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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木爾チレン]殺戮的天使 1 UNTIL DEATH DO THEM PART[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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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9 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殺戮的天使 1 UNTIL DEATH DO THEM PART
————————————
轻之国度epub组录入
作者:木爾チレン
原作:真田まこと
插畫:negiyan
图源:江火如画
录入:江火如画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和轻小说文库
————————————

13歲的少女瑞依在大樓的最底層醒過來。
她喪失了記憶,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身在此處。
這時全身包著繃帶的殺人魔札克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有個請求,拜託你,請你殺了我。」
「幫助我一起從這裡出去吧。到時我就會殺了妳。」
兩人的奇妙羈絆在這份「瘋狂的約定」下逐漸加深。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兩人為什麼被關在這裡?等待他們的又是怎麼樣的命運?
冒死逃出密閉大樓的行動就此開始……!







目錄
FLOOR B7
FLOOR B6
FLOOR B5
FLOOR B4
FLOOR B3
ZACK 'S MEM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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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卫军第六旅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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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火如画 于 2017-9-9 01:21 编辑



……──拜託你,札克──請你……殺了我──




世界總是呈現淡淡的藍色。
我想一定是因為這雙藍色的眼瞳,看起來才會是那樣。
(爸爸跟媽媽今天感情也很好呢。)
待在家裡時,爸爸跟媽媽會一整天,用沒有人分得開他們的強大力道牽著彼此的手,就這麼坐在沙發上。接著,他們彷彿變成了人偶一般,一動也不動。
我從房間門口,凝視著這幅幸福的景象。
「來,瑞依妳也過來吧。」
媽媽面帶微笑地呼喚我的名字。
爸爸的眼睛是黑的,媽媽的眼睛是藍的。所以我的眼睛顏色是遺傳自媽媽。可是媽媽的眼睛跟我的眼睛有點不一樣。媽媽的眼睛就好像點了雨水做成的眼藥水,很混濁。
媽媽的眼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那麼髒的呢……我想不起來。
「嗯。」
我盯著她汙穢混濁的雙眼,輕點點頭,然後跑向他們兩個的身邊。但是,不管我怎麼跑,都沒辦法從房間門口前進半步。
(為什麼……?)
我氣喘吁吁地當場蹲了下來。絕望這兩個字,在心裡累積得愈來愈多。
「瑞依,妳怎麼了?」
一直以同個姿勢坐在沙發上的爸爸,用我從沒聽過的溫柔語調說道。
「我沒辦法,到你們那邊去。」
我注視著爸爸那雙有如黑色鈕釦的眼睛,如此回答。
就在這個瞬間。
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腦海像是被某種東西塗掉了一樣,漸漸變成一片空白。
鈴──……鈴──……
(什麼聲音……?)
某個地方響起了鈴聲。
一道宛如從水裡傳出來的鈴聲──……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火如画 于 2017-9-9 01:24 编辑


FLOOR B7


彷彿滲透開來的鈴聲,在耳膜深處響起。
感覺眼底似乎有股麻木感,瑞依不經意地睜開眼,就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這是張摸起來很堅硬的白色椅子。在她的眼前還有另一張一樣的椅子,面對面擺著。
這裡是瑞依不知道的地方。這裡空無一物,像心理諮商室一樣單調無趣。周遭飄盪著冰冷的氛圍,甚至能看見吐出的氣息。
(這裡是,哪裡……?)
疑惑的瑞依從椅子上站起來,環視周遭。
「……」
但是從腦袋變得一片空白的那瞬間開始,她就像失憶了一樣,什麼都想不起來。不過,瑞依知道這個世界屬於現實。因為這裡跟夢境不同,可以隨心所欲地活動,前往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原來我剛才是在作夢啊……)
瑞依輕輕嘆了口氣後,除了這個世界是現實以外一無所知,像是被吸引般走到窗邊,注視大片窗戶外面的景象。
(……藍色的,滿月。)
窗戶的另一頭,高掛著散發出詭異藍光的月亮。但那顆月亮的大小、顏色及光輝……都不自然得像透過螢幕顯示出來的。
(感覺好像假的……)
而且藍色月亮不是常見的現象──……
以前,醫生曾這麼說過。
(醫……生……?)
──醫生,是誰……?那是什麼人?我想不太起來。
瑞依的眼皮底下,只浮現出穿著純白長袍的朦朧背影。
(……醫……生?)
而這個瞬間,腦袋就如快消失的腦細胞都甦醒過來般變得清晰──
「對了……我應該是,到醫院了。」
她不禁脫口說道。
(記得這裡好像是診療室……)
──但是我並沒有生病……因為,我根本不覺得哪裡會痛。那我怎麼會來醫院呢?
「唔……」
這時候,一陣和從夢中醒來時一樣的劇烈暈眩感向瑞依襲來。
(好不舒服……)
──來,瑞依妳也過來吧。
瑞依不禁蹲下來,一閉上眼,在夢中聽到媽媽說的話就在耳朵裡迴盪。
「總之,先去爸爸跟媽媽那邊吧……」
瑞依就像是受到那道聲音呼喚般,腳步踉蹌地離開房間。

▲ ▼

……──這裡不是我知道的醫院。
瑞依想不起來自己為何來到醫院。但她的直覺知道這不是她熟知的醫院。
(是在睡著的時候,被帶到其他樓層了嗎……)
眼前有條長得看不見盡頭,鋪著白色瓷磚且無人行走的走廊。瑞依踩著還有些搖晃的腳步,走在這條連一聲嘆息都聽不見的詭異走廊上。稍微走了一段路後,瑞依找到了一扇黑色格子門。門上嵌著類似要插卡的裝置物。
瑞依邊保持警戒,邊輕輕用手推門卻無法推開。當她試圖強行打開門時,裝置就發出了嗶嗶聲。
(是不是需要卡片……)
瑞依凝視格子門的隙縫,窺探門另一端的狀況。周遭很昏暗,沒辦法看得很清楚,不過她隱約看見像是電梯的東西。
(好想趕快回家……)
瑞依強烈抱持著這個願望的同時,以嚴肅的眼神注視前方,咬緊了嘴唇。她的嘴唇乾燥得感覺到疼痛,腦袋也像吃了藥後一樣暈。
(還是覺得好不舒服……)
視野搖晃得像被關進萬花筒裡的瑞依,再次順著走廊前行。
「咦……牆壁上寫著什麼……」
但是,當一串奇妙的文字忽然進入瑞依視野裡的瞬間,她就像被下了束縛咒而無法動彈。

『妳究竟是誰,是什麼人?』
『應該由妳親自確認。』
『是原本的容貌,還是期望的模樣?』
『是天使,還是祭品?』
『知曉自己,門便會開啟。』

「……?」
這段像是某種咒語的文章令瑞依感到有些害怕,稍稍往後退了幾步。

──是天使,還是祭品?

(我……)
──兩種都……不是……?
這個答案無意識地浮現在瑞依的腦海時,她看見寫著文章的牆壁旁不遠處,有一扇跟剛才那間診療室一樣的門。
這一瞬間,瑞依就像受到他人操縱般,打開了這扇門。

▲ ▼

門後是跟剛才那間診療室一樣單調的房間。房間中央有張ㄈ字型的大桌子,上面擺著白色的電腦。瑞依悄悄靠近那部電腦,按下位於鍵盤上側的電源鍵。
(打不開……)
──是壞掉了嗎……?
正當瑞依微微歪著頭時,她忽然感覺有人從天花板上注視著她。她緩緩向上看去,就看見天花板掛著像是監視器的東西,鏡頭跟著瑞依移動。
(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是趕快搭電梯出去吧……
瑞依在桌子周圍走著,尋找用來開門的卡片是否掉在附近。
「透明的牆壁……」
入口對面的一整面牆是以一片毛玻璃製成。
她沿著牆面行走,就看見牆壁中央站著一名女孩。那名女孩有著長及腰際的淡金色頭髮,身材嬌小纖瘦。
(面無表情……)
女孩和倒抽了一口氣的瑞依一樣倒抽一口氣,瑞依一眨眼,她也同樣眨眨眼。
「……是平時的我。」
那毫無疑問,正是瑞依自己的身影。
(只有這面牆是鏡子。可是我為什麼沒有馬上看出是我自己呢……)
在不知不覺間喪失記憶,甚至一時之間無法認出自己,這讓瑞依微微感受到類似恐懼的情緒,內心變得焦慮。
瑞依再靠近鏡子一步,想再一次確認自己的模樣。同一瞬間,桌上那台原本沒有打開的電腦傳出了擅自打開電源的聲響。
她快步走到電腦前面,隨後黑色的液晶螢幕就以非常快的速度,接連顯示出不規則的長串英文字及數字,然後又消失不見。
(這是某種程式嗎……?)
瑞依直盯著電腦,突然,畫面顯示出白色的文字。
──情報畫面已開啟。
──資料填寫。
接著電腦隨著文字開始發出語調平淡的聲音。
──請回答問題。
──妳的名字是?
(名字……?)
「……瑞依……瑞吉兒.加德納。」
瑞依像是回想起來似的回答。
──年齡?
「……十三。」
──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來到醫院……等恢復意識後就在這裡了……」
──為什麼?
「……?」
──為什麼?
──為什麼?
「……」
(好可怕……)
這段不給人空檔回答,又毫無意義的連續提問令瑞依的表情僵住。
──為什麼?
──為什麼來醫院?
(為什麼……來醫院……)
心臟不知為何地加速跳動,開始發出疼痛。瑞依微微吐氣以調整呼吸,同時稍稍遠離了電腦。
(……謀殺……案……)
這時,瑞依腦海裡突然隱約浮現出一小段記憶。但瑞依不知道這是不是正確的記憶,也沒有方法可以確認。說到底,她也不曾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確。
「……因為我看到了人死去的場景──被殺的場景……就在我眼前……」
瑞依和那一晚目擊驚悚光景時一樣微微睜大雙眼,說出這段話。被殺死的人還有殺人的人,想必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因為她連他們的長相都想不起來。唯一能清楚想起來的只有男人跨坐在女人身上,用菜刀刺殺她的模樣。
「所以就被帶來做心理治療……」
如此說著的同時,瑞依不經意以客觀的視角回想起接受心理治療的自己。
診療室是個彷若天國的純白空間。眼前坐著一位戴著眼鏡,穿著白袍的心理醫生。醫生直直盯著瑞依那雙猶如映照出世界末日的藍色雙眸,露出溫柔微笑。
──今後妳想做什麼?
電腦跟那名醫生說出一樣的提問。
「……我想從這裡出去。我想見爸爸和媽媽。」
瑞依忽然回神並抬起頭,邊回想著記憶中的家人,邊自言自語似的回答。
──填寫完畢。
──發放啟動遊戲的鑰匙卡。
電腦螢幕顯示這段文字後就發出細微的聲響,變成一片漆黑。
(……?)
瑞依再一次按下電源鍵。但電腦沒有再次啟動的動靜。電腦側面則出現了一張卡片。
(這一定,是用來打開那扇門的卡片……)
瑞依從電腦上抽出卡片後,就逃跑似的離開房間,前往那扇門。

▲ ▼

把卡片插進嵌在門上的裝置後,門便伴隨著「嗡──嗡──嗡──」的重低音敞開。往深處走去,果真在那裡發現了電梯。
瑞依按下往樓上的「▲」按鈕,然後跑進電梯裡。就在她想伸手碰觸電梯按鈕,前往一樓時,她發現B7這兩字正亮著,顯示出目前所在的樓層。
(B7……?好奇怪……我原本所在的地方,不是這種地底下……)
──而且電梯只有前往B6的按鈕。剛才打開電梯時按的按鈕,好像也沒有「▼」按鈕……
就在此時,電梯內傳出宛如教會鐘聲般「噹──噹──噹──」的聲響──

──最底層的她已成為祭品。
──各位請在各樓層做好準備。
──此處開始即為遊戲區域。大門即將開啟。

並響起如機械一般,毫無抑揚頓挫的嘶啞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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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火如画 于 2017-9-9 01:29 编辑


FLOOR B6


電梯發出「砰」的沉重聲響後,停止運作。
(電梯停下了……)
──剛才的廣播是什麼意思……?我沒聽清楚講了什麼……
腦袋依舊朦朧得像身處夢境,瑞依走出了電梯。接著,她聞到這層樓飄散著彷彿被直接帶進惡夢中,令人反胃的臭味。
(好臭……)
──這裡真的是建築物的裡面嗎……?
在眼前展開的是跟剛才宛如醫院的樓層截然不同,像無人地下停車場一樣荒廢的地方。明明應該是大樓的內部,卻簡直像在外頭一般,有著像是用柏油鋪成的道路,在地板上延伸而去。地上隨處擺放的垃圾堆積如山,甚至看不出那些東西在變成垃圾之前的原形。這些垃圾大概被放置不管很久了,滿是廚餘腐爛的臭味。垃圾山上聚集了大群果蠅、沒看過的蟲,以及有著黑色光澤,多到數不盡的蟑螂四處亂竄。這幅光景骯髒得令人作嘔。
──好噁心。這裡真的是我沒看過的地方……
(……總之,必須找到出口才行。)
瑞依別開視線,不看四處竄動的成群小蟲,閉上嘴巴屏氣走過垃圾之間。
走了一小段路後,瑞依忽然看見暴露出水泥部分的牆壁上,貼著被放大複印的新聞剪報。



「無差別殺人?」
──××年××月××日在××州××道路上,發現一具男性遺體。
遺體上殘留有被利刃劃傷的巨大傷口,目前正以謀殺案的方向偵辦中。
自上個月起,××州內就持續發生類似手法的謀殺案件。
由於被害者之間沒有關聯及共通點,附近居民需要多加留意。



瑞依掛著彷彿剛睡醒的空洞表情,茫然地看完這篇令人毛骨悚然的新聞。
──匡啷……
此時,有道令人心生恐懼的聲響從牆壁另一頭傳進瑞依的耳裡。那聽起來像是空罐掉上地面的聲音。
(有人在嗎……?)
瑞依微微倒抽一口氣,四處張望。但周遭空無一人。可是,肌膚卻不斷地感覺到空氣中有種強烈的奇妙氣息。
(趕快走吧……)
瑞依動身遠離那道恐怖聲響,開始在樓層內徘徊,尋找出口。

不久之後,她不曉得已經在彷彿迷宮的道路上走了多久。周遭只看得到蟲子爬走,完全找不到出口。稍微感到疲累的瑞依像電池耗盡了電力般突然停下,然後呆愣地看著天花板的蜘蛛網。
(……那是……)
有一瞬間,瑞依稍稍睜大了雙眼。因為她從好幾層蜘蛛網的縫隙中,看見正在閃爍的緊急逃生口標誌。緊急逃生口的標誌旁,寫著「EV〈Elevator〉通道」幾個字。
(電梯……是出口嗎?)
瑞依像被微弱的綠色光線吸引過去般,奔向逃生口,站到門前。不過門上沒有把手,試著推動也沒有打開的跡象。
(怎麼樣才能打開這扇門呢……)
正感疑惑的時候,她驚覺到有股氣息便轉身看往背後。在視線裡的是沒有光線,如小巷弄般延伸而去的通道。瑞依前去觀察那條通道,裡頭瀰漫且散發出更不尋常的臭味。
「…………」
瑞依默默感覺要走進這條路,有點可怕。

──……來,瑞依妳也過來吧。

但是,腦海裡有一道彷彿從天而降的溫柔聲音,對呆站在原地猶豫的瑞依輕聲細語。
(對了……要趕快……回去爸爸跟媽媽那裡……)
瑞依稍稍屏住呼吸,就如潛入水中般,搖搖晃晃地走進充斥著許多沒見過的蟲子的通道。

▲ ▼

每踏下一步,靴子底部就傳出蟲被踩扁的不悅聲響。
穿過猶如巷弄的通道,來到一個像是小空地的狹窄空間。裡面像即將進入黑夜般昏暗。但當眼睛逐漸習慣昏暗後,瑞依開始能看見四處都散布著暗紅色的痕跡。那是會讓人認為這裡曾發生過某些殘忍事件的恐怖痕跡。
(這是……血……)
──可是,為什麼大樓裡會有血……?
感到疑惑的瑞依張望四周,在被黃色電燈泡照亮的紅磚風格牆壁上,看到用白色粉筆寫著類似在B7所看到的文章。

『──這裡每個樓層都擁有與各樓層氣質相符的人們。』
『按規則,那個人不能離開自己的樓層。』
『若不想被那個樓層的人殺死,就只能登上其他樓層。』

(是塗鴉嗎……?)
瑞依一邊閱讀這段文字,一邊茫然地記住了內容。她不是刻意想要記住是下意識記住了。她總是如此。瑞依天生就非常聰明,讀過一次的書也是不管內容再怎麼無趣,她都不會忘記。
塗鴉旁邊又貼著一則剪報。剪報上也跟牆壁一樣,染到了讓人覺得是遭到砍殺時飛濺出來的悚然血痕。



「小巷弄內的殺人案」
──××年××月××日,於××州再次發現一具遺體。
由鄰近居民在鎮上小巷弄中發現。外表所見推測是十幾歲的少年,但身分不明。
遺體上有巨大刀傷,目前視為連續殺人案進行偵辦。



瑞依幾乎不帶任何感情地讀完這則報導。
(十幾歲的少年……)
大概是因為對方年齡跟自己差不多,唯獨這部分令她莫名在意。但現在不是繼續在這種詭異場所逗留的時候。
(要趕快回去才行……)
瑞依微微嘆了口氣,打算再次踏出腳步。不過就在此時,「唧唧」──天花板上傳來一道懷念的叫聲。瑞依抬起頭,望向叫聲傳來的方向。接著,她發現靠近天花板的牆上有個不自然的破洞,裡頭有隻白色小鳥像是想訴說什麼似的,不斷鳴叫著。
(這種地方為什麼會有小鳥……?)
瑞依歪著頭。如果B6的樓層標示是正確的,這裡應該是非常深的地底下才對。
(……小鳥好可愛。)
但在思考這一點之前,她的內心先湧上了想摸摸小鳥的想法。如此可愛的生物忽然出現在這種毫無人煙又骯髒的地方,讓因為突然來到這種地方,而難掩不安的瑞依感到放心及高興。
「來我這邊。」
瑞依以溫柔的語調呼喚小鳥,對牠微微招手。可是小鳥只跟瑞依一樣歪著頭,沒有要離開洞裡的意思。洞裡很暗所以看不太清楚,但小鳥看起來好像有些虛弱。
(說不定牠是肚子餓了……)
「等我一下……我去找點吃的過來。」
瑞依面帶柔和的微笑對小鳥說道後,小跑步離開了小巷弄。

▲ ▼

瑞依一邊四處尋找路上有沒有掉著食物,一邊往樓層的更深處前進。走到底後,她不經意瞥見有道類似車庫鐵捲門,而且只打開一半的隔間門。可以看見鐵捲門的另一頭擺著似乎被人踢到變形的置物櫃。
(說不定有什麼吃的……)
瑞依從正好打開與自己身高差不多高度的鐵捲門下鑽進去。
門後的場地似乎原本是某種工廠。在入口旁邊不遠處,就有個沾著暗紅色液體的洗手台。但轉開水龍頭,也沒有水流出來。
(口渴了……)
雖然想不太起來,不過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陣子沒進食了。
在觸感粗糙得不像是室內的柏油地板上,四處散落著弄髒的工作服,周遭也擺著幾個被隨意擺放,大小不一的木箱。當中也有瑞依應該能夠輕鬆進入的大箱子。
(這裡原本是什麼工廠嗎……)
瑞依淡淡心想,同時把木箱一個個打開,尋找有沒有食物放在裡面。但是,每個箱子都是空的。
「啊……」
不過最後打開最小的箱子時,裡面放著快吃完的爆米花袋子。
(太好了……雖然有點受潮了,但是應該還能吃。小鳥會吃爆米花嗎……?)
瑞依安心下來的同時,也慎重地把這袋爆米花放進揹著的黑色小包包裡,避免爆米花掉出來。隨後當她起身,準備回去小鳥所在的地方時,卻感覺鞋底傳來不同於踩扁蟲子的觸感。瑞依把腳移開,撿起自己踩到的東西。那不曉得是被誰揉成一團丟掉的一則新聞報導。



「連續殺人魔」
──××年××月××日,在××州的××工廠內發現了約翰.史密西(26)的遺體。
從刀傷上可以判斷,此事件就是讓這座城鎮陷入不安的連續殺人魔所為。
事件發生在被害者開心地對同事說「明天新車會送來」的隔天。
──毫無脈絡的殺人案件,使城鎮陷入恐懼當中。



──殺人魔……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到這種報導……是不是跟這棟大樓有什麼關係……?)
瑞依讀著這則恐怖的報導,同時腦中忽然環繞著這樣的不祥預感。
此時,遠處傳來小鳥彷彿在呼喚瑞依的「唧唧」叫聲。
──對了……要快點回到小鳥那邊……
瑞依像是瞬間失去興趣般把新聞報導丟到地上,小跑步回到巷弄裡。

▲ ▼

唧唧……──小鳥像在告知自己的所在位置般,在巷弄裡持續鳴叫。
(不曉得牠有沒有乖乖等我……?)
小鳥還待在原地讓瑞依稍稍鬆了口氣,同時,她也從小包包裡拿出爆米花袋,在兩邊手掌上各放兩三顆爆米花,再遞給小鳥。小鳥像是被食物的香味吸引般戰戰兢兢地離開破洞,輕輕跳上瑞依的手掌,開心地啄食著爆米花。
「全部吃掉也沒關係喲。」
(……真可愛。)
瑞依用溫馨的神情,看著小鳥努力吃著爆米花的可愛模樣。她從以前就喜歡可愛的動物。光是跟可愛的動物在一起,就會莫名地感到內心逐漸變得異常祥和。
(那隻小狗……也很可愛呢……)
瑞依凝視著小鳥,同時不經意地想起以前養的小狗。
(啊,對了……這麼說來,我以前有養小狗……)
──說不定記憶正一點一滴地恢復……
但是,瑞依還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自己又是怎樣的一個人。想得起來的,只有自己的名字、年齡、是來接受心理治療的……還有目擊到陌生人被殺害的現場。
瑞依伸手想撫摸小鳥的身體,以甩開浮現在腦海的糟糕回憶。
「咦,受傷了……?」
不過,她突然發現小鳥其中一邊的翅膀似乎剛被利刃割傷了,滿是鮮血。
(看起來好痛……而且,這樣牠沒辦法飛。)

──……要幫牠治療才行。

瑞依將站在手心的小鳥輕輕放到自己的腿上。
「沒事的,你先不要動。」
接著她從放在小包包裡的急救包中拿出繃帶,像在包裝重要的禮物般,替小鳥的身體包紮。
「……這樣就行了。」
整齊地包紮好時──匡啷……這次那道詭異的聲響從非常近的地方傳來。這一瞬間,瑞依手中的小鳥彷彿察覺到什麼,開始不斷顫抖。
「……沒事的,不用害怕。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好嗎?」
瑞依不管那道逐漸接近的悚然聲響,一邊撫摸著小鳥溫暖的身體,對牠投以溫和的笑容。但小鳥表現出很不自然的恐懼,溜出瑞依的手中,掉落到地面。
「不行,不能逃跑。」
瑞依開始追趕無法好好飛行,往聲音來源前進的小鳥。
「來,快來我這邊。」
就在她微笑著對小鳥伸出手的那一刻──
純白小鳥的身體,在她眼中迸裂成兩半。



紅色液體順著拋物線濺到瑞依的臉頰上。那依舊溫熱的血液流過白皙臉頰,滴落地面,在一瞬間的寂靜後,一陣轟然大笑貫穿了瑞依的耳膜。
「呀哈哈哈哈哈!」
被突然發生的事嚇得呆愣在原地的瑞依眼前,站著一名身材纖瘦高大,臉上掛著瘋狂笑容的男子。男子身穿有些骯髒的紅色褲子,頭戴著畫有大箭頭圖案的黑色連帽上衣兜帽。而他的左手,握著應該能輕鬆奪走人命,宛如死神所持有的那種巨大鐮刀。
但瑞依看不清楚男子的容貌。因為男子的臉和皮膚纏上了厚厚一層繃帶,彷彿想隱藏什麼。
──……是誰?
那名男子異常的模樣,令瑞依忍不住後退。
「妳剛才露出了滿足的表情呢。」
看到這樣的瑞依,男子勾起嘴角,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
然後,他俯視著比自己矮小許多的瑞依說──
「但現在則是絕望……!」
他用幾乎能撕裂耳膜的音量大聲說完,一步步走近才剛見面的瑞依。在看起來開心得無法自拔的男子腦海裡,浮現出瑞依對小鳥露出微笑的表情。那正是讓男人滿足的表情,而這個瞬間也讓他確實認知到瑞依是作為祭品的存在。
──……什麼?
絕望這個詞,讓瑞依的內心忽然回想起殺人案現場的景象,讓她的身體僵直不動。那幅光景……想必絕不是絕望以外的任何事物。
──可是,如果是陌生人被殺,會感到絕望嗎……?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
瑞依一試圖回想,就有股不曉得從何而來的不明恐懼漸漸支配她的內心。
「現在開始,我數三秒。所以啊∼妳試著逃跑吧!然後哭泣尖叫,求我饒命吧!讓我看看更多絕望的表情!」
男子凝視著那雙清澈的藍色眼瞳,一邊大笑,一邊對明顯陷入混亂的瑞依如此喊道。
瑞依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懂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唯獨小鳥裂成兩半的畫面深深烙印在她的眼皮底下,揮之不去。
「3……」
但她沒有時間思考現在是什麼情形。
(要……趕快逃……!)
瑞依像是突然回神似的,背對著開始倒數的男子逃走。
接著她馬上想到自己唯一知曉的躲藏地點,以最快的速度跑往那個地方。

▲ ▼

「……啊?那傢伙跑到哪裡去了……?」
砰、砰──樓層內響起男子焦躁地踹著木箱的聲音。
(他一定就是報導上寫的殺人魔……)
瑞依躲在那間剛才找到給小鳥的食物,類似工廠的房間裡的大木箱內,一邊像隻貓咪一樣縮成一團,一邊緊閉著眼。
(……不過,我知道妳躲在哪裡了……)
「就把這些爛箱子全部打壞吧。」
(……!)
這句自言自語,令瑞依不禁睜大眼睛。
(……神啊──)
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禱不會被男子發現。
但是事與願違,男子就如他的宣言,接連砍壞視線所及的箱子,發出清脆的砰砰巨響。瑞依深知自己藏身的箱子也將不例外,開始感到害怕。
(……!)
瑞依感覺到男子正在接近自己,便摀起嘴巴避免發出聲音,同時反射性地靠到木箱的側面。不曉得是否正好位於視線死角──男子沒有砍壞瑞依躲藏著的木箱。
「呿!到處都沒有嘛!……要是讓我找到那傢伙,絕不饒她!」
男子沒發現在木箱裡渾身發抖的瑞依,在魯莽地隨機破壞木箱後惡狠狠地如此說完,就回到某個地方去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後,瑞依有些害怕地偷偷從木箱裡探出頭,確認周遭。
(他走掉……了嗎……?)
已經看不見男子的身影了。
(得在那個人找到我之前,從這裡離開才行……)
──一旦被抓,我應該……會被殺掉。
瑞依的腦海裡,回想起暗紅色血液四處飛濺的光景。此時,唧唧……她聽見已經不可能聽到的鳥鳴聲──是幻聽。
(對了,小鳥……)
──去小鳥那裡吧……

▲ ▼

「…………」
瑞依為避免被那個恐怖男子發現,一邊維持警戒,一邊戰戰兢兢地回到巷弄裡,就看到被砍成兩半的小鳥躺倒在血泊中。小鳥不久前還活著的這個事實似乎都是虛假的一般,已經沒有呼吸了。
(好過分……)
「……過來,我帶你走。」
瑞依輕輕把斷成兩半的小鳥放上手掌。小鳥的身體表面變得有些僵硬,但還很柔軟且有些溫熱。她覺得,這就像稍微冷卻後的麵包。
(至少我想埋葬牠……)
環視周圍,就看見一把像是事先準備好的大鏟子豎著擺在牆邊。瑞依暫時放下掌上的小鳥,用沉重的鏟子迅速在地上挖出可以放進小鳥的洞。
但她再次拿起小鳥,想把牠放進洞裡埋葬時,心裡卻湧現了某種既奇妙又不平靜的異樣感。

──……不對。

隨後,瑞依的雙眸逐漸變成彷彿映照著世界末日的澄澈蔚藍。
(……不對──不是這隻小鳥……)
牠之前不是這樣。不是這種模樣。不是這種可憐的模樣。
瑞依在心裡如此想著,同時睜大她清澈的藍色雙眼,注視斷成兩半的小鳥身體。那副殘忍的模樣,不是瑞依覺得可愛的那隻小鳥。
(……必須把牠治好……變回那隻小鳥。)
瑞依的指尖邊些微顫抖著,邊從放下的小包包裡拿出裁縫用具。那是她平常用來製作人偶的裁縫用具。
「不要緊,已經不會痛了……」
瑞依只有嘴角勾勒出微笑,把小鳥的身體接合在一起,然後像在安撫牠一般不斷撫摸著小鳥的身體。
(……這樣的話,牠到了天堂也飛不起來。)
而且,那隻小鳥原本更可愛。
──所以……
「我會把你『修好』……變回我的小鳥──」
瑞依如此低喃細語,只以嘴角勾出淺淺的微笑。接著用大根的針與跟羽毛一樣白的線,仔仔細細地把斷成兩半的小鳥身體縫回原本的樣子。其實沒有人教過她,不過瑞依從小就很擅長裁縫。瑞依睜大雙眼,專心俐落地縫起小鳥的身體,都忘了自己正身處於危險中。雖然有縫線,但小鳥的身體就只在幾分鐘之內變回了原形。
「……看,縫合得很漂亮呢。」
摸摸體溫變得比剛才稍低一點的小鳥,瑞依把牠的身體輕輕埋進洞裡。隨後,她在小鳥旁邊看到發出亮光的東西。
瑞依好奇那是什麼,便用手掌撈過土壤表面並撿起發亮的物體,發現那是張不知名的卡片。
(是有人弄丟了嗎……?)
假如是那個男人弄丟的──搞不好是電梯的鑰匙……當她忽然想到這件事時,匡啷──猶如踢開空罐的不祥聲響再次響起。
(……!要趕快找到出口才行……!)
瑞依馬上就理解到這道聲音究竟代表著什麼。她把小鳥吐出來的卡片放進自己穿著的白色外套口袋,迅速站起身。不過同一瞬間,她聽見頭上傳來興奮的笑聲。抬頭一看,那名男子就站在架設於整個樓層的排水管上。接著,他輕盈地從排水管上跳下來,用兜帽深深蓋住臉的連帽上衣男擋在出口前面。
「終──於找到妳了……」
男子凝視著害怕的瑞依,在包覆著皮膚的繃帶底下,露出跟第一次遇見瑞依時相同的無懼笑容。他猛地睜大能從繃帶之間看到的眼睛,對瑞依揮下那把大鐮刀,然後如惡魔般高聲大笑著嘶喊:
「這一次……我一秒都不會等妳──!」

『──若不想被那個樓層的人殺死,就只能登上其他樓層。』

此刻瑞依的腦海裡,清楚浮現了那片塗鴉所寫的最後一串文字。
(……要……趕快逃。要趕快逃離這裡……回到家裡去。)
──因為,爸爸跟媽媽在等我……
心裡這樣想,卻緊張得雙腳完全無法動彈。在瑞依的腦海裡,不斷浮現爸爸跟媽媽坐在沙發上親密牽著手的光景,之後又消失。
「來吧,讓我看看妳絕望的表情!」
剛才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表情縫合小鳥的少女,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男子毫不留情地對呆站原地的瑞依舉起鐮刀。
(怎麼辦……!)
就在瑞依感受到窮途末路的危機時,她看見背後的牆壁上有個類似斷路器的東西。
(那個該不會是……)
在一瞬間的判斷下,瑞依迅速跑向斷路器,毫不猶豫地關上所有開關。之後燈光正如她所想的熄滅了,整個樓層被包覆在黑暗當中。
「啊?搞什麼,什麼都看不見!」
正要動手殺人就遇到這樣的狀況,男子焦躁地大喊。
(趁現在到樓上去吧……!)
瑞依終於回過神來,在黑暗當中藉著微弱的綠色燈光,往寫著「EV〈Elevator〉通道」的門……往逃生口跑去。
「喂!妳這傢伙跑到哪裡去了!」
男子的怒吼響徹黑暗。
(會被他追上……)
瑞依一邊輕喘著氣,一邊盡全力奔跑,以逃離那道聲音。
在奔跑的途中,瑞依下意識地想起了家人。但隨著她忘我地揮動手腳逃跑,這段記憶就像月亮慢慢被雲遮蔽了般,愈發朦朧。
之後想辦法抵達逃生口,便看見寫著EV〈Elevator〉通道的門上有卡片的插入口。
(──果然。)
瑞依急忙從口袋裡拿出小鳥吐出來的卡片,插進插入口。
門打開後往裡面走去,就如標誌所寫的,在通道最底部看到了電梯。邊感受到些微暈眩,瑞依邊跑進電梯,不假思索地按下寫著B5的按鈕。
「呼……呼……」
平安躲過男子的追殺,電梯門就這麼關上。瑞依大口喘著氣並當場癱軟在地,緊緊閉上雙眼。
(──那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報紙上所寫的連續殺人魔──瑞依的腦海裡浮現這段話,並逐漸深植於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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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火如画 于 2017-9-9 01:33 编辑


FLOOR B5


瑞依邊感到嚴重的暈眩感,邊走出電梯。吸氣以調整呼吸時,就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強烈地搔動鼻腔。
(這裡是醫院……?)
朦朧視野所見的地方跟那名男子所在的樓層完全相反,這個地方就像醫院一樣,非常乾淨,也令她想起自己清醒過來時所在的場所,是個像是醫院的地方。可是氣氛跟自己醒過來時所待的地方又有些微不同。先前那個樓層毫無生氣。但是這裡,飄散著某人不久前還在這裡工作的生活感。因為光看地板就可以發現地板被擦得晶亮,不見半點灰塵,明顯是有人打掃過後的模樣。
不過四周因為沒有開燈,所以很昏暗。
唯獨類似櫃檯的地方擺著的大台電腦,散發著蒼白光芒。
瑞依有如被那道蒼白光芒吸引過去般,快步走進櫃檯內。
擺在櫃檯後面的高大玻璃櫃裡,陳列著被整理得非常整齊,甚至令人感到詭異的不知名藥瓶。那些藥瓶簡直像被擺出來展示般,在小顆燈泡的光芒照射下閃閃發亮。
發光的電腦畫面上,正如幻燈片般接連播放逼真的眼球圖片。
(好噁心……)
雖然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不過在電腦旁邊的小型類比鐘,時間目前停在八點左右。
(八點……)
忽然間,瑞依的腦海裡浮現跟那個時鐘指著相同時間的時鐘畫面。但那個時鐘跟眼前的類比鐘不同,是可愛小鳥造型的掛鐘。
(是我房間的時鐘……?)
──雖然有這種感覺,卻想不起來……
而且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很害怕回想起來。
(總之,現在要在被那個人發現前,趕快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
要是被他發現了,一定會被殺掉。如果再被那個殺人魔追殺,這次瑞依沒有自信能夠逃過他的魔爪。
(有沒有什麼類似這棟大樓地圖的東西……)
瑞依吸了一口氣,把看到的抽屜一個個拉開翻找。
不過,她沒找到跟這棟大樓有關的東西,抽屜裡全是被稱作病歷的資料。病歷上大概寫著患者的資料跟症狀吧。但是,病歷是用毛毛蟲般的文字撰寫,完全無法解讀內容。
(感覺這裡沒有什麼特別的……)
就在瑞依有些失望地離開櫃檯那一瞬間。
標示著診療室幾個字的門快速敞開,一名身材高大的不知名人士明顯朝著瑞依走來。
(……!)
瑞依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這一瞬間,瑞依反射性地感覺自己必須趕快逃跑。但瑞依一打算跑走,那個人就出聲叫喚瑞依的名字,並抓住她那纖細的手臂阻止她逃掉。
「等一下,瑞吉兒!是我啊。」
接著,那個人有些強硬地拉著瑞依的手,讓她面向自己。
(我的……名字──?)
「瑞吉兒,妳忘記我是誰了嗎?」
「……咦?」
聽到這句話,瑞依稍稍睜大了眼睛。叫著自己名字的這名男性跟剛才的男子不同,臉上掛著溫柔的表情。
「妳忘了嗎……我不是幫妳做過診療嗎?妳仔細回想看看。」
(……──診療?)
「我是妳的心理醫生啊!」
此刻,瑞依的耳邊響起「鈴」的聲音──……是一道清澈的鈴聲。這個鈴聲跟醒過來時在耳裡響起的,一定是一樣的聲音。
「……你是替我診療的……醫生……?」
「嗯,沒錯。我是負責診治妳的丹尼醫生。」
(丹尼……醫生……)
這個名字的確很耳熟。隨後,瑞依隱約回想起過去做心理治療的日子。
──對了……每次……在診療室裡替我診治的醫生,身上穿著白袍……戴著眼鏡……
淡淡回想起的那副容貌,跟眼前人物的外貌相同。
「……丹尼……醫生……我的……心理醫生……」
瑞依如此說道,試圖努力喚起記憶。但是,就算能想起診療室的景象,卻無法清楚想起替自己診治的精神科醫生是長什麼樣子。
──……不過,那一定就是……丹尼醫生……
「瑞吉兒,妳還有些混亂呢。但也不難理解……因為這裡是很可怕的地方嘛。不過妳放心,我確實是妳的醫生……對吧?」
丹尼露出微笑,想讓害怕的瑞依安心下來。
(……記得醫生在替我做心理治療的時候,好像總是這樣微笑……)
「…………是,醫生。」
隱約想起那抹溫柔微笑,瑞依有一瞬間覺得身體逐漸變得無力,以終於睡醒時的朦朧雙眼凝視丹尼。
「喔,妳能想起來真是太好了。而且……看來妳平安無事呢。不過妳很聰明,我早料到妳有辦法來到這裡了。」
這麼說完,丹尼忽然沉默下來。接著他盯著瑞依的清澈藍眼,露出沉思某事般的神情。
「……醫生為什麼會待在這裡呢?」
瑞依略顯懷疑地看著他的表情,開口問道。
「我……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我不知道出口在哪裡,所以在這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這層樓除了我,已經沒有別人了。」
丹尼擺出稍作思考的模樣後,環視著周遭回答。
(沒有別人……)
仔細回想,B7確實沒有別人,B6也只有那名像死神的男子。
「醫生,我好害怕……剛才還被人追殺……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肩膀微微顫抖的瑞依開口問。感覺會出現在以前看過的恐怖電影裡,那名就像殺人魔的男子發出的瘋狂笑聲在耳裡迴盪。
「瑞吉兒,剛才追趕妳的恐怕是……殺人魔。雖然很可怕,不過這裡或許是個就像在遊戲世界裡的地方。被殺人魔追趕,一旦被抓到,就會被殺……說被追趕的人,就是『祭品』。」
「……祭品?」
瑞依突然想起從B7到B6時,在電梯中聽到的廣播。那時沒有仔細聽清楚,但──她記得有提及「祭品」這個詞。
「詳情我也不太了解。總之,我們一起走吧。若是可以,我想要和妳一起存活下去。」
丹尼握起瑞依有些冰涼的手,對她露出柔和微笑。
「嗯……」
(──醫生也是祭品……嗎?)

──是天使,還是祭品?

瑞依注視著丹尼那感覺令人很懷念的微笑,心裡淡淡浮現這段咒語般的疑問。

▲ ▼

之後,兩人在猶如身處海洋深淵的寂靜中前行。
丹尼直盯著看不見盡頭的走廊,以彷彿走在熟知的地方似的,毫不猶豫地走著。那模樣感覺沒有絲毫迷惘。
「醫生被關在這裡很久了嗎……?」
瑞依對丹尼不像被監禁的優雅舉止感到不對勁,抬頭看著他的臉詢問。
「是啊……瑞吉兒,妳很擔心有沒有辦法出去嗎?」
「現在跟醫生在一起,沒關係……」
瑞依用嘆氣似的語調說道。但她或許其實並不這麼想,只是下意識覺得必須這麼說。
「嗯,的確。就算出不去,只要我們兩人悠閒地度日,或許就會發生什麼好事。發生對瑞吉兒和我都好的事。啊……我真的好高興妳能來我這裡。」
丹尼掛著一副回想起什麼似的表情,將視線投向瑞依。
「……?嗯。」
這道視線,令瑞依感到有點害怕。
(醫生……原本是這樣的嗎?)
瑞依能隱約回想起自己曾接受過心理治療。可是,她依然完全無法想起自己以前跟丹尼談過什麼,又是為了什麼而去做心理治療,也完全想不起任何記憶片段。

在昏暗的走廊中走了一陣子,眼前突然被一道厚厚的玻璃牆堵住。
「……是死路。」
瑞依嘆息似的低語。就像在看著一幅不可思議的繪畫般,玻璃牆的另一端也看得到一條長長的走廊。
「嗯,我們沒辦法過去另一邊……因為這個玻璃非常堅固。」
丹尼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用手背敲了敲玻璃牆。
「這樣啊……」
(……所以他才會被關在這裡很久嗎?)
就在這個想法不經意地浮現時──
「簡直就像我們兩人……一起被關起來了呢。」
丹尼凝視著玻璃牆的另一端,語氣愉快地說道。
「……咦?」
他說不定是想緩解緊張才開玩笑。但是,這個發言實在讓人覺得太不自然了。
──醫生剛剛明明才跟我說,想和我一起離開這裡……
「……好了,瑞吉兒,也去看看那邊的房間吧。門沒鎖,妳直接打開看看吧。」
丹尼將視線從稍稍皺著眉的瑞依身上移開,順著過來的路往回走,並指著剛剛經過的門,如此低語。

▲ ▼

「這裡之前是給特殊病患使用的房間。」
這間房間內只擺著一張純白的鋼床,且被高聳柵欄圍著。床被打理得很乾淨,卻莫名飄散著血腥味。設置在床旁邊的點滴裡,還殘留著不知名的液體。
(這是……?)
枕頭邊設有寫著「緊急用」的按鈕。不過仔細一看,就發現按鈕早已被按下,中央還有些微的裂痕。
「醫生有見過那個病患嗎?」
瑞依盯著那道奇妙的裂痕問。
「嗯。可是我剛來沒多久,那名病患就去世了。」
「為什麼?」
「是因病去世的。」
「你沒有幫那名病患治療嗎?」
「因為……我是精神科醫生。我只能幫忙治療心病。」
(心病……?)
──我之前得的是心病嗎……?
事實想必如此,但瑞依絲毫想不起來到這裡之前的事情。因此,瑞依現在只覺得自己是個普通的少女。
「……醫生之前是替我的什麼病做心理治療?」
「妳真的想不起來嗎,瑞吉兒?」
丹尼面露彷彿快要失去某種重要事物的不安神情,凝視瑞依的雙眸。
「……嗯。」
「這樣啊,不過妳馬上就會想起來的……好了,先別管那個,妳看看這個吧。」
丹尼聽到瑞依的回答後露出有些傷心的表情,隨後指向寫著一串文字的牆壁。

『明白自己的願望嗎?』
『了解自己的慾望嗎?』
『如果那是自己的本能,違抗它等於毫無意義。』
『因為身處此地的你,甚至不具備那種意義。』
『但是願望需要代價。』
『千萬別打破規則。』

「這牆上的文字有什麼意義嗎……?」
瑞依回想起之前在樓下看到的文字列。那些文字全和這串文字一樣,是以類似白色粉筆的東西寫下的。
「嗯,或許有什麼特殊意義。我最近才察覺到,這裡肯定存在著規則。譬如,襲擊妳的人就沒有追到這裡來。」
(……規則。)
這個詞彙令瑞依忽然察覺到一件事情。仔細想想,連接到B5的電梯門已經打開了,如果那名男子有追過來,那現在早就被他追上了。可是完全不見那名男子追過來的跡象。
(這是因為有規則存在的關係嗎……?)
「那這個願望是指?」
瑞依一邊思考,一邊詢問。
「這個嘛,因人而異吧。不過……對了,若是我的話……就是想要漂亮的眼睛。我的右眼不太好……顏色也令我討厭。妳那雙眼睛若是屬於我的,那就太棒了。」
丹尼注視著瑞依那張仍殘留少女稚嫩氣息的端正臉龐,靜靜答道。
(討厭眼睛的……顏色……?)
丹尼映照在瑞依眼裡的右眼,確實是沒什麼光彩,但感覺跟一般的眼睛沒有什麼不同。
──他說想要漂亮的眼睛,是什麼意思呢……
浮現這道疑問的那一刻,她不經意瞥見視野角落有個小窗戶。瑞依雖感到一股不知名的不安,但依然跑向窗邊。窗外沒有光芒照射進來,往外看去,也因為能看見的範圍不遠,導致什麼都看不見。窗上則有著數道彷彿有人用指甲狠狠抓過的痕跡。
「瑞吉兒,妳知道這些是什麼痕跡嗎?」
丹尼悄悄接近瑞依,一邊如此詢問,一邊緩緩撫摸窗上的痕跡。
瑞依輕輕搖頭。
「……給妳一個提示。這些傷痕是病患弄出來的──那麼,這些痕跡代表著什麼呢?」
(痕跡……代表什麼……?)
「……不知道。」
瑞依小聲回答。不論再想多久,瑞依都不可能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面對一臉疑惑的瑞依,丹尼不知為何顯露出滿足的神情。那宛如他對於瑞依不知道答案一事感到開心。
「不知道也沒關係。妳用不著知道病患弄出的痕跡代表什麼。」
丹尼掛著一如以往的溫和表情,以告誡的語氣說道。
「醫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瑞依靜靜提問。因為丹尼的講法,聽起來就好像他知道答案。
「這個嘛,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不提這個,我們去找出口吧。」
不過丹尼卻露出燦爛笑容轉移話題焦點,像在引導瑞依般握住她的手。
(……啊。)
這時候,瑞依突然看見牆壁上又寫了其他像是文字的東西。
「醫生,我覺得那面牆壁上好像寫著什麼。」
瑞依迅速甩開丹尼的手,跑向那串文字。

──……我,救……怕,好可……
──明明……三個人,在……裡……只……我。
──要來……殺……………………之中,只有……掉……

瑞依雖然很專注地想看懂文字,卻因為上頭覆蓋著灰塵,幾乎看不懂寫了什麼。瑞依馬上把手伸向牆壁,想拍掉堆在上頭的灰塵。
──但就在這個瞬間。
「快住手!灰塵會跑進眼睛裡!」
丹尼一改以往的溫和面容,如此放聲大吼道。接著丹尼從瑞依背後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快速把她拉離那面牆壁。
(…………?)
──醫生,這樣很痛。
瑞依差點就立刻開口這麼說,卻驚覺到現下的狀況而吞回話語。總覺得現在不是能說這種話的氣氛。因為丹尼給人的感覺明顯跟剛才不同,暗藏著異樣感。
「瑞吉兒,妳要好好保護眼睛。畢竟妳的眼睛可是漂亮到讓我很想要呢。」
丹尼如此告誡的同時,像盯著寶石的原石般凝視著瑞依的藍色雙眸,令自己的雙眼映照出那副眼睛。
「可是,牆壁上有寫東西……」
瑞依對丹尼有些反應過度的言行心感疑惑,再次看向牆壁。
「那一定是病患留下的無聊洩氣話之類的。是普通人類的一些內心怨言。」
「醫生看得懂寫了什麼嗎……?」
「不,因為我有一隻眼睛不好……不過,那裡寫的一定是很無聊的話。好了,瑞吉兒,妳應該覺得眼睛有點累了吧?要不要到我的房間睡個午覺?」
「現在是中午嗎?」
聽到「睡午覺」這個詞,察覺其中意義的瑞依細語問道。
「……真的耶!居然會注意到這種細節,瑞吉兒妳真聰明。」
但丹尼又露出微笑,敷衍瑞依的疑問。
「……是……中午嗎?」
丹尼的態度令瑞依隱約感到不信任,於是又問了一次。
「嗯……妳覺得是中午的話,那可能就是中午吧。」
「什麼意思?」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畢竟我已經在這裡待很久了,沒什麼時間概念。好了,瑞吉兒,總之先到我的房間去吧。」

▲ ▼

丹尼半強制地拉著瑞依的手離開病房,帶她到走廊上走過轉角,再走到底處的一扇門前。
「這裡的鑰匙啊,我一來到這裡就找到了。」
接著,他從白袍口袋拿出小張卡片,打開那扇門。
(跟剛才的卡片好像……)
瑞依忽然想起埋葬小鳥後撿到的卡片。通往電梯那條路的門,就是用那張卡片打開的。
──特殊病患的病房,也是用那個鑰匙打開的嗎……?
「這裡是手術室嗎……?」
瑞依一邊心想,一邊從入口環望房間內,發現這間房間就像是真的手術室。擺在牆邊且冰冷的不銹鋼櫃上有各式各樣的器具散亂著,細看之下,還能看見器具上沾有類似血跡的東西。
(那些應該已經沒有人在用了……)
瑞依的表情雖然微微僵硬,但還是走進了手術室。
「我都在這裡度日。」
淡綠色的手術台上殘留著彷彿有人狠狠抓過的痕跡,丹尼輕撫過手術台,露出微笑。
「……這裡……有點恐怖。」
聞著猛烈刺激鼻腔的味道,環顧房內各處的景象後,瑞依開始感到生理上的恐懼。
「會嗎?不會恐怖啦,就跟一般的房間一樣啊。先不管這個……瑞吉兒,能讓我……仔細看看妳的眼睛嗎?」
丹尼微笑地靠近微微顫抖的瑞依,再用手指抬起她纖細的下巴,凝視著藍色雙眼。然後,他用有如朗讀詩歌的語調,悲傷地說:
「啊,瑞吉兒……妳的眼睛真的好漂亮……然而現在妳卻露出因恐懼而害怕的眼神……簡直就像普通的眼睛一樣……我好悲傷。我想看到妳那雙真正漂亮的眼睛……若從這場惡夢中醒來,宛如藍色月亮映照在妳眼瞳裡的那份美麗寧靜,就會回來嗎……?」
(惡夢……?──普通的……眼睛……?)
瑞依不太懂丹尼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噯,瑞吉兒……我啊,心裡總是在想,我好想要活在妳的眼瞳旁邊。」
丹尼輕柔撫摸瑞依的眼睛周圍,帶著一點快要落淚的眼神微笑著。
「醫生……?」
(醫生為什麼看到我的眼睛很普通,就會覺得難過呢……?)
我不懂……──而且,醫生給人的感覺好像跟剛才不一樣……
瑞依突然感到心裡冒出一股陰暗的不安。她本能性地往後退,遠離丹尼。
「喔,抱歉。我獨自生活了一陣子,大概不小心養成了說些自言自語的奇怪習慣吧。」
丹尼平靜地說著,同時用跟手術用具一起擺在櫃子上,裡頭殘留著咖啡的咖啡機往杯子裡注入漆黑的咖啡,淺嚐一口。
「啊,話說回來……我好像有東西忘在裡面的房間了。」
之後,他邊用無名指擦拭嘴邊,邊像是突然回想起來般說道。
「忘了東西……?」
丹尼突如其來的台詞令瑞依一臉呆愣,直盯著丹尼有些駝背的背影。
「可是裡面的房間非常暗……我眼睛不好,一定找不到……噯,瑞吉兒,妳可以替我到裡面拿我忘記拿的東西嗎?」
「要找什麼……?」
「妳不記得了嗎?」
丹尼輕柔地笑著,如此回問。
「…………不記得了。」
瑞依搖搖頭。
「這樣啊……那給妳一個提示。」

────『我的眼瞳是亞歷山大石。』

丹尼稍稍垂下視線,一副樂在其中地把食指抵在嘴上,如詠唱咒語般說出這段話。

▲ ▼

(醫生到底要找什麼東西……?)
──亞歷山大石……也就是說,是寶石嗎?
不充足的提示,讓瑞依的內心漸漸累積莫名的不安,而她抱著這樣的心情,走上通往手術室的連接走道。
手術室的最深處有個被整理得病態地整齊,且像倉庫的昏暗空間。只有發著藍光的小小電燈泡搖搖晃晃地擺盪著,一邊照亮周遭。
滴答、滴答……沒有關緊的水龍頭,定期有水滴落下來。看來這個房間有接水管線。水龍頭流出的水隱約有股像是生銹的味道。
(那杯咖啡是用這裡的水泡的嗎……)
高大的鋼櫃裡,陳列著各種被塞在透明瓶子裡的標本。其中特別龐大,也裝有類似培養液液體的瓶內有無數的圓形物體正載浮載沉。
(這些……是眼睛……)
「全是……藍色的眼睛……」
恐怖的景象讓瑞依不禁往後退。而她往後退的步伐,絆到了白色的大箱子。箱子伴隨著喀噠巨響倒下後,從裡頭滾出了大量──有紅、綠、藍……等三種顏色夾雜其中──的義眼。
「……瑞吉兒,妳找到我的眼睛了嗎?」
這幅光景使她的內心開始感到焦躁不安。從背後傳來的,是丹尼的聲音。
「醫生……這些,是什麼……?」
即使知道那些是義眼,瑞依仍然向丹尼確認。她完全沒想過丹尼忘在這裡的,竟然會是眼睛。因為在這片黑暗當中,丹尼反射出亮光的眼睛,確確實實地隔著眼鏡看著她。
「是眼睛喔。噯,瑞吉兒,妳覺得這裡面的哪一顆眼睛是我的呢?」
(醫生的……眼睛……?)
瑞依雖然對丹尼這明顯不尋常的提問及散落整地的義眼感到困惑,依然指向跟自己的眼睛一樣是藍色的義眼。
『──我的話……就是想要漂亮的眼睛。妳那雙眼睛若是屬於我的,那可就太棒了。』
(醫生剛才是這麼說的……)
因為她突然想起這件事。
「哈哈哈,瑞吉兒,妳這麼說真叫人開心啊。這個眼睛是藍的呢。我當然很喜歡藍色眼睛。妳也有雙藍色的眼睛。可是我啊……我不需要這種藍色眼睛。這些東西跟妳的眼睛相比……不過是些仿造品。有藍色雙眼的,只有妳就夠了。」
丹尼一瞬瞪向瑞依所指的人工藍眼後這麼說,笑著直直盯著瑞依的眼睛。但他其實根本沒有在笑。因為瑞依現在的眼神,不是丹尼想要的眼睛。丹尼比任何人都清楚,瑞依原本的眼睛長什麼樣子。
「來,瑞吉兒。用妳那漂亮的雙眼,仔細看看我。我以前是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妳呢?回想看看妳和我在診療室外偷偷見面的事吧。」
(在診療室……外……?)
可是瑞依想不起來自己來這裡以前的事情。甚至連跟丹尼在診療室見面一事,她也只有模糊的記憶。
「……我不記得曾在外面與醫生見過面。」
「……我想……也是。妳還沒徹底想起我是誰嘛。」
丹尼對瑞依露出有些誇張的悲傷神情後──
「……喔,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的眼睛就放在那邊的抽屜裡面。妳可以幫我打開來看看嗎?這裡很暗,我看不太到。」
丹尼一改剛才的表情,突然輕笑著指向櫃子裡的小抽屜。
「嗯……」
瑞依莫名地感覺不可以違背他的要求,便照著他所說的打開抽屜。抽屜裡,只放著一顆義眼。接著,瑞依在拿起義眼的瞬間,不小心差點讓眼球掉落地面。
(……!這顆義眼……有兩個瞳孔。)
因為被擦拭得潔白雪亮的純白眼球中,紅色與綠色的瞳孔正直瞪著她。
「瑞吉兒,那個就是我的眼睛。看到那個,妳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丹尼悄悄靠近瑞依,在她耳邊如此低聲細語。
「……想不起來。」
瑞依只微轉過頭,戰戰兢兢地注視丹尼的臉龐。
「妳……至今仍在夢中呢。那,瑞吉兒,可以把那個給我嗎?不裝著那個,我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為了妳和我,我必須裝上那個才行。」
(──為了……讓妳恢復記憶……)
丹尼露出微笑,伸出手掌。
(為了醫生跟我……?)
聽到這段話的瑞依雖皺起眉頭,卻也將義眼交給了丹尼。
「謝謝妳,瑞吉兒。我現在就去裝上這個,妳就稍微……在另一邊的房間等一下吧?」



丹尼接過義眼後,便輕輕撥起瀏海,慢慢拿下裝在右眼裡的義眼。
(沒有……眼睛……)
這時,清楚倒映在瑞依雙眸裡的丹尼右眼,變得如黑洞一般漆黑且空洞。
「不准逃跑喔。」
丹尼用他沒有眼球的右眼,瞪視著瑞依。

▲ ▼

回到手術室的瑞依,一一回想起在這層樓遇見丹尼後,他所展現的態度。
(好奇怪──……)
──雖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替我診療時的醫生,絕對不是那樣……唯有這件事,我很清楚。
(繼續在這裡等他,真的沒問題嗎……?)
──總覺得好可怕……
瑞依很想馬上離開這個地方。她的心裡強烈湧上一股無法平息的陰森感,使她想暫時離開手術室,因而動手推門。可是門卻鎖上了。
(……是醫生鎖上的嗎?)
這層樓只有醫生在……在這裡的,就只有醫生。住在那間病房的病患去世了。而且是在醫生來這裡以後去世的……
──要趕快逃,要趕快逃才行……!
「要趕快逃才行……」
當瑞依不禁說出口的這一刻,有人輕輕把手放上了她的肩膀。溫柔輕放在肩上的那隻手,就如同說著不會讓她逃跑般,牢牢抓住瑞依的肩膀。
「瑞吉兒,妳想要去哪裡……?」
隨後,丹尼便在瑞依的耳邊低聲細語。
「……醫生……」
(怎麼辦──……)
這道聲音,令她渾身發寒。
「我剛才說過不可以逃跑吧?這裡……是我的樓層喔。」
「醫生的……樓層……?」
「嗯,沒錯。所以,如果妳逃到這層樓外面,我就無法親自對妳動手了啊。」

『這裡每個樓層都擁有與各樓層氣質相符的人們。』
『按規則,那個人不能離開自己的樓層。』
『若不想被那個樓層的人殺死,就只能登上其他樓層。』

瑞依的腦海裡重新閃過這段文字。那想必就是丹尼所說的規則。
(……假設,醫生……不是祭品……)
這樣的話……?
──醫生會把我……殺掉。
這一瞬間,瑞依下意識地出聲大喊。
「……不要,醫生……放開我!」
要是被殺掉,就再也不能回家了。而且,瑞依現在還一點都不想死。
不過丹尼無視瑞依的喊叫聲,用力拉住她的纖細手腕,帶她到手術台上。
「噯,瑞吉兒,原本……我的願望是一直在妳身旁,看著妳那生動的眼睛……可是,我這麼做也是出於無奈。因為妳已經不是我理想中的『生動的藍眼』了……」
接著丹尼一邊哀嘆道,一邊用他白皙的雙手把瑞依壓制在手術台上。
「所以,瑞吉兒……──把妳的眼睛給我吧。」
那顆仿造的眼球裡,有紅色與綠色的兩顆瞳孔俯視著瑞依。
(把眼睛……給他……?不要……好可怕!)
──我好想回家……!
瑞依凝視那猶如惡夢的詭異眼球,在心裡如此強烈希望的同時,忽然失去了意識。

▲ ▼

失去意識的期間,瑞依做了個短暫的夢。
在夢裡,瑞依坐在擺在客廳的沙發上,聽著自己喜歡的音樂盒音樂,忘我地縫製人偶。音樂盒停止播放音樂的同時,她也把人偶縫好了。那個人偶的大小比瑞依的身形大上許多。
(太好了,大家都恢復原樣了……)
正當瑞依在夢裡抱緊人偶的瞬間,她忽然恢復了意識。
(──是夢……)
察覺自己回到現實世界的瑞依,提心吊膽地睜開眼睛。之後,她看見自己纖細的身軀被堅韌的戒具綁在手術台上,手腳都動彈不得。
「……啊,瑞吉兒,妳醒了啊。」
丹尼的雙色眼瞳,銳利地直視著瑞依的藍色雙眼。
(瑞吉兒……妳居然用那彷若嬌弱少女的表情看著我……)
──妳的眼睛,真的變成普通的藍色眼睛了呢。瑞吉兒,我好難過啊……
「噯,妳真的想不起來嗎?想不起來妳為何在這裡,又為何會遇上這種事……明明只要想起來,妳就能恢復原來的妳。變回漂亮的眼睛,和我一起活下去吧,瑞吉兒……」
丹尼握緊瑞依無法動彈的手,祈禱般地看著她。那表情簡直像在等待瑞依死而復生。
「…………」
丹尼的表情讓瑞依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覺得自己好像跟剛才在夢裡縫製的人偶一樣,變成了單純的人偶。
「……不行是嗎……」
看著不做任何回答的瑞依,丹尼擺出困擾的神情,不甘心地啃咬著手指。
(……我……一醒來就在這裡了……我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好想回家。)
「醫生,求求你,放我離開這裡。我想回去爸爸跟媽媽那裡……!」
瑞依用像是普通少女的哀傷眼神,注視著丹尼。
「……瑞吉兒,這我可辦不到。妳的眼睛確實已經變成普通的藍色眼睛了,但妳的眼睛跟我至今看過的所有人類眼球相比,都還要美麗太多太多了……」
丹尼輕撫瑞依的臉頰──
「而且,妳很快就能見到爸爸跟媽媽了……」
然後竊笑著說出這番話。
「……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就要把妳給殺了。」
「……死掉……就見不到他們了……」
「不會見不到的。因為妳的爸爸跟媽媽……──正在地獄裡等妳。」
鈴──……這時,鈴聲再次撼動了瑞依的耳膜。
「好了,瑞吉兒,看著我……」
鈴──……一樣的聲音又響起,如同在回應丹尼的這番話。聲音比剛才更澄澈許多。
聲音不再響起,瑞依的腦海裡忽然浮現滿月的畫面……
(那個月亮……)

──……那是藍色的月亮。
──是藍到很詭異的滿月……
「瑞吉兒……?」

沒錯……那一晚……──窗外掛著很大顆的滿月,就像看著另外一個世界一樣。
(……我……)
「………………」
那道聲音消失後,瑞依緩緩眨起眼,令長長的睫毛隨之晃動。接著,她用和失去記憶前相同──那雙彷彿凝視著世界末日的藍色雙眸,直視丹尼。
「……丹尼醫生。」
然後音量雖小,卻以清晰的聲音叫喚他的名字。先前符合少女形象的不安語氣已不復見。那道沒有溫度的聲音,猶如正在表達自己已經想起了真實的記憶,同時也找回了原本的自己一般。
「啊……瑞吉兒,妳想起我是誰了對不對!啊……妳……妳的眼神實在太棒了!」
丹尼的臉上浮現陶醉神情,注視著瑞依那雙不再普通的藍色雙眸。
(沒錯──這就是我想要的眼睛……不會顯現絕望跟希望,純粹是雙美麗的眼睛……)
「……醫生,我……不可以活著……」
瑞依用那雙沒有半點感情的眼瞳直視著丹尼,靜靜低語。
──我……想起來了。包括每天接受醫生心理治療的事情……還有爸爸跟媽媽的事……在藍色滿月的夜晚裡發生的悲劇……還有在月光下讀的那本書……全都想起來了。
(妳的眼神實在太棒了……!)
丹尼著迷地看著瑞依一步步落入絕望的眼神,開心得渾身顫抖。
「才沒那回事呢!來,我馬上幫妳解開這個。然後永遠和我共度一生吧,瑞吉兒!」
丹尼一邊喘著氣這麼說,一邊迅速拆下束縛著瑞依的戒具,發出喀嚓喀嚓的碰撞聲響。然後用全身表現出自己的心情,以極大的音量喊道:
「啊……我是多麼幸福啊!」

▲ ▼

從黑色連帽上衣袖口下延伸出來,被凌亂的繃帶緊緊包著的手上,拿著反射出亮光的大鐮刀,這名男子──札克走在跟自己住的樓層B6不同,被清理得很乾淨的走廊上。
(真是的……那傢伙跑去哪裡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做。在那之後,札克順著心中的衝動,追著瑞依上來到這層樓。平常他就算讓祭品跑了,也不會刻意前往不屬於自己的樓層。不過,就這麼讓那女孩逃走的話,無法消除他肚子裡的悶氣。
(我絕對要殺了那傢伙。)
札克輕輕咂舌一聲,握緊手上的鐮刀。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從經過的牆壁另一端傳來這層樓的居民──丹尼的聲音。

──啊……我是多麼幸福啊!

(──幸福……嗎……)
這道滿足的呼喊,讓札克瞬間感到一股沸騰的焦躁感。那或許是札克從小到現在,唯一擁有的感情。
(……──幸福這種東西,都去吃屎吧。)
札克用手上的鐮刀砍斷手術室的門,像是藉以釋放心裡凶惡的焦躁感。砰──現場發出巨響,而門在那一瞬遭到摧毀。不尋常的聲響令丹尼馬上回頭。他看見堵在門口的札克,臉上有一瞬間浮現了凶狠的表情,札克則從繃帶的空隙間對他露齒而笑。
「呀哈哈哈哈哈!」
氣氛緊張的手術室裡響起札克的瘋狂笑聲。他並不是覺得有趣。他只是聽不慣幸福這個詞,看不慣擁有這種感情的人類。
手術台上的瑞依只用茫然的視線循著那道笑聲望去。
(那個男人……)
就在瑞依發現笑聲的來源,是在B6遇見的殺人魔的那一刻。
札克毫不猶豫,單純順從本能地用他那把巨大鐮刀砍上丹尼的腹部。在只映照出絕望的眼中,不同於小鳥死去時的景象,骯髒的血液如同恢復的記憶殘影,斷斷續續地飛濺出來。
「你……這傢伙……」
──為……什麼?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瑞吉兒的眼睛就要變成屬於我的東西了──我不能……不能就這樣死去……!)
丹尼雖這麼想,被砍出深長傷口的腹部卻發出劇痛,視野也急遽變得雪白朦朧。他在彷彿死後世界與現實間的夾縫般的地方,抬頭看向札克。
「喂喂喂,丹尼……你幹嘛發出那麼幸福的聲音啊,這樣不是害我忍不住砍了你嗎!」
札克盯著丹尼那意識正逐漸消逝的絕望表情,心滿意足地出聲嘲笑。
「……!」
丹尼想要回嘴,卻無法自由說話。他的眼睛逐漸閉上,逐漸連朦朧的景色都看不見。丹尼的眼皮下有一瞬間浮現了瑞依那雙失去活力般的藍眼,彷彿成了屬於自己的眼睛,隨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美的眼睛……)
丹尼對這猶如夢境的幻想抱持著這種想法的同時,也靜靜閉上眼睛,如墜入了深沉的睡眠當中。
確定丹尼不再動彈後,札克立刻擺出不再感興趣的冷漠表情,轉身面對瑞依。
「……我說啊,我追著妳跑過來,結果就遇到了很不得了的狀況嘛?」
然後俯視著手術台上的瑞依,愉悅地笑道。
「喂,妳想活下去的話,就現在馬上逃跑吧。妳就四處逃竄,繼續掙扎吧!而且一邊懷抱著希望逃跑!到時我會狠狠刺殺妳的!」
接著異常興奮的札克舉起如死神般的鐮刀,大聲威脅。
但札克的話語,卻完全沒有傳進瑞依的耳裡。瑞依正身處於絕望的深淵。她被心裡逐漸甦醒的──藍色滿月那一天發生的事情埋沒了。
「……啊?」
札克對完全沒有反應的瑞依洩漏出不滿的聲音。
(……搞什麼?)
躺在床上且面無表情到十分詭異的瑞依,跟他們初次見面時相比,看起來宛如不同人。
「喂,真無趣的表情。虧我都把刀鋒刺到妳眼前了,妳就不想活下去嗎?」
札克如此向眼睛沒有看著特定位置,也沒有映照出什麼,彷彿已經死去的瑞依問道。
「…………」
──不想。
瑞依本來想反射性地這麼回答,卻無法順利發出聲音。
「唉……真無趣。我是個正常的成年男子,才沒有切碎人偶的興趣。」
看到瑞依這副如同只在砧板上待宰的死魚臉,札克嘆了口氣,放下舉起的鐮刀。他不知道為何,自己就是不想殺死即使面臨死亡邊緣,也不執著於活著的人。
(還是回去樓下吧……)
──噹、噹、噹。
徹底失去幹勁的札克正想離開的瞬間,裝設在某處的擴音器中再次響起類似教會鐘聲的聲音。

『──出現背叛者──』
『──B6的人攻擊了B5的人──』
『──這違反規則──』
『──以下,繼瑞吉兒之後,背叛者已成為祭品──』

這次廣播的內容是通知札克成為新祭品的消息。
「……受不了。這可不是開玩笑啊。可惡,逃吧。」
(──……不過出口在什麼鬼地方?)
札克露出有些少根筋的表情,同時連看也不看躺在手術台上,如同人偶的瑞依就離開了房間。雖然沒有想活著的理由,但他可完全不想被人殺死。

(祭品……)
被獨自留在手術室的瑞依仰望著天花板,在心裡低語。

──沒錯……我……不該活著……──

札克離開以後,瑞依無力地從躺著的手術台上站起。
丹尼滿身是血且還殘留些許溫熱的身體,不堪地倒在地上。
(醫生的眼睛……已經閉起來,看不到了。)
瑞依用一切看起來都像失去色彩般的悲哀眼神,面無表情地觀望著丹尼彷彿只是陷入沉睡的臉,然後像是在碰觸玩具般,戳了戳他的臉頰。
(他死掉了嗎……)
「…………」
但丹尼的身體已經一動也不動。
這時,瑞依突然發現之前打開手術室房門的鑰匙卡,就放在丹尼那像被潑灑出來的顏料染紅的白袍口袋裡。
(這個……說不定也能打開其他門……)
瑞依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白袍口袋,拿出那小小的卡片,放進自己的口袋中。

▲ ▼

──……我已經……從幸福的夢境中醒來了。
在只清楚理解這一點的世界裡,瑞依拋下在手術室裡再也無法行動的丹尼,搖搖晃晃地來到走廊上。她懷抱著逐漸恢復的絕望記憶,在走廊上前行。
途中,她經過特殊病患的病房前面時,忽然想起丹尼阻止她拍掉灰塵,寫在牆上的那段文字。
(話說回來,那段文字到底寫了些什麼……)
覺得很在意的瑞依站到那扇門前,伸手想打開門。可是門鎖上了。想必是丹尼鎖的。那麼,應該能用剛才從丹尼的白袍裡拿出來的卡片打開。
瑞依把卡片插進裝在門上的插槽。接著,門果然發出喀嚓一聲打開了。
(果然在這層樓,就可以用這張鑰匙開門……)
瑞依如此確信著,並將卡片再次收回口袋。
(把字上面的灰塵拍掉看看好了……)
隨後,她也不怕灰塵會跑進眼睛就拍掉大量灰塵,牆上就出現了用紅字寫下,看起來已經發狂的悲痛文章。

──救救我,救救我。好可怕,好可怕。
──明明有三個人,在這裡的卻只有我。
──要來殺我了,要來殺我了。三個人之中,只有我會被殺掉。
──簡直像理所當然般,那些傢伙要來殺我。
──把那些傢伙放出來的人是誰?
──救救我,救救我,神啊。

(病患果然是被醫生殺掉的……)
「……神……」
瑞依用難以推測的聲音低喃說出寫在文章最後的這個詞後,就離開了病房。

▲ ▼

瑞依帶著宛如身處於惡夢中的心情,再次在走廊上前行。
走著走著,她看見地上散落著無數的發光物體。瑞依驚訝地往前一看,發現那片堅固的玻璃牆已經完全粉碎。她立刻理解到這是殺掉丹尼醫生的男子──札克所做的。
──那個男的就像打破玻璃一樣,殺了丹尼醫生……只在短短一瞬間內,就讓他離開了人世。
(神……神會原諒一個人被其他人殺掉嗎……?)
「…………」
──我希望……那個人……可以殺了我……
如受到本能催促般,瑞依從破碎四散的玻璃跑過去尋找札克。

「……打不開!而且敲下去也弄不壞……真是的,要怎麼辦……」
小跑步地往裡面跑去,就看見札克正在與打不開的門奮鬥。門的另一邊應該有電梯。
「……你在……做什麼?」
瑞依對接下來要向札克提出的請求抱持著類似小小希望的心情,因而恢復了一點精神,從他的背後搭話。
「啊?……妳搞什麼,居然大搖大擺地現身,妳想幹什麼?」
札克反射性地回過頭威嚇,並瞪著瑞依。但這對瑞依來說,已經不成恐懼了。
「……聽我說…………我有個請求。」
接著,瑞依在稍微深呼吸後,邊注視著能從骯髒繃帶的隙縫間看到,他那雙猶如細長彎月的漂亮黃色眼瞳,邊說:

「…………拜託你──請你……殺了我。」

札克瞪大了雙眼,一瞬間為瑞依那不像十三歲女孩的成熟表情著迷。

(…………要我……殺了她?)
──有夠……噁心的……!
但在那之後,札克理解到這份請求代表著什麼意義的同時,就像要將今天吃下肚的東西都吐出來一般,又或者是想消除湧上內心的這股不知名厭惡感似的,狠狠吐了一回。
「……唔喔噁噁噁噁!」
至今根本不曾有人像這樣拜託他做什麼。不曾有人求他做些什麼。而且一名才剛見面的少女,毫無預兆地拜託自己殺了她──對於瑞依向自己提出瘋狂請求的行徑,他打從心底感到莫名其妙。
「啊啊啊啊!別拜託我這種噁心事!我才沒時間理會妳這種頭腦有問題的傢伙!」
札克用連帽上衣的袖口擦拭被嘔吐物弄髒的嘴巴,邊撫平令他反胃的噁心感邊大罵。
「……不行嗎?」
瑞依看也不看灑在地上的嘔吐物,一臉悲傷地詢問。瑞依不懂札克為何會對自己的請求抱持著如此嚴重的厭惡感。因為能瞬間把像丹尼那種成年男性殺了的男人──札克,要殺掉自己應該是輕而易舉。
「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吧!再說,像妳這樣的小孩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啊!」
「…………我醒過來時就在這裡了。」
瑞依這麼回答。這並非謊言。來這裡以前的記憶,已經恢復到讓她感到不舒服。但是,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
「啊?妳不記得來到這裡之前的事喔?」
「………………不記得。」
短暫的沉默過後,瑞依如此說道。她其實能夠回答不記得或者記得。不過,說自己不記得一定比較好。
「算了,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啦,倒是妳如果有閒工夫說那種噁心話,不如想辦法打開這扇門!」
札克用力踹著電梯前的門,再次大吼。
「那個要用這張卡片打開。」
瑞依從上衣口袋拿出從丹尼的白袍裡偷來的卡片,刷過裝在門上的讀卡機。剛才的那間病房跟手術室都是用這張卡片打開的──照理說,一定也能打開這扇通往電梯的門。
卡片讀取完畢後發出嗶的一聲,結果正如瑞依的推測,門打開了。通往B4的電梯出現在兩人眼前。
「………………哈哈!」
看到寫著B4的按鈕發亮的電梯,札克馬上愉悅地笑出聲,彷彿先前的焦躁模樣都是裝出來的。
「話說,妳是靠自己上來這層樓的吧?」
之後,札克露出像小孩子想到好主意似的表情,對瑞依提問。
「嗯。」
「那個啊,其實我是個笨蛋。所以……幫助我一起從這裡出去吧。」
「一起……?」
札克配合瑞依的身高而稍微蹲低,直盯著瑞依表現出些許驚訝的雙眼。
「妳剛才跟我說,希望我殺了妳對吧?」
「……說了。」
瑞依一臉正經地點點頭。
「要殺妳是很簡單啦,但老實說,妳那無趣得要死的表情害我提不起勁殺妳。所以能夠出去外面的話,妳或許也會露出好一點的表情吧?」
札克邊盯著瑞依那宛如人偶般面無表情的模樣,邊開口提議,然後像惡作劇的孩子露出奸笑說道:

「所以,要是有辦法一起到外面,到時我就會……──殺了妳。」

這一瞬間,瑞依的耳裡又響起不知來自何方的鈴聲,鈴──……這或許是幻聽。不過這陣鈴聲,是至今最清澈的聲音。
「……真的?」
瑞依用期許的眼神,抬頭看向札克。
「是啊。不過別做冒失的舉動。還有別興奮吵鬧……我啊,一見到看起來很幸福的傢伙,或是一副開心樣的傢伙……就會不小心殺了對方。」
「……我知道了。」
(……我一定……沒辦法擺出幸福的表情。)
瑞依心裡雖然這麼想,卻也點點頭。
「不過,看妳那死氣沉沉的眼神,我想也不用擔心這個吧。那麼,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
「嗯。」
兩人像是立下承諾般短暫彼此相視後,走進出現在眼前的電梯當中。

『我就會……──殺了妳。』

在隨後開始運作的電梯中,瑞依不斷反覆地細細回想札克所說的那段話。在這個只看得見不屬於任何顏色且絕望的悲慘世界裡,那段話好比給了她一道從天而降的耀眼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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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0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火如画 于 2017-9-9 11:51 编辑


FLOOR B4


「這裡是怎樣……好冷。」
「嗯。」
走下電梯後,牆上標記著B4的空間內飄散著宛如初冬的冰涼寒氣。一吸氣,就有股帶著藥味又令人頭暈的水臭味刺激著鼻腔深處。
這個空間的兩旁,中間隔了一條走道,有兩個類似小水池的區域,裡頭放滿了偏藍的水。瑞依不經意地發現水池底部有像是人影的黑色物體。
(那是什麼?)
她專心看向水底。但水池意外的深,透明度也很低,所以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沉在水底。瑞依想看清楚一點,就把臉靠近水,結果藥味變得更重,差點害她吐出來而嗆到。
「喂,妳在看什麼啊?」
瑞依忽然蹲下來,令札克面露有些疑惑的表情。
「水裡面有東西……」
「什麼東西啊?」
「不知道是什麼。」
「啊?妳不知道?那我也不會知道是什麼了。話說,妳穿那薄得要命的上衣不會冷嗎?」
目前氣溫大約十度左右吧。札克看向瑞依穿的白色七分袖上衣,以及黑色短褲下有大片肌膚暴露在外的腳,開口問道。
「是很冷,不過沒關係。」
瑞依簡短地回答。要說不冷,是騙人的。應該說,她其實覺得很冷。但是就算說很冷也沒別的衣服好穿,所以講了也沒用。
「是喔。反正也不知道底下那是什麼,一直在這邊看也不是辦法,還是快走吧。」
「嗯。感覺從那扇門後面傳來土壤的味道……」
瑞依敏銳地察覺到這股味道,同時注視著位於架設在水路上的小橋前方的門。門上掛有寫著「第二墳場」的牌子。
「過去看看吧。」
札克踏步走上通往那扇門的橋。
「嗯。」
瑞依也跟著他走去。

▲ ▼

(這裡真的是大樓內部嗎……?)
一進到第二墳場,就發現裡面是很寬敞的空間。以老舊紅磚建起的牆壁布滿整間房間,整片地面鋪著像是吸過水般柔軟又濕潤的土壤。
「……墳墓……」
而這些土壤上,立著許多刻著名字的小墓碑。
「難怪有一股土腥味。真是的,立一堆這種墳墓要幹嘛啊。」
札克一邊傻眼說道,一邊環顧周遭。
──我討厭土腥味。
聞到這股味道,一點都不想回想起來又可憎的兒時記憶就掠過腦中。
「要挖出來看看嗎?」
札克試著開了點玩笑,以揮去不斷甦醒的回憶。
「怎樣都行。」
但瑞依在冷淡地回應後,就腳步輕快地開始在第二墳場裡散步。現在自己的使命,就是跟札克一起逃出這棟大樓,僅此而已。其他事情就隨札克的意去做就好了。
(嘖……真無趣的傢伙。)
雖然對她的反應感到掃興,札克依然跟在往樓層深處走去的瑞依背後。
(好冷……)
瑞依感受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並皺起眉頭。此時,她忽然發現在大量墓碑中有個尺寸特別大的墓碑。接近一看,才發現那不是墓碑,是石碑。
(上面有寫東西……)
而石碑的表面上還寫著難以理解的文章。

『不純潔者之墓。』
『不受主與天使所求的可憐群眾。』
『埋葬於土,墮落於地,靜待淨化之時。』

(天使……)
『──是天使,還是祭品?』
瑞依的腦海裡想起這段文字。她總覺得反覆出現的這段話,好像有什麼深層的意義。不過瑞依還不知道那想表達什麼。
在離石碑有點距離的地方被挖開一個大洞──大概是墓穴。往裡頭看,就看到有某種東西靜靜地蜷蛐在墓穴裡。
「…………」
瑞依直盯著「某種東西」看。
「妳就那麼想躺進去嗎?」
札克看著動也不動地直盯著墓穴裡的瑞依,用有些冰冷的語調問。
「但是……好像不行。」
瑞依微搖搖頭,盯著抱著膝如蜷蛐在大墓穴裡,像剛死亡不久的男性屍體並低聲說道。
「這個洞裡已經有人了。」
(──又是屍體喔……)
「真是的,到處都是屍體,噁心死了!不要看我啦!」
札克焦躁地走近墓穴,毫不留情地踩踏洞穴裡的屍體數次。男性屍體漸漸變得面目全非,令人無法想像他幾天前還活在人世。札克那為了傾洩某種仇恨而踹擊屍體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異常。
「啊……」
屍體被踹到不成人形,化作只會逐漸腐爛的大塊脂肪,瑞依感覺自己有一瞬間跟那樣的屍體對上眼,立刻移開視線。
這時,瑞依看見有道門上貼著「保存室」的牌子。她走近那扇門,肌膚就感覺到空氣變得更加冰冷。看來寒氣就是從那裡外洩的。

▲ ▼

打開寫著保存室的門,裡面是個如同夜晚,又或是令人感覺像死後世界的寂靜房間。逐步走進房內,也感受到與剛才無從比較的強烈寒氣。
(好像就在冷凍庫裡面一樣……)
瑞依隔著衣服輕撫手臂。
房間的最深處跟電梯前的房間一樣,設有兩個放滿藥味水的水池。水池底部有類似人影的東西,並掛著「清潔中」的標示。雖然沒辦法看得很清楚,但裡面裝的恐怕是屍體。水池上架著木製的橋。瑞依心平氣和地走過那座橋。最盡頭的那面牆不曉得是不是受到濕氣影響,而變得很脆弱,可以看見上面有裂痕。
「牆壁破破爛爛的……」
「又潮濕又破爛的,看來不是什麼正經的地方啊。」
札克皺著眉頭,在房內轉了轉。
房間內擺著幾台業務用的大型冰箱。此刻,札克想起今天早上吃下的大量零食,被瑞依意料之外的「請求」害得全吐出來了。
(再說,突然就要我殺了她,根本莫名其妙……還害我肚子開始餓了。)
「啊~裡面沒有放些什麼嗎?」
札克嘆氣低語,沒多想就打開其中一台冰箱。但打開的瞬間,他感覺到食慾急遽降低。
「唔喔,這不是屍體嗎……」
因為放在冰箱裡的不是食物,是讓他再次感到反胃的東西──是不論手、腳還是脖子,都感覺光碰觸到就會輕鬆脫落的怪異男性屍體。
屍體被薄薄的透明塑膠布包著,並且貼著像便條紙的紙條。



沃特金.貝克特(36)
死亡地點──B3
死因──中槍導致失血過多死亡
※軀體損傷嚴重,處理時需多加注意。



「這個人也曾經是……祭品嗎?」
瑞依看向冰箱裡結凍的腐敗屍體,如此詢問。
「我哪知道啊。」
札克用不抱興趣的語氣回答。他不想碰觸屍體,可以的話,他一點也不想看見。快腐爛的屍體臭味,是他最討厭的味道。
「紙上寫著B3……這裡是B4,看來還有更上面的樓層。」
「唉,真叫人提不起勁。」
札克像貓一樣打了個豪爽的哈欠。
「你很了解這裡嗎?」
瑞依抬頭看著一臉倦怠的札克問。
「誰曉得。我只是因為有人說可以殺掉想殺的傢伙,才會來到這裡。其他樓層的傢伙應該也是這樣吧?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
札克隱約想起被邀請來這棟大樓時的事情。不過,他已經不知道那是幾年前的事了。他已經忘了。
「……是喔。」
瑞依看著這樣的札克,輕聲低語。
『──可以殺掉想殺的傢伙。』
札克這句話令瑞依的內心深處感到很在意。同時,瑞依再次提出疑問,好甩開鮮明浮現在腦中的自身過去。
「你來這裡之前是待在哪裡?」
「是可以告訴妳啦,可是妳知道了這個又怎樣?」
「沒什麼……我只是問問看。」
「什麼啊。是說,妳才應該回想起來這裡之前的事情比較好吧?不然就算能順利出去,妳也回不了家喔。」
(家……?)
瑞依的頭上冒出一個大問號。
「……你說離開這裡就會殺了我。」
「喔,說的也是。」
札克用像是發現自己忘記帶東西的語氣說。
「……不要忘了。」
「我沒忘啦!」
邊說,札克邊撇過頭,將視線從瑞依的身上移開。他們雖然約定好了,但面對彷彿是個人偶的瑞依,札克並沒有想殺她的慾望。老實說,他現在只想著自己要平安離開這個地方。
(反正走出大樓時,那個死氣沉沉的眼神也會好轉吧……)
「我冷得受不了了,去下個地方!」
「……嗯。」
瑞依一臉憂鬱地回應。雖然約定好了,但沒辦法確定從這裡出去之後,札克就會殺了自己。如果他不願意下手,那瑞依就沒有拚了命也要離開這裡的意義了。
兩人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中走出保存室,換走向反方向的通道。那邊有道紅磚風格的門,上頭掛著寫有「第一墳場」的牌子。

▲ ▼

進入第一墳場的瞬間──瑞依的藍色雙眸中出現了被磨得閃閃發亮的全新墓碑。
瑞依像是受到吸引般,走過滿布墳場的潮濕土壤,接近那塊墓碑。
「…………」
在絲毫感受不到生命氣息的混濁空間裡,那塊異常閃亮的全新墓碑上,有細小的文字刻著一個名字。
「啊?怎麼了?上面寫了什麼?」
「……上面寫了名字。」
瑞依一邊低語,一邊用僵硬的神情看著以漂亮筆法刻畫出的名字。
「畢竟是墓碑,當然會寫名字。有什麼好驚訝的?」
札克用無所謂的態度說道,看向瑞依有些蒼白的臉。
「……我的……名字。上面寫著我的名字。」
雖有感受到札克的視線,但瑞依依舊看著墓碑,用緊張的語調回答。那塊全新的墓碑上,清楚刻著「瑞吉兒.加德納」這個名字。
「……是喔。」
札克輕聲低語。看不懂文字的札克看不懂那串名字。再說,他也還不知道瑞依的名字。所以就算看得懂字,他也不知道上面寫的是瑞依的名字。
「那麼,這就是我的嘍?」
刻有瑞依名字的墓碑正前方,有顆像是大石頭的東西刻到一半,宛如被棄置般丟在一旁。這大概是札克變成祭品後急忙做出來的吧。長期居住在這棟大樓裡的札克,立刻理解到那是這樓層的居民製作的。
「……真是的,人都還沒死就做什麼墓碑,真夠讓人不爽的。好想整個破壞掉。」
札克瞪著跟瑞依的墓碑相反,只經過隨意雕刻且就像顆普通石頭的墓碑,並用他骯髒的手掌握緊扛著的鐮刀。
(……做這什麼低級嗜好的墳墓!)
「那樣的話,你的鐮刀會先受損喔。」
瑞依雖然冷靜地叮嚀札克,但依然持續看著自己那座如寶石般閃亮的墓碑。
「吵死了,我知道啦。是說妳別一直像個呆子一樣盯著自己的墓碑啦!」
「我沒有盯著墓碑。」
「是喔,那就好,不過很抱歉,我可不打算跟妳一起死。」
邊說,札克邊往房間的深處走去。接著,紅磚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破損而變得脆弱,他看見上頭有很大的裂縫。
「喂喂喂……這裡到底有多破爛啊。」
瑞依聽到他的聲音後,轉頭看向後方,然後跑到札克身旁,一樣往裂縫裡看去。那道裂縫彷彿在引導他人走進去。
(裂縫通往別的地方……裡面有什麼呢?)
「這縫隙還滿深的……」
「我去一趟吧?」
依那道縫隙的大小,札克應該進不去。這麼心想的瑞依開口提議。
「啊?妳該不會打算這麼說,然後自己獨自逃走吧?」
但札克語帶恐嚇,透漏不信任感。
「我不會逃跑……因為還沒被你殺死。」
瑞依不害怕他的話,直直凝視著札克的眼睛。
(說真的,這傢伙是不是被丹尼注射了什麼奇怪的藥啊……?)
看她這樣,札克不禁皺起眉頭。
一開始在自己的樓層遇到瑞依時,她的反應確實比其他人類冷淡許多,但還是露出了符合少女印象的絕望表情。先前的她,不像是會這樣改變態度的人。札克對瑞依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一股奇妙的異樣感。
「妳……從剛才開始真的讓人覺得很噁心耶。」
(噁心?)
札克意料外的感想令瑞依感到有些疑惑。她絲毫不覺得自己講了令人不舒服的話。
「……算了,反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妳去一趟吧。」
札克半自暴自棄地說。比起多想什麼,現在更重要的是盡快找到逃出這棟大樓的方法。
「嗯。」
「還有,妳要是在途中死了,給我回一句『我死了!』啊。」
(……要是在途中死了……?)
「……死掉的話沒辦法回你。」
稍作思考後,瑞依用一如往常的正經表情回答。
「…………」
「…………」
在沉默的期間,札克發現自己所說的話有所矛盾──
「……那……那妳至少給我派上用場後再死!」
札克在繃帶底下的臉稍稍變紅了,並輕踢瑞依的臀部以掩飾丟臉。
──派上用場後……
「……我知道了。」
雖被這一腳的衝擊弄得腳步踉蹌,瑞依還是看著札克的臉真切地點點頭。不過,她忽然站在裂縫前,開始猶豫是否要走進裡面。因為她還想要繼續看著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
「喂,快點進去啦!我沒什麼耐心!」
札克看不過這樣的瑞依,語氣焦躁地催促她。
「嗯。還有,我也希望你可以幫忙找找有沒有類似卡片的東西。」
回過神來微微點頭後,瑞依突然想起這件事並拜託札克。在B7、B6跟B5的時候,搭電梯都需要卡片。
「好啦,我知道了。」
「……還有──」
「啊?妳還有其他事啊!」
「如果可以……請別破壞我的墳墓。」
說出這句話的瑞依,表情看起來有些惆悵。
她不知道那座墳墓是誰建造的。但是,世上有人替自己準備了墳墓……這個事實莫名地令瑞依的內心感到放心。同時,她也感到心跳加速。
之後,瑞依不等札克回應,就用她纖細的身體鑽進裂縫當中。
「……誰理妳啊。」
被獨自留在墳場的札克,如此嘆氣低喃。

▲ ▼

瑞依在狹窄的裂縫中前行。
裡面就像身處於洞窟,環境昏暗,視野也很差。每走一步,塵土就隨之飛揚,讓她差點嗆到。瑞依想辦法不吸氣地前進,接著路突然變寬廣,眼前出現了不窄也不寬,宛如祕密基地的房間。讓人感覺溫暖且足以抹去肌膚寒意的橙色電燈泡,在擺盪之下照亮了整個空間。
(這裡是製造墳墓的地方……?)
房間中央有張很大的工作桌,桌上雜亂地擺著墓碑的目錄及墓碑的設計圖。
(……這是?)
而且,還有本寫著什麼的藍色筆記本就這麼攤開在桌上。
(上面寫著什麼?)
說不定有寫到跟這棟大樓有關的事情……如此心想的瑞依,窺探攤開的筆記本內容。上頭有彷彿是孩童書寫的稚嫩字跡,點綴著奇妙的文章。



我第一次聽到那女孩的事情。
我從之前就一直很在意她。可是我卻不了解她!
想見她,那傢伙卻來礙事。那女孩的聲音非常悅耳喔。
她一定……一定是個很棒的女孩吧。肯定沒錯!
畢竟才這麼一瞬間,我就喜歡上她了!
啊~糟糕……要替她準備特別的東西才行!
準備一個由我構思,特別且只屬於她的──永遠安眠的地方。



瑞依帶著狐疑的表情,讀過這段詭異的文章。
(是某個人的日記……?……這裡是誰的房間嗎?)
房間的深處還有一扇門擋住了去路。瑞依悄悄接近,試著轉動門把。但門打不開。
(上鎖了……要怎麼打開這扇門?)
忽然間,她的視線停留在散亂於桌面上的墳墓設計圖。
(──說不定有什麼線索……)
瑞依才想到這點,一陣東西遭到破壞的鏗鏗巨響從札克正等著的第一墳場傳來。
(……好大聲。他在做什麼?)

▲ ▼

瑞依離開後,只剩下札克的墳場變得更加詭異。感覺就像獨自被遺留在死後世界一般。
「真是的,叫我找,這種地方只有墓碑啊。」
(是說,這墳墓還真有夠惱人的。)
札克看著雕刻手法粗糙,大概是替自己建造的墳墓並咂了下舌。
(好想破壞它……)
不過他自己也知道,就如瑞依所說,如果想破壞堅固的墓碑,反而是鐮刀的刀刃會受損。
(有沒有可以破壞的東西?)
他環視周圍,發現在整齊陳列著的其中一塊墓碑旁,立放著一支十字鎬。大概是要用來挖開土壤,才會擺在那邊。
(十字鎬是嗎……)
札克揚起微微一笑,拿起十字鎬。如果不是自己的武器,就算壞了也不會造成不便。
──這種無聊的墳墓……
「就讓我把它給毀了──」
一決定這麼做,心裡就湧上一股笑意。其實──他不是覺得好玩。只是覺得這世上存在著自己的墳墓,心裡實在很不是滋味。
(我還不打算死啊!)
札克用十字鎬狠狠地往自己的墓碑敲下去,發出鏗的一聲。不過,墓碑卻把札克的攻擊彈開了。
(有夠硬……)
看來只是輕輕敲下去,還不足以打壞堅硬的墓碑。十字鎬敲到墓碑的刀刃部位,甚至出現了小缺口。
「哼……──明明是個粗糙的墓碑,幹嘛做得那麼堅硬啊!」
究竟是為什麼?跟單純在自己的樓層追殺祭品時的感覺不同,原本沉睡在內心深處的這股情感接連滿溢出來。包含著對製造墓碑的人所懷的憎恨大恨般大喊,札克敲上那塊雕工粗糙的墓碑。
一旦打開內心的開關,就停不下來了。連他自己也無法克制。札克不斷砍上那座應該是替自己建造的墳墓。
每砍一下,墓碑就被打碎一部分,噴濺出有如普通小石塊的碎片。
不過,破壞墳墓比想像中的還要爽快。
不到一分鐘,應該是為自己建造的墳墓就失去了原形。
(──搞定了。)
但為何心裡還是焦躁不已?札克砸舌了聲,環顧周圍。這裡被標示為墳場,所以不管往哪裡看,當然都是墳墓。墳墓下也想必埋著屍體吧。對札克來說,這並非讓人愉快的狀況。
(好……既然這樣,乾脆把所有墳墓都毀了吧……!)
──再說,淨做這種墳墓的嗜好真的很低級耶。而且墳墓這種東西蓋了也沒意義。不論再怎麼祈禱,逝去的生命也不會復生。屍體只是種噁心的物體。我要讓那傢伙知道這點。
「呀哈哈哈哈哈哈────!」
根本絲毫不需要猶豫。這麼一想,喉嚨又再次湧上瘋狂的笑聲。
(沒錯……我就把這邊的所有墓碑全都破壞掉!)
札克從繃帶隙縫之間露出的細長眼睛,發出凶狠的光芒。
隨後札克舉起十字鎬,像把累積在內心的所有不愉快都發洩出來般,接連敲壞視野所及的墓碑,令墓碑變為單純的醜陋石頭。
(喔,對了──那邊也有墓碑嘛。)
打碎第一墳場的最後一座墓碑後,札克忽然想起這件事,並以最快速度跑向第二墳場。不把所有能破壞的東西都破壞掉,他就覺得不暢快。
(墳墓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意義啦──!)
「呀哈哈哈哈!」
札克發出開心得不得了的笑聲,隨心所欲地用十字鎬敲毀陳列著的墓碑。像這樣順從本能發狂大鬧的時候,不僅不用多想什麼,也可以不用回想任何事。唯獨一股不知名的激昂逐漸控制了內心。



才不過幾分鐘,所有墓碑就破碎得面目全非。
喀嚓──途中曾響起不曉得是開關還是某種物體壞掉的聲音,但札克沒有多加在意。
(這樣就全弄壞了嗎?)
破壞所有墳墓後,札克感覺有某種情感得到滿足,稍微冷靜了一點,便快步走回第一墳場。
札克有些茫然地環視自己破壞的大量墓碑,這時忽然看見那座刻有瑞依名字的墓。那座墳墓跟其他墳墓的設計造型實在太不一樣,讓他忘了破壞它。
『──如果可以……請別破壞我的墳墓。』
不過,札克腦海裡重新浮現這句叮嚀。這一瞬間,他感覺身體的力量就像開關被關上了一般,立刻失去力氣。
(……那傢伙說過,要我別破壞墳墓吧……)
這和瑞依的叮嚀無關──
雖然札克這麼想著,卻莫名地無法違抗。他覺得不可以破壞那座墳墓。
「…………」
札克把十字鎬丟到地上,以大字形橫躺在瑞依的墳墓前,讓疲勞的身體休息。

────依賴這種墳墓是能做什麼……

▲ ▼

鏗、鏗──在吵鬧聲傳遍周遭的環境下,瑞依正疑惑地跟墳墓的設計圖大眼瞪小眼。設計圖上寫著神祕的算式。算式似乎是在表達某種東西的位置,但上面沒有具體寫出那究竟是什麼。
(難道……墳墓底下有打開門的開關?)
想想算式的數字,還有墓碑的排列方式,兩者確實一致。不過瑞依發現這件事的瞬間,裡面的門傳來「嗶嗶」的電子聲響。
(……?)
聽到那個聲音後,瑞依走近門。她輕輕握住門把,發現自己明明沒做什麼,門鎖卻已經打開了。
(明明到剛才都還是鎖著的……是那個人打開的嗎?怎麼開的……?)
即使感到疑惑,瑞依仍然走進打開的門內。門的另一邊是間寬敞的房間。不曉得這裡是不是資料室,牆邊擺滿了書櫃,書櫃裡也擺滿了書籍,甚至沒有半點空隙。
瑞依隨意拿出一本放在書櫃裡的書。大概是因為太久沒碰到書,紙的觸感讓她感到有點開心。瑞依從小就很喜歡書。遇到能感動她的書,她就會不斷反覆閱讀,直到能記住裡面的每字每句。
──那本書也是……上頭寫的所有內容全像她自己的一部分,竄進瑞依的心中。
那一晚,瑞依所看的那本書裡,寫著來自神的話語。
(可是這裡沒有那本書……)
瑞依一邊回想那本書的內容,一邊翻閱手上的這本書確認。這大概是跟宗教有關的書。
(……這跟我知道的神不一樣……)
瑞依露出冷淡的眼神,把那本書放回書櫃。她對冒牌的神沒有興趣。
(那是什麼?)
突然,瑞依發現書櫃下半部的書本間,放著一本厚厚的檔案。她輕輕拿出檔案並打開來看。結果,她看到被整理成冊的大量履歷表。被列在第一頁的履歷表,是叫作沃特金.貝克特(36)的人。
(沃特金.貝克特……)
瑞依驚覺一件事。因為這個名字跟在保存室冰箱裡找到,貼在冰凍腐屍上的名字一樣。
履歷表上貼著照片。在應該是生前拍攝的照片裡,映照出一名站在黑白條紋背景前,面帶僵硬笑容的弱小男子。
翻到下一頁,則是貼著跟剛才在墓穴裡看到,剛死亡不久的男性屍體很像的臉部照片。
(是來到這裡的人的名單嗎……?)
瑞依一邊心想,一邊用她白皙剔透得彷彿不曾接觸髒汙的手,輕巧地翻閱內頁。當翻到某一頁時,她突然感覺到心臟猛然緊縮,並睜大了雙眼。因為那是詳細記載著自己資料的履歷表。
──瑞吉兒.加德納。
在寫著這個名字的履歷表上半部,當然也貼著自己的照片。雖然瑞依記得不是很清楚,不過那是丹尼在她第一次接受心理治療時拍的照片。
(……原來……)
瑞依事不關己似的讀過這份履歷表。自從在手術台上想起一切的那個瞬間起,她自己就是最清楚自身過去的人。可是唯有自己是怎麼來到這棟大樓的這點,瑞依仍然想不起來。
(……我為什麼會被帶來這裡……)
她吐出小小的嘆息。
──不過,這種事情或許不要想起來的好……因為這種過去,不回想起來一定會比較好……
瑞依帶著憂鬱的心情繼續翻頁。而在翻到最後一頁時,她不禁停下手的動作。
(這是……那個人的……?)
因為在她眼前的,毫無疑問是貼著札克的臉部照片。



(他在自己住的設施裡殺了人嗎?還犯下連續殺人案……在那之後,就在這裡殺人了嗎……)
──雖然他現在成了躲避追殺的人……不過他殺了幾個人呢……?
瑞依下意識地再看了一次那份履歷表。她不是想知道札克的過去。但她本能上覺得必須了解這個人才行。
履歷表上寫著:「對人類感情有產生過度反應的傾向」。
(……人類的……感情……)
『別興奮吵鬧……我啊,一見到看起來很幸福的傢伙,或是一副開心樣的傢伙……就會不小心殺了對方。』
瑞依忽然想起這段話。
(──我……看起來不幸福。所以札克才不會想殺我嗎……)
就在她突然陷入憂鬱的情緒裡,闔上檔案時,某人的聲音如降臨般在她耳內響起。

……──噯,我知道妳的願望喔。所以,我會過去見妳,替妳實現願望喔。

那是孩子刻意擠出笑聲的詭異聲音。
「……有人在嗎……?」
瑞依為了抹去心中的恐懼,開口這麼詢問並環顧周遭。不過這裡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人回答她。
(……是鬼嗎?)
──我不想遇到鬼。瑞依雖有點害怕那不確切的存在,但仍然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這間房間的更深處走去。
但房間的深處只有和來這裡時一樣的昏暗通道,而且通道還在途中就變成了死胡同。盡頭處的地板不知為何有塊圓形的大片凹陷。
(這是什麼……?)
瑞依輕輕站上那塊凹陷處。但什麼事也沒發生。
──這是某種機關……嗎?
(總之,先拿著剛才的履歷表回去吧。)
瑞依從剛才的檔案中取出寫著自己與札克資料的履歷表,抱在懷裡且順著剛才過來的路回到第一墳場。

▲ ▼

(……墳墓全部被破壞掉了。)
瑞依一回到第一墳場,就發現來到這間房間時的寂靜氛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
瑞依面露疑惑的神情,看向彷彿在鬧脾氣地躺在自己墳前的札克。
「啊?妳去哪裡鬼混了啊!慢死了!」
聽到瑞依的聲音,札克立刻起身。
「……我才想問你在做什麼。」
瑞依邊看著被大肆破壞的墳場,邊低聲問道。不過,就算不用特地問,她也能夠輕易理解是札克在等她的時候,因為等不及就動手搞破壞。
──可是……我的墳墓沒有被弄壞。
(他是特地替我留下來的嗎?)
「那麼,妳在那邊有找到什麼嗎?」
札克用這副慘狀與他無關的表情問。
「呃,裡面有個像資料室的地方,那邊擺著履歷表。」
「啊?履歷表?」
(履歷表是什麼東西啊……?)
「嗯。瑞吉兒.加德納……這張紙上寫著我的資料。」
瑞依語氣平淡地說──這是她第一次向札克說出自己名字的瞬間──然後將抱在懷裡的履歷表交給札克。
(瑞……吉兒.加德納……?)
但是札克記不住這個他第一次聽到的名字。就算看了履歷表,也看不懂半個字。
(拿這種東西給我,我也……看不懂啦……)
札克能清楚理解的,只有貼在上頭的瑞依的臉部照片。照片裡的瑞依,看起來就像個生活沒有任何不便的普通美麗少女。感覺沒有理由想要尋死。
「我是不知道這是履歷表還是什麼啦,不過很抱歉,我是文盲。」
札克乾脆地如此表明。以後要是瑞依拿著寫有文字的資料過來,他也看不懂。每次遇到這種狀況都要一一應對的話,他也覺得很麻煩。
「是喔……」
(文盲……)
瑞依對此感到有些不可思議。至今她不曾遇過看不懂字的大人。所以她有些在意文字在札克的眼裡是什麼樣子,看起來是像圖畫一樣嗎?
「那,你不要那份履歷表了嗎?」
瑞依邊回想著上頭寫的內容,邊開口問道。
「嗯,反正我也看不懂……而且,就算知道了跟妳有關的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啊。」
札克隨手把瑞依的履歷表丟到地上,如此斷言。
「嗯……」
(沒什麼大不了……)
這句話莫名地讓瑞依的內心有股騷動。
「那麼,那張紙又是寫著誰的資料?」
札克用下巴指向瑞依懷裡的另一份履歷表。
「這是寫著……叫作艾札克的人……的資料……那是你嗎?」
瑞依拿出履歷表,直盯著札克。
「……嗯,是啊。我就是艾札克.佛斯特。」
札克用有些凶狠的視線回敬瑞依的眼神,然後面帶稍微成熟的表情說:
「那,妳看了那個以後,有什麼想法?」
(有……什麼想法……?)
瑞依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有什麼想法?他的過去跟我……無關。因為我只是希望他殺了我而已……
離開這裡以後,札克就會殺了她。對瑞依來說,這個約定就是一切。
「……沒想什麼。這就是寫著你的資料的紙張。沒什麼大不了。」
瑞依看著履歷表,語氣冷淡地說。
她會故意說出剛才札克說過的話,或許是因為她下意識喜歡上了那句話。
但札克莫名地看不慣瑞依模仿自己遣詞用字的行徑。
(反正她其實也沒想什麼,只是隨便說說的吧……?)
「妳都不覺得我可怕喔?」
但札克刻意冷靜地回應。
「……可怕?我不覺得可怕。」
瑞依若無其事地平淡回答。從她想起所有事情的那一瞬間開始,她對於死已經失去了「害怕」這種感情。反而比較害怕像現在這樣活在世上。
「是喔……」
札克用他銳利的雙眼,直直看著瑞依那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藍色雙眸。
──不覺得可怕是嗎……
「喔,話說回來,以前也有個女人說過跟妳一樣的話……」
接著札克握緊鐮刀,把那個女人的身影重合在瑞依身上,然後說起他不怎麼想憶起的過往。

▲ ▼

──……那不曉得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你是艾札克.佛斯特?自從我在新聞上看到你,就是你的瘋狂粉絲了!』
那個女人一看到我,就雙眼發亮地這麼跟我說。我第一次遇到有人說這種話。
『啊……?粉絲?』
我本來還在想等逮到她後,就馬上動手殺掉……說不定我有些鬆懈了。
『嗯,所以,我不覺得你可怕。』
那個女人面帶微笑地說。
我覺得她那強悍的態度很有趣,所以把逃跑的時間從三秒增加到五秒。
但她最後還是沒有逃掉,我在小巷深處逮到了那女人。接著那個女人就變得面色蒼白,發了瘋似的開始大鬧。
(啊……該怎麼處理她呢……)
──放她逃走吧……
我一瞬間想到這個蠢主意,便開口試探那個女人。
『妳不是我的粉絲嗎?不會怕的話,就不要亂動。』
然後,那個女人──
『你是笨蛋嗎?我才不是你的粉絲!我是不想被你殺掉才這樣說的!你這個怪物!』
她開始這麼大喊──

▲ ▼

「我……討厭說謊。所以就把她殺了。」
札克邊清楚回想起當時的狀況,就好像方才發生的事情一般,邊以冷血的語氣述說。不知道為什麼,愈是想忘掉的記憶,就愈是久久不會消失。
不過,他對只是為了想嚇唬瑞依,就突然說起這種往事的自己感到驚訝,同時也感到厭惡。
(討厭說謊……)
「……那件事跟我要求被你殺了的事有關係嗎?」
瑞依擺出稍作思考的模樣後,極為認真地提問。
「……啊?」
「照那個人的步驟來,你就會殺掉我嗎?啊,我是不是也當你的粉絲比較好?」
(他當時給我的逃跑時間也是三秒……)
「啥……?妳在說什麼鬼話啊?」
瑞依半瘋狂的思考模式讓札克愣得張大嘴巴。雖說彼此之間有約定,但札克不曾遇過有人會在自己什麼時候被殺都不奇怪的狀況下,還說出這種蠢話。
「……不是這樣嗎?」
瑞依皺起眉頭。她完全沒有自覺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啊~對了……這傢伙是「想被我殺掉」啊!
(我為什麼會跟她講那件事……)
請你殺了我──一想起瑞依這不像少女該有的願望,札克突然覺得一切都變得愚蠢至極。首先,想嚇唬主動尋求死亡的人類就是個錯誤。
「……這話題就到這裡了。是說,妳為什麼都不怕我啊?」
札克有些後悔講出無謂的往事,同時有些無力地對始終保持無懼態度的瑞依詢問。
「因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啊?妳說不知道……妳不是看過那張紙了嗎?」
「看過了。可是,我不久前才遇到你……所以還不清楚你是怎樣的人。」
──經她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沒錯。雖然因為那個奇怪的約定,害我的感官變得很奇怪,不過我跟這傢伙其實才認識沒多久。
札克對於用單調語氣回答的瑞依,莫名地了解她的想法。
「……是喔。那,妳有遇到其他特別的事情嗎?」
感覺有些傻眼的札克放鬆握住鐮刀的力道,用這個提問改變話題。
「呃,我有聽到聲音。」
「聲音?」
「嗯,是小孩子的聲音。說知道我的願望……」
瑞依一邊告訴札克,一邊清楚地回想起那道聲音。
「啊?那是怎樣啊,噁心死了!」
「嗯。可是我沒看到對方的身影。還有,死路盡頭的地板有奇怪的凹洞。我覺得那一定是某種機關……」
這麼想時,瑞依被札克意外過度的反應嚇到,之後就這麼忘記說不明聲音所說的「我要過去見妳,替妳實現願望」而繼續報告。
「怎樣的機關啊?」
「大概可以讓哪裡的門打開吧。而且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即使站上通道盡頭的那塊凹洞,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因此瑞依覺得那個機關或許是某個與凹洞一組且相對應的連動機關。
「這麼說來,確實是沒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嗯。所以我想去找機關。」
瑞依對於機關可能在哪裡有些頭緒。沉在電梯前水池底部的東西……感覺不是屍體。而且仔細想想,水池裡明明沒有漂著什麼東西,池底卻沒有反射出人影。
「喔,我知道了。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做一件事。」
札克邊說,邊看向正前方。聽起來像是對某件事感到焦躁。
「什麼事……?」
札克視線所看的地方,是瑞依的墳墓。瑞依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她能夠清楚預料到札克想做什麼。
「這個墳墓──」
札克一邊細語,一邊靠近刻有瑞依名字的墓碑。然後凝視著閃亮得令人感覺很詭異的墓碑,慢慢撿起丟在地上的十字鎬。這一連串行動,暗示著瑞依正確預料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不把這個墳墓打壞,就沒辦法平息我心裡的焦躁啊……!」
札克勾起嘴角,露出無懼笑容,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往瑞依那塊閃亮的墓碑揮下十字鎬。
「……等一下!」
這一瞬間,瑞依不自覺地小聲喊了出來。但是,一邊想像製作那塊墓碑的人,一邊把墳墓砍得鏗鏗作響的札克沒有停手,閃亮的墓碑就這麼被打成碎塊。
「…………」
瑞依茫然地凝視著不留原形的墓碑。這令她無條件的感到悲傷,彷彿失去了自己的歸屬。札克對茫然看著墳墓的瑞依用力地說:
「喂,妳要進去的墳墓不在這裡。等我離開地底,才是妳的死期。」
瑞依聽到這段話而回神,訝異得睜大了雙眼。
「……嗯。」
隨後她抬起頭看向札克的臉,雖然一臉喪氣,卻也微微點頭,仔細思考札克這段話。
──那個人……真的會殺了我嗎……?
可是瑞依目前還無法由衷相信他的話。札克說不定只是想離開這裡。但說過自己討厭說謊的札克,眼神認真得甚至令人害怕。
(真希望他快點殺了我……)
即使在這段期間,她也有幾個忽然這麼想的瞬間。既然現在會這樣想,早知道在想起一切之前──在第一次遇上札克的時候就不要逃跑,讓他殺了自己就好了。在瑞依結凍的內心中,有一絲這樣的想法。

▲ ▼

之後,瑞依用不太輕盈的腳步,帶著心滿意足的札克回到電梯前面的空間。他們必須確認那座水池底部的東西是否就是機關。瑞依跑近水池,專注地看著沉在水底的東西。那果然是跟那個凹洞差不多大的圓形開關。
「噯。」
「幹嘛?」
「那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機關,不過我想請你進入水中,站在開關上面。」
瑞依指著水池裡的開關。
「啊?站到這池水中?我嗎?」
札克不禁皺起眉頭。這層樓本來就很冷了,他一點也不想進去飄著濃濃藥味的水池裡。
「……你不想去的話,也沒關係。」
看到札克明顯擺出不情願的表情,瑞依收回指著水裡的手。
「喂,我沒說我不想去啊!」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來很不情願。」
「啊?擺一下不情願的表情有什麼關係!話先說在前頭,我跟妳不一樣,我可完全不想在這裡被殺。」
「那,我希望你幫我……」
「好,用不著妳這麼說,我也知道啦。進去水裡就好了吧,我進去就是了!」
雖然嘴上罵得很難聽,札克還是遵照瑞依的指示進到水裡。水深大約一公尺。札克的下半身全浸在水裡。
「這水真是冷到讓人火大……」
水池裡的溫度比預料中的冷,感覺待在裡面太久,身體會因此凍僵。
「你還好嗎?」
「是不好啦,但這也沒辦法啊!站到這上面就好了吧?」
雖然札克滿口怨言,但還是站到了開關上頭。站上去的瞬間,開關發出了「喀嚓」的清脆聲響並凹陷下去。
「嗯。」
瑞依深深點頭時,看見腳邊有張紙條掉在地上。
(……這是什麼?)
瑞依輕輕撿起紙條。紙條像是被人碰過一樣,被水弄得有點濕。



我來幫妳吧。
妳想痛苦一點,就用痛苦的方法;想輕鬆一點,就用溫柔的方法──我來幫妳選妳喜歡的方法。
噯,妳想被用什麼樣的方式殺掉?



這段話的筆跡跟剛才在筆記本上看到的一樣,是小孩子的筆跡。瑞依不知道是誰寫下了這段話。但她直覺這一定是寫給自己的。
(剛才寫在那本筆記本上的也是……)
『──永遠安眠的地方。』
瑞依想起這一段文字,稍稍陷入思考。如果下手的人不是札克,說不定可以馬上就被殺掉……這麼一想,內心就開始騷動。
「喂,妳在幹嘛?」
在冷水裡的札克抬頭看向莫名呆站原地的瑞依。
「有張紙條掉在地上……紙條上沒有直接寫出來……」
瑞依淡然地回答。紙條上並沒有直接寫到「可以殺了妳」,不過可以充分感受到是懷著這個意圖送來的。雖然沒有顯現在表情上,但瑞依對於自己不經意想到可以請札克以外的人殺掉自己就感到有些動搖,同時看向札克的臉。札克則露出焦躁的神情。
「啊?說可以殺掉妳?」
瑞依這句話,令札克莫名有股怒火衝上心頭。
──別瞧不起人了。
「給我。」
札克小聲的咂了舌,暫時離開開關,走近水邊就硬是搶走瑞依手中的紙條,撕得破碎後丟進水池裡。
「我說啊,妳可別想找別人殺掉妳喔。要是沒辦法離開這裡,我會很困擾。」
「嗯……可是,你真的會殺掉我嗎?畢竟,我很無趣……」
瑞依用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詢問。她對於出去以後,札克是否真的會殺掉她感到很不安。瑞依想盡早從這不幸的世界中消失。
札克聽到這句有點像是試探的話語後,以不耐煩的語氣回問:
「是說,妳既然想死,幹嘛不自己去死……?」
總覺得讓別人殺掉她很不是滋味。但是看著瑞依彷彿平靜湖面的眼神,想殺了她──這種慾望就逐漸被奪走。
「……因為自殺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沉默一陣子後,瑞依用如天空降下第一滴雨水般的簡短話語回答。
「啊?為什麼?」
「……因為……神說不可以。」
瑞依一邊說著,一邊遙望著記憶中那本在月光下忘我閱讀的書。但札克嘲笑瑞依認真說出的這段話。
「是喔……神說的啊。那妳就要更努力一點,讓我想殺掉妳啊。」
(更努力一點,讓他想殺掉我……?)
她完全沒想過這種事。因為對這個男人來說,殺人應該就跟吃點心一樣簡單。殺掉丹尼醫生的時候也是。他毫不猶豫地往醫生的身體砍下去。可是拜託他殺掉自己,他又不肯馬上動手。這是為什麼?瑞依不是很懂箇中理由。
「要怎麼努力……?」
「啊?就是幫上一點忙啊。然後,如果妳想被殺掉,就別老擺著一張無趣的表情。妳既然是人類……就有辦法生氣,或者哭泣吧?」
「生氣,或者哭泣……?」
他是不喜歡自己面無表情嗎?瑞依這麼心想,也照著札克所說的改變表情。不過,她雖然做出了孩子般的舉動,眼神中卻沒有半點生氣。
「與其說是妳的臉部肌肉有問題……不如說妳很像鬼,根本已經死了吧?」
這麼一想,札克也有些理解瑞依給人的感覺。但鬼不會拜託別人殺死自己吧。
(鬼……)
瑞依微微皺起眉。而且她很意外自己會被人說是鬼。
「……因為還活著,才想要你殺了我。」
「啊~好啦好啦。那,妳笑一下看看。」
面對陰氣逼人的瑞依,札克敷衍似的下了一個指示。
(──笑……)
這能當作自己是活人的證據嗎?
「…………怎麼樣?」
瑞依只用嘴角勾起小小的微笑。她認為自己已經擺出最燦爛的笑容了。不過就如札克所說,她的臉部肌肉並沒有任何反應。
「眼神像死了一樣。」
所以就札克的角度來看,瑞依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在笑。
「是嗎……看來我沒辦法好好笑出來呢。」
瑞依喪氣地低聲說道。但在札克耳裡,這段話聽來也沒有包含半點感情。
(……真的搞不懂這傢伙到底是不是活人。)
「可是…………我不是鬼。」
瑞依像是看透了札克心裡的想法,接著這麼說。瑞依覺得現在的自己不管看到再怎麼恐怖的人都不會害怕。但是她實在無法接受鬼魂的存在。她對於鬼魂的不悅感,強烈到被札克認為是鬼魂就會不禁回嘴。
「啊?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啊!再說根本就沒有鬼那種東西吧,妳是笨蛋嗎!」
「咦……?鬼不存在嗎?」
瑞依回想起在無法入眠的夜晚裡,獨自一人在漆黑的房內觀看的恐怖節目,並露出驚訝的表情。就算那是造假的,瑞依在看完詭異的靈異影片後,有時一想到有鬼魂存在就會怕得睡不著,她是如此地怕鬼。
「這是當然的啊。我只是因為妳很奇怪,才說妳是鬼啦!要是那種東西存在,這附近早就冒出一大堆了。」
聽到瑞依認真地詢問鬼魂是否存在,札克難得精確的吐槽她。
(是喔……)
就算這棟大樓裡有鬼魂,也的確不是什麼怪事。但既然沒遇到,那或許鬼魂就跟札克說的一樣,其實並不存在。
(這傢伙居然相信有鬼……)
「是說,妳幾歲啊?」
札克忽然很在意這一點,便開口詢問。外表上看得出來她的年紀比札克小,可是明明很聰明,卻相信有鬼又想死──根本搞不懂她幾歲。
「十三……」
瑞依老實地回答。其實也沒有必要說謊。而且札克說過他討厭別人說謊。
(十三歲,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啊。)
「你呢?」
「啊?我不是說過我是成年男子了嗎?」
札克答道。比起說自己是二十歲,說自己是成年男子比較好聽,所以他喜歡這種講法。
「……成年男子?」
(二十歲?)
只看數字的話,對十三歲的瑞依來說,札克比自己年長許多。不過眼前的札克,感覺不像比自己大很多歲。會感覺到年齡差距的部分,頂多就是他長得很高大吧。
「嗯,是說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吧。我是不知道這是不是機關,總之妳快過去啦。」
(好像在無謂的事情上浪費了很多時間……)
要一直待在水裡,也是有極限的。札克感覺身體開始發寒,有些焦躁地對瑞依說。
「說的也是。我去看看裂縫另一邊的凹洞。」
明明是札克先問年齡的事情……瑞依雖然有些不滿,但仍轉身面對門。再繼續聊下去也不是辦法。
「給我快去快回!」
「好。」
瑞依這次強而有力地點點頭,離開了這個空間。
前往第一墳場的途中,瑞依感覺到紙條上寫著「可以殺了妳」的內容,在心裡捲起了小小的漩渦。

▲ ▼

瑞依連忙回到第一墳場,打算再次進入裂縫中。
但裂縫裡面跟剛才不一樣,變得非常暗,就算想往裡面走也看不見前方。瑞依猜想可能是裡面那間房間的電燈關掉了。相對的,裂縫入口放著標有「緊急用手電筒」的箱子就像是刻意擺出來的。
(我記得剛才沒有這樣的箱子……)
雖然覺得可疑,瑞依還是打開了箱子。裡面擺著的是老舊的手電筒。箱子底部則有張小紙條。
『妳完全不需要迷惘。因為我跟妳的願望是完全契合的。』
瑞依心想,這大概又是寫給自己的訊息。因為紙條上的筆跡跟剛才掉在入口房間裡的紙條一樣。
好可怕。雖然這麼想,另一方面也感受到自己莫名地被這段不可思議的話語吸引。
(總之先往前走吧……)
瑞依把紙條放進上衣的口袋,只仰賴著手電筒的微弱燈光走進裂縫裡的通道。走了一小段路後,彷彿早料到瑞依會來這裡一般,資料室的入口又掉了一張小紙條。
『我來幫忙實現妳的願望。不過,我也有願望喔。』
(……我的……願望……)
瑞依短暫屏住氣息,閉上雙眼以隔絕世界。這時,她確實有一瞬間感覺到有人正逐漸逼近自己的背後。可是她睜開眼回過頭,卻沒看見任何人。
(怎麼回事……?)
鬼魂並不存在。剛才札克雖然告訴她這點,但瑞依仍然對鬼魂存在的可能性感到有點害怕。她急忙趕往那個大凹洞,想趕快解開機關,回到札克那裡。
抵達裂縫中那條路的盡頭時,凹洞正一如預料地突出地面,成了一個大型開關。
(兩個機關果然是連動的……)
開關上又擺著一張小紙條。
『如果可以,我希望由妳主動來找我。因為妳想想看,「兩情相悅」很棒不是嗎?』
(兩情相悅……?)
不熟悉的詞彙令瑞依的頭上浮現問號,同時內心也有些騷動不安。可是現在不是在意這張紙條的時候。因為札克還在冷水裡等她回去。雖心懷猶豫,瑞依還是拍掉那張紙條,輕站到開關上。
同一瞬間,開關發出清脆的喀嚓聲。接著原本是死路的牆壁突然動了起來,像是收起鐵捲門般被吸進天花板。
(……原來這不是牆壁啊。)
心感訝異的瑞依往通道的深處張望。裡面有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盡頭則有扇門,上頭貼著「電源室.第三墳場」的牌子。
(電源室……那扇門後面說不定有電梯……過去看看吧。)
瑞依緊緊握拳。可是當她踏出腳步的時候,眼前有張小紙條,猶如花瓣飄落而下。
『我很了解妳喲。妳想死對吧?所以──回答「yes」吧。』

▲ ▼

(那傢伙真慢……)
──那傢伙該不會就這樣逃走……不,她不可能逃走吧。畢竟她說過不能自殺……
這時的札克獨自在冷水中苦惱,痴痴等著瑞依回來。
『──可是,你真的會殺掉我嗎?畢竟,我很無趣……』
突然間,瑞依剛才不安的話語閃過腦海。
(就算要我殺她,但看到那種無趣的表情……)
札克輕嘆了一口氣。
這是為什麼?自己居然無法對瑞依感到一絲一毫的殺意。至今從沒發生過這種情況。但被她那種死人般的眼神看著,想殺她的意願就會逐漸萎靡。或許她要求自己「殺了她」也是個原因,不過札克感覺不只是因為這樣。可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請你殺了我』啊……」
札克想起瑞依擠出的僵硬笑容。
(嗯……剛才那表情要不是眼神死氣沉沉的,是還不壞啦……)
「哈~啊……」
札克先打了個大哈欠,甩開腦袋裡的想法。
(是說,要是繼續浸在水裡就要凍僵了。已經可以走了吧?)
再加上身體感覺愈來愈冷,於是札克輕盈地離開了水池。
(搞得全身濕答答的……)
札克脫掉身上的紅褲子,用雙手用力擠乾褲子吸收的冰水。褲子一旦沾到水就沒那麼容易弄乾,但沒有可以替換的,所以他只能再穿起這條褲子。
(說真的,那傢伙到底在幹嘛啊……?)
即使不情願,札克仍還是穿上濕褲子走向瑞依前往的第一墳場。途中,不知為何,瑞依說的話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因為……神說不可以。』
──神嗎……那傢伙相信有那種東西喔……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
到達第一墳場後,札克一邊細細低語,一邊看著被自己毀壞的眾多墓碑。這些墳墓底下,埋著幾個自己在樓下殺掉的祭品呢?他已經連自己殺掉的人長得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了。忽然間,札克的腦海裡又快浮現出令人不悅的過往。
「啊啊……!」
札克出聲以阻止回憶甦醒,這一瞬間──突然有某種東西迸發開來的不祥聲響,傳遍整個樓層。
(發……發生什麼事了……?)
隨後所有的燈光立即熄滅,使眼前受到黑暗包覆──
『你這個毀墓者。』
不知從何處傳來仍殘留著些許稚嫩的聲音。
「什麼……?」
雖然沒看見任何人,但札克立刻理解到那道聲音是住在這層樓的少年──艾迪的聲音。艾迪每次都會來回收札克殺掉的人的屍體。札克會認識他,就是因為他們在回收屍體時見過幾次面。
「嗨,札克,好久不見了。」
電燈瞬間亮起,一如預料,艾迪就站在札克眼前。他依然套著嗜好低劣,像馬鈴薯一樣的麻袋面具。
「你這是在幹嘛,艾迪?」
札克瞪向正為某事感到興高采烈,面露微笑的艾迪。
「我才想問你呢。難得我連你的墳墓都一起準備了,你卻連自己的墳墓都毀掉。真是有病。」
艾迪一改高興的表情,回瞪札克。由於兩人臉上有繃帶和面具,無法看出對方的表情,不過他們非常清楚彼此在想什麼。
「是喔,話雖這麼說,但我的墳墓卻做得挺粗糙的,不是嗎?啊?」
札克對艾迪舉起鐮刀。但燈光再次熄滅後,艾迪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抱歉啦!你的分是急忙做的。不過,墓碑保持那樣就好吧?因為那麼粗糙的剛好適合你!』
「什麼?我先幫你建好你的墳墓吧。」
聽到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的挑釁話語,札克煩躁地往聲音來源的方向揮下鐮刀。
(嘖……有夠暗。)
但看不見對方的身影,所以鐮刀連邊都沒擦到。
看見札克揮刀落空,艾迪發出一陣竊笑。
『我啊,對她一見鍾情了……』
接著,艾迪隱身於彷若深夜的黑暗中,開始半自我陶醉地說起理想。
『總是為其他人所殺的屍體建造墳墓,最近開始感覺有點無趣。雖然我喜歡建造墳墓,但我並不喜歡埋在墳墓裡面的人……這樣一點也不美。可是,我想替她蓋一座我理想中的墳墓啊!』
(他說的「她」,是說那傢伙嗎?)
艾迪不管面露困惑的札克,在黑暗中踩著輕快的小跳步,繼續說下去。
『而且我們的年齡應該很相近,更重要的是,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我想著她,她想著我,兩情相悅……!比起單方面殘破不堪的屍體,她應該更漂亮吧?不過若是她希望變得殘破不堪……那也可以。』
從這份理想可以清楚了解到他想殺死瑞依的願望,同時還對瑞依懷抱著剛萌生不久的愛戀。
「別說些倒胃口的話。」
再說,自己的字典裡根本沒有「一見鍾情」這個詞。札克毫不客氣地用充滿壓迫感的聲音說道。
『噁心……?哪裡噁心?你明明比我年長很多,卻不懂喜歡女孩子的心情,真的是個野蠻人。啊~比起你這種人……我的美學肯定與她十分相配!所以我要殺了她。你可別來妨礙我喔!』
札克聽得出來,艾迪那包含著稚嫩笑聲,像在誇耀自身勝利的聲音正逐漸遠去。
而他的氣息完全消失後,樓層響起啪啪聲響,再次亮起燈光。在眩目感之中,札克確認起周遭狀況。但艾迪早已完全不見蹤影。
(喂喂喂,那個挖墳墓的居然打算比我先下手……)
──對那傢伙一見鍾情?
──想親手殺了她?
「什麼『喜歡女孩子的心情』啊……一個小鬼竟然對人起色心,噁心死了!」
艾迪單方面對瑞依抱有的感情,以及瞧不起自己的行徑令札克瞬間怒火直燒,甚至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怎麼能讓那個死小鬼殺了她!
札克立即探進瑞依走進去的那條裂縫裡。
(那傢伙是從這裡進去的吧……)
「喂!回來!」
然後有些焦急地往裂縫裡大喊。
「我叫妳快點回來啊!」
但他的呼喊終究無法傳達給身在裂縫深處的瑞依。
「啊啊!可惡……她根本沒聽到!」
(那傢伙到底走到多遠的地方去了……!)
這時札克忽然想到,若裂縫裡面有房間,那房間可能就位在保存室的後面。
(去看看吧……)

────要是她現在死了

▲ ▼

瑞依拿起突然從眼前落下的奇怪紙條,不禁停下腳步。
『我很了解妳喲。妳想死對吧?所以──回答我「yes」吧!』
紙條的內容跟以往不同,感覺相當地具體,令瑞依感覺心裡掠過一股不祥的預感。同時胸口也感覺莫名地不平靜。
但此時,她手裡那支手電筒的燈光卻開始頻繁閃爍。
(手電筒……是快沒電了嗎?先回去一趟吧。)
而且也不能讓札克一直在冷水裡等她。就在瑞依如此心想,打算回去第一墳場時,手電筒的燈光瞬間徹底熄滅。瑞依的視野被黑暗包圍。

──……噯,瑞吉兒,我來替妳實現妳的願望吧。

(咦……?)
接著,她聽見那詭異的小孩聲就近在耳邊。



感覺全身發寒的瑞依回頭看去。這一瞬間,手電筒的燈光又再次亮起。一照亮背後,就看見一名戴著奇妙面具的嬌小男孩──艾迪站在眼前。
艾迪在面具底下如觀察似的看著瑞依,並更為她的美麗著迷。瑞依的五官比從遠處看起來更美麗許多。沒錯……與其以「可愛」來形容,更應該用「美麗」來表達。
「哈哈哈,妳用不著那麼驚訝啊。噯,瑞吉兒,我給妳的情書,妳都看了嗎?」
艾迪像年幼孩童般踩著小跳步,接近瑞依。
這奇妙的動作讓瑞依不禁後退。用不著說,她也立刻了解到這男孩就是這層樓的居民。她的腦海中閃過札克的身影。札克一定還在等自己回去。
(要回去才行……)
可是,當她如此心想並背對艾迪的瞬間,原本是死路的牆壁再次用力關上,把瑞依關在裡頭。
「妳不需要逃走,瑞吉兒……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突然殺掉妳喔。而且,我知道妳的願望。」
「……我的願望……」
瑞依雖然對自己被關起來的事感到困惑,但仍輕聲低語。
「嗯,沒錯……我啊,很了解妳喲──包括妳的……爸爸、媽媽,還有周遭的一切最後變成怎樣了,我全都知道。」
艾迪用像在朗讀圖畫書般可愛的語氣說話,一步步接近瑞依,並繼續說:
「所以,我有辦法讓妳死得輕鬆一點,而且雖然原本的墳墓被那傢伙弄壞了,但我可以再做一個適合妳的墳墓……噯,我們外表上的年齡也很相近,一定會很合得來,對吧?」
艾迪凝視著瑞依那乍看之下,像完全沒聽進自己的話且毫無感情的雙眸,並露出微笑。
「所以,把妳的願望說出口吧!」
面對沒有對自己說的話做出任何反應的瑞依,艾迪雖然心感焦急,卻仍然用開朗的聲音這麼說。
(──願望……我的願望是……)
瑞依短暫屏住呼吸。
她的願望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別人」殺了自己。而能夠立刻替她實現這個願望的人就在眼前。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我想死。」
瑞依看向艾迪那可以從面具上的洞看見的左眼,告訴他這句話。
「果然沒錯!噯,瑞吉兒,我可以殺掉妳喲──所以,回答『yes』吧?」
看著對自己說想死的瑞依,艾迪高興了起來。說不定能將瑞依占為己有的興奮情緒,令面具底下的眼睛閃閃發亮。
「…………」
『──……我就會殺了妳。』
但是瑞依的腦海裡,浮現了札克的話。
現在明明有人能確實殺了自己,她卻無法回答yes,不用說,就是因為她跟札克之間的那個約定。但她不是對於打破約定而懷有罪惡感。是因為在瑞依的內心某處開始覺得──不是想被「別人」殺掉……而是被札克殺掉。
「真是的,急死我了。妳在猶豫什麼?」
瑞依低下頭,將視線從艾迪的身上移開,再次陷入沉默。
「難不成……是那傢伙害的?」
「…………」
「噯,妳為什麼和札克在一起呢?」
瑞依那像是無視自己,一直不做任何回答的態度讓艾迪再也按捺不住,用有些冷淡的語調問。
「…………因為我和他約好了,要讓他殺了我。」
聽到這個疑問,瑞依才終於開口。她不斷反覆地回想在來到這層樓的電梯中,那句來自札克的話語,並響遍了她的內心。
「……哦~真奇怪。明明我可以代替他現在立刻殺了妳喲。」
艾迪對終於得到的答案透露出明顯感到不悅的語氣。就算他們約好了,也沒規定瑞依一定要是被札克殺掉。豈止如此,遵照這裡的規則,現在有權利殺死身為祭品的瑞依的人,是身為這層樓居民的自己。
「……可是,那樣的話,他就無法從這裡出去了。」
瑞依思考了一會兒後說。
當然,她想馬上被殺死的想法仍舊不變。艾迪的話並非沒有打動她。說不定只要拜託他,他就會讓自己在不遭受痛苦的狀態下死去。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要求艾迪殺了自己。札克的存在,正奇妙地逐漸支配她的內心。
「那算什麼……那種事根本不是問題。」
聽到瑞依格外關心札克的回答,艾迪已經不禁笑出聲地說道。
「……噯,瑞吉兒,我可以殺了妳喲……──所以,快點說『yes』吧?」
就在艾迪將瑞依逼至牆邊時──

──……喂!聽得到嗎!

(……!)
牆壁另一頭的不遠處,傳來伴隨著焦急的呼喊聲。
「……唉,吵死人的傢伙來了。」
艾迪輕聲嘆息。
因為牆壁另一頭傳來的──無疑是札克的聲音。
「噯,妳選吧?是要被那傢伙殺掉,還是被我殺了……──我最愛的瑞吉兒,我一定可以給妳最棒的安眠……」
艾迪的語調跟先前不同,他用不像小孩子的誘惑語氣說著,直盯著瑞依的眼睛。
(最棒的方法……)
瑞依突然想像起自己被艾迪殺掉的情境。這或許是她第一次遇到有人當面說喜歡她。但想像中的自己,卻是面無表情,宛如人偶一般。不是札克所說的「好表情」。用不著被殺,打從一開始就猶如死人。

──喂!艾迪!
你所謂的美學也太隨便了!
你要在她依然帶著無趣表情的狀態下殺死她嗎!

相對於陷入沉思的瑞依,札克聽到艾迪在牆壁的另一頭對瑞依說的話後,則是焦躁地大喊。
「唉……吵死人了。我現在正在跟瑞吉兒說話呢。」
艾迪以傻眼的語氣回答。
(……說話……?──我看你是把威脅跟說話搞錯了吧……!)

──喂,瑞依,妳在那裡對吧!
聽得到就回答我!

札克忘我呼喊,下意識地第一次喊出了瑞依的名字。唯獨那時候聽見的「瑞依」兩字,他記得相當清楚。
「……我嗎?」
瑞依為札克叫出自己的名字感到驚訝,回過神來回應他。

──對啦,當然是在叫妳!
喂,妳可不要擅自想著讓別人殺了妳……!
這棟大樓裡有很多想殺掉妳的傢伙!
但是,我絕對會親手殺了妳……!

────…………我對神發誓!

這一瞬,瑞依的眼中忽然看見……無數根天使羽毛從天而降的幻覺。
──鈴……一道鈴聲響起。
「對……神……?」
瑞依顫抖著聲線說道。
她感覺得到平時不知道究竟是在動還是靜止不動的沉默心臟,正在噗通、噗通地劇烈跳動著,甚至令她覺得心臟都要停下來了。

──……對,沒錯……!
所以,妳可別被我以外的人殺掉!

札克也激動地說道。這說不定是他第一次像這樣,為了某個人大聲喊叫。不過事實上,他還無法打從心底想殺死宛如人偶的瑞依。可是他莫名地不希望瑞依被自己以外的人殺掉。他不允許。
「……我知道了。」
瑞依點點頭後,使盡全力大喊,讓牆壁另一端的札克能夠聽見。
「直接狠狠地擊破牆壁……!」
她並不是希望札克來救自己。而是想要馬上見到札克。
聽到瑞依的指示,在牆壁另一頭的札克勾起一抹微笑。
艾迪用摻雜著悲傷的表情看向瑞依。
「瑞吉兒,為什麼!」
但瑞吉兒眼裡已經看不見艾迪的身影了。除了札克以外,什麼都看不見。
咚!咚!──樓層中響起札克為了瑞依所演奏的強烈響聲。每響起一次,瑞依的小小心臟就像被人揪住似的發出疼痛。
咚!咚!
咚!咚──!
聲響跟瑞依的心跳聲成正比,就好比煙火迎來最後的高潮般,變得更加大聲。
(──札克。)
在這陣聲音的環繞下,瑞依在心裡第一次呼喚他的名字。
這時──咚!響起更大聲的聲響。
下個瞬間,隨著如爆炸聲般的巨響,牆壁上被打破了一個大洞。被打碎的牆壁掀起一陣沙塵,另一端則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身影緩慢走來。
「……嗨。」
接著札克對瑞依投以得意的笑容。
「…………」
瑞依捂著胸口,直盯著札克。心臟持續激烈地跳動,無法平靜下來。心裡湧上一股和在那一夜看那本書……由神書寫的那本書時一樣的心情。
「那個臭小鬼在哪裡?」
確認瑞依沒事後,札克露出放心的神情,然後立刻張望四周。但艾迪早就躲起來了。
『啊……為什麼,瑞吉兒?明明由我來殺死妳也沒問題……噯,妳想要被這傢伙殺死嗎?明明被我殺掉肯定比較好……』
艾迪藏身於某處,不知道從哪裡向瑞依說話。那話語聽起來就像近在耳邊,卻還是不見艾迪的蹤跡。
「囉囉嗦嗦的吵死了……你在哪裡!你在哪裡,給我滾出來!我會幹掉你!」
札克威嚇地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同時舉起鐮刀。
(……我們不需要札克。)
『瑞吉兒,就由我來殺了妳──所以,我等著妳喔。』
艾迪無視於札克的存在,靜靜說道。
(──瑞吉兒一定願意變成屬於我的東西。因為才看一眼,我就變得這麼喜歡妳……)
聲音逐漸遠去後,傳來下個房間的門打開的聲音。
「可惡,那混蛋逃走了!」
札克用力踩踏著地面。之後他回頭看向瑞依,半認真地生起氣來。
「是說,妳也太脆弱了!怎麼那麼輕鬆就被那種臭小鬼抓住了!妳這樣就算不被我殺了,妳也很快就會死掉吧!」
「……嗯。」
不過瑞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我絕對會親手殺了妳!
────…………我對神發誓!

札克的話語,仍持續在瑞依的心中迴盪。
「喂,妳有沒有在聽啊?」
札克探頭往似乎真的變成了人偶,一動也不動的瑞依臉上看去。
「喂!」
瑞依聽到聲音後,這才終於恢復了意識並吃驚地抬起頭,接著突然逼近札克。
「──你剛才說了……」
「啊……?」
「神……你說神……你說了『對神發誓』……你真的願意對神發誓嗎?願意對神發誓,你會殺了我嗎──?」
之後瑞依咄咄逼人地把札克逼到牆邊,不斷執著地反覆說著「神」這個詞並問道。瑞依看著札克的那雙眼,看起來似乎也暗藏著被某種東西附身的瘋狂氣息。
(這傢伙到底是怎樣啊──?)
札克還以為瑞依一直到剛才都在發呆,但卻突然逼近自己,從她身上感覺得到一種不知名的詭異。
「所以我就說了!我,最討厭……說謊了!」
雖然心感疑惑,札克跟瑞依稍微拉開距離並大吼答道。
(──討厭……說謊……)
「……是嗎?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我會努力幫上你的忙。」
札克的回答,神奇地令瑞依恢復了冷靜。因為若札克說的話是真的,就代表他絕對會信守剛才的誓言。
「知道就好。」
像是附在身上的魔物突然離去了般,瑞依語氣中類似瘋狂的氣息消失無蹤,令札克稍微放下心來。
「……話說,你叫了我的名字。」
接著瑞依忽然想起這件事。
『──喂,瑞依,妳在那裡對吧!』
那時候札克像這樣呼喚了自己。叫她「瑞依」。
「喔,是嗎?不過我記不起妳的全名。妳說妳叫什麼名字?」
「瑞吉兒.加德納。」
瑞依像在B7回答電腦的問題時一樣,再次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是喔……我是覺得對自己有好處,所以才帶著妳走……可是啊,有妳跟著的話,其實挺麻煩的啊。」
札克混雜著嘆氣說道,之後──
「……妳說是吧,瑞依?」
札克用閃著黃色光輝的細長眼睛看向瑞依。瑞依則看見倒映在那雙眼裡,面無表情的自己。接著她感覺到不可思議的心情。因為她以為自己的表情應該會更明顯一點。
(……瑞依。)
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叫自己的名字。札克呼喚瑞依的聲音,跟丹尼和艾迪都不一樣,是種對她沒有任何渴求,聽來粗魯,卻又包含著溫柔的聲音。
「那,接下來要怎麼辦?」
札克輕聲說出這段話,重整場面氣氛。
「剛才我有聽到門打開的聲音。我想,大概是前面的門打開了,而且那個男孩說……會等我。」
瑞依指向在走廊前方,那扇寫著「電源室.第三墳場」的門。
「真是個混蛋傢伙。算了,總之,我不打算在這種充滿土腥味的地方待太久。我們快走吧。」
「嗯。」
兩人互看了彼此後,踏上通往那扇門的昏暗走廊。

▲ ▼

「有土腥味……」
走廊上飄蕩著潮濕的土腥味。走廊的盡頭掛著標有第三墳場的牌子,所以這味道無疑是從門後傳來的。
「居然還有墳墓?就算有空著的墳墓,妳也別進去喔。」
札克想像著第三墳場的樣貌,皺起了眉頭。瑞依那雙凝視著自己且毫無感情的眼裡,飄盪著只要有一瞬間不留意,她就會擅自送死的危險氣息。
「我說過不會自殺。」
瑞依如此斷言,似乎要揮去這種危險氣息。她的語調中沒有半點虛假。
「是是是,的確沒錯。」
(神……嗎?)
札克想起瑞依的話,感到有些驚訝地打開門。使人反胃的土腥味變得更加強烈。
(……!)
「嗨!」
然而抱著大鏟子的艾迪,就在陳列著大量墳墓的第三墳場入口等著他們。
「……妳來了啊,瑞吉兒。」
艾迪只讓瑞依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在面具底下露出微笑。
(──這種傢伙連殺他都嫌麻煩……)
「臭小鬼,快滾開。」
札克以冰冷的聲調說。一直被人瞧不起讓他很不是滋味。
「啊?為什麼我非得聽你的話不可?」
「因為我活得比你久啊。」
「啊~有夠無聊。跟笨蛋講話真的很累人耶。」
「你說啥!」
艾迪的態度讓札克的內心再次點燃怒火。
(──我絕對要殺了這個小鬼!)
「噯,瑞吉兒,妳知道嗎?知道你旁邊的傢伙是怎樣的人!既無美感又不講究,就連過去也是一個沒用的傢伙!」
「……我剛才在文件裡面看過了。」
瑞依回想起寫著札克資料的履歷表。那份資料想必就是艾迪製作的吧。
「那麼妳為什麼不是選我,而是選擇札克呢?明明我也可以殺掉妳!」
艾迪像小孩子一樣大聲叫喚。
「……這個人願意對神發誓……說他會殺了我。」
那雙沒映照出任何事物的藍色雙眸,瞬間閃閃發光。
「──光是那樣,在我的心中就代表了一切。」
瑞依的眼裡,飄落剛才在幻境中看見的天使羽毛。
(──對神……發誓……?)
聽到這句話,艾迪睜大了雙眼。
「……噯,妳說的神是什麼?真奇怪,我沒有從『神』那裡聽過那種話啊?」
艾迪微微苦笑,想起自己信奉的神。那跟瑞依所說的神不同,是另一種神。
「而且在『這裡』,妳應該沒有決定那種事情的自由喔。我們被賦予的,只有在各自負責的樓層內行動──還有在這段期間……可以殺人的權利而已喔。」
(……可以殺人的權利……)
瑞依聽到這段話後忽然低下頭。
(神不會賦予人類殺人的權利……)
並在心底深處這麼想著。
「噯,瑞吉兒……妳無論如何都不選我嗎?」
從面具的縫隙中,可以窺見艾迪符合少年印象的渾圓雙眼。
「……要殺死我的人,不是你。」
──要殺了我的……那個人……是札克。
瑞依一邊反芻著札克在牆壁另一端喊出的話語,一邊用從未聽過的鮮明語氣告訴艾迪。
「哈哈哈!就是這樣!活該,臭小鬼!」
瑞依對待艾迪的冷酷態度,讓札克打從心底愉快地大笑。這感覺,宛如是在誇耀自己的勝利。
(不是……選我……)
這一瞬間,不想憶起的過往輕柔地降落在艾迪的心底。那是艾迪還跟家人一起生活時的記憶──

▲ ▼

──我作為四兄弟中的第三個兒子,我擁有的東西總是哥哥用過的。
我好想要新的東西。只屬於我的新東西……
所以我非常用功。只要考試拿到高分,父母就會買我想要的東西……也就是新的玩具跟衣服給我。但到頭來,就連那些舊東西都落得要給弟弟用的下場。
不過生物──唯有生物不會變成別人用過的舊東西。我家養著貓、小鳥,還有金魚跟蟲……等各種生物。
當然,養牠們的期間,牠們是「屬於全家人的東西」──但有一個瞬間,能讓我感覺牠們只屬於我。那就是替牠們蓋墳墓的時候。我很擅長蓋墳墓。我能蓋出非常適合那隻死去動物的墳墓。
把牠們埋進我蓋的墳墓,那一瞬間會讓我覺得:「啊……這孩子是屬於我的。是我在最後替我最喜歡的這孩子蓋了墳墓,替牠下葬。」心裡好高興。
之後某天,好像因為失戀而情緒不穩的哥哥,把小鳥當作洩憤的道具殺掉了。
(好過分……這隻小鳥又不是只屬於哥哥的,居然擅自殺掉牠!)
我一邊感到憤慨,一邊替死去的小鳥蓋墳墓。可是那時候,我卻感受不到平時應有的那份「牠們的最後一刻是屬於我」的喜悅。
被哥哥殺死的小鳥已經是「被人搶走的東西」,不再屬於我了……
後來,我們養的貓也接著生病了。雖然有帶牠去醫院,但醫生說牠的病治不好,每天看起來都十分痛苦。
「讓牠繼續這樣太可憐了……給牠安樂死吧?」
母親說道。
那一晚,我親手奪走了那隻貓的最後一刻。我幫那隻貓蓋墳墓的同時,也感受到有史以來最強烈的喜悅。親手奪走牠的最後,再把牠放進自己蓋的墳墓──感覺那隻貓的一切真的都是屬於我的了……

▲ ▼

(所以瑞吉兒也要由我親手殺掉才行……不然,她不會屬於我。)
艾迪在黑色手套底下的雙手緊握起拳頭,細細回想過往回憶。
「……啊……好難過啊,原本希望由我親手讓妳漂漂亮亮地死去。可是,妳知道嗎?墓穴又暗又涼快,很舒服喔……」
「……是喔。」
瑞依不感興趣地回應。可以的話,她比較想等死了之後再進墓穴。
「噯,瑞吉兒……至少讓我帶妳去那裡。」
(──只要瑞吉兒進到墳墓裡面,她就是我的了……!)
艾迪迅速靠近瑞依,打算握住她的手。
「……!你要做啥!」
這一瞬間──札克沒有多想,直接朝艾迪揮下鐮刀。
「啊!真討厭!你這個暴力狂!殺人犯!」
瞬間爆發力強的艾迪敏捷地閃過這記攻擊,並對札克大吼。因此他只有手臂被稍微劃傷。
「你不也一樣是個殺人犯嗎!」
「不要把我跟你混為一談!即使體能再厲害,腦袋空空的你也只會讓人逃走!你就是因為完成不了任務,無法順利殺掉人,所以才會一直心浮氣躁吧!」
艾迪不服輸地回嘴。瑞依則面無表情地觀看他們爭吵。艾迪的聲音聽來是還在成長期的澄澈少年嗓音,實在無法想像他是為了在這裡殺人而活。
「啊?我才不想被你這麼說呢。再說,飢渴的人是你才對吧?明明是個小鬼卻欲求不滿嗎?真讓人笑不出來啊,喂。」
札克露出扭曲的表情,挑釁似的俯視艾迪。
「……吵死人的笨蛋。」
聽到札克嘲笑似的話語,艾迪的聲音已經超越了憤怒,突然帶著一絲冰冷。
「──我無視你也沒關係,反正我不需要你。我想要的只有瑞吉兒。」
艾迪用仿若在朗誦詩歌的語調,對瑞吉兒輕聲細語:
「噯,瑞吉兒……我會為妳蓋一座世界上最美的墳墓,然後用美麗的石蓋,將妳永遠關起來!」
這對艾迪而言,是種純粹的愛的話語。
「所以……就讓我奪走妳的最後一刻……!」
就在艾迪如此高聲斷言的瞬間,周遭響起了不祥的啪嘰聲響,同時整個樓層陷入黑暗之中。
「啊!可惡,又來這招!」
面對再次來臨且什麼都看不見的空間,札克感到一抹不安。再這樣下去,瑞依會被艾迪殺掉。他一定要避免這個結局。因為他跟瑞依約好,要親自殺她。
「喂,瑞依!妳先走!既然這裡是電源室,電源開關應該就在某處!去打開電源!」
札克在連眼睛都不知道有沒有睜開的黑暗中大喊。
「──我知道了!」
瑞依雖然困惑,仍轉身面向札克聲音傳來的方向,從小包包裡拿出手電筒並開始奔跑。
(得要找到開關──……可是手電筒快沒電了……要趕快才行……!)
在一片漆黑之中,瑞依只依靠著感覺隨時會熄滅的手電筒燈光,尋找電源開關。陳列在樓層中的無數個墓碑,讓這裡有如迷宮。
──……噯,瑞吉兒,妳在哪裡……?
艾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要快點找到開關!)
這時,燈光中出現了一台大型機器。那一定就是電源裝置。瑞依飛也似的靠近機器,拉起寫著「B4照明」的大型拉桿。響起啪嘰聲後,樓層內的照明瞬間亮起,瑞依在正站在房間內的高台上。往下一看,就看見底下擺著一座特別大的墳墓。
而艾迪茫然地站在那座墳墓前面。
「瑞吉兒,為什麼?我還特地建了妳的墳墓……」
艾迪或許是拚了命地追著瑞依,所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嘆了口氣,以表現無法理解瑞依的想法。
「……你可以不用蓋我的墳墓。」
瑞依也有點喘地用冷淡的眼神俯視艾迪,搖了搖頭。
「瑞吉兒,妳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瑞依的態度猶如永不融化的冰一般,令艾迪的聲音微微顫抖。
此時,瑞依的視野裡,看到了追著自己過來的札克。
「────……那當然是因為……你被甩了啊。」
然後,追著兩人過來的札克幼稚地坦白說出這種話,並逼近艾迪。
「……別靠近我……!」
艾迪回頭凶狠地說道。他太專注於追趕瑞依,完全忘了札克的存在。
「瑞依根本不想要你建的墳墓。」
「……騙人。」
「我才不會騙人。我討厭說謊。」
札克對著彷彿被迫站在絕望邊緣,僵著臉的艾迪,毫不客氣地繼續逼近他。
──為什麼……明明我可以讓瑞吉兒得到幸福……
──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物,每次都會被人搶走……
──我不要……瑞吉兒的最後,一定要由我奪走……!
艾迪已經開始用懇求的態度,語調急促地對瑞依大喊。
「噯,瑞吉兒,妳不要選這種像惡魔一樣的傢伙,進我蓋的墳墓裡吧!好嗎?進到墳墓裡面以後,妳也不用回家了。不用回到有過分父母在的家……」
艾迪直看著瑞依,對她舉起原本揹在背上的大鏟子。
(……不用回家……)
這句話確實傳進瑞依的內心深處,但是就算她平安逃出這裡,她也已經不打算回家了。
不過當札克看到瑞依有所迷惘的表情,那一瞬間,他對於艾迪的焦躁就突破了沸點。
「你真的……很煩耶!」
而且,不能讓艾迪再繼續接近瑞依。他跟瑞依約好要親手殺了她。
「……我說艾迪,既然你那麼喜歡墳墓,那我就先送你進去……!」
(…………!)
札克凶惡的眼神讓艾迪不寒而慄。但是,為時已晚──
札克舉起鐮刀,瞬間劃開了艾迪的胸口。
血像噴泉一般溢出,艾迪的世界一眨眼就被黑暗壟罩。那當然不是因為燈光熄滅,而是因為他的生命畫下了句點。
(……為什麼?)
艾迪漸漸連眼前一片黑暗的事實都無法理解。他只感受得到,心裡只留下無法將瑞依歸為己有的悔恨。
「啊,這不是剛好有個非常適合你的好墓穴嗎?」
見證艾迪逐漸死去的模樣後,札克勾起一抹微笑,把艾迪的身體丟進那座墓穴裡。
「啊,對了。我就照你說的,幫你蓋上蓋子吧!」
札克接著像是又想到了好主意似的說完,就用擺在墓穴旁的墓碑,如想壓碎屍體般蓋上墓碑。很諷刺的,那正是艾迪剛為瑞依做好的全新墓碑。
「喂,瑞依,幹得不錯。多虧了妳,這傢伙才能躺在最喜歡的墳墓裡!囂張的挖墳臭混蛋!」
札克愉悅地大笑。
(那孩子……剛才說待在墳墓裡很舒服,所以他一定能上天堂吧……)
瑞依心懷著祈禱,用她澄澈的雙眼凝視著埋葬艾迪的閃亮墓碑。

▲ ▼

「……啊。」
這時,瑞依忽然發現那塊墓碑的背面鑲著一張小卡片。從高台跑下來的瑞依從包包裡拿出裁縫用具的針,俐落地從墓碑上拿下卡片。
「那啥啊?」
「應該……是打開電梯的卡片。」
「喔!終於能跟這個充滿土腥味的地方說再見了嗎?」
邊說,札克邊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
「嗯。」
瑞依點點頭,把電梯卡片收進自己的上衣口袋後,緊緊抓住札克的連帽上衣衣襬。
「我說……」
「……啊?」
札克一邊對她可愛的舉動感到有點困惑,一邊回過頭。
「我……有幫上你的忙嗎?」
然後瑞依抬頭仰望應該比自己高三十公分的札克,語氣認真地問。
「呃……我說,別用『你』這種叫法。我會起雞皮疙瘩。」
「……那,艾札克?」
瑞依像小鳥一樣歪著頭。
「……札克。叫我札克就好了,札克。」
札克撇開視線,敷衍地說。
「我知道了。那,我有幫上札克的忙嗎?」
之後,瑞依小跑步跟上腳步突然莫名加快的札克,認真地重問了一次。
「嗯,一丁點。」
札克搔了搔臉頰。這是札克害羞時的象徵。
「……這樣啊,太好了。」
瑞依低聲輕語,突然閉上了眼。

────對神……發誓。

札克的那句話,仍然在她的心裡持續迴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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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火如画 于 2017-9-9 01:49 编辑

FLOOR B3


「噯,札克……等出去了以後,你要依照對神發誓的一樣……殺了我喲。」
在升上B3的昏暗電梯內,瑞依像在祈禱似的仰望札克。
──如果平安離開這裡,就能讓札克殺掉我……
這對瑞依來說,是最後的……唯一的希望。
「妳……一直這麼說,真的很囉唆耶。我知道啦!」
札克雖然對她纏人的態度感到傻眼,不過仍直視著瑞依的眼睛,嘆氣答道。
之後過了不久,電梯門一打開,刺入眼睛的樓層燈光讓瑞依微微瞇起眼。
(好刺眼……)
而且因為先前都待在電梯裡跟昏暗的樓層內,感覺格外刺眼。往上一看,就看見樓層內的天花板都裝著照亮周邊的日光燈。
「B3嗎?明明一口氣到最上面就好了,還每一層樓都停。又要找電梯了?」
札克厭煩地低聲說道。
「是啊。」
瑞依一邊小聲附和,一邊走出電梯。眼前有道鐵窗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瑞依把手輕輕放上那道和牆合而為一的門。
(上鎖了……)
在瑞依面無表情的面容下有些動搖。因為這扇門打不開,就代表他們無法繼續前進。
「喂,妳怎麼了?」
看到瑞依佇立在門前,札克浮現了疑惑的神情。
「就算說了,我也不知道……札克你懂不懂。」
「啊?就算我不懂,也有可能會懂啊,妳至少說一下!」
「嗯……這道門上鎖了。」
瑞依注視著那道門,簡短地說。
「我說,我是笨蛋沒錯啦,但這點小事我也懂!」
對於瑞依應該沒有惡意的回答,札克不禁抽了抽嘴角。
「是嗎?」
「…………是說,妳不是很會開鎖嗎?妳加油。」
札克為瑞依無情的反應再次露出不開心的神情,且毫無幹勁地如此說著,想把事情交給瑞依解決。
「嗯,我會加油……」
雖然束手無策,瑞依還是點點頭。現在關著兩人的地方是不到三坪的狹窄空間,視線範圍內都沒有放置任何擺飾。就算搜索這個地方,也找不到開鎖的線索。
(我得幫助札克才行。可是,要怎麼辦……?)
瑞依把手伸進揹在肩上的小包包,尋找有沒有能打開門的用具。包包裡有裁縫用具跟被手帕包著的──某種東西。
(可是,這是……)
不經意摸到那個東西的觸感,令瑞依嚇一跳且倒抽一口氣。
(這個……派不上用場……)
瑞依輕嘆一口氣,再次用她纖細的指尖替「那個東西」蓋上手帕。
「妳找到什麼了嗎?」
這時,札克像是等不及了般,突然從瑞依的背後窺探包包裡頭。瑞依有些驚嚇地轉身面對札克。
「呃,有線跟針──」
「什麼?妳是能用針開鎖的那種人嗎?」
札克打斷瑞依的話問道。
「我沒有那種特技。而且這道門也沒有鑰匙孔。」
瑞依微微搖頭。
「那麼就算有針線也沒意義不是嗎!讓開,我直接打壞這道破門!」
「這個是鐵窗門,我想應該打不壞……」
「少囉嗦!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打不壞!」
(啊……)
札克不管瑞依的忠告,用他的大鐮刀狠狠砍向鐵門。但門當然絲毫不為所動。這舉動只讓門上多了一點刮傷。
「可惡,有夠硬的!」
敲擊的反作用力讓他的手臂發麻。
「……因為是鐵啊。」
瑞依用「我早就跟你說過了」的表情看向札克。
「妳早說啊!害我的手都麻掉了!」
「……我有說是鐵窗門。」
對於大聲叫喚的札克,瑞依再次傻眼地說道。
這時候──突然有數道令人頭暈目眩的強烈紅光一齊照亮了房間。
「…………」
「……這是怎樣!」
與茫然接受這個狀況的瑞依相比,札克則是警戒地環視周圍。
隨後,樓層內立刻響起「嗚咿──嗚咿──」這種讓人想摀起耳朵的吵鬧警鈴聲。
「喂,快退後!」
驚覺到某件事,札克抓住瑞依的手,迅速把她從門邊拉到自己的身旁。因為札克似乎聽見有某種東西啟動的細微「喀鏘……」聲響從天花板傳來。
下一秒,正如他所料──多發子彈明顯朝著剛才瑞依在門前站著的位置發射。
那陣似乎就快震破耳膜的槍聲讓瑞依有些心慌,僅有一瞬間,下意識地把臉埋進札克的胸膛。
「……是想把我們打成蜂窩嗎……」
槍擊停止後,札克茫然地低語。仰望聲音傳來的方向,就看見到剛才都沒有任何異樣的天花板冒出了數個槍口。
(……子彈……)
瑞依悄悄離開札克身邊,稍微倒吸一口氣。胸口一陣騷動。眼底淡淡浮現出那晚浮現於夜空的藍色月亮。
之後照亮房間的紅光瞬間消失,一道強烈的聚光燈光芒照亮了他們,讓兩人幾乎睜不開眼。
(好刺眼……)
瑞依微微瞇起眼。
『啊哈哈哈哈哈!』
在槍響仍持續迴盪的樓層內,一陣瘋狂的尖銳女性笑聲響徹周遭。



不知道從何處傳來的女聲講完──明明沒有其他人,卻響起環繞著瑞依跟札克的盛大掌聲。
(好吵……)
掌聲的音量大得讓人毛骨悚然。



(很棒的罪犯……?)
札克對那聽起來只是在貶低他的發言感到火大,看向聲音來源。但四處都找不到女子的身影。
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那名女子正待在這層樓的某個房間裡,用房內設置的大螢幕,優雅地觀望著透過監視器傳來的兩人影像,並利用裝設於大樓各處的擴音器和兩人對話。
「我真的不想知道妳睡醒的事!重要的是,快點把這道門打開!」
札克在熱得快融化的聚光燈下吼叫,狠狠踹了鐵門一腳。



「……啊?準備?」
札克為女子的單方面說詞扭曲了表情。



說完,女子就操作手邊的複雜機器,打開擋住兩人去路的鐵窗門。
「……入監照是什麼東西啊?」
札克低頭看著瑞依詢問。
瑞依本來想回答,但那名女子不讓她開口,搶先開心地說:



「…………」
瑞依用有些不服氣的神情看向攝影機。那台攝影機應該拍下了自己跟札克的模樣。



女子透過螢幕注視著在另一頭直盯著攝影機看,一臉不曉得在想什麼的瑞依。
(瑞吉兒……)
被陌生女子叫喚自己的名字,有種奇妙的感覺。



接著女子用陶醉的語氣,像在扮演著某個角色般地高聲說道,之後廣播就突然中斷了。
「……煩死了,到底是什麼鬼!用讓人不爽的聲音隨心所欲地講些有的沒的……為什麼我非得被判刑不可。別作白日夢了!」
札克煩躁地大聲咂舌。
「……罪犯……」
瑞依用札克聽不見的微弱音量低喃。
「喂,瑞依。我們沒空理那個瘋子。趕快走了!」
札克語氣凶狠地說道,往鐵窗門的另一頭走去。
「……嗯。」
(……罪……犯……)
──犯下罪行的人類……
瑞依跟在札克的背後走著,同時那個詞彙就彷彿回音一般,在瑞依的心裡捲起漩渦。

▲ ▼

──……連續殺人魔。
瑞依抬頭看向走在身旁的札克側臉,腦海裡突然浮現曾在履歷表上看到的資訊。
(札克殺過很多人……)
「札克,你為什麼想要殺人……?」
「啊?妳幹嘛突然問這個?」
「……因為我有些在意。」
瑞依如此說道。若說其實不是相當在意──或許是騙人的,但札克不回答也無妨。她說不定只是想稍微聊聊,話題內容是什麼並不重要。
而且,剛才那名女子所說的「罪犯」……這個詞,一直卡在她的心裡,遲遲不肯消失。
「我也不知道。不過,也有很多就算被殺了也沒差的無聊人類吧?」
札克邊走邊回答。他不曾深入思考過關於殺人的事。但自己第一次動手殺人,說不定是因為覺得殺了那個人比較好。
──可是在那之後的動機應該不是這樣……只是因為想殺人,所以殺人。
「札克一直以來都在殺那種人嗎……?」
「也沒有。我只是因為想殺人,才殺了他們。」
札克如此斷言。
(只是因為想殺人……)
──札克在什麼樣的狀況下會想殺人呢……如果他也願意想殺掉我就好了……

▲ ▼

之後,兩人走進像誘使他們進去般敞開的下一道門。
那裡是專門用來拍攝入監照的房間。最裡面的牆壁被製成了黑白條紋的背景。
(要在這個前面拍照嗎……?)
擺在黑白條紋背景前的三腳架上,裝設著拍立得相機,地上則散落著應該是用那台拍立得相機拍下的多張人物照片。
瑞依輕輕跪到地上,把散落的照片一張張撿起來。照片上的人手中都各自拿著應該是寫著他們名字的名牌。而照片上的每個人,皆帶著知曉自己將會死亡的絕望表情。
(總覺得這些人的照片好像沒在履歷表裡……他們說不定還活著……)
──他們在哪裡……?
瑞依一邊感到些許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邊站起身,環視房間內部。在放置機器跟材料的桌上,擺著繫有繩子的兩個白色牌子。瑞依淡然地走近,把牌子拿起來翻到背面,發現牌子上刻有札克跟自己的全名。這大概是要他們掛在脖子上的意思吧。
「……札克,我想應該是要把這個名牌掛在脖子上。」
瑞依說著,拿起寫著「艾札克.佛斯特」的名牌遞給札克。
「喔。」
札克沒有多想,直接照著指示把名牌掛上脖子。
「……可是啊……為什麼非要拍照不可啊!真無聊。」
但他忽然對遵從那女人命令的自己感到厭惡。他一點也不想在變成大人以後,還得照著別人的話去做。不過那個女人說過,在他們兩個拍完入監照以前不會打開通往下個房間的門。
「……唉。」
明明只是想離開這裡,到頭來還是被各樓層的居民耍得團團轉──札克為這個狀況為嘆了口氣。
「……你討厭拍照嗎?」
聽到這聲嘆息,瑞依不安地詢問。
「我哪知道。我又沒拍過照,也沒被拍過。而且也沒有想拍照的慾望。」
札克回答。他的語氣就像個叛逆期的少年。
「是喔……可是,我們要繼續走下去,就必須拍照。」
說著,瑞依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
(我不想給札克添太多麻煩……)
雖然她這麼想,兩人既然都變成了祭品,就不太可能以一般的方法離開這棟大樓。瑞依認為,設有許多機關,或許也是要防止祭品逃走。她是不清楚這棟大樓是什麼樣的系統,不過從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來看,祭品應該不只有他們兩人。
「……啊──可惡,我知道了啦,我拍就是了!」
札克的嘴上說得很難聽,但也走到黑白條紋背景的前面。
「嗯……那,我要拍嘍。」
瑞依閉上一隻眼,往拍立得相機的鏡頭裡看。
「是,是。要拍就趕快拍。」
(啊~真不爽……)
但札克不曉得是不是難掩心中的焦躁,一直跳來跳去,導致一直無法成功聚焦。
「那個……你不要動。照片會糊掉。」
瑞依一邊認真地看著鏡頭另一端的札克,一邊提醒。



「妳幹嘛啊,妳是認真的乖小孩嗎!」
「好,就這樣別動。」
這時,瑞依看準札克停下動作的瞬間,按下了快門。
拍立得相機立刻吐出相片。一段時間後,底片上就浮現了札克的臉。札克的表情雖然不開心,但有確實對焦到。
(拍得很成功……)
瑞依有點高興。她開始感覺很好玩,甚至忘了他們正處於被當成罪犯的狀況。
她把拍立得相機拍出來的照片收進包包,像是很享受小小的變裝樂趣似的,把刻著「瑞吉兒.加德納」的名牌掛上脖子。
「那,接下來換你拍我。」
隨後她如此對札克下指示,然後用和她冷靜透徹的神情不搭調的愉快腳步,站到黑白條紋背景前面。
「喔……按這裡就好了嗎?」
札克對著第一次接觸的相機,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
「嗯。」
瑞依微微點頭。這一瞬間,札克沒有多想就「喀嚓」一聲地按下了快門。
「啊……」
(沒有好好確認鏡頭就按了……)
「哦~真的只要按下去就可以拍了啊。這東西意外地很好玩呢,而且又很簡單。」
札克邊確認從相機出來的拍立得照片,樂在其中似的低喃說道。
「……可是糊掉了。」
瑞依確認著札克半隨便拍下的照片,面無表情地抱怨。
「啊?不是妳跟我說按按鈕就可以拍了嗎?」
「…………」
札克不經大腦的反駁,讓瑞依短暫陷入沉默。這是瑞依有些不開心時會下意識做出的反應。
「反正有拍到人了,糊掉也沒差吧?」
札克隱約感覺到瑞依不開心,開口說道。
「嗯,的確……」
瑞依點點頭。她不小心徹底享受在現下的這個情況,但回想起來,他們是為了打開下一扇門,才在那個女人的指示下拍照。
「是說,我覺得拍得挺不錯的啊。」
札克看著清楚浮現在底片上,那張拍下瑞依微妙瞬間的照片,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他心想,雖然自己不喜歡被拍,不過替別人拍照說不定意外地很有趣。而且他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機器,覺得很新奇。
「拍得不好。」
可是瑞依立刻搖搖頭。因為照片怎麼看都是糊的。但現在的自己笑不出來,所以到頭來不管被拍到哪個瞬間,應該都沒辦法拍出好照片。
正當瑞依有些失望的時候,喀鏘──通往下個房間的門響起了打開的聲音。

「喔,打開了!」
「嗯。」
瑞依把那張拍下自己,但不是很喜歡的拍立得照片收進包包,追上札克前往門後。

▲ ▼

一走過那扇門,就來到一個白色地板上沒有半點灰塵,非常乾淨的空間。
(……跟我醒來時的房間有點像。)
房間中央擺著跟電話亭一樣大,很像透明淋浴間的裝置。裝置入口貼著像是小牌子的東西。
(上面有寫東西……)
走近去看,就看到牌子上寫著一串有些胡鬧的文字。
罪犯要為那副罪孽深重的身體消毒。不好好消毒,我就不打開下一道門~♪
瑞依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唸出這段話,讓札克也能知道上面寫什麼。
(是那個女人寫的嗎……?)
「啊?消毒?」
札克面露難色。老實說,他感覺不是件好事。
「嗯,上面寫不消毒就不開下一道門。」
「……又來了,我們該怎麼辦?」
「應該進到這個裝置裡就可以了吧?」
瑞依說道。她跟札克一樣感覺不會是件好事,但既然有不消毒就不開門的指示,恐怕也別無他法。
「消毒是要做啥?」
「不知道……」
瑞依微歪著頭。她記得自己曾在電視劇之類的看過,進入無菌室時,需要被用來除菌的刺眼燈光照過。
「唉,算了。想這些也是浪費時間。我們趕快搞定這個吧。」
札克摻雜著嘆息說完就走進裝置。像這樣做事慢吞吞不符合他的個性。
「嗯。」
接著瑞依也進入裝置。這一瞬間,裝置的門鎖就像被人操作似的在絕妙的時機鎖上,室內也傳出「開始消毒」的警示聲。隨著這道聲音,裝置上半部如同降下大雨般,一口氣灑下大量有酒精味的液體。
「啊?這什麼鬼!」
(──下大雨……)
對於住在這棟大樓內的札克來說,已經不知道幾年沒聽過雨聲了。札克突然感覺快要想起那些不想憶起的事情,反射性地用手碰觸門。但門鎖上了,無法簡單打開。
(……我沒聽說會這樣……)
事態發展跟預料中的不同,瑞依再次不發一語。不用說,這是她不開心的證明。
之後,噴灑在兩人身上的酒精雨持續了一分鐘,直到響起「消毒結束」的平淡警示聲,裝置的門才終於打開。
「吁……吁,這不只是消毒吧……!」
才剛離開裝置,札克就猛烈地吸了幾口氣。要在那陣強烈的雨中呼吸,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
意外弄得滿身濕的瑞依仍然不發一語地走出裝置,然後突然驚覺一件事,趕緊確認包包內部。裡面的東西要是弄濕就不好了。不過合成皮革製的包包彈開了雨水,完全沒有淋濕。
(……太好了。)
正當瑞依放下心的那一刻,樓層內再次響起情緒高昂的女聲。
『好!你們似乎做好被定罪的準備了呢!』
「喂,妳這混蛋開什麼玩笑!都害我們弄得全身濕答答了!」
札克以不輸女子的大音量喊道。因為他在B4水池弄濕的褲子好不容易快乾了。
『哈哈哈!反正你的身體好像滿髒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女子開心地說。光是看著監視器畫面裡渾身濕透的兩人,她就倍感愉快。
(……好想弄乾頭髮。)
淋濕全身的酒精味液體從淡金色的頭髮上滴落。瑞依感到內心焦躁,並用她小小的手擰乾頭髮的水分。
『好,既然你們已經做好準備了,我就給你們一點小小的選擇!』
「啊?還有其他機關?」



女子改翹起另一隻腳,往長長的睫毛塗上睫毛膏,並向畫面另一頭各自顯露焦躁模樣的兩人問道。
「誰會想進去那種地方啊!」
札克立刻回答。與其到牢房裡慢慢等死,不如被利刃刺死還比較好。
「一輩子在牢裡……不是馬上就死掉嗎……?」
瑞依一邊模糊地想像自己被關進牢裡的樣子,一邊問女子。
(啊?)
札克馬上瞪向瑞依。艾迪那時候也是。札克就是看不慣瑞依這種就算下手的不是自己也無所謂,只要有人願意殺死她就好的態度。
『哎呀……瑞吉兒妳想坐牢嗎?妳想自己坐牢,當然也是沒問題的喲。』
女子輕聲一笑,催促似的說道。看著瑞吉兒獨自在牢裡,逐漸墮落成人偶想必是樂趣無窮。
「我們才不坐牢!喂,瑞依,妳不要理那傢伙說的話!走了!」
札克對瑞依那優柔寡斷的態度感到焦躁,抓著她纖細的手臂走向敞開的門後。
(哼……)
對那名女子來說,這個畫面不怎麼有趣。
(不過──你們也只剩現在能夠把「約定」掛在嘴邊了……)



女子一邊想像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一邊露出無懼的笑容。
「吵死了!」
札克則一邊拖著瑞依往下個房間走去,一邊不悅地怒吼。

▲ ▼

(難道她想去坐牢?)
明明拜託自己殺了她,卻只要能被殺死就不管下手的人是誰……對於瑞依那種被這麼認為也是無可奈何的猶豫態度,札克焦躁地走在走廊上。
(雖然我也不想殺她啦……那種無趣的表情……)
札克打開下一道門,想揮去越來越強烈的鬱悶情緒。接著,房間內就傳來有某種東西燒焦的難聞臭味。
(這是什麼味道?)
在不平靜的氛圍下,瑞依轉頭張望房內,保持警戒地前行。房間深處就像是個舞台,比地板高出了一階。舞台上擺著詭異的椅子,與兩側的複雜機器以電線連接。
「…………」
瑞依戰戰兢兢地靠近那張詭異的椅子。機器看起來沒有在運作,不過椅子上裝著很像戒具的東西。
(這張椅子……我應該……)
──曾在電影裡看過。
瑞依回想起電影的殘忍情景,微微倒吸一口氣。
(可是……這些人偶是要做什麼的?)
在那張詭異椅子前面,排列著宛如欣賞表演的觀眾,且沒有五官的兒童人偶──總共十六具,分別被放置在小小的椅子上。
「這人偶是幹嘛的?」
札克對這難以理解的光景,也吐露出詭異的聲音。
「不知道。」
瑞依專注看著人偶,思考在這裡擺著人偶有何意義。
「而且,這些人偶長得真有夠醜。」
「……會嗎?」
瑞依為札克的坦率意見感到疑惑。因為瑞依不覺得這些人偶醜,也不覺得詭異。她反倒隱約覺得這種擺著數具人偶的光景很懷念又舒服。
「……妳的品味還真糟。」
瑞依跟自己不同的審美觀,讓札克稍稍抽了抽嘴角。
「這裡是用來做第一個刑罰的房間嗎?」
忽然,瑞依想起那個女人說的:「接下來會有很多很折磨人的刑罰在等著你們」這句話。
「誰知道。」
札克隨口回答。他並不是沒有認真聽那個女人說話,只是記不住太多事情。
──喀鏘。這時,入口方向傳出不祥的聲響。
(……門被鎖上了?)
瑞依立刻跑到門邊轉動門把確認。門果然已經被鎖上了。
「札克,門被鎖住了。」
「啊?怎麼每個傢伙都這麼會挑時機鎖門或講話,到底是怎樣。」
「我想,應該是因為他們有用監視器觀察我們。」
瑞依抬頭看著吊掛在天花板的攝影機說。從B7來到這層樓的路上,也是各處都設置了監視器。很容易就能猜到自己跟札克來這裡的一切經過,大概都受到那個女人的監視。
「啥?真的假的,有夠噁心的。」
「你之前都沒看攝影機的畫面嗎?」
「沒有。再說,我的房間也沒有這種用來監視的機器。反正就算有,我也沒有看那種東西的噁心興趣。」
札克倦怠地接著說:
「總之,趕快讓我們離開這裡啦。一直在同個地方打轉……沒辦法前進也沒辦法後退。這種情況最讓我覺得累了。」
唉──札克大口嘆氣,一副疲累的樣子走上舞台。之後,他坐上那張連接著機器的詭異椅子休息。
「噯,札克,我覺得……那張椅子還是不要坐比較好……」
瑞依驚訝地回神,催促札克離開那張詭異的椅子。她的腦海裡浮現曾在電影裡看過的殘忍畫面。那個人類一邊承受痛苦,一邊逐漸燒得焦黑的模樣……
「啊?妳很囉嗦耶,我現在很累啦。」
但札克更往內坐,還放鬆地翹起腳來。
「……噯,你還是起來比較好。那張椅子,大概是……」
瑞依臉色有些蒼白地從舞台下方仰望札克。
「啊?這張椅子怎麼了?」
札克慵懶地俯視瑞依。在札克看來,瑞依的表情看不出來有多著急。應該說他總是不知道瑞依在想什麼。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她的眼神毫無生氣。
而瑞依正在用她沒有生氣的雙眼,看著札克那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呆愣表情,並小聲地說:
「……是行刑用的──電椅……」
這一瞬間──……電椅上的戒具就像被人操作般發出喀鏘聲,拘束了札克的身體。
『啊哈哈哈哈哈!』
同時,周遭響起頻率高得似乎能殺死蟲子的女性笑聲,之後從天花板緩緩降下一部巨大螢幕。螢幕顯示出一位中長褐髮,髮梢染成鮮豔粉紅色且化著濃妝的貓眼美女。






(……真是棒透了。)
女子在心裡暗自竊笑。最棒的劇本正逐漸在她的腦袋中成形。
「喂!妳這傢伙,快把這東西解開!」
札克讓戒具發出碰撞聲響,對著在螢幕裡露出無懼笑容的女人喊叫。但固定在那張椅子上的手銬不是能靠蠻力拆下的東西。



女子注視著螢幕中在電椅上亂動的札克,內心一陣雀躍。因為接下來就能隨心所欲地親手折磨札克的身體了。
(……一想到這裡,我就高興得隨時都會不小心殺掉你啊,札克。)
隨後──女子滿心喜悅地操作手邊的機器,讓那張電椅發出數秒鐘的強烈電流。
「……唔喔……!」
札克突然遭到強烈的電流襲擊,身體隨之後仰。
(……!)
這幅慘烈光景讓瑞依不禁瞪大雙眼。
「札克……」
瑞依看電流停下後便靠近札克,用帶著憂慮的語調呼喚他的名字。
「…………」
不過札克沒有反應。
『哎呀,討厭。札克?』
女子也跟瑞依一樣露出有些不安的神情。但她並不是擔心札克的安危,而是覺得札克居然這麼輕易就死掉,實在太無趣了。
「………………痛死人了!妳這混帳──!」
但是,他不能因為這點電流就死去。札克像在釋放怒氣般大喊。
(……還活著。)
看到他充滿氣魄的模樣,瑞依鬆了口氣並摸摸胸口。
『太厲害了!你還活著,還活著!既是殺人魔,又是怪物,根本是理想的罪犯啊!』
目擊到札克不像人類的強韌生命力,女子樂不可支地高聲說道。
「吵死了!妳開心屁啊!我要殺爆妳這渾球,給我把這個解開,喂!」
札克一邊怒吼,一邊搖動身體想拆開戒具。不過,手、腳跟身體還是只能做出小幅度的動作。



女子一邊平淡地講出恐怖的話,一邊在螢幕中做作地歪著頭。
(……一直放電?)
「……住手。這樣他會死掉。」
瑞依在冷靜思考後這麼說道。
電椅是為了行刑而被創造出來的道具。就算是札克,一直被電還是會死。不管是誰都能輕易想像得到結果。



但女子當然沒打算放棄這個主意。不只如此,她還因為想趕快執行刑罰而心癢難耐。
(好想趕快看到札克痛苦得扭曲起來的表情啊……)
『好了,聚集在這裡的各位觀眾!現在馬上就要來進行審判~請好好欣賞可恨罪犯痛苦掙扎的模樣吧!』
女子發出奇怪的吆喝聲。
接著,擺放在電椅前的十六具人偶的臉,開始大力左右搖晃。
這怪異的光景讓瑞依感覺毛骨悚然,僵直了身子。那看起來不像某種機關,宛如人偶們突然有了生命。



之後,女子的雙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瑞依,說完深藏他意的一段話就關掉了螢幕。
不久,札克坐著的電椅就發出劈哩啪啦的巨響──開始毫不留情地放出比剛才更強烈的電流。
「唔……!」
札克發出不成呻吟的聲音,身體往後仰起。他被電得身體麻痺,似乎只要稍微鬆懈就會失去意識。
「札克……!」
因為有強烈電流,瑞依沒辦法接近札克。
「……喂!瑞依!妳現在不動手,就代表妳……連個約定……都無法遵守……!給我……做好!不是要妳……幫我的忙嗎……!……然後!讓我殺了……那腦子有病的嗜虐女……唔……!」
即使沐浴在常人無法忍受的強烈電流之下,札克依然擠出力氣把話說出口。
「……知道了,我會努力。」
瑞依為這過於殘忍的刑罰有些面露難色,並輕輕點頭回應。
「我要是……死了……妳……妳知道……會怎樣吧!」
札克面露悲痛的神情問。
(我跟瑞依不同,我可不想死……而且,我怎麼能就這樣被腦子有病的女人殺了!)
但這股電流再不停下,他就會死──這是事實。
(如果札克死了……)
──我不想要他死……只能想辦法停下椅子的電流了。
「……要是死掉,你就什麼都不能做了。這樣我會很困擾。」
瑞依一邊冷靜情緒,一邊回答。
「知道的話……就快點……解開……機關……!」
「嗯。」
瑞依正視著札克的眼睛點點頭。

『──觀眾們怨恨罪犯的視線……』

(意思是這些人偶就是觀眾……?)
女子最後細聲說出的話語──瑞依認為那一定是解開這道機關的提示──她邊回想邊開始思考。
(觀眾的視線……一定是這樣……)
看著電椅的十六具人偶──……
人偶很開心似的晃著腦袋,注視著札克。
(……?)
這時瑞依驚覺其中有人偶的頭沒有在動。瑞依悄悄接近那具沒有在動的人偶。

『────其視線,正是罪犯死亡的價值。』

(視線就是罪犯死亡的價值……要除掉死亡的價值的話……難道……只要把人偶的視線移開就好了嗎……?)
瑞依抓住沒有在動的人偶頭,用力把頭往後轉。接著,流過電椅的電流看起來似乎變弱了一點。
(電流變弱了……嗎……?)
「……札克,怎麼樣?有好一點了嗎?」
瑞依開口詢問以確認成果。
「啊?妳在……開玩笑嗎!我痛得……快死……了!快點……解開……啦!」
但光是電流稍微減弱,還是無法抑制身體的麻痺感。札克一邊掙扎一邊大喊,用全身表達他的痛苦。
「……我會快點解開……你撐著。」
(得快點解開……)
瑞依緊緊握起拳頭。
(現在知道只要把人偶的視線移開電椅就好了……)
可是剩下的人偶頭部左右晃動得很厲害,很難像剛才一樣折斷他們的頭。
(……只能砍下來了……)
已經只剩這個方法可以救札克了。
「……噯,札克,你可以把鐮刀丟過來嗎?」
一心想要快點止住電流的瑞依說。
「啊?」
「借我用,我需要那個。」
瑞依語氣堅定地對表情極為痛苦的札克說。
(這傢伙……居然在別人快死的時候命令人,妳當我是什麼啊……!)
札克雖然滿肚子怒火,也仍然用他能稍微活動的手,把自己的鐮刀丟給瑞依。他不知道瑞依要用來做什麼,可是她現在只是為了解救自己而努力。但是,鐮刀扔出的距離與其說是被丟出去,不如用單純掉到地上來形容比較正確。
「……沒丟到我這邊。」
瑞依不禁低語。
「我全身……麻得……要死啊啊啊!剩下……就靠妳自己……想辦法……解……決啦!」
這時,札克忽然感覺意識逐漸遠離。
(……可……惡……)
眼皮似乎隨時都會闔上。
──……不行了。
「札克……?」
瑞依察覺札克的狀況明顯有異,不安地呼喚他的名字。
「………………」
札克勉強保有意識,卻無法說話。不知為何,嘴裡想起了那個硬麵包的口感。
──為什麼不回來……?
然後,露出悲傷神情且年幼的自己,就如同走馬燈般掠過眼前。
「……你大吵大鬧也沒關係,還活著的話,就說句話。」
瑞依盯著札克微微睜開的雙眼說道。瑞依是想確定札克還活著。
(…………居然叫我說話,是怎樣啊……)
瑞依對快死的人沒有絲毫顧慮的這段話,讓札克感到火大。那一瞬間,孩童時期的自己就漸漸從眼前消失。
「……妳真的……很任性!我可是……快要……死了啊啊啊!」
札克一睜開眼就發出大吼,確認自己還活著。
「……太好了。」
(還活著……)
瑞依洩漏出放心的話聲。
札克要是死了,我會很困擾──……因為只有札克能殺了我……
瑞依悄聲撿起札克丟下的鐮刀,然後勉強舉起應該有十公斤重的沉重鐮刀。感覺札克能輕盈揮動這種東西就像是騙人的。
(好重……不過,加油吧。)
接著,瑞依盡可能地迅速把剩下的人偶頭部一個個砍下來。砍斷的人偶頭部中噴出不知名的紅色物體。瑞依無暇思考那究竟是線、棉花,還是其他某種東西。當她砍斷所有人偶的頭部時──流過電椅的電流立刻停止。同時,束縛著札克身體的戒具也解開了。
(停下來了……)
──札克沒事吧……?
瑞依把鐮刀放到地上後,快步跑到札克的身旁。
「……札克,你還好嗎?」
瑞依探頭看向全身癱軟的札克的臉,並問道。
「………………」
但他沒有回應。札克靜靜閉著雙眼。不過可以從繃帶縫隙間看見他的睫毛在微微震動。
「……札克……?」
瑞依再一次呼喚他的名字。
「…………」
可是札克沒有回答,一股無可奈何的沉默流竄在兩人之間。期間,瑞依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札克。
之後不曉得又過了幾秒鐘。在一段感覺漫長的沉默流竄後,札克一聲不吭地懷著猛然湧上心頭的憤怒,迅速從椅子上站起身──
「妳…………慢死了!妳知道妳害我被電了多久嗎!」
死而復生般地如此大吼。
「…………還活著。」
瑞依用有些驚訝的表情仰望札克。在聽到札克聲音的瞬間,她感覺自己也像跟著活了過來。
「啊?那當然!」
「……我還在想你要是死了,該怎麼辦……」
瑞依吐露出心聲。
「說什麼傻話,我哪會那麼輕易就翹辮子啊,笨蛋。」
札克一臉自豪地說,彷彿剛才遭到電擊的事從未發生過。
「……好厲害。」
瑞依低語。札克強韌的生命力,只能用這句話來形容。
天花板再次降下巨大螢幕。螢幕裡的女子依然樂不可支地開懷大笑。



說著,女子拋了個漂亮的媚眼。這一瞬間,瑞依的耳裡聽到門打開的「喀鏘」聲。
『而且,刑罰也不只一道……──有多少罪行,就有多少刑罰。很棒對吧?』
女子在畫面裡補上艷紅口紅,露出一抹微笑。而兩人還來不及回應,螢幕的電源就被關掉了。
「那個臭嗜虐女……居然用那種噁心的聲音亂笑,那聲音真的聽了好火大!要不是隔著螢幕,我第一件事就是先殺爆她!」
札克用力踹地板洩憤,大聲咂舌。
「…………」
不過他這段話,卻令瑞依忽然低下頭。
(──先……殺她……)
札克下意識對那名女子說出的話,不知為何,就如針一般刺進了瑞依的心。
(……札克看起來似乎不想殺我。)
這麼一想,心裡就一陣刺痛。瑞依無法完整形容這究竟是什麼感情。因為那是瑞依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心情。
──我不懂……
雖然不懂,但她覺得自己非常討厭札克想殺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是說這個人偶分屍命案現場是怎樣……妳幹了什麼好事?」
札克這才終於一邊環望周遭,一邊這麼詢問。地板上有瑞依砍斷的人偶頭,就如命案現場般散落一地。
「因為人偶的視線好像就是機關,所以我就把它們的頭砍斷了。」
瑞依語氣淡然地說。
「那是怎樣……有夠噁心的。真的是……鐮刀被人用在奇怪的地方,我自己又被電,真是倒楣到家了。」
唉──札克小聲嘆息。
「……有一半是你的問題。」
瑞依有些傻眼地說。不管怎麼回想,札克自己坐上電椅一事鐵定就是一切的開端。
「囉嗦,妳要多提醒我一下啊!」
「……我提醒了。」
「啊?我沒聽到啊。」
札克皺起眉頭回道,但他不是惱羞成怒。而是因為持續遭到電擊,札克連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都不太記得了。
「那是你的問題……」
「好啦,反正都得救了,就不用再計較了吧!」
札克態度一轉,對著鬧彆扭的瑞依喊道。
「可是,你差一點就死了……札克如果死掉,我就不能被你殺掉了。」
瑞依嚴肅地說。現在瑞依所期望的,只有被札克殺死的未來──僅此而已。
「噯,妳真的很煩耶!我要是真的死了,我會變成最凶暴的鬼魂來找妳啦。」
「你說世上沒有鬼魂。」
「妳很吵耶!再說,我不會那麼輕易就沒命啦。」
「……真的?」
瑞依用祈禱似的眼神仰望札克。
「當然。我怎麼能在這裡死掉。是說,太靠近那椅子很危險,趕快走了!」
札克踏出腳步,逃離瑞依不斷提及的「請求」。
而且現在仍不可思議地,他的心裡還完全沒有想殺掉瑞依的慾望。札克不覺得想殺掉瑞依。他不曾遇過這樣的人。
──殺掉不覺得想殺的人,會是什麼感覺……?
札克忽然心想。不過,他不是不想殺瑞依。但也不想讓她被其他人殺掉。如果她能對自己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札克大概會克制不住殺她的衝動吧。
(……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我不會坐上去。」
隔了一會兒,瑞依才這麼說。
「我也不會坐上去啦!」
札克不悅地丟下一句話,就離開了房間。瑞依也追上他的腳步。

▲ ▼

「札克對這棟大樓有多少了解?」
瑞依一邊走在通往下個房間,因為布滿日光燈而莫名明亮的走廊上,一邊詢問。
「啊?妳之前也問過類似的問題吧?」
「嗯,可是……我在想,你對這裡的人有多少了解。」
「不怎麼了解……我只知道是些噁心的傢伙。」
札克慵懶地回答。
「是嗎?可是你有叫丹尼醫生的名字……還有在墳墓的男孩子也是。」
「這個嘛,是知道名字啦,但是除了有事要到其他樓層以外,我也不會在其他樓層閒晃……雖然偶爾也會露面啦,不過那些傢伙的腦袋都不正常,所以我也沒怎麼跟他們講過話。」
(是說丹尼醫生這稱呼是怎樣……?)
札克雖然對瑞依那不熟悉的稱呼感到奇怪,不過還是這麼說。
他對自己以外的人類沒有興趣。若對其他人有興趣,那也只有對過得悠哉,生活沒有任何不便的人類──表情轉變為絕望的瞬間有興趣。
「……腦袋不正常……可是,你卻會想殺他們?」
瑞依自言自語般問道。剛才札克對那個女人所說的話,仍卡在瑞依的內心表層,無法去除。
「啊?」
但札克的反應跟瑞依的心情相反,只是發出少根筋的回應。畢竟他馬上就會忘記自己下意識說出的話。與其說忘記,不如說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記得。而且札克也沒有總是想要殺人。想殺人的情緒都是突然湧上心頭的。
「……沒事。」
瑞依微微搖頭,撤回自己的發言。

▲ ▼

不久後,兩人抵達了下一道門前。門上貼著寫有「嚴加注意」的牌子。
(嚴加注意……)
這一串不祥的文字讓瑞依像是電池沒電了般,在門前停下腳步。
「喂,妳在幹什麼?不走嗎?」
札克從她背後催促似的窺探她的臉。那串文字都不是札克看得懂的話。
「看起來很危險。」
瑞依輕聲低語。那個女人特地事先提醒要嚴加注意,很明顯這道門後設置了某種陷阱。
(可是要繼續前進,就只能走過這裡……)
──怎麼辦……
「啊?在這裡思考危不危險也沒意義吧?要是害怕,根本就沒辦法往前走啊!」
看著苦惱且不打算伸手碰門的瑞依,札克按捺不住地怒吼。
「可是……剛才發生過那種事情,我覺得慎重一點比較好。」
邊說,瑞依忽然想起札克遭到電擊,讓人忍不住想閉眼不看的殘忍光景。
──要是再晚一點救他,札克說不定已經死了……
這麼一想,她就更猶豫是否要進到門內。
「妳說這什麼話啊?別拖拖拉拉的了,直接進去比較快啦。」
不過札克馬上這麼回答。
對札克來說自己剛剛差點經歷死亡的事實,已經只是單純的過往了。
他從以前就是不顧既往主義者。說是主義,或許說是種必然比較好。因為就算回憶過去,也想不出任何一件好事。他自出生以來,人生中就經歷過許多不幸的遭遇。所以他不會怕一點小小的不幸或考驗。他反倒更害怕得到幸福。
「……我覺得你偶爾也可以先敲敲石橋,確認安全再行動。」
瑞依犀利地對太過缺乏危機意識的札克說。
「什麼?到頭來還是要把那座橋打壞吧?根本沒差啊!」(註:古時日本人在走過石橋前,會先敲敲石橋,確認安全後再走。之後用來形容謹慎的人)
「……有差,再說你理解的意思也錯了。」
「啊?敲東西根本沒有什麼狗屁意思吧?別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快點走了。」
「……跟札克講話,腦袋都會變得好混亂。」
但札克沒有領會「敲打石橋」真正的意義何在,於是兩人邊持續著沒有結論的對話,邊走進寫著嚴加注意的門內。

▲ ▼

而他們進到房內的瞬間,又響起了「喀鏘」聲──門又按照慣例鎖上了。應該說是「被鎖上」才對。
「啊……」
瑞依洩漏細微的聲音。視線範圍內看不到通往下個房間的門。
(怎麼辦,被關起來了……)
一股焦躁且不知名的不安掠過內心。入口擺著一台寫有「大門敞開與關閉」的讀卡機。
(……是不是需要卡片?)
瑞依不經意想起B7的電腦吐出卡片的事。
「現在門被鎖上已經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了吧?」
連寫著「嚴加注意」的牌子有何意義也不懂的札克,游刃有餘地說。
「嗯……」
對於門被鎖上感到不知所措的瑞依在房間內遊走。房內有沒架設梯子的高層閣樓,牆壁則像家電量販店一樣,陳列著許多壁掛式電視螢幕。仔細一看,就看見液晶螢幕上有留下幾道被人抓過的痕跡。
(那是什麼?)
房間中央躺著一具人型的暗紅色物體。
(是屍體……)
不過那具屍體大概被閒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已經完全腐爛了。
(有寫東西……?)
『橫躺於此的男子──……』
但後續的文章被屍體蓋住,看不到。
(……那究竟寫了什麼?)
瑞依邊呆愣地思考這件事,邊往房間深處走去。房間深處擺放著冰箱大小的大型金庫,瑞依緩緩打開金庫後,看見裡面放著一個老舊的防毒面罩。
(──防毒面罩……)
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緊逼而來。應該說,她只感覺到不好的預感。
「總覺得好臭啊……這房間。」
札克像是感受到那股不好的預感,夾雜著嘆息道。無論到哪個房間都總是被關起來,他已經開始覺得厭煩了。
(啊?)
這時,札克突然感覺鞋尖踩到了什麼。他輕輕抬起腳,發現踩到的是遙控器。大概是用來打開電視的。
──……這麼說來,也好幾年沒看過電視了。
札克把手伸向地板,撿起遙控器後,幾乎無意識地對著掛在牆上的無數台電視按下電源按鈕。這一瞬間,被掛在牆上的所有電視螢幕都映照出那個女人朝他們揮手的身影。



嗨~你們好!這是給罪犯們看的影片!
我現在就會說明這間房間,不想死的話,就要仔細聽好喲~懂嗎?
這間房間的刑罰設計得比較豪華一點~
室內的氣密性高,空氣不會外洩。而在室內呢,會充滿某種很棒的東西!
那就是能用溫和手段讓罪犯死去的…………特製毒氣♪
不過,當然也不是沒辦法逃離這裡。而且我也大發慈悲地替你們準備了一個快壞掉的防毒面罩,記得找找看喲。
逃犯也是種頗具魅力的罪犯……我不討厭喲♪
但要是沒辦法變成具有魅力的罪犯,就乖乖被毒氣毒死吧──……
啊,對了對了。要是拖很久都不死的話也太無聊了,所以我有設定時限~
要是超過設定的時間,就會送你們更強的毒氣當禮物!
好了,幾秒鐘以後就要開始施放毒氣了。那麼,就請你們度過一段美妙時光吧!



──嗚咿、嗚咿!
應該是事先準備好的影片一消失,房內就響起吵鬧的警鈴聲。電視螢幕上則顯示出沙漏的圖案。瑞依輕易就能猜出那個沙漏的時間流逝,應該跟接下來要注入房內的毒氣量成比例。
「……喂,要怎麼辦?」
札克神情有些嚴肅。雖然他看不懂嚴加注意這幾個字,但他再怎麼自負自己是個笨蛋,也能理解現在處境相當不妙。
「她在說明的時候,說也不是沒有辦法逃出去。我們要努力找到逃出去的方法。總之,先快點戴上防毒面罩……」
瑞依走到房間深處,從金庫裡拿出老舊的防毒面罩遞給札克。
「喂,這個要給我戴嗎?」
札克的頭頂冒出問號。要兩個人都得救,很明顯是優先讓比自己嬌小的瑞依戴上防毒面罩比較好。
「嗯……你如果死了,我會很困擾。所以給札克用吧。」
不過瑞依淡然地如此說道。她的身體感覺到毒氣已經開始從某處灌進房間內。毒氣的味道相當奇怪,令人感到頭暈目眩。
「如果妳死了又要怎麼辦?」
札克用犀利的語調詢問。
「……不知道。」
瑞依垂下視線,事不關己似的回答。
「什麼『不知道』啊!妳死了,我就出不去了!動一下腦子好不好!」
札克不禁為瑞依不負責任的態度如此大喊。
──這傢伙真的想被我殺掉嗎?
(她根本只是想死得輕鬆一點而已吧……?)
札克看向瑞依的雙眼,卻無法從那雙宛如人造物的藍色眼球中感受到任何感情。說到底,他也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想死。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思考那種事情,也沒必要去想。但是,札克突然在想瑞依為什麼會希望被自己殺掉,內心陷入了不時覆上一層陰霾的鬱悶心情。
(因為根本沒有人需要我過。)
「……那,我開始覺得難受了再換我戴。」
瑞依思考了一會兒後說。
「我說啊,妳可能覺得自己死了也沒關係,可是妳現在死了,我會很困擾啊。所以,妳給我在開始覺得難受前就說!」
札克說教似的回嘴。先不論瑞依到底在想什麼,沒辦法從這裡出去的話,一切就都免談了。札克唯獨不想在這棟大樓內送命。
「我知道了,我會在感到難受前告訴你。所以你趕快戴上面罩。」
瑞依說道。
她不害怕死亡。反倒覺得活著比較可怕。可是,如果可以,她希望被札克殺死。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兩人才剛認識,自己卻強烈地這麼想。想必就算特地思考這個問題,也一定無法用道理來解釋。
她只是冒出了想被札克殺死的想法,而從那一瞬間起,就成了瑞依的願望。
而且札克也發過誓。
(對神發誓……)
──所以,我想幫上札克的忙。我必須幫上他的忙。瑞依這麼想著。
「……那,要怎樣離開這裡啊?」
札克戴上看起來沒什麼防毒效果的老舊防毒面罩,語氣有些不安地問。他自己大概完全無法找出逃出密室的方法。這麼一來,就只能依賴瑞依了。
「一定有提示,我去找找。」
瑞依深刻感受到札克對她的依賴。瑞依雖然不改神色,卻是抱著滿滿的幹勁,用平淡的語調回答。
「那就快點找。我們沒多少時間。」
「嗯。」
瑞依輕輕點頭,立刻跑向暗紅色的屍體。
(那具屍體底下有寫東西……)



自從進到房間內,她就一直很在意那串文字。那說不定是某種線索。瑞依如此猜想,就動手想移動屍體。
(……好重。)
但屍體比想像中的還要重,沉沉地貼在地面,以瑞依的臂力只能搬動一點。
『橫躺於此的男子,是個沒有骨氣……──』
不過瑞依確認到在稍微移動過的屍體底下,果然是那串文字的後續。
「札克。」
「幹嘛?」
「我想請你幫忙搬那具屍體。因為地板上好像有寫什麼。」
「啊?妳連這種東西都搬不動喔。真是的,小不點真麻煩。」
札克一邊半開玩笑地抱怨,一邊輕鬆地舉起那具彷彿肉塊似的屍體,移到一旁。不像瑞依那樣能夠動腦,他可以做的頂多就是這種粗活。
「唔喔……腳斷掉了。」
但當札克把屍體舉起來時,屍體的右腳也順勢從根部斷掉了。
(真噁心……)
但瑞依覺得那隻右腳不太對勁。感覺顏色跟身體的其他部分有點不一樣。
(在死掉之前就腐爛了……?)
「所以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把屍體移開後,地板上寫著一段文章。不過看不懂字的札克看不出文章寫了什麼。
『橫躺於此的男子,是個沒有骨氣,卻以他的腳踐踏生命的愚蠢殺人犯。若自覺有罪且為其所苦,只要捨棄他的腳就好了,他卻連這件事都做不到。到頭來,他仍是個只能用那雙腳,永遠在地獄徘徊的愚蠢罪犯。』
瑞依在心底默念著用紅色文字書寫的文章。
(這是什麼意思……?)
──捨棄他的腳……跟斷掉的腳有關……?
屍體旁邊殘留著一大灘血水。忽然間,瑞依看見那攤血底下的地板上還寫了什麼。
(這裡有寫後續……?)
可是因為被血弄髒了,只能看懂文章的幾個部分。
「札克,我想要可以擦掉髒汙的東西。」
擦掉髒汙的話,說不定可以發現上頭有寫著提示。瑞依這麼心想並說道。
「我說啊,我可不是魔法師耶。」
札克皺起眉頭。或許是因為自己笨,他完全跟不上瑞依的思考步調。當然,手邊也沒可以擦去髒汙的用具。
「這我知道。」
「話說妳要幹嘛?說要可以擦掉髒汙的東西,是要用在哪裡啊?」
「我想擦掉地板上的血。因為這邊有寫些什麼。如果有抹布之類的東西就好了……」
「我怎麼可能有抹布啊。我才想問妳,妳那個包包裡沒有手帕之類的東西嗎?」
札克不經意地問道。
「……是有……手帕。」
瑞依看向包包,用有些鬱悶的語調說。
「那就用那個就好啦。」
「……嗯。」
(可是……要是用了這個……)
瑞依瞬間感到非常暈眩。微亮的藍色隱約浮現在眼底。但一眨眼,就看不見了。
「妳怎麼了?」
札克探頭看向瑞依的臉。因為他感覺瑞依的臉色有一瞬間變了。
「呃……我覺得好像吸毒氣,吸到開始有點難受了。」
瑞依抬頭望向不安似的看著自己的札克,用一如往常的態度說。
「什麼!我不是要妳在覺得難受前就說嗎!」
札克一臉不悅地立刻脫下防毒面罩,連忙把面罩戴到瑞依臉上。
「因為如果沒有感到難受,我就不知道會不會難受。」
瑞依一邊讓札克替她戴上能夠覆蓋住整張小臉的老舊防毒面罩,一邊低喃說道。但與其說是難受……不如說是腦袋輕飄飄的,好像腳沒踩在地上的奇妙感覺。
「真是的,妳不講話的話,根本不知道妳是活的還死的!」
「沒問題的,我還活著。」
「這我當然知道!」
「因為你說不知道……」
「唉……別再囉哩囉唆的了!妳給我用力呼吸!」
札克這麼怒吼,打斷老是挑他語病的瑞依。
「嗯。可是要趕快擦掉那個髒汙……我想那一定是離開這裡的提示。」
「好。我去把那個擦乾淨,手帕給我!」
札克半自暴自棄地說。札克也一樣,要是瑞依死了會很困擾。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毒氣,不過他現在還可以撐一段時間。所以他認為現在如果有需要用體力的粗活,盡量由他負責比較好。札克本能地這麼感覺。
「嗯。」
瑞依把手伸進包包要拿出手帕,突然間,那一晚的觸感重現在手上。但現在沒有時間猶豫了。瑞依把手伸進包包底部,抓住從那一天起──一直包著「某個東西」的水藍色手帕,交給札克。
「嗯……用這個擦地板就好了對吧?」
對那條可愛手帕感到有些困惑的札克問。
「嗯,我也來幫忙。因為我的包包裡有牙刷。」
瑞依一邊翻找包包,一邊在防毒面罩底下含含糊糊地說。
(……感覺好像只是戴上面具一樣。)
「是說……妳戴那個有意義嗎?」
雖然把面罩交給瑞依戴,不過防毒面罩很明顯跟瑞依的臉部尺寸不合。她的臉部周圍跟面罩之間有很大的空隙。
「不知道耶……?感覺這個已經壞掉了……」
瑞依說道。話說回來,總覺得呼吸困難的情況比剛才更嚴重了。
「啊?那就把那東西脫下來!不然只會更難受而已。妳要是會難受,就盡量不要呼吸。」
「……?你剛才不是叫我要繼續呼吸嗎?」
札克精準的提醒,不知為何卻讓瑞依感到疑惑。
「啊?現在沒有防毒面罩了,就只能不要呼吸了不是嗎!」
札克的表情不太開心。比自己還聰明的瑞依居然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怎麼想都不對勁。
「……我不呼吸。」
瑞依幾乎毫無意義地如此低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她莫名覺得這樣的異常狀況有點好笑,臉上稍微浮現了笑容。
「妳果然是被毒到昏頭了吧?」
札克對看起來好像很愉快的瑞依感到困惑。
「我很奇怪嗎?」
瑞依再次表露疑惑。
(奇怪?)
被這麼問後,札克開始觀察起瑞依。感覺她像平常一樣,又好像不太一樣。但是因為她面無表情,所以看不出變化。
──要說奇怪,是很奇怪啦……
「……不知道。是說,妳一直都很奇怪吧?」
札克開始懶得思考便如此斷言。
「我很奇怪嗎?」
瑞依雖然浮現有些驚訝的表情,卻也用一如往常的單調語氣說話,並仰望札克的臉。可是,她的眼神明顯的很空洞。
(這傢伙是不是被毒氣毒到腦袋不清楚了啊?)
──沒問題嗎……
「總之沒有時間了。快來把地板擦一擦!」
不過在這分秒必爭的狀況下,也不能總說些無聊的對話。自己是還能再撐一陣子,但毒氣如果變得更濃,或許就無法如此鎮定了。札克一心只想趕快離開這裡,率先擦起地板。
(不過還真麻煩。我根本就沒做過清掃工作啊……)
札克嘆了一大口氣,使勁用手帕擦拭沾著血的地板。
(……果然寫著什麼。)
瑞依用牙刷刷過浮現的文字部分,想讓文字變得能更清楚,以便看出寫了什麼。
漸漸擦掉髒汙後,地板上果然寫著剛才那段文章的後續。
『犯下罪孽的,是身體的哪個部位?若有自覺,就將其斬斷。將那個部位放上天秤,與罪孽相比,平衡雙方重量──但如果那個部位是靈魂,願望絕對不會實現。』
(把犯下罪孽的部位放上天秤,平衡兩邊重量……?)
瑞依突然回過神。犯下罪孽的部位……──那一定是指剛才那隻腳。
(話說回來,櫃子上面有天秤。)
「札克,我想請你幫我把剛才那具屍體的腳放上天秤。」
瑞依立刻這麼說。
「啊?為什麼我要拿那麼噁心的東西啊!」
札克不禁面露難色。他不怎麼喜歡碰觸屍體。感覺屍臭味會遲遲無法消失,所以很不喜歡。
「那就算了。」
瑞依不想繼續理會札克似的說道。
(……?)
札克稍稍睜大了眼。他感覺這個反應跟平常的瑞依不一樣。
(這個毒氣果然加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瑞依不顧茫然的札克,靠近屍體並拿起屍體斷掉的腳。
(……好重。)
那隻腳比想像中的還要重上許多。可能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受到毒氣影響了,她連抬都抬不起來。
「唉,滾開!把腳放到天秤上就好了是吧?」
札克無法對這樣的她坐視不管,到頭來還是從瑞依的手中搶走斷掉的屍體腳部,依照瑞依的指示把那隻腳重重放到櫃子上的天秤。看她那副模樣,光是搬一隻腳就不知道要花上幾小時。而且札克也不想被瑞依認為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場。
(要平衡重量……)
瑞依接連把擺在天秤旁邊的砝碼放上另一邊的秤盤,讓重量能跟腳相同。而在天秤兩邊重量平衡的瞬間──閣樓上傳出某種東西打開的「喀鏘」聲。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打開了?」
「應該是。」
聽到那道聲音,兩人都抬頭看向閣樓。從地板到閣樓的距離將近三公尺。雖然沒有很高,但是沒有梯子的話無法上去。以身材高大的札克的視角來看,也看不見閣樓上長什麼樣子。
「妳去看看那裡有什麼。」
「要怎麼去?」
「……這個嘛……妳跟我到那邊去。」
札克稍作思考後,難得露出想到好主意的表情,帶著瑞依到閣樓底下。然後沒有任何事前警告,就用他瘦得如皮包骨的雙手用力抓住瑞依的腰際。
「那,要上嘍。」
「咦?」
這一剎那,札克像是搬動道具似的輕鬆舉起瑞依嬌小的身體,拋到閣樓上。
(……!)
瑞依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她的身體瞬間飄在空中,等回過神來,人就在閣樓上了。
「喂!別愣在那裡,快找找有沒有什麼東西!妳不是要幫我的忙嗎!」
完全預想不到的發展令瑞伊一時間無法思考,札克則以焦躁的語氣催促她。
「嗯。」
沒錯……──我要幫札克的忙。
(發出聲音的地方……大概是裡面那邊……)
閣樓上或許是沒有清掃過,上頭滿是灰塵。跟天花板之間的距離也只有大約五十公分。瑞依雖然差點被嗆到,還是匍匐著爬向閣樓的深處。之後,她看見盡頭有個小箱子。
(鎖被打開了……剛才那是這個箱子打開的聲音嗎……)
放在裡頭的是一台小型機器。機器顯示著「──汝相信神嗎?」的文字,上面有YES與NO的按鈕。
(……神。)
瑞依不知道這是意味著誰心目中的神。但開始受到毒氣影響的瑞依,已經剩下沒多少思考能力了。瑞依邊想著自己信仰的神,邊按下YES鈕。接著,機器就發出「嘰──」的聲音,隨之吐出卡片。瑞依覺得那應該是要插進入口那道門的卡片。
(這樣就能出去了。)
「札克,我找到卡片了。」
瑞依從閣樓探出臉來。
「喔~幹得好!這樣就可以離開這個臭死人的房間了。」
札克一臉得意地仰望瑞依。但在那之後,瑞依卻一直沒有要下來的樣子。
「喂,妳怎麼了?」
「呃……我下不去……」
瑞依露出稍微符合少女印象的害怕表情,俯視地板。
「啊?跳下來就好啦!」
「…………我想大概會骨折。還有……我有點怕。」
瑞依面無表情地對大聲吼叫的札克說出真正的心聲。她有點怕高。
「什麼,妳這傢伙真的很麻煩耶!唉……來,把手伸出來。」
札克夾雜著嘆息道。
「……手?」
瑞依歪了頭。
「妳不是下不來嗎!」
「嗯。」
「那就把手伸過來!」
札克對理解速度緩慢的瑞依感到焦躁,不過仍伸出包著繃帶的手。
「我知道了。」
瑞依把從機器裡拿出來的鑰匙卡放進上衣口袋,慢慢把手伸向札克。隨後,札克抓住瑞依的手,一瞬抱住了瑞依的身體後,粗魯地把她放到地上。
「謝謝你。」
瑞依搖搖晃晃地小聲說道。
「這不算什麼。那卡片呢?」
札克把視線丟向一旁問道。
「我想只要把這個插進那個機器裡就能出去了。」
瑞依從口袋裡拿出鑰匙卡給札克看。
「那就快點把卡片插進去啊。」
「嗯。」
(……咦?)
但瑞依邁開腳步想走往機器那邊時,突然感覺到一陣令她無法站穩的強烈暈眩感,使得瑞依不禁當場蹲下來。
螢幕上的沙漏已經填滿了三分之二。不用說,這代表房間內三分之二的空氣都是毒氣。
「喂,妳怎麼了?」
札克一邊叫喚,一邊蹲低身子對上瑞依的視線。
「……不知道。感覺眼前搖搖晃晃的。」
瑞依用空洞的眼神看向札克包著繃帶的臉。
「……可惡,是毒氣的影響嗎?」
札克咂舌一聲,從瑞依的手中搶過卡片,走向裝置。
「把卡片插進去就好了對吧?」
「……嗯。」
瑞依輕點頭回應札克的提問。札克連忙跑向裝置,打算插入卡片。但他一直無法順利把卡片插進去。
「搞什麼!為什麼插不進去啊!」
札克焦躁極了,半強硬地把卡片往機器裡推。接著就發出「喀」的不祥聲響,卡片斷成了兩半。
「啊…………?」
札克無法掌握發生了什麼事,洩漏出呆愣的聲音。
「啊…………」
完全意料之外的狀況,讓瑞依愣得張開了嘴。
『啊哈哈哈哈哈哈!』
這一瞬間,房間內響起像是按捺不住笑意的女性笑聲。接著,電視螢幕上再次出現那個女人的身影。這次的影像似乎不是事前錄下的。



女子從頭到尾都用覺得好笑的語氣說完,之後又單方面切斷螢幕的通訊。
(……其實我還想再玩一下,但既然出局了,那我也沒辦法啊,札克。)
然後操作手邊的機器,開始釋放速效性的毒氣。

▲ ▼

沙沙沙沙沙────一陣宛如雨聲的聲音環繞著房間。
在中斷通訊的電視螢幕上,出現刺眼的雜訊畫面。
「啊啊啊!我們都來到這裡了,給我打開啊!」
被這道刺耳聲響瞧不起的札克用力踹了機器一腳,顯露出怒氣。同時,也對自己的沒用感到火大。
(啊,可惡……!────再這樣下去會死。)
札克倒吸一口氣。自己讓兩人陷入了絕境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札克。」
瑞依緩緩站起身,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呼喚札克。
「幹嘛啦!」
札克焦躁地回頭看向瑞依。
「跟你的約定,是沒離開這裡就不會實現了對嗎……?」
接著瑞依以嚴肅神情如此問道。
「啊?都這種時候了,妳還在說什麼傻話!」
「回答我。」
瑞依雖然用空洞的雙眼注視著札克,卻以清楚的語氣說道。
「對,沒錯。我活著離開這裡,就是實現約定的最低條件!」
札克也強而有力地回答她。
「……好,我會努力。可是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得救。這樣也不要緊嗎?」
瑞依帶著前所未見的認真眼神再次詢問。
不過,她這麼做不是因為害怕死亡,也不是想活下來。她只是想離開這裡,再被札克殺掉。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以這種方式結束非常的美。而且她認為,離開這裡後再被札克殺掉的話,一定能夠上天堂。
「我想想……反正再這樣下去也是死。要怎麼做都無所謂,就放手去做吧!」
札克凝視著瑞依那雙恢復了些微光芒的眼,幾乎自暴自棄地大喊。就這樣等待死亡不是他的作風。就算要死,也總比不做任何掙扎來得好。
「嗯,我會努力。」
瑞依擠出剩餘的體力,強而有力地點點頭。
(這種毒氣說不定是可燃氣體……讓一些東西在過一段時間後起火,說不定可以引發爆炸。)
瑞依回想起幾年前看過的化學書,從電視的遙控器拔出電池,把鐵絲纏在電池上,再將能被散發出的熱度引燃的東西──剛才擦地板的手帕──用鐵絲固定住,輕輕放到牆邊。
「那是什麼東西?」
札克抱著不好的預感,俯視那個奇妙的物體。
「…………這個燒起來的話,可能……會爆炸。」
瑞依微微歪著頭,若無其事地說。
「啊?那是怎樣!這不是會出人命嗎!」
札克精準吐槽的同時,瞬間翻了個白眼。
(讓我們死得更快是怎樣……!)
──啊……居然就要這樣被那種瘋女人殺死,真是糟透了。
但是他們沒有時間沮喪,瑞依冷靜地對垂下頭的札克下達指示。
「所以,我們趕快到可以躲的地方吧。」
「啥?哪裡有那種鬼地方啊!」
「這邊不是有嗎……」
瑞依看向擺在房間深處的金庫。原本放有防毒面罩的金庫,尺寸約如冰箱一樣大。
「喂,妳要我們兩個都躲在那麼窄的地方嗎!」
那個看起來很狹窄的空間,讓札克疑惑地皺起眉頭。就算那個金庫稱得上大,也頂多是纖瘦的札克跟嬌小的瑞依能勉強躲進去的大小。
「嗯。」
瑞依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率先躲進金庫裡後輕聲催促札克。
「不快點的話,就要爆炸了。」
「……好啦,我知道了啦!」
札克感到一股不知名的羞恥感,但是仍連忙進入狹窄的金庫當中,並關上金庫門。
「真的只要躲著就沒問題了嗎?」
「應該。因為這個金庫看起來很堅固。」
「要是有問題的話,我可不饒妳!」
兩人在又窄又漆黑的金庫裡細聲交談。
「嗯,可是札克,我希望你可以再往後退一點。我會被你壓扁。」
「啥!我有什麼辦法,這裡很擠耶!」
聽到瑞依無理取鬧的要求,札克如此喊道。
「……耳朵也會聾掉。」
「妳這混蛋……從剛才就一直抱怨,妳真的想被我殺掉嗎!」
「對。能殺我的人只有你。」
「那妳就用更『那個』的態度對待我啊。」
「什麼意思……?」
「這種事情自己想啦!」
兩人在連監視器也拍不到的金庫裡,再次展開沒有終點的對話。
這時,砰!──外頭響起幾乎要震破耳膜的強烈巨響,金庫內部也隨之激烈晃動。這是因為瑞依製作的火種被充滿室內的毒氣引爆了。殘餘的些微熱風透過微小的隙縫竄進金庫。但吹到熱風的只有札克。因為札克背對著金庫的門,擺出護著瑞依的姿勢。
「好燙……」
這瞬間令札克聯想到燒傷的回憶。甦醒的回憶使他的指尖反射性地顫抖。不過,當時的感受更加強烈。所以這點程度的高溫不算什麼。札克如此說給自己聽。
「你還好嗎?」
「嗯……這點程度不算什麼。是說,外面爆炸了嗎?」
有些心慌的札克假裝若無其事地說,窺探微小隙縫的另一頭。
「好像是。」
兩人看準周遭徹底陷入靜寂後,一起離開了金庫。
「……真的假的?」
札克為眼前所見的光景啞口無言。因為房間只剩下兩人躲藏的金庫,其他全都燒得一片焦黑。
「看來可以從這裡出去。」
火種所擺的牆邊在爆炸的威力下,被炸出一個能讓人通過的大洞。瑞依指著那個破洞說道。
「喔~總算可以出去了!」
「嗯……」
「怎麼了?」
「……那個,我……有幫上你的忙嗎?」
瑞依抬起視線詢問。
「啊?當然有啊。畢竟妳引發爆炸,把一切都燒得精光了。感覺真是爽快!」
「……這樣啊,太好了。」
札克心滿意足地說著。瑞依雖然感覺自己的意識漸漸遠去,仍發出放心的聲音。
(我幫上忙了……)
這對瑞依來說,或許是某種使命。這種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的充實心情,正逐漸不可思議地填滿瑞依的內心。但她的身體狀況卻與心境相反,因為受到大量吸入的毒氣影響,腳步搖搖晃晃得站不穩。
「喂,都走到這裡了,妳可別死喔。」
札克看著瑞依更加沒有生氣的表情說。
「……我沒事。」
瑞依用細微的聲音回答。
「那我們走吧。妳死了我是很困擾啦,不過也得繼續往前走。」
「嗯。」
隨後兩人鑽過牆壁上被炸出來的大洞,這才終於來到了走廊上。

▲ ▼

「不過,那傢伙大概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吧!」
札克回想起被燒得焦黑的房間內部,愉快地高聲大笑。
「嗯……」
瑞依一邊用她隨時會閉上的雙眼注視著札克,一邊點點頭。
為什麼會這樣──……眼前……搖搖晃晃的。
(明明到剛才都沒怎麼樣……)
瑞依忽然低下頭。她無法睜開眼。因為她耗盡了體力,光是站著,都會有股睡魔掀起的波瀾逼近,剝奪她的意識。
(總覺得……好想睡……)
「喂,妳走得動嗎?」
札克面露狐疑,盯著眼睛快要閉上的瑞依詢問。
「嗯……我會努力。」
瑞依用空洞的眼神回看向札克說道。但這不是回應,只是說出浮現在腦海裡的話罷了。
「……那就好。」
之後札克一邊注意瑞依的狀況,一邊繼續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行。而瑞依就像一位夢遊症患者,左搖右晃地跟著札克走。
她自認自己很正常地在走路。可是她感覺彷彿身處於夢境中,一直無法順利前進。視野一片扭曲,她甚至開始變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夢裡,還是現實世界。
(啊啊啊!……慢死了……)
「煩死了!可惡!這種速度怎麼能前進!」
札克終於再也受不了瑞依的緩慢腳步,轉身向後大喊。
「……你要……自己……先走嗎?」
瑞依靠著幾乎失去功能的腦袋思考後,如此問道。
「如果可以,我是很想那麼做啦。但是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最後還是會走投無路啊。」
札克嘆著氣說。而且,把瑞依獨自留在這麼危險的樓層裡,他總覺得會過意不去。
(再加上,也不知道那個瘋女人何時會跟我們講話……)
「我沒問題,我還可以走。」
瑞依像在對自己說話般說道。
「妳一臉不像可以走的模樣,說什麼鬼話啊。妳的問題可大了。」
札克輕嘆一口氣。照這樣的狀況,怎麼想都沒辦法繼續前進。
「……我會努力。」
瑞依再次如此低語。不過,她的聲音卻幾乎都快聽不見了。
「什麼『我會努力』啦。就算努力過了,會死的時候還是會死。雖然死了正如妳所願,不過那樣一來,我的願望不就永遠沒辦法實現了嗎!」
(……願望……)
這個詞語奇妙地深深滲進了瑞依的內心。
「說的……也是……那我要更努力才行……」
瑞依帶著一半已經踏進夢境的意識說。
「妳啊,明明就很聰明,可是真的就像人偶一樣,老是在重複一樣的話……」
對於瑞依一成不變的回應,札克半傻眼地吐出嘆息。
(──……像……人偶一樣。)
「……我要怎麼做比較好?」
瑞依突然像全身斷電似的停下腳步問。
「囉嗦,是人類的話就自己想啦。」
札克粗魯地說。
(是人類的話……)
──我……現在還活著。所以不是人偶。就因為不是人偶,現在才很想睡……
「如果你願意等我一下,應該就不會這樣暈暈的了……」
在札克那句冰冷的話裡驚醒的瑞依,這才終於把心裡的想法化作話語。
「唉。真是的,一開始就這麼說嘛。」
「……嗯。」
在夢境與現實的狹縫之間,瑞依突然感覺札克跟至今遇過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札克的遣詞用字很粗魯,卻絕不否定自己。也不像丹尼那樣對自己抱有過度的期待或有所追求。瑞依覺得待在札克身邊,她就能保持自己原有的樣貌。這還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札克為什麼願意聽我說話呢……)
──明明在那個家裡沒有任何人願意聽我說話。
札克雖然對一臉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瑞依感到傻眼,還是用力抓住了瑞依纖細的手腕。之後,他在走廊上走著走著,就找了個監視器拍不到的死角盤腿坐下。
「這裡監視器拍不到。待在這裡的話,我就等妳。所以動作快一點。」
「……嗯。」
瑞依微微點頭,跪坐在札克身旁。她緩緩閉上眼,立刻就像失去了意識般,安穩地進入夢鄉。那是非常深沉,甚至會讓她忘記自己活著的沉眠。
「喂,瑞依,妳要好好休息,在起來之後就要繼續走……居然已經睡著了!」
札克雖然對瑞依睡著的速度感到有些訝異,卻也注視著瑞依那微微顫著長睫毛,如天使般美麗且沉沉睡去的可愛睡臉。
(這傢伙睡著之後因為太白了,變得更像人偶了……)
──我可沒有砍壞人偶的興趣啊……
離開這裡以後,她真的有辦法笑嗎……?
(眼神像死人一樣,回答也都是「嗯」跟「我會努力」,一點也不有趣……)
「唉……反正老是想些不重要的事情也不是辦法……我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札克夾雜著嘆氣並打了個大哈欠後,便盤著腿緩緩闔上眼皮。
這時,他突然感覺應該是睡到意識不清的瑞依靠上自己的肩膀。但是要推開她也很麻煩,所以札克再次閉上了眼。
即使札克自己覺得身體沒怎麼樣,但或許是受到毒性的影響,他一閉上眼就立即陷入睡眠。

▲ ▼

接著,札克準備走進一場夢。
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做夢了。就算有作夢,也只是漆黑的悲傷夢境。
不過,現在在眼底準備開幕的夢境,是比悲傷夢境更不值得夢見的惡夢。
但夢境一旦開始,就無法輕易結束。因為在夢裡,不知道自己正身處於夢中。
──而夢境會強制開始。
札克是個少年,並待在孤兒院裡。札克度過幼年時期的這座孤兒院,是座光回想起來就讓他開始反胃,非常惡劣的設施。在札克的眼前,看到經營那座設施的夫婦正在昏暗的客廳裡淡然地聊著不像樣的話題。
那畫面就像快要忘卻的過往回憶就在眼前甦醒一般……十分鮮明。

──噯,老公。我覺得這個月來的那孩子很臭,就去偷看了一下,結果發現那孩子已經腐爛掉了。
──喔,是喔。
──你還說「是喔」……要怎麼辦?
──就拿到院子裡埋掉啊。
──又要埋?沒問題嗎?
──不會有人來這種設施探望因為微不足道的小錢,而被人丟掉的小孩吧。
──……可是我不想這樣。我討厭碰到腐爛的東西。
──妳真任性……啊,話說回來,那傢伙還活著嗎?
──那傢伙?
──就是那傢伙啊。因為燒傷,看起來像怪物一樣的小鬼。
──喔,那個喔……還活著啊。明明沒給他食物……不曉得是不是有去找廚餘來吃。真是噁心到了極點。
──那就叫那傢伙去埋就好了吧。小鬼的事情,就交給小鬼去處理。
──……說的也是。
──其實我之前也叫他去做過。結果那傢伙真的默默地把屍體埋起來了。
──哎呀?是喔?
──這樣正好啊,就算少了些廚餘,也只是讓垃圾桶變得沒那麼臭。反正我們人手也不夠,就算是怪物,讓他活著也很方便啊。就像是種道具啦。真是適合怪物的工作。
──這樣啊,那倒是沒什麼關係。
──那麼,這樣問題就解決了。我現在要看電影,妳可別打擾我。
──……真討厭,反正你又是要看那部血腥恐怖片吧?
──我喜歡那部電影嘛。看那些腦袋空空的蠢蛋被殺就覺得很爽快啊。
──你的興趣真低級。我討厭那部電影,因為殺人魔沒有死掉。
──好了,不要打擾我看電影。妳趕快叫那傢伙收拾屍體啦。

(……怪物……)
對,沒錯。我是怪物。這我知道。可是我不是生來被你們當成道具用的──……
(啊……好想殺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在這場像包覆在濃霧中的夢裡,少年時期的札克用他還在成長期的小手,握緊了大菜刀。
「札克……」
這時,有人的聲音混入了夢裡。
──啊……?
這是……誰的聲音……?
啊……這樣啊。
是瑞依……
──是瑞依在呼喚我啊。
呼喚……我的名字……
「……札克。」
然而,那並非夢境。當札克感覺到那是來自於現實的那一刻,無法從記憶中抹去的惡夢就逐漸靜靜地淡化遠去。

▲ ▼

「……札克。」
早一些醒來的瑞依看到札克在睡夢中露出痛苦的表情,溫柔地呼喚他的名字。
「嗯……」
聽見瑞依的聲音後,札克慢慢睜開眼。
「……你醒了嗎?」
「……嗯。」
因為剛睡醒還有些意識不清的札克回答。他覺得腦袋裡像正在被某種東西逐漸侵蝕般,很不舒服。
對了──……剛才夢到了不得了的惡夢。
(為什麼會夢到這種夢……?)
明明已經忘記好幾年──也不曾回想起來了。
「那個……札克,你有點重。」
瑞依斜眼看著還沒完全從夢境世界中回來的札克說。
「啊?」
札克不經意往旁邊一看,發現瑞依的臉異常地靠近。
(……!)
看來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是自己倚著瑞依的肩膀睡著了。
「明明就是妳先靠過來的啊!」
札克立刻離開身體,反射性地大喊。
「……是嗎?」
瑞依沒什麼興趣似的歪了頭。剛才陷入熟睡的瑞依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是啊,當然是妳先靠過來的!」
「……是喔。」
「是說,妳已經可以走了嗎?」
札克一邊站起身,一邊問道。
「嗯,現在輕鬆多了。」
瑞依用除去了睡意的澄澈聲音回答。
「那就快走吧。不能再繼續拖拖拉拉的了。」
「嗯。」

▲ ▼

之後,札克不怎麼顧及瑞依,以偏快的步調往幾乎沒有光線的走廊前方走去。
(可惡……)
因為剛才那場不愉快的夢境,札克的心情格外焦躁。但就算對過去感到焦躁也無可奈何。而且,那對夫婦也已經不在人世。因為他們在那一晚,被自己親手殺死了──
走廊前方傳來噁心到令人反胃的屍臭味。這股味道確實是屍臭味。札克聞過這種味道很多次,不可能會搞錯。而傳出味道的方向也聽得見「唔喔喔……」這種像是地鳴聲的詭異呻吟。
(這是什麼聲音……)
瑞依一邊傾耳聆聽那道聲音,一邊小跑步跟在快步前行的札克背後。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隨著他們越往前走,呻吟也變得更加強烈。
(札克從剛才就沒說半句話……果然是因為我睡覺的事情,惹他生氣了嗎……?)
瑞依變得有些不安,微微皺起了眉頭。
「札克……」
當瑞依想叫住走得離自己愈來愈遠的札克時,樓層內再次響起警鈴聲,應該是要告知那個女人即將開始廣播。
『嗨~!你們心情還愉快嗎?不過,你們來得還真慢呢,剛才在做些什麼?』
女子以挖苦的語氣對被監視器照到,心情稱不上好的兩人問道。就算監視器沒有拍到,她也大致猜得出來他們兩人剛才是在某個地方休息。
「沒做什麼啦。」
女子情緒高昂的聲音彷彿是來破壞剛復活的細胞一般,讓札克感到焦躁,並用不耐煩的語氣回答。



(──這下又有樂子了。)
女子開心地為成功逃離毒氣室的兩人鼓掌。



女子用她美豔的嘴角勾起微笑,再次對明顯心情不好的札克詢問。
這條走廊通往一輩子無法離開──專門用來畜養罪犯的監獄。剛才不斷聽見的呻吟,就是在這座監獄裡等死的罪犯發出來的。
「就說了,我們不進去!妳很煩耶,反正我們也知道那不是什麼好提議,不要一直問!」
『哎呀,真冷淡。噯,札克,你真的不願意變成逗我開心的道具嗎?』
「啊?妳說道具?」
札克皺起眉。那個詞格外刺激到札克的怒火。



不久前出現在夢裡的那段話,不顧札克的意願強行回到腦海裡。



那個女人的語氣和那對夫婦的女方很相似,使札克感覺頭痛得像是被某種東西重擊。



女子邊竊笑著問道。
(你們為什麼沒注意到那是個毫無意義的約定呢……?)
「啊?妳是什麼意思?」
札克的表情僵住。他不是不懂女子說什麼。他只是無法理解。



說到這裡,女子又單方面結束了廣播。

──…………道具……嗎?

(……難道我終究只是別人的道具嗎──?)
「可惡,搞得我滿肚子火。」
札克猛抓自己的頭,表現出內心的憤怒並低聲細語。
「……札克?」
瑞依用像往常一樣,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帶感情的雙眼抬頭看著札克的臉。
(對這傢伙來說……我也只是用來殺掉她的道具嗎……?)
──不知道。現在不想思考這件事。不想思考任何事。
「……現在別老是跟我說話。走了。」
札克像是要逃避一切似的把視線撇向一旁,語氣粗暴地說。
「嗯……」
瑞依微點點頭。
(……札克好像在生氣。)
瑞依不知道他生氣的原因。可是,她知道札克現在特別焦躁。
──果然是因為我剛才忍不住要睡覺……?還是因為剛才那個女人說的話……

『──只是把彼此的自私想法強加在對方身上的約定……』

(……不對。)
才不是那樣。我跟札克立下的約定,才不是那種約定──……

▲ ▼

走廊上,唯有兩人相異的腳步聲交錯重疊。
──唔喔喔……唔喔喔喔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聽得出來越往前走,那道激烈的呻吟就離他們越近。
(……好濃的臭味。)
瑞依不禁屏息走過轉角,接著就看見眼前出現一座由水泥和鐵欄杆組成,沒有出入口的巨大監獄。監獄的走廊兩側各有十間房間。
(這裡就是監獄……)
周遭充斥著不屏住呼吸就無法前行,某種東西腐爛的骯髒臭味。
通往監獄的通道只掛著以相等間隔設置的吊燈,因此非常昏暗,牢房內沒有任何光線。但仔細去看,就能看見每間牢房裡都有類似人類的物體縮在一邊。
不過札克似乎沒有興趣,沒有往旁邊多看一眼就往前走去。
跟在札克背後的瑞依,則觀察起每個房間內類似人類的物體。
「……!」
當瑞依看向最裡面的牢房時,她不禁「哇」地小聲尖叫並反射性地退開。因為有東西從牢房欄杆的隙縫抓住她的腳。
(是什麼東西?)
瑞依定睛一看,發現那是像肉塊一樣紅的手。那隻手彷彿是在求救般,死命地想要抓住瑞依纖細的腳踝。
「啊?怎麼了?」
聽到瑞依尖叫後,札克回頭看著停在牢房前的瑞依說。
「有手……」
瑞依注視著那隻像毛毛蟲一般蠕動的暗紅色手臂,小聲低喃。
「……一輩子被畜養在牢裡……是嗎……」
札克怒瞪向那隻手,狠狠踩爛此刻想碰到瑞依腳踝的那隻紅色手臂。
「哼……只是踩一下肉就爛掉,還真是悽慘。這傢伙就是選了那傢伙說的『被畜養一輩子』才變成這副德性。變成這樣,也派不上用場。根本連道具都不如……看來也是有人比我還蠢啊。」
札克露出無懼的笑容,用瞧不起人的語調說道。
瑞依邊聽著這段話,邊看著札克腳下那爛得宛如絞肉的手。
(他是……在求救嗎……)
瑞依突然如此心想,便蹲了下來,想觸摸那已經不留原型的手。
「喂,別理他。反正到頭來他還是會死。」
札克出言對瑞依的行動表達厭惡感。
「……他已經死了。」
但也已經無法拯救他。瑞依凝視著一動也不動的手低語。
透過欄杆縫隙可以隱約看見,那塊變為暗紅色的物體已經沒有呼吸了。又或者,他說不定從一開始就已經沒了呼吸。因為變成像只是一塊肉的模樣,早已不算是人類了。
「……是喔。」
札克漠不關心地附和。
「噯,札克……世上真的沒有鬼嗎?」
瑞依簡短地詢問。
「世上才沒那種東西。別老是問這種無聊的事。是說,這裡真的臭得要命,趕快走了。我們沒時間浪費在無聊的小事上。」
「……嗯。」
瑞依雖然感覺到札克散發殺氣的異常模樣,卻也無可奈何,只點了點頭。

▲ ▼

之後又走了一段時間,兩人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約三公尺的懸崖。
「這是怎樣?」
「…………」
兩人微微倒抽一口氣,停下腳步。
在昏暗房間裡的寬大懸崖底下是一片針山,通往對岸的路也分成了兩條。一邊是用繩子製成的梯子路──另一邊是把有光澤且類似墓碑的擺飾排成宛如迷宮的路。
可以看見對岸有大型螢幕跟兩扇大門。但兩條路都是只要踩歪一步,或是腳底一滑就會掉到針山上的構造。
「喂,要怎麼辦?」
札克這麼詢問瑞依的瞬間,樓層內又響起了吵鬧的警鈴聲。設置在對岸的大螢幕上出現女子的身影。



「有些不同是指……?」
瑞依微歪過頭詢問。
『我怎麼可能告訴妳呢。』
女子竊笑著回答。



聽到這段話,瑞依不禁看向札克。可是在這昏暗的房間裡,她看不清楚札克被繃帶包裹住的表情。監視器另一頭的女子看到瑞依動搖的模樣,依然毫無顧忌地繼續說下去。



(一定馬上就能看到很棒的場景……)
然後女子一如前例,幾乎都在單方面說完想說的話就切斷了通訊。
(──毫無意義……)
瑞依稍稍咬緊牙根。那是奪走瑞依希望的一句話。
「居然搞這種拐彎抹角的事情……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啊!真是煩死人了!好想趕快殺了那女的……!」
說著,札克像在抖腳般,不斷用力地踩踏地板。
「…………」
雖然沒有寫在臉上,不過瑞依會對札克想殺人的話語產生過度的反應。會忍不住心想,希望札克快點殺掉她。可是那時候跟札克的約定──是平安離開這裡之後,再殺了她。
(但是,那是毫無意義的嗎……?)
「喂,妳還在發什麼呆!」
札克語氣更加焦躁地對低下頭的瑞依說。
「噯,札克……不只是那個女的,到了外面之後,你也要殺掉我喔。」
瑞依凝視札克說道,以確認那份約定並非毫無意義。
「啊?妳真的滿嘴都在說這件事耶。」
札克咂舌一聲,滿臉不耐地皺起眉。
「……因為你看起來不想殺我。」
瑞依面帶不包含任何情感的表情,不滿地低語。
「啊?還不是因為妳露出那種無聊的表情!再說,我跟妳的約定是在離開這裡之後的事吧!」
「……我知道。」
面對大吼的札克,瑞依用有些膽怯的語調回答。
(雖然知道……)
不曉得為什麼,瑞依甚至無法想像自己被札克殺死的畫面。
「知道的話,就別老是說些無聊的事情了。還有,在到外面之前,也想辦法處理一下妳那像人偶一樣的表情。」
札克從看起來還想說什麼的瑞依身上感覺到情緒上的壓力,冷淡地說道。
「……可是……」
「可是怎樣?」
札克用銳利的眼神瞪向糾纏不休的瑞依。
「…………」
露出如蛇一般的眼神,札克散發出的魄力讓瑞依無法說出半句話。
「我說啊,我們確實是約定好了……不過不要一直命令我。」
接著,札克露出有些可怕的神情,語氣低沉地說。
(──命令……)
聽到札克雖有氣無力卻尖酸刻薄的話語,瑞依這才終於驚覺,稍稍壓低了視線。
「……我知道了。對不起。」
瑞依有些後悔自己太過糾纏他,露出有些沮喪的表情。這是為什麼?突然被札克冷淡地對待,讓她受到了打擊。雖然沒有根據,但因為隨著共同行動,她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感覺札克是能夠接納自己一切的存在。
「…………所以,要怎麼辦啊?」
札克開口重整尷尬的氣氛。
「呃……那,我走這個繩梯過去,你從那些擺飾上面跳過去。我覺得我應該跳不過那些擺飾的間隔,這個繩梯也感覺隨時會斷掉,大概頂多只能讓我走過去。」
瑞依稍稍深呼吸後,一如往常冷靜地對札克下達指示。
「走不一樣的路過去,就沒辦法進同一扇門,這樣無所謂嗎?」
「不知道……剛才她說只有一點不同。雖然沒說是哪裡不一樣……」
「算了,反正不管走哪邊,都會有什麼陷阱吧。」
札克一改態度地說。
「……嗯。」
「妳幹嘛啊,講得那麼不安。是妳說要走不一樣的路吧?反正看起來好像不能兩個人一起走,又只能繼續前進。那麼,我們就只能繼續前進了不是嗎?」
「這我知道……」
「唉……妳從剛才就一臉呆滯,是毒氣的影響還沒退嗎?」
札克對講話不乾不脆的瑞依表現出明顯的焦躁。
「影響已經退了。」
「那妳到底是覺得哪裡不好?」
「……沒有,沒有覺得不好。我會努力。所以──……」
「啊,真是夠了。我知道啦。妳想要我殺了妳,對吧?」
札克直盯著瑞依猶如死人的雙眼,打斷瑞依的話說道。
「…………」
瑞依不禁沉默下來。她不是要說希望札克殺死自己。其實她想說「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不過仔細想想,希望他殺死自己跟一起離開這裡,說不定其實是一樣的意思。
「總之,妳不要在途中突然想不開,擅自送死喔。」
「……嗯,沒問題。我不會死。」
「這可難說。算了,妳先走。」
「嗯。」

之後瑞依為避免踩斷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對岸。雖然花了點時間,但還沒看見札克出現在另一頭。
(札克好像還沒到……不知道他能不能順利走過那條路。)
這時,大螢幕上忽然顯示出正在猶豫,不知道該往何處走的札克。

(總之,只要隨便跳過這片地板,就能到對面了吧。)
札克輕盈地在石頭上跳步向前,避免掉到針山上。但這條路就像迷宮一樣,等注意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同樣的地方來來回回,沒辦法順利前進。
「可惡!要從哪裡走才好啊?」
他不覺得恐怖,不過因為一直無法抵達對岸,他內心的焦躁變得越來越強烈。
「札克,快回去。」
這時,對岸傳來瑞依的聲音。瑞依似乎比自己先抵達了對岸。
「啊?為什麼啊!」
「我可以從螢幕上看到你。你再繼續走下去會到不了對岸,所以你往我說的方向跳。」
繼續停留原地也不是辦法。瑞依如此心想,對札克說道。
(……才剛跟她說過,現在又命令我。)
可是這對札克來說,並不是個愉快的提議。幼年時期的討厭回憶朦朧地甦醒,讓他沉默下來。他討厭被人命令。
「……札克?」
沒有得到回應的瑞依感到疑惑,歪起頭來。瑞依沒有想命令他的意思。她只覺得想要幫上札克的忙。
「……是是,回去就好了吧。」
心裡雖然感到焦躁,札克仍順著原路回去。
「嗯,回去之後,就從那邊往右上走。之後再往左上……」
瑞依看著螢幕裡的札克,精準地指示前往對岸的路線。
(……煩死了,老是命令我。)
但每次被瑞依下指示,札克的內心就累積更多的焦躁。他感覺自己好像被當成了瑞依的道具。
「接下來往右下。」
就在瑞依如此指示的瞬間,按捺不住的札克終究忍不住大吼。
「喂!我可不是遊戲裡的棋子。別想隨心所欲地命令我!」
「可是,我覺得我告訴你怎麼走比較快……而且你沒有過來的話,我會有點困擾……」
瑞依雖然對札克的語氣有些訝異,但還是開口反駁。說是這麼說,她也沒有任何惡意。
「夠了,再一下就到了。」
札克知道她沒有惡意,卻仍焦躁地說。瑞依或許沒有惡意,但若是繼續被命令下去,他覺得自己會因此抓狂。
「……喔。」
(……札克果然很焦躁。)
瑞依懷抱著殘留在心裡的少許疙瘩,將視線移開螢幕。

▲ ▼

之後平安抵達對岸,兩人各自走進了阻擋在眼前的門。
(……咦?)
往旁邊一看就看見了札克。兩邊雖被鐵欄杆隔開而無法相通,不過空間本身是相連的。
瑞依就隔著切割空間的欄杆與札克相視。札克的眼神看起來就與在B6第一次相遇時一樣,那種看起來極度想發洩某種情緒般,缺乏理性的模樣。
「札克,這個房間……」
但瑞依並不怕那個眼神,緩緩接近札克。
「是啊……門好像被鎖上了,這裡也好像只有針筒。這是要我們幹嘛?叫我們打個針,變得精神恍惚嗎?哈!」
札克有些自暴自棄地說。
(針筒?)
瑞依重新環視房間。兩人所在的房間中央都擺著桌子,桌上則各自擺著一個裝有某種藥物的針筒。瑞依小心地不去碰到銳利的針頭,並輕輕拿起針筒。
(……是真的針筒。這裡面裝了什麼藥吧?)
瑞依把針筒拿在日光燈下,專注看著裡面詭異的橘色液體。
「啊哈哈哈哈哈!」
──這時,兩人的耳裡聽見直接竄進耳膜的熟悉笑聲,且響遍了房內。
「嗨~這是第一次直接跟你們見面!我就是這層樓的審判者──凱西!」
化著完美妝容的女人──凱西不是出現在螢幕裡,而是從樓中樓的房間門內走出來,出現在兩人眼前。但視線範圍內沒有樓梯能夠走上凱西所站的樓中樓,而且樓中樓被防彈的玻璃牆包圍,從兩人的位置根本無法對她出手。
「喂,臭嗜虐女,妳這次又要幹嘛!給我下來,我要殺了妳!」
札克對隔著玻璃牆俯視兩人的凱西如吠叫般大吼。
「哎呀,札克你真是的,居然用那種語氣對我這種美女說話,真是一點也沒變呢!不過你這一點也讓我好著迷啊!」
凱西優雅地俯視兩人竊笑。
「這次我們要做什麼?」
瑞依仰望著凱西問道。
「這個嘛,瑞吉兒.加德納,妳覺得針筒是用來做什麼的?」
凱西雖然對瑞依冷靜沉著的模樣擺出無趣的表情,但也不改開朗的語調向她問道。
「……刺進身體,把藥物注入身體裡?」
瑞依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後,就不知從何處傳來音量大得嚇人的「叮咚叮咚」的音效,響遍了整個房間。
「答對了,瑞吉兒!而且很驚喜的是,你們只要各自拿起放在那邊的針筒打進身體裡,就可以解開鎖了!很簡單吧?」
「針筒裡面裝的是什麼藥……?」
瑞依盯著針筒。
「我就告訴妳吧,瑞吉兒。一個是維他命劑,另一個則是很危險的藥物……危險的那個藥效非~常強,說不定會被惡夢折磨得很痛苦……然後就再也醒不來了喔。」
凱西用手指抵著嘴唇,一邊用惡作劇的語調這麼說,一邊對札克拋媚眼。
「什麼!裝著那種藥的是哪個針筒啦!」
「我不會告訴你們,而且我也忘了。再說,這個房間本來就是設計成只有其中一邊會中獎。運氣好會拿到維他命劑,運氣不好就是危險藥品。這本來是要給罪犯們碰運氣的。可是你們有兩個人……呵呵。」
凱西露出不帶任何怯懦的微笑。
「妳早知道會變這樣了吧……」
看著凱西的得意神情,瑞依輕聲低語。
「哎呀,妳這孩子真不可愛……一個雖然很聰明,卻沒有其他魅力的孩子。我一~直都觀察著你們,不過妳就跟札克說的一樣……非~常無趣呢。」
凱西用看著比自己低等存在的眼神俯視著瑞依。
(……無趣……)
瑞依覺得被這個女人說無趣,跟被札克這麼說完全不同,讓她感覺相當屈辱,而且不悅。
「好了,無聊的話題就到此為止。我想想,畢竟你們有兩個人,就讓你們採用特殊規則吧!」
「特殊規則……?」
「沒錯,特殊規則。那兩支針筒……你們要互相交換也無妨。還有……只打一支,或是要兩支都打也沒關係。不過,你們可要一~滴不留地全打進體內喲。作弊將會在這裡遭受永遠的懲罰!一輩子再也無法離開這裡!」
這瞬間,不知從何處傳來「咚咚咚咚咚」──一道滑稽的擊鼓巨響。
「那麼,各位罪犯,祝你們好運~!」
凱西就像名音樂劇舞者,邊配合擊鼓聲轉了幾圈,邊發出獨特的笑聲消失在門後。房間內只留下瑞依、札克及兩支針筒。
「札克……」
瑞依下意識地呼喚他的名字,想向他求助。
「喂,把針筒拿來。快點。」
焦躁的札克以半命令的語氣對瑞依說。
「嗯……」
瑞依連忙將桌上的針筒拿來。
「喂,妳知道哪邊是危險的那一個嗎?」
札克瞄了針筒裡面的液體一眼,開口詢問。其中一支針筒裡的液體是橘色,另一支是黃綠色。
「……不知道。」
瑞依搖了搖頭。她讀過很多書,但還不至於連藥品知識都懂。
「我想也是。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打算在這種鬼地方死掉。說什麼我都不想被那女人殺了。」
札克露出恐怖的表情。
「……那,兩支都打在我身上怎麼樣?」
瑞依稍作思考後,如此提議。
「說什麼傻話啊!妳有自信能在打完兩支針之後醒來嗎!」
札克不禁為這個亂來的提議大吼。
「……不知道。還是札克你要打看看?」
瑞依乾脆地說。
「啥?我當然不要!」
(這傢伙在想什麼啊……?)
札克完全無法理解瑞依的思考模式。
「你不想打針,就讓我來。雖然不知道會怎樣。」
瑞依用堅定的語調對困惑的札克說。不過從札克的角度來說,她這番話就像不顧後果的自私發言。
「妳還說不知道,要是妳死了怎麼辦?」
「你說怎麼辦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如果我死了,或是妳死了要怎麼辦啦!」
札克的心裡有股憤怒在沸騰。
「……那樣的話,你的誓言就沒辦法實現……可是,那是……」
這一瞬間,瑞依的耳裡響起「鈴──……」的鈴聲。
「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陷入混亂的瑞依說。
「……喔,也對。妳想死嘛。我真是問了個無聊的問題。」
札克嘲笑似的挖苦她。
「……無聊……」
瑞依輕輕復誦札克的話語。
「雖然很不爽啦,不過妳跟我跟那女人說的一樣,就像是彼此的道具。反正……我是不知道妳對神發了什麼樣的誓,但我想妳大概只要能死,就心滿意足了吧。」
札克凝視著臉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的瑞依,一臉深感焦躁的模樣,問出他內心某處一直抱有的疑問。
「我說妳啊,妳滿腦子想死,是有辦法擺出什麼好看的表情嗎?」
「…………」
瑞依無法立刻對這道疑問給予肯定的回答。
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許我從出生到現在,都不曾打從心底露出笑容。
「……無聊死了。被人偶當成道具,真的很無趣……」
面對沉默的瑞依,札克吐出微微嘆息,自言自語般低聲扔下這句話。
「──不過,我現在不打算照著那女人的意思去做。離開這裡比較重要。所以,我會乖乖聽妳使喚。」
札克自暴自棄地說完,就把手伸到欄杆對面,硬搶走瑞依拿著的針筒。
「等一下,那是我的針筒……」
瑞依睜大了眼睛。



「少囉嗦。雖然好像是很危險的藥,可是這不是毒吧?如果我會被這個弄死,就表示讓妳打的話會馬上翹辮子。那讓我來還要好上好幾倍。」
札克浮現不帶任何恐懼的笑容說道。在這個狀況下,這或許是明智的判斷。不過瑞依只覺得是失去冷靜的札克失控了。但是,她已經無法阻止札克打算注射兩支針筒的那隻手。
「……等一下。」
瑞依雖然明白,但還是把手伸向鐵欄杆另一頭的札克。
「我才不等。」
札克往瑞依瞥了一眼。那彷彿拋棄了某種事物,又或者遭到拋棄的表情之下,似乎隱藏著札克至今體會過的人生悲哀。
他捲起連帽上衣的袖子,把兩支針筒同時刺進手臂。不知名的藥物漸漸打進了札克的體內。不久,兩支針筒的液體全被札克的身體吸收後,下一扇門就打開了。
「看來門解鎖了。趕快走了。」
札克冷靜地踏出腳步。藥效似乎還沒顯現。
「嗯……」
瑞依用祈禱似的眼神,注視著那道背影。

▲ ▼

門後連接著一條走廊。札克快步走向前,拉開了跟瑞依之間的距離。但不曉得是不是藥效開始發揮了,札克感覺這條走廊像是看不見目的地,沒有盡頭。
(……可惡。頭昏眼花的。)
──……頭……痛得要裂開了。
同時,一陣令他無法站穩的暈眩感襲來,札克忍不住當場蹲了下來。
(可惡,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沙沙沙沙沙──伴隨著猶如那一天待在雨中的聲音,一片像是電視模糊的雜訊,埋沒了整個視野。
而札克就像夢見了那場夢的後續,被迫鮮明地想起那一晚的事情。

▲ ▼

──……我殺掉經營設施的那對夫婦,是在將丟在地上不管的小孩屍體埋進庭院的那一天。那個小孩大概比我小三歲,不過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一開始挖開的地方,挖到了應該是幾個星期前埋的嬰兒,但是因為那太礙事了,所以沒辦法把屍體埋進那個洞裡,我只能再挖新的洞。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像這樣埋葬小孩的屍體了。
而那一天下著雨。大到就算撐傘也沒意義的大雨持續下了一整晚。
因為這樣,變成泥巴的土壤是很好挖,但也容易垮下來,害我花了一點時間埋屍體。埋屍體的工作總是在深夜進行。屋外沒有燈光照明,四周一片漆黑,再加上那陣強烈大雨,搞得我當天被淋得全身濕又滿身泥。
(可惡……)
繃帶被弄髒的感覺很不舒服。但是沒有新的繃帶可以換。所以我身上的繃帶總是飄盪著一股惡臭。
這麼說來,也已經好久沒洗澡了,久得我都忘了大概有多久。我是不怎麼在意,不過只有在埋完屍體之後會洗澡。我討厭手在碰過屍體後留下的臭味。會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自己的身體也會從碰過屍體的手開始腐爛。
(嘔……)
一股嘔吐感湧上,我帶著滿身的泥巴回到設施裡面。
設施裡面莫名地安靜。我探向客廳後面的寢室,發現那對夫婦已經睡著了。我有些失望。那個女的總會在我埋好屍體後,瞞著那個男的給我一些剩飯。他們想必是討厭埋屍體,甚至不惜讓我這樣怪物活著吧。真是些自私的傢伙。
(肚子好餓啊……)
我用手摀著發出聲音的肚子,找找有沒有掉在地上的袋裝零食,但那天沒有。設施裡的客廳不是很乾淨,大概是因為沒有人打掃。客廳裡到處散落著雜誌、衣服跟垃圾,那些全是那對夫婦的東西。
宛如全新的小孩玩具如裝飾般擺在櫃子上,沒有被用過的跡象。這座設施裡不需要那種東西。
因為這座設施裡,已經沒有小孩子了。我是最後一個──不過這座設施的那對夫婦肯定又會學不到教訓,為了錢而領養孩子吧。然後不給他們任何食物,讓小孩餓死,再叫我把屍體埋起來。
在接連死去的小孩子之中,只有我沒有死。那對夫婦稱呼我為「怪物」。他們會這樣叫我可能不只是因為我嚇人的外表,也是因為我死不了。雖然我會偷吃零食,但是我頂多一星期偷吃一次,能有剩飯吃,最多也是三星期才一次。因為新來的小孩要餓死,差不多需要這麼長的時間。那對夫婦一定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會死的理由吧。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我已經連那種事情都懶得想了。
(唉。)
當我吐出小聲到被雨聲蓋住的嘆息時,眼前忽然出現刺眼的光芒。
(那是什麼?)
那是放在客廳的電視燈光。因為電視的電源開著。我沒有多想,像被光芒吸引般靠近,在電視前面坐了下來。電視平常只在那對夫婦醒著的時候打開。而那對夫婦醒著的時候,我大多在二樓的倉庫靜靜蹲著。所以我雖然會多少聽到一些聲音,但不曾看過電視在播什麼。
(電視啊……)
我對不曾看過的電視產生了興趣。
可是因為現在是深夜,電視上沒有出現任何東西。我不太懂要怎麼操作,就直接按下了按鈕。接著出現了某種東西。
那大概是有點年代的──電影。這還是我第一次看電影。
電影裡有對年輕的男女情侶不知道在開心什麼,哈哈大笑。
(有夠無聊的電影……)
我本來想關掉電視。我最討厭看起來很幸福的傢伙了。不過這時,那對男女眼前出現了全身的皮膚幾乎都快剝落,長得像怪物一樣醜陋的男子。那個醜陋男子毫不猶豫地拿柴刀往情侶之中的男方不斷揮砍,殺死了那個男人。他的暗紅色鮮血像是噴到了電視外一樣,噴濺在畫面上。
男友被殺死的女子氣得發狂,直對著醜陋的男子大喊「你這怪物!」先前那麼幸福的模樣似乎都是假象般,她的表情充滿了絕望。
醜陋男子也毫不留情地劈開女子的頭。電視螢幕中播出翻著白眼死去的男女,以及露出裂嘴笑容的醜陋男子。怎麼說,那真是爽快得讓我心臟麻痺的光景。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至今都不知道有沒有在動的心臟正不斷激烈地跳動。不斷跳動。
(……啊……沒錯……)
然後,我終於發現了──

──……只要這麼做就好了。

(這很簡單……)
我從電視前站起來,走進有很多黑色蟲子亂竄的廚房,拔出最大的菜刀往寢室走去。那對夫婦像蠢蛋一樣邊睡邊打呼。
我毫不遲疑地拿菜刀朝那個男人的喉嚨──埋屍體時,屍體的脖子總是快要斷掉的感覺,所以我想那裡一定是人類的弱點──刺下去。因為電影裡也是男的先死,我就照做了。男人發出「唔喔喔啊啊啊!」的粗聲呻吟並瞪著我,但不到一分鐘就死了。
(……哼。)
我盯著已經一點也不可恨的那個男人的屍體,心想──人會輕易死掉。殺死一個人,很簡單。
(為什麼我會……忍耐那麼久呢?)
「呀──!」
女人察覺男子發生了什麼事,一從床上跳起來,就發出充滿恐懼的尖叫聲。她從床上滑下來,拚命想要逃走,不過不曉得是不是腳軟了,她只是坐在地上猛往後退。
「…………」
我俯視著那個滑稽的女人,揮動手中的利刃。
女子用從沒讓人見過的害怕眼神,對著我連喊了好幾次:「你這怪物!怪物……!」
(怪物……是嗎……)
老實說,我很討厭被叫怪物。我討厭這層繃帶底下永遠不會消失的燒傷痕跡。我不可能會喜歡。但我會討厭不是因為它會害我想起一些事情。只是好像不是人類,像怪物一樣,所以我很討厭。
不過那時的我,不知為何看見那女人對我大喊「怪物」的模樣,卻覺得有些高興。胸口一陣騷動。不論被說些什麼都無所謂,也已經不用再聽她的命令了。這個女人,會被我殺掉。之後剩下的,就只有絕望。
(當個怪物也不錯啊。)
我微微一笑。
──啊……我現在就好像待在剛才第一次接觸的故事裡面。不……不對──我自己就是那個殺手。
之後不知道過了幾分鐘。或許根本沒有那麼久。等我回過神來,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於是這座設施裡,就只剩下我了。沙沙沙沙──只有蓋過一切的雨聲持續傳進耳中。

▲ ▼

──腦袋像是被人揍了一頓,痛得要命。好不舒服。
(啊……感覺要發瘋了……)
──…………好想殺人。
好想殺人好想殺人。
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
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
瑞依追著我跑來的腳步聲,就在身邊響起。
『──拜託你……請你……殺了我。』
瑞依的話語,在札克的心裡迴盪。
才剛見面,瑞依就求我殺了她。現在想想,其實那時候就殺掉她也無所謂。不如說,搞不好那時候就殺掉她比較好。瑞依一定會繼續擺著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表情,自願被我殺掉。她現在肯定也淨是想著要被我殺掉。不然,她應該不會想幫助我離開這裡吧。
我不知道瑞依為什麼想被殺,也沒必要知道。不過,對瑞依來說,我終究只是她的道具。
(可是,如果我現在殺了她,我就是在說謊嗎──……?)
札克知道隨著時間經過,藥物逐漸控制了他的全身。他感覺自己一直身處於最糟糕的夢境之中。想殺人的強烈慾望,以及僅存的少許理性正在瘋狂交戰。
(札克看起來怪怪的……?果然還是因為毒的影響……)
「札克,你還好嗎……?」
瑞依跑向一走出門,就一直蹲在地上不動的札克。
(別過來──)
札克內心如此默念。
但是當他看見跑過來的那道身影的瞬間,頭頂就冒出一股強烈得無法控制的慾望。好想殺人──除了這個慾望以外,他無法做任何思考。
「…………」
札克當場迅速站起身,對瑞依舉起鐮刀。那將無數人打入絕望的巨大刀刃,當然能夠輕易砍斷瑞依纖細的頸部。
「……你怎麼了……?」
瑞依雖然浮現有些驚訝的表情,卻也像是察覺了什麼似的靜靜詢問。
「嗯……我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奇怪的藥害的……但是我現在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感覺都快瘋了!」
札克注視著瑞依那雙彷彿看透一切的藍色雙眼,迸發出火花般地咆哮。
(所以,妳快點去別的地方──)
其實他很想馬上殺人──想馬上殺了眼前的瑞依,想得不得了。
不過札克的腦海裡閃過跟瑞依的約定。

『要是有辦法一起到外面,到時我就會……──殺了妳。』

打從出生在這個世界,我就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沒有討厭的東西。就算想這種事也沒有用。但是說謊──我唯獨討厭的,就是說謊。
「……這樣啊……我無所謂。」
瑞依毫不猶豫地直接回答。
(──真無趣。)
札克對瑞依的話語回以一聲輕笑,然後低下頭。
「…………是喔。」
(──雖然很無趣……)
「喔,是喔,我想也是啦。畢竟妳希望我殺了妳嘛!」
(但是想殺人想得不得了──)
札克無法克制自己,朝瑞依揮下鐮刀。
銳利的鐮刀刀刃緊緊抵在瑞依的脖子上。就像被冰塊貼著一般,非常冰冷。
「……可是,你沒關係嗎?」
瑞依感受著皮膚傳來的冰冷,再次靜靜詢問。
「……啊?」
「你還沒到外面。而且……我的表情,還是很無趣的表情對吧?」
瑞依用正如字面所說,那張不帶任何情感的表情直直凝視著札克漲紅的臉。
(──既然知道的話……)
「喂……事到如今,妳還想威脅我嗎?是嗎!」
(那就幫我想想辦法啊──)
札克感覺全身不舒服得快吐了。
他自己也感覺得到握著鐮刀的手正不斷地微微顫抖。只要理智線再多耗損一點,札克就有可能立刻砍斷瑞依的頭。
「不是。你為了我對神發誓,所以那也是你的誓言。現在我不命令你,也不求你。我只是要問你……──札克,你殺了我,真的沒關係嗎?」
瑞依邊感受著從札克的手臂傳遞到脖子上的顫抖,邊以嚴肅的神情問道。在這種隨時會發瘋的狀況下,札克對瑞依第一次表現出的認真表情感到有些驚訝──
「……妳是笨蛋嗎……──怎麼可能……沒關係。」
卻也說出內心的想法,如此答道。
「不過……就算妳是表情很無趣的女人……我現在也很難克制自己不殺妳啊。因為,要是忍耐得住,我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啊……我為什麼……要忍耐……這麼久……?
只要我想動手,馬上就能殺死她。我明明想殺得不得了,心裡卻有一道聲音一直告訴我,不可以殺掉瑞依。
(是因為沒了這傢伙,我就沒辦法從這裡出去了嗎……?)

『既危險,又只是把彼此的自私想法強加在對方身上的約定……雖然乍看之下利害關係是一致的,卻只不過是把對方當成道具。不過……你們哪一個人,才是真正的道具呢?』

──那,對我來說,瑞依也只是道具嗎……?

『你們的約定看起來毫無意義到很滑稽的地步。』

(約定……)
──啊……這麼說來……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訂過約定。我原本以為約定這種東西跟我無緣。因為我一直都是獨自一人活過來的。
(可是離開這裡之後,瑞依就會被我殺掉,或許這個約定真的就跟那女人說的一樣,根本就沒有意義……)
札克忽然將視線從瑞依的身上移開,輕吸一口氣以擠出殘留的最後一點理性,然後語氣有些顫抖地說:
「…………但是,我也討厭說謊……妳知道我這句話的意思吧?」
一陣時間彷彿暫停不動的氛圍流竄在兩人之間。
「……嗯。」
眨了眨眼後,瑞依盯著映照在札克的鐮刀上,那個面無表情的自己並微微點頭。
「……妳真聰明……所以……拜託妳……」
接著,札克將瑞依纖細的身體緩緩拉近自己。
「…………只有現在這段時間,不要……被我殺掉──」
札克在瑞依耳邊悄聲說完後,輕輕放開了她。
兩人像是在確認定下的約定,對視了一秒鐘。
倒映在瑞依眼裡的札克帶著前所未見的認真眼神。
札克的耳裡又開始下雨。一陣會抹除一切的深夜大雨。
從繃帶隙縫間窺探的雙眼深處,出現了那一晚看的老舊電影。那部電影是叫什麼名字?好像是……啊,可惡。我只有看過那部電影,早知道就至少記住那部電影的名字了。啊……不過那部電影真的棒透了。爽快透頂。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光是回想起那部電影,就可以感覺平時不曉得有沒有在活動的心臟,確實開始跳動。
好想殺人。
好想殺人,好想殺人,想得不得了。
已經沒辦法思考其他事情了。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隨後像是某種東西斷裂了般,札克的表情瞬間化作虛無。

▲ ▼

──要快點逃……!
在瑞依的腦海中,格外清晰地浮現在B6第一次遇見札克時的情景。
那時候……小鳥被砍成兩半,我一如往常地治好小鳥,然後埋到土裡。
雖然小鳥死掉很可憐,可是我覺得很幸福。
因為我認為,牠可以回到家人身邊。回到我理想的家人身邊……
但那些全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甚至連夢都不是。回想起來的,只有根本不想憶起的現實。
瑞依瞬間垂下視線,細心領會內心的哀傷,然後轉身背對札克。
(……我,還不了解札克的一切。)
在履歷表上看到的那些事,都是別人擅自寫下的資料。不會對他有所誤解,也不會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我……討厭說謊。』

不過,唯獨這一點是瑞依確實了解的事。瑞依稍稍握緊拳頭。
(我不會……讓札克變成騙子……)
瑞依在心裡暗自發誓後,用最快的速度從搖搖晃晃的札克身邊跑走。

──札克那時候為了我向神發誓。

『我絕對會親手殺了妳!』

但是,札克肯定不希望在這種況下殺掉我。札克不想殺掉這麼無聊的我。
噯,札克。我不能繼續活著。我從那一晚開始,就一直這麼想。
可是,我想讓札克殺掉我,所以我想幫上札克的忙。
而且,我們約好了。約好……要露出能讓札克想殺掉我的好表情。

所以────……只有現在,我不能被札克殺掉……!

札克在耳裡降下的猛烈大雨中追殺著瑞依。
(好想殺人,好想殺人──!)
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無法理解任何事情。搞不懂這裡是現實還是夢境。也分不清自己是大人還是小孩。但是已經沒辦法思考任何事了。無論誰都好,我想殺人。想殺得不得了。
在不時冒出雜訊的腦海中,不知為何地接連浮現出當初在設施埋進庭院的小孩樣貌。這世上沒有鬼。這是常識──但一個個死去的小孩化作格外清晰的影像,佇立在札克的眼底。他們沒有怨恨札克,也沒有向他求救,只是用毫無生氣的眼神看著札克。然後說:「我不想來這種地方。」
(關我……屁事啊。你們……很噁心)
每次看到那個景象,札克就差點把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吐出來,並以踉蹌的腳步追殺瑞依。即使如此,以瑞依的角度來說,札克追殺她的腳程還是極為快速。
(再這樣下去,馬上……就會被追上……!)
「呼……呼……」
瑞依感覺到札克已經快逼近自己的背後。
她喘著大氣,在迷宮般的昏暗走廊中不斷奔跑。
(好喘……)
自己一定不曾像這樣為了某人奔跑過。
但是瑞依專注忘我地跑著,甚至沒有時間思考那種事情。要是稍微停下一步就會被殺掉。不過,其實什麼時候被他殺掉都無妨。她想要在札克知道一切之前,就被殺掉。
(……?)
一回過神,瑞依驚覺札克的氣息似乎消失了,於是瞬間確認背後的情況。札克跑步的速度明顯變慢了。
(毒的效用……)
瑞依的眼底浮現在幾分鐘前,札克打了兩支針的光景。
(札克連我的那支針都打了……)
『如果我會被這個弄死,就表示讓妳打的話會馬上翹辮子。那讓我來還好上好幾倍。』
那是……札克要讓我們一起離開這裡而想出來的手段。瑞依忽然這麼想。
(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不要讓札克現在殺了我……)
僅此而已。
因為周遭很昏暗,所以瑞依看不見走廊的前方。她忘卻所有一切,在這條連盡頭都看不見的走廊上奔跑。然而,當她逐漸拉開跟札克之間的距離,終於走出漫長的走廊時,眼前突然變得相當明亮。

▲ ▼

出現在視野裡的是一片設置了日光燈,亮到讓人感到刺眼的寬闊空間。
這片空間像是才剛建造完成或是重新塗裝過,裡頭全是沒有任何汙點的純白牆壁及地板。在房間的最裡面擺著大型螢幕跟看起來很複雜的機器。但瑞依所在的地方跟那裡之間隔著一層和剛才那間房間一樣的透明防彈玻璃牆,沒辦法過去。也就是說,這裡是條死胡同。
「…………」
(是死路……)
不用特地回頭,瑞依也感覺得到札克已經來到她的附近。
瑞依輕喘著氣,在原地停下腳步。
──……已經沒辦法折返了。就算折返,大概也沒有意義。也沒地方可以逃……
(連回去的地方都……)

『因為妳的爸爸跟媽媽……──正在地獄裡等妳──』

瑞依呆站原地,朦朧想起在手術台上,聽到丹尼對她說的那段話。
(醫生……地獄是……比那個家還要悽慘的地方嗎……?)
瑞依緩緩回頭望向房間入口。
札克正臉不紅氣不喘地靜靜站在那裡。凝視著自己的札克跟第一次見面時,以及一起走到這裡的札克都不一樣,眼神非常空洞。
「…………」
札克沉默不語,慢慢逼近瑞依。當他一站到瑞依的正前方,就再次對瑞依舉起了那把猶如死神的鐮刀。
「…………」
(札克,對不起──……我會害你變成騙子……)
瑞依緩慢閉上雙眼。
(……可是……就這樣被他殺掉的話,我一定能上天堂……)
她在眼皮底下暗自如此心想。
就在這一瞬間。
『──砰!』
樓層內響起一道讓心臟猛烈跳動的巨響。
(……!)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流轉。因為那肯定是手槍的槍聲。
一睜開眼,瑞依就看見札克低頭跪在地上。他的小腿肚冒出大量鮮血,就像打翻了果汁一般在地板上逐漸擴散。
「啊哈哈哈哈哈!」
隨著一陣瘋狂的笑聲,凱西再次出現在玻璃牆的另一端。
「在最高潮的時候打斷你們,真的很抱歉~因為這裡是槍斃罪犯的房間,機會難得,所以我就幫妳射殺他了。」
凱西平淡地對茫然的瑞依說。
「……槍斃……」
「沒錯。妳看,有這麼多的槍口包圍著你們。這些全都只要按下一顆按鈕就能擊發喲。很棒吧?」
凱西一說完,純白牆上就冒出好幾個大型槍口。從四面八方包圍兩人的槍口數量之多,兩人想必無法像在B3入口時那樣躲開。
「啊,話說回來……剛才你們吵架的模樣……真是太~令人愉快了。尤其是札克!你簡直是我的模範,是我理想中的罪犯!掙扎過後還是沒辦法克制衝動這點,真的太棒了……!」
凱西在玻璃牆的另一頭用跟這段話不搭調,彷若戀愛中少女的陶醉語氣對札克說。光是想起剛才透過螢幕看到札克臉色大變,追殺瑞依的那個模樣她就興奮得發抖。
「……吵死……了……!」
札克拖著腳慢慢起身,往玻璃另一端的凱西一瞪。
「……札克!」
聽到札克的聲音,瑞依不禁跑向他的身邊。
「別過來!我會殺了妳!」
但札克大喊,拒絕她的接近,並用銳利的眼神看著瑞依。
「看,雖然因為槍擊的疼痛變得比較理性了,可還是這副德性!你.克.制.不.住……對吧?」
凱西稍微舔舔嘴唇,挑釁拚命忍著不對眼前的瑞依下手的札克。
「啊?別老是說些讓人火大的鬼話!殺了妳喔!」
「啊哈哈,我只是講出事實喲。而且要被殺死的,是身為罪犯的你啊,札克……來,瑞吉兒.加德納。我把這個給妳。」
凱西像在丟垃圾一般,從防彈玻璃的另一端把紅色手槍丟到瑞依腳邊。
「有那個的話,你們的情勢就平衡了吧?所以,互相殘殺吧!我會對存活下來的那個人施以更棒的定罪刑罰!」
啊哈哈哈哈哈──凱西發出口頭禪般的笑聲,由衷感到愉快地大肆宣言。
在她瘋狂的腦袋裡,鮮明浮現出札克與瑞依展開一場美麗廝殺的情景。她非常想要快點看到那幅光景,覺得心癢難耐。
(互相殘殺──……)
瑞依在短暫沉默之後──
「……那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用平淡的語調問道。凱西的表情因為這句話產生了劇變。
「啊?別這樣,妳真的很無趣耶。追求其中的意義要做什麼?妳覺得找到意義就會有什麼東西誕生嗎?罪犯不可能產生出什麼東西,所以根本就沒必要尋求意義。」
然後露出美女特有的惡毒神情,如此斷言。
(……──無趣……)
瑞依再次陷入沉默。

『……無聊死了。被人偶當成道具,真的很無趣……』

(札克他……也覺得我很無趣……)
──媽媽跟爸爸也是……因為我很無趣,所以才不聽我說話嗎……?
(……我明明……只是想要養小狗──……)
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那隻在寒冷的夜裡,從紙箱裡用求救的眼神直盯著瑞依的小狗。瑞依想起牠可愛的臉,並悄悄撿起腳邊的紅色手槍。
(好重……)
手槍的觸感,讓瑞依的記憶變得更加鮮明。
「來,讓我看看有趣的場面吧……!」
看準了瑞依撿起手槍,凱西有如下達開始互相殘殺的信號般,高聲說道。
(……有趣的畫面……)
──……雖然……那一點都不有趣……
「要開槍就快點。」
札克對一直看著前方,也沒舉起手槍的瑞依說道。
「噯,難道妳害怕扣扳機嗎?妳沒辦法擺脫一點也不有趣的無聊小孩形象嗎?」
凱西對彷彿真的變成人偶般,動也不動的瑞依挑釁問道。
「……不。」
瑞依注視著握在手中的槍,直截了當地答道。
「喂,瑞依,就算妳不開槍,我也忍不住想殺妳啊!」
札克在繃帶下皺著眉頭大喊。
瑞依那彷彿不曾曬到日光的白皙頸部,跟數分鐘前一樣被鐮刀的前端抵著。但是,刀刃不再像剛才那樣冰冷。
「……我不會開槍。」
瑞依一瞬垂下視線後,用毅然決然的表情斷言道。
「……是喔。但是啊,我可是想殺人想得不得了!」
札克用摻雜著悔恨的悲痛語氣大吼。
(啊啊!可惡!)
──我也不想在這種連自己都控制不了,這麼屈辱的狀態下殺妳啊,我的腦子裡清楚得很!
可是已經……到極限了。
(好想殺人……)
──一旦鬆懈,就老是冒出這個想法。我現在實在很想體會那種爽快的感覺,想得不得了。但就算現在殺了妳,大概也沒辦法感受到那種心情吧。不過,我現在只想……只想用這雙手殺人,整個人都快瘋掉了啊。
「呼……呼。」
一臉似乎在忍耐著什麼的札克,呼吸看起來好像很難受。
「……對不起。要讓你殺掉無聊的我了。」
瑞依凝視著這樣的札克,用領悟了一切的語氣說道。
「是啊,的確是……!現在殺了妳大概會超級不爽的吧!所以我就說了,要開槍就開!妳在這個距離下開槍,一定打得到我。」
札克用半說服的態度對瑞依大喊。
「……我不會對你開槍。」
但瑞依堅定地這麼說。她的意志堅定得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有所動搖。
(我不會殺掉札克……)
因為札克為了我對神發過誓,說會殺掉我──
「哈哈哈……這種時候妳還在說什麼蠢話。嗯……不過也是……因為妳想被我殺掉嘛。」
札克虛弱地笑著,抽搐起嘴角。可是瑞依微搖了搖頭。
「是那樣沒錯,但也不是那樣……這是我自己決定的──」
接著,瑞依在包覆著房間的寂靜當中,開始述說。
「我被札克殺掉沒關係。可是……我才不想如那個女人……如那個女人的意。因為……我跟札克……──都不是道具。」
瑞依就這麼直視著札克的眼,說道:
「所以……要殺人,或是被殺……都是由你跟我自己決定。」
這段話,令札克忽然感覺全身正漸漸失去力氣。
──……我……不是道具。
的確……她說得對。這道理很簡單。我為什麼沒有發現呢?我果然是笨蛋啊。
沒錯,瑞依。就跟妳說的一樣……要殺人,或是被殺,都該由我,還有妳自己決定。
不是自己決定的話,那又到底該由誰決定?
(再說,我哪會定下沒有意義的約定──)
「…………哈哈哈哈哈!」
札克如恢復了理智般,張大嘴巴大笑。
「喂,瑞依……別到了這個地步,才講這種有點有趣的話啦。可惡,我忍不住了!我說啊,妳至少笑一下啦!現在就笑!」
接著他有些激動地煽動瑞依,並拖著腳逼近她。
(…………笑……)
瑞依突然閉上雙眼。
──……我最後一次笑,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好像是小狗來家裡的時候,但卻想不起來。
我以前都是怎麼笑的呢?好像都是在覺得某些東西可愛時才會笑出來。
還有……我喜歡那個音樂盒的聲音。那個我很喜歡的音樂盒。
那是媽媽在我七歲生日時買給我的。那時候的我非常開心,一整晚都在聽音樂盒。所以聽到音樂盒的聲音,我總是覺得有點幸福……
(如果想起音樂盒的聲音,我是不是就能笑出來了……)
「…………」
瑞依慢慢睜開眼,看向札克。
隨後她帶著依舊映照出世界末日的雙眼,只以嘴角勾出微笑。
「…………難看死了……妳的眼神真的像死人一樣。」
札克對她僵硬的笑容感到有些無力,同時這麼低語。接著札克慢慢舉起鐮刀,把刀刃移開瑞依的脖子。
「……不過──如果那變成了真正的笑容……就棒透了。光是想像殺掉那樣的妳,我就能露出比任何人都還燦爛的表情。」
然後,札克盯著映照在有些髒汙的刀刃上,自己那包著好幾層繃帶且看起來就像怪物的臉,並突然像第一次遇見瑞依時一樣,用衝破耳膜般的大音量嘶喊。
「我甚至可以……自己把自己殺了!」
那一剎那,札克自行把鐮刀抵在自己的肚子上,從連帽上衣上面狠狠割開腹部。
(…………!)
瑞依的眼裡,有一大片暗紅色的鮮血噴濺飛舞。
「……札克……!」
(發生了……什麼事……?)
瑞依無法順利理解狀況。即使腦袋一片混亂,她還是跑到札克身邊。
「搞什麼東西啊啊啊!」
凱西也不禁發出尖銳的大喊。
札克的行動完全出乎凱西的預料。她的腦袋比瑞依還要混亂,順著怒意操作機器,打開和防彈玻璃牆合為一體的門。然後走近瑞依的身旁,狠狠地往白皙的臉頰上打了一巴掌。
(好痛……)
這陣衝擊似乎讓瑞依想起了某些事情,一瞬間用輕蔑的眼神仰望凱西。
「啊啊啊啊啊啊!太荒謬了!說你們是模範,真是天大的錯誤!難得我都給了妳一把槍,卻連扳機都扣不下去,妳根本稱不上罪犯!艾札克.佛斯特則是竟然蠢到在慾望的驅使下自殺────太令我失望了!」
凱西抽搐著臉,哀嘆似的喊道。這個情形跟凱西所猜想的任何結局都不相同,是一點也不美麗,且最糟糕的結果。
(我想看札克忍不住殺掉瑞吉兒的畫面啊……!然後用我的這雙手慢慢折磨留下來的札克,慢慢花時間審判他──現在這樣就像在我的審判程序中突然殺出了程咬金……!)
凱西看著鮮豔的紅色逐漸從札克身上流出的情景,緊咬著塗了同樣鮮紅色口紅的嘴唇。
「真是的……早知道會變這樣,那讓札克留下來還比較好。他一定比妳更適合被打成蜂窩……就算審判妳也一點都不有趣!果真沒錯,瑞吉兒……妳真的、真的是個很無趣的人……!」
凱西再次歇斯底里地用力一掌打上瑞依的臉頰,把怒氣都發洩在她身上。
(……好痛……)
這陣疼痛讓瑞依瞬間闔上眼皮。眼皮底下浮現出媽媽跟爸爸大聲爭執的模樣。
我已經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那樣了。可是他們吵架的時候,媽媽總是會被爸爸打。一定是因為太痛了,媽媽才會變得不對勁。因為,媽媽買音樂盒給我的時候,不是那個樣子……
(可是,我現在是因為太無趣,才會被嫌棄嗎……?被這樣的女人嫌棄……)
「……我不記得有被妳斷定是無聊的人。」
瑞依直盯著凱西那以一圈眼線修飾的雙眼,用摻雜著些微憤怒的聲音說。
「啊?妳這算不上罪犯的傢伙,想反抗我嗎?我說……說到底,妳這種無趣的小孩──為什麼有辦法來到這裡?」
凱西為瑞依的反抗態度感到極為不悅,並睜大她的大眼俯視瑞依。
「……唔……唔……」
這時,札克呻吟似的細微聲音傳進了正在對峙的兩人耳中。
瑞依反射性地轉頭看向札克。札克雖然微微抽搐著,卻仍有微弱的呼吸。
「……哎呀,你這不是還活著嗎!真的好像怪物一樣……太棒了!」
札克還活著──這個事實,令凱西的語調變得跟剛才對待瑞依時截然不同,聽起來相當開心。凱西就像奔往情人的身邊般跑到札克的身旁。
「……妳要殺掉札克嗎?」
瑞依問道。
「是啊,畢竟要審判這麼棒的罪犯的人,只有我吧……?」
凱西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
接著,凱西想起用設置在B6的無數台監視器拍下,在札克成為祭品之前──屠殺祭品們,只能形容為殺人魔的模樣。每次隔著畫面看到札克的那個身影,她的腦袋就痲得不得了。看著札克跟自己不同,只是順從本能用殘暴的手段虐殺祭品的樣子,非常刺激──
(可是,他卻因為這個女的變成了祭品……)
不過說實話,這樣對凱西來說正好。
──因為這樣一來,我就有權力懲罰那麼棒的殺人魔了。
「啊哈哈哈哈!」
凱西一想像親手殺掉札克的瞬間,就不禁湧上一股笑意。
──札克一定要由我來行刑……!因為不管怎麼想,適合這份工作的人都只有我吧?
(他在被殺掉的瞬間會露出什麼表情?我期待得心癢難耐啊。)

……──鈴。
這時,某處忽然響起細微的鈴聲。那聲音當然只有瑞依聽得見。
「……住手。」
瑞依聽到鈴聲,神情僵硬地對興奮不已的凱西舉起手槍。那把紅色手槍,是剛才凱西從牆壁另一端丟過來的槍。
「哎呀……瑞吉兒,事到如今妳還想做什麼?妳想開槍也沒關係喲~但是,真可惜……其實那把手槍沒有裝子彈呢!啊哈哈哈哈!不過……嗯,我有點中意妳敢拿槍指著我的態度。」
凱西用刺耳的聲音,瞧不起似的譏笑瑞依。
(沒有……子彈……?)
然後凱西看著稍微面露困惑的瑞依,微微揚起嘴角,從黑色緊身裙的口袋裡拿出小型槍枝──
「砰──!」
然後邊開玩笑似的說邊精確地瞄準,把瑞依舉著的紅色手槍從她的小手中擊落。
「呵呵呵……好了,機會難得,我要讓你活久一點,得在你很有活力的狀態下行刑才行。」
凱西隔著一層紅色手套,觸碰札克滿身是血的身體。

────鈴──……

這一瞬間,瑞依的耳膜再次響起鈴聲。
(……藍色的……滿月……)
一瞬間閉上眼,眼皮底下就浮現了藍色的月亮。大到不真實的滿月……
沒錯……──我非常清楚地記得,那顆月亮高掛於夜空,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
吊在天花板上的小電燈泡底下,有一名表情跟鬼一樣恐怖的男子跨坐在女子身上。男子拿著大把菜刀,往宛如人偶般一動也不動的女子身上一刺再刺。
看著這幅光景,瑞依茫然地覺得那如果是場夢該有多好,但那並不是夢。
──……連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也是……

「…………不行。」
瑞依睜開眼,像從夢裡醒來般輕聲低語後,就把手伸進肩上揹著的包包裡。
(……我……不可以……繼續活著……)
所以──
「……我不會讓妳殺掉札克。因為札克要殺了我。」
接著,她像在變魔術一樣從包包裡拿出黑色的手槍,毫不遲疑地將槍口對準凱西。
瑞依散發出的異常氣息使凱西立刻放開觸碰札克的手,轉身面對瑞依。
「……妳從哪裡弄到那把槍的!」
凱西因為那把沒有印象的手槍而臉色大變,開口說道。
這一瞬間,瑞依用不像是舉著槍的無謂表情說:
「砰。」
她發出細微的聲響,沒有絲毫猶豫地打穿了凱西的腹部。



「…………!」
這出乎意料的突發狀況,使凱西瞬間啞口無言。
(為什麼她會有槍……?莫名奇妙……)
但現在沒有時間可以悠悠哉哉地理解情況,凱西突然被打穿的腹部產生了難以忍受的劇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妳從哪裡拿出那把槍的!」
凱西如此大吼,以壓制這股疼痛。
「…………」
瑞依默默俯視凱西。她的眼神甚至不帶有任何感情,相當冰冷。
可是,不知為何──凱西看到自己倒映在瑞依表露虛無的眼中,有一瞬間興奮得渾身發抖。
「啊哈哈!瑞吉兒,妳露出了不得了的本性啊!……實在是太棒了!」
那股不曾體會過的奇妙感受,讓凱西發出愈發瘋狂的笑聲,爬近瑞依的腳邊。
(……她為什麼看起來那麼高興……)
凱西異常的模樣,令瑞依蹙起眉。凱西映照在瑞依眼裡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開心得十分詭異。
「噯,瑞吉兒,我來審判妳吧……不對,我一定要審判妳……我要審判在妳那張事不關己的表情下藏著的惡魔……!」
隨後凱西左搖右晃地站起身,一步步慢慢往前走,以嬌媚的語氣如此嘶喊。同時喀嚓喀嚓地操作手槍,對準了瑞依。
「…………吵死人了。」
這時候,凱西聽見某人輕吐出這句話。
那粗暴的語調,當然不是出自瑞依的口中。
「──咦?」
凱西在逐漸被封閉的視野中,悠哉地回頭一望。站在她背後的,是充滿殺氣的札克。
「喂,都中一槍了,不准露出那麼高興的表情……妳這嗜虐的被虐女。」
札克似乎已經清醒過來,用清楚的語調如此責備凱西,並迅速舉起鐮刀。
「多虧妳那煩死人的聲音,害我好想殺人,好想殺人……搞得我都醒過來了啊!」
之後,他發出一如往常的瘋狂笑聲,拿鐮刀朝著凱西細長白皙的手臂快速揮下。
唰──被砍斷的手飛到他處的情景,格外清晰地映入凱西的那雙大眼中。
「啊啊啊啊啊!」
在凱西理解到那是自己的手的瞬間,身體就迸發出一股從未感受過的火熱劇痛。初次體會到的疼痛,讓凱西不禁哀號大叫。
「噯……這是……騙人的吧?」
凱西面露絕望,在她搖晃的視野裡映照出札克,她仰望著他。
(為什麼……?明明應該由我來替札克行刑……──!)
──因為……我才不是罪犯。我的立場總是正確的。可是卻被人殺掉,這不是很奇怪嗎……?
「才不是騙人的,這是現實!醒醒吧!」
札克喊出這番也是說給自己聽的話,這次則迅速將凱西的腹部由下往上切開。凱西的身體彎成不科學的角度,飛上空中。札克看著這幅景象,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喔,不過……妳馬上又睡著了呢。」
他俯視著宛如沒電的人偶般,僵直地躺倒在地的凱西。
(啊……真是太糟了……我居然會……被罪犯殺掉……)
凱西在一切都在搖晃的世界中,閉上雙眼睡去。那長長的睫毛上,塗著分布極為均勻的厚厚一層睫毛膏。
(不過……雖然糟透了……卻也棒透了……)
凱西為自己被札克殺死的事實竊笑。
不久,凱西就在如同融化的巧克力一般,從自己體內流出的血中斷氣。
在再也不會醒來的永眠中,凱西連誰是壞人,誰是善人,都分不清楚了。
凱西的人生不管是在她還是溫室千金的時候,還是家裡因為發生壞事而沒落的時候,又或是她在擔任監獄看守的時候,都只是持續著一件事情。那就是──給予罪犯裁罰。
(……我是……審判者……)
在不分壞人與好人的黑暗中,凱西唯獨知悉這一點。

▲ ▼

「……札克。」
瑞依看也不看已成屍骸的凱西,直直跑到札克身邊。
「喔……」
札克用有些尷尬的神情看向瑞依。他的表情當中,已經不見剛才的瘋狂氣息。
「札克……你還好嗎?」
(……毒退掉了嗎……?)
瑞依為札克柔和的語調感到鬆一口氣,並這麼問道。
「啊?當然是肚子痛死了啊!」
札克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很有精神地回答。
「…………」
(肚子很痛……?)
瑞依不禁一臉呆愣。
因為那實在不像短短幾分鐘前,才切腹自殺的人會說出來的感想。但當事人札克的表情一派輕鬆,甚至讓人快忘記要擔心他。
(……我想他……大概不太好。可是……看起來應該還可以。可是如果一直煩他,感覺又會生氣……)
「那個……你不要太勉強自己。」
在考慮過各種說法後,瑞依決定這麼說。
「吵死了。妳擔心妳自己就好了。」
不過札克果然不開心地回絕瑞依的關心,然後用不像傷患該有的激動模樣,興奮地對她說話。
「先不提那個,妳有看到那女人的表情嗎?」
「……嗯。」
瑞依為他強韌的生命力感到震驚,同時也輕點點頭。
「那真是傑作啊,喂!妳也挺厲害的嘛!」
想起舉高鐮刀的那一刻,凱西看著自己露出那張充滿絕望的神情,札克就笑了出來。光想起她彷彿變成普通女性的悲慘表情,札克就覺得情緒高漲,感覺疼痛都隨之灰飛煙滅。
「……真的嗎?」
「是啊,多虧了妳,我感覺很舒暢!」
「……太好了。」
看見札克滿足的模樣,瑞依低下頭,抱著有些複雜的心情細語。
(結果那個女的還是被札克殺掉了……)
這讓瑞依有點覺得被人搶先一步。
(要是那時候被札克殺掉……我現在會不會就在天堂了?)
當瑞依正淡淡想像著那個世上沒人見過的地方時──
「好了,已經沒人會妨礙我們了。走吧。」
札克往低著頭的瑞依頭上輕敲一下,用平時的態度說道。
「咦……?你的肚子……已經沒事了嗎?」
「啊?肚子只是有點痛而已,不算什麼啦。」
札克這麼回答。肚子很痛是事實。但不可思議地沒有很痛,好像剛才深深往肚子砍了一刀都是幻覺。實際上不可能不痛,不過札克並沒有對此感到奇怪。
他只是默默心想──我可能真的是怪物。
瑞依對於札克驚人的恢復力也只感到驚訝。札克在遭受電擊之後,還有離開滿是毒氣的房間後都非常有活力。他確實擁有一般人不可能擁有的強大恢復力。
「好……我想這裡走過去一定有電梯。」
瑞依頭腦裡的一角為札克的不死之身感到無法理解,同時指向防彈玻璃的另一端。
「那,我們走吧。」
「嗯……」
(……他真的……沒問題嗎?)
瑞依一邊不斷偷瞄完全沒有任何變化的札克,確認他是否沒事,一邊走過凱西來到他們這邊時操作機器打開的玻璃門,前往房間底部。
房間底部擺著凱西先前操作的大型機器,以及寫著EV〈Elevator〉通道的門。那大概是通往電梯的門。不過門當然關著。
「喂,瑞依。門關著啊。」
札克踹著門說。
「等我一下。我馬上打開。」
瑞依抬起機器上寫著EV〈Elevator〉通道的開關。機器上還有電椅、人偶、拍手……等操作各種機關的開關。
「喔,打開了。」
「她之前好像就是用那個機器操作……」
「啊?她居然幹那種麻煩的事。真是煩人的傢伙。」
札克邊打哈欠邊抱怨。
「嗯。」
瑞依一瞬回想起凱西的事,露出冷淡的眼神點點頭。那是瑞依生氣時的表情。不過札克不會發現那些細微的變化。
「噯,札克。」
「幹嘛?」
「……我們不是道具。」
瑞依重複剛才自己說過的話,想阻止那股對凱西抱有的憤怒再次湧上。
「嗯,我們才不是什麼道具。」
札克聽到瑞依的話輕聲一笑,轉身背對凱西的屍骸。
「走吧!」
「嗯。」
於是,兩人從終於敞開的那道門,前往電梯所在的地方。

▲ ▼

在通道上走了一陣子後,果然發現了電梯。瑞依輕按往上的按鈕。可電梯門卻不打開。她又試著按了好幾次,門也沒有要打開的跡象。
(……為什麼?)
「……電梯打不開。」
瑞依微歪過頭,並轉頭面向札克這麼說。
「啊?都到這裡了,居然遇到這種事。不能用剛才的機器打開嗎?」
札克咂舌一聲。
「機器上應該沒有那種開關……」
「那要怎麼辦啊?」
「我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打開……」
「快點,我肚子可是痛得要命啊。」
「嗯,我努力。」
(──是不是有什麼機關……?)
瑞依獨自苦惱著。就算札克看起來再怎麼安然無恙,也明顯必須快點離開這裡,替札克處理傷口。因為一直有血從他的傷口滴落下來。
(可是……要是那麼做,那是不是不等他傷口恢復,他就沒辦法殺我了……?)
當瑞依的腦海中浮現這個奇妙的想法時,她忽然看見電梯對面的牆壁上寫著一些文字。

『若欲門開啟,就向神告知自身之名。』
『若自身不存虛假,便知悉宿於己身之名,知悉己為何人。』
『──但,神不欲汙穢之物。』

除了這段文章,沒有其他像是開門線索的東西。所以瑞依認為那一定是打開電梯門的提示。
(若欲門開啟,就向神告知自身之名……)
「瑞吉兒.加德納。」
瑞依朝電梯小聲地說道。不過門沒有打開。
(不是這樣嗎……)
瑞依稍稍壓低視線,不願正視現實。
(還是說──)
「噯,札克……我希望你可以在電梯前說自己的全名。」
不久之後,瑞依用有點哀傷的表情,如此對札克下達指示。
「啊?為什麼?」
札克蹙起眉。
「因為那樣或許就可以打開電梯門……」
瑞依用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說。
「用妳的名字不行嗎?」
「……嗯。」
(……神不欲汙穢之物……)
刻在牆上的那一句話清楚地浮現在瑞依的腦海裡,刺進她的內心。
「要我講也是可以啦……──艾札克.佛斯特。」
雖然對瑞依的指示感到疑惑,札克還是單調地對電梯說出名字。接著,電梯門就像有人操控般,在絕妙的時機打開。
「喔,真的打開了!」
札克為那像是魔法的機關感到開心,立刻踏進電梯內。
(打開了……用我的名字打不開……)
────果然,我…………
噗通、噗通……心臟快速跳動。瑞依雖然臉上微微浮現悲壯的表情,但還是跟著札克走進了電梯。

▲ ▼

「噯,札克……你那時候是自願切腹的嗎?」
在終於開始運作的電梯中,瑞依靜靜詢問。
「啊?別把我跟那個自己一個人玩SM的女人當成同類。我只是覺得比起殺掉表情很無趣的妳再被那個女看守殺掉,不如自殺比較好。」
札克面露些許難色,卻也乾脆地回答。
「是喔……」
「……是說,妳用的那把槍不是那女人的吧?那是從哪裡弄來的?」
札克俯視瑞依,語氣有些犀利地問。
「……那是……我自己的手槍……」
瑞依雖然被這個提問嚇了一跳,還是輕聲說出自己的過去。
「妳之前都把那種東西藏在哪裡啊?」
「……我沒有刻意藏起來,不過我放在這個小包包裡面。我一直用手帕包著……我從目擊到殺人現場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帶在身上……」
「……那妳一開始就用那個不就好了?」
「……我不會自殺。因為神不會允許。」
「不,我不是單指那件事啦……」
「──而且,能殺我的人只有你。」
瑞依打斷札克的話,又或者是想結束這個話題而堅定地說道。
「唉……我真搞不懂妳到底是聰明還是笨耶……算了,這不重要。不管怎麼樣,妳那時候開槍打死她是對的。妳開槍的時機,實在好到現在回想起來都會笑。」
札克回憶起那一瞬間,開心地笑了出來。
「……你的心情很好呢。」
瑞依如此說道。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不過她看到札克開心就覺得很高興。她這麼覺得。
「……算是啦。妳心情應該也不錯……對吧?」
但是,瑞依沒有察覺到札克回答的音量漸漸變小。
不久,砰──電梯門隨著撞擊聲打開。大概是抵達B2了。
瑞依跨出腳步,走進這個隱約飄盪著甘甜香味的樓層。走廊上有許多像教會一樣,以彩色玻璃窗製成且五彩繽紛的美麗窗戶。
(好漂亮……)
瑞依陶醉地看著走廊好一段時間。
但不知為何,一直沒有感覺到札克走出電梯。
「……札克……?」
一股淡淡的不祥預感竄過全身,瑞依緩緩轉頭回望。
(……咦?)
瑞依看見札克閉著雙眼,靜靜躺在電梯裡面。
剛才札克自己切開的腹部流出大量的血液,在電梯中積成一大灘血。
(……剛才的聲音……難道是札克倒下來的聲音……)
(…………他果然不是沒問題…………)
啊……
不要……
不要……
不要啊,札克,不要……我不要你死掉。
────你明明發過誓,說會殺掉我。你明明對神發誓過。
瑞依跑進電梯裡,緊握札克無力垂下的手祈禱。那雙至今應該讓無數的人見過絕望的粗糙手掌,對瑞依來說,是引導她前往天國的天使之手。
「……札克……!」
瑞依由衷呼喚著札克的名字,希望能將自己的意念能夠傳達給他,期望他能夠醒過來。
而在就連絕望都看不見的空洞世界中,札克稍微聽見了瑞依像是在祈禱般,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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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9 01: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江火如画 于 2017-9-9 01:32 编辑


ZACK 'S MEMORY


一陣好像會抹去一切的強烈大雨,不斷降下。
殺死那對夫婦後,我逃離位於郊外的那座設施,在持續降下的雨中往城鎮方向走去。我覺得只要一直走,就能抵達城鎮。
(……可是,到了鎮上又要做什麼?)
我當然沒有地方可去。
因為沒怎麼吃東西,猛烈的大雨毫不留情地逐漸奪走我剩餘的少許體力。不過,自從殺了那對夫婦後就一直感覺到的那股不明興奮感,正在持續催動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我。
我拖著腳步走到半路時,一台紅色的車在我身旁停下。車子裡走出一名穿著高跟鞋,而且畫著濃妝的高大女人。
「小朋友,你怎麼了?」
她大概是很在意像我這種小孩,怎麼會在這種大雨中獨自走在黑暗的夜路上吧。
但是那個女人在近距離看到我的時候,發出了小聲的尖叫。
這也難免。我的衣服沾到噴濺出來的血,在鬆掉的繃帶底下也殘留著潰爛又明顯的燒傷痕跡。而我的手上,還拿著被那對夫婦的血染紅的菜刀。
「你……你還是快點回家比較好喔。」
那個女人快速說出這句話,露出被恐懼圍繞的表情。
「…………我才沒有家可以回去。」
這樣啊……──那個女人如此輕聲回答的瞬間,我就把刀指向她。因為那名看著我的女人,表情跟那部電影裡的女人一樣。所以我忍不住想殺她。又或許是想再體驗一次那種興奮感。
那個女人立刻轉身背對我,想逃到車子裡。可是已經太遲了。
「呀────!」
在我跟那部電影的殺人魔一樣揮下菜刀,狠狠砍中她背部的那一瞬間,那個女人就發出尖銳的哀號。那叫聲非常惱人。但我還來不及感到煩燥,那道聲音就立刻被猛烈的大雨蓋過了。之後我再砍了那個女人幾次,她就簡簡單單地死了。
之後,我坐進那個女人開的車。在這裡面就不會被雨淋到。我也走到開始覺得累了。而且,反正就算到了鎮上我也沒地方可去。
車子旁邊躺著那女人翻著白眼的屍體。感覺她塗得艷紅的口紅有點奇妙。
「…………」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屍體的感覺跟殺死人的瞬間不同,沒什麼興趣。我甚至希望那具屍體不要出現在我的眼前。
(稍微睡一下吧……)
我把視線從屍體上面移開,閉上了眼。但是,我一直睡不著。那股不知名的興奮感仍在控制著我的身體。
出於無奈,我只好不睡覺,就這麼靜靜待在車子裡。
雨勢漸漸變弱,天空也開始稍微轉白。
(之後該怎麼辦呢……)
我透過被雨滴打濕的車窗仰望快要天亮的天空,忽然心想。不過我再也沒有想到其他想法。應該說,我沒辦法思考任何事情。我不喜歡思考。思考這種行為會讓我感到非常煩燥。就算想思考一些事,也只會弄得腦袋亂七八糟,想到一半就懶得再想了。
「唉……」
我不禁嘆氣的時候,突然「鏗」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敲響了車門。
(什麼……?)
我抱持警戒並往窗外看,發現外面有個老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流浪漢……總之是個裝扮看起來很貧窮的老人。
「……居然把車停在這裡,真擋路。車主不在嗎?」
過一段時間後,老人沒有特別看著哪裡說道。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看不清楚,感覺他好像一直看著遠方。
老人的拐杖不經意碰到了倒在地面上的那個女人的屍體。可是老人只是歪了頭,感覺沒有特別在意。我不清楚他是不是痴呆到不知道那是屍體,但總覺得心裡莫名不平靜。
「有人在裡面是嗎?」
後來,老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往我這邊看。
「啊……」
被他這麼問,我洩漏出細微的聲音。
「是小孩啊……你是從哪裡來的?」
老人轉用有些溫柔的語氣詢問。
「…………」
不知為何,我無法好好回答他這個問題。我幾乎沒有跟人對話過。而且我也已經不知道那座設施在哪裡了,就算知道,像我這種笨蛋也沒辦法說明位置。
「……吵死了。」
我覺得很煩,所以小聲地說道。
(……我最討厭被大人說三道四的了──)
接著,我把菜刀對著老人,再次用力握緊刀柄。但是,我不太使得出力氣。大概是因為我在猛烈的大雨下淋了好幾個小時,又一整晚沒睡的關係吧。不過,要殺掉一個像他這樣的老人一定是輕而易舉。
然而,老人看到拿起菜刀的我,表情卻沒有半點變化。不只這樣,他還面無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為什麼……?)
總覺得他那樣會讓我感覺噁心得想吐。
「怎麼了?很可惜我的眼睛看不見。你不說話,我也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
再加上睡眠不足跟被車內的空氣弄得頭暈,當我真的開始覺得想吐而低下頭來時,老人如此說道。
(……眼睛……看不見……)
我覺得有些掃興。然後在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何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氣。
之後,疲勞跟睡意一口氣湧了上來,然後像是逐漸掉進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識。

▲ ▼

一醒來,我發現自己身在陌生的地方。這裡是像廢墟一樣破爛的房子。裡頭微微飄著一股類似公眾廁所的骯髒臭味。
(這是怎樣……?)
我原本被血跡、雨水和土壤弄髒的身體上,蓋著一件骯髒的風衣。
「你起來啦?」
在我起身的同時,到處都是傷痕的門被人打開了。那個老人從看起來像是廚房的地方走進這間房間。老人身上有很重的尿騷味。那股刺鼻的臭味,讓我理解到這個不乾淨的房間就是這個老人住的地方。
(是他帶我回來的嗎……?)
我丟著不管的那女人的屍體,還有那對夫婦的屍體……不曉得怎麼樣了。腦袋裡面瞬間閃過屍體的模樣,不過那些事情大概已經跟我無關了。而且,我討厭屍體。連想像屍體的模樣都覺得厭惡……應該說,這世上可能沒有我喜歡的東西。
「這個拿去吃吧。」
老人用他滿是黑斑跟皺紋的手,把麵包遞給還沒徹底清醒的我。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人給我食物了……總之,我隨時都很餓。不對,我已經餓到連肚子餓的感覺都消失了。



我把麵包搶過來,忘我地塞進嘴裡。麵包非常硬。但我沒有怨言。只要能吃,是什麼都好。好不好吃都只是其次。
老人也一臉沒有任何感想的表情,用他看起來似乎咬不太動的牙齒,吃著跟他拿給我的一樣的麵包。
「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待在那種地方?」
他跟馬上吃完的我不同,花了特別久的時間才把麵包吃完,然後再次開口對我提問。
(──為什麼……)
我……到現在還沒辦法徹底掌握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又是為了什麼活到現在?我連這些都不知道。我只是因為不想死才活著,那對夫婦跟那個女人也是,我是因為想殺他們才殺,就只是這樣──
「……算了……你大概是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如果你說不出口的話,那也沒辦法。你如果沒有地方可以去,要住在這裡也沒關係。」
我陷入沉默,而老人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對我說出這番話。
「……為什麼……」
我忍不住開口。
因為我覺得莫名其妙。因為這個老人跟我在今天早上才第一次見面,當然沒有血緣關係,而我也沒有為這個老人做過什麼。可是,他為什麼會對才剛認識的小孩說那種話?莫名其妙。
「你討厭的話,也隨時都可以離開。」
老人冷淡地說道。不過他的語氣,或許有點寂寞。
「……我沒有說不要住。」
我像是要講給自己聽一般,小聲地低喃。
(……沒錯,這下有地方可以睡了,這不是很好嗎……)
「這樣啊。」
會覺得那時候的老人看起來像在微笑,大概是我的錯覺。如果不是錯覺,那真是再噁心不過了。

▲ ▼

後來,我在那間跟廢墟沒兩樣的房子,跟那個瞎子老人一起住了很短一段時間。
說是住在那邊,但其實沒做什麼,也沒什麼話題好聊,因此我跟老人大多的時間都在打盹。不知道為什麼,待在老人身邊的時候,我不管怎麼睡都還是很睏。
老人因為眼睛看不到,所以不會煮飯也不會打掃。除了早上會出去散步以外,他也不怎麼出門。我也沒有動力到外面去──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就蹲在飄著尿騷味的房間裡放空腦袋,閉目養神。很神奇的是,我不覺得無聊。
我第一次像這樣不受任何拘束,不去想任何事情,就只是單純在這世上活著。而且也不會肚子餓。
「拿去吃吧。」
因為老人每天都會這麼說著,餵食我一次那種很硬的麵包。
我雖然有些困惑,但還是把麵包吃掉了。老人也一直是吃那種硬麵包。
(發霉了……)
下雨的時候,麵包偶爾也會發霉。生活明顯不富裕的老人,為什麼要給沒做事的我食物?我越來越搞不懂了。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被大人們隨意使喚──
可是老人從來沒有命令我做什麼。
他只會不時就像突然想到一樣,跟我說些無聊的話。
像是「今天天氣真好」、「你以後想做什麼?」或是「要作個好夢喔」之類的……
他跟我說這些話的瞬間,我的心裡一定都會很不舒服。不舒服得我很想用兩隻手狠抓一番。但是,我不知道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所以,我完全想不出辦法壓下這種噁心的感情。

▲ ▼

「今天真冷啊。」
「…………」
不知道為什麼,老人每次跟我講話,我的心裡就不舒服得很。
(……好噁心。)
我好想馬上把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吐出來。這麼想的時候──我又被想殺人的衝動驅使。
(沒錯……殺掉這個老人就好了。)
這鐵定是最快的解決辦法。
不過,就算我拿著利刃接近老人,他還是一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模樣。他不只眼睛瞎掉,腦袋也痴呆了,當然會擺出那種臉。
(……啊……)
突然間,我發覺殺死這種既不幸又悲慘,而且毫無反應的老人非常沒有意義。就算我殺了他,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應該也不會消失吧。
所以我離開了這間房子。不知道已經幾天沒有到外面來了。但是,這種事根本不重要。
(好想殺人。)
內心只有這句話在打轉。只要能殺人,對象是誰都好。
我離開房子走了一段路後,就毫不猶豫地在蓋在小河上的一座橋上殺了人。我記得是個男的,不過已經不記得他是怎樣的人了。我看到他用手上的手機和某人講話,笑得很開心,所以就殺了他。手機另一頭的人好像很驚恐。也許對方是他的情人之類的。
我殺掉的那個人光是看到手上拿著菜刀的我,就怕得身體都僵住了。
他那副模樣,確實給了我足以抹消心裡那種不舒服的興奮感。
──對,沒錯。我說不定就是在尋找那一晚的興奮感究竟是什麼。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同時也想起了那個老人。
老人知道我現在的這種模樣,會怎麼想呢……會很慌張嗎……
──……那,就殺掉他吧……
那樣一來,我就可以弄清楚這股興奮感到底是什麼。我就這麼帶著從不曾對話過的人身上噴出來的血,回到有老人等著的那間房子。
「你怎麼了?」
老人就算看不見,也還是察覺到我的異樣了。一定是因為我身上有新鮮的血腥味吧。
「我殺人了。我想殺人,所以就去殺了。」
我直盯著老人偏白的眼睛,毫不隱瞞地說出口。
之後,我更說出在遇見老人之前──我在那個雨夜裡所做的事情──曾殺死那座設施的夫婦,也殺死了之後來跟我說話的女人……我把所有事情都詳細地告訴他。
我本來以為因為覺得我很可憐,所以才讓我待在這裡的老人絕對會很慌張。
「這樣啊。」
但是老人一點也不慌張,也沒感到害怕。他只是用有些悲傷的語氣這麼說。
(……為什麼?)
莫名……其妙。
明明只要他感到慌張,我就會馬上殺掉他了──
「那,你想怎麼做?」
老人用平淡的語調問道。
(──想怎麼做……?)
我無法回答。我不知道自己想怎麼樣。我沒有想好自己的回答。因為我只是想看老人慌張的模樣。
而且我本來心想,他只要對我露出半點絕望的表情,就要二話不說地殺了他──……
「…………」
老人對身上不斷滴落別人的鮮血,又沉默不語的我說:「你累了吧?快睡吧。」然後把一件髒外套披在我的肩上。
──搞什麼,這到底是怎樣?
(我對這個老人而言,是怎麼樣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看不出來。我說不定在害怕知道答案。
(我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我放開因為砍了四個人的肉體而歪掉的菜刀,當場躺下來睡覺。這把菜刀大概不能用了。我知道的,只有這一件事。

▲ ▼

──隔天,我醒來之後沒有看見老人。
不過,他早上本來就不會在家。那個老人每天早上一定會去散步。然後就會不知道從哪裡弄來那個乾巴巴的硬麵包,帶回來給我吃。
我不經意往桌子上一看,發現桌上難得寫了一段紙條。
『我中午就會回來。在家裡等我。』
但是我根本看不懂字。也沒學過。所以我不知道上面寫了什麼。
(是寫給我的嗎……)
我的心裡又開始覺得不舒服。莫名地在意上面寫著什麼。
那一天,我懷抱著心裡的不平靜,一直──等著老人回來。

▲ ▼

……那天早上,那個小孩的身上飄散出血腥味。
他的聲音沙啞,身上有種極為骯髒的臭味。光是這樣,就能猜出那孩子過得很困苦。一直以來都活在社會邊緣的我看得出來,他過得不好──
昨天,那孩子去殺了人後回來。
才在想他難得外出,卻帶著滿身刺鼻的血腥味回來,所以我問他「你怎麼了?」結果那孩子用格外清晰的語氣跟我表明:「我殺人了。我想殺人,所以就去殺了。」他的話聽起來一點也不愧疚,甚至有些自豪。
他不只講了這些,還把以前殺過人的事情全告訴我。他的口氣像是在威脅我,又或是覺得很開心。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就對他說「這樣啊」。
那時候──……我該對那孩子說什麼才好?
那孩子一定是想在從我身上尋求什麼……我只知道這一點。
那想必是代表著那孩子的存在,不知名的某種東西。那孩子對於被剛認識的我溫柔對待而感到困惑,甚至覺得焦躁。
那實在很悲哀……也惹人憐愛。
但是我沒有自信能夠把這份心情傳達給他。因為我雖然一把年紀了,卻不曾有過小孩。
那一天,我一時興起,就決定讓那孩子住在家裡了。
或許是因為看著他就像看著以前的自己,所以沒辦法扔下他不管,而我單純覺得他可憐也是事實。
後來我突然覺得,我或許可以盡可能地做些讓那孩子的人生,多少轉往好方向的事。我在想,自己有沒有辦法至少為他做些什麼。
反正剩下的人生也不長了。我至今一直過著既無聊,又不負責任的人生。
今後走上為那孩子付出什麼的人生,應該也不錯吧?
我用拐杖敲出聲音,確認自己走的路,沐浴在傾注而下的晨曦中,到我每次去的麵包店替那孩子買鬆軟的麵包,而不是麵包店丟掉的麵包。
回去之後,那孩子會醒著嗎……
(都這麼久了,應該至少可以問他的名字了吧……)
一想像那孩子困惑的模樣,我就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我緊握著充滿新鮮麵包香味的麵包袋,急忙趕回家。

▲ ▼

……結果那一天,老人並沒有回來。到了隔天,然後又過了一天,老人都沒有回來。
我以為老人逃走了。早知道就應該先殺了他──
我割碎看不懂寫著什麼的紙條,丟到地上。
這種心情是怎樣啊。我搞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想搞懂。
「────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聲喊叫,想吐出心裡所有不舒服的感情,在老人的家裡大搞破壞。反正他也不會再回來了,那也沒必要客氣。能破壞的東西,我全都要破壞掉。我使出渾身的力氣,用歪掉的菜刀刺向衣櫃。
被我砍壞的衣櫃抽屜裡,出現一把閃亮的銳利小刀。
(小刀……)
啊……──好想殺人。
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好想殺人,想殺得不得了。
無法克制的衝動逐漸控制我的身體。我毫不猶豫地拿起小刀,衝到外面。
當然,我沒有想好要去哪裡。
(好想殺人。)
我的目的只有這個。
我像個夢遊症患者一樣左搖右晃地走著,結果看到前面出現一座五彩繽紛的霓虹燈正閃閃發亮的夜晚城市。我像被那些光芒吸引般走進了小巷子。接著,我在接近巷子的深處看到一名掛著骷髏頭項鍊的高瘦男子,帶著一名穿著迷你裙的捲髮女子,很開心地笑著不知道在聊什麼。
「那個老頭的錢包裡面居然只有這樣耶。」
「不會吧,真的假的?」
搖晃著骷顱頭項鍊,露出下流笑容的男子手裡拿著只夠買一片麵包的硬幣,並握著一支很眼熟的拐杖。
(那是……)
錯不了。那是那個老人一直拿著的拐杖。
「感覺殺了他真是白費力氣啊。我一火大,就把他丟到河裡去了。哈哈哈哈!」
男子發出過火的笑聲,把老人的枴杖折成兩半。

──那一天……我第一次殺人的那一天,我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部電影。
我不記得那部電影叫什麼名字。但是殺人魔砍死男女情侶的場面,我記得很清楚。不,不對……那場面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的眼裡,永不消失。
幸福的日常生活才是該破壞掉的怪物──…………對了,就是因為有看起來很幸福的傢伙存在,才會有那種怪物啊。
(……就讓我……把你們推進絕望吧──!)

等回過神來,我的小刀已經被血染紅了。捲髮女子躺在我旁邊,身體不斷抽動。
「你……你幹什麼……!」
男子雖然在虛張聲勢,聲音卻有些顫抖。
那一刻,我的心底湧上了那一天感覺到的興奮感,還有比那一天更強烈的某種感覺。
接著,我的耳裡忽然響起那一天老人所說的話。
『那,你想怎麼做?』
……這還用說。
──我想要……殺人。
我不知道這樣有什麼好玩的,但是我想讓一臉幸福地傻笑著的人,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讓他絕望,再殺了那個人。
我現在,打從心底這麼想著。
除了那個老人以外,沒有人願意接近我。沒有人需要我。像我這種令人不快的傢伙,存不存在永遠都沒有差別。
──不過只要拿起小刀,就能讓人對我露出恐懼、絕望的表情。
那一瞬間,我就會感到很高興。
(──……我會這麼想,就代表我是站在殺人這方的人嗎?)
「……我是怪物。」
試著這麼說出口,就感覺到一股令人抽搐的痛苦,還有喜悅。
那或許是從一直被人玩弄的自己得到解放的瞬間,又或者是我認定我就是自己的瞬間。
(──……我是……站在殺人這方的人……)
沒錯,一定是那樣──
我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湧起笑意。
「呀哈哈哈哈!」
我睜開眼,舉起小刀,就用小刀往對我露出絕望的表情,而且怕得不斷發抖的男子的身體、臉,還有心臟砍了無數次。

叫聲停了下來。眼前有兩具已經落入地獄,只難堪地倒在地上的屍體。我果然對已經死掉的傢伙不感興趣。
我不經意抬頭仰望,看見有個散發著光芒的巨大黃色滿月,漂浮在沒有半朵雲的夜空中。
『──今天天氣真好。』
「……別就這樣被人……殺掉啊……」
我輕嘆一口氣,嘴裡想起了那個硬麵包的滋味。
我轉身離開小巷,緊緊握住小刀,拖著腳步走在月光下。為了回到那個老人已經不會再回來的──那間沒有任何人,像廢墟一樣的家睡覺。


下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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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9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emmm...这不是某部游戏的内容么,小说化了?
之前在某站直播看过..
发表于 2017-9-9 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以为是漫画的,没想到有小说?然后看楼上的意思,是游戏改的?
发表于 2017-9-9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小说就理解剧情就方便多了,漫画我是真的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在讲什么。
发表于 2017-9-9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游戏直播看过,然后steam上买过,剧情很不错,男女主人设也相当nice
发表于 2017-9-9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卷就冲到B3了啊,这样快的话下卷就能完结了吧。
发表于 2017-9-10 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游戏,漫画,小说,然后动画,我满足了
发表于 2017-9-11 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章一層樓啊,那再三章就到1F了
发表于 2017-10-26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棒的 比游戏细化的剧情 不知道2什么时候有
发表于 2017-10-26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棒的 比游戏细化的剧情 不知道2什么时候有
发表于 2018-9-12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分享!下次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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