決定利用那個虛假的世界,以及應該存在於那裡的假相麻菫進行實驗,好讓相麻菫可以擁有平穩的生活。
眼瞼内側仍舊殘留著夕陽的紅光。
惠輕輕睜開眼睛。眼前是筆直看向這裡的索引小姐。
――你為什麼會想進入夢世界?
惠必須回答她的問題。
「雖然是在夢裡但我對那個能夠創造世界的能力有興趣。」
「為什麽?」
「那不就和神差不多嗎?我很憧憬神呢。」
這句話並非全是謊言。
然而,當然也不是真相,他不能現在講出相麻菫的名字。
索引小姐恐怕也發現惠有所隱瞞。
可是,她並未追究,轉而問道
「說到抄本,你會聯想到什麼?」
――抄本?
索引小姐突然丟出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
「沒想到什麼特別的,硬要說的話,聖經之類的吧。」
在與宗教有關的書籍中,有很多都是抄本,自古以來,有必要複製的書籍,應該
集中在那個領域。
索引小姐緊盯著惠的臉,點頭回答:
「原來如此,那就這樣吧。沒其他事了。」
索引小姐從座位起身,她的杯子裡,剩下半杯咖啡。
將椅子擺回原位後,她俯視惠說道
「最後,我要給你一個忠告。」
「忠告?」
「我的上司對你很有興趣,也清楚你上個月對魔女做了什麼,這次的事也一樣,要不是他介入,你應該得不到許可。」
「……所以說?」
「你已經被盯上了,希望你別再像兩年前那樣亂來。我要說的就這些。」
惠盡可能露出淺淺微笑。
「嗯,我明白,感謝妳的忠告。」
「那麼,關於詳細的安排,我會再聯絡你。」
索引小姐轉身離開。
惠目送她的背影。
索引小姐,隸屬管理局,有權取得所有能力相關情報的女性。
――雖然不清楚管埋局的組織架構。
她的上司一定握有相當的權力。
可以的話,惠實在不想和管理局的有力人士扯上關係。
――我光是處理相麻的事情就已經分身乏術了。
他無聲地嘟囔道。
那句話當然不能讓任何人聽到。

序章 完
发表于 2018-4-28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ords 于 2018-5-1 01:29 编辑

1章  複製世界
「真要說起來,這裡是鳥籠。
  是為青鳥準備的隔離世界。」

1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五)――第二次
|
坐在左側的春埼美空,將手機抵在耳邊。
「九月二十二日,十二點四十七分,O八秒。」
淺井惠看向少女。
「好像重啟了。」
蘆原橋高中的第二學期已經開學二十天,兩人坐在通往頂樓的樓梯上,
一處不會有陽光從窗戶灑落的位置。
初秋是個陽光與陰影分明的季節,雖然曬太陽還很熱,躲到陰涼地方就會很舒服。
春埼美空點頭,腿上疊著兩個便當盒的她,似乎決定先將其中一個遞給惠再說。
惠說聲「謝謝」後接下便當盒,然後說道:
「全部都照著計畫走,明天,九月二十三日,我們按照管理局的指示,先一起去逛街,吃完晚餐後再重啟。」
這是為了調查夢世界所做的事先安排。
為了精確調査現實與夢世界的差異,管理局認為有必要讓同一人物針對同一天進行調查。只要利用春埼的重啟,就能辦到這點。
重啟最多能達成類似回溯三天時間的效果。
只要利用這個能力,就能分別在現實跟夢中的世界體驗完全相同的一天。
關於這方面的事情,惠已經告知春埼。
「我們明天要去醫院,進入夢世界。 」
「這是為了進行將相麻菫帶到咲良田外的實驗吧?
「嗯,不過表面上,這單純只是服務社的工作,盡量別提相麻的事比較好。她還不想讓管理局發現自己的存在。」
惠邊說邊打開便當盒,裡面是烤鮭魚和燉菜為主的日式便當。
雖然不是每天,但春埼經常連惠的午餐一起準備,而且,最近她替惠帶便當的頻率變高了,惠覺得自己應該有所回禮,卻想不到什麼好主意。」
「我開動了。」
他雙手合掌說完,拿起筷子。
春埼做出相同的動作後,看向這裡。
「惠想讓相麻菫離開咲良田嗎?」
「我認為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這樣真的好嗎?」
「不知道呢。或許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總之我的目的,是讓相麻當個普通的女孩。」
為此,惠將不擇手段。
春埼輕輕垂下視線。
「我明白了。」
她露出難得一見的表情回答,感覺有些悲傷,彷佛看到崩塌的沙堡。
――春埼受傷了?
看起來是如此,但惠不清楚原因。他不認為相麻菫離開咲良田一事,會讓春埼悲傷。他原本以為自己很了解春埼,然而,最近偶爾會跟不上她的心情,兩年前還那麼單純的少女,如今急速產生變化,日趨複雜。
惠從便當盒裡的菜色中,挑出一小塊豆腐蔬菜餅送進嘴裡。
春埼一臉認真地看著惠。確認惠吞下嘴巴裡的食物後,她稍微歪頭間道:
「味道怎麼樣?」
在重啟前也曾經這麼間過。
「嗯。非常好吃。」
惠提出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
「這是妳做的嗎?」
春埼給惠的便當,同時包含她自己敞的菜和她母親做的菜,平常要分辨兩者間的差異並不難。春埼做的料理,口味比她母親重。大概是因為她照食譜敞。
若是按照那個基準來判斷,這道菜應該是出自春埼的母親。
不過――
「是。今天的便當菜,全部都是我做的。」
春埼回答。
「妳換食譜了吧。」
「這次我嘗試不看料理書直接做。」
惠理解地點頭。
「和平常相比,我比較喜歡這次的味道。」
春埼微笑。
「太好了。」
「嗯,真不錯。」
再次道謝後,惠將筷子伸向烤鮭魚。
他不知道春埼為何不看料理書直接做菜,或許背後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也或許只是單純的心血來潮。
無論是哪一邊都好,總之,這也是春埼美空的其中一項重大變化。
惠慢條斯理地用餐,同時說道:
「話說回來,我們在重啟前做了一個約定,如知道是什麼嗎?」
春埼困惑―會兒,但似乎馬上就想出答案。
「是關於學園祭的事嗎?」
「沒錯。」
她將視線從惠身上略徵移開。
煩惱片刻後,春埼開口。
「如果接下來會很忙,就別管它了! 」
「放心吧。這次的服務社工作,不會花太多工夫才對。」
按照計畫,所有作業會在兩天內結束。
明天在夢中的咲良田閒逛,要是發現與現實不同的地方,就在後天詳細調査。
把結果報告給管理局,這次的工作便結束。
至於將相麻菫帶到咲良田外的實驗,必須在這段期間内完成,因為服務社的工作一旦結束,想再進入夢世界就沒那麼容易了。
花不了多少時間。
沒必要取消在重啟前和春埼做好的約定。
「那麼――」將視線移回惠身上後,春埼以這句話當開場白說道:
「惠,請你扮演我的戀人。」
和重啟前一樣。
惠不打算拒絕這項要求。

當天晚上,惠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用手機打電話。
通話對象,是一位叫岡繪里的少女。惠每個星期打兩次電話給她,這是為了培育和她之間的友情。岡繪里似乎不喜歡惠打雷話給她,但仍然會接聽。
「下個月要不要來參觀我學校的學園祭?」
惠問道。
蘆區橋高中的學園祭,是在十月後半舉行,儘管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卻是這個初就開始準備。
「我沒事去學園祭做什麼?」
「我請妳吃章魚燒,不然熱狗也行。」
「那種食物,還是專門店做的比較好吃吧。」
專家做的章魚燒和學園祭的章魚燒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喔。就像古典樂和搖滾樂間之間的差別。 」
「學長,你該不會是膲不起搖滾樂吧?」
「這是天大的誤會。我擁有的CD裡,査克.貝瑞的數量最多。
「査克?那是誰啊?」
「岡繪里 ,妳真的很瞧不起搖滾樂呢。」
話雖如此,其實惠對査克.貝瑞也沒那麼熟悉,關於CD的事情他並沒有說謊,
但那些全是朋友送的。
「算了,就算章魚燒吸引不了妳,妳也可以當成是來參i觀學校。」
岡繪里現在是國三考生。惠覺得在準備考試的期間來參觀學園祭,順便看看,學校是個不錯的主意。
可是,少女否定道:
「我沒打算考蘆原橋,那裡分數高,離家遠,又有學長在。」
照岡繪里這麼說,還真是沒半個優點。
「真可惜。我很期待妳能再來當我學妹耶。」
「當學長的學妹這件事,一輩子一次就夠了。」
太可惜了。惠本來有自信,能比國中時表現得更像個學長。
少女似乎不怎麼感興趣地接著說道:
「話說回來,學長班上要做什麼?」
「我們要演話劇。」
「喔。如果是學長演主角,我倒是可以過去笑你。」
「主角是春埼。我演她的戀人。」
「……真的假的?」
每個班級在學園祭都會各自舉辦活動。
惠的班級是在九月初的班會上決定要演話劇。劇本則是過了三個星期。也就是昨天才完成。
負責寫劇本的,是一位叫皆實未來的女孩。她活潑地喊聲:「我覺得妳很適合!」就這樣指名春埼擔任劇本的主角。
春埼毫不猶豫地――順帶一提,她連劇本都沒看――答應接下這個角色,春埼美空不會拒絕別人的要求,她從以前就是如此。
皆實寫的劇本,基本上是愛情故事,既然是愛情故事,那主角自然需要一個戀愛對象。
為了讓主角能好好發揮演技,春埼可以自行選擇要由誰扮演戀人的角色,而在今天午休,通往頂樓的樓梯上,這個角色確定由惠扮演,恐怕這也不出大部分同學的預料。
電話另一頭的岡繪里驚訝地説道:
「你居然答應了。學長不是討厭這類的事情嗎?」
「不,我很佷期待喔。但是,這件事決定得很倉促,要是有其他同學想演這個角色,我會内疚。」
「放心吧,根本就不會有人想演學園祭的話劇。」
惠很難回答「要是這樣就好了」。至少寫劇本的皆實應該是希望全班能一起熱鬧演出,並且熱心地幫助春埼。
為了圓場,惠問道:
「妳這是在安慰我嗎?」
岡繪里大笑一聲後說道:
「怎麼可能,壞人才不會安慰別人,只會指出殘酷的事實。」
她自稱是個壞人。
「總之,妳要是有興致,就來參觀學園祭吧。」
「興致來了再說,應該是不會去。」
道聲再見後,岡繪里掛斷電話。
惠將手機插進充電座,重新躺回床上。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罪惡感。
類似說謊的罪惡感。
剛才那段和岡繪里的對話,惠在重啟前就經歷過了。
惠一句不差地重現那段對話,不曉得重啟過的岡繪里,也說了和上次完全相同話。就連呼吸和掛斷電話的時機都一模一樣。
要是知道這件事,岡繪里會生氣嗎?或者難過呢?還是毫不在意?至少她應該不會高興。
一想到這裡,房間的門鈴就響了。
惠看向時鐘,正好是晚上七點
照理說,應將去附近的麵包店買剩下的三明治和蔬菜汁,再回到房間用餐,吃完後他會看話劇的劇本,將有疑問的地方記下來,再去沖澡,然後看書。
記憶中,九月二十二日的夜晚就只有那樣。
重啟前,房間的門鈴在這時候並沒響起。
為了有所覺悟,惠短暫地屏住呼吸,從床上起身,他筆直走向房門,開鎖,旋轉門把
太陽下山的時間逐漸變早,已經徹底變暗的高空,正掛著一輪再過幾天就會滿月的月亮。
月光底下站苫一位女孩,彷彿染上月光的白皙肌膚,比夜空漆黑的秀髮,以及和惠不同高中的制服。
坦白講,這位訪客讓他感到意外
「好久不見,淺井。」
少女說道。
「是啊,野之尾同學。」
野之尾盛夏,這是那位少女的名字。

當下能夠準備的,就只有咖啡了。
「喝熱的好嗎?」
「嗯。」
「雖然還有牛奶,但沒有砂糖。 」
「黑咖啡就行了。最好是熱到會燙口的溫度。」
「我知道了。」
將兩杯咖啡分的水倒進水壺加熱,然後拿出兩個馬克杯。
「虧妳找得到我家。」
「嗯,我是問別人的。」
「春埼嗎?」
說到野之尾和惠都認識的人,也只想得到春埼。然而。惠在內心推測應該不是。如果是春埼告訴野之尾這個地方,她很可能會一起跟來。
野之尾搖頭說道:
「不,不是她,是位今天初次見面的少女,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雖然對方好像認識我。」
「那麼,妳來我家有什麼事嗎?」
「我有事想拜託你。」
將即溶咖啡粉分別倒進兩個馬克杯後,惠轉過頭。
坐在桌子對面坐墊上的野之尾映入眼簾。
有她在的房間,是幅奇妙的光景,惠覺得很尷尬,像是不小心將公共設施的原子筆給帶回家了。山路前方的那座小祠堂前面,才是她該待的地方。
不過,野之尾本人卻和坐在祠堂石梯上時一樣,從容地抬頭看向惠。
「我有個想見的人,希望你能帶我去找那個人。」
這倒是無所謂。
「野之尾同學沒辦法獨自去見那個人嗎?」
「嗯,恐怕是如此。」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人又在哪裡?」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都叫他野貓屋的老爺爺。他似乎在夢裡面。」
夢裡面。
惠在內心嘆口氣。
「妳怎麼知道我要進入別人夢裡的事?」
服務社的工作內容,基本上只有相關人士會知道。
「是那位不知名的少女,連同你房間的位置一併告訴我的,她說野貓屋的老爺爺在夢世界,只要拜託你,就會帶我一起去。」
「原來如此!」
咖啡兩杯份的水,一下就沸騰了。
惠將熱水倒進兩個馬克杯,用湯匙分別攪拌後,跟牛奶一起端到桌子上。
他將其中一杯遞給野之尾盛夏。
「請用。」
「謝謝。」
坐到她的對面。野之尾直接喝黑咖啡、惠將牛奶倒進杯子裡,牛奶形成旋渦打轉,並漸漸散開溶入咖啡裡。
「那位少女,看起來像國二生嗎?」
「嗯,差不多是那個年紀。」
「短髮,大眼,身材瘦瘦的。」
「沒錯,是你認識的人嗎?」
「是啊,她是我朋友。」
那無疑是相麻菫,除了她以外,別無其他可能。
「野之尾同學,妳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遇見她的?」
「就在剛剛,大概一個小時之前,地點是神社上方,平常那間祠堂。」
一小時前――即使現在趕過法,也見不到相麻吧。
相麻菫。上個月二十八日復活的少女。
距離那天在消波塊上與她重逢,已經快過一個月了,這段期間,她曾數度在惠面前現身。就像兩年前那樣理所當然地出現,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突然消失。她不斷重複那個舉動。
和兩年前不同的是,惠無法主動聯絡相麻菫。
以前只要去相麻班上,就能隨時見到她,或是打電話到她家,偷偷在她的鞋櫃放信也行,可是現在,惠不知道她人在哪裡,只能等待對方自己出現。
他搞不懂相麻菫的意圖。
為什麼她要和野之尾接觸,她究竟期望什麼?
――但是,說到這個,我也是在七月的事件才認識野之尾同學,
而那起事件是相麻菫安排的,和名為麥高芬的石子有關。
就算惠與野之尾盛夏的相遇在相麻的預料之中,那也沒什麽好下可思議的。
惠對加了牛奶的咖啡吹氣,再送入口中。
「那女孩還有說什麼嗎?」
野之尾點頭。
「還有一件事,她要我幫忙傳話。」
「……內容是?」
「我記得――是要你仔細閱讀劇本的『No.407』。」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個莫名其妙的訊息。
說到劇本,惠只想得到學園祭的話劇,然而,他收到的劇本很短,連二十頁都不到。跟「407」這個數字有什麼關係呢?
野之尾盛夏將杯子放到桌上,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吶,淺井。如果情況允許,我想再見他一面,你可以帶我進去夢世界嗎?」
帶野之尾進入夢世界會有問題嗎?
惠也沒把握。不過可以的話,惠想實現野之尾的願望。
「我知道了。進入夢世界需要管理局的許可,我會幫妳聯絡看看。」
惠回答。
就連他點頭的動作,恐怕都在相麻菫的預料之中。

裂開的玻璃窗對面,掛著一輪接近滿月的月亮。
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相麻菫坐到失去彈性的床上。
九月後半的天氣還算熱,但太陽下山就會突然變冷。幸好今晚沒有起風。只要
風,這房間的窗戶馬上咯咯作響
相麻仰賴月光,閱讀文庫本上的文字。《青鳥》一百年前,由梅特林克撰寫的劇本。――在月光下看《青鳥》,也別有一番風情呢。
可是,感覺對眼睛不好。
相麻菫在昔日是商務旅館的廢墟中,找了一個房間住。
當然,這裡沒電也沒瓦斯,儘管有準備手電筒,卻沒辦法使用。要是被人發現廢墟裡有光,可就大事不妙了。
老舊的床鋪鋪了床單和毛毯,枕頭旁邊擺了一個便宜的鬧鐘,房間角落的運動包裡裝著換洗衣物和毛巾。再來就是裝在錢包裡的一些現金、收納包裡的簡單化妝品,以及手上這本《青鳥》的文庫本。
這些是相麻菫手頭上的所有物,除了文庫本。其他都是兩年前,相麻菫在死前帶來這裡的。這棟旅館從倆年丽開始截是廢墟,相麻知道兩年後也是如此。
相麻翻著文庫本。她以前就讀過這部作品,知道劇情的故事雖然無聊,但要晚上七點就寢,她也睡不著,而且,她今晚本來就沒打算睡覺。
相麻看向窗外。
一旦獨處,她就會提不起勁。月色雖美,卻無法光靠美麗帶來救贖。
簡直就是住在墓裡的生活。
不發出聲音,不製造光亮,盡可能動也不動地生活,白天看藍天,晚上看夜空。如果只是被月光照燿,而已。那跟死人有什麼兩樣。即使有意識,也只是比真正的死人還耍孤獨而已。
為了甩掉負面的情感,相麻菫搖搖頭。
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要對此感到不平也太沒道理了。
啊啊,即使如此。
――好想見惠。
這股心情比兩年前還要強烈。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無論家人還是朋友,都不知道相麻菫存在於這個世界。要是少了淺井惠,也就真的跟死人沒什麼不同了
要是能闖進他的房間,和他聊天聊到睡著,那該有多幸福啊。
但是,這種行為不能每天做,被人看見自己出入旅館的廢墟就糟了。要是遇見的人認識兩年前的相麻菫,事情將會變得非常麻煩。可以的話,她不希望被惠的鄰居記住長相。
除了能夠確保安全的時間之外,都不能去找他。
相麻必須像個死人,過著連呼吸聲都不能被人聽見的生活。
――惠。
淺井惠。
名叫野之尾盛夏的女性,現在已經到他那兒了吧。
那女孩應該是惠喜歡的類型,她隱約有種拒絕他人的特質,就和春埼美空一樣。
生來孤獨,和周圍保持距離,擁有屬於個人的單純價值觀,他有喜歡這種女性的傾向。

然而,就算是野之尾盛夏,也無法像春埼那樣引起惠的興趣,對淺井惠而合,春埼美空果然還是特別的。
――我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相麻菫躺到床上,閉起眼睛。
區區一個野之尾盛夏,根本就無所謂。和春埼美空也沒關係,自己並不是為了煩惱那種事情,才從相片裡出來的。
――我只有一個希望。
要徹底專注在這件事上。
割捨其他所有事物。無論是野之尾盛夏、春埼美空,還是相麻菫自己,能利用全都要利用,好好活用這些籌碼。
只要能實現唯一的希望,那就夠了。

她知道自己的記憶力不算好。
春埼美空坐在書桌前,看著要在學園祭演出的劇本。明天和後天有服務社的工作,應該騰不出時間來,而下個禮拜就要開始排演了,她打算趁今晚盡可能把臺詞背起來。
可是,不管劇本讀了多少遍,都無法好好將臺詞記到腦袋裡。詞句從意識中滑落,隨即支離破碎。
代替這些占據大半意識的,是一位少女的事情。
相麻菫,兩年前去世,在上個月底復活的少女。
不知為何,春埼無法不去想她的事情。
不過,這和春埼平常進行的思考,是完全不同的東西。缺乏順序,沒有導向結論。
幾個矛盾的意識碎片,一下浮現一下消失。
春埼不曉得該如何稱呼這個不安定的意識。
――我現在很混亂。
春埼如是想著。
翻動劇本,看向第一行,春埼要飾演的女性在哭泣,但是,春埼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她想不起上一頁的最後一行,明明剛剛才讀過而已。
她整個人很混亂,內心的正中央有塊混沌不清的部分,阻擋了所有來自外界的情報。
春埼美空闔上劇本,放到書桌上。
要是不確實消除內心那塊混沌,就什麼都做不好,為了背熟劇本,那是必要的功課。
她閉上眼睛,依序思考。
開端是上個月的事。一連串和紅眼少女與魔女有關的事件是契機,這點應該錯不了。
紅眼少女――岡繪里。
她曾經一度奪走春埼的重啟能力。
那件事帶給春埼強烈的恐懼。
――為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
若無法使用重啟,春埼就失去和淺井惠在一起意義。這讓春埼非常害怕,然而。在這個時間點,她的心裡還沒有出現混沌。原因是問題很簡單,解決方法也很好找。
春埼美空希望取回重啟,淺井惠替她實現願望
照理說,一切應該就這樣解決了'春埼取回安定的日常,可以過著不再害怕的生活。
可是,過了一陣子後――八月二十八日。
相麻菫復活了。
那是恐懼。和失去重啟屬於同一性質,並更加絕對的恐懼。
發生問題時。淺井惠會使用重啟加以迴避。不過,只要有相麻菫的預知未來能力在重啟就會失去意義。因為一開始就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問題,只要有相麻菫在,淺井惠就不需要春埼美空。
但是,惠卻希望相麻菫離開咲良田。
他想剝奪相麻對於能力的知識,甚至讓她忘記自己死過一次,在這座城鎮之外的地方,過著普通女孩的生活。
這算是得救嗎?
――我可以就這樣放心嗎?
如果一切都按照惠的計畫進行,至少自己對他而言,還能維持重啟的價值。春埼和惠在一起的理由不會被奪走。
然而,她就是莫名地覺得有疙瘩。
春埼的心中有塊混沌的部分,而且還愈滾愈大。就像是面對一個看不懂的題目,連自己的問題是什麼都無從得知。春埼只能察覺到有問題占據在那裡。
好不舒服,有種類似暈車的感覺。腦袋昏頭轉向,彷彿失去平衡的不快感,在身體内側翻騰不已
她覺得自己必須搞清楚內心混沌的真面目,必須找出那塊混沌的名字。
如果不先踏出這一步,自己將什麼都辦不到,也記不住話劇的臺詞――由淺井惠扮演戀人的話劇臺詞。

2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六)――第二次

――仔細閱讀劇本的「No.407」。
從野之尾盛夏那裡得到此留言的惠,雖然反覆將劇本看了好幾次,還是完全無法理解「407」這個數字的意義。他試著將字數、行數,句點數等,所有能數的東西全都數過一遍,卻找到任何特別的意義。
隔天――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六的十二點三十分。惠打著大呵欠,前往小公園。由於某些因素,他昨晚熬夜沒睡。
揉了一下因呵欠而泛淚的眼睛後。惠仰望天空,今天的天空呈淡藍色,儘管日照強卻不帶盛夏的熱氣。即使穿長袖也不自覺得太熱。
目的地的公園在咲良田東側,位於七坂中學附近。那裡是個稍微靠近海邊的地方。
公園裡有兩名男童在玩盪鞦韆,春埼美空的身影也在那兒,她坐在長椅上,腿上則放著一疊影印紙。惠一接近,她馬上就發現並抬頭看向惠。
「午安,惠。」
「午安。準備得怎麼樣?」
惠看向她腿上那疊影印紙,那是皆實寫的劇本。
春埼眨了兩下眼睛後回答。
「我有點不安。臺詞老是背不起來。」
「這樣啊,下次我們一起練習吧。」
話劇的臺詞主要是對話,有練習對象或許會比較好記。
春埼微笑,帶著猶豫的口吻回答。
「謝謝,可是,惠已經把臺詞背熟了對吧。」
「那是我的能力嘛。雖然我都記住了,但能不能演得好又是另一回事。」
短暫的沉默後,少女點頭。
「那麼,等服務社的工作結束後再麻煩你。」
「嗯。」
惠和春埼之所以來這座公園,是為了遵從管理局的指示,進入一位持續在醫院沉睡的女性夢境中。她沉睡的醫院,就在這座公園後面。
儘管沒什麼人知道,那間醫院恐伯有安插管理局的人在其中當職員、院內似乎聚集了與能力有關的患者,他們兩年前遇到,透過某位女性的能力誕生出來的少女,就是在同一間醫院檢查。
「要馬上出發嗎?」
春埼間道。
惠搖頭。
「不。去醫院之前,我想先存檔。再消磨個十五分鐘吧。」
上次利用重啟倒回,是昨天十二點四十七分的事。再過十五分鐘,距離上次重啟就超過二十四小時,這麼一來,就能夠再次存檔。
「而且,野之尾同學應該就快到了。」
春埼有些納悶地間道:
「為什麼?」
「夢裡好像有她想見的人。」
惠坐到春埼旁邊 樹蔭下的長椅有點陰涼,秋天逐漸取代夏天,頭上的樹葉也成沉穩的深綠色。
旁邊的春埼再度翻開劇本。
「妳對這劇本有什麼感想?」
惠問道。
「我看不太懂。」
「是嗎?」
「惠覺得怎麼樣?」
「雖然我的判斷不太客觀,但我覺得還滿有趣的。 」
「哪裡有趣?」
「意境,不過,這無法靠口頭說明。」
這故事的主要登場人物,是女主角和她的男戀人。
男戀人在幾年前被捲入某起意外,喪失了所有情感。至少大部分的一般人,都認為他失去情感。
但是,唯有女主角相信他的心裡還殘留著情感,只是被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她
乾涸的土地下也有水脈,以挖掘堅硬地面鑿井的心態對待戀人。
這是為了春埼美空而寫的故事。
皆實一定是觀察春埼,並以她為範本創造角色,但那個角色不是女主角,而是男戀人。這表示春埼將與自身為範本創造出來的角色,一起登臺演出。
皆賣未來應該是為了讓春埼從她的角度觀察春埼自己,才寫出這個劇本,然而,惠沒必要連這些事情都一併說明。
春埼美空疑惑地問道:
「你覺得我也能夠了解這部作品有趣在哪裡嗎?」
惠充滿自信地點頭。
「妳一定很快就能理解。」
春埼微笑地仰望惠,然後重新看向劇本。
惠決定看蓍她的側臉消磨時間。一陣風拍打著她手上的劇本,彷彿要將其吹向天空。
――這座公園
想起兩年前的事。
這座公園,是春埼和名叫MA「I的少女相遇的場所。
同時也是讓兩年前的春埼決定尋找自己情感的契機。
原本在讀劇本的春埼,突然抬頭看向這裡。
「你一直盯著我看,會讓我分心。」
在這兩年間,少女變得會說這種話了。
她的雙眸依然沒變,如玻璃珠般美麗,看起來像個人造物,不過,惠知道在那後方,隱藏了確實的慶感。
「啊,對不起。」
笑著道歉後,惠將身體靠到長椅的椅背上。
直到剛才都還在玩盪鞦韆的男童們跑出公園,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長髮少女――野之尾盛夏走向這裡。

在大約十二點五十分存好檔後―三人前往醫院。
或許是因為星期六不看診,正面的入口並未開啟。
三人繞刻建築物後方,從一扇小門進入醫院,那是一扇隱藏在陰暗,不超眼的小
門。
一進走廊,就能看見右手邊有個附接待窗的警衛室。警衛室的空間不大,站在中央伸長雙手的話,指尖就能碰到左右的牆壁。
警衛室裡有位五十來歲的男性。他身穿一看就知道是警衛的制服,坐在接待窗前的摺疊椅上看報紙。那是有名的財經日報。
惠跟那位警衛說明來意,並報上事前得知的醫師姓名。打了一通簡短的電話後,警衛要惠等人在這裡等一下,便繼續看報,好像那才是他的工作似的。
惠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忍著呵欠仰望天花板。天花板雖然是白色的,但角落有些變色,看來這棟建築物並不怎麼新。
「你有住院過嗎?」
野之尾盛夏,問道。
「小時候住過一次,那次是得了肺炎。」
惠回答。
「這樣啊。我沒住院過呢。」
「那並不是什麼有趣的經驗。」
住院期間的心情不太好,覺得不斷被人提醒自己生病了。牆壁、隔簾和床鋪全都是白色的,儘管看起來乾淨,卻毫無生活感。有如純粹又清澈的水一般,即使用顯微鏡觀察,也找不到水蚤或藻類。
「住院時,我一直在想換風格的事情。」
「換風格?」
「嗯。思考要是將隔簾換成明亮的綠色,將床上的毛毯裝進深褐色的被套裡,這個房間應該會變得舒適一點。」
「然後呢?」
「就只有這樣。到頭來,我還是在白色的隔簾,躺在白色的床上看書。」
像這樣聊了一陣子後,走廊對面出現一位白衣男子,那是位還很年輕身材修長的男子。
「你們是服務社的人?」
惠點頭回應。正確來說,野之尾並非服務社的社員,但是,這點應該沒必要特地説明。
關於帶野之尾進入夢世界的事情,惠昨晚從管理局那裡獲得許可,對方答應得非常乾脆。索引小姐只丟了句:「上司交代隨你高興怎麼做。」
「我到昨天晚上為止,都還以為是兩個人。」
醫師說道。
「人數增加會有什麼問題嗎?」
「既然管理局許可了,我不會多嘴,可是,真要說的話,目前有個單純的問題。」
「什麼問題?」
「我只準備了兩張床。」
要進入夢世界,當然必須睡覺。
野之尾和春埼互望一眼後,開口說道:
「沒關係,我和她睡同一張床。」
旁邊的春埼也跟著點頭。
醫師看了兩人一眼後,再次轉向惠。
「我知道了。由我為各位帶路。請跟我來。」
男子整個人轉過身,穿越走廊,惠等人也緊跟在後。
「片桐小姐的狀況怎麼樣?」
惠問道。持續在這間醫院沉睡的女性,名叫片桐穗乃歌。根據資料,她今年二十三歲,是惠很少接觸的年齡。
醫師沉穩地回答:
「沒什麼改變,她已經睡了九年,就算明天死掉也不奇怪,但也有可能再過十年還活著。」
「沒辦法恢復意識嗎?」
「這個嘛。從統計的角度來看,機率極低,像她這種昏睡不醒的症狀,時間拖得愈長,恢復意識的機率就愈低。九年是令人絕望的數字。」
男子語氣平淡地說出「絕望」一詞,惠心想,那詞彙滲透了醫師這個職業。
「昏睡狀態也會做夢嗎?」
「不一定,要看是大腦的哪部分出現障害、以她的例子來説,腦活動的範圍非常廣大。」
醫師在電梯前停下腳步,將視線移到惠身上。
「説得極端一點,雖然身體完全沒動,但她仍在思考。」
說完後,男子按下電梯按鈕。
電梯門開啟,四人搭上電梯,電梯廂的空間很大,應該是讓病人躺在床上移動的病床電梯。
醫師按下一個沒有任何標記按鈕――三樓上面,
原本是數字「4」的按钮、這層樓很少被當成病房使用。
電梯門關上後,電梯開始移動。
惠問道:
「您有去過她的夢裡嗎?」
醫師搖頭。
「沒有。我曾提出申請,但沒獲得許可。」
「是指管理局的許可嗎?」
「當然,在我來這間醫院任職之前,管理局就得知她的能力,並將她隔離、連親人都很難探望她,能進去夢裡的,只有一部分的管理局人溳,和獲得他們許可的人。」
站在兩人右邊的野之尾盛夏開口:
「那位片桐小姐的能力很危險嗎?」
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是在夢裡創造另一個世界。
醫師輕輕垂下視線回答:
「至少管理局判斷那是潛藏重大問題的能力。」
電梯停止後,電梯門開――走廊正面有扇窗戶,耀眼藍天散發的光芒,讓人瞇起眼睛,進而發現之前走過的走廊有多陰暗。
她的能力所潛藏的問題。
關於那點,惠在調査她的能力時就知道了。
走在醫師後面的惠開口:
「掌中伊甸。」
管理局評價能力的方式有很多種。例如持續時間、效果範圍,強度、對社會的影響力,或是按照能力的效果來分類。
掌中伊甸是為某類型能力特別準備的分類,同時也是那類能力隱含的問題種類。
片桐穗乃歌的能力也被歸在這一類。
醫師點頭。
「嗯,沒錯。輕易打造出來的幸福複製品、單手即可掌控,既狹小又封閉的樂園
掌中伊甸、管理局認為那類型的能力非常危險。」
「您也是管理局的人嗎?」
「嚴格來講不是,我單純只是協助管理局而已。不過,這不重要。」
醫生在走廊深處的某門前停下腳步。那跟防火門一樣用無機買材料製成,
是一扇帶有重量感的白色門扉,他將兩支鑰匙分別插進不同的鑰匙孔。推開那扇門。
門後方是另一條沒有窗户的陰暗走廊。
右側的牆璧設有另一座電梯,和剛才搭的相比,這座電梯小了許多,而且有像計
算機按鍵的數字按鈕。看來要輸入密碼,才能啟動電梯。
「她在更上一層的樓層。」
醫師說道。
惠心想,這裡的戒備真是森嚴。
他開始好奇,為什麼他們能輕易獲得管理局的許可。
――我的上司對你很有興趣
索引小姐這麼說過。
興趣,這是恐怖的詞彙,有必要加以警戒。
然而,到底該警戒什麼,又該如何警戒呢?單純按照管現局的指示行動並沒有意義。必須在夢的世界裡,進行將相麻菫帶出咲良田的實驗,對惠而言,那是使出強硬手段也要達成的目的。他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電梯門在醫師輸入一長串密碼後開啟。
搭上電梯後,春埼從後面問道:
「掌中伊甸是什麼?」
醫師回答:
「她在夢裡什麼都做得到。無論是幫全身疼痛的患者消除痛苦,還是讓腳不能動的患者跑來跑去。只要是在夢世界,全都難不倒她。」
單純去想的話,那是美好的事。是能夠讓人幸福的能力。可是,隨之而來的問題也很容易推敲。
醫師接著說明:
「換句話說,只要是在夢世界,她就無所不能。人類不可以沉溺在神會輕易施予幸福的虚假世界裡。管理局就是基於這個判斷,才禁止別人靠近她。」
掌中伊甸。隨意的樂園。輕易打造出來的幸福。
野之尾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就算那是真正的幸福,也會造成問題嗎?」
醫師笑了。他以低沉的聲音冷淡回答:
「管理局判斷那是虛偽的幸福。」
但是,虛偽的幸福與真正的幸福,究竟有誰能夠區分呢?
想歸想,惠還是沒說出口。

惠等人被帶到一間普通的病房。白色牆壁,兩張白色床鋪。以及隔間用的白色隔簾。片桐穗乃歌就睡蓬隔壁。只要在她附近入睡,就能自動進入夢世界。這間病房也在她的能力效果範圍內。
醫生簡潔快速地告知這點,便轉身離開病房。
房門關上後,春埼將手提包放到摺疊椅上。
「我還是第一次穿裙子睡覺!」
「要是有帶衣服來換就好了。我也是第一次在穿裙子的女孩旁邊睡覺。」
而且隔壁床上還睡著兩名女孩。惠心想,這可是個貴重的經驗。
他坐到床上,脫掉運動鞋和襪子。
在隔壁床,春埼和野之尾也脫掉了襪子。一直盯著人家看也很失禮,因此惠拉起隔廉。
他向簾子對面的春埼和野之尾說道:
「我不太容易入睡,會比妳們晚點進入夢裡。」
回答的人是野之尾。她的聲音聽起來已有睡意。
「需要等你嗎?
「不用。反正我們原本就沒辦法一起行動,野之尾同學可以先去找妳要找的人。」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自己自由行動。」
惠他們在名義上,是為了服務社的活動才進入夢世界。他們必須適度遵從管理局的指示,因此不能和野之尾一起去見野貓屋的老爺爺。
――為什麼那個人會在夢裡呢?
管理局似乎禁止別人進入夢世界,這表示野貓屋的老爺爺應該得到了特別的許可。
儘管好奇,但現在必須專注入睡。
惠昨晚沒睡,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即使如此,仍得費一番工夫才能睡著。
「那麼,各位晚安。」
「嗯。晚安。」
「晚安。」
三人互相說道。
隔壁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惠盡可能不去在意那些聲音,閉上眼睛。
就算拉上隔簾,房間還是很亮。一層眼皮造成的黑暗,隱約泛著紅色。
雖然必須快點入睡,偏偏愈想睡就愈睡不著,惠認為這是棘手的問題。
就這樣過了五分鐘,隔簾的另一頭傳來春埼的聲音。
「惠,你還醒著嗎?」
「嗯,怎麼了嗎?」
「我想了一下替病房換風格的事情。」
「妳想好要換哪種漂亮顏色的床單是嗎?」
「床單可以維持原狀沒關係,可是,不要有隔簾比較好。」
「……原來如此。」
春埼再次道聲晚安。
惠也同樣回答晚安。
過了一段時間後,隔壁床開始輕輕傳來有人睡著的聲音。
看來暫時是睡不著的惠嘆口氣,後悔應該事先準備安眠藥。

掙扎三十分鐘後,惠總算入睡。
在夢中睜開眼睛的他,看向和剛才沒什麼不同的天花板,他躺在隔簾圍繞的床上。
即使在夢裡,惠還是在病房內。
隔簾對面傳來說話聲。
「那麼,就來準備甜甜的蛋糕吧,我會幫妳泡好喝的江茶。」
那是陌生女孩的聲音。
惠起身拉開隔簾―眼前是坐在床上的春埼和一名坐在摺疊椅上的陌生女孩,對
方看起來和惠年紀差不多或略小。他環視室內,找不到野之尾盛夏的身影·大概是先去找「野貓屋的老爺爺」了。
坐在摺疊椅上的少女,身穿橫條紋的針織上衣搭配短版開襟羊毛衫,深藍色過膝長襪的雙腿套著淺口鞋,肩膀上還停了一隻小鳥,那隻小鳥擁有天空藍的羽毛,惠試著回憶小時候看過的圖鑑,卻找不到那隻鳥的名字。
少女抬頭看向這裡,藍色小鳥也跟著轉向這邊。
「歡迎來到夢世界,你就是惠?」
惠點頭。
「是的。」
少女瞄了春埼一眼。
「我剛從美空那裡聽說你的事情,你喜歡甜食對吧?」
「滿喜歡的。不好意思,請問妳是誰?」
「啊,對不起,我叫米琪兒。」
少女露出微笑,彷彿只要報上米琪兒這個名字,就不需要再說明其他事情。
首先,必須確認一件事。
――這名少女是片桐穗乃歌嗎?
對方看起來實在不像二十三歲,但那位醫師曾說過,片桐穗乃歌在夢世界是無所
不能的。想怎麼改變外表都行。
想破頭也下自有答案,於是惠坦率問道:
「請問妳是片桐穗乃歌小姐嗎?」
少女覺得有趣般地放聲笑道:
「你真是個怪人,我是米琪兒,才不是什麼片桐。」
「那麼,你知道片桐小姐在哪裡嗎?」
若情況允許,惠希望能和片桐穗乃歌取得聯繫。要是能夠獲得這世界的神相助就
能輕鬆進行惠想做的實驗。
米琪兒搖頭,肩上的藍色小鳥因此滑落。
「不知道。我沒聽過片桐這個名字。」
小鳥在空中拍動翅膀,繞著病房四周打轉。惠讓視線追著那隻鳥,同時點頭。
「這樣啊。」
少女說的是實話嗎?很難判斷,而且,繼續追問也不會有收穫。
惠換提別的問題。
「這裡是什麼地方?」
「不,我不是指這個房間。我是想問,夢世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米琪兒有些困惑地回答:
「就是個普通的地方,有便利商店,有麥當勞,還有這間醫院,幾乎和外面的世界一樣。」
「那麼,也有不同的地方是嗎?」
「多多少少,不過,大部分都不重要,全是小事。最大的差別只有一個,在這個世界,只要許願就會實現。例如――」
米琪兒起身,用腳尖敲了幾下地板。她看起來非常得意,彷彿腳下穿的是魔法靴,
藍色小鳥停在她的頭上。
「例如,實際上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我,可以在這裡跑來跑去,如果想要飛上天,肯定也沒間瓸。好了,你們有什麼願望?不如我幫你們準備一個大蛋糕?還是要冰淇淋?巧克力?或是餅乾?」
「餅乾好了。」
其實沒有特別想吃餅乾,但惠想看看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事。
惠本來以為只要米琪兒隨手一指,就能「砰」地一聲變出餅乾。然而,並沒有發生那種魔法般的事情。米琪兒只有用力點一下頭。
「我知道了。我幫你們拜託奇爾奇爾。」
奇爾奇爾――奇爾奇爾與米琪見都是《青島》的主角。兩人是兄妹,一起出門尋找帶來幸福的青鳥。
但是,眼前的米琪兒已經擁有青鳥,她微笑地讓青鳥停在自己頭上。
「奇爾奇爾是誰?」
少女「呵呵」地笑了一下。
「奇爾奇爾是我的英雄。他非常強大,又很聰明,像神一樣無所不能。而且,他隨時都在守護我,因為我拜託他讓我當他的妹妹,所以我是米琪兒。」
這個世界的神。
照這說法,奇爾奇爾是片桐穗乃歌囉?那米琪見又是誰?。在夢世界,除了野貓屋的老爺爺之外,還有其他外界來的人嗎?
「因為是奇爾奇爾的妹妹,所以妳是米琪兒。」
「嗯,對啊。」
「那麼,在成為奇爾奇爾的妹妹之前――妳的本名叫什麼?」
聽到惠的問題,少女不悅地瞪向他。
「我的名字叫米琪兒。這是我真正的名字。」
努力做出不刺激對方的笑容。
「抱歉,我說錯話了!」
進入夢世界的人,會被那個世界束縛,這是隨意樂園的問題。
米琪兒再度微笑道:
「沒關係啦。每個剛來這裡的人都是這樣,誤以為現實非常重要,他們大概是不曉得能夠逃離現實,所以才會妥協、接受並相信現實。」
「這是甜檸檬吧。
「甜檸檬?那是什麼?」
米琪兒以天真少女的眼神盯著惠的臉,透露出毫無防備的好奇心。
「簡單地說,是一種深信自己擁有的東西最好的心理。」
只要想成是與著名的伊索寓《酸葡萄》相反的狀況,便很容易理解。
在《酸葡萄》裡,狐狸拿不到長在高處的葡萄,於是嘟嚷著說:反正那個葡萄一
定又酸又難吃。是個像這樣說服自己想要的東西沒價值,進而放棄的故事。
甜檸檬正好相反,是相信自己目前擁有的東西具備極高的價值。
「明明想吃甜的水果,手邊卻只有檸檬,於是堅持這個檸檬是非常甜的好水果。」
人們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的內心。
米琪兒滿足地點頭。
「沒錯。大家明明知道現實真的很無趣,是個只有酸味的東西,卻還堅信那很甜
感覺有點可憐呢。」
她所說的「可憐」一詞,參雜了幼稚的優越感。
惠假裝沒發現這點,接著問道:
「可以的話,我想見見那位叫奇爾奇爾的人。」
單純思考的話,像神一樣的奇爾奇爾,應該就是片桐穗乃歌。
然而,米琪兒搖頭。
「能和奇爾奇爾自由見面的,就只有我而已,你見不到他的。」
「我很失望。」
「我會連同餅乾,一起幫你拜託他―但我猜他不會答應。」
米琪兒發出帶有節奏的脚步聲,走向病房的門,接著,她再度轉過身。
「我有件事情心須告訴你們。」
「什麼事?」
「我忘了。應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道聲「再見」後,米琪兒離開病房。她發出輕快的腳步聲,關上房門。
為了下床,惠決定先穿襪子。
隔壁床的春埼開口:
「惠認為現實沒有價值嗎?」
「這個嘛。在情感上,我想相信那有價值。」
甜檸檬與酸葡萄,實在難以區分。
現實的人們,都想相信酸澀的現實是甜蜜之物嗎?
或者是決定在夢世界生活的米琪兒,想相信無法得到的現實是酸澀之物呢?
穿好襪子後,惠將腳伸向床下的運動鞋。
「春埼怎麼認為?」
她稍微歪頭回答:
「我不知道。不過,即使夢世界有它的價值,也無法證明現實沒有價值。」
說得完全沒錯。
惠穿好運動鞋,從床上起身。
「好啦!我們差不多該走了。不好意思,讓妳等,我還真的很難入睡。」
春埼也跟著起身,抓起手提包,搖頭回答:
「我不介意。」
頓了一口氣的時問後,她繼續說道:
「要不要下次我唱搖籃曲給你聽?」
「……這是個非常有魅力的提議。」
可是,這樣說不定會更難入睡。

讓藍色小鳥停在頭上的米琪兒,走在醫院的走廊上。
片桐。片桐穗乃歌,那個叫淺井惠的少年所請出來的名字,令她有點難以釋懷,就像一根非常細的刺,雖然不痛,卻讓人覺得不對勁。
――隨便怎樣都好。
米琪兒如是想著。
如果被刺刺到,請奇爾奇爾幫忙拔除就行了。若是片桐穗乃歌這個名字有問題,奇爾奇爾拉會幫自己忘掉。
在夢的世界裡,什麼願望都能實現,把痛苦與悲售的事情全部消除,只要創造快樂的事情就好。
米琪兒將手伸到眼前,小鳥從頭頂飛到她的手上,她對著小鳥問道:
「好啦,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看是要集合一百個絕對不曾背叛,也不會讓米琪兒傷心的朋友來開派對,還是用自己最喜歡的點心,打造一個可愛的家。反正只要拜託奇爾奇爾,無論什麼願望都能輕易實現。
但是,總覺得提不起勁。
結果,米琪兒回到自己的房間,它就在剛才和淺井惠與春埼美空聊天的病房隔壁
這個房間當然也是病房,只不過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各式各樣的點心、布娃娃,以及各種米琪兒有興趣的小東西散落一地。
「我還是看書好了。」
米琪兒對小鳥低喃。
她打算再看一次自己最喜歡的故事――梅特林克寫的《青鳥》
米琪兒打開病房的窗戶。
原本停在手上的小鳥飛了起來。
「你想出門嗎?」
擁有和天空相同顏色的小鳥,在窗外不停盤旋,像是等待米琪兒的許可。
「要馬上回來喔。」
小鳥呼應米琪兒的話,再度於空中畫一個大圈,飛向某處。
沒什麼好擔心的,青鳥總是待在米琪兒身邊,只要卡琪兒希望。牠就會停在她的手上。
米琪兒坐到床上,拿起枕頭旁邊的書,她再次翻????《青鳥》――那個美麗。奇妙
又有點殘酷的故事。
――為什麼我會喜歡這個故事呢?
她不知道原因,然而,《青鳥》確實帶給她溫暧毛毯般的安寧。
雖然故事裡的奇爾奇爾有點愛欺負人,卻是一個溫柔又可靠的哥哥,米琪兒一面受到他的保護,一面展開尋找青鳥的冒險。
――不過,我已經得到那個囉。
想到這裡,躺在床上的米琪兒微笑地繼續翻頁。

淺井惠和春埼美空搭乘兩個電梯,經過陰暗的走廊,循原路從同一扇位於建築物~
方的小門走出醫院。
接著,他們一眼就看出現實的咲良田和夢裡的咲良田有什麼不同,那個差異實在太明顯了
走出醫院的右手邊馬路,被一道純白的巨大牆壁阻斷。仔細一看,那面白色牆壁似乎是極其濃密的霧。
巨大的牆壁,即使抬頭仰望也看不見盡頭,環視周圍後,便能發現那是一個超大的圓圈,包圍整個咲良田,持續延伸到天空另一端的純白牆壁,圍住這座城鎮。
「這太厲害了。」
惠再度看向右方――白色牆壁所在的方向,然後將視線轉向左方。
被白色牆壁包圍的咲良田街景。
春埼輕輕嘟囔一句,聲音小到像是手上的麵包屑丟到鴿子前面一樣。
「反過來了呢。」
惠附和一句「就是啊」
那也是極大的差異。
這間醫院位於咲良田的最東側,走出醫院後,左手邊是東方,右手週是西方,照理說應該這樣才對。
原本走出醫院的左手邊,應該看得到大海就在盡頭。這裡離海邊只有公車一站的距離,大概是三百公尺。
可是,現在那個方向變成咲良田的街道。
彷彿鏡中映照的世界,眼前是與現實相反,東西向顛倒的咲良田。
―走出醫院,馬上就發現兩個現實的咲良田與夢裡的咲良田不同之處。
夢裡的咲良田,被白色霧氣的巨大牆壁包圍,街道的東西向也顛倒過來。
惠走到白角牆壁面前,試著將手伸向牆壁。
伴隨著彷彿擠壓坐墊般柔軟的抵抗感,他的手逐漸進入霧氣中,但是,抵抗的力道慢慢變強,大約伸進去三十公分後,再怎麼用力都無法繼續前進。
看來只能到這裡為止。
――怎麼會這樣。
夢裡的世界,難道不是重現現實世界嗎?要是不包含咲良田外面,就沒有意義了。這樣就無法進行將相麻菫帶出咲良田的實驗。
「現在要怎麼辦?」
春埼問道。
惠聳聳肩回答:
「只好先按照計畫,完成服務社的工作了。」
目前只能一點一點地摸清楚這個世界。
「可是,如果不能進行將相麻菫帶到咲良田外面的實驗,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即使沒意義,也不能忽視服務社的工作。而且,我很在意一件事。」
「在意一件事?」
惠點頭。
「告訴野之尾同學她認識的人在這個世界的,恐怕就是相麻,是她誘導野之尾同學和我們一起進來這個世界。」
惠認為這當中應該隱含某種意圖。
相麻菫的目的――和她兩年前死亡,然後再度復活的理由有關的某種意圖。
惠稍微垂下視線說道:
「可以的話,我想知道相麻在想什麼,若是這個世界有線索,那就很值得去調査它。」
春埼沉默地看著惠一段時間,她像個古老的紀念碑一樣動也不動,面無表情地站著。
她那玻璃珠般缺乏情感的雙眸,讓人聯想起兩年前的春埼美空。初秋乾燥的空氣
並不會帶來壓迫。頭上也沒有像盛夏那樣強烈的陽光。即使如此,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
春埼為相麻的事情感到煩躁。
惠應知道這點,然而。應試不只如此,惠不太清楚她心裡藏著什麼問題,無法理解春埼讓他感到痛苦。
――吶―春埼。
惠想要這樣出聲叫她,雖然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總之先叫她的名字。
不過,在那之前――
「那麼,我們走吧。惠。」
春埼突然露出徵笑。從兩人初次見面的陌生感,一口氣縮短兩年的光陰,變成現在的親密度。
「我們今天要一起吃晚飯。」
説完後,她露出天真的笑容。
兩人每個月最多會一起吃兩次晚餐

病房裡有扇大窗戶。
但是窗簾放了下來,導致室內有點陰暗。
相麻菫瞄了窗簾一眼,懶得起身的她,最後還是讓窗簾維持原狀。
她知道布和玻璃的對面有著藍天,也知道淺井惠在這個夢世界、春埼美空在他的身邊,這點也沒有確認的必要。
造訪夢世界的舉動,伴隨著巨大的風險。有幾名管理局的相關人員,在充當入口的醫院內工作,她現在還不想讓管理局知道自己的存在。
思及此事,相麻在心裡搖了搖頭。
――不過,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反正再過不久,管理局就會知道相麻菫的存在。擁有預知未來能力的相麻,知道要怎麼持續躲避管理局的耳目。然而,她有其他更優先的事情。
即使不考慮管理局,她也不太想待在這間醫院。
相麻菫是在這間醫院出生的, 一出生就差點死掉,據說是臍帶纏住她的脖子,明明不可能記得當時無法呼吸的痛苦,但她每次來到這裡都會喘不過氣來。
還是把窗戶打開吧,要是有風吹進來,應該會覺得透氣點。
就在她下定決心,準備從床上起身時,窗簾突然消失了。而且還是無聲無息地消失。上鎖的窗戶自動被打開。
一陣僅能稍微晃動前髮的微風吹了進來。
與此同時,一隻藍色的小鳥從窗戶飛進室内。小鳥在房間裡繞了一圈後,停在對面的床上。
「風再稍微強一點會比較好嗎?」
藍色小鳥問道。雖然牠的鳥嘴沒有張開,但確實發出聲音。
相麻搖頭。
「不,這樣就很舒服了。,謝謝你。」
眨眼之間,藍色小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男子。一名年約二十歲、身材修長的男子坐在床上。
他翹著腳,微笑地開口。
「好久不見,小菫。很高興能再見到妳。」
「是啊,好久不見。」
相麻原本想露出微笑,但並不順利。為了掩飾表情,她將臉轉向窗外。
「奇爾奇爾,你還在做這種模仿神的事情啊。」
男子――奇爾奇爾發出輕微的笑聲。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可是,從我的角度來看,妳比我更像神呢。」
「這就難說了。」
所謂的神,是指擁有自己專屬世界的存在,就像國王擁有國家一樣,相較於相
麻沒有自己的世界,奇爾奇爾至少擁有這個夢世界。
相麻原本想糾正對方,最後還是作罷。
不需要用到預知未來的能力,她也猜得出來他會怎麼回答。
――這個世界不是我的東西。
而且,她也知道這是實話。
「妳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
奇爾奇爾說道。
相麻盡可能以輕佻的語氣回答:
「某個男孩今晚要和某個女孩一起吃飯。」
「是妳喜歡的男孩,和不是妳的女孩嗎?」
「沒必要問得這麼白吧。」
連他們會吃什麼都一清二楚。香煎雞肉佐義大利葡萄醋。搭配含羞草沙拉和南瓜湯的套餐,兩人都點同樣的餐點。
相麻看向奇爾奇爾。
「話說回來,米琪兒忘記傳話了。」
「傳話?」
「嗯,不是安排要告訴惠他們,晚上不能在外面走動嗎?」
「有,對喔,我也忘記了,晚點再告訴他們。」
真是的。要是米琪兒有好好傳話,惠和春埼就不會一起吃飯了。
「那麼,妳是為了抱怨這件事,才特地來這裡的嗎?」
「才不是。」
相麻是受某人所託,才會來到這裡。只是情況允許,相麻都希望盡可能回應那個人的要求。
於是相麻回答:
「我只是來看一下你的未來。」
「喔,妳也看得見我的未來嗎?」
「嗯,我正在看。」
相麻菫的能力,是透過對話發動,她只能看見談話對象的未來。
不僅無法獨自使用,也沒辦法看見相麻自己的未來。就這點來說,她的能力不如被管理局囚禁的魔女,不過。只耍觀看親近人物的未來,也能間接得知相麻的未來。
――不可思議,我明明是為了觀看自己的未來,才獲得這項能力的。
咲良田的能力,通常都會蘊含某種矛盾。例如重啟明明是讓人重新來過的能力,光靠春琦卻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當然也有例外,惠的能力――能確實回想起以前經歷過的事情,他的限制,就是絕對無法忘記曾靠能力想起的事情,他徹底地記得過去。
「我們的未來如何?」
相麻聽著奇爾奇爾的聲音,將注意力集中到透過他看見的未來。
――還沒問題。
沒必要告訴奇爾奇爾什麼,因此相麻回答:
「還是一樣,米琪兒依舊是米琪兒,」
「那孩子無論何時都不會改變。 」
「就算你這麼努力也一樣嗎?」
相麻再度看向窗外。外面的街景被巨大的白色牆壁包圍,且東西向顛倒。
奇爾奇爾輕輕搖頭。
「我曾經懷疑,無論我怎麼做都是白費功夫。」
「才沒那回事。你的努力會獲得回報。」
這個世界的神,露出略帶悲傷的微笑。
「小菫,妳打算幫助米琪兒吧?」
「我什麼都不會做,一切都由惠來決定。」
「可是,他的行動也早就被劇本定死了。」
劇本。完全的真理。有自動性,又不可能迴避的未來。
――誰管那種事啊。
即使劇本真的存在,惠仍然會在煩惱後下決定,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在奇爾奇爾準備說下去時,相麻開口:
「對不起,請你稍微安靜一下。」
他接下來打算這麼説。
――要不要我幫忙把晚餐約會的對象換成妳?
真是可笑,那種行為根本構不上任何救贖
奇爾奇爾凝視著相麻説道:
「兩年前,妳實在不應該死的,如果不想繼續活下去,只要逃到這個世界就好
我可以讓一切都變得按照妳的意思進行。」
或許得再警告他閉嘴才是。然而,他要是真的不出聲,就看不到未來了。
「吶,奇爾奇爾,我並不討厭這裡,我覺得有這種形式的幸福,也是一件好事。」
「謝謝妳,我也這麼認為。」
「但是,對我而言,那沒意義。」
那樣無法實現自己唯一、絕對的目的。」
奇爾奇爾納悶地觀察相麻的表情。
「我從以前就很好奇,妳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祕密。」
「憑妳的能力,任何事都辦得到吧?」
相麻菫搖頭。
「才沒這種事
正好相反。其實現在幾乎陷入僵局。
那個目的無法實現。她本人的預知未來能力,已徑看到失敗。
「我只是在尋找極為薄弱的可能性而已。 」
相麻菫死亡、復活,並來到這裡,都只是為了追求這個目標。
奇爾奇爾用缺乏情感的聲音笑道:
「妳也會用可能性這個詞啊。 」
他接著又補上一句――真是荒謬的玩笑。

管理局指示的內容非常單純。
在夢的世界裡,重現重啟前於現實的行動,在這過程中,尋找現實與夢世界的差異。
惠和春埼的午餐是平價西餐廳的蛋包飯,兩人在商店街隨意漫步,逛逛縮書店和專賣進口雜貨的店鋪。
這段期間的遭遇,都和重啟前沒什麼兩樣。不只惠和春埼如此,就連西餐廳從點餐到上蛋包飯的時間、舊書店內擺的書本,以及在雜貨店門口與穿著深藍色洋裝的女性擦身而過之事,全都絲毫不差,夢裡的咲良田,也會發生和現實的咲良田一模一樣的事情。
――這種規模的複製,不可能只靠一個人實現。
淺井惠做出這樣的判斷。
片桐穗乃歌從九年前就一直沉睡,根本沒辦法獲得現實的資讯。既然如此,夢世界「重現現實」的性質,很可能不是出自片桐穗乃歌的意思,而是能力本身的機能。
在接近下午五點時,惠與春埼一同前往公園。路邊掉了一個被壓扁的空罐,就連這種地方都和現實完全相同。有如鏡中影像,沒特別注意的話,甚至不會發現城鎮的東西方向與現實相反。
因紅燈停下腳步時,右手邊吹來一陣風,行道樹隨風搖曳,樹葉摩擦的聲音聽起來輕盈、乾燥,大概是因為水分減少,正緩緩化為枯葉的緣故。
像夏天那種更熱的日子,樹木反而較為潤澤。惠覺得這種現象滿奇妙的,但仔細想想,那是正常的現象也說不定。因為夏天需要水,所以樹木才會拼命吸收水分,隨著秋天氣溫下降,就沒必要特地在體內儲存大量水分。
等承受溫暖陽光的工作結束後,樹葉就會枯萎。從樹上掉落,就這樣在地面腐壞,
打造出充滿養分的土壤,樹木為了度過冬天,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抱持濃烈愛情,將自己委身於樹葉。
「你在想什麼?」
春埼問道。
「我在想關於神的事情。」
惠回答。
「關於神嗎?」
「如果神真的存在。假設某人創造了世界和所有的規則。不曉得那個人在看見秋天凋落的枯葉時,會不會感到悲傷。」
春埼默默地思考片刻。儘管只有眉毛的形狀變得些微不同,惠依舊知道她正自發地在思考。
那是這幾個星期惠常看見的表情,大約從暑假後開始,她的內心有部分逐漸産生變化,不照食譜做菜便是一個例子。
交通號誌變綠燈,惠踏出腳步。春埼慢了一步才跟上,惠稍微放慢腳步,等她走到自己身邊。
春琦說出剛才默默思考的結論。
「你覺得沒有樹葉會枯萎的世界幸福嗎?」
惠歪頭思索。
「不曉得呢。不過,當我想到樂園時,會覺得枯葉和那裡不搭。」
沒有嚴苛的冬天,也沒有作為緩衝的秋天,夏天則太熱了點,還是春天比較適合樂園。惠沒來由地如此認為。
春埼美空確信了什麼般地點頭。
「你是在思考有關打造這個夢世界的能力吧?」
「嗯,我在想這個世界的神。」
這個世界有神。非常強大,又很聰明,是什麼都辦得到的神。米琪兒稱那位神為奇爾奇爾。
奇爾奇爾與米琪兒,是在登場的兄妹名字,為什麼是《青鳥》呢?他們也在不斷尋找帶來幸福的青鳥嗎?可是,米琪兒已經擁有一隻青鳥了。
春埼微微張口,拿出用放大鏡鑑識美術品的嚴謹態度,及挑出所有正確話語的决
心,她以慎重的口吻説道:
「要是真的有無所不能的神存在。為何這個世界還跟現實如此相似呢?這點令人匪夷所思。」
「嗯。」
完全正確。
為了知道她的答案,惠問道:
「假設有人獲得等同神的力量,而且那個力量可以隨心所欲地創造樂園。但是,他卻把世界弄得跟現實一模一樣,妳認為理由究竟是什麼呢?」
「我想到兩種可能。
春埼說道。
「那個神所假想的樂園,其模樣與現實相同,或者神從一開始,就沒打造樂園。
答案應該是其中之一。」
思索一會兒後,惠也想不出其他答案。
「大概就是這樣吧。」
樂園跟現實的模樣幾乎沒區別。
或是神不想打造樂園。
雖然哪種都有可能,但這兩者是完全不同的含意,如果情況允許,惠想知道明確
答案。
他想知道人在變成神時會想些什麼,又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奇爾奇爾。
他想見那個人。
惠在橋前面轉彎,走向河邊的道路。順著這怎路往前走,就會抵達公園。
河邊的道路整齊地鋪了淺咖啡色的石頭。走在經過整頓的這條路上,惠突然發現一件事。
「這是第三個呢。」
第一個,是這裡被白霧般的巨大牆壁包圍,第二個,是城鎮的東西向顛倒――這些―是重啟前體驗的現實世界與夢世界,有所差異的地方。
而第三個差異,正一直發出腳步聲,一面從前面走向這裡,彷彿只是單純路過的人。
那是一位揹著小背包,身材修長的女性。她將長髮綁在脖子後面。或許是因為眼睛細長,看起來很像在瞪視四周。
「哎呀,好久不見。」
女子說道。
她的外表和以前相遇時一模一樣。
――宇川沙沙音。
重啟前,惠並未在今天的這個時間點遇見她。

三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這座公園的時鐘整整慢了五分鐘。
宇川沙沙音用右手遞出紅色的紙盒,開口說道:
「要吃百吉巧克力棒嗎?」
總覺得非常令人懷念。
惠第一次遇見宇川,是在兩年前。惠和她立下一個約定,並合作過一段時間。
「謝謝。」
惠從紙盒裡拿出巧克力棒,同時偷瞄了一下宇川的左手,那裡沒有戒指。手上沒戴戒指,是她沒有使用能力的證據。
「大學還沒開學嗎?」
問完後,惠咬下巧克刀棒宇川比惠大三歲,從這個春天開始上咲良田外的大學
因此,平常不會在咲良田遇見她。
「課程很無聊。」
宇川也將巧克力棒遞向春埼,然後自己吃了一根,伴隨清脆的聲音,巧克力棒從中間斷成兩截。
嘴巴裡的部分咬碎吞下後,她說道:
「所以我自動將暑假延長了。通識課程就算蹺掉兩個月,也能拿到學分,課程有趣的教授,根本不會到大學教書。 」
「太慘了。」
「大學這種地方,本來就是讓人自己去學自己有興趣的東西。上課不是很重要。」
惠理解地點頭。
「對了,宇川小姐,妳的嘴巴沾到巧克力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
她伸出鲜紅的舌頭,舔掉嘴上的巧克力。不曉得是否順著這個動作,她接著開口:
「說到這個,我在找你呢。」
「喔,為什麼?」
在發問的同時,惠想起兩年前和宇川做的約定, 一個他沒打算遵守的約定。
――夢裡的我,也有和她做出相同的約定嗎?
惠認為這個可能性很高,要不是有那個約定,惠和宇川根本不會像這樣熟稔地對話。
然而,她回答的內容跟那個約定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正在打工。就連和你說話的這段時間,也有時薪可以領。」
「……妳不回去工作行嗎?」
「就是我的工作,到某間醫院的床上睡覺,然後在夢裡和你見面。」
她將右手的巧克力棒送進嘴裡,同時瞄向惠。
「換句話說,我跟你一樣,是現實的人類。」
惠點頭,回一句「原來如此」。
這樣就說得通了。
今天這個時間,現實的宇川正在醫院的床上睡覺,既然如此。當然不可能在重啟前的現實世界遇見她。
「宇川小姐的打工,和管理局有關嗎?」
否則的話,應該很難進入這個世界。
宇川沙沙音點頭。
「嗯,我從兩年前開始,就幫管理局做事。」
這件事,惠當然也知道。真要說起來。她之所以得幫管理局做事,也是惠的錯。
淺井惠在兩年前,尋找能讓相麻菫復活的能力。
他不擇手段地想達成這個目的。
於是,他決定從管理局那裡問出和能力有關的情報,表面上。管理局是一個存在於咲良田,並掌握所有能力的組織。現實上,那應該是不可能的。管理局恐怕還不如道相麻菫的能力。
不過,管理局無疑是最了解能力的機關,因此,若要尋找能讓人死而復生的能力,問管理局是最快的。
當然,區區一個國中生的淺井 ,管理局哪會提供和能力有關的情報給他,所以惠打算使用強硬的手段,從他們那裡間出情報。
當時,惠大致上有三名同伴。一名是春埼美空。另一名是坂上央介―最後一名就是字川沙沙音。
春埼美空單純是跟隨惠。
坂上央介發自內心希望相麻復活。
宇川沙沙音則是基於她個人些微特殊的正義感,才決定協助惠。
可是,就結果而言,那個計畫失敗了。
管理局表面上將淺井惠引發的問題當成從來沒發生過,但這終究只是表面。
像這種時候,管理局主要以兩種方法處理引發問題的人。
第一個方法是趕出咲良田、只要離開咲良田,就會喪失所有和能力有關的記憶,今後再也不會引發相同的問題。坂上就是如此,他選擇就讀咲良田外的高中,只有在暑假會回來咲良田一段時間。
另一個方法,就是替管理局做事。最好的例子,便是被稱為「隱藏號碼」的情報販子。
隱藏號碼曾經因為使用能力而引發問題,由於事情發生在兩人認識之前,因此惠也不曉得詳情。據說他為了奪取情報襲擊別人,並造就了某座山有吸血鬼山沒的傳言。
這件事後來被管理局得知,導致他現在仍然替管理局蒐集情報。
宇川高中畢業之前,也有幫管理局做事,本来以為她去上外地的大學後,狀況會變得和坂上一樣,看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順帶一提,惠和春埼不在這兩種處分名單裡。從某方面來看,他們算是替管理局做事,但這並非強制,只是單純的擱置。這一定是自稱魔女的女性在保護他們她基於某個因素――換句話說,為了將來能夠利用惠和春埼,她必須保護兩人。
瞄了一眼公園那座整整慢了五分鐘的時鐘後。宇川沙沙音開口:
「我一開始不太喜歡管理局的工作,現在倒還滿中意的。」
本來懷疑宇川是在安慰他,然而,應該不是那樣。
宇川沙沙音只說真心話。絕對不會說謊――這是她的特性之一。
「妳最近都在做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就跟以前一樣。」
「正義使者嗎?」
「嗯。你可以仰慕我沒關係喔。」
「我一直把這件事藏在心裡,其實我從以前就滿仰慕妳的。」
宇川沙沙音敢斷言兩件事」
一件是她本人信仰正義
另一件是正義這種東西,只能靠直覺導出。
在面對事物時,如果正確就會知道是正確,錯誤就會知道是錯誤。人類具有直覺來辨別正義與邪惡的能力。
這是宇川沙沙音的哲學,她的一切都是由這個哲學構成。
因此,她積極地去蹚各種渾水,然後做出自己認為最正確的行動――為了持續當
理想中的正義使者。
她拿出另一根巧克力棲,同時說道
「那麼,差不多該來談公事了。」
在心裡慶幸她沒提起相麻菫的事情,並開口問道:
「妳的公事是指?」
「就是聽你說明現實與夢世界的差異啦,淺井,你有發現什麼嗎?」
「都是些一目了然的事情。」
「好比說,咲良田整體被白色牆壁包圍。還有,街道的東西向顛倒。」
「嗯。」
這些事用不著惠特別報告。
「沒有別的嗎?」
「再來只有遇見妳的事,其他就跟重啟前,我在現實世界經歷的一樣。」
沒有任何差別,完全相同。
「我知道了。總之,我也會在這個世界晃一圈。我們明天再碰頭。」
說完後,宇川從長椅上起身。
惠叫住準備離開的她。
「字川小姐。等妳明白現實與這個世界的差異後,打算怎麼做呢?」
要是沒有目的,她根本不需要進來夢世界,只要等惠回到現實向管理局報告就行了。
宇川沙沙音咬住巧克力棒。
「――啊啊!」
後者發出清脆的聲響後折斷。
「視情況而定,我可能會毀掉這個世界。」
話一落下,她便轉身離開。

在那之後,惠與春埼待在公園消磨時間,等到傍晚六點三十分,兩人前往一家小餐館。
那是一間菜單種類眾多,讓人搞不懂主打哪國料理的店,兩人點了香煎雞肉的套餐,而隔壁桌的上班族在吃紅燒魚定食。
店內牆上著某個東洋國家的照片,以及非洲風情的木製面具,旁邊還釘了幾張英
文報紙。
惠覺得這間店像舊倉庫,狹小的空間裡塞了許多雜物,彷彿拉拉雜雜又捨不得丟棄的回憶,而且,五花八門是它們的共通點,營造出不合規則,卻又帶有奇妙說服力的統一感。若是把某人的一生經歷全部塞進小房間裡。或許就會呈現類似這間店的氣氛。
惠和春埼花了四十分鐘吃晚餐。佐義大利葡萄醋的香煎雞肉,肉質非常紮實鮮美。有野味的口感,充分滿足用餐者的味蕾。
桌子對面的春埼,將裝在藍色玻璃瓶裡的水倒進杯子,製造咕噜咕噜的有趣聲響。
從她背後的窗戶看得見夜空。惠試著尋找星星,卻看不清楚。不曉得是因為陰天
還是小星星散發出來的微弱光芒,不足以穿越老舊的玻璃窗。
「耍吃甜點嗎?」
惠間道。
「不用,我吃得很飽。」
春埼回答。接著,她堨了一口玻璃杯的水。
惠也吃到肚子有點撐,不想立刻離開小餐館,他忍著呵欠――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很睏――隨口說出腦中想到的事情。
「小學的時侯,上學的路上有間養狗的人家。」
「那是惠來咲良田之前的事情嗎?」
「嗯,是我在以前住的城鎮遇到的事情。」
春埼點頭,然後凝視著惠的臉。
兩人的目光相對 惠看著她的眼睛説道:
「那隻狗是體型龐大的黃金獵犬。牠擊著紅色項圈,被粗繩子拴住,絕對不會亂叫。每次我經過時,牠總是靜靜地盯著我看。我猜牠的生活就是觀看各種人事物。」
小學時的惠,喜歡經過那隻狗面前。
惠偶爾也會停下腳步,望著那隻狗。
光是和狗四目相接,哪有可能互通心思,一切都是錯覺,然而,惠只要一站到那隻狗面前,便會覺得跟牠交換了許多話語。
狗的眼睛充滿知性,彷彿早已領俉眾多事物,也包容那些事物。
惠極為單方面地。對那隻狗產生奇妙的共鳴與類似憧憬的感覺。
「每次只要遇見宇川小姐,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隻狗!」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呢,或許是因為他們給人的感覺很像。」
春埼眨了兩下眼睛後說道:
「那隻狗,現在還在惠以前住的城鎮嗎?」
惠搖頭。
「牠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因為交通意外死掉了。」
這是在惠盯著失去主人的狗屋看時,飼主家的人告訴他的,說是那隻狗逃出去了。
惠從來沒看過那隻狗吠叫。牠是一隻很溫馴的狗。
可是,牠那天居然咬斷了綁住自己的粗繩子,想必扡是不斷地不斷地用牙齒去啃咬吧。以粗暴的方式獲得自由,遭遇意外,然後死掉。
惠當然不知道那隻狗在想什麼。
戴上項圈的話,說不定能理解牠的思緒,但也有可能是人類絕對無法理解的事情。而且,搞不好連其他的狗也沒辦法理解牠的事。
總而言之,牠那天想去某個地方,最後死掉了。
――宇川沙沙音也有類似的危險性。
這並非基於感覺。
事實上,惠兩年前和她進行的對話,內容確實極為危險。

兩年前,淺井惠為了讓相麻菫復活而展開行動。
他尋求強大的能力,以便從管理局那裡問出情報,除了使用威脅手段,從管理局那裡強硬地奪取情報之外,他想不到別的方法。
知道宇川沙沙音擁有強大的能力,於是請求她的協助。
拜託宇川時,他直接坦白自己想讓女孩復活。
她說道:
「你認為讓死掉的人復活,是正確的事嗎?」
她的語氣不帶任何責備,像是考試遇到不會的題目,單純想知道答案的疑問。
惠回答:
「當然。」
有人死掉是件悲傷的事,而消除悲傷的行為,怎麼可能會是錯誤。惠當時是這麼說明的。
宇川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曉得呢,這問題好難。」
「是這樣嗎?」
「嗯。有人死掉是件悲傷的事,這部分的確沒錯。不過,我不太清楚讓死掉的人復活是否正確。所以――」
「所以?」
「肯定要先試著讓那女孩後活才對。」
宇川沙沙音露出微笑。
她以坦蕩的口吻宣告:
「所謂的善惡,就是那麼回事,不管怎樣,只要正面迎對,就能直覺地判斷是對是錯。人的心靈擁有這種能力。」
於是,宇川沙沙音決定協助淺井惠。
說起來很荒唐。宇川沙沙音只是為了方便自己判斷善惡,才要讓相麻復活。
惠提出一個不得不問的問題。
「如果讓人復活是錯誤的,如果妳的心靈判斷那是錯誤,妳會怎麼做?」
「不曉得呢。我猜會馬上變成你的敵人。」
「那麼,如果是在相麻復活之後,才發現這是個錯誤呢?」
「我才沒那麼遲鈍,但是,我想想――」
宇川若無其事地回答,當時,她一面將右手的花生巧克力球扔進嘴裡,一面説道:
「事情變成那樣的話,也只能負責到底,看是我殺了那女孩,還是賠上自己這條命。大概會選其中一種吧。」
退一萬步來說,因為不該讓人復活,所必要親手再把對方殺掉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即使無法接受,惠還是能夠將它當成沒有情感的數學公式來理解。
然而――
「為什麼妳認為自己死掉,是負責的做法呢?」
宇川有些困惑地歪著頭說道:
「對喔。那不算負責呢……啊,不過,我知道了。」
她突然以認真的眼神看著惠說道
「我無法認同自己是出錯的人。如果發現自己犯錯,又無法糾正那個錯誤,
那就只能選擇一死了。」
宇川沙沙音無疑是正義使者。
她希望能當個永遠堅信自己正確的存在。
並非基於算計,亦非出於惡意,將所有判斷都交給自身情感的她,本質上極為危險。只要相信是正確的,她可以動手殺人;只要確信是錯誤的,她甚至連自己都能殺掉。
曖昧地笑了一下後,宇川開口:
「淺井,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要擅自讓那個女孩復活, 一切都要在我看得見的地方進行,否則我無法斷我的正義。」
「我知道了。」
惠點頭。
這當然是謊言。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守約。
基本上,宇川沙沙音真的是個非常正派的正義使者。
他不會放任何需要幫助的人不管,也不會繞過錯誤的事物,總是努力去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以及提升自己的能力。
惠不認為她最後會殺害少女或是自殺,可是,他對宇川也沒熟到可以斷言絕對不會有事。既然知道有危險,那還是事先迴避比較好。
但是,他仍想獲得宇川的能力。
因此,惠立下一個不打算遵守的約定。

看著坐在對面的春埼,惠問道:
「妳覺得宇川小姐是怎麼看待這個夢世界呢?」
掌中伊甸。隨意的樂園。
若宇川判斷這個世界是錯誤的,想必她其的會徹底破壞這裡吧,所謂的正義使者,其實就像判斷善惡的審判。
坐在桌子對面的春埼稍稍歪頭。
「我不太懂她認為正確的基準是什麼。」
――我夠理解一點點。
但這個想法肯定是錯覺,和小學時在那隻狗身上感覺到的東西一樣,是自以為是的誤會。
宇川沙沙音的正義,只靠她的情感來判斷。
不是惠用思考就能理解的東西。
就在惠想說「差不多該走了」的時候,的手機響起,外螢幕上,顯示來電的名
字。
手機響兩聲的期間,惠看著那個名字。
「是誰打來的?」
春埼問道。
「奇爾奇爾。」
惠回答。
奇爾奇爾,這個世界的神的名字。
當然不知道那個人的電話號碼。通訊錄裡明明沒有奇爾奇爾的名字,為什麼會顯
示在外螢幕上呢?
――哎,對方是神,沒什麼好驚訝的。
惠按下通話鍵,接起電話。
在他說話之前,手機已先傳出聲音。
「你好,我奇爾奇爾。要給你們一個忠告。」
奇爾奇爾的聲音聽起來是男性,讓惠有點意外。
他本來以為奇爾奇爾的真面目,可能是創造這個夢世界的能力者――片桐穗乃歌。當然,也可能是她在夢世界裡變成男性。
「你好,我是淺井惠。請問是什麼忠告?」
「這個城鎮,禁止在夜間出外走動。」
惠看向店內的時鐘。晚上七點三十分。這時問明顯算是夜間了。坦白講,現在才被告知這件事,徒增困擾而已。
「我們現在人在餐廳,接下來直接回家可以嗎?大概要二十分鐘。 」
這裡到惠的住處只要五分鐘。
離春埼家則有段距離,即使搭公車,也必須在公車站等車,花費的時間應該差不了多少。
奇爾奇爾回答:
「有點微妙呢。平常應該沒問題,但也有可能會來不及。那傢伙很任性。」
惠無法理解奇爾奇爾的話中之意。
「來不及是什麼意思?」
「這個世界,大致上都按照我的意思在運轉。不過,只有一個例外,我實在拿那個人沒輒,那傢伙一刲晚上就會亂來!」
「你到底在說什麼?
「一時也說不清,等你見到就知道了。」
這倒是無所謂。現在似乎不是在意那種小事的時侯。
「總之,我們會盡快回家。要是你願意幫我們叫輛計程車到餐館門口,我們會很感激的。」
既然是神,這點小事應該不成問題。
「看你想要計程車還是噴射機,我都能準備,這次是我太晚聯絡,就讓我送你們回家吧。」
按照奇爾奇爾的説法,這時間來不及回家的人,都是由他送回去,仔細一看,這間餐館確實還有幾位客人。
「那麼,山發囉。」
奇爾奇爾才剛說完,椅子的觸感就消失了。惠的身體失去支撐,整個人往後方倒,
等他察覺時,腰部受到強力撞擊,要不是面前還有春埼在,他可能會發出慘叫。
惠睜開緊急閉上的眼睛。
然而,什麼都看不見,周圍一片陰暗。雖然沒有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但眼睛跟不上亮度的變化,彷彿眼前突然被黑暗包圍。
握在手上的手機傳來奇爾奇爾的聲音。
「到囉。」
光憑這句話,惠就大致掌握了狀況。這裡是惠的房間、奇爾奇爾一瞬間就將惠送回住處。
「還有,這是禮物。」
某個堅硬的東四砸到頭,發出聲音掉落地上。惠用左手按發疼的部位。
「那是什麼?」
在陰暗的房間裡,看不清楚砸頭的東西是什麼。
「是餅乾啦!」
奇爾奇爾補一句:「你之前不是有拜託我?」剛來這個世界遇見米琪兒時,惠的確有記過想要餅乾。
「謝謝你。」
雖然覺得沒必要特地丟頭上,卻也不是什麼令人發火的事,以神的一時興起而言,這舉動算是可愛了。
「不客氣。拜囉,記得千萬別外出。」
惠趕在電話掛斷前開口:
「呃,我有兩件事想問你。 」
「嗯?什麼事?」
「首先,為什麼這座城鎮會被白色牆壁包圍?」
要是沒有那個,惠就能進行帶相麻菫離開咲良田的實驗了。
「這裡本來就是如此,真要說起來,這裡是鳥籠。是為青鳥準備的隔離世界。」
摸不著頭緒的答案。
奇爾奇爾催促:「第二個呢?」
惠問道:
「奇爾奇爾,你是片桐穗乃歌小姐嗎?」
沉默一會兒後,他回答:
「不是,片桐穗乃歌是米琪兒。何是,那孩子不記得這件事了。」
――啊啊,原來如此。
惠總算理解了。這個世界的神、奇爾奇爾,神的妹妹、米琪兒、片桐穗乃歌、他應該毫無差錯地摸清了這個扭曲的關係。
「創造你的人,是米琪兒對吧?」
惠相信這是正確答案。
「你的問題只有兩個不是嗎?拜啦,淺井惠。」
用那句話當結尾後,電話就掛斷了。
惠先嘆口氣,然後脫掉運動鞋,他拎著鞋子起身。
即使什麼都看不見,他還是有辦法開燈,他按下位於房間入口的電燈開關,順便將鞋子放到玄關。
――好啦,接下來該怎麼辦。
邊思考邊轉頭的惠,看見掉在地上的罐裝餅乾,以及坐在床上的春埼,她也被奇爾奇爾從餐廳送到這裡。
少女稍微環視周圍。
「這裡是惠的房間吧。」
「……春埼,如果周圍突然變暗,還是要慘叫才行喔。」
直到開燈前,惠都沒發現她的存在。
她露出認真的表情點頭
「我知道了,下次我會這麼做。」
惠再度用力嘆口氣――真是的,這個世界的神到底在想什麼,應該把女孩子好好地送回家才對啊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言難盡,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沒付餐館錢。」
雖說是在夢世界,但也不能構成吃霸王餐的理由。
別說是手機的通訊錄,就連通話紀錄也找不到奇爾奇爾的名字。
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他,特別是希望他能送春埼回家,但是,違背神的忠告帶春埼到外面去,風險實在太大了。
春埼打電話跟家裡說要睡朋友家,呃,這也不算說謊。
坐在地板上的她掛斷電話後,抬頭望向惠。
「奇爾奇爾是米琪兒創造出來的嗎?」
看來春埼也有聽見那通電話的內容。惠點頭。
「應該是。奇爾奇爾坦承,米琪兒就是片桐穗乃歌小姐。那樣的話。創造這個世界的人,就是她了。」
而且,恐怕也是她創造了這個世界的神。
惠接著說道:
「片桐穗乃歌小姐在這個世界,幾乎是無所不能。我覺得能夠創造神這點,就已經是無所不能了。」
「既然無所不能,為何還要創造神呢?」
「我也不清楚,我猜是因為那樣子是最自然的方法。。」
「什麼用途的方法?」
「讓這個世界變成片桐小姐專屬樂園的方法。」
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比起變成神來幫人排除萬難,不如當個在神的庇護下平穩度日的人類,還比較幸福。
比起自己任意改變世界,不如讓世界自動迎合自己的喜好,還更像樂園。
片桐穗乃歌在這個世界創造了讓自己幸福的神明,那就是奇爾奇爾。
「然後,片桐小姐變成米琪兒。按照奇爾奇爾的說法,米琪兒似乎不記得自己就是片桐小姐。」
這同樣也不難理解。
既然創造了專屬自己的神,也打造了絕對能讓自己幸福的環境,那就沒必要記得自己做過哪些準備。就跟生日蛋糕一樣,收到別人送的意外驚喜,會比自己準備的還令人開心。」
聽完惠的解釋,春琦美空點頭。
「我懂了。」
「我認為這是非常自然的想法,不過,現在有點問題。」
「怎麼了嗎?」
「這很像是宇川小姐會討厭的狀況。」
她一定會否定這個世界。
片桐穗乃歌為了自己的幸福,連神都創造出來的世界。
惠不懂宇川沙沙音的正義,但他覺得這個世界違反她的正義。
「那麼,宇川小姐會破壞這個世界嗎?」
「若是她知道奇爾奇爾和米琪兒的關係,就有非常高的可能性,雖然我也不是很了解宇川小姐。」
另外,惠目前無法判斷,從宇川沙沙音手中守護這個世界是否正確,一定有許多人對這個世界的現狀抱持疑間,隨意創造一個樂園,屬於掌中伊甸的問題。
「總之,現在煩惱這些也沒用,米琪兒的事情也還不太清楚。」
在不了解對方的情況下判斷善惡,是件危險的事,而且,惠相信只要下給別人添麻煩,所有為了幸福而做的努力都是被允許的,讓相麻復活,應該也抵觸了許多人的倫理。
――比起那個,現在得優先處理眼前的問題。
惠如是想著。
他必須單獨和春埼在這個房間度過一段時間。
惠看向春埼。她似乎有點睏地瞇起眼睛。
「想睡的話,可以睡床喔。」
少女搖頭。
「不用,沒關係。」
「這樣啊,不然我們来練習學園祭要演的話劇如何?」
他想不到其他有建設性的事情。況且,即使是在夢世界,惠的房間裡也確實擺著皆寶未來寫的劇本。

她注意到從剛才開始,自己眨眼的次數就不斷增加。
春埼美空對著淺井惠練習話劇的臺詞,但效率實在很差。春埼認為無法維持集中
的原因之一 ,是強烈的睡意。然而,不只如此。
內心有塊混沌的部分。最近一直都是這樣。心中的混沌偶爾會無視春埼的意識,自己進行思考。自動地判斷某些事,否定大腦思考出來的答案。
――簡直就像有個不是我的人物在那裡。
有別人占據內心,侵蝕春埼美空,從內側一點一點地改寫她的人格,也產生那樣的異樣感。
今天走出醫院的時侯。
――可以的話,我想知道相麻在想什麼。
淺井惠如此說道 當時春埼感覺自己内心的混沌,又變得更加具備存在感,她總算逐漸理解其中的理由。
――我希望淺井惠幸福。
這是大前提,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希望他的願望能夠實現,這兩年來―我沒有懷疑過這個結論,現在也一樣,我認定那是正確的。
可是,內心的混沌卻期望完全不同的事情,持續提出和春埼美空的理性有所不同的答案。
其中最具體的要素,應該就是相麻菫。
惠期望相麻菫復活,春埼的理性當然肯定這點,也希望他的願望能夠實現,但是
占據內心的混沌,卻得出完铨相反的答案,沒辦法對相麻菫的復活感到高興,這一定是害怕相麻菫的復活,會讓春埼――重啟能力失去價值的緣故。
惠選擇讓相麻菫在咲良田外生活。春埼的理性當然也肯定這點。他的判斷是正確的。而且,若是相麻菫過著遺忘能力的生活,就不會損害到重啟的價值。然而,就連針對件事,內心的混沌也提出相反的答案,懷疑惠是否想和相麻菫在一起,春埼忘不了兩年前,惠和相麻菫在頂樓相擁的場面。
春埼心中的兩個意識,因相麻菫而產生對立。
每當淺井惠提到她的名字,那股對立就會變得更明確。
如果心中的混沌打算違背惠的判斷。
――那就是找的敵人。
必須靠理性加以壓抑才行。
不過,當思緒開始轉向這件事,意識便散漫不集中,明知道惠在面前唸著話劇臺詞春埼卻聽不清楚他說什麼;明明必須回答對應的臺詞,也卻想不出來該講什麼。
好想睡,這也是原因之一吧。她忍不住打個呵欠。眼前的惠也在完全相同的時間點,做出一樣的舉動。光是這樣就讓她心情愉快。
少年笑著說道:
「不用勉強,妳可以睡我的床。」
才剛過八點,今天卻莫名地想睡,他看起來也非常睏。
「惠要怎麼辦?」
他笑著回答:
「我沒跟人提過,其實我喜歡睡地板。我每天晚上都躺在這裡睡覺。」
說完後,他敲了一下地板。
――騙人。
這點程度的事情―春埼也知道,她猶豫一下後回答:
「你騙人。」
惠搖頭:
「我是説真的!」
「那麼,我也要睡地板。」
春埼當場躺到地上,等回過神時,她已經行動了。睡意讓理性無法好好運作。內心混沌支配了她的行動。
惠露出困擾的笑容,然後説道:
「春埼,拜託妳,請妳睡床吧,就當作是為了我。」
春埼心想,這說法真稀罕,惠很少會用「拜託」這個詞,應該是因為他知道這麼說,春埼就一定會遵從。
――不能給他添麻煩。
在內心複誦幾次後,春埼點頭。
「我知道了。」
她緩緩起身。脚步有點不穩。看來她比想像中要來得睏。移動到床那裡後,春埼直接趴到床上,將臉埋進枕頭,明明是夢的世界,卻帶有些許惠的味道。
她維持那個姿勢開口,發出模糊的聲音。
「惠,你不覺得奇怪嗎?」
「哪裡奇怪?」
「我第一次這麼想睡。 」
「嗯,我也一樣。我有想到一個原因。」
春埼轉頭看向惠。
再度打個大呵欠後,少年說道:
「即使有辦法忍住不睡,也很難忍住不讓自己醒來。」
「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進入夢世界六個小時了。換句話說,我們在現實睡了六個小時,妳比我還早入睡,所以又更長一點。」
「這麼說也對。」
「當午睡的話,時間明顯太長,更別說,人清醒的時間比睡覺的時間要長很多。」
「意思是現實的我們正要醒來嗎?」
「沒錯,只要在夢世界睡著,就會在現實清醒。或許就是這樣運作的,雖然只是推測,但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春埼在心裡想著「原來如此」。
既然惠這麼說,那就一定是這樣沒錯,針對這個答案,春埼的理性和心中的混沌都認同。
「晚安。」
惠說道。
「我還醒著。」
眷埼回答,可是,眼皮愈來愈沉重,讓她忍不住閉上眼睛。
有一件事情想告訴他的春埼,勉強睜開眼睛。
然後叫了一聲「惠」。

「惠。」
春埼美空以沙啞的聲音喊道。
淺井惠望向看起來充滿睡意的她。
「怎麼了?
維持趴著的姿勢,將右臉靠在枕頭上看向這裡。
「你其實不喜歡吧?」
「妳指什麼?」
「學園祭的話劇,是我硬逼你陪我的。」
她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恍神。
春琦斷斷續續地以細微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只要拜託你,你就會答應。明明猶豫了很久,結果還是依賴你。」
惠微笑地搖頭。
「沒那回事,不管是學園祭、話劇,還是妳的演技,我都非常期待。」
是發自內心地期待。
「真的嗎?
「當然。」
為什麼會被懷疑呢?昨天岡繪里也說過類似的話――學長不是討厭這類的事情
嗎?
是自己素行不良的關係嗎?惠知道自己不擅長將喜好表現出來,像是念小學的時
候,父母應該都不知道惠討厭什麼食物。
――我還以為這算是一種美德。
面對喜歡的東西不歡呼,面對討厭的東西要笑著接受,惠認為這是正確的做法。但是,如果連春埼都誤會了,或許要再多多表現自己的喜好會比較好。
稍微思考片刻後,惠開口:
「其實我不太喜歡香菇。」
少女一副驚訝的模樣,將頭從枕頭上抬起來。
「昨天的便當有放香菇。」
「我假裝沒事把它吃掉,但我不喜歡那個味道和口感。」
「……對不起。」
「妳沒有錯,總而言之,我若無其事地吃香菇是騙人的,不過,我説期待話劇。是真心話。」
春埼再度將頭放到枕頭上,閉起眼睛。
「太好了!」
她說道。
惠看了一會兒地闔眼的臉龐,那副光景,看起來就像活潑的孩子玩累睡著的樣子。雖然春埼平常的形象很難和活潑的孩子聯想在一起,但至少現在看起來是這樣。
過不久,春埼開始傳出細微的呼吸聲,於是惠起身。
他走向床鋪,替春埼蓋上腳邊的毛毯,後者沒有睜開眼睛,看來她似乎睡得很熟。
放心的惠轉向廚房,雖然他也想就這樣躺在地上睡覺,但必須再撐一下子才行,可以的話―他想知道奇爾奇爾禁止他們夜間外出的理由,為了驅散睡意,他打算喝杯熱到燙口的咖啡。
就在惠將水倒進水壺,放到瓦斯爐上時――
窗外傳來巨大的聲響。
那是彷彿讓行星缺了一角,充滿破壞感的聲音。
咲良田的街道上。
「那個」出現在窗外。
就在這棟公寓旁邊的筆直道路前端。
說得極端一點,「那個」有如巨大的厭惡感聚合體。
讓人生理上覺得厭惡的東西。例如,擠滿無數節肢動物的水槽、一半被壓扁的胖蟲子,徹底腐敗的食物、某人充滿惡意的扭曲笑容――若從中抽出純粹的厭惡,再持續堆積到大樓那麼高,應該就會變成「那個」。
有股想吐的感覺。「那個」徹底令人不快。
形狀大致呈半球形,也就是俗稱的圓頂形。顏色是混濁的黑色,表面像排水溝的堆積物般黏稠、無數讓人聯想到失敗黏土作品的異形手臂,宛如體毛般長在外面。手指的數量也沒有統一 ,有些是三根,有些是八根,甚至也有五根,但惠覺得五根才是最奇妙的,因為那樣最像人類。
此外,「那個」還有眼睛,無論身體或手臂,都長了無數和人類一模一樣,活生生的眼睛,那些眼睛一個個看起來像寄生蟲。
「那個」伸展體毛般的手臂,弄倒周圍的建築物,後者只要一被「那個」碰到就會融解,讓「那個」變得更加龐大。
「那個」恐怕是邊破壞邊吸收這個世界,使自身成長。
奇爾奇爾會禁止大家夜間外出,就是因為「那個」吧。―然而,惠不認為待在室內就能確保安全,現在,已經有幾棟建築物在他面前倒塌。
半球形的「那個」突然停止動作,身上橫開一道切□ 。彷彿在張開嘴巴。
不對,「那個」確實是張開嘴巴了,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感覺得到空氣不斷震動。
耳朵深處傳來痛楚,惠緊急摀住雙耳。「那個」周圍的建築物出現龜裂、甚至倒塌。
現有人拉了一下自己右手的衣袖,惠看向那隻手的主人。
不知何時,春埼站到他身邊,即使摀住耳朵,也能隱約聽見她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
悦耳的聲音,讓人有股在水裡痛苦掙扎後,總算呼吸到空氣的安寧感。
惠移開摀住耳朵的雙手,空氣的振動已經消失。。
她看著窗外說道:
「有怪物。」
「那個」的確只能用怪物來形容,可是,惠覺得下太對勁,春埼的聲音不帶任何驚訝之意。
「妳知道那是什麼嗎?」
春琦歪著頭, 一副無法理解的模樣。
「怪物就是怪物。在夜晚現身,破壞世界。」
「被破壞的世界會怎樣呢?」
「我不知道,通常都會在知不覺中修好。」
惠大致理解了狀況。
果然睡著後,春埼美空已在現實世界醒來。眼前這個春埼美空的意識,已經換成夢中的她
――不對,或許正好相反。
夢中的春埼一直都在眼前,之前只是意識換成現實的春埼而已,如今現實的春埼美空已經清醒,意識也就恢復成夢中的春埼。
「請問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怪物的存在嗎?」
「……這是什麼哲學問題嗎?」
「不是。只要單純按照字面回答就可以了。」
春埼點頭。
「當然,所有人都知道,怪物會破壞這個世界。」
惠在內心嘆口氣。
――真是的,這哪裡和現實一模一樣呢?
怪物。在這個夢世界,那種東西被認為理所當然。
窗外的咲良田十分平靜。明明有怪物爬來爬去,破壞這個世界,卻沒聽見任何叫聲或是看見有人從窗戶探出頭。
在思考的同時環脱街景,然後發現一件事。
有人在那裡。
怪物前面,遠方的道路上,站了一個人,雖然距離有點遠看下太清楚,但那似是名少女,惠定睛一看――
「一直看著怪物,心情會變得很差。」
說完後,春埼拉上窗簾。
「剛才是不是有人在那裡?」
「哪裡?」
「這條道路前方,怪物的面前。」
少女恍然大悟地點頭。
「戶外的話,那是米琪兒。」
「米琪兒?
「米琪兒沒關係。神會保護她。」
神,奇爾奇爾,米琪兒的哥哥――片桐穗乃歌創造出來的虛假神明。這世界真正的神是片桐穗乃歌,也就是米琪兒。
為什麼她要站在怪物面前?怪物到底是什麼?
無法好好整理思绪,差不多到極限了。
惠坐到窗邊。
「怎麼了嗎?」
春埼擔心地問道。
「我覺得很睏。」
無法抵抗睡意,意識變得模糊。
惠閉上眼睛。
――好暗。
奸暗。

陰暗的房間,觸感柔軟的床鋪。惠知道周圍被隔簾包圍。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坐在旁邊摺疊椅上的春埼―,在陰暗中只能看見輪廓。
兩人的距離很近。
「早安。」
少女說道。
頭有點痛。惠撐起身體回答:
「早安,其實妳可以開房間的燈沒關係。」
「但是,這樣或許會吵醒你。」
這裡是病房。現實世界的病房。惠剛才在夢世裡入睡,在現實世界醒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然而,他想不出有什麼方法,能證明這裡是現實世界
――這也很正常。
早在進入夢世界之前,他們就沒有證明自己是活在現實世界的方法。
惠拉開圍繞床鋪的簾子,從病房的窗戶看向外面。
窗外是寧靜的夜晚。沒有怪物的夜晚。
他只能以此為根據,相信這裡是現實世界。

1章 複製世界 完

发表于 2018-4-28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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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 虛偽的藍
「為什麼青鳥要逃跑呢?」

相麻菫是在下午五點左右,從醫院回到旅館廢墟的房間。
她吃著回程在便利商店買的三明治,喝了三分之一的寶特瓶裝礦泉水。
之後她坐到床上,閉起眼睛,緩緩回憶未來,相麻一個人無法使用能力。她需要和某人交談,因此,她只是在回想以前透過能力得知的未來。
在記憶中,相麻菫是淺井惠。
相麻預知未來的方式。是偷看交談對象未來的記憶,效果類似代替未來的談話對象,回想過去發生的事情。
在記憶中,淺井惠坐在樓梯上。
蘆原橋高中的校舍內,通往頂樓的樓梯中間。
相麻菫在他的旁邊,他看著相麻菫的臉――因為這個能力,我已經習慣曾自己的臉了,不過,也只是習慣而已,無論如何都無法喜歡。
淺井惠緩緩開口。

「假設我們的記憶全都是假的。」
坐在隔壁的相麻菫,有些困惑地笑道:
「是類似世界五分鐘前假說的東西嗎?」
世界五分鐘前假說,是一種這個世界其實可能是在五分鐘前誕生的思考實驗,比五分鐘前還要更早的記憶――例如昨天的晚餐、今年春天看的櫻花,去年生日收到的禮物等記憶全是假的,亦即假設這些都是五分鐘前世界誕生時,被植入的記憶,讓人以為世界在那之前就已經存在。
理論上,誰也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如果所有的記憶,紀錄,或甚至實驗結果,都是五分鐘前被創造出來的,那根本就沒有什麼能夠相信的過去。
惠輕輕點頭。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可是,在這個五分鐘前被創造出來的世界之前,或許還有別的世界。或許我們曾經擁有完全不同的其他記憶,在做完全同的事情也不一定。」
「但是,記憶遭到竄改,造就了現在的世界。」
「嗯。即使如此,我們兩個還是能像現在這樣在一起嗎?」
「那當然。」
相麻菫毫不猶豫地點頭。
「根本不用特地搬出那種假設,記憶打從一開始,就是充滿錯誤的東西,下僅會
著時間經過產生混濁與變化,也可能打從一開始就記到錯誤的內容,我覺得這種
有意義。」
「記憶沒有意義?」
「不如說,記憶是否正確這件事沒有意義。」
相麻菫豎起手指,彷佛自己是在說明著名的公式。
「我是由錯誤的記憶構成,並從中產生情感。這和記憶的内容,是否真的發生過無關。即使只是誤會,就結果而言,現在你跟我還是在這裡,我覺得你可以相信這點。」
還是說,你有辦法完全正確地記得過去的一切?相麻薑提出質疑。
淺井惠無法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轉而說道:
「有個女孩送我禮物,她用非常迂迴的方式,花費比親手織圍巾還要多上許多的工夫,送了我最想要的東西給我。」
相麻菫露出有些不悅的表情。
「那真是太好了。然後呢?」
「就跟妳說的一樣,即使是誤會或錯誤也沒關係,我是由我的記憶構成,我的情感是從我的記憶裡誕生,所以――」
「所以?」
淺井惠在心裡嘆口氣。
「我喜歡這個世界。有妳的笑容在,各種問題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這就是最正確的答案。不過,我有屬於我自己的記憶。所以,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
他究竟在說什麼呢?
在旅館廢墟的房間回想未來的相麻,知道所有的一切。
然而,未來的那個場景,在他面前的相麻菫,什麼都不知道。那個相麻菫完全無法理解淺井惠在說什麼,也不知道那些話究竟有多少是比喻,多少是具體的內容。
因此,
――我……
未來的相麻菫皺起眉頭。
「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
淺井惠點頭。
「呃,對不起,要是我能再説明得更淺顯易懂點就好了。」
「可是,唉――」
類似嘆息地吐一口氣,相麻菫笑了
「總之,我被甩了對吧?」

――沒錯。就是那樣。
相麻菫在旅館廢墟的房間回想未來。
一切都計劃奸好了。時間按照計畫流逝 在不遠的未來。淺井惠將了解這點。
相麻菫睜開眼睛,看向窗外,窗戶很髒,但是。她總不能將廢棄旅館的窗戶擦得亮晶晶的。
天空的夕陽逐漸西沉。
骯髒的窗戶,為夕陽的紅色單上一層模糊的灰色。

1 下午一點――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唉,結果我沒見到他。」
野之尾盛夏說道。
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淺井惠和昨天一樣來到醫院附近旳公園。和春埼美空與野之尾盛夏兩人會合。
「野貓屋的老爺爺,就住在我家附近,那是一棟變成野貓住處的老舊洋房。不過,我去了那裡後。發現房子不見了。」
「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裡變成停車場,實際上那陳洋房,在五年前拆掉了。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就是。 」
「關於那位野猫屋的老爺爺人在哪裡,妳有什麼線索嗎?」
「完全沒有,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夢裡的咲良田繞來繞去,但就是找不到人。」
按照野之尾盛夏的說法,她以為對方會在那裡。
她無法想像那位老爺爺在其他的地方。
「原來如此。就跟妳平常待在山裡那座祠堂一樣。」
如果在其他地方看見野之尾盛夏,也會覺得不對勁。然而,她現在就站在公園裡。
春埼美空納悶地問道:
「野之尾同學的能力,不是很適合找人嗎?」
她擁有和咲良田中的貓共有意識的能力,換句話說,這就等於她在咲良田中擁有無數的耳目。
但野之尾搖頭。
「在夢裡的世界很難使用能力,那和我不太對盤。」
啊,說得也是。
惠在心裡認同。
野之尾盛夏使用能力時,需要進入忘我的意識朦朧狀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睡覺。
可是,在夢世界有別的規則,只要在那個世界睡著,就會在現實清醒,被趕出夢世界。
春埼接著提議,可能對象是野之尾的關係,她表現得比平常積極。
「那麼,在夢裡的醫院等待如何?」
這個想法,表面上看起來很妥當。
人不可能 一直維持睡眠狀態,只要一醒,就會回到原本的世界,然後再度進入夢世界,一定得通過充當入口的醫院―這點野貓屋的老爺爺也一樣。
但是,野之尾再度搖頭。
「總覺得擦身而過的可能性很高,我只要一醒,就會被趕出夢世界。」
惠心想,這的確很有可能,和睡眠時間相比,人清醒的時間更長,簡單來講,比在夢裡的醫院守株待兔,意識在現實的時間還比較長。
當然只耍持續等上幾天,遲早會碰巧遇上,然而,管理局允許進入夢世界的期限
只到今天為止,如果情況允許,還是希望能夠選確實一點的手段。
野之尾張大嘴巴打呵欠後,繼續說道:
「所以,淺井,你可以在夢裡陪我聊些無趣的話題嗎?最好是無趣到能讓我意識模糊,陷入忘我狀態的話題。」
野之尾的能力,即使不入睡也能使用,只要進入忘我狀態就行。使用能天後,她就能透過咲良田中的貓咪眼睛找人。
不過,惠輕輕搖頭。
「雖然這個主意也不錯,但我知道可以更有效率地找出特定對象的能力。」
村瀨陽香。如果是她,應該會比貓咪眼睛更可靠,確實地找出到對方。
――最近好像有點太依賴她了。
話雖如此,地的能力寶在太方便,應用範圍太贋了,而且只要情況允許,他通常都會願意幫忙。
野之尾看向惠。
「那個人願意過來幫忙嗎?」
「我想她會答應,但沒那個必要。」
惠他們即將使用的病房,恐怕是跟昨天同一個房間。再怎麼說,讓春埼、野之尾和村瀨三人一起睡也太勉強了。
「如果是直接重現現實,在夢世界裡也有村瀨同學才對,等進入夢裡後,再找她幫忙吧。」
野之尾點頭。
「這樣啊,謝謝。」
「呃,我只幫忙打個電話給村瀨同學而已喔。如果她不方便,再考慮別的方法。」
總而言之,一行人決定先進入夢世界。

還是得花一點時間才能入睡。
惠已經細心地盡量不去想事情,可是,維持不思考的狀態,就像在平滑的平衡一樣。只要腳一滑,就會掉入煩惱,思考和聯想的沼澤。
奇爾奇爾、米琪院,青烏、掌中伊甸、怪物、酸葡萄與甜檸檬、相麻菫,春埼美空――
擺脫和這些有關的種種後,惠總算進入夢世界。
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依舊沒有變化的病房天花板。
惠起身拉開隔簾。
原本期待米琪兒曾在這間病房,但她並未現身,房內只有隔壁床上的春埼,和坐在一旁摺疊椅上的野之尾。兩人似乎遠比惠還要早進入這個夢世界。
惠穿上襪子和運動鞋,從床上起身。
「不好意思,讓妳們久等了!」
「不會,沒關係啦!比起這個――」
「嗯,我現在就聯絡村瀨同學看看。」
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開啟通訊錄。就在惠準備撥打村瀨陽香的電話號碼時――
在上床前設定為静音模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外螢幕上顯示「奇爾奇爾」。
本應該顯示電話號碼的位置,出現一排「*」的符號。
――他是在某個地方觀察我們嗎?
想歸想,惠也不認為環視周圍'有什麼意義,對方是這個世界的神,無論做出什麼舉動,都沒什麼好驚訝的。
惠按下通話鍵,把手機靠近耳朵。
手機裡傳出奇爾奇爾的聲音。
「嗨,早安。」
「我才剛睡著而已。」
奇爾奇爾在電話的另一端笑道。
「對我來說,這邊的世界就像是現實一樣,所以才說早安。」
或許是這樣沒錯。
「奇爾奇爾,我想跟你見面,可以跟我碰面談一下嗎?」
「之後可能會有機會,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為什麼?」
「我沒有理由見你,而且,你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吧?你得幫一個女孩找出野貓屋的老爺爺才行。」
他連我們這邊的狀況都知道嗎?
「這部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在我的朋友裡,有個很會找人的能力者。」
奇爾奇爾似乎覺得有趣地笑了。
「不可能,沒有我的許可,你們根本見不到野貓屋的老爺爺。這個世界是如此設計出來的。」
在腦中咀嚼這句話的意思後,惠問道:
「這是出自管理局的指示嗎?」
「這部分就交給你自行想像囉。」
應該就是那樣沒錯。
管理局不想讓人接近夢世界,就惠所知,唯一的例外就是野貓屋的老爺爺,那個人確實受到管理局的特別對待。
同時,奇爾奇爾當然也無法違抗管理局。
他是夢世界的神。但是,打造這個夢世界的,是持續在現實醫院裡沉睡的片桐穗乃歌。
比方說,管理局只要決定將片桐穗乃歌轉到咲良田外的醫院,這個世界就會消失
管理局不必使用能力,就能徹底消除這個夢世界,相較之下。奇爾奇爾完全沒有任何手段,能夠對抗現實的管理局。
「那麼,你可以讓我們和野貓屋的老爺爺見面嗎?」
惠問道。
惠並不認為對方會答應,只是姑且問問看而已。
沒想到,奇爾奇爾乾脆地回答。
「嗯,好啊。」
「……真的嗎?」
「當然,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打電話給你的,我很親切吧?」
他發出愉快的笑聲,並接著說道:
「今天下午三點,去拜訪他以前住的家吧。就是那棟住了許多野貓,在高牆之中的洋房。」
「我聽說那裡現在變成停車場了。」
「不,那裡一直有棟洋房,平常在乍看之下只是單純的停車場,就算進去也不會發現。不過,那裡真的有棟洋房。而今天下午三點到太陽下山為止,會恢復原本的樣貌。」
真是莫名其妙。
「夢這種東西,本來就沒什麼道理。」
奇爾奇爾說道。
惠決定先接受他的所有說詞。神是無所不能的。除了這麼想以外。惠也無計可施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嗯。請說。」
「野貓屋的老爺爺,擁有什麼能力?」
既然那個人受到管理局的特別對待,理由想這和能力有關。
奇爾奇爾平靜地回答。
「他的能力是複寫劇本,他總是不斷地製作劇本的抄本,在那間無人造訪,甚至無人知曉其存在的洋房裡,孤身一人。」
劇本的抄本?
淺井惠的腦海浮現記憶。
――說到抄本,你會聯想到什麼?
索引小姐這麼說過。
――仔細閱讀劇本的「No. 407。」
這是相麻菫給的訊息。
兩件事突然在惠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確實地連在一起。
奇爾奇爾在電話的另一端說道:
「那麼,再見啦,淺井惠。有機會再聊吧。」
「等等,請你告訴我,劇本的抄本是什麼?」
然而,奇爾奇爾沒給答案。惠只聽見「嘟―嘟―」的單調聲響。電話掛斷了。
――是的,怎麼會這樣。
惠在心裡咂嘴。
要是野貓星的老爺爺受到管理局待別的對待,要是管理局指示不讓人接近那裡。
和野貓屋的老爺爺見面,可能會直接引發問題,惠甚至開始認為,應該阻止野之尾靠近那裡。
劇本的抄本。這句意義不明的話,鉗制了惠的行動。
「怎麼了嗎?」
野之尾問道。
將手機收進口袋,惠問道:
「野之尾同學,妳知道野貓屋的老爺爺擁有能力嗎?」
「能力?不,我不知道呢。」
「聽說他的能力,是製作劇本的抄本。」
「那是什麼意思?」
「嗯,我也不能理解,妳有什麼線索嗎?」
野之尾瞇起眼睛回答:
「有啊。他總是窩在書房裡寫東西,雖然我不清楚他在寫什麼。」
「原來如此。」
惠點頭,繼續說道:
「管理局恐怕不喜歡別人接近野貓屋的老爺爺,即使如此,妳還是想見他嗎?」
野之尾盛夏毫不猶豫地點頭。
「嗯,我想見他。」
惠不清楚少女與野貓屋老爺爺之間的關係。
然而,她很難得會強烈地想見某人,惠是在兩個月前認識野之尾,儘管不是很了解她,但這一定是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少女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
「淺井―你要阻止我嗎?」
惠搖頭。
「不,我也跟妳一起去。」
如果這當中包含了相麻菫的意志。
他有必要知道劇本的本是什麼,以及那個「No. 407」裡寫了什麼。

――我的能力,原本應該是出於對「生」的執著。
相麻菫如是想著。
在擺滿各國雜物的小餐館裡,她一面吃著午餐的香煎雞肉,一面思索。
相麻菫一出生就差點死掉。
她從胎兒時期就被臍帶纏住脖子,無法獲得必要的氧氣、離開母體時,已經十分衰弱。
她不認為當時的自己有確實的知性。恐怕是本能地領悟到死亡。領悟死亡,感到恐懼,確切地希望活不去。
然後就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
換句話説,她想趁生命即將從嬰兒手中滑落的短暫時間内,看穿遙遠的未來,藉此獲得類似活過數十年時間的體驗。她想用這條一出生就會馬上死亡的性命,獲得和一般生涯同等的價值。
――不,當時的我,應該無法思考這麽麻煩的事情。
只是想活下來而已。
只是想看未來而已。
所以相麻菫出生沒多久,就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
她透過拚命呼喚的母親看見未來,即使已經不復記憶,但應該是那樣沒錯。
結果看見的未來,就某方面來說,讓人有點掃興,因為到最後,相麻菫並沒有死。
而且,曾經那麼想活下來的我――
――不對,頁正的相麻菫。
居然在兩年前的夏天,自己結束了性命,簡直是個惡劣的玩笑。
相麻將香煎雞肉切成小塊,送進嘴裡。她不太吃得出味道,只覺得有點罪惡感――自己選擇死亡的我,有吃生物活著的權利嗎?―麻將愚昧的感傷,連同雞肉一超吞下。
此時,餐館入口的門開啟。
門上的鈴鐺發出在深邃空洞中迴響般的聲音。那是個生鏽的大鈴鐺,雖然不太清楚,但跟繫在牛脖子上的東西很像。
隨著大門開啟,光線和一名讓藍色小鳥停在肩膀上的少女進入店內,看起來有點耀眼。
「小菫!」
少女直接衝向相麻,撲進她的懷裡。藍色小鳥慌張地飛到空中。
相麻聽著椅子摩擦的聲音,同時煩惱該不該提醒少女衝向拿著刀叉的人有多危險
算了。
反正負責教育她的人又不是我――相麻做出這個結論後,看向藍色小鳥。小鳥在桌上的角落棲停。
拍麻放下刀叉,空出手撫摸少女的頭。
「好久不見,米琪兒,妳過得好嗎?」
「嗯。小董呢?―」
「普普通通,像牽牛花一樣。」
「牽牛花?」
「凋謝又開花。」
真要說起來,應該是留下種子,再開出相同的花朵比較貼切。
米琪兒面露困惑,但或許是判斷這無關緊要,轉而隨手指向空中。
「為什麼要待在這裡,不直接來找我呢?」
即使知道沒意義,相麻還是看向米琪兒指的方向,天花板的角落。裝了一個小喇叭。
完全沒注意到,從那裡傳出節奏奇妙,風格穩重的音樂,相麻覺得聽起波西米
亞的民族音樂。
這是為什麼呢?明明對波西米亞也不怎麼熟悉,當然也不懂波希米亞的民族音樂,難不成是從波希米亞人聯想到的?印象中,波希米亞人是個意近流浪者的詞彙。 流浪者這個單字,感覺很適合這間繁雜的店。
「喂,妳有在聽嗎?為什麼不來找我?」
聽見米琪兒不悦的聲音後,相麻點頭。
「我打算吃完這塊雞肉就去找妳。」
「雞肉比我還重要?」
「沒有,我現在剛好領悟到,雞肉其實沒那麼重要。」
坦白講,她沒什麼食慾。
「妳要不要也吃點什麼?」
相麻將手伸向菜單。
米琪兒坐到桌子對面,同時回答:
「那我要吃冰淇淋。 」
相麻打開菜單,確認甜點的欄位。
「好像有香草冰淇淋和義式栗子冰淇淋。」
「嗯~香草好了。 」
「義式栗子冰淇淋是從九月開始的限定口味喔。」
「那種事情不重要啦。」
輕輕舉起手,呼喚店員,加點香草冰淇淋後,相麻順便請店員將吃了一半的餐點撤掉。
米琪兒見狀説道。
「不能把食物剩下來喔。」
「這裡是夢世界耶?」
「咦?夢和現實是不同的東西嗎?」
稍微思考片刻,相麻問道:
「米琪兒,為什麼你會覺得不可以浪費食物?
「因為奇爾奇爾是這樣說的。」
「原來如此! 」
看來似乎和成為食材的生命沒有關係。
――如果是惠,應該不會說「不能把食物剩下來」這種話。
相麻如是想著。
勉強把食物吃掉和將食物丟進垃圾桶,開者沒有太大的差別,相麻不認為被殺掉的雞,會因為有被好好吃掉感到滿足。
要譴責的話,是肚子不餓還點餐的行為,一開始就別點餐的話,或許能讓人類少
殺一隻雞。
米琪兒朝這裡探出身子。
「我和奇爾奇爾見面。是他告訴我小菫來了。」
「這樣啊,妳和奇爾奇爾相處得好嗎?」
「當然,我們是奇爾奇爾和米琪兒啊。」
奇爾奇爾和米琪兒――《青鳥》的兩位主角,哥哥奇爾奇爾以無條件又絕對的愛情一直守護著妹妹米琪兒。
「吶,米琪兒,妳對這個世界感到滿足嗎?」
店員端了香草冰淇淋和熱咖啡過來,咖啡是相麻之前點香煎雞肉套餐附的飲料。
米琪兒用附赠的威化餅挖起香草冰淇淋,然後說道:
「滿足?是啊,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幸福的世界了。」
「幸福是嗎!」
「當然囉。能走,能跑,又能吃冰淇淋,無論發生什麼事,奇爾奇爾都會保護我,完全不缺任何東西。 」
相麻在心裡嘟囔了一聲「甜檸檬」。
這是昨天惠對米琪兒說的話。
人深信自己擁有的東西是甜美的果實,藉此守護自己的心。
――可是,不可能一切都那麼順利。
誰都會羨慕別人有而自己沒有的東西。就像沒有食慾,相麻還是來這裡吃香煎雞肉套餐;明知道一切只是白費工夫,也確實得不到任何滿足感。
欺騙自己的內心是件困難的事。
徹底欺騙自己的內心,比欺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困難。
――我的謊言騙不了自己。
相麻看向窗外遭到破壞的街景。昨晚被怪物破壞的部分街道,至今仍未修復。
「怎麼了?小菫,妳有點怪怪的。」
米琪兒說道。
「沒什麼。妳說得對,這裡確實充滿幸福。」
相麻將牛奶加進咖啡裡。她一面用湯匙將黑白兩色混在一起, 一面在心裡補充。
――但是,那個幸福無法救妳。
相麻改變話題。
「吶,米琪兒,妳不去見野貓星的老爺爺嗎?」
「野貓屋的老爺爺?」
「嗯,自己一個人持續複寫劇本的那個老爺爺。」
那是除了米琪兒之外,唯一在夢世界生活的現實人類。與片桐穗乃歌的能力無關的人物。
「喔,沒錯,好像有這個人。不過,那不重要。」
「為什麼? 」
「就算妳這麼問,去見那個老爺爺要幹麼?」
好好地跟他聊天就行了。
然而,在相麻回答之前,米琪兒輕輕「啊」了一聲。
仔細一看,一小塊冰淇淋沾到她的洋裝領口部位 看來是不小心弄掉了。
呻吟出聲後,她開口:
「我去洗一下。」
「嗯。慢走。」
米琪兒從椅子上起身,小跑步地前往位於店內深處的洗手間。
相麻看向棲停桌上的藍色小鳥。
「我不希望妳對米琪兒提起那位老人的事情。」
小鳥開口,那是奇爾奇爾的聲音。
一定是他把冰淇淋弄掉的,為了支開米琪兒,單獨和相麻對話。
相麻菫搖頭。
「為什麼?只有那位老爺爺,有可能成為米琪兒的救贖。」
其實誰都可以。但是,這個世界只有他才做得到。
小鳥搖頭,那動作神奇地充滿人味。
「米琪兒害怕那個老人。我必須保護她才行。」
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說,但相麻點頭。
「是嗎?那就隨你高興。」
兩人都非常膽小。
因為膽小,所以無法走出樂園。


2  下午兩點四十五分――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我沒讀過《青鳥》的故事。」
野之尾盛夏說道。
「我知道主角是奇爾奇爾利米琪兒,也知道他們去找青鳥,可是,其他的内容就完全不清楚。」
公車行駛在東西向顛倒的街道上,惠一面跟著公車搖晃,
一面為野之尾說明《青鳥》的故事,坐在他旁邊的是春埼。公車上的乘客不多,三人獨占最後面的寬敞座位。
「某個夜晚, 一位妖女出現在奇爾奇爾和米琪兒面前,妖是妖精的妖,寫作妖女。」
「換句話説,是妖精嗎?」
「我也不太清楚妖女的事,在我的印象中。接近《灰姑娘》裡登場的魔女。」
擁有不叮思議的力量,作為現實與非現實的仲介者。這類型角色的女性,下過和《灰姑娘》裡的魔女相比,《青鳥》登場的妖女更加自我中心。
「然後呢?」
在野之尾的催促下,惠接著說道:
「妖女想要青鳥,她的孩子生病了,只要有青鳥就能治好。」
「為什麼?」
「我不知道理由。總之。只要有青鳥,一切就自順利,故事就是這樣。」
青鳥被當成幸福的象徵。
只要得到那個,大家就能獲得幸福。
「所以,奇爾奇爾和米琪兒前往夢世界尋找青鳥,雖然找到好幾次,青鳥,但全是冒牌貨。經過一段時間,顏色就會變得不是藍色,且大多數都會死掉。」
真正的青鳥,據說只有一隻。
冒牌的青鳥,馬上就會變色死亡。
「過程中發生許多事,結果奇爾奇爾和米琪兒沒有找到青鳥,他們在床上醒來,回到現實世界。」
「啊,這部分的劇情我知道,最後家裡的鳥,變成青鳥對吧?」
惠點頭肯定野之尾的話。
「其實在那前後,還有一小段故事。」
鄰居的女性,來找清醒後的奇爾奇爾和米琪兒。那位女性長得跟妖女一模一樣,
她的,女兒生了重病,連站都站不起來,並且想要奇爾奇爾養的斑鳩。
奇爾奇爾決定將斑鳩交給女孩。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孮的斑鳩變成漂亮的藍色。奇爾奇爾這才理解,原來青鳥就在家裡。
奇爾奇爾將變成藍色的斑鳩送給女孩。
獲得青鳥的女孩痊癒,離開病床親自來向奇爾奇爾道謝。然而,青鳥在那時候逃跑,飛上天空。
「在一幕對觀眾說,若是找到青鳥請還給我們的場景後,故事就結束了。」
「觀眾?」
「嗯,《青鳥》原本是戲劇的劇本。」
公車經過凹凸的地面,晃動了一下。
野之尾納悶地問道:
「那麼,為什麼奇爾奇爾和米琪兒會在這個夢世界呢?」
「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夢世界這個共通點,才使用奇爾奇爾和米琪兒的名字,也或許是因為有其他重要的理由。答案肯定只有那兩個人知道。」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個世界的米琪見已經得到青鳥,幸福的象徵,就在她手中。
可是,那隻青鳥是真的嗎?她所擁有的,不是馬上會變色死掉的冒牌青鳥,而是能構成救贖的真正青鳥嗎?
野之尾稍微低著頭說道:
「為什麼青鳥要逃跑呢?」
「什麼意思?」
「我是指劇本上的問題,如果只是想表達尋找的幸福其實就在自己身邊,那根本沒必要讓青鳥逃跑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
或許是想表達真正的幸福,其性質上並非是關在籠子裡的東西,這當中包含了其他更深的隱喻也說不定。
惠陷入思索,最後回了一個最單純的答案。
「妳不覺得鳥在天空飛的模樣比較美嗎?遠遠勝過被關在籠子裡。」
人們在關著鳥的鳥籠旁邊幸福生活,惠不認為這種結局是錯誤的,但是,幸福的青鳥飛向天空的場景還是比較美好。而且,即使青鳥不在了。也不代表被留下來的人們心中沒有幸福。
想到這裡,惠在內心搖頭。
――不過這個世界,是為了只能依靠青鳥的人存在的。
片桐穗乃歌。
彷彿關住青鳥的鳥籠,要是沒有這個夢世界,她甚至連起身或睜開眼睛都辦不到,所以米琪兒不可能放棄青鳥。
野之尾說道:
「青鳥沒辦法讓自己幸福嗎?」
「青鳥讓青鳥幸福?」
少女點頭。
「既然會逃跑,表示青鳥不喜歡那個地方吧?青鳥無法讓籠子內部,變成屬於自己的樂園嗎?」
惠心想,她的思考方式果然很奇妙,在野之尾心中,人類與其他事物之間的隔閡非常薄弱。甚至讓人覺得她是刻意採取這種思考方式。
至少一般人不會從青鳥的視點來解讀這個故事。
惠回答:
「我不懂青鳥的幸福是什麼。」
青鳥的幸福,樂園的幸福、創造幸福者的幸福。
――對神而言,這個世界有辦法成為樂圜嗎?
恐怕是片桐穗乃歌認為沒辦法,才會創造出奇爾奇爾,讓自己變成米琪兒,放棄讓自己成為青鳥。
那麼,奇留奇爾呢?目前擔任這個世界的神,負擔青鳥工作的奇爾奇爾,有辦法讓自己幸福嗎?
「如果野之尾同學是神,會打造什麼樣的世界呢?」
「不曉得呢,我沒想過這種問題。」
「妳會想要打造一個對自己來說是最幸福的世界嗎?」
野之尾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稍微搖頭。
「要是看見有貓咪打架受傷,我會難過,但我不會奪走貓咪的爪子。 」
野之尾盛夏以平日的從容語調如此說道。

二十分鐘後,一行人總算抵達目的地。
他們搭公車花十五分鐘,下車又走五分鐘,和八月相比,天氣變涼許多。走這
小段路,不至於讓人流汗。
走進低矮建築物構成的住宅區時,聽見蟬的叫聲,或許是因為這樣,讓人覺得夏天似乎還被留在這個地區、九月後半的街上,同時參雜了夏天與秋天。
「就是那棟房子。」
野之尾說道。
「野貓屋的老爺爺,以前就是住在那裡。」
她指的是一間老舊的大洋房,入口處的黑色柵欄被確實鎖上,四周圍繞著紅磚瓦砌成的高聳牆壁,從柵欄的空隙,能夠看見寬廣的庭園,以及位於後方的一棟兩層樓的木造建築,只要將牆壁漆成白色,再於屋頂裝個十字架,看起來就會像是教堂。
「昨天這裡是停車場嗎?」
「嗯,沒錯!」
惠看向春埼。
「妳可以先去找個別的地方等我們嗎?」
雖然還不能確定,但和野貓星的老爺爺見面,有可能會得罪管理局,沒必要讓春埼一起同行。
喇疑視著惠的眼睛說道:
―惠要去對吧?」
「嗯!」
「為什麼?
「我很在意野貓屋老爺爺的能力!」
――仔細閱讀劇本的「No. 407」
相麻菫的留言,恐怕和老人的能力有關。
然而,惠隱瞞了相麻的事。
感覺只要一提到她的名字,春埼就會變得意氣用事。
惠努力不表現在臉上,只在內心笑著。春埼美空和意氣用事,他實在想不比還有什麼比這更不搭調的組合。
不過,惠的努力似乎沒有意義,春埼搖頭説道:
「我也要一起去。」
「為什麼?」
「就是想跟。」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有理由的話,或許還有辦法說服;就是想跟的話,那就沒辦法,反正管理局也沒
直接叫他們不准去,太過警戒只會害自己綁手綁腳。
――有什麼狀況,也還能使用重啟。
面對管理局,不曉得這麼做能保障安全到什麼地步,但總比毫無對策要好。
「沒關係嗎?」
野之尾問道。
「嗯,我們走吧。不好意思,難得和久違的舊識見面。我們這些局外人選跑去攪
和。」
關於劇本的抄本,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那是什麼。
「不,有你們一起陪著去還比較好。我和他很久沒見了,有點緊張。」
野之尾居然也會用緊張這個詞,這讓惠有點意外,惠原本以為她無論何時,都能保持安定的心理狀態。
野之尾經過玄關前面,走向洋房旁邊的一條小路。
跟在她後面的惠開口問道:
「妳不從正面進去嗎?」
「如果這裡跟以前一樣,那門應該有上鎖,對講機也壞了,必須從後面繞過去。」
這條路寬不到一公尺,土壤也棵露在外,右手邊是洋房高聳的牆壁,左手邊則是條狹窄的溝渠,溝渠內傳出細細的流水聲,茂盛的雜草掠過手臂。只要一離開咲良田的街道中心,就會馬上變成鄉下。
「真懷念。我小時候曾為了追貓經過這條路。」
「前面有後門嗎?」
「沒有。 」
「那要怎麼進去?」
圍繞洋房的牆壁,看起來無法輕易跨越。
「高的地方就用跳的,更高的地方就從下面鑽過去,這是貓的真理。」
野之尾指向前方。牆壁的部分崩塌,開了一個洞,是個用爬的可以勉強鑽過去的洞。
「要從那裡進去嗎?」
「沒有其他入口。」
「可是,這樣野貓屋的老爺爺不會生氣嗎?」
「沒事的。他這個人很怪。」
感覺問題不在這裡,卻又想不到正確答案,惠決定如果被罵,就坦率地道歉。
野之尾若無其事地趴在地上,鑽過洞穴,春埼當然也毫不猶豫地跟在野之尾後面,稍微間隔了一會兒後,惠也鑽過洞穴。
洋房的庭院長滿雜草,看來這棟房子已經很久沒人整理。
起身拍掉手上的土後,惠開口説道:
「妳們兩位還是稍徵注意一下自己穿的是裙子比較好。」
春琦回答「我知道了」 。野之尾則是默默地邁開腳步。
一行人撥開髙度不一的雜草,一步步走向洋房。映入眼簾的,是乾燥變黃的雜草,
大概是水分不够吧,或是現在已經到了草變枯黃的季節。
前面有個高度到胸口的窗戶,開了約十公分的縫隙,窗戶前方,擺了個倒過來的黃色啤酒箱。
野之尾從容地踏上啤酒箱,拉開窗戶,侵入洋房,春埼也緊跟在後,在抬起腳的時候,她有做出按住裙襬的動作。
無論理由為何,這都是個有問題的光景,即使是穿褲子,一般高中女生也不會從窗戶侵入別人家裡。
――唉,反正罪責這種東西,是前提要有被害者。
只能希望野貓垦的老爺爺,是個寬容到不會在意有人從窗戶侵入的人了,惠一面如是想著,一面踏上啤酒箱從窗戶進入室內。
裡面是個寬敞的客廳。
整體顯得老舊,積滿灰塵。看起來沒什麼生活感,就像失去主人的狗屋。
窗戶旁邊有套深綠色的沙發,上面睡了一隻雜種的條紋貓。
貓咪輕叫一聲,野之尾也回了聲「嗨」。彷彿在學校的走廊和朋友擦身而過。
「走這邊。」
野之尾往門的方向走去,雖說是老舊的洋房,地板卻意外地沒有發出一「嘰拐嘰拐」的聲音。腳步聲只比走在土上時稍微大了一點。
「不用脫鞋子沒關係嗎?」
春埼問道。
「沒差吧?反正是洋房。」
按照野之尾的說法,這個家的主人平常也都穿著鞋子。
三人走出客廳,踏上走廊,那是條窗戶不多的陰暗走廊,略微潮溼的空氣,讓人聯想到光線照不進去的深邃森林,深邃的森林陰暗又寂靜,話說回來,這個家裡也沒有聲音。和缺乏整頓的庭院,以及充滿灰塵的空氣相比,沒有聲音更讓人覺得欠缺生活感。
與兩隻眼睛閃閃發亮的貓咪擦身而過後,野之尾停在一扇門面前,這條走廊不只一扇門,那扇門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深褐色的木門上,裝了金色的門把,靠著走廊前方窗戶照進來的些許光芒,勉強能認出這些東西。
門前有一隻白色的貓咪,這間屋子確實有很多貓咪。那
貓咪在門上磨爪子。似乎是想打開門。
野之尾敲門,發出兩道低沉的聲音,但沒得到任何回應。
「我進去了。」
說完後,她打開門。腳邊的白貓慌張地從旁邊衝進去,在門完全開取前,牠已經進入室內。
房間裡傳出硬物的磨擦聲,有如貓咪在專注地磨爪子一般,空氣中飄散著些微的咖啡香――書桌前方,坐了一位年邁的男性,是位體格高大的老人,他似乎正在寫東西。每次移動鋼筆,都會發出書寫聲。
野之尾對老人的背影喊道:
「好久不見。」
老人像生鏽的滑輪,緩緩轉向這裡,他的頭髮與鬍鬚同樣蒼白,就只有眉毛不知為何是灰色的,另外還戴了副圓框眼鏡。
「喔,是妳啊。」
老人沒有笑容,也不帶驚訝地說道。
即使將臉轉向這裡,他的右手仍在持續書寫,真是不可思議的光景,他和他的右手看起來像是不同的生物。
或許是太緊張,野之尾以緊繃的聲音說道:
「我不記得我們幾年沒見了。」
「五年十一個月又九天。」
在那之後,書寫的聲音總算停止。

惠有點意外,這間洋房居然養咖啡豆和四組附杯盤的咖啡杯。
老人在客廳擺上了所有人的咖啡,接著坐在沙發上說道:
「我記得廚房裡有巧克力夾心餅乾,但我找不到。想吃的話,可以自己去找。」
會想婉拒,但野之尾搶先回一句「我知道了」。看著她走向廚房的背影,老人板起臉說道:
「真是的,居然忘記把餅乾收到哪裡,該不會是年紀大了吧。」
「不過,您剛才還記得上次和野之尾同學見面是什麼時候。」
老人摸起自己的下巴。
「野之尾?原來她姓野之尾啊。」
「您不知道?」
老人將身體靠到沙發,順勢點頭回答:
「名字只是記號。記號這種東西,簡單來講是區別用的。如果沒有區別的必要,就不需要名字。除了貓以外,會來這棟洋房的就只有她。不需要區別。」
野之尾也說她不知道老人的名字。
惠心想,好奇妙的關係。老人記得上次最後和不知名的人物見面是什麼時候,野之尾也為了和不知名的人物見面,特地跑來夢中的世界。
老人的聲音沙啞,彷彿排氣孔出漏出來的聲響。他說道:
「我就只有數字不會忘。即使忘了餅乾放在哪裡,也還記得剩下十三塊,一塊熱量是五十二大卡,保存期限還剩十天。」
「您喜歡數字嗎?」
「嗯,我喜歡數字和算式。但是,我討厭喜歡這個詞。」
「真對不起。」
「不,你用不著在意。」
這位老人的講話方式很獨特。
表面上看起來不好應付,卻又讓人覺得心胸寬大。似乎他總是對什麼感到焦躁,卻又連同那份焦躁都一併包容。
老人瞇起眼睛。
「你們是她的朋友嗎?」
廚房傳來回答:
「我不會將認識的人區分成朋友或不是朋友,若是您這麼認為,稱為朋友也沒關
係。」
野之尾盛夏從廚房拿了一個細長的餅乾罐現身。
將罐子放在桌上後。野之尾坐到老人的隔壁。
「您為什麼要把餅乾放在燒焦的鍋子裡?」
老人聳肩。
「天曉得,話說回來,妳現在講話有禮貌了。」
「我好歹也升上高中了,跟長輩說話會注意用詞。 」
「這樣啊。」
兩人簡短地聊幾句,然後陷入沉默。這陣沉默。讓惠聯想到久久見一次面的父子。如果自己現在和父親重逢,或許也會陷入相同的沉默。
一隻貓咪爬上沙發的椅背,再從那裡跳出窗外。
春埼喝口咖啡,將杯子放回杯盤。瓷器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在那陣餘韻消失後,野之尾開口:
「為什麼您會在夢世界?」
老人盯著手上的杯子回答:
「我的肺,腎臟和腰都不好,已經沒辦法好好坐著了。」
「這裡的生活舒適嗎?」
「嗯,在這裡,我能過著和妳初次見面那時的生活。」
「您沒有家人嗎?」
老人露出在臉上刻出皺紋的笑容。
「想不到妳會問這種問題,沒有啦,我沒生小孩,妻子也在二十年前走了。」
「這樣啊。」
「嗯,」
惠覺得這兩人很像,無論是遣詞用字,語氣,呼吸的方法等諸如此類的部分都很像。想必兩人一定曾在同一個空間裡度過漫長的時間。
野之尾有野之尾的歷史。這是理所當然的,她的歷史,一定和這位老人有很深的關聯,連名字都不需要。如果借用老人的説法,就是不需要將對方替換成記號的確實存在。
寂靜的沉默再度造訪,如同將各種顏料混在一起會變成黑色,將各種話語混合之後,就會產生沉默也不一定。
果然應該讓野之尾盛夏獨自來拜訪老人,跨越些許緊張後的對話與沉默,該由他們獨自承受才對。
――然而,就算不考慮他們的事情,我在這裡還是有意義的。
相麻菫刻意將惠引導到這裡的話,那這位老人的能力一定有什麼意義。
不太想破壞屬於老人和野之尾的沉默。
但惠還是開口:
「可以請教您的能力嗎?」
老人瞄了惠一眼後出聲――這同時也是為了逃避沉默。
「簡單來講,就是記録真實的能力,與我的意識無關,我的手會自動在筆記本上寫出真實。」
「真實?」
「沒錯,雖然不清楚是針對什麼的內容,但是,那毫無疑問是真實,我的能力會將絕對正確的事物化為文字。」
老人喝口咖啡―吐出温暖的氣息。
他單手拿著咖啡杯,接著說道:
「世界會刻劃真實,無關過去或未來,單純正確的事實。管理局將這一連串的事實稱作劇本,抄寫劇本,就是我的能力。」
惠的腦袋陷入混亂。
劇本――絕對的事實。
比起繼續問不去,還是親眼見證比較快。
做出這樣的判斷後,惠開口問道:
「可以借我看您寫的東西嗎?」
彷彿對這件事沒什麼興趣――
「在書房裡,你自己去看吧。」
老人如此回答。

「劇本。」
宇川沙沙音輕聲嘟囔道。
原本以為這句話會被引擎和風聲掩蓋,但後座的男子似乎聽見了。
「沒錯,劇本。」
他以誇張的語氣回答。
神完成它後,交給被拉普拉斯命名為『智能』的存在,後世稱智能為拉普拉斯的
惡魔在一九二七午被海森堡殺害。可是,也有人主張那是假消息。他只是被藏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例如爱因斯坦。例如薛丁格。雖然經常被誤解,但薛了丁格並非想主張箱子裡的貓咪半死半活,那種事情不可能發生――」
男子滔滔不絕地說著。
他的聲音既清晰又容易聽,卻不會殘留在意識裡。
說極端貼、宇川沙沙音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
想必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他每次發表長篇大論時,內容都沒什麼意義。真正重要的事情,他都會說得非常簡短。
宇川沙沙音正在一輛玩具般的小汽車裡,她打開副駕駛座的窗戶,將手肘放在上面。
坐在駕駛座的,是一名穿黑西裝的管理局人員,印象中他的名字是叫加賀谷,他
是個缺乏表情 很少開口的人,不過,以前曾經因為妻子的感冒惡化而請假,也就是説他是個普通人,只是沉默寡言而已。
後座也坐了兩名管理局人員。
在宇川正後方的管理局人員是位女性,宇川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被稱作索
引小姐,索引小姐也很少開口,但比加賀谷還要有人味,給人一種並非不想說話,而是刻意少講話的印象。
恐怕不多嘴這件事,也是管理局人員的工作義務吧。想是這樣想,索引小姐旁邊就有個例外。那是一名姓浦地的管理局人員。
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高談闊論。
「拉普拉斯的惡魔,簡單來講是因為物理的極限而死。人類並非證明了未來的不確定性,只是證明了在人智所及的範圍內,不可能正確地計算未來罷了。而咲良田的能力,能夠輕易超越物理的極限,視能力而定,甚至能讓拉普拉斯的惡魔復活。」
拉普拉斯的惡魔,宇川對這個名詞有印象。
試著思圩這到底是什麼,儘管沒什麼興趣,但現在也沒事可做,載了四個人的老
舊小汽根本開不快,窗外那些她從出生就看到現在的咲良田景色,更是早就看膩了。
在更強的陽光從雲裡探出頭來的同時,也想到答案。
――啊,對了。就是頭腦好到甚至能精密地預測未來的人。
不對,不是人,是惡魔,拉普拉斯的惡魔。
要是有智能可以觀測全世界的一切,將其轉換成資料來做解析,那就能夠透過計算引導出未來,印象中那個能夠觀測必定會造訪的確實未來,並加以解析與計算的智能。就叫做拉普拉斯的惡魔。
只因為頭腦太聰明,就被稱作為惡魔也太可憐了,難道沒有其他比較好聽的名字嗎?
宇川花了點時間,思考要給拉普拉斯的惡魔什麼樣的新名字,總之,她現在很閒。
宇川沙沙音正在打工中。
即使像現在這麼閒,還是能照領薪水,這就是所謂高度的資本主義社會嗎?如果是這樣,那高度的資本主義社會實在太方便了。
回過神後,宇川發現浦地已經結束漫長的演講。
車内只剩下引擎和從窗戶吹進來的風聲時,宇川再度嘟囔道:
「所以,劇本究竟是什麼?」
後照鏡映出索引小姐嘆氣的模樣。大概是認為浦地又要開始講一堆沒意義的話吧。
在狹窄的車內聽著身旁的人持績長篇大論,確實會很煩。宇川有點後悔自己開啟這個話題。
然而。浦地的聲音比之前多了幾分真摯,內容也變得較有意義。
「假設這個世界是一個舞臺。」
「舞臺?」
「沒錯,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按照腳本行動與對話。不管是起風。還是太陽的東昇西落,全都是按照腳本在進行。」
「只能說規定的臺詞,感覺滿拘束的。」
「我們每個人都是完美的演員,十分投入自己的角色,甚至忘記自己讀過腳本,以及遵照腳本行動的事情,可是,我們絕對不會犯錯,一切都會按照神寫的腳本進一。」
按照浦地的說法,那個脚本,就是所謂的劇本。
宇川試著想像所有人都按照腳本面對人生的世界。然後開口問道:
「這只是舉例而已吧?」
浦地以充滿確信的語氣回答:
「不,劇本確實存在。 」
「你怎麼知道?」
「妳知道重啟這個能力嗎?
宇川點頭。
那是她兩年前認識,一名叫淺井惠的少年所擁有的能力,錯了。她經常搞混,重啟是春埼美空的能力。
浦地接著說道:
「就算使用重啟,未來也不會產生變化,人們在重啟後的世界,仍曾採取和重啟前完全相同的行動,即使是那些看似隨興的行動,實際上仍舊被嚴格地注定好了。」
淺井的確提過重啟前後的事情,基本上並不會產生變化。
「淺井告訴過我,有位少女在重啟前沒死,重啟後卻死掉了。」
並非一切都完全相同,還是有些地方會產生變化。
但是,浦地泰然自若地否定這點。
「姐果重啟前後的事情產生變化,那一定是和某種能力有關。」
「換句話說,只要擁有能力,就能採取和劇本不同的行動?」
「不。不可能。」
才沒那回事,宇川反駁道:
「淺廾惠擁有重啟前的記憶,所以能夠改變重啟後的行動。」
「從重啟到發生改變未來的行動,全都被注定在劇本裡,就算是想要改變,或自以為改變了的未來,其實都在遙遠的過去就被注定好了。
發出接近自嘲的細微笑聲後,浦地繼續說道:
「事實上,無名系統早就透過預知未來的能力,看穿將來重啟會被如何使用。」
無名系統,透過預知未來的能力,持續監視咲良田未來會發生什麼問題的女性,據説她自稱為魔女。
宇川聽浦地說過那位女性的事情,那是幾個星期前的事,宇川知道那位女性的存在時,魔女已經不在管理局了。
――真想和她見一次面。
宇川如是想著。
連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一輩子都花在守護一座城鎮的安全,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她的内心一定有著嚴密的正義。
浦地以壓抑的語氣說道:
「就連她預知未來的能力,恐怕都在劇本的範疇內。如果有比無名系統更優秀的預知能力。應該也能預見她將看見什麼樣的未來。或將以什麼樣的形式改變未來吧。」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劇本的抄本曾經正確地記載魔女的話,用來改變未來的話。那段內容在魔女開口後被寫下來,直到她說出□後,才波管理局發現,這證明了劇本能够說中比預知未來還要嚴密未來。」
雖然聽不太懂――
「原來如此。」
宇川敷衍地點頭,感覺許多事情都變得很麻煩。
浦地在那之後陷入沉默。閉上嘴巴的話,浦地就是個正常的管理局人員。
宇川看向窗外。
再開一段距離,就會抵達持續書寫劇本――正確來說是抄本的男性他家。

野之尾盛夏坐在老人身旁。
這裡只剩他們兩人、淺井和春埼去了老人的書房。
――嗯,真尷尬。
想到這裡,她咬口餅乾。
老人默默看著手上的咖啡杯,他難道不想說話嗎?我是不是不該來這裡?野之尾試著思考這些問題,但答案顯而易見。
――所存有的一切,肯定都跟我一樣。
並非不為重逢感到高興,只是害怕隨便開啟話題,沉默的時間雖然尷尬,要是勉強迴避這段過程星,總覺得會錯失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原本就不太擅長溝通。
在心裡找藉口的野之尾。喝一口冷掉的咖啡。
仔細想想,野之尾和這名老人,從以前就很少跟彼此說話,兩人沉默的時間,遠比對話的時間多很多。
那段期間和現在的差異,就只有能否自然地接受沉默而已。
以前,沉默昰有意義的。類似握手,接近親暱的意義,那曾經是種自然與安詳的狀况。 要打破沉默開始說話並不困難。
――現在和那個時候不一樣了。
她也須好好尋找正確的話語。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野之尾盛夏開始緩緩挖掘老舊的記憶。
老舊的記憶――
七、八年前。正確的時間已經不復記憶,大概就是那段時期。
年幼的野之尾坐在沙發上,當時還在就讀國小低年級的地,坐在老人對面的位子上。他也和現在一樣是個老人。
野之尾忙著拆解智慧環,想不起來自己頭髮的長度扣老人衣服的顏色,但不知為何,就只有智慧環的形狀記得特別清楚,她甚至能想起問題點在哪裡,以及當時的自己為何無法解開。
「智慧還,是一種尋找正確的工具。」
老人説道。
野之尾一面用蠻力拉扯智慧環――即使是當時的她,也知道那麼做是徒勞無功――一面以不悦的語氣問道:
「那個正確。是像算數題目的解答那種東西嗎?」
無論用詞,思考或產生疑問的方式,野之尾都是從這位老人身上學來的。
從以前就不擅長溝通的她,沒有其他的熟人,她不想和不喜歡的人說話,而整個小學裡,沒有野之尾喜歡的人,小孩也好!大人也好,感覺大家都活在與野之尾無關的世界。唯一的例外,就是這名老人。
老人摸著下巴回答:
答:
「世界上沒有比數字要正確的東西,要是使用比放大鏡還要大的鏡片來觀察,
就會發現所有事物都是由整齊排列的數字構成,可惜的是,人類的眼睛無法看見那些數字。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小孩子下可以用『你』來稱呼老人。」
根本沒將這種事放在心上的野之尾,繼續擺弄智慧環,她差不多快玩膩了,卻又不想這樣放棄。
「要怎麼做才能找到正確事物呢?」
野之尾問道 。
老人瞇起眼睛看向野之尾的手,然後回答:
「在腦袋裡準備兩個箱子,A跟B的兩個箱子。」
「A跟B。 」
野之尾心想,是英文呢。
「這部分隨便怎樣都好,只要能區分兩個箱子,看妳是要紅與藍,圈圈與叉叉,是羅密歐與茱麗葉都可以。」
「嗯。然後呢?
「把妳想得到的所有事物,全都放進A箱裡,B箱則是讓它空著。」
「所有事物?」
「沒錯,所有事物。例如這個世界有什麼?」
「貓咪。」
「除了那個以外,還有別的吧?
「我,你爸爸、媽媽,牛奶,和餅乾。」
「沒錯,其他還有鞋子、洋裝、法律、謊言或是歐拉公式。」
「公式?」
「這個世界最美的一樣東西,總而言之,將所有各式各樣的事物,全都裝進那個箱子裡。」
野之尾先在腦中準備一個大箱子,然後將想得到的事物全塞進去。
「狗跟貓會吵架喔?」
「讓牠們吵吧,那是狗跟貓的自由。」
「是這樣嗎?」
床單、洗衣精、鮮奶油、鞦韆、太陽,夜晚。
等全部都裝得差不多後,她才發現自己忘了將手上的智慧環放進去。
「不司能全部放進去,一定會有東西忘記。」
「這是正常的,不用在意,等覺得幾乎都放進去後,再看一下那個箱子。」
「A的箱子?」
「沒錯,A的箱子,妳的一切都被裝在裡面,從裡面找出不正確的事物,放到B箱裡。只要覺得有一點不正確,就要毫不留情地放進去。」
「謊言和襪子是不正確的呢。」
「謊言我能理解,襪子也是嗎?」
「我偶爾會搞錯左右腳,而且站著穿的話,感覺容易跌倒,所以極危險。」
「原來如此,就照這個方式去做。」
這個方式嗎?野之尾不是很懂,但她仍舊在腦中將A箱裡的事物移到B箱、狗不行,貓會害怕,洋裝容易髒,鞋子感覺很拘束。
「鮮奶油應該沒問週題?」
甜甜的,白白的,有種幸福的感覺。
然而,老人搖頭說道:
「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嘴巴周圍也會變得黏黏的。」
「原來如此,那就移到B箱。鞦韆有問題嗎?」
「有。明明是給人乘坐的東西,卻不會移動。」
「這無所謂吧,那本來就不是用來移動的東西!」
「坐太久會不舒服。」
「這樣啊。那算了。」
野之尾無奈地將鞦韆侈到B箱。
「這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直到A箱裡的事物全都移到B箱為止。」
「一個都不留?」
「沒錯。這個過程的目的,是讓妳找出所有事物不正確的地方。」
「全部都不正確嗎?」
「這世界的事物,全都有某個地方不正確。只要改變觀點,無論是多好的事物,都至少會有一個壞處。」
野之尾陷入迷惘。
印象中,這個過程是為了找出正確事物才開始的,如果全部都是錯的,一開始就不成立了不是嗎?
總之,她先將A箱裡的事物都拿出來,找出問題點,然後再移到B箱,這樣的過程持續五分鐘後,野之尾低喃道:
「我膩了。」
而且她早就忘記 箱裡裝了哪些事物。
「嗯,這樣啊,那好吧。」
「沒關係嗎?」
「嗯,我們來進行下一個步驟。等A箱裡的事物全都移到B箱後,要仔細觀看B箱。」
會發現裡面裝滿了不正確的事物。
老人接著說道:
「從那裡面,挑出最好的事物。那一定就是屬於妳的正確事物。」
野之尾直到最後,都還是無法理解。
「不過,那個事物也有哪裡不正確吧?」
「沒錯,正確的事物包含了某種不正確。只有在理解不正確的部分後,依然將其歸類為正確的事物時,那才是名符其實的正確事物。」
老人的聲音含糊,彷彿在說夢話。
不管怎樣,野之尾從B箱中挑了一個映入眼簾的事物。
「妳覺得什麼是正確的呢?」
老人問道。
「貓咪。」
野之尾回答。
貓咪用爪子抓人,而且經常目中無人。不過,抓人的猫咪還是很可爱,目中無人也是貓的自由。
「正確的事物,就是這樣找出來的。」
老人說道。
野之尾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她試著思考解開智慧環的方法,她將漫不經心想到的拆解方法放進A箱,分別想像這些方法失敗的狀況後,移到B箱。
B箱裡看起來最值得信任的,就是解開智慧環的方法,拉著智慧環的兩端,像攪拌著麥芽糖地迴轉,轉幾圈後,智慧環解開了,感覺這是最可行的答案。
野之尾按照自己的想像,擺弄智慧環。
伴隨著金屬摩擦的聲響,智慧環乾脆地一分為二。
看著手上被解開的智慧環。
「原來如此,就是像這樣啊。」
野之尾嘟囔道。
「那只是單純的偶然。」
老人如此回答,他從野之尾手上取走智慧環,重新接回原本的樣子。

――那實在不是說給小孩子聽的內容
成為高中生的野之尾盛夏,面帶笑容地想著。老人用來找出正確事物的方法,確實是種頗有效率的思考方式。可是,在日常生活使用就有點累人。
野之尾將數種說詞放進A箱,再一個個地移動到B箱,其中有些話像鮮奶油一樣又黏又甜,有些話則像鞦韆那樣沒和任何地方連結。野之尾心想,我果然還是覺得貓咪最好,隨興,有些冒犯,但又能被原諒的話語。
「您一直都過著沉浸在自己能力的生活呢。」
野之尾說道。
在記憶中,野之尾每次造訪這棟洋房時,老人總是在桌子前面寫些什麼,劇本的抄本――雖然不太清楚這個能力,但她能理解持續使用能力生活的心情
老人點頭。
「嗯,妳要針對這點指責我嗎?」
「不,我也過著跟您一樣的生活。」
他緩緩搖頭。
老人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野之尾繼續說道
「這個世界和我們的能力很像。」
老人將原本固定在咖啡杯上的視線,轉到野之尾的額頭一帶。
「我也這麼認為。」
野之尾能與貓共有意識的能力,以及老人能持續書寫真實的能力,兩者看似截然不同,但同時也極為相似。過於相似到令人悲傷的程度。
野之尾盛夏每天大半的時間,都是在與貓共有意識的情況下度過,因為她喜歡貓
換個説法,就是她不太會應付人類,說她討厭人類也不對,用不擅長來形容會比較接近。如果周圍人太多,就會覺得自己逐漸出現崩壞。
彷彿被人強迫吃下自己不喜歡的食物。
至少對野之尾而言,吃難吃的食物並不怎麼痛苦、只要忍著吞不去就行了。相較之下,他更討厭自己有不擅長的事物,討厭這種遭到否定的感覺,她不希望不擅長什麼的這件事,被說得好像是一件壞事,不希望對某事物不擅長的自己,被人隨意踐踏。
在這方面,貓咪就很棒―牠們不會強制任何事情,牠們與集團連繫的方式,明顯
人類不同。即使有貓咪不吃難吃的食物而消瘦衰弱,其他貓咪也不會感到煩躁,甚至不會加以憐憫。那隻貓咪很單純地死掉而已,貓的世界擁有人類世界沒有的自由。
對野之尾而言,猫的世界是樂園。
野之尾沉浸在樂園中生活。
――他也一樣。
老人過著持續書寫真實的生活,他不與現實接觸,沉浸在舒適,正確的世界。
即使是野之尾,也知道那是多麼病態的事情。同樣地,她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方式有問題。
就像逃進這個夢世界一樣。
老人和野之尾,肯定只能活在自己的樂園。
「這都要怪我不好。該教小孩子的事情,我都沒辦法教。」
老人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是哭聲。
兩人相遇之時,他就是個老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沒有發現,直到聽見這個聲音,野之尾首次意識到他真的老了。
野之尾盛夏搖頭。
「但是,在我小的時候,就只有您救了我。」
老人僅僅轉動眼球看向這裡。
「救了妳?我沒印象呢。 」
「所以沒關係。不自覺地被人拯救,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令人安慰的了。」
如果他是那種會奮力拯救年幼孩童的老人,恐怕就無法拯救野之尾,她會逞強地認為,別開玩笑了,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生活,根本就不需要別人拯救。
然而,他什麼也沒做,只是認同野之尾盛夏的人格,很自然地讓她待在自己身邊。
就這麼簡單的行為,只有他接受了年幼的野之尾,
「您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嗎?」
老人點頭。
「那是九年兩個月又二十七天前的事。妳追著貓來到這裡,」
「您還記得當時我們說了哪些話嗎?」
老人搖頭。
野之尾指向客廳角落,那是廚房的方向。
「那附近有個裝了牛奶的小盤子,貓咪們都會過去那裡舔牛奶。」
「然後呢?」
「我當時在看貓咪們舔牛奶。您出現後,問我要不要一起喝。」
「我完全不記得了。」
野之尾記得非常清楚。她當時很驚訝,沒想到居然會有大人像餵貓喝牛奶般,請人類的小孩喝牛奶。
「我拒絕了牛奶,然後問了那隻貓的名字。」
「我還是不記得,但我知道我會回答什麼。
野之尾點頭。
――我不知道。
他是這樣回答的。
「我不喜歡幫貓取名字,我覺得那樣非常傲慢,可是,不管我怎麼主張,也沒人願意理解。」
老人再度搖頭。
「我兵不是為了守護貓的尊嚴,只是懶得叫名字而已。」
「您的理由不重要。,總之,那時候我覺得您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兩人初次見面那天說的話,就只有這些。
老人替小盤子補充牛奶後,馬上就失去身影。大概是回書房了。
野之尾繼續觀察貓咪一段時間,才因為太陽下山回家。
隔天,野之尾再度造訪這間洋房。兩人第二次的對話更短。老人說「妳又來啦」,野之尾回答「我又來了」。就只有這樣。
老人既沒有特別理會野之尾,也沒有拒絕她,他用對待迷路野貓的方式對待她,這讓女孩覺得自在。因此,不知不覺中,野之尾變得喜歡和他說話。
「我沒辦法適應人類,人類創造的社會讓我覺得厭煩不己。但是,無法適應人類的人類小孩,多少會有點辛苦。」
好比年幼的野之尾,就是疲憊到獲得能夠逃進貓社會的能力。
因為您什麼也沒做,因為您是不具備人類社會的煩悶之人,所以才能拯救我。」
少女當時討厭人類。
不過,現在至少變得不討厭了。雖然還是一樣不擅長,但真要說起來,應該是偏向喜歡人類,她認為這一切都是多虧這位老人。
「您是我第一個朋友。」
她不喜歡區分認識的人和朋友,卻認為這位老人昰朋友。
老人發出咳嗽般的笑聲,又或許是因為想笑才咳嗽,野之尾無法分辨是哪一種。
他喝口咖啡後說道:
「身為妳的朋友,我可以給妳一個忠告嗎?」
「嗯,我就聽聽看吧。」
「妳和我不同,妳還年輕。不能將虛偽的藍色,信以為是真正的藍色。」
「藍色?」
「就是幸福的象徵。」
藍色,幸福、冒牌貨與真貨。
「虛偽的藍色和真正的藍色,兩者要怎麼分辨?只要將所有的幸福事物放進A箱,再移到B箱就行了嗎?」
老人搖頭。
「去跟別人待在一起吧。這樣就行了。身邊的人露出笑容,就是幸福。」
難以想像這是獨自恃在書房裡,持續書寫真實之人說的話。
正因為如此,才讓人覺得他的話是正確的。
當一個人硬是說出自己沒資格説的話時,才更顯得那些話有多切實,因為他寧願傷害自己,也要說出那些話。
野之尾笑道:
「不用擔心。其實,我把跟我一起來的那兩人當朋友。」
「那真是太好了。」
「而且,您當然也是我的朋友。」
「我不行,我在現實世界,一天只能清醒幾個小時,肯定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了。」
除了依靠這個世界以外,老人已經找不到活不去的意義。
野之尾思考正確的話語。
應該回答他的話語。
然而,她找不到答案。在那之前,背後傳來敲打窗戶的聲音。
回頭一看,那裡站了幾個人。兩名男性,兩名女住,總共四個人。
敲打窗戶的男子,臉上浮現笑容。
「我們是管理局的人,可以幫忙打開玄關的門嗎?」
他如此說道。

淺井惠將封面寫著「No. 853」的筆記本,放回書房的書櫃裡。
這間書房的東西不多,兩個附玻璃門的大書櫃、木頭書桌,以及加裝柔軟坐墊的皮椅,再來就衹有壁櫥裡放著幾個紙箱,紙箱裡全是筆記本和鋼筆的墨水及筆尖。
書櫃、書桌、壁櫥。除了這三個地方以外,根本沒有其他能找的地方,而且這些地方都找不到寫著「No. 407」的筆記本。
在找到的筆記本中,最小的號碼是剛才的「No. 853」。,筆記本按照順序擺在書櫃裡,看來「No. 407」不太可能被混在其他號碼之間。
「沒有呢。」
春埼美空說道。
她也在幫忙找「No。407」的筆記本。
「『No. 853』之前的筆記本, 一定是被移到別飲地方保存了。」
向那位老人詢問地點會比較快,再怎麼說,也下能在別人家裡隨便走動。
隨手翻了幾下筆記本後,春埼說道:
「劇本是什麼?」
「按照那位老爺爺的說法,就是真實。」
無法逃避,絕對正確的事物。真實。
――真是的!怎麼可以有這種能力。
惠從剛才開始。就確認了好幾本筆記本的內容。
上面寫的,大多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再來就是數學公式或物理方程式等,具備嚴密解答的東西,裡面也包含了許多惠不知道的公式,或許有些還昰人類尚未發現的公式。不過,這部分不會造成特別的問題。
劇本的抄本,那位老人的能力,他記下的真實,偶爾會罕見地提到未來的事情這才是問題。
惠見過兩名可以預知未來的能力者,魔女與相麻菫。如果換個角度想。春埼的重啟也是一種類似預知未來的方法。
這些能力都有一個絕對的條件。
簡單來請,就是能預先得知未來的人,可以改變那個未來。
如果看見在街角右轉的未來,那就實際往左傳就行了。這樣未來就會改變。
――可是,劇本的抄本不同。
假設知道五分鐘後,地球的另一端會發生意外,那要怎樣才能阻止呢?即使知道百年後會有某個嬰兒誕生,又有誰會想要以阻止呢?
能夠改變的未來,不算是真實。
沒辦法稱為逃避不了,絕對正確的事情。
在預知未來方面,這個能力恐怕是毫無意義的。
只會記述即使看過也無法變更的未來,讀者想要改變,並且實際上能夠改變的未來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記述下來。
這是個無意義的能力,但同時也證明了一件事。
――不可能迴避的未來,確實存在。
換句話説,就是這個世界的未來已經確定了。
若是過去和未來只有一條路可走,那等於是否定了可能性這個詞。一般來說,這種想法被稱為決定論。
這恐怕就是所謂的劇本。
「要回客廳嗎?」
就在惠正打算點頭時。書房的門被人打開。
原本以為是野之尾或老人來察看狀況,沒想倒並非如此。
站在那裡的,是一位三十五歲左右的男住 他的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
男子帶著忍住不笑的聲音――
「哎呀,已經有人先來啦。」
如此説道。
――這真是出乎意料。
惠知道這個人是誰,他曾經見過男子兩次。
惠隱藏內心的動搖,微笑地說道:
「好久不見,我記得你是管理局的人。」
「你――」
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用右手中指輕敲自己的太陽六,然後開心地點頭。
「我認識你,對了,我記得是淺井同學。」
伴隨著堅硬的腳步聲,男子走進書房。
男子後面還站了三個和管理局有關的人。―惠對每個人都有印象。宇川沙沙音,索引小姐,以及不清楚名宇――以前曾帶惠他們去魔女所在樓房――身穿黑西裝的管理局人
「你居然跑來這種地方。」
索引小姐稍微板起臉說道
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以誇張的動作在惠面前豎起食指。
「淺井同學,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聽。」
「但是,我非說不可,聽好了,這間書房禁止一般人進入。」
這點惠早就料到了。
劇本的抄本,當然不能隨便讓人觀看。奇爾奇爾不讓別人進入這棟洋房,也是理所當然的盧置。
男子聳肩説道:
「我今天計劃要過來,才請人讓這段時間變得能夠進入。沒想到你居然趁機進來了。真是天大的巧合,」
原來如此。所以今天下午三點到太陽下山前,才能夠進入這棟洋房。
惠盡可能維持原本的表情問道:
「這個房間裡沒有『No. 853』之前的劇本抄本,是被管理局回收了嗎?」
「這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嗎?」
「對不起,請你忘記剛才的問題 。」
男子放聲笑道:
「開玩笑的,這本來就不是什麼祕密。我不記得詳細的號碼,但在現實世界
的抄本,全都由現實的管理局保管。放在這裡的,都是那位老人進入夢世界後才寫的抄本。」
原來如此,「No. 407」從一開始就不在這裡。
――那麼,相麻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是想讓惠知道有劇本的抄本這種東西存在嗎?
是想讓惠和這位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見面呢?
無論何者,都沒理由指定「No. 407」。該不會是要惠偷走被管理局回收的抄本吧?
――說不定真的是這樣。
惠想到這個可能性。
就現實而言,要從管理局手中奪取資料幾乎不可能,至少不是憑著女孩的一句話,就能夠實行的事情。
然而,在這個夢的世界裡,管理局應該不是那麼絕對住的存在,如果這裡完整地重現了現實,那這個世界的管理局裡,或許也有「No. 407」的抄本。
――無論如何,先跟奇爾奇爾見面再說。
他的話,要偷本書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下定決心後,惠微笑道:
「我知道了,既然這裡禁止進入,那我馬上離開。」
「這樣啊,不好意思,―好像在趕你似的。」
「我才不好意思,―擅自闖進來。
「不,真要說起來,是我們這邊的失誤,大概,一定,沒有問題。」
一說完,男子再度露出笑容。
口頭告退後,惠走向出口,中途和宇川沙沙音對上視線,於是惠擠出徵笑。
就在他將手放到門把上時――
「啊,對了。」
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說道。
惠停下腳步,重新做出笑容後回頭。
「怎麼了嗎?」
受不了,這簡直是刑警劇的場景。能幹的刑警在犯人準備離開時叫住對方。
「淺井同學,你的工作是調査現實和夢世界的差異吧?」
惠點頭。
「是的,沒錯。」
「那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到底是基於什麼目的,又是為何會來到這個地方?」
「我是陪我朋友來這模洋房,是在客廳的女孩。」
惠在心裡感謝這話並非謊言。
男子點頭。
「原來如此。算了,這不重要。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頤。」
總覺得對方會問相麻菫的事情,但惠的預測落空。
「知道劇本確實存在,會讓你感到絕望嗎?」
男子問道。
惠刻意露出苦笑回答:
「我還不清楚,直說的話,我很震驚。」
然後這次他真的穿過房門,踏上走廊。


淺井惠與春埼美空。
索引小姐在腦中回想剛才離開房間的兩人,皺起眉頭。
――真是的。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索引小姐當然知道他在夢世界,畢竟他獲得調査夢世界的許可後,就是由索引小姐本人負責轉告。
打從他們將在相同的時間點前來確認劇本的抄本時,她就有股不祥的預感,即使如此,沒想到他真的會在這裡。
「淺井同學剛才有說謊吧?」
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浦地正宗說道。
索引小姐的能力,是透過顏色分辨情感,她能在別人說話時,從話裡看見各種顏色。
對索引小姐而言,謊言是紅色,是非常顯眼的危險顏色,她不可能漏看這種顏色。
索引小姐回答:
「他只有最後那句話是謊言。」
「最後那句話。」
――直說的話,我很震驚。
只有這句話是謊言。
「他接受了劇本的存在。」
浦地一如往常地笑著。
「喔,原來如此。」
有點在意的索引小姐問道:
「虧您記得他的名字。」
浦地正宗的記性不好――這是他喜歡掛在嘴巴上的謊言,帶有紅色的話語。
必要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忘記,而不必要的事情,他從不打算記住。
至少他判斷淺井惠,是應該記住的名字。
「只是碰巧而已。那個少女,叫什麼來著,就是淺井同學的學妹。」
「岡繪里。」
「沒錯,我曾經為了她,詳細調査過淺井同學的事情,大概是因為這樣才記住吧。」
蒐集淺井惠資料的人是我。明明忘了岡繪里的名字,卻還記得淺井惠這點也讓人感到矛盾,雖然索引小姐很想這麼說,恐怕也得不到有意義的答案。
索引小姐提出一個更直接的問題。
「您以前曾經說過對淺井惠有興趣,請問您到底是對他的哪裡有興趣?」
「各方面。兩年前與管理局的對立,上個月與魔女有關的事項,任何人都會對他感興趣的。」
索引小姐忍住嘆氣的衝動。
「他出現在這裡,會造成問題。」
「無論誰出現在這裡,都會是個問題。」
浦地看向宇川沙沙音
「對了,妳也不能待在這裡。這裡禁止一般人進入。」
宇川沙沙音並非管理局人員,只是單純的幫手。
「啊,果然如此。」
宇川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應該是對劇本的抄本沒興趣。
她離開房間,順手關上門。。
寡言的管理局人員――賀谷用右手觸摸那扇門,他用右手觸摸過的東四,絕對不
會産生變化,除非他自己用左手解除。
索引小姐說道:
「淺井惠來過這件事,比其他人都還要嚴重,有任何方法能夠從他腦中奪取情報。」
劇本的抄本,理局無法容許寫在裡面的情報外洩。
――不對,內容本身並不構成問題。
問題在於劇本的抄本確實存在,世界的未來其實早已確定,這件事絕對不能讓
人知道。
浦地以爽朗的聲音笑道:
「沒那麼嚴重啦,只要拿把刀刺進他的心臟,他就沒辦法洩漏情報了。」
「您以為那種事情能被允許嗎?」
「開玩笑的,不過,沒有管理局不能允許的事情。」
他的話,某方面來說,算是確切的真理。
咲良田兵不存在能夠制裁管理局的機關,咲良田內沒有的話,就表示全世界都沒有。
唯一能制裁管理局的,就只有管理局而已。管理局是由幾個部門組織而成,市公所和警察局各有一個大部門,剩下的視需要而定,通常會另外租借辦公室。
部門間沒有明確的上下關係――錯了,應該說明確地沒有上下關係才對。管理局沒有統括所有部門的總部,每個部門都是各自獨立的機關在運作,同時監視其他部門。
但是,部分也極為鬆散。
管理局的各個部門比起公開,更注重於保密,不僅無法得知鄰近的部門在做什麼,有時甚至連自己跟夥伴在做什麼都不得而知。就像齒輪不知道自己的工作,仍會持續運轉一樣。
能確切掌握管理局全貌的,就只有三位創始者。
創始者。構思出管理局,換句話說,就是設計這個系統的三個人,可是他們――至少確定無法對話――已經不在了,最後一位的魔女已在上個月中失蹤了。
――唉,簡單來講,總會有辦法解決,看用什麼方法而已。
只要管理局有心想要隱蔽,大部分的事情都能藏得住,讓一位高中生失蹤。算是非常輕鬆的工作。
索引小姐心想。這實在不是有趣的話題。有這種想法的公務員存在,這城鎮果然已經扭曲,公務員本來是個只要煩惱如何避免加班就好的職業,至少大學時的索引小姐是這麼想的。
――我明明是為了過安定的生活,オ當上公務員。為什麼得思考這腫好像邪惡祕密組識才會想的事情啊?
身為一個人,絕對不能捨棄這種煩惱。
浦地正宗突然開口說道:
「淺井同學的背後,還有其他人在。」
是誰?
「意思是有人在對淺井惠下指示嗎?」
「嗯。他在申請進入這個世界的許可時,還不曉得劇本抄本的存在吧?」
「是的,這點可以確定。」
「不過,會來到這裡,不可能只是偶然。他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遵從指示來這裡的。這個可能性最高。」
是這樣嗎?
淺井惠是按照某人的指示在行動嗎?
「到底是誰在對他下指示呢?」
「誰會知道那種事啊,選項要多少有多少。說不定是無名系統在離開咲良田之前
透過預知未來的能力對他下達指示。可是,單憑想像也無濟於事。」
浦地從書櫃裡抽出一冊劇本的抄本。他靠著書桌,開始不斷翻頁。
「我們需要確實的情報。看來有必要質問他。」
「質問。」
浦地輕輕一笑。
「我們傳喚淺井同學。。因為他來過這個房間,果然還是釀成問題。有必要好好談談,再整理成文件,跟他只要營造一個正式的場合,在能夠將一切以資料形式保留下來的空間質問他就行了。務必徹底調査。」
這就是原因嗎?
「所以您才把淺井惠叫來這個世界?」
涌地一臉無趣地瀏覽筆記本。
「有很多理由。首先,我想知道淺井同學的目的。若他找到劇本的抄本,就能藉此推測他是受到某人的指示,這樣就有必要質問他。在這個房間偶然遇見他的情況正合我意,之後就有正式傳喚他的理由了。」
沒有人能夠對管理局――索引小姐說謊。
如果真的有人在對淺井惠下指示,應該很快就能掌握對方的真面目。
然而――
「這樣的話,用無名系統的事情傳喚他不就好了?」
沒必要特地做這些麻煩的事。
「不,那事件的規模太大了,負責的部門也不太一樣。狀況會在我無法控制的地方産生變化,讓他看見劇本抄本這種程度的事情剛剛好。」
浦地闔上筆記本,他已經確認完一本的分量了嗎?不管怎麼看,他都只是邊講話邊隨便翻頁。
他將筆記本放回書櫃,抽出新的筆記本,接著說道:
「把他找來夢世界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管理局的問題還是多一點比較好,而且可以的話,我想讓這個夢世界消失。更重要的是淺井同學,必須讓管理局覺得他是個問題才行。」
「……為什麼?」
「因為礙事,他的能力非常礙事。即使沒有能力也很礙眼,若情況允許,我想讓他消失。」
浦地正宗又補上一句:
「感興趣這件事,不是有好意,就是有惡意喔。」


「宇川沙沙音。」
野之尾盛夏說道。
惠和春琦一起回到客廳,然後開始説明來到這間洋房的四位管理局人員。
「宇川小姐幫管理局做事,她是大學新鮮人,喜歡巧克力零食的正義使者,擁有破壞世界的能力。」
換成她的說法,是「修正世界的能力」。
野之尾皺起眉頭。
「破壞世界?」
「只是依用法會變成破壞而已,其實還能做別的事。」
「要怎麼破壞?」
「怎麼破壞都行,大概把整個星球砍成兩半也沒問題。
當然實際上,惠沒有親眼看過她做那種事,既然本人說過大概做得到,那應該就是做得到吧
「她的能力,是能夠隨意改變物質。似乎不能對生物使用,除此之外則毫無限制。無論是任意改變形狀、消除,或無中生有都辦得到。」
「甚至能夠改變星星的形狀嗎?」
「嗯,恐怕是如此。」
她的能力,沒有尺寸的限制。
野之尾啃著餅乾問道:
「那個能力會不會有點太危險了?
「這可以放心。至少她不希望人類滅亡。」
初次見面時,宇川打算用那個能力做出防止跌落的柵欄。
她基本上是個好人,不會做出給人添麻煩的事情,做糖果給哭泣的小孩,或是把卡在大樹上的球弄下來,她通常只將能力用在這類的事上。
順帶一提,她的能力對樹木無效,她無法讓生物產生變化。她是先將卡在樹上的球變小掉下來後,再讓它恢復原本的尺寸。
宇川沙沙音的能力很強,但是按照惠的基準,春埼美空的重啟或村瀬陽香的消去要來得更有價值。
宇川的能力無法將相麻菫從相片裡帶出來,或許有辦法將魔女從房子裡帶出來,卻會造成更大的問題,惠也不認為她的能力有辦法拯救遭遇意外的貓。
並不是造成大規模影響的能力就比較強,能在需要的時候,發揮需要的功效就好。視情況而定,光是能夠傳遞聲音的能力,就比什麼都要來得有用。
宇川也是因為知道這點,才會用可以破壞世界的能力做柵欄和餅乾吧。
「宇川小姐的能力雖然方便,但大多是些不靠能力,多花點時間就能辦到的事情。只要不是拿來破壞世界這種蠻橫的用途上。」
就算破壞世界也沒意義,誰也不會因此變得幸福。
說著說著,惠在内心補上一句。
――那是針對一般的情況
這次的問題點,在於宇川真的有可能打算破壞這個世界。
惠不認為她會破壞現實世界。然而,要是她不中意這個夢世界,說不定會破壞殆盡。宇川和奇爾奇爾――在這個夢的世界,實在很難判斷誰的力量比較強。
惠將手伸向桌上的餅乾。
此時房門正好打開。宇川沙沙音站在那裡。
「怎麼了嗎?」
惠問道。
「我被趕出來了。因為我不是正式的管理局人員。」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讓單純的幫手看劇本的抄本也是個問題。
惠把拿起來的餅乾遞給她。
「要吃嗎?」
「這是餅乾?
「巧克力口味的夾心餅乾。」
「那我要吃。」
宇川沙沙音有相信巧克力比什麼都來得正確的傾向。
惠從沙發上起身,將餅乾遞給她。
宇川開心地撕破包裝。
「對了,淺井,我想單獨跟你聊一下。」
說完後,她咬了一口餅乾。


3 下午四點――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走出洋房來到庭院,太陽的位置下降許多。
現在差不多是下午四點,當這個時段暗示一天的結束時,就會讓人覺得秋天正式來臨,目前還不到那種程度,屬於看得見終點的感覺。
淺井惠看向站在旁邊的宇川沙沙音。
「是要問現實與夢世界的差異吧。」
關於這部分,今天應該要再報告一次。
不過,宇川搖頭。
「不,那已經無所謂了。」
「為什麼?」
「我昨天在鎮上逛了一圈。今天,管理局的人告訴我有關奇爾奇爾和米琪兒的事情。所以,我心裡大致有答案了。」
答案。
宇川垂下眼瞼,那動作並非閉上眼睛,而是看向自己的腳邊。
「淺井,你覺得這個世界正確嗎?」
惠有點意外會被問到這個問題。
宇川沙沙音無論什麼事情都是自己判斷,她擁有能夠相信自己內心的堅強,不會向別人徵求意見。
想到這裡,惠才注意到。
――啊,這個人知道我會如何回答。
她不是想要交換意見,恐怕連說服的意思都沒有,單純只是告知的第一步。
淺井惠回答:
「我不覺得正確。搞不好是錯的,可是,那不是別人能夠隨便否定的類型。」
掌中伊甸。
廉價的幸福。
這個世界能夠實現願望,讓不夠堅強,無法在現實世界幸福生活的人逃進這個手掌大小的樂園,給予他們複製的幸福。
米琪兒――片桐穗乃歌追求的,就是這樣的世界。
宇川沙沙音搖頭。
「我討厭這個世界,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為何討厭這裡。」
「妳找到答案了嗎?」
宇川點頭。
「我以前看過一張海報。上面畫了圓圓的地球,一群人手牽手圍繞在周圍。我的內心判斷那是正確的。」
惠也曾看過那種海報,因為有好幾種類型,所以算是滿泛用的樣式。
「這個世界――米琪兒―片桐穗乃歌並沒有和其他人產生互動。」
「妳覺得這種躲在自己的世界,為自己準備神明的生活方式有問題對吧?」
「嗯。那跟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玩娃娃是一樣的事情,逃避,欺瞞,躲藏。」
宇川突然看向惠。
「我的內心,判斷那很噁心。」
判斷米琪兒、片桐穗乃歌,以及被創造成她專屬樂園的這個世界很噁心。要是在說這些話時,宇川的眼神有變得險惡就好了。如果那裡面包含了攻擊性的惡意,至少還有救,但是,她用一如往常,缺乏起伏的平靜眼神看向惠。
宇川沒有踐踏什麼的意思。
不具備軟弱的她,並未意識到這句話會傷害別人。
為了好好觀察這個世界,惠盡可能看向遠方,從起風到樹葉掉落,他盡力不遺漏任何細節。
「無論是逃避、欺瞞還昰躲藏――」
這些都是否定的字眼,絕對稱不上正確的字眼。
惠說道:
「只要是人拚命想讓自己幸福的行為,都不應該被人說得像是壞事 」
也是有被酸葡萄與甜檸檬守護的幸福
軟弱者的戰鬥方式,不應該被人說得好像腦袋有問題一樣。
宇川沙沙音困擾地皺起眉頭。
「別那麼生氣啦。啊,要不要吃士力架?」
她是認真地相信只要給人巧克力零食,就能讓所有人的心情變好,看著宇川翻找背包,惠嘆了口氣。
「我沒有生氣,但要請妳對自己的特異之處再多點自覺。」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像宇川沙沙音這樣,或許真的只要有巧克力就能變幸福。
宇川沙沙音太過相信人了。
她深信每個人都能變得像她那樣堅強。
惠收下她遞過來的士力架,卻沒心情撕開包裝,這個用巧克力包裹花生、焦糖和牛糖的零食太有分量了。惠先塞進口袋。
「我對這個夢世界,並未抱持多麼肯定的態度。見到總是孤單一人的小孩子,會建議他法交朋友比較好。不過,我不認為搶走那孩子的娃娃並加以踐踏,是正確的事情。」
宇川從容地吃著巧克力,同時說道:
「那你認為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想先跟米琪兒好好地談談。如果我能在這個世界成為她的朋友,至少她就不再是孤單一人。
「會那麼順利嗎?我也見過米琪兒,根本就無法好好對話。無論講什麼,她都會說拜託奇爾奇爾就好。看來無論巧克力、朋友還是幸福,奇爾奇爾邦會全部幫她準備好。」
「一開始都是這樣,只要多花點時問,或許就有辦法了。」
「我是覺得這樣不去不行。米琪兒太依賴這個世界了,她忘記自己是片桐穗乃歌,過著忽視現實的生活。這樣果然不太好。」
惠搖頭
「片桐小姐只剩下這個世界。如果不在現實醒來,就只能在這裡獲得幸福。」
「不對!就算只剩夢世界,也沒必要是這個世界。我不會否定在夢中創造世界的能力、創造奇爾奇爾,以及變成米琪兒才是問題。這裡太扭曲,讓人覺淂噁心。」
宇川舔了一下沾到指尖的士力架碎片,接著說道:
「如果問題出在玩娃娃,那就應該破壞那種東西,沒有必要猶豫。」
「要不要丟掉那個娃娃,得讓本人做決定才對。」
幸福不是靠工廠量産的東西,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形式就算是娃娃外型的幸福,又
有什麼關係呢。
求我
的心
感重
宇川沙沙音微笑道:
「淺井,你很殘酷呢。」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宇川這麼說。
「雖然你說我太過堅強,但其實堅強的人是你;你說我太過相信別人,但其實相
信別人的也是你。人無法一直靠自己選擇正確的選項,有些事情,只能靠強硬的方法傳達。」
宇川又補上一句:「因此,正義使者要戰鬥。」
錯誤的事情,不可能只靠對話就能解決。
惠搖頭。
「我也那麼認為,可是。我不知道這次的狀況,是否該用強硬的手段解決。」
「我知道,這個世界在尋求救贖。」
「為什麼妳會這麼認為?」
「如果不是如此,為什麼一到晚上,就會有怪物破壞街道,我認為創造這個世界的片桐穗乃歌,其實也討厭這裡。」
宇川沙沙音從口袋裡拿出鐵塊般的戒指。
「請等一下!」
惠說道。
「我不要。」
宇川沙沙音回答。
她將戒指套上左手小指。將有點緊的戒指用力套上去。
跟兩年前一樣的動作。她使用能力時的動作。
她的能力,是讓世界產生變化,雖然對生物無效,但除此之外想怎麼改變形狀都行。也能無中生有地創造出物質,或是消除既有的物質。
在使用能力時,必須花費一分鐘持續想像變化後的狀態,要是中途分心,就得重新來過,而且,一旦她忘記想變化的事情,對象就會恢複原狀。
所以她使用能力時,會戴上略緊的戒指。透過將意識集中到手指根部的不自在感,想像世界變化後的狀態。
「對話結束了,我要修正這個世界。先破壞掉,讓一切回歸白紙。」
「那會怎麼樣? 」
「只要虛假的樂園變得亂七八糟,米琪兒就會回想起自己是片桐穗乃歌。只要讓她下次打造出更好的世界就行了。」
宇川沙沙音閉上眼睛。
她正在腦中想像這個世崩壞的樣子。
惠說道:
「宇川小姐,我尊敬妳的堅強。但是,我不認為妳是正確的,至少我從來下認為妳比春埼美空正確。」
惠不知道比兩年前的柔弱少女還要正確的事物。
另外,如果是春埼,絕對不會輕易破壞這個世界。
「淺井,你說這種話會讓我分心。」
宇川沙沙音閉著眼睛說道。
「比起你的心,我更相信自己的心。
一分鐘。
淺井惠煩惱的時間。
毆打宇川沙沙音的話,就能暫時阻止她使用能力,或是在她耳邊大叫,可能也有相同的效果。總之,只要讓她的集中力中斷、宇川沙沙音就無法使用能力。
讓他猶豫的理由也非常明確。。
――如果奇爾奇爾是這個世界的神。
如果在這個世界,也真的是可以被稱為萬能的存在
說不定至今的一切,全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說不定所有的事情,其實都是按照他的計畫在進行。
惠曾經做過這樣的推測,但無法確信。
惠忍不住思考。
若是相麻有看見這個未來。
或是這個未來早已被劇本所注定。
――換句話說,若是我的行動早已有所定案。
到底那個內容,會是什麼情況。到底應該思考什麼,又該怎麼判斷才對。
真是愚蠢,那種事,隨便怎樣都好。
陽光被飄動的雲遮住。
一陣風擦過鼻尖。
惠在最後的幾秒做出决定。徹底基於利益考量的決定。
――現在還是先放任宇川沙沙音自由行動好了。
他輕咬嘴唇,下定決心。
宇川沙沙音睜開眼睛,之後――
所有的人造物都從夢裡的咲良田消失了。


奇爾奇爾待在米琪兒當成自己房間使用的病房內。
米琪兒睡著了。在白色的床上,她抱著自己縮成一團。奇爾奇爾看著這副景象。
她是唯一能在夢世界睡覺的人,換個説法,是唯一在這裡睡著,也不被允許在現實清醒的人。
不曉得是做了什麼悲傷的夢,米琪兒皺起眉頭,奇爾奇爾輕輕握住她的手,米琪兒的表情仍不見舒緩,這是早就知道的事,即使奇爾奇爾握住她的手,也無法拯救米琪兒。
他想起相麻菫說的話。
――只有那位老爺爺,有可能成為米琪兒的救贖。
野貓星的老爺爺。
這種事有可能嗎?米琪兒最害怕的,就是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在奇爾奇爾誕生前,就住在夢世界裡。換句話説,是從米琪兒還是片桐穗乃歌的時候開始。
那段時期,管理局還沒發現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沒有管理局人員想調査持續躺在病床沉睡的她,片桐穗乃歌也沒有引發會被無名系統的預知未來能力注意到的問題。
在片桐穗乃歌還沒被隔離時,睡在她附近病房的人們都能進入這個世界。
當時、片桐穗乃歌是這個世界的神。
她給予造訪這個世界的住院患者無償救贖,是樂園的管理者。
雖然片桐穗乃歌變成米琪兒時,捨棄了那段時間的記憶,但奇爾奇爾代替她繼承
那些記憶。
野貓屋的老爺爺――那位老人跟其他住院患者一樣,毫不知情地造訪這個世界。
還是神的片桐穗乃歌,對每個住院患者都會提出相同的問題,面對那位老人時也不例外。
「你有什麼願望?」
她一直都在實見所有人的願望。
然而,那位老人是唯一沒有任何願望的人,即使見到神,知道對方能實現所有的願望,他還是沒有任何願望。
不只如此,他還問道:
「如果妳是神,那神與惡魔的差別在哪裡?」
奇爾奇爾心想,怎麼會有人問這種問題。
那是破壞樂園的問題,是不該說出口的話語。
片桐穂乃歌回答:
「神會無償地給予救贖,惡魔則要求靈魂作為賦予力量的代價。」
老人發出咳嗽般的笑聲。
「不過,向妳許願的話,就會被妳囚禁在這裡吧。」
「我不會奪走任何東西。」
「有得就有失,樂園賦予人安定與幸福,得到的同時,就無法離開那裡。」
他開始說明被管理局命名為「掌中伊甸」的問題內容。
在管理局知道夢世界,將片桐穗乃歌的能力視為問題之前,那位老人比任何人都早一步,對片桐穗乃歌説明了那個問題。
「姐果會被囚禁在神給予的樂園裡無法離開,那跟被奪取靈魂有什麼不同?」
那是破壞樂園的話語,破壞片桐穗乃歌依靠的價值觀的話語。
她無法承認這點。
因此,她將那個給了老人。
片桐穗乃歌給了他所有來到。這個世界之人都想要的東西――健康,以及不會為任何疾病或傷害所苦的身體
然後等待他的願望。
等待老人變得和她一樣,必須依靠這個世界活著。
然而,他還是沒有任何願望,獨自窩在洋房裡,從不走出家門。
所以片桐穗乃啾怕他。
她無法不害怕那個否定她自身的救贖,能夠承受孤獨的他。
奇爾奇爾用力握緊米琪兒的手。
――時間差不多了
想到這裡時,米琪兒睡的床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不只如此,天花板,牆壁,地板,醫院,所有看得見的人造物都消失了。
眼前是徹底的空蕩。盡頭則是包圍這座城鎮、白色霧氣般的牆壁。
病房原本位於五樓。奇爾奇爾握著米琪兒的手,從五層樓的高度落下,他抱著睡眠中的米琪兒,在不讓她感覺到衝擊的情況下靜靜著地。
將米琪兒放在裸露的地面上後。奇爾奇爾鬆開她的手,米琪兒還是一樣皺著眉頭沉唾。
奇爾奇爾閉上眼睛。
他變成一隻藍色小鳥,拍動翅膀。
在空中繞了一圈後,小鳥飛上高空,前往遠方白色牆壁的另一側。
米琪兒不久就會睡醒。
在一切都消失的街上醒來,然後獨自哭泣。
讓奇爾奇爾悲傷得無以復加。


所有的人造物都從夢裡的咲良田消失了。
淺井惠環視周圍,只剩下零散樹木的寬廣平地。被巨大的白色牆壁包圍,世界末日般的景色。
他聽見遠方傳來幾聲慘叫,人們大概陷入混亂了。
附近也響起慘叫,仔細一看,春埼和野之尾等原本待在洋房內的人,都跌倒在地,大概是因為地板突然消失,才會跌到地上吧。
宇川沙沙音的能力除了生物以外,什麼都能操作。惠(原本以為這項能力在夢世界可能會失效,看來她似乎仍然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思操作。
「宇川小姐,妳太亂來了,要是有人正好待在高樓怎麼辦?」
「我當然有事先確認過。即使在夢裡受傷,現實的身體也不會有事,所以沒問題。」
惠嘆口氣。問題不是出在那裡。
他走向野之尾――單純因為她跌倒在最近的地方――伸手扶她起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少女問道。
「宇川小姐把建築物隆都消除掉而已。」
「……真是亂來。」
就在野之尾低喃的同時,其他人也各自站了起來。不對,只有一個人沒這麼做,臉上掛著笑容的男子被壓在門底下,還保持笑容地趴在地上――不知為何,只有那扇門沒被消除。
男子從那裡爬出來後,坐到門上。
「變得清爽很多呢。」
「話說回來,我連那些筆記本也消除了,這樣會給你們添麻煩嗎?」
「可以的話,我是希望妳能晚點再行動,不過算了,比起那種東西,我倒比較希望妳能把床留下來。」
這麼說也有道理。畢竟想回歸現實,就必須先睡覺。
惠問道:
「這麼一來,夢世界真的會變正確嗎?」
宇川回答:
「我不知道,如果她又做出奇怪的世界,我就再破壞。直到變得正確為止。」
這實在不像正義使者會說的話。


4 下午四點三十分――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索引小姐在心裡想著,不曉得上次躺在裸露的地面上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高中的時候吧,索引小姐參加過手球社,她在練習到精疲力竭時,曾直接躺在操場上,話雖如此,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就這樣睡著。
――唉,這也能算是貴重的經驗。
在内心如此嘟囔後,她從現實的床上起身,仔細想想,只要請宇川做張床出來就行了。可惜現在講也沒用。
她不自覺地拍了拍裙子,在地上睡覺是夢裡的事情,身上的衣服不會因此變髒。
床的周圍被簾子包圍,這間病房有四張床,隔壁就是能力的使用者――片桐穗乃歌的病房。
索引小姐戴上睡前脫掉的手錶,下午四點三十分,在夢世界只待了兩小時,真是下上不下的睡眠時間。頭好重,基本上在夢裡必須持續用腦,所以頭腦沒有好好休息到也說不定。
雖然還想再梢微睡一下,但情況應該不允許,看來其他三人也已經醒了。
隔簾的另一邊傳來說話聲。
她無奈地穿上鞋子,用力將套裝皺掉的地方弄平,然後拉開隔簾。
坐在摺疊椅上的浦地,正忙著在記事本裡寫東西。
他的字非常潦草。儘管本人主張是草書,看在旁人眼裡,就只是潦草而已,她實在提不起勁去看他寫什麼,基本上,下屬原本就不該偷看上司的筆記。
浦地闔上記事本,交給另一位管理局人員――加賀谷。
「可以請你幫忙把這個鎖上嗎?」
浦地說道:
加賀谷接過記事本,將右手放上去。加賀谷施加過能力的對象,絕對不會產生變化。
只要對記事本使用,就無法開啟或燒掉。宇川沙沙音在夢世界消除所有人造物時,也,有被他施加過能力的那扇門沒被消除。
大概是必須用到能力保護的機密事項吧?索引小姐原本這麼認為,馬上又在內心否定剛才的想法。如果是這樣,那從一開始就不需要做筆記。浦地的記憶力並不差。
「您認為淺井惠會使用重啟嗎?」
索引小姐問道。
說出口後,她才發現這是個愚蠢的問題。如果不是那樣,浦地也不會將記事本上鎖。
之前已經證明過,加賀谷的能力強度高於春埼美空的重啟,如果沒有這點程度的保險,根本就不可能放任重啟這種能力。
浦地應該是為了讓筆記的內容在重啟後也能留下,才讓加賀谷鎖上的。
宇川輕聲問道:
「如果讓加賀谷先生對我使用能力,我也能不受到重啟影響嗎?可以的話,我不想失去今天的記憶。」
浦地從椅子上起身,伸了個懶腰後回答。
「通常他的能力被禁止對人類使用。」
宇川感覺背上竄起一股寒意。
浦地說的不是「辦不到」,而是「被禁止」。換句話説,只要有那個意思。還是可
能辦得到。
但是,宇川並未追問,只點頭回了句「這樣啊。」


不知何時。周圍都看不到人了。
淺井惠推測夢世界的居民,恐怕都被奇爾奇爾消除了,剩下的就只有從現實進入這個世界的人。
老人坐在某棵樹的樹根上,看來是打算在那裡待到想唾為止,野之尾一語不發地坐在老人旁邊,就跟坐在祠堂那裡被貓包圍時一樣。
惠暫且邁開腳步,他沒有說要去哪裡,春埼也跟在惠後面離開。
雖然宇川沙沙音將所有建築物及內部一併消除,但似乎沒有連道路都消掉,地面到處都是空地,道路呈格子狀持續延伸。
惠走在路上,沒有車子也沒有駕駛,他直接走在馬路的正中間。
「還不需要重啟嗎?」
春琦問道。
「妳覺得重啟比較好?」
被這麼一問。少女困惑似地皺起眉頭。
「我不太清楚。可是,感覺世界好像終結了。」
惠深感贊同。
宇川沙沙音是抱著終結一個世界的意圖使用能力,她判斷破壞舊的世界,就會誕生新的世界。
不曉得會不會順利。不過,至少目前這裡看起來,不像是個幸福的場所。
惠想起口袋裡還有一根從宇川那裡拿到的士力架,於是拿了出來。
「妳要吃一半嗎?」
「那是什麼?」
「世界知名的巧克力零食,宇川小姐給我的。」
他撕開士力架的包裝,打算把零食分成兩半。巧克力棒有加焦糖的關係,摸起來黏黏的,但惠還是漂亮地將它分成兩半。
惠將有包裝的部分遞給春埼,她說了一聲「謝謝」後收下
兩人同時咬一口。
吞下口中的濃厚甜味,惠說道:
「奇爾奇爾到底想怎麼處置這個世界呢?」
春埼,一面用指尖擦掉嘴巴旁邊的巧克力,一面回答:
「我不知道。要是宇川小姐的能力比較強,他也束手無策吧。」
的確,或許是那樣沒錯。
可是,也或許完全不是那樣。
「我有一個假設。」
這個假設能讓很多事情都說得通,儘管還有幾個疑點,説不定背後有什麼惠不知道的因素。
「首先,前提設成奇爾奇爾是這個世界的神。一切都會按照他的想法進行。」
「他比米琪兒還要厲害嗎?」
「這部分我也不太清楚,總之就先假設他無所不能吧。」
「我知道了。」
「再來是關於進入夢世界的能力,我們先來確認規則,只要在能力的使用者――片桐穗乃歌小姐附近入睡,就能自動進入這個世界。」
而入ㄩ就在醫院
即便進入夢世界,也不會出現在和現實不同的場所,要是在病房的床上睡著,就會在病房的床上醒來。
「其他好像還有幾個規則,總之重要的是,夢世界的入口是那間醫院。」
春埼用門牙咬下一小口土力架。
惠也啃了一口士力架後,接著說道:
「就只有入口,恐怕連奇爾奇爾也無法改變,針對這部分,我們稍微思考一下醫院的位置。」
院位於咲良田的最東端,再往前一段距離就是海邊。
「但是,在夢世界裡,東西方向是傾倒過來的。換句話說,在咲良田的西端。」
惠拿出地圖,在醫院的旁邊擺了一面鏡子,映照在鏡子裡的地圖,就跟惠他們目前所在的咲良田一樣。如果把鏡子移走,那個位置就在海上。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是有什麼理由嗎?」
「一定有,按照我的假設,夢世界的方向,其實沒有顛倒。」
春埼思考一會兒,最後還是歪頭問道:
「我不太懂。」
「簡單來說,或許我們一直都在海上。」
惠指向前方。
那是醫院所在的方向。再更前面,是霧氣般的白色牆壁。
「這樣一想,就能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面牆壁,以及那面牆壁的對面有什麼。」
此時,春埼似乎也理解了。
「那面牆壁的對面,是真正的夢中咲良田?」
「大概吧。這樣就說得通了。」
將剩下的士力架放進嘴裡後 ,惠環視四周。
人造物消失,土壤裸露的世界。
「這裡甚至不是夢裡的咲良田。」
恐怕是奇爾奇爾準備的城鎮複製品。」
奇爾奇爾在海上另外複製了一個城鎮。
然後在四周圍上一層白霧,讓人看不見真正的夢中咲良田。
然而,即使是他,也無法移動夢世界的入口。想在不移動入口――那間醫院的情況下,在海上打造虛假的城鎮,就只能反轉城鎮的方向。
所以才會有這個被白霧包圍,東西方向顛倒的城鎮。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
「我不知道, 目前看來最能讓人接受的解釋,是為了從宇川小姐手中保護夢世界。」
宇川沙沙音只破壞了複製的城鎮。
真正的夢中咲良田,還在那面白色牆壁的對面。
「換句話説,奇爾奇爾事先就知道宇川沙沙音會破壞這個世界嗎?」
「是這樣沒錯。」
「他是怎麼知道的?」
「不曉得,因為他是神吧。」
這當然是謊言。
如果這次的事情和相麻有關,奇爾奇爾就能更加名確地預知未來。
也能事先准備一個用來對付遲早會來訪的字川沙沙音,專門讓她破壞的城鎮。
「惠是什麼時候知道那些的?」
「我哪知道啊,只是推測而已,搞不好我完全猜錯了。 」
因此,之前他才會迷惘。
或許一切都只是誤會。
可是,他找不到其他能解釋城鎮的方向顛倒,以及被白霧牆壁包圍的答案。
「我唯一不明白的,就只有怪物的存在。」
宇川沙沙音認為怪物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夢世界的創造者討厭這個世界。
當然,她的推測也有可能是對的。不過,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無論怎麼想都沒有答案,惠決定去問應該了解狀況的人。
「總之,我們先去見奇爾奇爾吧。」
如果惠的猜測正確,奇爾奇爾會在那面白色牆壁的對面。
總算吃完士力架的春埼,在旁邊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惠和春埼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抵達霧氣般的白色牆壁前方。
白色牆壁依舊高聳到讓人即使抬頭仰望,也看不見盡頭。
「怎麼辦?」
春埼間道。
「我本來期待手機會在這個時候響起。」
奇爾奇爾主動打電話來是最好的。
也無可奈何,只好對著白色牆壁對面大喊:
「奇爾奇爾,我想和你見面。可以讓我通過這裡嗎?」
若是對方不願意配合,惠考慮下次要請村瀨陽香幫忙,只要利用她的能力,或許就能消除這些白霧。
然而,看來沒這個必要,霧的一部分突然散開,空出尺寸正好能讓一個人通過的洞。
這比進入野猫屋要輕鬆多了。
霧看起來大約有十公尺深。
兩人互望一眼後,穿過純白的隧道。
牆壁對面的景色映入眼簾。
「真的有呢。」
既沒有東西向顛倒,也沒被白色牆壁包圍,所有的建築物當然也都沒被宇川
的能力消除。
熟悉的咲良田,就在那裡。
惠根本不必特別做什麼,夢裡的咲良田打從一開始就毫髮無傷。
鎮上確實有人在生活,前方不遠的公車站,傳來公車開門的聲音。
「太好了,其實我本來還擔心自己會不會完全猜錯呢。」
惠嘟囔道,旁邊的春埼從容地回答:
「只要是你想的事情,就絕對不會有錯。」
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明明惠在地面前失敗了好幾次。
「奇爾奇爾應該就在街上的某處。」
「要怎麼找到他?」
惠環視周圍。
他本來以為奇爾奇爾會站在附近,既然都讓兩人通過白色牆壁,應該不可能拒絕和他們見面才對。
然後,惠注意到了。
停在前方的公車,和原本的行駛時間不同。惠指向那輛公車的路線標示。
「看來不用找了。」
公車的路線標示簡潔地寫著「奇爾奇爾」四個字。
「要搭嗎?」
「當然。」
兩人走向公車站,上了公車。車上沒有其他乘客。
他們挑了一個雙人座,車門關閉,公車開始行駛。
「這輛車耍開去哪裡呢?」
「我也不知道。」
公車以一定的速度前進,像個不斷旋轉的招牌,速度完全不會產生變化,只要公車ㄧ靠近,交通號誌就會全部變成綠燈,惠心想,怎麼不乾脆讓它在空中飛就好了。
原本看著窗外的春埼,突然轉過頭說道:
「宇川沙沙音否定了這個世界。」
「是啊。」
「你肯定這個世界嗎?」
惠搖頭回答:
「其實我不怎麼肯定這裡,甚至可說否定的成分很高,如果妳在這個世界定居,我會想盡辦法把妳帶出去。」
「那麼,你要向管理局報告夢中世界沒被破壞的事嗎?」
「將來或許會這麼做,但不是現在。」
惠看向窗外,整個城鎮逐漸被夕陽染紅。
「宇川小姐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五成,而且,搞不好比五成這多一些。我不認為她絕對是錯的。」
這個夢世界並不正確。
他還沒有具體的想法,卻覺得應該有更正確的形式。
和宇川沙沙音一樣,惠的內心也是如此判斷。
「可是,你不會向管理局報告這座城鎮的事對吧?」
「為什麼?」
「我不懂別人的幸福,或許在這個世界生活,對米琪兒來說是真正的幸福,我是真心認為,她在這裡有可能獲得幸福。」
即使對某人而言是真正的青鳥,對他人而言卻是冒牌貨也說不定。
冒牌的青鳥對他人而言,說不定是真貨。
另外,也有不管再怎麼找,都找不到真正青鳥的人,更別説,還有得將冒牌貨當成真貨相信,才能獲得最大幸福的人。
――具備預知未來這種能力的世界。
早已被劇本注定好一切的世界,只會發生會發生的事情。
人無法選擇未來。
如果劇本早已注定青鳥最後會逃走,無論奇爾奇爾再怎麼努力,青鳥都還是會逃走。
――那是絶望
至少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構成絕望。
惠發現自己的思緒偏了。
劇本確實存在,他本來以為自己可以不去在意,但果然還是需要再花點時間才能接受這一切。
惠搖搖頭,接著說道:
「我還在煩惱怎麼做才正確,我每次下決定都很花時間,姑且不論情況危急的時候,如果不先懷疑許多事情,我就會無法做出任何決定。」
她不像宇川沙沙音那麼堅強。
要是不能好好理解米琪兒和奇開奇爾的事情,他就無法決定該拿這個世界怎麼辦。
――我擔心的,大概是怪物的意義。
遮不是用理論能夠說明的事情,但是――
只要可以明白怪物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理由,就能做出某個判斷。
他有這種預感。
過不久,公車開進一所國中。
那不是惠他們讀過的國中,但同樣是公立的學校。
大概是星期天的關係。學校裡沒有人。公車穿過操場,停在校舍前面,由於車門開啟,惠和春埼便走下公車。
高處傳來「咚、咚」的敲擊聲。
校舍二樓,左邊邊間的教室, 一位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男性,從內側敲打窗戶玻璃。
春埼說道:
「那就是神嗎?」
「不知道。我也沒見過奇爾奇爾。」
昨晚,惠只有跟對方通過電話而已。
兩人走進校舍,玄關擺了幾個鞋櫃,走廊上有兩雙綠色的拖鞋,惠和春埼脫掉鞋子換上拖鞋,走廊上響起輕盈的腳步聲。
校舍內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是間普通的國中。兩人走上樓梯,穿過走廊,前往剛才男性所在的教室。
從窗戶望出去的天空,徹底被夕陽染紅。
「這氣氛很適合播《夢幻曲》呢。」
惠一說完,春埼抬頭看向他。
「《夢幻曲》是什麼樣的曲子?」
惠哼出旋律。
《夢幻曲》。羅伯特.舒曼的鋼琴曲,《兒時情景》鋼琴曲集的其中―首。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片桐小姐從十四歲就持續沉睡。
她現在二十三歲,九年前開始持續沉睡,十四歲,正好是國中生的年齡。她對現實的記憶,停留在國中生時期,米琪兒的外表,恐怕也是十四歲。
惠打開目標教室的門。
窗邊正中央的桌子上,坐著一位雙手抱膝的青年。
青年開口:
「歡迎。我等很久了。」
惠和春埼走進教室。
「你是這個世界的神嗎?」
「沒錯,我是奇爾奇爾,在這個世界,以虛假的神明之姿誕生。」
青年笑道。在夕陽的照耀下,他的臉龐蒙上厚重陰影,夕陽西沉的教室,有如蓋上蓋子的玩具箱。而奇爾奇爾就像被收進玩具箱的人偶。
喧囂的殘渣融入夕陽,散布在大氣中,那是令人感傷的空氣,無色透明也沒味道,一旦吸入便滲透整個人心。
坐在桌上的奇爾奇爾―指著眼前的椅子。
「請坐,如果要談話,就坐下來吧。 」
周圍的桌椅突然動起來,遠離奇爾奇爾所在位置。只有奇爾奇爾指的椅子當場旋轉,最後面向他停下來。
一張椅子――惠環視周圍。
不知何時,春埼美空消失了。


2章  虛偽世界  完
发表于 2018-4-28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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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 虛構之夜


「我是為了跟你一起尋找青鳥,才會來這裡。」

1 下午五點五十分――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側照鏡映照出深橙色的夕陽。
駕駛座上,加賀谷一如往常地挺直背脊握著方向盤,他開車非常安靜,就跟平常沉默寡言的他一樣。無論是發車或停車的時候,都能發現他細心地盡量不讓乘客感覺到慣性。
索引小姐從後座看向窗外,坐在她旁邊的是浦地正宗,三人要回管理局的事務所。他們在醫院前面就和宇川沙沙音道別。
將視線拉回車內後,索引小姐問道:
「您討厭夢世界嗎?」
浦地誇張地表現出疑惑的模樣。
「討厭?為什麼?」
「否則,您沒理由帶宇川沙沙音到那個世界去。」
她認為浦地想要破壞夢世界。
「要說是喜歡還討厭的話,我討厭它。那個世界跟我最討厭的東西很像。妳知道是什麼嗎?」
「不知道,請問是什麼?」
浦地受不了地嘟囔著「至少也稍微想一下嘛」,然後指向窗外。
「就是這裡,那個世界跟現實的咲良田很像。」
那昰理所當然的。
「夢世界是模仿現實創造出來的。」
「不只如此喔。掌中伊甸,隨意的樂園,那個性質本身和咲良田酷似,跟隨處都有只要希望便可獲得結果的能力,如此奇妙的這個城鎮很像。 」
浦地看向自己指的方向。
他望著被夕陽照耀的咲良田,接著說道:
「這裡和夢世界一樣,被打造成隨意的樂園。我認為咲良田的所有能力必須被遣責。這種東西,理應被人視為不該存在才是。」
「您很討厭能力呢。」
「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説是畏懼。個人居然擁有輕易破壞世界的力量,怎麼可
讓這種事發生呢。」
確實有理。宇川沙沙音的能力非常恐怖,所謂的世界,不該是個人的任性就能破壞的存在
「可是,無名系統已經證明她這個人無害了。 I
透過預知未來的能力,判斷宇川沙沙音是安全的。
「那麼,又有誰能夠證明無名系統的正當性呢?到頭來,比起管理能力,她更重視自己個人的幸福。」
他將身體靠在椅背上搖頭。
「能力這種東西光是擁有,就等於主張自己具備身為人類的缺陷。曾隨意追求特別的力量,一直處在軟弱的心態。」
索引小姐很難反駁他的言論。
咲良田的能力,據說都是使用者本質上祈求的東西、認為必要的東西,換句話說
能力就是那位使用者想要卻欠缺的部分,若是毫無欠缺的人類,根本就不會獲得能力。
――不過,真的有那種對自己毫無不滿的人嗎?
就連索引小姐也擁有能力。她確實獲得了符合自己期望的能力。
浦地正宗突然看向她,微笑地說道:
「妳討厭妳自己的能力吧?」
那是當然,她不可能喜歡這種看透他人所有情感的能力。
「那又怎樣?」
「我最認同的,就是這個部分。能力者應該要討厭自己依能力。―只要擁有冷靜的頭腦,應該都會那麼想。」
前方的交通號誌變成紅燈。
車子降低速度,無聲地停住,彷彿墊著腳尖走路。
浦地說道:
「就我所知,很少有人在獲得能力後變得幸福,每個人都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那股力量,淺井同學應該也發現了才對,無論是哥哥遭遇交通意外去世的少女,還是無名系統,都是受到擁有能力的影響,才會更加痛苦。」
梭引小姐之所以無法反駁浦地,是因為她自己也有相同的想法。
能力這種東西,原本就不該存在。
能力反而會讓人不幸。
淺井惠也一樣,要是沒有能力,他現在應該在某個遙遠的城鎮,當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和父母過著平凡的生活。
「但是,能力這種東西就是拿來用的。」
明明沒被任何人強制,還是會拿來使用。
因為能力是使用者本質上祈求的力量,只要希望,就能發揮效果。
在獲得那種東洒的瞬間,就已經湊齊了使用的條件。
「沒錯,咲良田的能力,就像是用甜言蜜語誘惑人的惡魔,回過神來時,已經掌握手裡,無意間地使用它,明明沒有任何壞處,卻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不幸的源頭,更無法克制自己不去使用它。所以我才害怕能力,」
浦地正宗説這些話時,仍然揚起嘴角笑著。
看在索引小姐的眼裡,簡直是惡魔的笑容,她當然沒看過真正的惡魔,不過,所謂的惡魔,就是笑著在別人耳邊輕聲說理的存在吧。
索引小姐看向窗外的夕陽。
那片紅光,看起來也有惡魔的感覺。


太陽在這個空無一物的世界下山。
可惜被白色牆壁阻擋,看不見夕陽。
就只有天空,空氣,以及空蕩的地面被染成紅色。
野之尾盛夏發現即使沒有建築物,還是有許多能形成陰影的存在,地面上的細微凹凸,製造出一個個黯淡的陰影。野之尾這才意識到,原來連小石了都有影子。
不可思議的是,她並不怎麼否定這個所有建築物都消失的世界。
空無一物的世界,光是空無一物這點就充滿幻想,景色與自己之間有種奇妙的距離感,彷彿身在千年前就滅亡的文明遺址,明明野之尾自己也被包含在景色內側,卻覺得與自己無關。
――然而,這就是世界的基礎。
野之尾平靜地理解到這點。
咲良田這座城镇,建立在這種虚幻又事不關己的場所上,無論是在夢裡還是現實都沒什麼差別。
在樹木的細長陰影中仰望天空的老人開口:
「真美。」
心裡很認同。
但野之尾還是搖頭。
「是嗎?我倒是覺得有點無趣。」
好久沒有說謊了。真的隔了很久。
可是,總覺得現在就是不想同意。這是為什麼呢?少女自己也不清楚。
野之尾也學老人仰望天空。
「我可以去現實的病房探望您嗎?我還想再跟您見面。」
老人搖頭。
「不,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我的病房禁止有人進入,管理局規定的。」
原來如此。
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老人的病房位於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效果範圍內,既然管理局禁止別人進入夢世界,當然也禁止別人進入他的病房。
「那請您來見我,到醫院大廳就行了,我會在那裡等您。」
但是,老人再度搖頭。
「那也不行。我已經沒辦法從床上起身了。」
少女不曉得接下來該說什麼。
野之尾知道生物會衰老死亡,恐怕她比同年代的任何人,都還要正確地理解這點。她至今見過無數的貓咪死亡,也多次利用能力,和陷入死亡深淵的他們共有意識。衰老的觸感、味道與滋味,她都親身體驗過。
衰老是自然且絕對的事,沒有方法能避免,也沒有言語能蒙混過去。因此,她吐不出一個字。
老人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妳就忘了我,繼續活下云吧。」
「那您怎麼辦?」
「不怎麼辦,如果這世界一直維持這個樣子,就在這裡獨自看著天空過活,窩在書房和仰望天空,其實沒什麼差別。」
可以的話,野之尾希望夢世界能夠恢復原狀。
這位老人適台待在書房,適合專注地疾筆振書,雖然他說這個空蕩的世界很美,但應該不想活在這種世界吧。
「您覺得這個世界會怎樣?」
「很難說。有可能明天就會全部恢復原狀,也有可能永遠都是空空蕩蕩的,一切都由神來決定。」
「神?」
總覺得這個詞跟他不太搭。
老人突然看向野之尾。
「我見過祂,這裡的神,是個年紀跟妳差不多的女性。」
「然後呢?」
「如果她愛這個世界,就會讓一切復原。不然,我也沒輒。無論如何,住都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
「有神會不愛自己的世界嗎?」
「誰知道呢,不過,應該跟人一樣。既然有不愛自己的人,當然會有不愛自己所創世界的神。」
老人明明是在談論神,卻怎麼聽都不像。
感覺他是在談更私人的話題。
野之尾跨越内心的些微猶豫,開口問道:
「您為什麼要窩在書房裡,持續使用能力呢?」
「因為這樣最自在,不必聽煩雑的聲音,也不必在意其他人,獨自過著只觀看真實的生活,讓我覺得自在。」
野之尾能夠理解那種感受。
她也一樣,無視所有煩雜,沉浸在貓世界的生活讓人感到自在。然而――
「那樣的生活幸福嗎?」
「嗯,我覺得獨處很幸福。」
可是,他曾經說過。
――去跟別人待在一起吧。
還有。
―― 身邊的人露出笑容,就是幸福
他是這麼說的。
不能將虛偽的藍色,信以為是真正的藍色。


回過神時,淺井惠不見了。
春埼美空獨自在夕陽餘暉籠罩的教室內,面對奇爾奇爾。
「惠在哪裡?」
春埼問道。
奇爾奇爾聳聳肩地回答:
「別擔心。我不打算加害你們。」
「請告訴我。」
「很難解釋耶,呃,大致上是在跟這裡相同的教室裡。」
「哪間教室?」
「那不是走得到的地方。不用擔心,我馬上就會讓你們見面。」
迷惘了一會兒後,春埼點頭。畢竟她也沒辦法怎樣。
「總之,先坐下吧。」
奇爾奇爾指向位於他前方的椅子。
春埼美空在椅子上坐下。奇爾奇爾背後的窗戶外面,是黃昏的天空、或許是因為室內陰暗,感覺明亮的天空有點刺眼。
奇爾奇爾說道:
「歡迎來到夢世界。在這裡,妳可以得到任何妳想要的東西。來,告訴我妳有什麼願望。」
願望。
「沒什麼願望。」
「真的嗎?」
「是的。」
喉嚨不渴,肚子也不餓。雖然有點想睡,但在這裡睡著就會回到現實世界。現在還太早。
春埼認為自己沒什麼想要的東西。但是,奇爾奇爾搖頭。
「不可能。」
「我是說真的,我沒有願望。」
沒有任何特别的東西,就連自己本身也不特別,所以才沒有任何願望。這就是淺井惠定義的春埼美空。
――所以,我什麼都不期望。
這就是答案。
然而,奇爾奇爾搖頭。
「妳被一名少年強烈地束縛了。」
「是的。 」
春埼不打算否定這點。
在夕陽的照耀下,奇爾奇爾露出接近惡魔的表情笑道。
「簡直就像詛咒一樣。被一名少年束縛,讓單純的妳變得非常複雜。」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嗎?這很簡單。他所定義的春埼美空和現實的妳,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乖離。其實妳明明有很多願望,卻一直戴著什麼都不期望的面具,妳擁有兩個矛盾的自己!」
「我只有一個人,沒有任何矛盾。」
「我知道喚醒另一個妳的咒語,我們來試試吧。」
青年在瞼滑邊以食指畫圈,彷彿要使用什麼魔法。
「這樣下法,淺井惠可能會變成相麻菫的人喔,淺井惠可能不再注意妳,反而去追求相麻菫。」
相麻菫。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聽見那個名字。
――這是我的情感。
一點都不美,一點都不理性,意識馬上被搗亂,將正確的判斷踢到一邉。混亂的象徵,
――我必須對抗它。
必須靠理性壓抑,選擇正確的答案才行。
她聽見奇爾奇爾的聲音。
「春琦美空,我幫妳找出自己的願望吧。」
「幫我?」
「沒錯,只要好好地對談就行了,跟知道妳願望的另一個妳。」
奇爾奇爾彈響手指。
等那道聲音消失時,他人已不在教室內。
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少女現身面前。
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不過,春埼不會不知道對方是誰。
「迩討厭我。可是,那很矛盾。如果妳真的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應該連討厭某人都沒辦法。」
出現在少女面前,另一個春埼美空如此說道。


回過神時,春埼美空不見了。
淺井惠獨自在夕陽餘暉籠罩的教室内,面對奇爾奇爾。
「你做了什麼?」
惠問道。
「我將春埼美空送到別的我那裡。」
「別的你?」
「我能自由操縱這個世界。若是有必要,也能做出另一個自己。來,坐吧。」
惠依言坐到奇爾奇爾面前的椅子上。
青年開口:
「歡迎來到夢世界。在這裡,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你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
話說回來,第一次見到米琪兒時,她也問過相同的問題,這個問題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儘管有點在意,但這樣正好,惠原本就有事情想拜託奇爾奇爾。
「我有兩件事想拜託你。」
「真貪心呢。什麼事?」
「首先是劇本的抄本,請讓我看其中的『No. 407』。」
奇爾奇爾搖頭。
「那不是你想要的東西吧?只是小堇的指示。」
小堇,這是讓人介意的稱呼。
「你認識相麻菫嗎?」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相麻菫過去果然經常拜訪這個世界。
惠想起以前從她那裡聽來的話。
――我小時侯也曾在那間醫院接受治療。
她被叫「小堇」的時期,到底是幾年前的事呢?惠不太能想像她小時候的樣子。
奇爾奇爾盯著惠的臉。
「那麼,另一個願望是什麼?我想聽的,是你真正的願望。」
惠點頭。
「我想知道當相麻菫離開咲良田時,會發生什麼事。可以讓我在這個夢世界做實驗嗎?」
他是為此才進入夢世界的。
奇爾奇爾板起臉。
即使有注意到那個表情,惠仍繼續説明。
「具證來講,我會先請一位叫岡繪里的女孩幫忙竄改相麻父母的記億。」
岡繪里擁有竄改他人記憶的能力。
從父母的記憶裡消除相麻菫死亡的事實,再灌輸他們決定帶相麻搬到咲良田外的想法。然後,讓相麻和她的父母一起離開咲良田。
「我想試試看用這個方法,能不能消除相麻兩年前去世的事實,讓她過普通女孩的生活。」
只要離開咲良田,就會失去和能力有關的記憶,與能力有關的記憶,會以最自然的方式替換成其他東西。
只要眼前有個活著的相麻在。她曾經死過的事實就會自然消失,但是,行政機關那裡的文件,會產生一些矛盾吧,惠想連同這一切,進行精密的模擬。
「有可能辦得到嗎?」
惠問道。
「當然可能。」
奇爾奇爾雖然點頭,但表情似乎不太高興,也用瞪視的眼神看著惠。
「不過,對我而言,這個世界才是現實。 」
「嗯,是這樣沒錯。」
「那你應該懂吧?我沒辦法讓你用白老鼠做實驗那樣,利用這個世界的小堇。」
「無論這個世界的相麻發生什麼事,你都有辦法救她吧?」
「即使如此也一樣。難道只要將來能幸福,就可以不管現在有多麼不幸嗎?只要約好會讓人復活,就可以隨便殺人嗎?」
當然不行。
就算這樣,若是知道有必要,惠還是會去做。
――話雖如此,眼前這位可是神。
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方法。
「實際上,就算不用夢世界的相麻做實驗也無所謂,只要能知道結果就好。」
「不可能,我做得到的,就只有改變這個世界而已。沒辦法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原來如此。
看來神也不是萬能的。
「那果然還是只能請你讓我實際試試看了。」
奇爾奇爾搖頭。
「我聽說你是個聰明人,別愚蠢到讓我一直講下樣的話,我不打算利用這個世界的人做實驗。
惠露出微笑。
「沒那回事。你前不久才犧牲了一整個城鎮的人。」
在宇川沙沙音破壞假的咲良田時,奇爾奇爾什麼也沒做,這表示至少對他而言,有即使犧牲冒牌的城鎮,也要優先處理的事情。
「再做一次相同的事情就行了,如果使用這個世界的相麻會造成問題,那就再準備另一個相麻給我,只要能夠得測正確的實驗結果,無論採取何種形式都無所謂。」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奇爾奇爾都緊盯著惠,像是要一一確認惠的眼、耳、鼻、口似的。」
這段期間,惠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惠同樣笑著觀察奇爾奇爾的表情。
兩人維持互瞪的狀態,任由時間流逝。
――這樣不去不會有進展。
厭倦沉默的惠,決定改變方法。
「奇爾奇爾,如果對你而言, 這個世界真的那麼重要。為什麼會有怪物存在?」
怪物,那東西會在夜晚現身,破壞夢世界。
若是奇爾奇爾真的希望這個世界不會出現任何犧牲,就不會有怪物這種東西存在。
奇爾奇爾沒做任何回應。
惠接著問道:
「創造怪物的,是米琪兒嗎?」
米琪兒。片桐穗乃歌,有能力創造這個世界的女性,真正的神,奇爾奇爾無法應付的話――怪物的力量比奇爾奇爾更強的話,那創造怪物的就是米琪兒。
奇爾奇爾略微煩躁地說道:
「那又怎樣?」
惠點頭。
「嗯。我總算確定這世界是怎麼回事了。」
「你又知道什麼了?」
這是非常單純的誤會
甚至讓人納悶,為什麼之前都沒想到這個可能
「不只米琪兒是片桐穗乃歌小姐。」
惠說道。
「這整個世界都是她。」


出現在面前的另一個春埼美空開口:
「妳討厭我。可是,那很矛盾,如果妳真的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應該連討厭某人都沒辦法。」
春埼美空回答:
「沒錯,這樣確實很矛盾。」
接著她發現――我也會不對自己用敬語呢。
感覺真奇妙。春埼就連跟小孩子説話,部會使用禮貌的詞句,無論對誰都一樣,沒想到,自己似乎另當別論。
少女開口:
「為什麼討厭我?」
春埼回答:
「理由只有一個。」
――說我沒有任何特別的東西,是錯的。
她只有一個絕對特別的東西,淺井惠,他是唯一的特別。
――如果眼前這個我,是我的情感。
是占據內心,陷入混沌的另一個自己。
「妳對惠沒有幫助,所以我討厭妳。」
「可是,我是從妳的内心誕生出來的,就跟咲良田的能力一樣,妳本質上希望我
在。」
不想管這種事。
好想摀住耳朵。
我不該傾聽自身情感的話語。
她不理性。她會屏棄正確的判斷,這樣不好。
然而,少女卻說:
「妳不想讓相麻菫復活。只要有相麻菫預知未來的能力在,重啟對惠來説就沒用了。妳害怕事情會變成那樣,」
春埼點頭。
「沒錯。但是,那種事不重要,既然惠做出選擇,我就遵從他的指示。」
「當惠決定讓相麻菫離開咲良田時,妳很高興。因為這樣就不會讓重啟的價值消失。」
「跟我的事沒關係。只要是惠的選擇,我就會加以肯定。」
春埼美空的情感歪頭説道:
「可是,我討厭那樣。相麻菫或許應該留在咲良田。」
「為什麼?」
「惠肯定想跟相麻菫在一起。如果我純粹地,純粹到忘記自身存在地希望淺井惠幸福,或許應該讓相麻菫留在這座城鎮。」
春埼到現在都還忘不了兩年前,惠在頂樓和相麻菫相擁的場景。
眼前的少女――春埼美空的情感,面無表情地看著春埼。
她窺視春埼美空最深處的部分,做出宣告:
「妳真正厭惡的,其正發自內心恐懼的,是妳自己並未將淺井惠的幸福擺在最優先的可能性。妳情感性地厭惡自己想獨占他的情感。我跟妳,都是情感。」
開始感到頭痛的春埼美空按住額頭。
――她說的話,一定都是對的。
恐怕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在春埼自身的內側,理性正持續磨損消耗。她不知不覺變得感情用事,只是為了不被淺井惠討厭,才聽從他的指示,她早就知道了,卻裝作沒發現。
――我不是為了惠。是為了自己,才遵從他的指示。
要是承認這點,春埼至今擁有的價值觀會崩潰。
然而,眼前的少女說道:
「惠的幸福。不是妳的幸福,妳只是為了你的幸福,在利用他而已。」
一定就是如此
春埼美空在國中二年級的夏天尋找情感,在那之後過了兩年。
――即使獲得情感,我也無法理解。
就像故事裡的青鳥其實在家裡一樣,春埼沒發現自己一直擁有那個。她假裝沒有發現。
春埼美空的情感説道:
「妳躲在自己的小樂園裡、在非常安逸的地方,保護妳自己。」
春埼美空閉上眼睛。用力、用力地閉上眼睛。
這樣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不過,不可能因此聽不見情感的聲音,即使摀住耳朵,還是聽得見她的話語,因為她就在春埼的內側。
「來!告訴我――」
少女的聲音突然改變。
「――妳的願望是什麼?」
春埼睜開眼睛時,眼前已經不是自己的情感。
不知何時,奇爾奇爾坐在桌子上。
窗外的タ陽西沉,換上黑幕落下的夜空。
「說說看妳的願望。」
奇爾奇爾說道。


這是非常單純的誤會。
淺井惠只見過米琪兒一次,所以一直認為自己無法理解她。
――但是,還有其他方法能夠認識她。
因為米琪兒就是片桐穗乃歌。
無論昨天還是今天,惠都在夢世界待了很長的時間。
打造夢世界的人是片桐穗乃歌。這裡是片桐穗乃歌的夢境。
夢世界的一切,都與片桐穗乃歌相連,就像直接窺探内心一樣,只要觀察這個世界,就能理解她。
「我知道為什麼會有怪物了。」
惠説道。
答案十分單純。
「那是米琪兒想要的,想要怪物跟神一樣是存在的。」
奇爾奇爾警戒地看向惠。
「為什麼你會那麼想?」
「沒被襲擊的話,就不會有人保護自己。」
宇川沙沙音曾經如此評論這個世界。
――那跟一個人躲在房間裡玩娃娃是一樣的事情。逃避、欺瞞、躲藏。
惠完全認同這個意見。
米琪兒――片桐穗乃歌獨自演出了這個世界,用怪物的娃娃襲擊自己,用神的娃娃保護自己,她持續重複相同的遊戲,有如重複演出相同劇目的舞臺。
「米琪兒希望被別人保護?」
「沒錯。」
「這肯定是為了和其他人有所互動。」
「嗯,沒錯。」
想被保護,就表示希望有人對自己伸出手。希望有人靠過來,為了米琪兒伸出援手,消除孤獨,這就是她的願望。
帶著戰戰兢兢地踏出卻步的心情,奇爾奇爾用徐緩的語調説道:
「你認為那種做法是錯的?」
「那樣並不正確,目的和手段搭不起來。」
扭曲的構圖。
因為她這個神,替自己準備了一切。結果她只是用自己的力量幫助自己而已,這種方法,無法和其他人產生互動。
米琪兒的願望,絕對不會實現。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無可奈何啊,米琪兒――片桐穗乃歌只有這個世界。」
現實的片桐穗乃歌,持續沉睡了九年。
惠無法想像那種孤獨。
――然而,想與別人有所互動,是很自然的。
就算是虛假,就算是欺瞞,希望有個人能讓自己依靠,是很自然的,這種事,誰都無法否定。
「我們來聊點往事吧,關於神話時代的故事,並非像我這樣的冒牌貨,而是真正的神明還在這個世界時的事情。」
奇爾奇爾說道。
「那時候,米琪兒還是片桐穗乃歌,這裡是她為了和外界的人對話所準備的場所。只要能跟隔壁病房睡著的人聊天。那樣就夠了。」
那才是能力正確的使用方法。
換個說法,就是否違反宇川沙沙音內心正義的使用方法。
女性無法伸手,也無法睜開眼睛,即使如此,她仍希望和別人有所互動,這樣的
她就算獲得有夢境的能力,也沒有人能夠否定。
奇爾奇爾繼續說道:
「她非常膽小,所以持續實現來到這個世界之人的願望,消除身體的痛苦,給予想要的東西,她相信只要進入夢世界的人們幸福,就會願意當她的同伴。」
於是,片桐穗乃歌成為這個世界的神。
對從現實來到這裡的人們而言,是非常方便的神。
「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們非常任性,因為他們能夠醒來,所以在夢世界就一個人任性妄為,你知道嗎?神是讓人幸福的存在,但沒有任何人想讓神幸福。」
無法說自己知道。
他不可能有辦法理解神的煩惱。
「可是,她不在乎,她相信只要能讓某人幸福,就表示自己和人有所互動,沒想到,管理局卻禁止別人進入這個世界,他們判斷她打造的樂園是冒牌貨。」
掌中伊甸。
對神明而言,只是伸出一隻手就能創造出來的随意樂園。
管理局判斷那是虛假的藍色。
「失去與他人互動的片桐小姐,就是因為這樣才創造出神和怪物嗎?」
就算再度變回孤單一人,還是想要有別人在,想和別人有所互動。
所以,會保護她。大哥般的奇爾奇爾誕生了。為了確保他會對自己伸出手,怪物也跟著誕生了。
「沒錯,我和怪物誕生,她則是變成什麼都不知道的米琪兒。」
奇爾奇爾垂下視線。
「但是,人不可能完美地欺騙自己,米琪兒遺忘過去的一切,反覆強調這裡是樂園,不過,她的内山深處,知道這是謊言。她理解自己的孤獨。」
米琪兒反覆強調,手中的水果是甜的。
其實她知道那是酸的,知道甜的水果,在自己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
這個世界,就是片桐穗乃歌。
整個夢世界,無論奇爾奇爾、怪物,還是這個和現實一模一樣的冒牌城鎮,全部合起來就是一個人類。這個世界是由一個人類的苦惱,掙扎與欺瞞建構而成的。
在奇爾奇爾背後,窗外的天空已經變暗許多。深藍色的天空,夜晚的開始,怪物的時間。
夜晚會讓人意識到孤獨。
「米琪兒還在那個白色牆壁裡面嗎?」
被宇川沙沙音破壞的複製城鎮裡面。
「嗯,沒錯。」
「你是為了她,才準備了那個地方嗎?」
奇爾奇爾之所以打造一座複製城鎮,一定全都是為了她,他做的這些準備,全都是為了讓米琪兒獨自留在被宇川沙沙音徹底破壞的城鎮。
青年點頭。
「雖說是樂園,但終究是個晚上會有怪物搗亂的世界,打造出這種場所的她,不可能變幸福。米琪兒必須想起自己是片桐穗乃歌的事實。」
這次的事件,肯定全都跟這個目的有關。
――和唯一的一則訊息有關。
神是為了將這訊息傳達給少女,才準備了那個城鎮的複製品。
「米琪兒現在,正在那個被破壞的城鎮哭泣。她不知道為什麼我沒去救她,非常寂寞地在哭泣。」
米琪兒以為那個被白色牆壁包圍的狹窄範圍,就是夢世界的一切。
以為夢世界崩壞了,所以米琪兒オ悲傷地哭泣。
「等哭累後,她一定會思考,要怎麼做才能擺脫孤獨。即使只是冒牌貨,但至今守護她的那個樂園,究竟在哪裡,米琪兒只知道那個被白色牆壁包圍的小镇,但片桐穗乃歌知道這個世界其實還要更廣大。因為打造出這個世界的,就是她本人。」
惠稍微垂下視線。
「等米琪兒回想起片桐穗乃歌的記憶後,就會從那個白色牆壁裡出來嗎?」
「我相信會那樣。」
為了讓少女能夠好好想起自己是誰。
為了讓她想起自己是創造這個世界的人,而準備了所有一切。
就連宇川沙沙音會破壞這個世界都包含在計畫內,神打造出目前這樣的狀況。
然而――
「這樣就能拯救米琪兒嗎?」
清楚想過去希望遺忘的悲傷時,少女有辦法獲得救贖嗎?
「我不知道,可是,照現在這樣不去是不行的。這個世界有點過於悲傷。」
空氣中已經找不到夕陽的紅色。
從窗外照進來的光量一減少,反而讓人覺得黑暗也變得稀薄。
「你深愛著米琪兒呢。」
青年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當然。我就是被創造成這個樣子。」
奇爾奇爾笑道,雖然在黑暗中,無法清楚看見他的臉,但惠覺得他在笑。
臉部模糊不清的青年帶著笑容說道:
「所以我才無法拯救米琪兒。 」
因為創造他的人,就是米琪兒。
因為他被創造成無條件地愛著米琪兒。
所以無法拯救米琪兒,並非她本人設定的神,只有人類能夠拯救米琪兒。
――差不多了。
惠心想。
該問的事情,都問出來了。
再來只剩下交涉而已。
「奇爾奇爾,我無法成為神,但或許我能成為米琪兒的朋友。」
如果米琪兒希望能與別人有所互動,光是這樣就能拯救他。
少年知道對方正在黑暗中看著自己。
惠接著說道:
「我想盡可能努力,將這個世界變成她真正的奱園。」
這是真心話。惠發自內心想要為了拯救米琪兒而努力。
――但是,奇爾奇爾不會相信。
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惠實在不覺得奇爾奇爾會相信。
淺井惠笑道:
「所以。奇爾奇爾,拜託你。相對的,可以請你協助我進行將相麻帶出咲良田的實驗嗎?」
只要有拯救米琪兒的可能性,奇爾奇爾應該不會拒絕吧。
真是過分的做法,簡直是引人掉入陷阱,然而,惠早就下定決心,要不擇手段地讓相麻菫當個普通的女孩。
一段時間,奇爾奇爾都緊盯著惠。
他的表情還是一樣看不清楚,但過一會兒後,他點頭說道:
「我知道了。好吧。」
奇爾奇爾的聲音有些沙啞。
那是宛如哭聲,既纖細又軟弱的聲音。
「我也想實現一次別人的願望。」
冒牌的神明如此說道。


「說說看妳的願望。」
被奇爾奇爾這麼一說,春埼美空陷入思考。
矛盾的情感,胸口內側的痛苦,比淺井恵的幸福還要重要的東西,以及內心深處期望的事情。
將這一切全部納入考量後,春埼回答:
「我沒有想要向你許願的事情。」
奇爾奇爾困惑地問道:
「這怎麼可能。別客氣。我在這個世界無所不能,就算要讓淺井惠變成妳的人也
行。」
「我的人嗎?」
「他的手是為了抱緊妳而存在,他的話是為了向妳訴說愛意而存在,只要把他變成像那樣就行了。」
啊啊,那多美好啊。
要是變成那樣, 一定會很幸福。可以過著非常舒適的日于。
不過,春埼搖頭。
「那是我最不希望的事情。」
完全按照春埼意思行動的他,已經不是他了。
她不希望改變淺井惠。對春琦來說,最有價值的,純粹就是現在的淺井惠。
「奇爾奇爾,我總算理解自己的願望了。」
「是什麼?。」
「是你無能為力的事情。」
是夢世界的神明,無法給予的東西。
如果他的力量能影響現實就另當別論,僅限於夢世界的話,就沒有意義。
「我想成長,若是對惠而言,我是比什麼都要有價值的人類,那我就不用害怕任何事物。」
這是最正確的答案。
無論是在理性上或情感上,皆屬正確的答案。
不必依靠重啟的價值也能待在他身邊,和相麻菫站在一起也能吸引他的視線,擁有那樣的價值,就是春埼美空的希望。
這麼一來,她一定能為了淺井惠而期望相麻菫留在咲良田。
奇爾奇爾說道:
「這樣的話,我來改變妳好了。」
「只在夢世界改變沒有意義,他會回到現實。」
「這個世界,也有和淺井惠完全相同的人存在。」
「那種事情沒有意義。」
不能只是在春埼面前,有個和惠一樣的人存在。
而是要在惠的面前,有春埼在才行。
「所以,奇爾奇爾,我沒有想要向你許願的事情。」
奇爾奇爾緩緩點頭。
「這樣啊。」
嘟囔一聲後,他彈響手指。
清脆的聲音響徹陰暗的教室。
那道聲音一消失,春埼便整個人往後倒,她坐的椅子突然消失了。
緊急撑住身體的手掌,傳來冰冷的觸感,她睜開之前不自覺閉上的眼睛。
奇爾奇爾消失了。
春埼獨自坐在學校的走廊上。
走廊十分陰暗,但眼前有一間從門透出燈光的教室。


冒牌的神明說道:
「我也想實現一次別人的願望。」
他的聲音沙啞,感覺像是哭聲,聽起來一點都不像神的話語。反而比較像是經歷悲傷事情的小孩聲音。
奇爾奇爾彈響手指,清脆的聲音響徹陰暗的教室,日光燈瞬間亮起。
燈光讓人更加意識到窗外已經變暗。夜晚進展到室內必須點燈的程度。
「那麼,米琪兒就拜託你了。」
那確實是奇爾奇爾的聲音,可是,即使看向他剛才在的地方,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藍色小鳥。
――不對,這隻小鳥就是奇爾奇爾。
米琪兒期望的幸福,她的青鳥,是奇爾奇爾。
從各種痛苦保護自己,宛如兄長的存在,就是米琪兒的幸福。
窗戶開啟,風吹了進來。藍色小鳥振翅高飛,消失在夜空中,一下就不見蹤影。
而奇爾奇爾剛才坐的桌子上,放了一本筆記本。惠從椅子上起身,走向筆記本。那是個老舊的筆記本,封面寫著「No. 407」。
劇本的抄本,裡頭有絶對的真實。
惠模仿奇爾奇爾坐到桌上,翻開筆記本。
筆記本上記載的內容,大多都是些讓人覺得沒什麼價值的東西。例如弄丟的另一隻鞋子在哪裡,啄木鳥用嘴巴啄樹木的理由,以及遙遠國度的車禍死者相關資料。
惠快速瀏覽內容尋找關鍵字,翻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頁數時,他突然看見熟悉的詞彙,咲良田、能力、管理局――
惠停止動作,仔細看向潦草的粗體文字。
文章的開頭,是「最初的第一年」。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從最初的能力在咲良田誕生,到管理局設立為止,一整年間所發生的事,成立了管理局和咲良田城鎮的,是極為強大的三項能力,而關於那三項能力的記述,就在筆記本裡。
――相麻想透露的,一定就是這個。
但是,他猜不出用意。摸不清這項情報,究竟有什麼意義。
無論如何,這個內容不該被管理局以外的人知道,惠不想馬上告訴春埼美空這些事。
惠闔上筆記本,收進桌子的抽屜。
與此同時,教室的門在他背後打開。
往那邊一看,發現春埼站在那裡。惠對她露出微笑。
「嗨,妳跑去哪裡了?」
「我在某間教室,見到了奇爾奇爾。」
「這樣啊。有發生什麼事嗎?」
春埼沉默一會兒,然後搖頭說道:
「沒什麼特別的。奇爾奇爾間我有什麼願望,我回答什麼也沒有。」
少女說這些話時,不僅速度比平常快,聲音也比較大,想必她一定隱瞞了什麼。
惠對小跑步過來的春埼說道:
「太可惜了。叫他變個蛋糕出來也好啊。」
「我不像惠那麼喜歡甜食。」
「那麼,家裡沒有的貓咪商品如何?」
少女平常有蒐集貓咪商品的習慣。
「沒那個必要。只有看到才能買。」
春埼美空的行動,很像受到嚴格的規則限制,因此,直到現在,她偶爾還是曾被人認為沒有情感。
惠知道那只是誤會。因為他知道春埼美空本質上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所以對她徵笑道:
「不過,妳不討厭貓吧?」
「嗯,真要說起來,算是喜歡。」
春埼點點頭,接著說道:
「惠剛才在做什麼?」
「跟妳一樣,見到奇爾奇爾,被問有什麼願望。」
少女表現出疑惑的模樣,於是惠補充道:
「奇爾奇爾是神,有必要的話,他似乎可以變成兩個人。我們應該是在不同的地方。!同時見到奇爾奇爾。」
「你有許願嗎?」
「嗯,按照最初的計畫,我請他幫忙調査帶相麻離開咲良田時,會發生什麼事情。
相對的,我必須解決米琪兒的問題。」
「米琪兒的問題?」
「沒錯,也可以說是片桐穗乃歌小姐的問題,或是這個世界的問題。」
「宇川沙沙音做的事情是錯的嗎?」
惠點頭。
「這個世界整體加起來才是片桐小姐,有人犯錯就強硬破壞一切,這種做法果然不合我的理念。」
如果套用宇川沙沙音的說法,就是淺井惠的正義判斷那樣是錯誤的。
惠從桌上跳下來,窗外傳來巨大的聲響。
那是世界本身――片桐穗乃歌的世界本身發出慘叫的聲音。
兩人看向窗外,位於遠方的海邊方向,被霧氣般的白色牆壁包圍,有複製咲良田存在的位置。由於被牆壁遮住,因此從這裡看不見海。
那面牆壁――
冒牌的神明為了讓一位少女回想起自己是誰,抱著這樣的心意所打造出來的白色牆壁,裂開了。
白色牆壁出現龜裂,某種和夜晚顏色相同的黑色物體滿溢而出,持續擴散。
不明物體長了無數的手臂,身上充滿無數的眼睛。那東西伸長手臂,將世界抓來吸收,然後變得更加巨大,彷彿要吞兹世界。
「那是什麼?」
春埼問道。
「是片桐穗乃歌小姐。跟這個世界的其他所有東西一樣,那個也是她。」
怪物突然停止動作。張大嘴巴
聲音聚集起來,對周圍造成衝擊,怪物附近的建築物全數倒塌,就連位於遠處的學校窗戶也劇烈搖晃,產生龜裂。
「那是人類嗎?」
「嗯。」
一旦知道真相,就變得非常單純。
片桐穗乃歌希望睜開眼睛,所以怪物有無數的眼睛。
片桐穗乃歌希望有人牽自己的手,所以長出許多手臂。
因為孤單,寂寞,並害怕得想大叫,才會張開嘴巴。
簡單來講,那就是片桐穗乃歌的情感。
想和別人有所互動。卻苦於無法實現的情感,就是那個怪物的真面目。而她的情感,正持續侵蝕、破壞這個孤獨的世界。
愈昰吸收孤獨世界,怪物就變得愈巨大。
「那個怪物在做什麼?」
答案只有一個。
「在找東西,找青鳥。」
將周圍的所有東西都抓過來,還是找不到想找的東西,最後陷入混亂,連自己在找什麼都忘記了。
「用那種方法,是絕對找不到青鳥的。」
即使如此,片桐穗乃歌的怪物。依舊持續尋找青鳥。


――救救我
米琪兒說道。
然而,這句話未能化為聲音。
世界正逐漸被怪物填滿,而米琪見就位於中心。她在巨大怪物的內側,像個胎兒將身體縮成一團。那裡是個陰暗,恐怖的地方。
――救救我!奇爾奇爾。
可是,就算流淚,他也沒出現。米琪兒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哭。為什麼,我應該沒辦法哭才對。
想要伸出雙手,卻沒辦法做到。
想要睜開眼睛,卻沒辦法做到。
想要開口呼救,卻沒辦法做到。
即使如此,她還是伸出雙手,睜開眼睛,大喊出聲。
怪物呼應般地伸出無數的手,睜開無數的眼睛,散布破壞的聲音,怪物抓住周圍的一切,吸收到自己內側。
但是,米琪兒還是無法動彈。
――救救我。
她想這麼説,卻發不出聲音。只有怪物在不斷搗亂。
少女知道這種痛苦。
它曾經占據米琪兒的世界。
米琪兒無法動彈,只能待在黑暗中。
――吶,為什麼?這裡明明應該是樂園。
明明不用擔心任何事,只有幸福存在的場所。
她孤單一人。在黑暗中孤單一人,到處都找不到青鳥。
如果這個世界不是樂園。
怪物吸收世界,持續變大。
――那我就不需要這種東西。
直到將世界破壞殆盡為止,怪物都不會消失。
少女大聲呼救。
然而,她也知道這個聲音,這個願望,會破壞這個樂園。


2  晚上七點――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淺井惠在晚上七點醒來。
沒有在夢世界睡著的記憶。只記得整間學校,都被漆黑的怪物吞噬。
穿上襪子和鞋子後,惠從床上起身,春埼和野之尾應該已經醒了
他一拉開圍著病床的隔簾,就聽見病房外傳來腳步聲,聽起來不只一個人,看來似乎有很多人在外面走動。
不久,門被打開,出現一位穿著白衣的男子。那是昨天帶惠他們來到這個房間的醫師。
男子用比記憶中還要大的聲音說道:
「你在夢世界有做什麼嗎?」
真是個模糊的問題。想不到正確答案的惠反問:
「發生什麼事了?」
「片桐小姐的腦波變得非常微弱,只剩下腦幹還維持生存所需最低限度的活動。」
「換句話說,她已經完全沒在思考了?」
「一般狀況是這樣沒錯,人類在昏睡狀態使用能力的數據,目前就只有片桐小姐的而已,不過,這還是第一次,她的腦波變得如此微弱。」
――這並未出乎惠的意料。
惠事先就把這個狀況,作為米琪兒取回片桐穗乃歌的記憶時,可能會發生的結果之一。
「你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片桐小姐或許停止使用能力了。」
「為什麼?」
「能力這種東西,只能在當事人希望時使用,如果地認為夢世界沒有意義,或許就會停止使用能力。」
當米琪兒取回片桐穗乃歌的記憶時,有可能會認為自己的能力無法成為任何救贖。
醫師搖頭。
「不可能,她從來沒醒過,停止使用能力,就等於是自殺。」
的確如此。
隔壁床的隔簾被拉開,春埼美空探出頭。野之尾盛夏不在。大概是早一步醒來。離開病房了吧。
「發生什麼事了?」
少女問道。
「我不知道。說不定夢世界消失了。」
「這樣好嗎?」
「當然不好,非常不好。」
無論怎麼想,這都不是正確的結局。根本不能容許這種展開。
「要重啟嗎?」
「還不用。我想再多釐清一點狀況。」
惠重新看向醫師。
「我要再一次進入夢世界。」
片桐穗乃歌不再使用能力的話,就算在她附近入睡,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話雖如此,惠才剛醒,根本就睡不著。
「可以幫我準備安眠藥之類的嗎?」
醫師稍微猶豫了一下,便點頭說道:
「我知道了,請跟我來。」
他發出吵雜的腳步聲,走向病房門口。
「我馬上回來。」
對春埼說完這句話後,惠跟在醫師後面走出病房。


他想不起來自己睡了多久。
四肢有股如同麻痺的異樣感。胸口上明明蓋了棉被,他卻完全感覺不到。
老人在白色的床上微微睜開眼睛。
旁邊站了一位肌膚白皙,留著長黑髮的少女,一開始,他以為是幻覺,但看來並非如此,少女正以快哭出來的奇妙表情看向這裡。
老人像是勉強開啟生鏽的窗戶般地張開嘴巴。
「我不想讓妳看見我這個樣子。」
他本來以為自己有順利講出話,但那聲音似乎沒有傳達到少女那裡。
少女彎腰,將耳朵湊到老人嘴邊。覺得再重複一次相同的話也很愚蠢,於是老人保持沉默。
――我不想讓妳看見我這個樣子。
自己的身體想必十分消瘦,頭髮也稀疏到看得見頭皮吧,老人的身上一共插了四支管子,他已經想不起來那些東西的功能,但若想讓這副衰老的身軀繼續活不去,就少不了那些管子。
上次在現實和這位少女見面,是六年前的事。
這六年裡,老人年歲漸增。一旦無法從床上起身,衰老的速度就會變快。
少女仍是一張快哭出來的險,她說道:
「身體狀況還好嗎?」
怎麼可能會好。
可是,那樣回答很愚蠢。
老人微笑道:
「妳忘了我吧。 」
少女搖頭。
「我辦不到。」
「辦得到的。」
每次呼吸,氣管都會發出劃破空氣的聲音。就連吸一口氣都會耗費體力。
老人勉強將吐出的氣息化為聲音說道:
「只要跟這六年來一樣就行了,我們沒有見面的理由。」
少女搖頭。
那個動作,和幼兒任性時的樣子有點像。
「您不是說過嗎?身邊的人露出笑容,就是幸福。 」
啊,原來如此。
老人總算理解了。
這位少女是想笑,卻失敗了。
她那張快哭出來的臉。其實是想勉強自己笑的失敗作。
「就算待在我身邊,妳也沒辦法笑。」
――所以妳還是忘了我吧。
老人原本想補上這句,但沒辦法好好付諸言語,他靜靜地放棄,光是能說這麼多話,就很不得了。
少女想必也知道自己沒能成功笑出來。
她的表情又變得更像要掉淚了,但她還是持續裝出笑容。一定是因為除此之外
她根本無能為力。
看著想為了自己笑,卻又笑不出來的孩子,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與其這樣,不如面對孤獨還比較自在。
「我一個人就行了。」
說完後,老人閉上眼睛。
少女似乎又在旁邊說了一會兒話。
可惜,老人聽不清楚,他沒打算再對少女多說什麼,也不打算睜開眼睛,他非常疲累。
說不定有小睡片刻。
等回過神時,已經聽不見少女的聲音。老人鬆了口氣。
他輕輕睜開眼睛。眼前沒有任何人在,只看得見白色的隔簾。
――很習慣孤獨了。
很長一段時間,老人都是孤身一人。久到他想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以前是個優秀的數學家,過著將公式寫在筆記本上的生活,雖然得了幾個奬,卻從沒參加過任何為他舉辦的典禮,他曾經在周圍的人勸說下結婚。即使如此,他仍舊是孤獨的,他並非不愛妻子,但也沒有產生心靈相通的感覺。
正因為人生的大半都是獨自度過,所以他才知道。
――身邊的人露出笑容,就是幸福。
老人知道那是真實。
若是在那個夢世界,在那個能和六年前一樣活動身體的世界。
他能夠和那位少女一同歡笑吧。不需要將她趕走,可以兩人一起聊天吧。
――我被囚禁在樂園裡。
那就跟被惡魔奪走靈魂是一樣的。
他極度渴望能回到那個世界。


走出老人的病房,少女擦掉稍微累積在眼角的淚水。野之尾盛夏直到現在才思考。
――為什麼我這六年來都沒想到要去見他呢?
已經太遲了。
明知道人老了就會死。
卻在内心的某處殘留著天直。六年前,在野之尾認識的人當中,他是最堅強的一個。少女相信他擁有能夠接受一切,不會被任何事物傷害,以及一個人從容生活的堅強,當時還是小學生的野之尾盛夏,無法看出老人的弱點。
所以她才沒勉強自己去找他。
輕率地想著既然他人不見了,那也無可奈何。
――是有六年的時間。
就知道該對逐漸衰老的他說什麼。
就能保持笑容,直到他去世為止。
一切都太遲了。
回到原本的病房後,野之尾發現春埼美空獨自坐在床上,淺井惠不見了。
野之尾坐到春埼旁邊。後者看向她,但一語不發。
「淺井呢?」
「他說要再睡一次。」
「這樣啊。」
之後兩人都沒開口,只是靜靜地坐在一起。
這並不難得。春埼美空最近大約每個星期,都會拜訪野之尾一次,兩人經常像這樣默默地並肩坐在一起。
野之尾盛夏閉上眼睛。
一點都不睏。
可是,心情上很想睡著。
――去洗把臉好了。
想著想著,野之尾睜開眼睛起身。某人突然抓住野之尾的手。
――是誰?
這種事連想都不用想,這個房間除了她,就只有春埼一人。
她抓著野之尾的手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
「妳看起來很傷心。」
這真是出乎意料。野之尾重所在春埼旁邊坐下。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妳對我完全沒興趣。」
「妳錯了。我對妳多少有點興趣。」
「像這種時候,不應該若無其事地用『多少』這個詞。」
「下次我會注意。」
這位少女說話時,一定完全沒隱藏自己的真心。
春埼依然抓著野之尾的手,她說道:
「我以前曾經做過區分哭臉和笑臉的訓練。」
「好特殊的訓練呢。」
「因為有必要。在我看來,妳的表情比起笑臉,更接近哭臉。」
「所以呢?」
「這是困難的問題。我覺得可以想難過就難過,想哭就哭。」
「嗯,妳說得對。」
「不過,如果看見有人難過,或許要安慰對方才對。」
少女筆直地看向野之尾說道:
「妳希望我安慰妳嗎?」
能若無其事地提出這種問題,才是春埼美空。
要是拜託她別理自己,她應該會乾脆地答應。像是想到什麽愉快的事情,野之尾輕笑道:
「這個嘛,我現在很難過。難過到有貓的話,我會毫不顧慮地直接抱緊牠。」
「我有貓的吊飾。妳要抱抱看嗎?」
「不,不用了。還是請妳來安慰我吧。」
「我知道了。」
春埼美空輕輕點頭,這才放閉野之尾的手。
「發生什麼事了?」
「在某個地方,有一位老人。」
「野貓屋的老爺爺?」
「是的,我希望他能夠幸福。」
「我也覺得比起不幸,還是幸福比較好。」
野之尾點頭。
「他說身邊的人露出笑容,就是幸福。但是,我沒辦法在他旁邊露出笑容。」
春埼歪頭問道:
「為什麼?」
這個問題實在太過純粹。
「因為他已經非常老了,總覺得他在受苦,讓我忍不住悲傷起來。」
變老這種事,是自然且絕對的。明知道必須接受這點,但就是無法做到。
――實在非常愚蠢。
仔細想想,自己過去從來沒對老人笑過,而貓咪完全不會在意自己的狀况,所以才能盡情在牠們面前流露悲傷。
「我真軟弱。」
野之尾說道。
「惠說過,人本來就應該軟弱。」
春埼回答。
「那要看狀況,我想露出即使虛假,也能騙過對方的美麗笑容,我需要那種堅強。」
「沒有辦法可以順利露出笑容嗎?」
「如果是在夢裡,應該笑得出來。可是,已經不能進入那個世界了吧?」
管理局禁止有人這麼做。
春埼美空點頭。
「惠說夢世界或許已經消失了。」
野之尾不知道這件事。
「那他不就連夢世界也失去了嗎?」
這對老人而言,是悲傷的事吧,他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窩在書房裡了。
野之尾聽見病房門打開的聲音,大概是淺井惠回來了。
為了結束話題,野之尾開口:
「說出來後,我舒坦多了,謝謝妳。」
沒想到,春埼搖頭。
「還沒找到解決方法,或許妳也找惠商量一下比較好。」
「要再說一次剛才那些話嗎?」
野之尾心想,總覺得有點難為情。


淺井惠在片桐穗乃歌的病房入睡。
兩顆白色藥片,就讓他輕易地睡著了。
然而,他無法進入夢世界。醒來後,無論怎麼仔細回想,睡著的那段時間都只是在睡覺,惠理解到夢世界真的消失了。
或許是因為靠藥物勉強入睡,感覺頭很沉。
惠踩著不穩的腳步,回到原本的病房,往房內一看,就發現春埼美空和野之尾盛夏並肩坐在一起。
「請你聽聽野之尾同學要說的話。」
春埼美空說道。
沒什麼好拒絕的,於是惠坐到摺疊椅上。
在聽野之尾說明事情的這段期間,惠在意的不是野之尾,反而是春埼。
打從見過奇爾奇爾後,春埼的樣子似乎和平常不太相同,然而,他現在只是坐在野之尾旁邊,實在看不出什麼變化。
「難道完全無法可想嗎?」
野之尾說道。
惠勉強將渙散的意識集中到她身上。
「總而言之,野之尾同學希望野貓星的老爺爺能夠幸福對吧?」
「嗯,沒錯。」
「為了這個目的,不能讓他孤單一人。」
野之尾點頭。
「會餵貓牛奶的人,本質上一定討厭孤獨。」
原來如此。或許真的是那樣。
惠敲了兩下自己的太陽穴。
然後開口問道:
「野之尾同學,妳是希望野貓屋的老爺爺能夠不再孤獨,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待在他的身邊呢?」
野之尾盛夏大概正確地理解了這個問題的意圖。
她毫不勉強地回答:
「只要他能幸福就好。」
「頁的嗎?」
「嗯,我有六年都沒去找他。」
如果是這樣,或許還有辦法。
「我知道了。」
惠看向春埼。由於後者也正看向惠,因此兩人視線交會。
「要重啟嗎?」
少女問道。
稍微迷惘一下後。惠問道:
「春埼,妳和奇爾奇爾見面時,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少女看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這讓惠很在意。如果重啟,或許會連春埼的變化也一同奪走。
春埼美空搖頭。
「沒什麼特別的。」
惠在内心嘆口氣。
「我有自信比誰都還要了解妳的聲音、表情和舉止。」
「嗯。」
「我知道妳有隱瞞什麼。」
「嗯,我知道。」
「這樣啊。 」
那就沒辦法了。
惠輕輕吸一口氣,在這段期間做好覺悟,然後說道:
「春埼,重啟吧。」
至今每次說出這句話時,一定也都奪取了什麼東西。
這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能夠消除一切的能力,不可能永遠正確。
不過,淺井惠早已下定決心,只要能消除眼前的悲傷,就要持續使用重啟。


3  九月二十三日(星期六)


晴朗的秋日天空,呈現清涼的淡藍色。
空氣乾燥,給人一種輕盈的感覺。
淺井惠、春琦美空和野之尾盛夏,正在醫院附近的公園裡。
小公園裡只有他們三人。惠他們坐在同一張長椅上,春琦腿上放著學園祭的話劇劇本。
「九月二十三日,十二點四十八分,四十一秒。」
春琦說道。
惠回想起從現在到明天晚上將發生的事情――奇爾奇爾與米琪兒,老人與野之尾――困在小樂園裡的人們所遭遇的事情。
他用力吸一口氣―再全部吐出來。彷彿要把體內的空氣全部換掉。
「好像重啟了。」
春埼美空抬頭看向惠。
「發生什麼事了嗎?」
「很多事。夢世界裡有神明,有怪物,還有宇川小姐在,真是棘手呢。」
「宇川?是宇川沙沙音嗎?」
「沒錯,她仍然是正義使者,所以打算破壞夢世界。」
春埼歪著頭。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件事非常複雜!」
接下來, 惠還得説明關於奇爾奇爾、米琪兒、怪物,野之尾盛夏、野貓屋的老爺爺,宇川沙沙音,青鳥,以及樂園的事情。
惠對在春埼旁邊打呵欠的野之尾說道:
「我要説明一切,會花點時間,請妳仔細聽好。」
野之尾揉著眼睛回答:
「是我也必須聽的事情嗎?」
惠點頭。
「沒錯。有一半是關於妳和野貓屋老爺爺的事情――啊,在這之前……」
惠仰望天空說道:
「相麻,妳有在看這個未來嗎?如果有的話,拜託妳,請妳在我們進入夢世界時,讓我和奇爾奇爾見面。」
野之尾板起臉。
「你在幹麼?」
「這是類似魔法咒語的東西。」
或許該説是保險比較貼切。
跟重敏啟一樣的話,奇爾奇爾會在今晚怪物出現之前,主動打電話過來。然而,這一次惠打算採取和上次極為不同的行動,所以無法確認之後會變成怎樣。
「那麼,我開始說明吧。」
看著兩人説道。


淺井惠説出重啟前發生了哪些事,以及接下來該怎麼做。
他花了三十分鐘,才把該說的事情都說完。
之後三人前往醫院,在那位醫師的帶領下進入病房。惠和平常一樣,花了點時間才入睡,等進入夢世界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惠,穿好襪子和運動鞋,從床上起身,按照計畫,他將與先一步睡著的春埼和野之尾分頭行動,她們應該不在這裡。
惠一拉開隔簾,就發現有位女孩坐在摺疊椅上。
米琪兒,她讓青鳥停在肩膀上。
看起來和惠年紀差不多或略小的少女,這恐怕是片桐穗乃歌陷入長期沉睡時的十四歲外貌。
米琪兒微笑地說:
「歡迎來到夢世界,你就是惠?」
「是的。 」
「我剛才從美空那裡聽說你的事情。她說你馬上就會來。」
「真不好意思,我讓妳等很久了嗎?」
「三十分鐘左右。你不容易入睡嗎?」
惠點頭。
「我總是不知不覺地想起很多事,所以很難睡著。」
惠無法遺忘透過能力回想起來的事情。閉上眼睛後,在腦中浮現的記憶,感覺更是特別地鮮明。
惠微笑地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妳是米琪兒吧。」
少女驚訝地抬頭看向惠。
「嗯,對啊,我們在哪裡見過面嗎?」
惠搖頭。
「沒有,但我是為了見妳,才來到這裡的。」
米琪兒抿嘴,稍微低下頭。惠凝視著她的臉。
――她的表情好像在哭。
オ剛這麼想,米琪兒就抬起頭,她露出滿面的笑容。
「我知道了,你是來見奇爾奇爾的吧。」
「為什麼妳會這麼認為?」
「因為奇爾奇爾是神,只要向他許願,無論什麼願望,他都會幫你實現。你的願望是什麼?」
惠再度搖頭。
「錯了,我真的是來見妳的。神那種東西,根本就不重要。」
「……為什麼要說這種謊話?」
「我沒有說謊。」
「我不相信。」
「是真的,我是為了和妳一起尋找青鳥,才會來這裡。」
米琪兒從摺疊椅上起身。
她以接近冷漠的表情瞪向惠。
「胡說八道,我已經找到青鳥了,只要待在這個世界,我就能獲得幸福。」
米琪兒的肩膀上,停了一隻藍色小鳥。
不過,米琪兒的話是謊言。
「妳抓到的青鳥是冒牌貨,是只要過一段時間就會變色死掉,虛假的青鳥。」
「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找到真正青鳥的方法。」
淺井惠笑道。
「如果妳認為我在說謊,那就來試試看吧。請暫時跟我一起行動。 」
「……你有什麼企圖?」
「什麼也沒有,而且,知果我是壞人,妳可以請奇爾爾 把我趕走。」
「那種事――」
「奇爾奇爾一定會守護妳對吧?」
在漫長的沉默後,米琪兒點頭。
「說得也是,好吧,我就陪你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
坦白講,惠原本認為現在這個階段,就算和她吵架分開也是無可奈何。
米琪兒――片桐穗乃歌想和外界有所互動。她非常強烈地盼望這件事。
「米琪兒,妳吃過午餐了嗎?」
「還沒。」
「那我們先去吃午餐吧。」
「好啊,我請你吃非常好吃的東西。」
說完後,她像是在生氣地快步走了出去。
藍色小鳥從他的肩膀上飛走。
――那隻鳥是奇爾奇爾吧?
想歸想,惠還是沒向他搭話。如果是相麻,應該能處理得更好。


――相麻,妳有在看這個未來嗎?如果有的話,拜託妳。請妳在我們進入夢世
界時,讓我和奇爾奇爾見面。
淺井惠在公園裡說的話,相麻當然有聽見,不。說聽見其實不太正確,她是從過去觀看他的未來,所以才知道他說了什麼。
因此,相麻正在夢世界,她希望盡可能完成惠的要求,她一個人在陰暗的病房裡,等待奇爾奇爾現身。
過不久,窗簾突然消失,上鎖的窗戶也被打開。
伴隨著一陣僅能稍微晃動前髮的微風,一隻藍色的小鳥飛進室內,小鳥在房間裡繞了一圈後,停在對面的床上。
「風再稍微強一點會比較好嗎?」
藍色小鳥問道。雖然牠的鳥嘴沒有張開,但確實發出了聲音。
相麻搖頭。
「不,這樣就很舒服了,謝謝你。」
眨眼之間,藍色小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男子。一名年約二十歲。身材修長的男子坐在床上。
他翹著腳,微笑地開口。
「好久不見,小菫。很高興能再見到妳。」
「是啊,好久不見。」
相麻原本想露出微笑,但並不順利,因為知道奇爾奇爾和米琪兒的關係,一看見他的身影就悲從中來。
為了掩飾表情,相麻將臉轉向窗外。
「奇爾奇爾,你還在做這種模仿神的事情啊。」
男子――奇爾奇爾發出經微的笑聲。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可是,從我的角度來看,妳比我更像神呢。」
「這就難說了。」
相麻菫的能力,是透過對話發動。
她能看見談話對象的未來。
簡單講是預見未來,但並非能實際看見影像、對話時,能知道的就只有對方的未來。
以回想過去記憶的形式,得知對方的未來,這種感覺非常奇妙。相麻心想,或許就跟惠回想被重啟消去的時間那種感覺很像。
――好像重啟了。
相麻在心裡低喃。
只要觀看未來,就能判斷是否使用過重啟,例如今天是九月二十三日。惠他們在
二十四日使用重啟,再度重現了二十三日。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還沒使用重啟,她就能將透過重啟重現的二十三日,當成
二十四日的未來觀看。重啟無法改變時間的流動,只是完全重現和存檔時間點相同的狀況,所以在二十四日的未來裡,包含了二十三日。
然而,現在二十四日的後面。確實有二十五日,這表示現在已經是重啟之後。
相麻的嘴角流露笑意。
「妳的心情好像不錯。」
奇爾奇爾說道。
相麻菫可能以輕鬆的語氣回答:
「其實也沒到那個程度。」
由於種種問題,惠和春埼今晚共進晚餐的計畫取消了,這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這樣的想法有點過分。但暗自竊喜而已,應該不為過。畢竟她沒有為了阻撓兩人的晚餐,做出什麼壞事。
相麻決定先把事情處理好。
「奇爾奇爾,你必須和淺井惠見面。」
「喔,為什麼?」
「因為這樣不去,夢世界會消失不見。米琪兒――片桐小姐將放棄使用能力。」
奇爾奇爾臉上的表情突然消失。
「妳從來沒提過那樣的未來。」
「對不起,但是,這麼做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不光是為了淺井惠。對奇爾奇爾和米琪兒來說也一樣,用這個方法才能讓事情進展得最順利。
如果事先警告奇爾奇爾,他有可能不讓米琪兒想起自己是片桐穗乃歌的事實。可是這麼一來,米琪兒就會永遠是米琪兒,持續欺騙本質上是孤獨的自己,活在這個世界。
「只要我去見淺井惠,問題就會解決嗎?」
「沒錯!只要你遵從他的指示,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奇爾奇爾凝視相麻的臉一段時間。
然後緩緩搖頭。
「我沒有根據相信妳!」
相麻露出無所不知的魔女笑容。
「不過,你還是會相信我,我看見了那樣的未來。」
他會迷惘,但即使如此,還是不得不相信。
奇爾奇爾看向窗外,用力嘆口氣後說道。
「妳說的話,簡直就跟劇本一樣。」
劇本,完全的真理,有自動性,又不可能迴避的未來。
一旦使用預知未來的能力,就會陷入窺見世界劇本的錯覺。
然而,那是誤會。
從窗戶吹進來的風,晃動窗簾和相麻的前髮。
相麻菫像是為了擺脫那陣風地搖頭。
「不,我看見的未來並非絕對。」
至少,透過這個能力看見的未來,是能夠迴避的。
她想如此相信。


米琪兒從桌上探出身子問道:
「接下來要去哪裡?」
淺井惠搖頭回答:
「先暫時待在這裡。」
兩人正在商店街的咖啡廳裡面對面坐著,惠前面放的是檸檬汽水,米琪兒前面則是冰淇淋。
米琪兒板起臉,揮動銀色的湯匙。
「真無聊。」
惠喝口檸檬汽水。
「總之,先把妳的冰淇淋吃掉。」
「吃完後要去哪裡?」
「等吃完再想。」
坦白講,惠已經累了。
――果然不該做不習慣的事情。
要解除米琪兒的警戒心並不困難。
她本來就追求他人,追求與他人聊廢話,為瑣事歡笑的時光。
吃完午餐後,兩人去了遊樂場,他們比賽摩托車和跳舞機遊戲的分數,在夾娃娃機夾了類似熊貓的玩偶。接著他們又ㄊ了卡拉0K,各唱幾首搖滾歌,好久沒像這樣用吶喊般的聲音唱歌了,感覺喉嚨有點痛,惠又喝一口檸檬汽水。
他不太能忍受待在充滿聲音的空間,雖然不討厭遊樂場或卡拉0K,但馬上自被吵雜的聲音影響,整個人不舒服。
米琪兒吃著冰淇淋說道:
「你缺乏年輕人的活力。」
惠聳肩回答:
「我滿喜歡用厚紙板滑草之類的事情呢。」
「咦?真的嗎?」
「大概吧,我沒實際試過就是。」
他純粹覺得那樣感覺很開心。
米琪兒笑道:
「或許很適合你,你看起來不像年輕人,卻意外地和幼稚的事情很搭。」
惠將身體靠到椅背上。
「我喜歡幼稚的東西,不管是火柴盒小汽車,還是樂高積木。」
「我喜歡著色圖。只要先畫出輪廓,就能塗得很漂亮,我好懷念那些東西。」
「我們去買吧?附近有間書店。」
「嗯~今天就算了。」
米琪兒的湯匙碰倒玻璃盤,發出清澈的聲音。
惠看向嘴巴裡含著冰淇淋的她。開口問道:
「妳認識野貓屋的老爺爺嗎?」
米琪兒困惑地回答:
「不認識,那是誰?」
「是位從現實進入這個世界的老爺爺。雖然他住在一間洋房裡,卻因為奇爾奇爾的力量,平常誰都沒辦法進去那裡。」
「啊,我好像有聽說過。」
「妳沒見過他嗎?」
「嗯,這很重要嗎?」
「不,沒什麼。」
米琪兒將最後一口冰淇淋送進嘴裡。
「你看,我全部吃完了。」
她端起冰淇淋的盤子,秀給惠看。
「是啊。」
惠回答。
「喂,我們接下來去遊樂園玩吧。」
遊樂園?
「咲良田沒有遊樂園。」
「不用擔心,只要拜託奇爾奇爾,他就會做給我。」
「太陽快下山了。」
咖啡廳的時鐘指向接近下午五點的位置。
「有什麼關係,我們從摩天輪看夜間遊行。」
雖然這是個非常好的提議。
惠搖頭。
「其實晚一點,我有其他的行程,今晚沒空去遊樂園。」
米琪兒喘不過氣地輕輕抱怨一聲。
她用瞪視的眼神看著惠。
「你的目的不是來見我嗎?」
「嗯,沒錯。」
「那不就得了,其他事可以不用管啦。」
惠搖頭。
「我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們明天再見吧。」
米琪兒繼續瞪惠片刻,接著突然以冷漠的表情說道:
「你明明說會幫我找到真正的青鳥。」I
「不對,我是說會和妳一起找,」
「都一樣啦。」
米琪兒從座位起身,她露出冷淡,寂寞的表情,那就像夢見小時候的夢,等醒來後才領悟到已經回不去那段時光的表情。
「我無法相信不願意在天色變暗後,陪在我身邊的人。」
米琪兒走向咖啡廳的出口。
她走得不快,應該是在等惠叫住她,可是,惠默默地喝著檸檬汽水。
冰塊融化而變淡的檸檬汽水。
微弱的碳酸被嚥下喉嚨。
咖啡廳的門打開又關上。
「你不追上去嗎?」
惠聽見這樣的聲音。
仔細一看。旁邊的桌子不知何時停了一隻藍色小鳥。
奇爾奇爾――太好了,他真的來見我了。」
惠點頭。
「今天先這樣就絇了。」
明明沒有移開視線,小鳥仍突然間消失,不知何時變成青年姿態的奇爾奇爾,聳著肩膀說道:
「你到底想幹麼?」
「我想完成跟你的約定。」
「約定?
「沒錯,在重啟前,跟你立下的約定,我會解決米琪兒的問題,而你也會幫忙我。事情就是這樣。
「那你怎麼不乾脆跟地一超去游樂園呢?米琪兒很難過。」
「―言難盡。」
今晚,必須讓米琪兒叫出怪物才行,她有必要好好面對那個怪物。
「米琪兒――片桐小姐害怕孤獨。她想跟別人在一起對吧?」
奇爾奇爾點頭。
「嗯,想必是那樣沒錯。」
「那麼,為什麼你不介紹野貓屋的老爺爺給她認識呢?」
這個世界,只有他不是片桐穗乃歌創造出來的存在,而是從現實世界來到這裡的真正人類,只有他,有可能成為米琪兒渴望他人的救贖。
奇爾奇爾垂下視線。
「在變成米琪兒之前的片桐穗乃歌,害怕那位老人。」
「害怕?為什麼?」
「在管理局開始管制外人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是實現許多人願望的神。」
原本這個世界的神,是片桐穗乃歌。
這點惠在重啟前也有聽說過。
「但是,只有他否定了這裡,只有他指出,願望輕易實現會帶來後遺症。」
――喔,原來如此。
這的確是足以讓片桐穗乃歌感到恐懼。
因為這句話否定她唯一能依靠的這個世界。
奇爾奇爾,這個世界的神,用強忍淚水的少年聲音說道:
「夢世界有什麼不對?我問你,為什麼這個世界不行?」
淺井惠轉動腦袋。
這個夢世界的構造,直接反映片桐穗乃歌的內心。
為了無條件地守護她而誕生的奇爾奇爾,他是幸福的象徵――等同於青鳥的存在。在夜晚現身,破壞這個世界的怪物,那是她害怕孤獨的情惑。
米琪兒被怪物襲擊,被奇爾奇爾保護。
然而,即使是奇爾奇爾,也無法消除怪物。
少女為了逃避孤獨而創造出神,但因為神是由自己創造出來的,所以還是無法逃離孤獨。
忘記一切變成米琪兒的片桐穗乃歌,還是為了找扠不到幸福而痛苦。她不斷地說服自己是幸福的,即使知道那是謊言。
這個世界全部總合起來,是一個人類。
九年來一直躺在床上沉睡,被囚禁在孤獨場所的一個人心,就是這個世界。
因此,惠回答:
「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不對的理由。」
有錯誤的部分,也有矛盾的部分,有逃避,欺瞞、躲藏,而且還全數失敗,最後無法逃避,無法欺瞞,也無法躲藏。
這些全部合起來,才是片桐穗乃歌。
誰也無法對她加以否定。
――不對,只有一個人可以。
米琪兒,片桐穗乃歌。在重啟前,她自己否定了這一切。
她放棄使用能力。
「所以,奇爾奇爾,我需要你的協助,為了不讓任何人否定這個世界。」
為了讓片桐穗乃歌本人,能夠接受這個世界。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我想讓你和米琪兒,能夠一直維持現狀。」
「讓我們維持現狀?」
惠點頭。
「我要漂亮地欺騙米琪兒,讓她深信這裡是她的樂園。」
她本人必須接受這個世界才行。
為了這個目的,為了僅僅一位少女,惠要演一場戲。
直到她找到真正的青鳥才會停止的戲。


老人振筆直。
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為了知道什麼而寫。
無法活用的知識沒有意義。但是,他想不到有什麼比追求無意義的東西更有價的事情。
孤獨的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這個。
筆記本上毫無脈絡地羅列真實,尚未被發現的公式、世界的部分構造,球遭狗藏起的地點,都被他以同樣的節奏記錄下來,他的視線依序追逐自己右手寫下的文字。
背後的門,傳來細微的摩擦聲,大概是有貓咪在用爪子抓門吧,不曉得是因為想進這個房間,還是希望他去把盤子裝滿牛奶。
貓咪從以前就經常造訪這間洋房,這讓他聯想到一名少女。
一名擁有白皙到幾乎讓人誤以為是透明的肌膚,留著黑色長髮的少女。老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卻和那個孩子有著微妙的共鳴。
她一定是我的同類,一想到這裡,就會有點難過,希望她能走上和自己不同的人生。儘管自己已經習慣寂寞,但也只是習慣而已,本身並不喜歡。
背後仍舊持續傳來貓咪用爪子抓門的聲音。
正當老人心想該去理會時,聽見了不同的聲音。
門外傳來兩道感覺得到人味和理性的堅硬聲 。那是人類用手背敲門的聲音。
――管理局人員應該是明天才要來。
他想不到還有誰會來拜訪這棟洋房。
老人沒有回答,之後門的對面傳來聲音。
「我進去了。」
來人的聲音缺乏温度。彷彿冬天早晨的湖面薄冰,銳利又清澈。
老人對這個聲音有印象。他懷疑這或許是錯覺,因為這聲音正好屬於他剛才回想起來的少女。
鬥發出聲音開啟,一隻小貓衝進房內。那隻貓咪在書桌前停下腳步,像是感到失望地左右張望。大概是沒找到期待的東西吧。
門前面站了一位少女。
不出意料的白皙肌膚,以及黑色長髮。就像老人記憶裡的她,直接成長後的模樣。
「好久不見。」
少女說道。
儘管內心驚訝,老人依然以平穩的聲音回答:
「喔,是妳啊。」
老人的右手仍在筆記本上持續書寫。
雖然沒打算繼續閱讀,還是要花一點時間オ能解除能力。
少女發出輕微的腳步聲,走向老人。
「我不太記得我們幾年沒見了。 」
老人回答:
「五年十一個月又九天。」
在那之後,右手總算停止。―為了擺脫不上不下的疲勞感,老人甩了一下手。
「妳是怎麼進來的?」
按照管理局的說法,應該沒有人能進來這棟洋房。
「是朋友幫我拜託神,讓我進來這裡的。」
喔,原來她也有朋友啊。
老人微笑道:
「找我有什麼事嗎?」
既然少女不再孤獨,應該沒有必要再來這裡。
少女回答:
「我反省了很多事。」
「反省?」
「我將您當成真正的祖父,像孫女一樣跟您撒嬌。」
老人原本想回答「我也把妳當成自己的孫女」,但最後作罷。
「我不記得妳有對我撒嬌過。」
「是嗎?您沒發現而已。」
「所以呢?」
「所以,我反省過了。好比人類不會想到讓神幸福,小孩子也不會想到要讓守護自己的祖父幸福。」
老人點頭。
「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小孩子的職責,不是讓大人幸福。」
可以更任性一點沒關係。
一面任性,一面成長,等哪天成為大人後,再守護自己的小孩和孫子就好。
不過,少女搖頭。
「如果我想成為您的朋友,就不能那麼做。」
「朋友?」
「對,朋友,我試著思考朋友的職責是什麼。」
「妳找到答案了嗎?」
「是的。」
她的聲音平靜、缺乏溫度,卻蘊含了強力的確信。
「朋友的職責,就是消除對方的孤獨。」
過了好一段的時間,老人才回答「原來如此」。
這位少女,在這六年裡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她和老人完全不同。這位少女獲得了一個人絕對無法取得的堅強。
沒想到,少女說道:
「我是從您那裡學到這件事的。我小時候明明有在這裡學到,後來卻忘了。」
嗯,沒錯。
以前和這位少女在一起的時間,感覺並不孤獨,兩人很自然地,在同一個空間度過了漫長的時間。
少女一定是老人的朋友。
「可是,我不能一直跟妳在一起。要進入這個世界,非常費工夫。」
「嗯,我知道。」
「所以――」
少女露出美麗的笑容說道
「所以,請您聽聽我的請求。」


米琪兒在哭泣。
在一條被夕陽照耀的巷子裡,她雙手撐在大樓的牆壁上,低著頭安靜地啜泣。
淚水突然湧出,無法止息。
她不曉得理由。但她知道,這些淚水一直都在自己體內。
一到晚上,她就會開始想哭,想將臉埋進枕頭裡,放聲大哭。
就像裝滿玻璃杯的水一樣,淚水一直都在眼皮內側,米琪兒知道淚水就在滿到只要多放一枚硬幣,就會傾瀉而出的地方。
――明明就沒什麼好哭的
明明一直在忍耐―而目也一直忍耐過來了。
――到底在哭什麼啊,笨蛋。
我很幸福,我很滿足,我活在人人稱羨的樂園裡。
即使不斷這樣說服自己,眼淚還是停不下來。
只要從胸口中央往上看,就會發現那裡開了個大洞,淚水不斷從那裡湧出。
「救救我。」
奇爾奇爾,救救我。奇爾奇爾,奇爾奇爾。
少女一次又一次地呼喚。
感覺頭上多了一隻溫暖的手,那是奇爾奇爾的手,不用抬頭,也知道他就在自己身邊。
不過,奇爾奇爾也沒用。
他無法填補持續湧出淚水的那個洞,無法填補心中的空白。
少女早就知道了,卻沒有其他辦法。
米琪兒只能感受著那隻溫暖的手,無法看向他並繼續低喃。
「奇爾奇爾,救救我,奇爾奇爾。」
除此之外,她無能為力。
除了向他求助以外,少女沒有其他救贖。
――都怪淺井惠不好。
製造這些眼淚的不是他。
可是,是他害這些眼淚滿出來的。
――妳抓到的青鳥是冒牌貨。是只要過一段時間就會變色死掉,虚假的青鳥。
都怪他説了這種話。
――我知道找到真正青鳥的方法。
都怪他說了這種話,一切才會亂了調。
導致樂園崩壞,青鳥逐漸死去的狀態。
――我是為了跟妳一起尋找青鳥,才會來這裡。
既然如此,就好好保護我,待在我身邊啊,即使全都是謊言,也要騙我到最後一刻啊。
唉,不行了。不過是和別人在一起幾個小時,就回想起孤獨了。
理解自己是孤獨一人的事實。
米琪兒嘟囔道:
「救救我,奇爾奇爾。」
奇爾奇爾回答:
「我無能為力。 」
米琪兒一抬頭,就在被夕陽染紅的世界裡,看見奇爾奇爾淚流滿面的臉。
他微笑地說道:
「其實妳也很清楚吧?片桐穗乃歌。我救不了妳。」
嗯,我知道。
「我不叫那個名字。」
米琪兒瞪向奇爾奇爾。
奇爾奇爾搖搖頭,失去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小鳥,那並非青鳥,而是一隻變黑的普通小鳥。
黑鳥拍動翅膀,消失在夕陽下的某處。
彷彿奇爾奇爾一開始就不存在,彷彿這裡一直都只有米琪兒一個人,手掌在頭上留下的溫度,也馬上就溶入風中,消失殆盡。
「救救我。」
米琪兒低喃。
但是,除了奇爾奇爾,她不知道該向誰呼救。
某處傳來巨大的聲響,宛如將世界顛倒過來,摔落堅硬柏油路面的破壞聲響。
晚上六點,夕陽還沒完全下沉之前。
漆黑的陰影誕生,不知何時,眼前出現一個黑色的巨大怪物。
米琪兒一個人仰望著怪物哭泣。
她早就知道,這種地方根本不是什麼樂園。
米琪兒踩著不穩的腳步,走向怪物,她走出狭窄的巷子,筆直走向位於兩線車道的怪物。
淚水像腳步聲一樣,啪噠啪噠地落下。
怪物身上的無數眼睛,似乎正看向米琪兒。
其中幾隻手臂伸向這裡,隨著那些有如體毛的手臂接近,便能發現那其實有人類手臂的好幾倍大。
米琪兒停下腳步。
她知道沒有人會來救自己。
即使如此,米琪兒仍低喃道:
「誰來,救救我。」
就在怪物的手臂逼近眼前時――
某個巨大,溫暖、柔軟的東西撞上身體,身體因為衝擊而摔倒,視野不斷迴轉,天空,黃昏的天空――看得見深藍色的天頂。
米琪兒做好身體撞上柏油路的覺悟,用力閉上眼睛,然而,她並未感到疼痛。
反倒是聽見一道聲音。
「讓妳久等了,米琪兒。」
少女對這個聲音有印象。
她睜開眼睛,發現視野因淚水而變得模糊。
就算那樣,她還是清楚看見了。
淺井惠出現在眼前。
自己不知何時,被他緊緊抱住。
「為什麼?」
惠牽著米琪兒的手,在拉她起身的同時回答:
「因為我聽見妳的聲音。」
米琪兒站起來後,他也沒放開手。
在夕陽的餘暉照耀下,少年笑道
「只要妳希望,我就會保護妳。」
他以堅定的聲音說道。
話一落下,旁邊的建築物倒塌,大量瓦礫朝這裡傾注而下。


「只要妳希望,我就會保護妳。」
淺井惠如此說道。
雖然這是謊言,但他決定要義無反顧地說謊。
這次的目的,是演一齣能騙倒米琪兒的戲。
旁邊的建築物響起巨大的聲響。惠拉著米琪兒的手奔跑。伴隨著劇烈的聲響,大量瓦礫落在兩人先前所在的位置。
――他全都知道。
怪物並沒有特別做什麼,弄倒建築物的是奇爾奇爾。進一步而,是惠下達了這樣的指示。
換句話說,就是單純的演出。是為了巧妙騙過米琪兒所準備的舞臺裝置。
為了展現出不顧任何危險也要保護她的樣子,按照劇本發生的事情。
惠更加用力地握住米琪兒的手。
「就算沒辦法打倒怪物,我還是能夠保護妳。」
雖然覺得抱著她跑會比較像英雄,可惜他沒有足以抱著女孩跑來跑去的體力。因此只能無奈地拉著對方的手跑。
夕陽西沉,夜晚開始。
怪物在吸收周邊的物體後,變得更加巨大。,近距離看起來就像海嘯,或是如同夜晚,逼近,包覆這座城鎮。
為了逃離那個巨大的黑色聚合物,惠拉著米琪兒的手不斷奔跑。
「為什麼?」
惠聽見她的聲音而回頭。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米琪兒問道。
關於這個世界,沒有奇爾奇爾不知道的事情,所必要找到米琪兒的所在位置並不難,但那種事不重要,從剛才開始,惠就一直待在附近計算出現在她面前的最佳時機。當然他不可能告訴米琪兒這種事。
少年很有自信地回答:
「我說過了,我知道找到妳專屬青鳥的方法,只要妳願意伸出手,那我也找得到和妳握手的方法。」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沒關係,妳還是會得救的。」
「不可能,不可能有辦法從怪物手中逃掉。」
「是嗎?不過,妳已經沒在哭了!」
米琪兒用空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原本濕潤的臉上,現在沒有淚水。
「無論能不能從怪物手中逃跑,我都會在妳身邊。」
惠和米琪兒發出激烈的喘氣聲與䏰步聲,踏過黑色柏油路與白線持續齊跑。即使到紅燈也不停止腳步,無視人行道與車道狂奔。
怪物吸收兩人跑過的柏油路,不斷緊追在後。
「騙人。」
米琪兒以壓抑的聲音說道:
「我們去不了遊樂園了,你一定也會馬上消失。」
惠心想,的確是那樣沒錯。
――我馬上就會消失。
他不可能一直符在米琪兒身邊,不可能一直讓她撒嬌。
――說真的,要是能那麼做就好了。
要是能夠只說甜美的謊話,一直過著溫暖假毛皮披在身上的生活就好。如果可以持續守護她的樂園,持續在她耳邊輕聲訴説溫柔的謊言。那對米琪兒而目,或許才是最大的救贖。
然而,惠辦不到。
其實辦得到也說不定,但惠不打算實行。
他沒有將未來所有的一切,都耗費在米琪兒身上的覺悟。一直都是知此,對他而言。春埼和相麻比誰都重要。
惠沒辦法在真正的意義上拯救米琪兒。
所以冒牌貨只能用冒牌貨的方法,來守護米琪兒。
用速成的方法,成為跟故事一樣充滿戲劇性,虛有其表的英雄。
因為下定這樣的決心,淺井惠現在才能渡無反顧地說謊。
「在妳找到幸福的青鳥前,我是不會消失的。」
怪物發出吶喊,頭上的玻璃窗碎裂,惠將米琪見抱進懷裡,碎片輕輕劃破他的臉頰,但米琪兒毫髮無傷。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這是奇爾奇爾按照惠的指示,在背後操作。
怪物的黑色海浪 從後面逼近,但那追不上惠他們。奇爾奇爾改變這個世界,在惠他們跟怪物之間製造了絕對無法縮短的距離。
所有的危險,都是虛假的。
――接下來只要一直跑到時間到就行了。
一直跑到能夠永遠用美麗的謊言欺騙米琪兒就行了。


化身黑色小鳥的奇爾奇爾,在高空飛翔。
他從絶對不會被米琪兒發現的位置,適當地重塑世界。一切按照淺井惠的指示。
米琪兒輕輕跌倒,淺井惠扶住她。怪物的手臂從後方追上來。奇爾奇爾拍動翅膀,在空中繞了一圈。兩人與怪物間的距離稍徵變長,怪物的手臂也因此揮空。
接著兩人再度奔跑,他們大口喘氣,在彷彿隨時會被黑色巨大怪物吞噬的情況下,跑在夜晚剛開始的街道上。
――真是的,這種做法簡直是詐欺。
明明知道絕對安全,卻還裝得好像一直在面臨危險,奇爾奇爾不認為欺騙少女是正確的。
但是,看見眼前的景色時,他很難判斷少年是壞人。
黑色的巨大怪物吞噬街道,不斷擴大。
少年抓著少女的手持續奔跑―只看向前方,用盡全力,滿身大汗地奔跑。
真拿他們沒辦法。
是奇爾奇爾第一次 見米琪兒咬緊牙關,拚命奔跑的樣子。
少年和少女一面喘氣,一面牽著彼此的手在深藍色的天空下奔跑,這真是一副充滿戲劇性的場景,說得誇張一點―就是令人感動。
――所以才無何奈何。
身為神,怎麼能不幫少年和少女一把呢。
奇爾奇爾心想,只要能漂亮地騙過米琪兒就好了。


喘不過氣。
只有這點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複製的街道、事先準備好的怪物,以及充滿裝飾道具的夜晚,靠演出,演技和謊言,真的有辦法拯救少女嗎?
握緊的手掌,傳來微燙的體溫,淺井惠持續奔跑。胸口好難受,呼吸也需要耗費體。
「我已經,不行了,」
米琪兒說道。
惠有點驚訝她居然還有說話的力氣。
他硬是露出笑容,勉強擠出聲音:
「妳可以的。」
「可是,你看,怪物已經這麼接近。」
「這種事情,根本不用在意。」
就差一點了。
就快到惠期待的時間了
――如果不是只差一點,可就麻煩了。
從開始跑到現在,不曉得已經過了多久。
雖然不太清楚,但天空已經徹底變暗,距離滿月還有幾天的飽滿月亮高掛天空。是放眼觀看整個天空,或許還能惟見夜晚的第一顆星星,不過,惠現在只能看向前方持瀆奔跑。
即使是演戲,也不能用慢跑的速度逃離怪物,距離一開始用參加百米賽跑的決心奔跑後,已經過了多久呢?
腳好沉重,側腹部好痛,血液莫名地滾燙、氧氣不足,視野模糊,惠咬緊牙關。然後也繼續拉著米琪兒的手。一旦放慢速度,就會失去被怪物追的真實性。
「你、你到底想怎樣啊?」
上氣不接下氣的米琪兒,勉強擠出聲音問道。
「我要抓住青鳥。」
一說話頭就開始暈,他缺氧了。
惠無視這點繼續說道:
「單手是無法打造出樂園的。」
他不能放開手。
因為光靠一隻手,無法打造出米琪兒期望的樂園。
沒辦法讓她相信獨善其身的幸福,是真正的幸福。。
是誰都可以,必須要有一個她以外的人,握住這隻手才行。
「樂園現在就在我們兩人的手掌之間。」
那就是青鳥居住的樂園。
不能讓兩隻手之間誕生的樂園被破壞。
即使是冒牌貨,即使是手一滑就會摔破的玻璃謊言,只要現在看起來像是美麗的真實就行了。惠想聚集所有的冒牌貨,騙倒這位少女。
「樂園這種東西,是像這樣做出來的,只要這麼做,就能抓住妳的青鳥。」
米琪兒比誰都清楚,只有不會被任何人握住的單手,有多麼痛苦。
她知道光是有人在一旁牽著自己的手,光是這樣的事實,就具備了多少的價值。
少女搖頭。
「你騙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我意外地了解妳喔。」
惠和米琪兒沒碰過幾次面。
重啟前,他在這個世界待了兩天。今天是第三天。
「我看了這個世界後,意外地了解到妳的事情。」
他一直在看米琪兒――片桐穗乃歌的内心。
無論是她的扭曲方式,矛盾點,還是痛苦,他全都非常清楚。
怪物破壞街道,掀開路面,弄倒建築物,某處的招牌掉落,發出嘈雜的聲音,兩人踏過招牌,持續奔跑。
在噪音之中,穿插了米琪兒的聲音。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是嗎?要是完全聽得懂,妳就能夠打敗怪物了。」
而且,其實她完全理解一切。
在米琪兒産生自覺之前,淺井惠持續奔跑。


相麻菫從稍微有點距離的大樓屋頂,眺望淺井惠牽著米琪兒的手,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從知道他的未來那時起,她就明白會變成這樣。
雖然知道一切,相麻還是希望像這樣眺望他,畢竟淺井惠全力奔跑的場景,可是難得一見。
――真不可思議呢,惠。
你四年前來到咲良田時,明明是因為受到能力吸引,才選擇留在這座城鎮。當時的你,明明相信能力是非常有價值的東西。
現在卻選擇與能力無關的方法,試圖拯救米琪兒。
你想靠單純的言語和行動,解決能力引發的問題。簡直是在肯定那個討厭能力的管理局人員――浦地正宗。
然而,惠不否定能力,無論親眼見到多少由能力引發的問題,你都持續相信那應該被正確地使用。
相麻看著少年的身影,少年敏感地受到各種問題刺激而受傷,卻不放棄當個理想主義者,相麻覺得那樣的他很美。
背後突然傳來有人開門的聲音。
――有人來了?是誰?
感覺脖子附近竄起一股寒意。
――我不知道這個未來。
相麻董的能力,是透過對話發動,只要和別人說話,她就能看見對方的未來,因此,她無法知道自己的未來。
應該沒問題才對。
――這時候還不會發生對我不利的事情。
如果現在發生狀況,只要對惠他們大喊就行了。
這麼一來,過去的自己就能事先察覺到危險,只要知道有危險,應該就會迴避這個未來。
――未來的我,不打算迴避這件事。
所以,應該沒問題才對。
相麻菫回頭。
在大樓屋頂的入口旁邊,站了一位少女,這完全出乎相麻的預料,直到親眼看見為止,她都沒考慮到這個可能。
站在那裡的,是春埼美空。
她筆直地走向相麻。
有股奇妙的緊張感。相麻覺得和春埼見面有點尷尬。
「好久不見,相麻菫。」
「嗯,好久不見、妳過得好嗎?」
「還不錯。」
「這樣啊,話說回來,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春埼歪頭回答:
「因為惠什麼都沒拜託我,我沒事可做。 」
「真可惜。然後呢?」
「所以,我來找妳。」
是的,居然說得這麼輕鬆。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直覺而已。坦白講,我沒想倒妳真的會在這裡,但是――」
少女看向在馬路上奔跑的惠。
「若要觀察惠的情況,這裡是最合適的地點,我想能預知未來的妳,應該會待在最合適的地方。」
相麻菫在内心嘆口氣。
沒想到讓自己出其不意的既不是淺井惠,也不是管理局人員,而是春埼美空,相麻理性上對春埼有不錯的評價,這個少女的思考方式既確實又不會猶豫,但在感覺方面,不管怎樣都會將她當成惠的附屬品。
「這還是妳第一次主動找我呢。」
國中時,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這是第一次。
「是這樣嗎?我不太記得了。」
在視野的角落,能看見米琪兒失去平衡,以及惠抱著她給予支撐。
相麻朝那裡看了一眼後,轉為看向春埼。
少女剛好也正看向相麻。
恐伯她們彼此都在窺探對方的臉色。視線相會後,相麻笑了。春埼則是面無表情。
「雖然只是演戲,但居然能若無其事地抱住女孩子,實在令人難以苟同。」
「只要認為有必要。惠就會實行。」
「我知道。可是。討厭的事情還是一樣討厭。」
「總比不是演戲來得好。 」
這麼說也有道理。
如果站在米琪兒立場的是春埼美空,相麻菫恐怕不會來這裡,她不想看到那種光景。
春埼以夜空般寧靜的語氣説道:
「相麻菫,妳的目的是什麼?」
「祕密,我連惠都沒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麼,妳的行動,會讓惠感到悲傷嗎?」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相麻輕輕閉上眼睛。
她本想說謊,卻找不到什麼好說詞。最後還是坦率回答。
「可能曾讓他悲傷,不過,比什麼都不做要好。就算自讓他悲傷或痛苦,我的目的也不會改變。」
怪物吞噬街道,持續變大。
那波黑色海浪也撞上這棟大樓,讓地面隨之晃動。
在劇烈的震動中,春埼美空以人工語音般的聲音,泰然自若地説道:
「既然如此,相麻菫,我不希望妳接近惠。」
不久,震動停止。
大樓雖然傾斜,但沒有倒塌。
因為站的地方不穩,相麻靠在護欄上回答:
「春埼美空,我也在想和兩年前一模一樣的事情,我不想讓妳靠近惠。」
「可是,是妳讓我和惠相遇的。」
在傾斜的大樓上,抬頭就能看見白色的月亮。
剛入夜的天空,還沒完全變暗,現在是濃密到接近黑色的深藍色,平静、鮮豔的
顏色。
「沒錯,無論再怎麼悲傷、痛苦或討厭,我還是選擇讓你們倆個相遇。」
反正即使相麻什麼也不做,惠跟春埼還是會相遇。
在兩年前以不同的形式相遇,建立起和現在沒什麼不同的關係,相麻曾經見過那樣的未來。
現場颳起一陣風。
不知道是否以此為契機。
腳邊的地面和大樓變得更加傾斜,是失去平衡,無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吧。
無論在夢世界發生什麼事,都只會在現實清醒而已。沒什麼好慌張的。
――如果對象是惠,發出慘叫抱住他也不錯。
但眼前的人是春埼,做那個也沒意思。
相麻靜靜地看著少女。
埼美空也同樣以平靜的語氣問道:
「最後,請妳告訴我一件事。」
「嗯,什麽事?」
「妳是淺井惠的敵人嗎?
啊,就只有這件事,她能夠驕贱地回答。
「不是,我之所以在這裡,全都是為了他。」
照理説在兩年前去世的相麻菫,至今仍在咲良田的理由,就只有這個。
――我只為了淺井惠而存在。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理由。
「這樣啊。」
春埼說道。
以接近放心的溫和聲音。
大樓發出聲音崩塌。
墜落的感覺和漂浮很像。視線所及的範圍內,已經看不見春埼美空。
頭下腳上地往下墜的相麻菫,笑著眺望深藍色的天空和皎潔的月亮。
她帶著笑容,沉入由漆黑怪物構成的海裡。


「救救我,奇爾奇爾。」
米琪兒以和之前截然不同,強而有力的聲音喊道。
雖然聲音很小,但淺井惠確實聽見了。
――終於是時候了。
這句話成了關鍵字。
米琪兒總是向奇爾奇爾求助。
然而,在她內心深處,其實知道那構不成任何救贖,因為奇爾奇爾是由米琪兒――片桐穗乃歌創造出來的,希望被其他人拯救的米琪兒,不可能被自己力量化身的奇爾奇爾拯救。
因此,她向奇爾奇爾求助的話,大多是謊言。
為了欺騙自己而不斷重複的謊言。
但是,她發自內心向奇爾奇爾求助的話,那就有完全不同的意義。
她依靠了自己的力量。
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做些什麼。
惠一直在等待這個變化。
――幸好趕上了。
他已經沒力氣再繼續跑不去了。這個充滿謊冒的夜晚,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奇爾奇爾不會來。」
「為什麼?」
「因為沒有必要。片桐穗乃歌,只要用妳的力量,就能消滅怪物。」
恐怕是出於反射性的舉動。
少女搖頭:
「我不叫那個名字。」
惠打斷她,繼續說道:
「回想起來,清醒吧。不用擔心,妳已經不足一個人了。」
雖然有點不安,但一定沒問題。
――差不多該交棒了。
到頭來,惠也只有現在能待在她身邊,他想將後續的事情,託付給能待在她身邊久一點的人。
託付給能夠不靠謊言守護她的人。
「片桐小姐,片桐穗乃歌小姐。」
惠用力拉住她的手,腳使不出力,身體失去平衡。
惠使出全力撞開她的身體,這已經是極限了。他就這樣直接倒在地上。
「接納妳的怪物吧。」
他不確定這句話,是否有傳到她的耳裡。
惠勉強朝睜大眼睛的她露出笑容。
――一切都會順利才對。
帶著這樣的確信,淺井惠被怪物的黑色海浪淹沒。


片桐穗乃歌睜大眼猜看著那副光景。
她全都想起來了,片桐穗乃歌。
――別用那個名字叫我。
拜託你,不要管我,讓我忘記那個冰冷的孤獨。
然而,就在她猶豫的期間,他消失了。
好不容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好不容易能和自己以外的人說話,變得視密。
――都怪我逃跑了。
因為假裝成米琪兒,才會再度變回孤獨一人。
理解剉這點後,片桐穗乃歌哭了。多麼愚蠢啊。明明一直尋找的青鳥,剛才就在自己身邊,結果卻讓對方飛走了。
怪物的海浪朝這裡逼近,無所謂了,她只是不斷哭泣。
讓一切全都被那個淹沒算了。
乾脆讓一切都消失算了。
――我明明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在哭泣。
模糊的視野 ,少女發現眼前突然站了一個人。
她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看錯,之後換猜可能是淺井惠,最後才想到應該是奇爾奇爾。沒想到抬起頭後,才發現全都猜錯了。
那是一名老人。
少女認識這位從好幾年前開始,就待在這個世界的老人,唯一一個對過去還是神的片桐穗乃歌說自己沒有願望,否定這個世界,並持續窩在洋房裡的老人。有如孤獨象徵的那個人。
他板著臉看著少女,然後伸出右手。
「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跌倒了就應該要站起來。」
老人説道。
無法掌握狀況的片桐穗乃歌,抓著老人的手起身。
「你是誰?」
老人微微搖頭。
「我也搞不太懂,一位舊識跑來找我,說她朋友的朋友在哭,希望我去幫助那個人。我剛才還在和她說話,卻一回神就站在這裡了。」
看來對方也同樣搞不清楚狀況。那位舊識是誰?朋友的朋友,是指我嗎?
總而官之,他似乎是因為非常間接的理由來到這裡。
――為了救我?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少女理不清頭緒地說道:
「謝謝你。」
老人咳嗽似地笑了。
「謝謝這種話,應該要邊微笑邊說才對。」
用笑著道謝會比較好嗎?
搞不太懂,腦筋一片混亂,無法順利回想起笑容。
「對了,我們以前見過面吧。」
「咦?」
「我記得妳是這個世界的神。」
少女原本想否定,最後作罷。
「沒錯,是我創造了這個世界。」
「這樣啊。那麼,我有件事情必須告訴妳。 」
老人摸著下巴說道:
「我總算知道神和惡魔的差別了。」
「……差在哪裡?」
「神會為了別人而笑,惡魔只會為了自己而笑。雖然劇本的抄本還沒寫到,但這一定是真實。」
不過――
「這兩者有差嗎?」
既然結果一樣,那這兩個不也一樣嗎?
少女如是想著,但老人一臉確信地搖頭。
「不對,如果是為了對方而笑,那就跟朋友一樣,我的朋友,一定也是為了我而笑。」
啊啊,如果是這樣。
――我果然不是神。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只想著要怎麼要讓自己笑。
「話説回來,神啊,我有件事想拜託妳。」
老人指向背後。
「我家被那東西弄壞了。你能不能想點辦法?」
老人指向怪物。
怪物被白色霧般的牆壁擋住,無法流向這裡。
奇爾奇爾。
――他直到現在,仍在保護我。
沒來由地好想哭。少女再次體認到自己的愚昧。
片桐穗乃歌走向那裡。
「奇爾奇爾,已經夠了。」
白霧之牆突然中斷,視野擴展開來。往上升到足以遮蔽月光的怪物,正準備擁向這裡。
少女原本想叫怪物消失,但又覺得應該不是那樣。
怪物。
――我的情感,真正的願望。
「回來吧。」
輕聲說完這句話,怪物就消失了。消失到片桐穗乃歌的心裡。
虛假的月光,照耀著夢世界。
彷佛時光倒流,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建築物恢復原本的樣子,光明重祈照進窗戶,甚至聽得見喧囂的聲音。
人們說話的聲音、電視的聲音,以及汽車的引擎聲,這些聲音歌唱般地重叠在一起。
片桐穗乃歌轉過身,筆直地面向老人。
「這樣可以嗎?」
老人點頭。
「喔,真了不起。我可以順便再拜托弥一件事嗎?」
「嗯,儘管說吧。」
「我想要一個咖啡杯。」
「咖啡杯?」
老人表情嚴肅地點頭。
「我的舊識拜託我的,她希望我明天能請她和她的朋友,還有妳一起喝咖啡。這樣我家會不夠一個咖啡杯。」
老人補上一句:「我無法忍受家裡的杯子不齊。」


月光灑在複製的街道上。
奇爾奇爾――夢世界的冒牌神明,眺望著這副光景。
位於片桐穗乃歌背後的大樓屋頂,在她看不見的位置。
青年聽見她的聲音。
「奇爾奇爾,你在吧,奇爾奇爾。 」
冒牌神明凝視月亮。
「你不回應她嗎?」
淺井惠問道,這位少年事先就拜託奇爾奇爾,在他被怪物吞下時救他出來。
冒牌神明搖頭。
大樓底下,又再次傳來呼喚青年的聲音。
像是突然想到,冒牌神明用手掌遮住天空,接著掌上出現一隻青鳥。
單純的青鳥,沒有任何特別力量的小鳥。
青鳥離開那隻手,飛上天空。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隻鳥在少女的頭上不斷打轉。
冒牌神明靜靜地偷看那副場景。
少女仰望青鳥。
然後驚訝地睜大眼睛,露出笑容。
她笑了。
用冒牌神明一直想看見的表情笑了。
青鳥繼續飛翔。
飛得愈來愈高,愈來愈遠。
遠到讓人無法區分是本尊還是冒牌貨。
轉眼之間,就再也看不見那道身影。
可是,牠確實存在。
青鳥仍在這個世界某處的天空飛翔。


4 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結果,片桐穗乃歌做了兩個新的咖啡杯。
她的和奇爾奇爾的,一共兩個。
宇川沙沙音對這個世界發表了「沒什麼不好」,以及「昨天感覺有點討厭,今天看起來還不錯」的意見。
這兩件事,應該就是夢世界暫時的結局。
淺井惠和春埼美空、野之尾追夏、奇爾奇爾,以及變成片桐穗乃歌的米琪兒,一起在野貓屋的老爺爺家喝咖啡。
在那之後,他獨自和奇爾奇爾一起走在河邊的道路上。
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天空非常晴朗,陽光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
「謝謝你。」
奇爾奇爾說道。
淺井惠微笑地回答:
「其實我這麼做,全都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自己?」
「沒錯,奇爾奇爾,在重啟前,我們立下一個約定。我會全力讓米琪兒獲得幸福。相對的,你必須幫我一個忙。」
奇爾奇爾點頭。
「好啊,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事情,我都會幫你現。」
惠仰望天空,深藍的色彩映入眼底。
「請讓我和相麻菫見面。」
「這樣就好嗎?」
「或許之後還會再麻煩你一點事。總之,先這樣就夠了。」
奇爾奇爾點點頭,停下腳步。
「你直接繼續往前走就行了。小堇就在前面。」
「謝謝你。」
惠踏著一定節奏的腳步,走在河邊的道路上。
小鳥在天空飛翔,那並非青鳥。那隻白色的鳥,和藍天非常搭配。
小鳥過不久就離開,淺井惠垂下視線。
相麻菫就在眼前,她坐在河邊的長椅上,喝著可樂。
「嗨,相麻。」
惠舉起一隻手打招呼。
她也看向惠微笑。


兩人一起坐在長椅上。
陽光非常溫暖,感覺就像用手掌觸摸臉頰一樣。
「妳是哪一邊的相麻?」
淺井惠間道。
「什麼意思?」
「是夢裡的相麻,量是從現實進入這個世界的相麻?」
「是哪邊都沒差吧?」
「說得也是。但是,可以的話,我還是想知道答案。」
少女輕聲笑道:
「我是現實那個,我正在醫院的頂樓睡覺呢。」
「頂樓?」
「沒錯,你可以記起來,片桐小姐的能力有效範圍是球形,只要在她的正上方入睡,就能進入夢世界。」
「原來如此。」
如果哪天想和神說話,就剩醫院的屋頂上睡好了。
「謝謝妳幫我聯絡奇爾奇爾。」
「這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啦。我喜歡來這個世界,可以不必在意熱量,盡情吃喜歡的食物。」
「聽起來很不錯,不過,我明明跑了那麼久,實際上卻完全沒運動到,這讓我有點沮喪呢。」
惠有很多事情想問她。
他先從中挑了一個不怎麼重要的部分問道:
「七月,我和野之尾同學的相湡,也在妳的計畫之內嗎?」
惠和野之尾盛夏的相遇,也是間接受到相麻菫準備的麥高芬影響。
相麻乾脆地點頭。
「沒錯 是為了讓你和劇本的抄本產生連繫的其中一條線。」
惠忍不住笑了,相麻菫,這位少女實在太過優秀。
「在我目前的想法當中,究竟有多少是妳的計畫啊。」
說不定惠的所有行動,全都在相麻的計畫之中,惠認為是自己在思考,卻有可能全是相麻讓他思考的。
相麻僅以微笑回答。
惠一開始就沒特別想知道答案,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相麻,我想讓妳離開咲良田,可以的話,我想了解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倩。」
「上次見面時你就問過了吧。我應該也回答過是祕密,不是嗎?」
「嗯,在那之後,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是祕密。」
「我有點興趣了。可以讓我聽聽看嗎?」
「當然。」
此時吹起一陣搔弄肌膚,讓人感到舒適的微風。
「妳想將我引導到這個夢世界。理由或許是希望我拯救米琪兒,也或許是想讓我
閱讀劇本的抄本,無論哪邊都無所謂,總而言之,妳知道只要不回答那個問題,我就會來到夢世界。」
想調查相麻菫離開咲良田時,會發生什麼事。
這原本是惠來這個世界的唯一目的。
只要她回答「祕密」,就能提高惠來到這個世界的可能性。
少女開心地笑道:
「惠難得也會猜錯呢。」
真可惜。
「我原本還滿有自信的。」
「你懷疑我太深了。答案其實要更單純一點。」
她一口氣喝光可樂。
然後筆直地看向惠。
「我不想離開咲良田,我想一直留在這裡。就只是這樣而已。」
「原來如此。」
惠心想,總算緩緩接近核心了。
他確實地邁向今天最想聊的話題。
「惠,你在這次的事件中非常殘酷。」
「是嗎?我倒覺得跟平常差不多!」
相麻菫搖頭。
「舉例來說,你計劃在昨晚拯救米琪兒,如果是平常的你,應該會挑今晚,因為今天中午,你能再存一次檔。」
「如果拖到今天,不確定要素會變得太多,管理局的人會來這個世界。」
現在這時候,那三位管理局人員應該正在野貓屋的老爺爺家裡。可以的話,惠不想見到他們。
「是這樣嗎?」
相麻愉快地微笑。
「難得有人準備了這個被白色牆壁包圍的複製城鎮,只要在牆的外側實行,應該就不會牽扯到管理局的人了。」
「因為我知道這次的事件跟妳有關,才會認為就算使出有點強硬的手段也沒關係。如果我的判斷錯誤,妳會來阻止我吧?」
「不曉得呢。總之,你寧願冒失敗的風險,也想要在昨天晚上結束一切。為了將今天在這個世界的時間,留給自己使用。換句話說,就是為了知道將我帶出咲良田時,會發生什麼事情。」
惠無奈地點頭。
「妳說得沒錯。」
惠無論如何都必須在昨天處理完和米琪兒有關的問題。因為他能待在夢裡的時間,就只有兩天而已,如果不盡快解決米琪兒的問題,就無法達成惠原本的目的。
「結果好像沒什麼意義呢。既然妳想留在咲良田,那就沒辦法了。」
相麻點頭。
「真要說起來,這次的你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平常的你,應該不會想到要用夢世界的我來做實驗。」
惠刻意板起臉說道:
「可以的話,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儘管這是惠的真心話,相麻仍舊繼續說道:
「你不會因為對象是複製品。就認為可以隨意犧牲,特別是在跟我有關的事情,畢竟我自己就是從照片裡誕生的複製品。」
惠沒料到相麻居然把話說得這麼白。
「我認為有很高的機率,將妳帶出咲良田也不會產生問題。 」
「這根本不能當成藉口。若是你真的確信不會有危險,大可一開始就拿現實的我來做實驗。」
惠心想,今天的相麻還真是不肯罷休。
感覺自己似乎愈來愈無路可逃。
於昰惠只好無奈地點頭。
「嗯,妳說得沒錯。我寧願冒一定的風險,或甚至傷害到妳,也想知道答案。我想知道能不能把妳帶到咲良田外面。」
「為了春埼美空。」
「沒錯,為了春埼。」
惠知道相麻菫復活的事情傷害了春埼美空,所以才想盡早處理。
結果還是連原本不想說的事情都說出來了。
相麻菫這個人果然很有趣。簡直就像小說裡的名偵探一樣。或許就算沒有能力,她也能完全看透惠的思考。
「我可以重新問妳一個問題嗎?」
「嗯,你今天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見我的吧。」
惠輕輕吸口氣後,開口問道。
「相麻,為什麼妳堅持要留在這個城鎮?」
相麻菫以乾脆的語氣回答:
「這是因為,惠,這裡有你在啊。我最喜歡你了。」
――我倒是覺得妳單純只是想利用我的話,那還比較輕鬆呢。
或許就連這個告白,也只是用來利用自己的手段之一。惠忍不住這麼想,但又馬上在心裡咂嘴,懷疑這點,實在是太差勁了。
惠原本想笑,卻笑不出來。他回答:
「謝謝妳,可惜,比起妳,我更喜歡春埼。」
「這我當然知道。」
少女納悶地說道:
「可是,那份感情是真實的嗎?搞不好一切都只是誤會。也許是共鳴,熟稔、好奇、慎憫、尊敬,嫉妒等感情重疊在一起後,所産生的錯覺。」
淺井惠回答:
「我說啊!相麻,如果對一個女孩子産生那麼多的情感,就等於是喜歡對方喔。」
相麻菫觀察惠的表情一會兒。
就連這種時候,她都是很開心地微笑。
――我實在猜不透地。
正因為猜不透,才對她有好感。而且僅次於春埼美空。
她帶著笑容說道:
「因為我是會欺負喜歡對象的類型,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雖然我不喜歡被欺負,但還是聽聽看吧,是什麼事?」
「關於你這次重啟消除了什麼的事情。」
惠在心裡嘆口氣,他害怕聽這件事。
郤又非聽不可。
「我到底消除了什麼?
到底對什麼說了重啟。
相麻菫以微風般的語氣宜告:
「雖然整體來說很複雜,但簡單來講,就是春埼好不容易做好脫離這個虚假樂園的覺悟。她不再只於能力方面追求和你的連繫。不再追求那種隨意、安寧、扭曲,類似掌中伊甸的連繫方式。而是想以兩年前你所追求的,作為一個普通女孩擁有接近戀愛的情感,和你連繫在一起。」
相麻緊盯著惠。
她的眼睛,和春琦那玻璃珠般清澈的眼眸不同,是混合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帶有複雜濃厚色彩的眼睛。
「而那個被你用重啟消除了。」
原來如此。
「那真是太差勁了。 」
比預期的要來得殘酷許多。
他沒想到居然會是這種程度的東西。
「你不是早就做好覺悟了嗎?畢竟會因為重啟改變最多的,無疑就是春埼本人。」
的確是這樣沒錯。
要是不知道重啟的事情。人就會採取跟重啟前相同的行動。大部分的情況,只有惠和他周圍的人,會採取跟重啟前不同的行動。
既然如此,會因為重啟改變最多的,自然就是春埼美空。
距離惠最近的她,也因為重啟失去最多的東西。
至今為止,她肯定不斷地消除了許多情感。惠明知道這一點,還是持續對她下遠重啟的指示。
相麻菫笑道:
「即使如此,你還是不會停止使用重啟。」
惠點頭。
「因為我已經決定,那麼做才是正確的。」
直到盡可能讓多一點的人幸福為止,都要判斷重新再來才是正確的。
――就連現在,我依然相信那是正確的。
所以,他以後一定還會再下達重啟的指示。
一面害怕, 一面小心不要犯錯,卻怎麼樣都避免不了犯錯。
繼續依賴春埼美空的能力。


3章  虛構之夜  完
发表于 2018-4-28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ords 于 2018-5-3 04:59 编辑

終章

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一 。
聽得見秒針前進的聲音。
這個房間在大部分的時候都非常寧静。
索引小姐「咚咚」地用桌子將印出來的資料側邊對齊,再用釘書機於右側釘了兩下後起身。
她走了幾步,站到浦地正宗的桌子旁邊,遞出資料―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反覆翻閱黑色記事本的特定幾頁。
浦地以極為慵懶的動作看向索引小姐。
「這是什麼?」
「是和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有關的資料,以及記錄了在夢世界裡發生事情的相
關報告。」
「還真厚呢。」
「我把宇川沙沙音和蘆原橋高中服務社各自做的報告書附在後面。」
服務社的報告書,表面上是指導老師津島的名義,但實際上內容是由淺井惠負責撰寫。
「這兩份報告有矛盾的地方嗎?」
「看起來是沒有明顯的矛盾。」
「這樣啊。」
浦地收下資料,但翻也沒翻就直接放到桌子旁邊,索引小姐心想,看來這些資料是不會有被人翻閱的一天了,真是浪費紙資源。
浦地再度看向黑色記事本。
似乎將大部分的意識都集中在那上面的他,以缺乏幹勁的語氣説道:
「上面有關於劇本抄本的記述嗎?」
「服務社的報告有稍微提到,但宇川沙沙音的完全沒有。」
「幫我把那部分另外印出來。」
「我已經印好了,就放在資料的最後面。」
「喔,真是優秀呢。」
「因為我今早也收到了同樣的指示。」
「喔,這樣啊。」
浦地泰若自然地翻閲記事本。
索引小姐在內心嘆口氣,輕輕行了一禮後,返回自己的座位。
――浦地正宗。
大約從半年前開始,他被稱作對策室室長,配合無名系統――自稱魔女的預知未來能力者的死期,管理局內部在這個春天進行了大規模的人事異動,作為異動的一環,他爬上了這個位子。
管理局的工作,講得極端一點只有兩種。
調査能力,以及處理和能力有關的問題。兩邊的工作都被分得非常細,並分別由複數的部門專職負責,他們將組織建構成只要一發生問題,就會自動聯絡適合的部門處理。
然而,能力可能引發的問題千差萬別,也有可能發生不曉得該分到哪個部門的問題。像這種時候,就會被送到對策室。
送到對策室的問題,大致上可以分成兩種。
第一種是沒有前例的狀況。
第二種是問題嚴重到原本應該負責的部門,沒辦法處理的程度。
基於工作的性質,對策室室長擁有管理局內最能自由運用能力的權利,而負責輔佐對策室室長的人――這幾年全是由索引小姐負責――則擁有取得所有和能力有關資料的權利。
例如,能夠索取和片桐穗乃歌的能力有關的正確資料,以及在判斷資料不夠充分時,自己進行調査。
但是,也只是能這麼做而已。
實際上並沒有另外調査的必要。
片桐穗乃歌的能力可能產生的問題,並不包含在和對策室有關的種類裡。
「比起那個……」
浦地說道。
「我想以管理局的名義,對淺井同學進行正式的質問,主要是針對他出現在保管劇本抄本的書房裡那件事。」
「已經把申請公文提交出去了,應該過不久就會下達許可。」
「嗯,拜託了。」
浦地說完後,索引小姐的手機開始響起。
浦地以手勢表示不需要在意他。
索引小姐輕輕行了一禮後,按下手機的通話鍵。


浦地的注意力,就這樣完全從索引小姐的身上消失。
他專注地看著黑色記事本――記載了重啟前情報的記事本。
幾分鐘後,索引小姐再度回到浦地旁邊。看來那通電話還沒結束。
「對方想請您聽電話。」
「喔,是誰打的?」
「不知道,是位年輕的女性。還有,她主張是自己在背後指使淺井惠。」
「原來如此。」
那真是令人愉快,自己尋找的對象,居然主動打電話過來了。
浦地接過手機。
「妳好,我是浦地。」
「你好。很遺憾,我這邊不能主動報上姓名。」
「 喔,為什麼?」
「有很多原因。」
「這通電話,是用公共電話打的嗎?」
「是的。沒錯。」
「妳知道咲良田的所有公共電話,管理局都設了小型攝影機嗎?」
「不知道。不過,我知道這句話是謊話。」
「喔,這是我高中時從朋友那裡聽來的。看來傳聞真的就只是傳聞而已。」
「這也是謊話。」
説完後,少女在電話的另一端笑了。
聲音聽起來很年輕,感覺就像是個孩子,因為淺井惠是高一生,所以浦地推測對方的年齡應該也差不多。
「話說回來,浦地先生。我想跟你進行交涉。」
「嗯,請說。」
「可以請你別再打探我的真面目嗎?」
「這也包含質問淺井惠的事情嗎?」
「當然。」
「只要妳乖乖報上名字,我就不曾找他過來。」
「那我就告訴你吧。」
以呢喃般的語氣,像是要在耳邊傳達無關緊要的傳言――
「我是魔女。第二代的魔女。」
她如此報上名號。
「……魔女?」
「叫我無名系統也行,我和她擁有相同的能力。」
――預知未來嗎?
「那可直是厲害 畢竟她被稱為咲良田最優秀的能力者。」
如果少女真的擁有預知木來的能力,那就麻煩了,不能讓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這可能會大幅打亂預定的計畫。
「想跟我進行交涉了嗎?」
「這要看內容決定。要是不打探妳的真面目,我們這邊有什麼好處?」
「一個月後,我會協助你。」
一個月後。
「為什麼是一個月後?」
「因為你預定在那時侯執行一個大計畫。 一個規模很大的計畫。」
「什麼意思?難道妳想說我偷偷替部下準備一場慶生會嗎?」
「這是實話。不過,不只如此。」
少女發出細微的笑聲。
「你不可能騙過魔女的眼睛。我知道你的目的。」
「喔,我的目的是什麼?」
「簡單來講―就是消除這個城鎮的所有能力,將擁有能力的這四十年回歸於無,重新來過。 」
彷佛無名系統在訴説未來。
少女以充滿確信的聲音說道
「重啟咲良田,這就是你的計畫。」
浦地壓低聲音笑道:
「原來如此。唉,大致上都說對了。」
「這是當然的,我已經實際看過變成那樣的咲良田。」
「很舒適對吧?特別是對妳這種擁有強大能力的人來說。」
「的確,我覺得很棒――對了,你的回答呢?你願意回應我的交涉嗎?」
「既然有預知未來的能力,那妳應該知道我的答案吧?」
「嗯,只是禮貌上確認一下。混入一些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是會話的訣竅。」
「原來如此,受教了。」
其實浦地還沒決定答案。
――難道就沒辦法得知這位少女的真意嗎?
他一直在想這件事。
少女開口:
「啊,我投的錢差不多快用完了。三天後,我會再跟你聯絡。」
「要是我在這段期間調査妳的真面目會怎樣?」
「我會做出反擊,例如向你的部下爆料,你準備了一隻特大的泰迪熊當生日禮物。」
「那樣我會很困擾啊。」
觀察加賀谷這位平常沉默寡冒的管理局人員,在收到特大泰迪態時會有什麼表情,可是個饒富趣味的實驗。
少女道了聲「再見」後,便掛斷電話。
浦地將手機交給索引小姐。
「剛才的通話有錄下來嗎?」
「當然。」
「現在馬上刪掉。」
索引小姐皺起眉頭。
「這樣好嗎?」
「嗯,畢竟是涉及個人隱私的内容。我不太想讓別人聽到。」
「我知道了。」
預知未來的能力者。那是事實的話。事情會變得很麻煩。雖然不是沒有警戒,但根本就沒有完全防範那種能力的方法。
「對了――」
浦地隨口問道:
「我剛才說的話,是謊話嗎?」
涉及個人隱私的內容。
索引小姐驚訝地看向浦地,然後搖頭說道:
「不,我覺得看起來不是謊話。」
「原來如此。謝謝。」
――想消除咲良田内的所有能力,果然算是私人的案件。
浦地正宗討厭能力,畏懼能力。
他相信正常人都會這麼想。


終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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