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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鎌池和馬]新約 魔法禁書目錄 14[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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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7 17: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9-7 19:14 编辑

  新約 魔法禁書目錄 14
  ——————————————
  作者:鎌池和馬
  插畫:はいむらきよたか
  譯者:Seeker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net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想將世界化為粉末幾萬次都辦得到的真「魔神」。
  而有個少年能瞬間抹消這些無敵的存在。
  少年是「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同時右手具備了最大最惡的「理想送別」。
  這種能力和另一名「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男生」上条當麻的「幻想殺手」互為表裡。
  兩名少年在學園都市的黑暗中對峙。
  掌握勝負關鍵的,則是蕾薇妮雅與派翠西亞──柏德蔚姊妹……?
  同樣身為極大異常的兩者,終於爆發激烈衝突……!


  作者簡介
  鎌池和馬
  ASCII MEDIA WORKS的電擊文庫系列執筆作家。
  曾於第9屆電撃電玩小説大賞第三次考核中,
  作品吸引了編輯注意,而後於2004年4月以本作品出道。
  之後仍繼續撰寫本書續作當中。

  畫師簡介
  はいむらきよたか
  廣島縣尾道市人。
  現於關東某處過著半閉關狀態的生活,
  同時繪製插畫度日。
  擔任輕小說插畫作品另有《特甲少女》等。










  CONTENTS
  序章 魔神伴身邊
  第一章 幻想殺手與理想送別
  第二章 食客會增加
  第三章 少女願望的交錯
  第四章 上条當麻與上里翔流
  終章 搖籃時間告終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魔神伴身邊 Home_Party?
  
  
  到上一集為止的前情提要!
  在我勉強逃離木乃伊老頭——「魔神」僧正的魔掌,好不容易才拖著一條命回到學生宿舍時,「魔神」奈芙徒絲卻穿破小紙箱從裡頭蹦了出來(←實情)。
  「……」
  「……」
  黃昏時分,上条當麻在宿舍的木質地板上罰跪。
  僧正的最後一擊——箭首彗星造成很大的損害。儘管他已經用防水布遮住陽臺那邊破掉的整面落地窗應急,十二月的寒冷空氣仍舊毫不留情地鑽了進來。僧正真是不可饒恕,這個亢奮老頭直到最後的最後都還要給人家添麻煩。
  寒冷的室內。站在上条眼前的人,分別是身穿有如紅茶杯般白底金紋修道服的銀髮修女茵蒂克絲,以及全長十五公分的「魔神」歐提努斯。
  「所以呢?」
  「……對不起。」
  「當麻,吃閒飯的一個又一個地增加,你到底打算怎麼辦,這麼多人你有辦法顧好嗎!說起來你平常老是把『這個月的家計又要撐不住了』掛在嘴巴上耶?」
  「呃,拿這點對我發脾氣也未免太不講理了吧!因為奈芙徒絲她是自己用快遞過來的!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啊——!」
  順帶一提,在場除了上条少年以外全都是吃閒飯的(包含三花貓在內)。露出「妳沒資格說」眼神的歐提努斯,最近注意到了「三花貓只要吃飽就不會襲擊自己」這個革命性的事實,因此她踢倒裝貓食的盒子,把乾貓糧式干擾箔灑了一地。
  儘管最後三花貓還是襲擊了弄得自己滿身飼料的歐提努斯,但茵蒂克絲與奈芙徒絲毫不在意。大概是貓覺得冷所以用十五公分的少女代替熱水袋吧——她們在腦中進行了這種溫馨的轉換。
  「剛才也說過了,你們應該也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喔……」
  滿身大汗地試著起身的奈芙徒絲這麼說道。
  「上里翔流現身了……如果那個理想送別具有能消滅所有『魔神』的力量,待在你身邊的歐提努斯想必也無法倖免。」
  ……儘管當事人極為認真,在旁人眼中看來卻是一名全裸纏繃帶的褐膚美女趴在地上擺出雌豹般的誘人姿勢,認知科學真是可怕。
  茵蒂克絲的眼角逐漸上揚。
  看見少女可愛的嘴邊露出凶惡的犬齒,嚇得上条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已經是超越不幸的不講理了耶!」
  「……那麼當麻,你能向神發誓自己會一直心如止水嗎?」
  「咳。」
  少年不該下意識地別開目光乾咳一聲。
  他看見了有人以拇指彈開戰鬥機操縱桿上安全裝置護蓋的幻覺。
  「當麻——!」
  「咿咿咿咿——!在那場超無畏級的僧正戰役之後,連存檔或去旅店睡一覺都沒辦法就來這個啊——?」
  「吃閒飯的這樣增加下去,我的三餐該怎麼辦!具體來說就是今天的晚飯!每個人減少一道菜這種事我絕對不幹——!」
  「妳的真心話居然是這個啊——!」
  好不容易在精神層面找到反擊機會的上条不再坐以待斃,維持跪坐姿勢側移,華麗地避開了撲上來的茵蒂克絲。
  沒錯,上条當麻只要肯做就做得到。
  他甚至擺平了第三次世界大戰。
  「噗呀!」
  「我可不會幫忙喔,茵蒂克絲。能幹的孩子就該用自己的腳站起來。」
  話雖如此,時間確實已經是黃昏。精疲力竭的上条實在不想再做什麼家事,但沒人動手就不會有飯吃也是事實。
  「聽好,茵蒂克絲,傷腦筋的時候交給火鍋就行了。這是種每人花費會隨著人數增加而減少的親切設計,而且大家圍著同一個鍋子能好好對話,快速混熟!雖然不曉得奈芙徒絲她帶了什麼問題過來,但一看就知道這件事絕對不能坐視不管。話說回來實在冷死啦!都已經十二月了還打破玻璃搞得窗戶大開你到底多愛找麻煩啊僧正——!所以就這樣啦!今晚就拿現成的東西隨便弄個火鍋!」
  「就是那個『隨便』不可原諒!吃飯是一天只有三次的奢侈享受,所以每一餐都要全心全意地弄,這是基礎吧——!」
  「那妳自己也下廚啊茵蒂克絲!」
  上条激動到原本就已像刺蝟的頭髮都豎了起來。
  如此這般到了冰箱前。
  被三花貓那根粗糙舌頭玩弄得濕答答的歐提努斯這麼說道:
  「管他火鍋還什麼都行,你有準備嗎?」
  「不要小看學生的窮人餐喔,歐提努斯。只要有心,就算是豬肉屑和高麗菜心也能把味道弄得很好——」
  隨手打開冰箱門的上条,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少年看了看冰箱裡的東西,登時啞口無言。
  「……喂,茵蒂克絲。」
  「什麼事啊,當麻?」
  「我應該至少在三天前才趁著超市特賣出門採購。既然如此,為什麼現在冰箱裡只剩下醬油和味噌……?」
  「咳。」
  少女似乎不該別開目光乾咳一聲。
  上条當麻腦中竄過一股細線燒斷的感覺。
  「妳這傢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幻想殺手與理想送別 One_Night_Encount.


  1

  冰箱裡頭毀滅性地空曠,比冷空氣自破窗鑽入的房間更讓人發寒。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火鍋的事暫且擺一邊。
  「所以呢,那個叫上里的是誰,還有為什麼妳會變得這麼虛弱,妳明明是神耶?」
  「……雖然聽起來很傷人卻無法否認,這才是令人哀傷的地方呢。」
  由於這件事似乎說來話長,上条等人移往暖爐桌。而奈芙徒絲光是起身將雙腳放進被子裡,看起來就已經相當勉強了。
  一點也不像那個傲慢的「魔神」。
  照理說絕對不會讓人類看見自身脆弱之處的「魔神」,失去了力量,失去了速度。看著眼前的景象,讓上条不由得放下戒心。
  (……這傢伙已經……)
  他既不是魔法專家,也不是「魔神」的同類。
  但是他明白。就連人類也看得出來。
  現在的奈芙徒絲無力戰鬥。殘餘的些微力量,只夠讓她被在地上爬的人類羞辱。
  (想必,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讓別人產生這種念頭,對「魔神」而言究竟有多麼痛苦呢?
  如果拿過去施展全力的歐提努斯以及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大笑的僧正相比,多少還想像得到。即使如此,奈芙徒絲還是忍下了一切恥辱來到這裡。
  足以讓她這麼做的「某件事」正在進行。
  或許是連坐著都無法支撐自己的上半身了吧,用繃帶纏著巧克力色肌膚的銀髮女子奈芙徒絲,整個人趴在桌上這麼開口:
  「……娘娘死了。其他『魔神』也都一樣。」
  「咦?」
  「不,說死亡或許也不對。她中了上里翔流的理想送別,被放逐到『新天地』了。想來只要還待在現世,就無法和她相會。從這點來說,相當於她已經過了三途川或冥河吧。要說是死別也無妨。」
  如果是數小時之前,上条多半會說「哪有這種蠢事」否定她吧。
  「魔神」是最大的威脅,不存在最好。即使如此,上条依舊會說「哪可能會有這麼幸運的發展」否定這種事。
  不過,現在不一樣。
  奈芙徒絲沒有說謊,這點看她的衰弱就想像得到。
  但更令人在意的則是——
  「先等一下。一下子冒出很多新詞,讓我的腦袋有點混亂。上里,理想送別,將其他的『魔神』送往新天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還有……」
  上条有點猶豫。
  「……還有,妳說娘娘也被幹掉了。」
  「這是真的。」
  「不過,妳是怎麼知道的。如果妳們同時遇到那個叫什麼上里的傢伙,只有妳一個活下來又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曉得。」
  奈芙徒絲虛弱地回答。
  「在不知不覺間,某種別於幻想殺手的特殊力量結晶化,而上里翔流能自由自在地施展這種力量。為什麼他會得到理想送別並攻擊我們『魔神』,完全不清楚。不過,總而言之,可以明白那個男人擁有清除『魔神』的能力。」
  「『那個男人』是指?」
  同為「魔神」的歐提努斯從旁插嘴。
  不是說服「魔神」,而是能夠殺掉「魔神」。想來她也難以相信會有這種人存在吧。
  然而披著銀色長髮的奈芙徒絲,嘴唇卻有如嘲笑落伍者一般扭曲。
  「沒錯……那個男人。上里翔流本人看起來,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就連是不是學園都市的學生都不曉得。他那平庸至極的長相,說不定比上条當麻還要接近平均水準也說不定呢。至少,什麼接受過多年專業的軍事訓練,長期待在魔法結社,擁有『聖人』那樣的特殊體質之類的……在他身上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那麼理想送別是——」
  「想來就和幻想殺手一樣,只是被世界選上而已。不過,我並不認為幻想殺手只是剛好寄宿在上条當麻身上。直到現在,我依然相信所有魔法師的夢想,是受到擁有『神淨討魔』之名者的靈魂光輝吸引……既然如此,上里翔流應該也具備某種條件,具備某種能吸引理想送別,讓力量寄宿在他身上的特殊之處。」
  「真要說起來,那個……什麼東西?」
  上条看向自己的右手並提出質疑。
  「那個叫『理想送別』的東西,就跟這玩意兒一樣是某種能力?」
  「會將幻想殺手和學園都市那些能力放在一起,本身就有問題了。」
  奈芙徒絲傻眼地說道。
  「沒人告訴過你嗎?幻想殺手是所有魔法使用者的夢想集合體。如果能自由改變世界雖然會很高興,卻又害怕到頭來把世界搞得亂七八糟。所以希望有個情況不對就能恢復原狀的明確修復點、基準點。公尺、公斤、攝氏溫度、元素周期表,其他許許多多。這隻右手能擔任各種單位的不變標準器。」
  雖然這個譬喻很難懂,不過歐雷爾斯好像也提過類似的事。
  幻想殺手是聚集了種種魔法師夢想的安全裝置。
  即使是與施展全力的歐提努斯決戰時,這項定義應該仍在戰鬥的中心。此刻,上条之所以還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歌頌「原來的世界」,也是因為歐提努斯運用了所謂修復點帶來的結果。
  「……我也沒有仔細驗證。但是從上里本人的說法判斷,幻想殺手和理想送別的出處似乎有關聯喔。」
  「?」
  「幻想殺手是保護並復原現存的世界,無論如何都要將其留下……這種理想的集合體。」
  全身纏著繃帶的奈芙徒絲,有如病患般吐著熱氣。
  「相對地,上里右手的理想送別簡直剛好相反。他的右手擁有將目標扔往『新天地』,藉此抹消其存在的效果。換言之,就是拋下、放棄現在的世界,無論如何都要前往異界……這種幻想的集合體。」
  「……原來如此。」
  在茵蒂克絲有反應前,歐提努斯先開口了。
  畢竟同是「魔神」的關係吧。和尚未成為「魔神」的茵蒂克絲相較,已經成為魔神的歐提努斯與奈芙徒絲之間有共識,因此理解得比較快。
  「幻想殺手是一切魔法師的夢想,但這股力量大概外洩了。因為『一切魔法師』之中,有一部分下意識地認為,照現在這樣繼續巴著幻想殺手無法讓他們安心。」
  「不用說,我們『魔神』占了魔法業界力量總和的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雖然為數不多,但每一個魔神的力量規模都遠遠勝過其他魔法師。遍及半個世界的人類魔法陣營,就連髮梢的量都算不上。」
  「換言之就是你們擅自對上条當麻失望,才讓那個叫上里的擁有理想送別。哈哈!那當然會引來上里某某的恨意了。簡直就像細胞被自己搞出的凋亡機制吞噬一樣嘛!把世界拖下水的自殺遊戲有趣嗎?」
  「……現在是笑的時候嗎!我們這些正牌『搗蛋鬼』會產生疑念,原因就在於上条當麻偏離了拯救全體『魔神』之路,成為妳個人的『理解者』。換言之如果妳不亂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持續至今的混亂,包含今天發生的事在內,全都是因為妳的任性。」
  「……」
  「……」
  一時之間,十五公分高的歐提努斯,以及無法自己撐起上半身而滿身大汗的奈芙徒絲,彼此以要殺人般的凶狠目光對瞪。
  上条試著強行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喂,等一下!別在這裡打起來啦。話說回來,歐提努斯妳才十五公分高,不管怎麼想都會被一巴掌打扁,為什麼還會這麼容易跟人家吵起來啊?」
  「……你把我這個神當成什麼啦?」
  「好痛!不要用烤雞肉串的竹籤刺別人穴道!因為我實在不想看見女孩子認真地扭打在一起嘛。該怎麼講,那種畫面會讓人有種靈魂被釣鉤之類的東西鉤住而且好一陣子拔不下來的感覺。」
  聽到這番話,別說歐提努斯了,連奈芙徒絲也一臉尷尬。
  她們的表情就像「點了餐後甜點,卻看見送上來的東西跟結婚蛋糕差不多大」一樣。
  「呃。女孩子……?」
  「『成神後依舊會有些事讓妳驚訝』的好例子。所謂的世界還真寬廣呢。」
  不知怎地,情況似乎好轉了。
  上条趁機岔開話題。
  「我知道你們『魔神』的頭腦規格非常優秀。但能不能把速度降到連我這個人類都能懂的程度啊?」
  歐提努斯「哼」了一聲。
  「你知道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又變成超級虐待狂模式啦。」
  「實情如此。總而言之,你這樣想就行了——那個叫上里翔流的傢伙,擁有和幻想殺手同級的犯規招數,今後有可能和你起衝突。」
  「哎呀……這種講法與其說解釋得不夠清楚,倒不如說很卑鄙耶。」
  「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把人家拖下水的妳還鬼扯些什麼,都闖進這傢伙的窩了還想擺出一副善人的樣子!更何況,這樣說也沒錯。我問你,上条當麻。假如馬上把我和奈芙徒絲趕出去就能避免和上里翔流之間的麻煩,你覺得自己做得到這種事嗎?」
  聽到這個問題,刺蝟頭少年吃了一驚。
  他連一秒都沒思考,就一如往常地回答:
  「妳在說什麼啊,我哪可能做得出那種事?」
  原先怒目相視的歐提努斯與奈芙徒絲,幾乎同時嘆氣。
  打從心底感到傻眼的「理解者」說道。
  「看吧,他就是這種人。」
  「……原來如此。確實,異常到這種程度,或許正適合當我們的『計分者』呢。」
  雖然這話實在講得很難聽,但上条儘管求救似的看向茵蒂克絲,人家也只是別過頭去。
  歐提努斯最後更這麼宣告:
  「既然你有這個打算,可就不能再發呆下去嘍,人類。一直以來,你都是徹底活用右手的幻想殺手這項恩惠突破困境,以極度誇張的犯規招數打亂各式各樣的普通累積。但是從這次開始就不一樣了。」
  「?」
  「對方擁有的能力和你一樣犯規。換句話說,沒辦法像先前那樣用鬼牌挑戰AK集團,而是鬼牌對鬼牌。就某方面來說,這會是一場比A和A衝突更難預測的戰鬥。由於從未經歷過這種事,因此也不能靠經驗法則猜測之後的發展。如果不振作一點,被人家無視先前那些法則輕易地幹掉也不是不可能。」


  2

  某間高級公寓裡,身穿套裝與白袍的女子木原唯一,粗魯地用鍋鏟敲打平底鍋。
  「老師——!飯好嘍~」
  黃金獵犬宛如受到聲音指引一般,踩過木質地板而來。他一開口就用人工語音這麼說:
  『每次都麻煩妳,真是不好意思。儘管我們是師徒關係,妳應該沒義務做到這種地步才對,但我還是不禁愈來愈依賴妳。』
  「真是的,您在說什麼啊!怎麼可以讓老師這麼偉大的人吃那些隨處都買得到的狗食呢!那些都是垃圾!而且因為那些東西不是給人吃的,所以總會有一些漏放成分表之類的問題呢!」
  地板上鋪著小號的絲質地墊,地墊上擺了幾個小盤。主菜是將豬絞肉和數種穀物混合,加上少許的鹽、油略微翻炒而成。菜名不知。總之它很受木原腦幹歡迎,因此成了木原唯一的拿手菜。
  其他的盤子裡,有些裝了煮沸除氯過的水,有些則是維持營養均衡所做的涼拌菜。
  美食當前,黃金獵犬下了一句評語。
  『真是浪漫啊。』
  「呃……?」
  對方愣住了。
  她似乎不知道這是木原腦幹會給出的最高評價。
  將做好的料理擺在一旁閒聊也不是木原腦幹的作風。用餐時就該專心用餐,這是對廚師應有的禮儀。沒能讓對方明白的話語,之後再好好解釋即可。
  木原腦幹並未將這種環境視為理所當然,而是懷著無上的感謝這麼表示:
  『我開動了。』
  「請用,老師。」
  儘管他是位了解浪漫的男性,在這種時候卻不會使用機械臂,只是將臉湊向盤子,豪氣地大快朵頤。所謂的餐桌禮儀,是為了和他人一同享受用餐時光。他認為,面對美食不需要正襟危坐,而該老實地享用美味,這才是對下廚者最大的敬意。
  用餐所花的時間,實際上或許連十分鐘都不到。
  對於為自己帶來這段特別時光的人,他總是不會疏於表示感謝。
  『多謝款待。』
  「咦,已經吃完了!我才正要吃沙拉耶~!」
  『抱歉,我知道該配合妳的步調,不過老實說,妳的手藝實在太好了。』
  「討……討厭,人家會不好意思啦。該怎麼辦,不然我也可以替老師再弄一份就是了。」
  『不,沒必要這麼關照我。我畢竟也是條老狗了,該注意一下營養攝取量。』
  「唔~一個人吃飯很無聊耶。」
  『我會待在這裡,稍微休息一下。』
  說著,木原腦幹移動到木原唯一所坐的椅子旁邊,趴了下來。
  暖氣的舒適溫度,讓他有些睡意。
  「這麼說來,維修要求發得還真趕呢。」
  『是啊。』
  「也就是說阻止了箭首彗星墜落……並不代表事情結束。」
  『有很多可疑之處。躲在學園都市裡的「魔神」同時消失,這點也令人在意。』
  消失。
  由於並未實際確認死亡,因此「魔神」們聯手隱藏行蹤的可能性並不是零。但是,木原腦幹有種不祥的預感。
  簡直就像泡沫經濟崩潰前夕。
  災難、戰爭、石油危機。實際上什麼都行。
  這種焦躁感,就像一條雖然微幅擺盪,但整體來說有希望的道路,某天突然喀一聲就切換到別處去了一樣。
  關於這點,他並未對木原唯一提及。
  因為純粹的「木原」無法理解,事情已經超出能用邏輯和效率討論的範圍。
  或者該說。
  這帶給了解浪漫的男人某種刺激也說不定。


  3

  很抱歉在妳們「魔神」談論類似世界末日的話題時打岔——上条當麻這麼說道。
  「……雖然剛剛用了些難懂的話題逃避現實,但冰箱裡面還是空蕩蕩的耶。如果不想辦法解決那個問題,什麼事都做不了喔。」
  趴在桌上壓扁自己那對豐滿胸部的奈芙徒絲,老實地說出感想。
  「怪胎。」
  「妳很囉唆耶,新型食客。那個,叫什麼來著的,上里?雖然不曉得他接下來要做什麼,但不管是要守城還是要離開這裡,糧食都很重要。我可不想之後才餓著肚子找食物。」
  「當麻!這麼一來就要去買東西了對吧!這個時間超市的配菜差不多該貼上半價貼紙了,我也會認真幫忙喔!」
  「今天要煮火鍋,用不著現成的配菜!不是那種每人限買一盒蛋的特賣,所以也不需要人手。更何況在外面走搞不好會碰到那個上里什麼的吧!緊張感,整體而言有點緊張感啦!」
  「……能用一隻右手輕易消滅成群『魔神』的怪物就在外頭晃,居然還會想出門買火鍋材料的你有資格談緊張感嗎!對他來說你的右手明明也是重要目標……」
  「不過我們兩個『魔神』還是最可能的目標。」
  歐提努斯頂嘴,卻被奈芙徒絲的手掌壓在桌上。
  再怎麼說,如果沒有食材,不管上里接近與否都只能就這麼坐以待斃。對於無法活用便利商店與超市的宅配服務這種昂貴制度的窮學生上条來說,即使必須承擔風險也得外出。雖然金錢不是一切,但是缺錢會讓選項變得少之又少——小市民在內心哭泣。
  所以說——
  「我要出門一下,茵蒂克絲妳們留下來看家。聽好,就算門鈴響了也不要馬上開門喔。先從門眼看一下,如果是不認識的人就當作沒聽到。明白嗎,茵蒂克絲?」
  「當麻你把我當成幾歲啊?」
  對於她的質疑,少年保持沉默。如果老實回答「大概是人家亮出糖果就會跟到暗巷內那種年紀」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上条當麻似乎也成長到明白這種事的程度了。
  十五公分高的歐提努斯,雙手扠腰並嘆了口氣。
  「喂。」
  「放心,再怎麼說也有一整座城市大。隨便走走應該沒那麼容易就碰上吧。」
  「你忘了自己是個特別不幸的人嗎?」
  「可是也不能只靠味噌和醬油和水過一晚。再說,我到現在還是有種『不曉得我們在和什麼作戰』的感覺。」
  上条走出學生宿舍時,太陽正要下山。紫色多於橘色的天空一口氣轉暗,先前已經隱約可見的明亮星辰,數目徐徐增加。
  同時,裝飾夜景的廣告看板與大樓燈火也先後點亮,理應填滿天空的群星,頃刻間就已退避三舍。
  (該怎麼說呢……)
  上条走在路燈妝點的馬路上,心裡這麼想著。
  (……當時無暇他顧所以沒注意到,不過,僧正還真是不得了呢。)
  此時此刻,那位「魔神」大鬧的痕跡依舊處處可見。工程車拖走被砸爛的汽車;工地現場,三角錐與封條圍著地洞陷阱般的大坑;大廈不自然地傾斜;建築上可見的窗戶全數破裂,人行道與車道上一視同仁地灑滿了玻璃碎片。真的,真的真的,只要中間出了一點差錯,玻璃暴雨或許就會落在街上的人們頭上,砸得大家頭破血流。
  上条不認為事情是自己解決的。
  他們的確將僧正逼到絕路,但是到頭來反而讓學園都市瀕臨毀滅。在最後關頭,僧正和巨大彗星合體,而收拾掉這個麻煩的並不是上条,而是從地面發射的神祕閃光。
  那究竟是什麼?
  學園都市裡有兩百三十萬人生活,他們每個人都試著用自己的方法保護這座城市。大概是某人用了上条所不知道的某種東西,解決掉這個狀況的吧……
  「又在胡思亂想嗎?」
  突然間,少女的聲音傳來。
  上条看向聲音來處,隨即見到十五公分高的歐提努斯從褲子口袋裡探出頭。
  「妳……!」
  「不要三天兩頭因為我的行動驚訝。『理解者』這個名稱會哭喔。」
  「呃,咦,該不會妳剛剛都把頭露在外面?一直?等一下,在不知情的人眼裡看來,不就像我把美少女玩偶塞進口袋就——咕哇!」
  「……」
  「住手……笨蛋……居然因為待在褲子口袋裡就……不需要用膝蓋頂那裡吧……」
  上条似乎是挨了某種難以說明的攻擊而彎下腰,不過為了他的名譽,在此省略細節。
  歐提努斯哼了一聲,隨即抓住上条的外套搖搖晃晃地往上爬。
  「果然還是待在肩上比較安心。」
  「嗚嗚嗚,拜託妳躲進圍巾裡。」
  「那種小事先擺一邊。」
  歐提努斯不當一回事地打斷他。
  「你該不會只因為自己沒解決問題,就想更新『上条當麻』的定義吧。還是有了如果有什麼新的力量,搞不好就能突破困境之類的念頭?」
  「……」
  「得了吧。舉例來說,學過格鬥技會讓你變得能救更多人嗎!手上有刀槍就能順利解決事件嗎!正好相反。殺人招數愈多,離保住對方性命的道路愈遠,愈會讓你變弱。只有這點可以確定。如果要問『妳又懂我什麼』,那我就這麼回答你。因為實際被你救過,所以我很清楚。」
  對於這番話,上条完全回不了嘴。
  真要說起來,少年並未察覺自己真正的價值。正因為沒察覺才能如此堅強,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
  「我問你,人類。你覺得為什麼會有惡?」
  「?」
  「不用照本宣科地回答沒關係,老實說出自己腦中浮現的感想吧。事到如今,你總不會還在講什麼跟可疑漂白劑沒兩樣的善惡二元論吧。這世界可沒有單純到能區分成天使和惡魔兩邊,你應該已經親身體驗過了吧。」
  善不是由某人決定。
  惡並非已經寫在某處。
  上条當麻依照歐提努斯所言,將回答交給發自內心的感想。
  「真正的惡真的存在嗎……?」
  「哈哈!這疑問真有你的風格,而且雖不中亦不遠矣。所謂的惡呢,發生在某人捨棄某人的時候;發生在周圍人們都死心地說『這傢伙已經沒救了』,將救贖之路從他眼前拿開的時候。於是被多數切割的某人就此成為惡。只要分析歷史就會明白。殺一人的殺人犯和殺百萬人的英雄差別在哪裡?這並非當事者的問題,端看大眾是否認可他的行為,只是多數決上的差異罷了。」
  某人捨棄某人的時候。
  被多數切割的某人,就此成為惡。
  回想從東京灣到丹麥一連串的騷動,這番話對於少女而言或許也可以說是自嘲。從某方面來說,確實是世界捨棄了少女,但在那之前,少女已經放棄了世界。
  「而格鬥技和刀槍那些簡單易懂的攻擊力,只會助長這種『切割的力量』而已。跟那些喜歡用重刑等手段奪走更生機會,以將多數決敗者推下深谷為樂,低級的復仇代理人沒兩樣。我說上条當麻,你的強項可不是那裡喔。你最大的武器呢,就在你那隻強壯的手臂上,它甚至能從深淵之底將我這個無藥可救,徹底墮落的『魔神』歐提努斯救上來。『連結的力量』才是你最重要的王牌。所以你絕對不可以犯錯,不要輕率地給出答案。贏不了僧正?上里某某能將那些『魔神』一掃而空?那又如何。你該輕視讓僧正死亡的學園都市,輕視能殺光『魔神』卻連一個都救不了的上里。你所該追求的東西,不是能和理想送別比肩的暴力。你該追求的絕對不是什麼殺害對手的力量,而是能包容那種暴力的——身為人類的理性之力。」
  聽到這裡。
  上条當麻輕輕地笑了。
  到頭來,自己依舊和僧正敵對。某種異樣感揮之不去,在心裡留下了疙瘩。現在,他總算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僧正那傢伙簡直糟糕透頂。
  學園都市裡,有許多地方留下了他造成的痕跡。
  然而事到如今,上条卻覺得「如果當時多聽聽他說什麼就好了」、「如果當時多去了解僧正這個『人』就好了」。這麼一來,或許會和歐提努斯那時一樣改變些什麼也說不定。即使明白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也一樣。
  僧正是惡。
  不過,是上条當麻讓他這樣的。因為自己中途放棄了「拯救僧正」這條路。
  奈芙徒絲。
  對於那個老人不邪惡的部分,她知道多少呢?
  即使明白自己只是沉浸在感傷之中,少年依舊不由得對此事感到在意。
  「……妳真的是我的『理解者』呢。」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啊,想確認定義嗎?」
  聽到歐提努斯說得理所當然,刺蝟頭少年再度笑了出來。這次他顯得有些開心也有些害羞。
  超市映入眼簾。
  上条走進開了空調的店裡,抓起一個放在入口附近的購物籃。他順著路線繞了生鮮食品區一圈,看上去最美味的肉和蔬菜果然都買不起。但是肩上的歐提努斯望著他扔進籃子裡的食材,不悅地開口。
  「你啊……我知道菜價,但在乎一下外觀行不行!你為什麼都拿些破破爛爛的菜啊?」
  「囉唆,我說了今天吃火鍋吧。這些全都要扔進鍋裡,所以就算稍微傷到也沒問題。」
  「還有你打算弄什麼鍋啊!火鍋也是有分牛肉蔬菜鍋和乳酪鍋等很多種喔。」
  「啊~如果選簡單點的話應該是水炊鍋吧。其實最簡單的是水煮豆腐,但這樣絕對無法滿足發育期的茵蒂克絲,鐵定會讓她大鬧一場。」
  說歸說,上条還是拿了便宜的盒裝豆腐和蒟蒻絲。
  另一方面,歐提努斯則不知為何陷入混亂。
  「……我不太清楚日本的飲食文化,不過那個……水炊,只是用淡水煮食材?感覺這也太隨便了,何況這樣會有味道嗎!」
  「這就是堅持把炸薯條當蔬菜的歐美人認知有問題了。哎呀,等著看吧,窮學生上条當麻認真起來,會嚇得妳站都站不穩喔。」
  「雖然這不重要,但炸薯條在北歐的比利時不但是國民食物,更是他們想登錄為世界遺產的傳統文化。不要隨便把炸薯條當成垃圾食物,神會降下災難喔。」
  「嗚哇耳朵裡有隻小手——!居然在意外之處得知神明愛吃的東西啊喂——!」
  小小指頭在鼓膜附近晃動,讓上条背脊一涼。
  神罰完畢後,歐提努斯在抽回手臂的同時說道:
  「還有既然說到做菜,不管怎樣都該有鯡魚吧。」
  「嗯?」
  「怪了,沒有共識?在北歐提起家常菜,照理說不管怎麼樣都要把鯡魚丟進去啊。」
  「歐提努斯。我雖然也不清楚海外的事,但妳是不是也相當瞧不起北歐文化啊?」
  「再怎麼說我也是北歐的主神喔,你以為我會去做家事嗎?」
  「在這種時候表現得理直氣壯才像神對吧。人類實在做不到這種事。」
  總之少年拿了滿是肥肉的便宜肉片,以及只要泡水就能膨脹好幾倍的乾癟蔬菜。
  「順帶一問,奈芙徒絲在吃的方面有什麼禁忌嗎,畢竟她是神嘛。」
  「感覺埃及神話相當自由呢。」
  「這麼說來我在電視上看過,熱帶地方的人都喜歡吃甜的東西呢,不管是非洲還是南美都一樣,似乎不攝取那些營養會過不下去。還有預算的話就買些水果……好貴,隨便買點罐頭和香草冰淇淋應該也行。反正隨便切一下也能弄出看起來還不錯的甜點。女孩子都喜歡這些東西對吧。」
  「這話由我來說雖然不對勁,不過你居然把那個怪物當成女孩子看待啊……還有,你或許是打算用這種方法討好她,不過你還是慎重考慮一下女性與熱量的關係比較好。」
  「咦,為什麼,茵蒂克絲會很高興耶。」
  看見上条一臉疑惑,肩上的歐提努斯嘆了口氣。
  「回到主菜的話題吧。如果擔心就挑雞或魚,那些東西基本上誰都能吃。頂多就日本的佛教會說不行吧。」
  「咦,日本不行嗎!」
  「……不止日本,佛教基本上都是禁止殺生,而因為宗教融合的關係,神道也有將肉食視為穢物的傾向。牛豬鳥蛇鹿猴馬兔熊魚蛋蟲這些『殺生而得』的動物性蛋白質全都不行,嚴格說來就連種植蔬菜的過程中也不能驅除害蟲。那麼嚴苛的戒律,即使放眼全世界也十分罕見喔,只不過遵守的人也少之又少就是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素食主義者的思想,但以人體構造來說這應該是個不可能達成的命題吧。」
  就在聊這些話題的同時,他們已從散發冷空氣的生鮮食品區走到調味料區。
  「所以說,北歐的世界第一臭罐頭也用了鯡魚呢。」
  「搞笑藝人老是拿來玩懲罰遊戲那個讓人想吐的東西嗎!說是裡頭的氣體還什麼讓厚重的罐頭整個膨脹起來!喂別再說了這會讓人開始想像耶!」
  「明明是罐頭,內部卻持續發酵,讓裝罐完全失去意義的傳統食物。換句話說,微生物會讓裡頭的東西不斷腐敗,讓整條魚都變成黏稠的腐——」
  「哇喔——!雖然說納豆和活蛆乳酪也很誇張,不過第一個吃那玩意兒的傢伙,簡直就是英雄嘛!」
  「偶爾會出現這種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放上餐桌,而能在歷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神祕食物……而或許該說悲哀吧,人們儘管嘴上說著奇怪,到頭來依舊會把它送入口中,甚至變得沒有它就無法安心……」
  這回少年決定把心思放在調味料區了。
  儘管品項有很多——
  「仔細一想,既沒鹽也沒糖的廚房還真令人絕望……茵蒂克絲白天到底做了什麼……?」
  「想聽嗎,想知道不會做飯的人為了應付空腹感會做出多不像人類的事嗎?」
  「啊,還是算了。這就跟不想看見女孩子化妝的心境差不多吧,總覺得會有什麼東西崩潰,非常恐怖。」
  「重點是調味料。」
  「也對。說到水炊通常會用雞湯粉,不過大家都來自不同國家嘛,試著走西洋路線用歐式清湯當底或許也行。」
  「如果想加點變化,還可以考慮咖哩粉喔。」
  「嘿,歐提努斯妳也曉得咖哩啊。」
  「別小看歐風咖哩。歐洲也有些地方和日本人一樣是配米飯吃的。」
  「怎麼有種回流的感覺……不過咖哩雖然不管誰來放味道都有一定水準,卻也是不管誰使用都非常難超越某種水準的死巷。這次就算了吧。」
  到頭來上条還是決定用清湯的高湯塊打底,另外加上鹽、砂糖、胡椒等走基本路線。
  「安全牌呢。那邊有異國特輯喔,有沒有興趣挑戰香菜或泰式酸辣湯啊?」
  「妳的好惡還真明顯耶。話說回來,埃及系神明奈芙徒絲的喜好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西元前都吃些什麼東西啊?」
  儘管人們依舊為了收尾該用稀飯還是什錦麵爭論不休,但這次是麵占上風。盒裝白飯實在不划算所以不考慮,要在僧正戰剛結束的疲憊狀態下扛米回去,上条則是敬謝不敏。
  在收銀台結帳時,上条因為忘了拿環保袋出門而有些沮喪。
  「喂,英雄,有必要對地球這麼友善嗎?」
  「不是啦,歐提努斯。是因為如果不跟店家拿塑膠袋可以集點啦……」
  「你這人真的是在主夫之路上狂飆呢。」
  「本來今天就可以集完點數,要是有集到點,我就能瞞著茵蒂克絲她們請妳吃奶油馬鈴薯了呢。」
  「馬鈴薯!聽起來就很好吃!這就回去拿環保袋吧!」
  歐提努斯對於吃意外地囉唆,但她並不是像茵蒂克絲那樣以胃為主,而是以「想在不被三花貓打擾的情況下,兩人悠閒地吃些什麼」的心情為優先,但那個刺蝟頭大笨蛋理所當然地沒注意到這點。
  肩上坐著歐提努斯的上条,雙手提著塑膠袋走出超市。
  十二月的晚上。吐出的氣息已成了白色。
  「不過還真令人意外呢。」
  「哪裡意外啦,人類?」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超市居然正常營業』呢。不久前僧正才和彗星合體準備要砸在學園都市上頭,雖說某人阻止了這件事,空中產生的大爆炸還是讓附近的玻璃碎得到處都是。不過,『世界』這東西做得還真是堅固呢。」
  「所以我說了吧。你沒必要一個人扛起來,支撐世界的柱子不會只有一根。這和有沒有實際的力量無關,就算沒有也不能輕言放棄。螳臂擋車也好,白費力氣也罷,大家都拚命地要活下去,即使是此時此刻也一樣。」
  「或許吧。」
  上条輕輕地笑了。
  沒必要自己一個人扛。除了這個想法之外,曾經做出創造世界、讓世界恢復原狀等壯舉的「魔神」歐提努斯,用上並認同「大家」這個詞,讓少年覺得似乎已踏出了很大的一步。
  就在這時。

  喀的一聲。

  黑暗的另一頭響起腳步聲。
  這微小的聲響,彷彿切換了世界的開關。
  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瞬間塗改成另一種模樣。
  有股刺痛肌膚的異樣感。
  「(……歐提努斯。)」
  「(……嗯,我知道,人類。)」
  在原地凝視夜路彼方的同時,她開口說道。
  「(……愉快的時光似乎到此為止了。)」
  身影。
  站在那裡的人,距離他們連十公尺都不到。
  上条這邊看不清對方的樣貌,但對方應該也在確認他們的身分吧。一個聽上去十分冷靜的聲音傳來。
  「嗨,幻想殺手。」
  「照這樣看來,你就是理想送別?」
  「哈哈。知道這個名字,也就表示奈芙徒絲果然躲去你那裡了吧。」
  「是又怎麼樣?」
  高密度的緊張感蓋過了黑暗。
  不是因為力量的強弱,而是源自彼此右手的異質。超乎常軌的存在正在侵犯空間。單單混進一張鬼牌就已是個嚴重的錯誤,現場卻有兩張鬼牌針鋒相對。眼前的氣氛,宛如世界正在哭訴自己無法承受這個事實。

  身影說道。
  「該怎麼辦才好呢?」
  「……」
  「我有事找『魔神』……找那些把我變成這樣的『魔神』。」
  「那是你的事吧,跟我們無關。」
  「的確。你完全沒有在乎的必要。」
  他老實地承認。
  但是。
  「而且,正因為如此。」
  彷彿一切順理成章似的,彷彿從一開始就已注定如此似的。
  身影下了結論。
  「我也完全沒有必要在乎你喔。」
  刺眼的燈光瞬間照亮一切。
  似乎是別條路的車頭燈照了過來。宛如停電時碰到落雷劈在身邊一般,整片風景鮮明地烙印在視網膜上。
  這時,世界上只有兩名少年。
  雙方都是長相極為平庸的一般人,一旦混進人群就難以分辨。

  隨處可見的。
  平凡高中生。

  上条當麻丟下雙手的塑膠袋。
  兩人同時握緊自己的右拳。
  光亮消失。
  然而,他們並未縱容黑暗再度支配一切。
  兩人就像要撕裂這一片漆黑的世界般,同時採取行動。
  上条當麻與上里翔流。
  兩大犯規存在,終於爆發衝突。






  行間 一


  奈芙徒絲是埃及神話中的女神。
  但關於她的誕生有個很大的疑問。追根究柢,奈芙徒絲這名神祇出現的場面極為稀少。當歐西里斯這名埃及神話的極重要神祇死亡時,世界上的一切生者無不為之哀嘆,奈芙徒絲則以「哭喪女神」的身分登場,成為代表場景。
  此外沒有任何資料提及奈芙徒絲,就連她何時誕生、生於何處都不清楚。
  因此,也有人認為奈芙徒絲這名女神並非自然產生,而是為了凸顯歐西里斯,加強神話渲染力所創作的人造神祇。
  眾說紛紜。
  「這個」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奈芙徒絲,早已無人知曉。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不過,有這麼一段故事。

  ……好窄。
  ……難以呼吸。
  ……到頭來,還不是為了王族的面子。

  提到埃及神話總是少不了金字塔,也就是王墓。
  在古今東西各文化圈,常能見到某種想法——為了讓君王在死後的世界不會煩惱,因此將大量僕役活生生地關進王墓陪葬。
  陪葬人數多達數百,甚至數千。
  根據記載,並不是有人挨家挨戶扯著抗拒的女孩秀髮將她拖走,每個人都願意為了君王自告奮勇。不過實際上,真的能拒絕嗎?這部分就很難說了。
  對於活埋他人的那一方來說,只要堵住出入口就搞定;但從被活埋的那一方來看,接下來的時間可就長了。
  人類即使滴水不進,也能撐個兩三天。
  如果咬住陪葬的布匹,或是察覺濕度差異進而找出取得水滴的方法,還有可能延長到一週以上。
  對於被關起來的人們而言,這段最後的時光相當漫長。
  真的真的很漫長。甚至會讓人希望早點結束。
  在這幾乎等於永遠的瞬間連續之中,某人有了個念頭。
  拜託,別讓我的人生白費。這條命還在,拜託,別讓還在這裡思考的我變得不存在。
  接著數百人,數千人集結。
  他們遍覽並解讀知識的片段、奧祕的一角,甚至是為了君王復活而陪葬的莎草紙。
  將一切統合。
  最後。

  那名褐色的女神,在某座金字塔最深處的無數屍骸中心誕生。
  這座死亡之山,究竟是構築她的根源,還是相當於蛋殼呢?
  就連名為奈芙徒絲的女神,也無法判斷。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9-7 17:32 编辑

  第二章 食客會增加 Cannibalization.


  1

  上条當麻與上里翔流。
  幻想殺手與理想送別。
  他們在夜路上認知到彼此,並為了以最短最快的路線衝突而向前奔去。
  先揮動手臂的人是上里。
  「盼望新天地嗎?」
  「唔?」
  離衝突還有五公尺。這距離即使少年揮手也碰不到對方。
  儘管如此,上条卻感到一股惡寒。他就像因為落雷近在咫尺而縮起身子一般,毫無根據地反射性壓低上半身。
  照理說,他不會因為這種不經大腦的反應而躲開任何東西才對。

  轟——!
  緊接著,正後方迸出宛如整個空間被挖掉似的詭異聲響。

  高密度的緊繃緩緩滑過上条的皮膚,帶來有如觸碰到微弱電流般的焦躁感。瞬間,他的額前已滿是莫名的冷汗。
  (該死,他不需要用手碰也行嗎!而且還能在某種條件下將任何東西消除……怎麼好像比我的方便啊!)
  只不過,這一擊瞄準的並非上条。
  應該說,如果上里有這個意思,上条的上半身應該已經完蛋了。
  (——)
  背後有某種畏懼的氣息。
  但上条無暇回頭。
  從後方逼近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沒空確認。
  少年再次用力握緊右拳。
  目標是上里翔流……的後方。同樣從上里後方逼近的「某種東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切都在計算之中。
  上里才隨隨便便地將頭往旁邊一甩,上条有如岩石般堅硬的拳頭便從那張臉剛剛所在的位置通過。同時,拳頭撞上了瞄準上里後腦杓的「另外一種東西」。
  衝突。
  消失。
  幻想殺手發揮了功效。這也就是說,襲擊上里的東西同樣出於「異能之力」嘍。雖然不曉得那是魔法還是超能力。
  上条與上里背靠著背。
  接著兩人一百八十度轉身。
  「……你是故意測試我會不會救你嗎?」
  「不行的話,大不了我自己動手就是了。」
  啪!
  暴力般的車頭燈再度從別條路照來。讓人瞬間為之目眩的閃光,有如照相似的將整片風景烙印在他們的視網膜上。
  於是少年發現。
  兩股來勢洶洶的敵意圍著他們。
  一邊是某種漆黑的東西,即使近在眼前也分不清它的真面目。它看起來既像在深海漂蕩的章魚,又像被菜刀切開的脂肪塊,也像從內側被烤過的鬆弛橡膠膜。愈是盯著看,腦袋愈混亂。它的表面詭異地冒出許多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東西,閃爍著有如螢光漆一般的黃綠光芒,同時也鮮豔得讓人聯想到從未見過的毒蛙或毒蜥蜴。
  另一邊則是某種鮮紅的東西,感覺就像毛毯吸水發霉後的結果。在那團茂密的長毛內,能窺見狀似暴牙和舌頭的物體晃動,散發出一股「不准往裡頭看」似的強烈戒心。
  兩者似乎沒有既定的形狀,只是圍著上条他們劃著半徑數公尺的圓。
  「……總而言之,『主線』就先放一邊吧。」
  晃動,繞圈。
  上里翔流以不怎麼感興趣的口氣說道。
  「姑且問一下,那應該不是你的同伴吧?」
  「看起來像嗎,這麼說起來,你還比較可疑喔。」
  「重點是——」
  「喔,這些傢伙怎麼啦,開始自相殘殺了嗎?」
  包圍兩人的紅黑不定形怪物,樣子似乎不太對勁。它們看上去就像在互相糾纏、咀嚼,同時發出淤泥流向排水溝般的噁心聲音。
  上条肩上的歐提努斯瞇起眼睛。
  「這次遭遇對它們而言似乎也是個意外,話雖如此,卻也不能放著不管。而受傷的野獸又特別麻煩,因為牠們會拚上性命大鬧一場,變得無法預料。除了難以判讀行動之外,使出全力而把周圍都拖下水的危險性也很大。」
  「……真沒辦法。雖然想多聊一下,不過還是先離開這裡比較好吧。」
  「或許吧。」
  就在上条回應後。
  從發霉毛毯深處露出暴牙與舌頭狀物體的紅色物質,以及大量冒出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黑色物質。兩者扭曲、突出,切開自己的身軀,射出利爪般的物體,張開齒列不整的血盆大口逼近。
  「來了!」
  歐提努斯大喊。
  喀——!無數近似長槍與刀刃的捕食器官,從甜甜圈狀的包圍網射出。上条與上里則為了撕裂死亡之口,將力量灌注在右拳上。


  2

  當時他全神貫注,渾然忘我。
  上条的幻想殺手雖然在對付「異能之力」時具備破格的攻擊力,生效範圍卻只有右手腕前面那一小段,因此不擅長應付同時來自多處的攻擊。聖日耳曼那時,正是被對方逮到這個弱點而陷入困境。
  這一次,之所以能夠勉強突破神祕的包圍網,大概是多虧了上里吧。
  老實說,光靠上条一人還真不知道會變成怎麼樣。
  「呼……呼!該死!」
  在不知道跑多遠才能「安心」的情況下,上条持續狂奔。途中他想起去超市買的那袋東西仍丟在路上,不禁感到懊悔。
  有了能為這種事後悔的「餘裕」,讓他發現自己下意識地感到「安心」……上条這才停下腳步。
  連他本人也不曉得自己跑到什麼地方了。
  他甚至意外地想「第七學區居然還有這種巷子啊」。
  回過神時,他已經和上里失散了。
  上条只顧得了逃跑,沒空注意對方的安危。
  「到底是怎樣啊……光是那個叫上里的『魔神』天敵就已經夠頭痛了,居然又冒出其他的麻煩,還一次兩組!」
  「……爛好人。你就沒想過那些可能全是上里的安排嗎,他明明擺出一副試探你的樣子了。」
  「咦,因為上里他自己說啦。」
  「大笨蛋。」
  肩上的歐提努斯擰了他的耳垂一下。
  「雖然理想送別的明確效果和使用條件還不清楚,但那是可以消滅成群『魔神』的東西吧,他會因為區區一兩個襲擊者就逃跑嗎?」
  「那麼……」
  「雖然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聯手,但上里那傢伙確實顯得很愉快喔。他還偷偷打量你認真的表情。既然沒辦法談話,那他大概是打算用別的方式溝通吧。」
  上条聽著歐提努斯的聲音,將滿是汗水的背靠在附近的大樓牆壁上。
  思考。
  「話又說回來,『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啊,我是指紅色和黑色的襲擊者。」
  「天曉得。」
  眼罩少女的口氣很隨便。
  「『紅色』有黑暗大陸那邊的氣息,但另一邊的『黑色』我就完全不知道了。說不定是魔法和科學結合的產物。」
  「黑暗大陸是什麼啊,沉進海裡的古代文明嗎?」
  「那是非洲的意思,多念點書吧。」
  那直接說非洲不就好了!上条試著在內心大喊。
  「……歐提努斯,妳除了北歐系統的魔法之外,對科學也有涉獵對吧。」
  「嗯,不過那部分貝爾西比較厲害……」
  「即使是妳,一樣完全不了解那個『黑色』傢伙,是嗎?」
  「應該說完全不了解……還是說差一點就能想起來呢……所以它才顯得異樣。好歹我也是將『原本的世界』一點不漏地完全建構出來的神喔。雖然嚴格說起來,那相當於放出經過計算的核心,再看著冰晶無限擴張下去,並非親手設計所有的事象……」
  上里翔流,以及紅黑兩色的襲擊者。
  若問哪一方比較強大,照理說該是上里。
  但從歐提努斯的口氣聽來,似乎沒麼單純。
  這麼一來……
  「糟糕。上里他逃得掉嗎?」
  「……喂,人類。」
  「我知道自己很天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支離破碎又本末倒置。然而如果不確認清楚,會讓我不舒服得連覺都沒辦法睡。要是我一個人得救,對方卻輕而易舉地逮住他飽餐一頓,那可就不好笑了。」
  「你都有自覺了還想回去啊!真是個教不會的笨蛋!」
  儘管遭到歐提努斯的強烈反對,上条依舊戰戰兢兢地沿著來時路回到襲擊現場。令人意外的是,他雖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但似乎還記得經過哪些地方。上条順著原路回頭,一會兒後看見了眼熟的地點。
  「上里他……不在呢。」
  「至少看起來不是變成活祭品被吃掉。」
  照明不多的道路上,響起某種摩擦聲。
  「嗯,那是我剛剛買的東西!」
  「要撿嗎,雖然是十二月,冰淇淋依然會融化耶?」
  「歐提努斯,問題不是有沒有掉在路上,而是有沒有沾到細菌——」
  上条說到一半,塑膠袋突然不自然地動了。
  一隻大貓從裡頭探出頭來。
  「喂,人類,食材增加嘍。」
  「拜託別講黑色笑話,神明大人。還有野貓你給我等一下,那是我們今晚重要的——」
  他的話又被打斷了。
  鄰近的巷子裡傳來細微的喵喵聲,上条仔細打量,便發現好幾隻小貓往大貓靠近。從身上的毛色看來,牠們似乎是一家人。
  於是上条陷入絕境。
  「卑鄙!太卑鄙了!這……該怎麼講,這種像是『被河水沖走的小狗』和『因為戰爭而分離的貓與飼主』之類的,出……出現這種場面,不就沒辦法動手了嗎!這不是只能哭了嗎!」
  「牠悠哉地叼起袋子離開嘍。想必這是牠的慣用手法,這隻貓畜生居然學會了在都市生存的技巧呢。」
  「我知道啦!這種賺人熱淚的招數之所以可怕,就是因為知道了仍然會中招啊!」
  上条遭到神祕的障壁阻擋,束手無策。
  他只能懷著哀傷呆立原地。
  但是,既然袋子掉在這裡,也就代表自己正是在此處和上里爆發衝突,接著紅色怪物和黑色怪物出現打擾。
  雖然因為光源不足所以一開始難以辨識,但仔細盯著陰暗處之後,或許是眼睛習慣了環境所致,散落在周遭的東西隱約可見。
  「唔……」
  「沒叼起這些東西,算那隻畜生走運吧。」
  那些是有如發霉紅色毛毯的物體。遇襲時它看似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但此刻已遭大卸八塊,碎片沾在柏油路與水泥牆上。儘管這種狀態下的它依舊在蠕動,顯得十分詭異,但重點不在那裡。
  這是上里幹的。
  他的理想送別果然是真貨。
  這種能力大概就和上条的幻想殺手一樣極為特別,具有難以運用的效果或條件吧。畢竟是能殲滅大批「魔神」的力量,如果沒有這點枷鎖,根本不用分什麼科學陣營還魔法陣營,就算世上的一切都遭到驅逐也不足為奇。
  話又說回來,只要「環境」適合就有這種破壞力,這根本不叫什麼「總之先逃再說」。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在場,或許會把紅色和黑色一舉殲滅也說不定。
  被耍了。
  對於這點,上条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再度打量眼前的慘狀……接著發現不太對勁。
  「等一下……」
  發霉的紅色毛毯。
  那團殘骸中混進了某種東西。
  起先,上条以為是隆起。但定睛觀察後,似乎是較大的殘骸蓋住了什麼東西。他伸手想掀開,但或許是右手的力量起了反應,狀似發霉毛毯的物體逐漸消失,露出底下的物體。
  「這是……」
  殘骸所蓋住的東西,是一名失去意識的少女。
  年紀頂多十二歲左右。
  「……『紅色』的本體?」
  少女擁有及肩金髮與雪白肌膚,身著白上衣配短裙,雙足裹著黑色長筒襪,散發出平台鋼琴般的高貴感。這身裝扮以十二月來說似乎不太耐寒,但或許那團發霉的紅色毛毯扮演了大衣等禦寒物品的角色。
  令人驚訝的理由很多。
  但其中最為強烈的理由在於……這人是個熟面孔。
  歐提努斯扶額嘆氣,上条則是忍不住這麼嘀咕:
  「……柏德……蔚?」


  3

  此時。
  稍遠處,上里翔流也是一臉納悶。
  他在黑暗中試圖讓頸部發出聲音,卻沒能成功。重複數次後,少年覺得這樣似乎對關節不太好,於是放棄。
  他改對手機說話。
  「這下子頭痛了呢。」
  『你扯上麻煩是正常現象,反正這回一定又是和可愛的女孩子有關係,像是從怪物肚子裡出現全裸少女等等。要拿人家的處女打賭也行喲。』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氣質。至於那是不是正確的京都腔,上里也無法判斷。
  「隨便開賭盤會讓我很為難喔。所以呢,分析需要多久?」
  『得看需要精確到哪種程度嘍。』
  上里口氣悠哉,周圍則顯得相當悽慘。
  地上和牆上到處是髒汙。這些並非發霉的紅色毛毯,而是模樣既像黑色脂肪塊又像火烤橡膠膜的深海章魚狀襲擊者殘骸。
  桌扇般的小型馬達運轉聲響起。
  上里仰頭,眼前有個玩具般的器材在夜空一角飛行。這個看似暑假勞作成品的大蚊狀器材,底下有個透明的盒子——在現場採集的「黑色」樣本。
  『不過,學園都市的廢品街沒白逛呢,貨櫃實驗室的狀況因此前所未見。「外頭」的電子顯微鏡居然能縮成手掌尺寸實在太酷了,那種衝擊就跟第一次看見無反單眼時差不多呢。所以說呢,事情就包在追蹤家身上吧,快報的話,一小時內就會有結果嘍。』
  「這樣啊。」
  留了一頭不僅過腰更長至雙足的豔麗黑髮,拖著過大的寬鬆白袍,還以袖口掩嘴而笑的嬌小少女——上里口頭應和,腦中浮現她的身影。
  『不過,學園都市似乎也沒像傳聞中那樣甩開「外頭」那麼多呢。我原本還擔心會一直碰上像「不懂怎麼用自動售票機買車票的老婆婆」那樣的狀況而提心吊膽耶。』
  「嗯,我一開始也以為會看見車輛都在管子裡跑,但似乎沒到那種程度。錢看起來也是普通的日圓……不過,應該會在一些看不見的地方有差吧。」
  自製的無人機在少年眼前往遠處飛去。這名懶得出門的少女基本上什麼東西都用網購,還有以無人機領貨的壞習慣,有如「以披薩為主食又不出門,卻不知為何不會發胖」這種美少女魔術的化身。
  還有,她自稱「追蹤家」。
  少女擅長運用警察等人所使用的專業鑑識、科學搜查技術,從顯微鏡尺寸的些許痕跡追蹤特定人物,找到其所在處。這個稱呼可不是喊好聽的。
  據說犯罪組織也已變得多樣化。過去說到追蹤目標或叛徒(主要是製作地下錢莊的名冊等等),就是靠情報網或老實地去現場跑一趟蒐集目擊情報,現在則會僱用駭客鎖定戶政網路與網購訂單,徹底分析上傳社群網站的種種圖片,分析群眾裡有沒有鎖定的「面孔」,甚至動用分子層級的樣本分析技術。當然這些招數原本雖出自警方,然而科技不管到誰手裡或用在什麼目的,都會發揮同樣的效果。
  換言之,只要少女插手,別說已經納入證人保護範圍,即使在書面上視同死亡並動過整型手術,甚至改掉指紋並抽換全身血液,她照樣能追蹤到目標,就像在叢林中沿著足跡與斷掉的樹枝確實地追趕標的一樣。就某方面而言,這種名為「情報」的死神之手,要比單純的暴力更加恐怖。
  「啊~既然用無人飛行器應該沒有跟蹤問題,不過我還是希望妳能幫忙從上面大致掃描一下就是了。」
  『為什麼~?』
  「就是『好啦,我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意思。我是該也回貨櫃屋呢,還是該為了避免遭到跟蹤而利用其他藏身處呢?我想當成選擇的參考。」
  『啊哈哈!哎呀,這裡可是學園都市喲。以科技來說,範圍會比我們想得到的還要廣上兩三圈。程度超乎想像,現實比小說更離奇。在追蹤部分雖然我已經相當不擇手段,但要完全擺脫應該是不可能吧。更何況,整個都市都在衛星的掃描之下呢。』
  「也是。」
  『這通電話也早就遭到竊聽了。你根本心知肚明,只是判斷能以力量強行擺脫對方,才會表現得這麼悠哉。』
  「……」
  目前,上里翔流……不,以他為中心的「上里勢力」只與「魔神」們為敵,科學陣營的學園都市沒有插嘴餘地。話雖如此,上里依舊沒徵求許可就擅自踏進這裡,又保有能殲滅成群「魔神」的力量。無論是從利害與研究的層面出發,還是單純從威脅與恐懼的角度看,城市的支配者都不見得會放過他。
  那又怎麼樣。
  而理想送別擁有足以下這種結論的「力量」。
  究極的一擊。
  有如制裁。
  「那麼,我就暫且在備用的祕密基地觀察情況吧。」
  『這是個好主意。聽說你連護衛都不帶就擅自和那個幻想殺手接觸了~還遭到什麼紅色黑色的其他東西襲擊……其他人非常生氣。她們可比學園都市和上条當麻可怕多了。暫時讓腦袋冷靜一下,順便想想討好女孩子的方法是不是比較好呢?喵哈哈!』
  「這下子真的頭痛了……那麼藏身處的地點是——」
  『這種事不能在遭到竊聽的電話裡說。別擔心,我都自稱追蹤家了嘛。即使你什麼話也不說,我也會找到你的足跡定位。那就這樣啦~☆』
  電話掛斷。
  上里翔流臉上閃過疲憊的神色,將手機放進口袋。
  接著他重新打量周圍的慘狀。
  詭異的「黑色」飛散得到處都是。狀似起泡脂肪塊般的殘骸一角,有個隆起部分。這東西不知道有沒有毒性,說不定還會突然撲過來用那張大得亂七八糟的嘴巴吃人。然而,上里毫不猶豫地接近此刻仍在詭異脈動的「黑色」。
  「盼望新天地嗎?」
  這句話就像某種密碼一樣。
  少年輕輕一揮右手,整塊隆起的黑色物體當場消失。
  沉睡其中的物體公諸於世。
  對方年紀頂多十到十二歲,以髮箍將金色短髮往後推,露出額頭。羽絨夾克底下是像潛水衣那樣的貼身運動服,從腋下有縫隙看來,這件衣服大概具備了對應所有季節的體溫調節功能吧。脖子上掛著一副無線的耳罩式耳機,八成是和手腕上的手錶式終端裝置連線。從長相與身上裝扮的品牌看來,這人應該不是日本人。
  「那麼……」
  上里翔流單手扠腰,嘆了口氣。
  ……總而言之少女出現了,但不是全裸。上里彷彿感受到了世界的良心。這麼一來,似乎暫且不用擔心剛才以電話交談那人擅自用來打賭的處女了。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希望能讓她幫忙作證。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又會被什麼「證言沒有客觀性」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駁回。)
  所以,為了事前商量,他想了解對方。
  上里蹲下來確認少女的口袋,找到的不是錢包而是信用卡夾。
  「……十歲左右就有信用卡啊,而且都是無額度限制(黑卡)的。」
  從內容物看來簡直就像澳門等地的賭場大王。說不定這位小姐是那種從來沒見過零錢的人。發卡公司每一間都是「外頭」的,而卡片上印的名字也全都一樣。
  「……派……啊……」
  上里以指尖輕撫文字,讀出那個名字。
  「派翠西亞•柏德蔚,應該沒錯吧?」


  4

  「……」
  「……」
  「……」
  此處是只用防水布蓋住破窗應急的寒冷學生宿舍。跪坐在地板上的一家之主上条當麻,承受著無言的壓力。
  茵蒂克絲加歐提努斯加奈芙徒絲。
  只有三花貓似乎將貓食吃了個飽而感到滿足,放鬆地仰躺在旁。畫面看上去明明是隻可愛的小貓,卻不知怎地讓人腦中浮現「喝得爛醉的糟老爹」這個詞。看樣子不能期待這頭睡得毫無防備的家貓為了報恩出手解救主人。
  議題只有一個。
  「……當麻,今天的晚飯你打算怎麼辦……?」
  「重點不在那裡!雖然我把事情搞砸不對,但還有更重要的事吧!真要說起來,妳以為冰箱只剩味噌和醬油是誰的錯啊!」
  「我在想,味噌也就算了,把醬油放進冰箱有意義嗎。日本人無論做什麼都要用高湯和醬油所以消耗得很快,不是沒必要在意氧化的問題嗎?」
  「……怪了,大家真的都不在意?話題順利往這個方向帶了……很……很好!不是啦,那個醬油也可以用來配涼拌豆腐,所以冰起來比較好吃!在特地弄得冰涼的豆腐上面淋常溫醬油也太蠢了吧!一點原則也沒有!」
  「重點是那邊的女人。」
  只有歐提努斯一本正經。
  上条懊悔不已地猛搥地板,但眼罩少女無視他的反應而讓話題繼續下去。
  「那邊的笨蛋又擅自撿了個人回來。剛剛我們碰上紅與黑兩個襲擊者,而她似乎是其中之一——又是那個只要掛上『女性』便什麼都要救的老毛病。也因此除了上里翔流外,現在還多出其他問題。好啦,該怎麼辦?」
  「嗯。」
  茵蒂克絲發出可愛的聲音,陷入沉思。
  這裡有記憶了十萬三千冊魔道書的魔道書圖書館,以及兩位貨真價實的「魔神」。只要對方和魔法扯上一丁點關係,照理說就隱瞞不了任何事。
  她們用手指戳戳躺在地上的柏德蔚衣服各個角落,依依不捨地黏著的發霉紅毛毯碎片狀物體。
  「尼亞尼亞布蘭布。在相當於非洲版灰姑娘的故事裡,有這種東西喔。公主披著醜惡的毛皮,無論是誰看了都覺得噁心,但其實這讓她免於遭到周圍男性染指,毛皮中更灌注了不可思議的力量,讓她逐漸成長為美麗動人的公主。」
  上条很快就進入厭煩模式。
  「……與其說灰姑娘不如說更像醜小鴨吧。話說回來,別講什麼障眼法,它根本是直接殺過來耶,那是怎樣,讓周圍男性不能出手的功能嗎,為什麼會變得那麼有攻擊性啊?」
  「……」
  「……」
  「……」
  照理說這應該問得理所當然,三名少女(?)卻凶狠地瞪著上条,臉上還帶著有如看見雜碎般的輕蔑。
  嬌小的歐提努斯嘆口氣。
  「但是和遠離男性的效果相比,讓公主順利成長的效果應該會優先才對。而且,那東西本來不是長滿苔蘚的綠色嗎?」
  「或許有什麼原因呢。」
  茵蒂克絲輕聲說道,將指尖從失去意識的柏德蔚身上略微移開。
  「從記號看來……似乎不止這樣。另外還有許多其他的非洲神話、傳說,同樣經過分解後附加在這東西上面呢。」
  「為什麼是非洲啊?」
  上条提出一個很單純的疑問。
  「我對魔法雖然不怎麼了解,但柏德蔚是歐洲人對吧。她擅長的不也都是用字母表示的西洋魔法嗎?」
  「嗯,原來如此。」
  和出現時相比,全身繃帶的奈芙徒絲似乎已恢復到某種程度。她坐在地上,露出妖豔的微笑。
  「或許,這就是所謂歐洲人的慣例也說不定呢。」
  「啊?」
  「常有的事。」
  歐提努斯傻眼地說道。
  「『近代西洋魔法』,單從字面上看來,像是歐洲人以歐洲文化建構歐洲魔法對吧。然而實際上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
  以前,雅妮絲等人不也說過嗎。西洋魔法相當於十字教的祕技,魔法師們投機取巧會讓信仰虔誠的人看起來像笨蛋,所以他們的所做所為不可原諒云云。
  儘管如此,「魔神」們卻這麼表示。
  「他們一直努力到半途。嗯,到半途為止。」
  「可是到頭來他們終究明白,有些願望沒辦法只靠自己的規則實現。於是歐洲人怎麼做呢。答案很簡單。他們天真地開始相信,方程式沉睡在某個自己還沒見過的樂園裡。」
  「不過嘛,大致上都是什麼『遙遠的西藏地區有個神祕宗師,只要向他求教就能獲得打開天國之門的鑰匙』這類的鬧劇。在某些場合,則會冒出亞特蘭提斯啦姆大陸啦這些過去沉沒的大陸。對了對了,也有『太陽會以電波送來神的知識與智慧』這類的蠢話。」
  歐提努斯竊笑著說道。
  實質上處於「魔法世界的奧祕」的她們看來,或許會覺得人類膚淺到以為向神祈求便能無條件獲授知識實在可笑。說不定西藏真的有西藏流的奧祕,但至少不會是歐洲人擅自認定那種有如自動販賣機的方便存在。
  「在這之中,就有受到中南美、太平洋群島、東南亞、印度……殖民地時代所接觸那些異文化影響的類型。當然,最主要的刺激來源是黑暗大陸,非洲。畢竟那裡幅員遼闊,多種民族散居各地,充滿大大小小的神話,簡直像個大熔爐。而且從歐洲的角度來看,那裡只隔一個地中海,和南美大陸與印度相比,需要做的冒險準備也比較少。實際上這些東西已經深植於號稱世界上最大的魔法結社『黃金黎明』之中嘍。」
  「曾與葉慈、馬瑟斯並列為中心人物之一的克勞利,他用的塔羅叫做『托特式』,這是引用自埃及神話的神祇名。另外他在解釋本身思想時有個特徵,就是會提到伊西絲、歐西里斯、荷魯斯的時代(Aeon)等詞彙。」
  巧克力色的奈芙徒絲滔滔不絕地說道。
  「一般廣為人知的『黃金』系塔羅,主要意義在於從神之子的誕生描寫到處刑與復活,藉此引出其力量。從愚者到宇宙的二十二張大祕儀,目的是與連結生命樹的二十二條通道同步,讓血肉之軀得以踏入神之領域。換句話說,這些奇蹟都還在十字教能說明的範圍內。」
  「然而,托特塔羅雖然同樣以樹為基礎,卻有些不一樣。」
  「那是種特殊的排列,記述十字教的誕生到毀滅——也就是世界末日到來——並歌頌十字教毀滅後的『下一個時代』。不僅『倒吊人』蘊含的意義差異很大,『審判』也由『永恆』取代。換句話說,這副牌不是抵達神之領域,而是將神之領域『封鎖的天花板』破壞,把人類推向更高的舞台。不過嘛,從教皇廳的角度看可以說是大不敬吧。」
  「……」
  (好歹是)英國清教修女的茵蒂克絲,似乎很難表示意見。
  坐姿誘人的奈芙徒絲繼續講課。
  「順帶一提,根據克勞利所言,伊西絲時代是十字教成立前的原始宗教時期,歐西里斯時代是十字教散布與停滯的時期,至於荷魯斯時代則是十字教毀滅讓人類真正覺醒的時期。只不過,這即使在『黃金』系裡也算是特別激進的意見,似乎不是所有結社成員都支持。」
  「換句話說,該怎麼講呢?」
  上条將難懂的部分全部省略,只輸出結論。
  「所謂歐洲的魔法師有種怪癖,雖然在某種範圍內會試著在自己的文化中努力,卡關後卻會『啪嘰』地切換思考模式,翻遍全世界的資料想解決矛盾,是嗎?」
  就像打著「創作日式料理」招牌在蓋飯上放魚子醬或鵝肝那樣吧。上条模糊地想像。
  「而且還會忘記自己曾經求助呢。不過呢,這部分或許跟會堅持火藥與麵是自己發明的民族性有關吧。那種形狀的食物不用吸的卻以叉子捲起來吃,明明很勉強,他們說這種話自己都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這樣的話……」
  上条重新看向躺在地上的柏德蔚。
  接著心想。
  (……那個桀驁不遜的柏德蔚,明明能夠自由行使強大的魔法與組織的力量,居然還會有讓她覺得束手無策的東西……?)
  愈想愈讓人毛骨悚然。
  看起來實在不像上里翔流問題中的小插曲。感覺愈是深入了解,這件事的比重就愈大。
  「具體來說,到底是什麼……?」
  即使明白已經脫離了上里這條「主線」。
  上条依舊不由得這麼問道。
  「柏德蔚她到底碰上了『什麼』?」
  「嗯……」
  茵蒂克絲以手指從躺在地上的柏德蔚上半身稍微往上的空無一物處劃過。
  「小麥……不,應該是玉蜀黍吧……非洲雖然相當大,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民族與文化、神話,不過這簡直就像到處都沾一點喔。感覺不是先有個神話體系,而是到處蒐集能填補不足之處的傳說……」
  「換句話說?」
  「……人偶……果實……儀式的簡化,消耗減少……祭品,遵循機械性步驟的破壞行為……向神獻祭……不,更像是藉由容納對應患部的部位追求治癒……捕食理論……」
  茵蒂克絲的手指突然停住。
  她的手指,正好指著柏德蔚胸口的中心。
  銀髮修女這麼咕噥:

  「競食……?」

  但是到此為止。
  某樣東西抓住茵蒂克絲的手腕,彷彿要封鎖她準備進一步揭開真相的手指。
  「別追究下去……」
  蕾薇妮雅•柏德蔚。
  她還沒辦法起身又臉色鐵青,嘴角卻微微上揚。
  她跟著說道:
  「不需要特地摸,再怎麼樣也比妳有份量。」

  「……」
  茵蒂克絲起先愣了一下。
  接著她注意到,自己正指著柏德蔚單薄的胸口正中央。
  最後她看向自己包在修道服底下的胸部。
  「騙人!一定是騙人的!」
  「死心吧,世界的安排總是無比殘酷。」
  「看起來連胸罩怎麼穿都不知道的小孩子鬼扯什麼嘛……!」
  「啊,這跟胸罩沒關係吧!倒不如說『有胸部=穿胸罩』這種刻板觀念才證明了想像力以及胸圍的貧乏也不為過——!」
  對於這場無意義之爭,奈芙徒絲「唉」地嘆了口氣。
  順帶一提,這位褐色肌膚的美女即使不穿胸罩看起來也不怎麼貧乏。
  世界真是莫名其妙。


  5

  首先,看似玩具的大蚊型無人機在夜空盤旋。
  確認安全之後,拖著寬鬆白袍移動的禮服少女靠近建築物。一頭不僅過腰更長至雙足的豔麗黑髮,配上遮掩手掌的寬大衣袖,可能會給人某種類似十二單(註:日本平安時代開始著用的女性禮服)的印象吧。
  但是,若要以美豔形容,或許整體的尺寸還不太夠。
  「內藤、城島、雁山、月詠……啊,是這裡。」
  皮鞋敲擊地面的堅硬聲響持續不斷。少女走在第七學區的破爛公寓街,將門牌整個看上一圈。在大概是才剛搬來而沒寫名字的門前站定之後,她沒按門鈴,而是粗魯地敲門。
  黑髮少女沒等裡面的人回應,便逕自對鑰匙孔加了些藥劑,接著拿出鐵絲花了不到十秒打開門,隨即看見這個只有四張半榻榻米又無浴廁的空間內慘如地獄。
  「吼——!呼……呼!」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這人為什麼一醒來就像隻受傷的貓一樣啊?」
  眼前是縮在屋子角落神色驚恐的露額頭金髮少女,以及身上多處抓傷還一臉困窘的平凡高中生上里翔流。順帶一提,室內還有個用防水布遮住的破窗,但這部分應該是出於「別的原因」。
  白袍少女用寬大的衣袖掩嘴,淺笑著說道。
  「哎呀,人家一醒過來就發現被招待到陌生男子的公寓對吧。那當然是你不對了。」
  「這真是個人人互相懷疑,搞得好心被雷劈的時代啊!」
  「好啦好啦,小妹妹。」
  白袍少女彎下腰來,讓視線配合戒心滿點,又怒又懼,抱胸含淚的派翠西亞•柏德蔚,並展現和藹但並未露齒的優雅微笑。
  就這樣丟下超大號炸彈。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非正規科學搜查的專家喔。如果妳實在沒辦法相信上里而擔心自己的身體,不如我幫妳檢查一下有沒有懷孕吧。只要輕輕閉上眼睛並張開雙腿,很快就能完事喔~」
  「唔!」
  派翠西亞大吃一驚,渾身發抖。
  白袍少女依然面帶笑容,那張完美的笑臉就這麼僵著不動。這並非開玩笑或沒常識。無論理由如何,這名少女傷害了上里,因此她是懷著惡意開口。
  少年不由得嘆口氣。
  他單手扶著脖子,輕輕將頭往旁邊一甩。這似乎是想讓關節發出聲音,但沒能成功。
  總之他出聲了。
  「繪戀。」
  「好好好抱歉是的很抱歉!好啦,欺負人就到此為止。真是的,要是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讓暮亞與獲冴知道,她們應該會真的把對方大卸八塊吧。老大無視護衛擅自拋頭露面,還弄得自己受傷,試著把這件事告訴她們呀,你覺得會怎麼樣?」
  「糟糕……是不是把傷口遮起來比較好啊。」
  「不過畢竟只是抓傷,而且又沒出血。把粉底塗厚一點或許能應付過去?」
  就在這時。
  原先縮在角落發抖的派翠西亞,身上散發出一種神祕的恐懼感。她柔軟的臉頰浮現細微的裂痕,接著像起泡一般從中冒出大量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東西,狀似章魚腳的物體隨之露臉,閃爍的鮮豔色彩讓人聯想到前所未見的毒蛙或毒蜥蜴。
  扭轉,旋擰,化為一根尖銳的長槍。
  颼——!有如子彈的「那個」發射。
  目標是繪戀。切齊的瀏海稍微下方。顏面正中央。
  只不過——
  「喲。」
  一旁,上里若無其事地伸出手。
  那隻手一抓住「長槍」,便將它挖出一個大洞。「起泡物體」連忙縮回派翠西亞體內。
  令人不舒服的硬物損毀聲響起。
  聲音出自嬌小少女的皮膚底下。能看見某種拇指粗的物體,像蛇蠕動一樣從臉頰往掛著耳機的頸部移動。
  披著寬鬆白袍的少女反射性地想說話,但上里翔流以食指抵住她的嘴唇,然後對縮在角落的派翠西亞露出笑容。
  「剛剛的反應……應該不是出於妳的意志?」
  「……」
  派翠西亞沉默不語,她的胸口一帶則有所變化。
  鼓動明顯得連隔著鼓起的羽絨夾克都能看清。
  然而那不管怎麼想都不會是人類的心臟。有其他東西在少女的胸口蠢動。
  「老實說,要不要回答是妳的自由。但如果妳不說,我們會擅自調查。而我們雖然會掌握真相,卻不會選擇真相的範圍。」
  在上里說話時,「鼓動」愈來愈小。
  不,或許是躲起來了。
  原先集中在一處的「某種東西」朝四面八方散開,分頭躲藏。因此,平常幾乎看不出和一般人有什麼差別。
  「所以,這種發展對妳有利。如果妳自己說,就能先區分好真相的範圍再告訴我們。」
  派翠西亞她。
  煩惱,開口,但什麼也沒說,垂下臉,搖搖頭。
  接著,她再次抬起頭來,這次是基於自己的意志。
  「對不起。」
  「這也要看妳是為何道歉嘍。」
  是因為她傷害上里,還試圖危害白袍少女嗎?
  還是因為她駁回上里的提案,拒絕解釋呢?
  少女的道歉出於截然不同的理由。
  她這麼說道:
  「……雖然知道說出來會把你們拖下水,但如果不說出來,我可能會被不安壓垮。我是為自己屈服於軟弱的心而道歉。」
  上里笑著回應。
  「那就沒必要道歉啦。」
  「『這個東西』的真面目,連我也不知道。那場為了調查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等處隨『極地』冰層變動產生大規模海流變遷的南極調查活動,我也以大學方客座研究員的身分參加。調查期間,大家發現了新品種寄生生命體,我們團隊暫時稱它為『修格斯(註:shoggoth,克蘇魯神話中的漆黑黏液狀生物,能夠自由自在地改變形體與生成器官)樣本』。」
  「修格斯啊……」
  上里緩緩吐了口氣。
  「我想聽聽妳從南極到學園都市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呃,好。其實或許沒什麼重大意義。為了對付『這個東西』,我在各式各樣的醫療機關之間轉來轉去,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學園都市。只是這樣而已。」
  「那麼,正在接受治療的妳,為什麼會在街上晃呢?」
  「雖說是寄生生命體,但『這個東西』並不會毫無秩序地傳染。呃,不過……也不能說完全沒給人家添麻煩就是了。」
  「實際上剛剛就襲擊人家了呢。」
  「繪戀。」
  「人家是受害者!」
  上里再度將手指抵在生氣的白袍少女唇上,催促派翠西亞往下說。
  「即使用上學園都市的技術,要安全去除『這個東西』依舊希望渺茫。話雖如此,但這倒也無妨。問題是我姊姊。」
  「姊姊?」
  上里扶著自己的脖子這麼一問,派翠西亞便「嗯」地點點頭。
  「紅色。」
  她只說了這個詞。
  光是這樣,就具有重大意義的詞彙。
  「姊姊似乎也用她自己的方式尋找幫助我的手段,但我不能依賴她。我絕對不會認同那種方法。所以我不能只是坐著等,必須阻止姊姊,讓她立刻放棄『那種方法』。」
  「為什麼?」
  上里老實地對於不明白之處提出疑問。
  「妳說不行,但這種事不就和買彩券一樣,亂槍打鳥多試幾種方法也能提高奇蹟發生的機率嗎?只不過如果是那種和不麻醉就以生鏽手術刀切開身體差不多的外行偏方,或許拒絕比較好。」
  「……如果真是那樣,不知道有多好。」
  派翠西亞緩緩搖頭。
  上里更加疑惑地問:
  「意思是還有更糟的?」
  「即使採用姊姊準備的方法,依舊無法保證我一定能夠逃離『這個東西』。成效完全是未知數。」
  派翠西亞首先承認這點。
  之後。
  她直指核心。
  「但在採取這種方法的情況下,姊姊會承擔死亡的風險。正因為她明白這點卻還想犧牲自己,才非讓她放棄不可。」


  6

  柏德蔚慢條斯理地起身,重新打量室內。
  「……這裡的玻璃也破啦,難怪屋內這麼冷。」
  「因為僧正的關係,現在學園都市裡都是這樣喔。用防水布遮住後應該已經好多了。」
  「還有暖爐桌是怎麼回事,你那個位子應該是我的吧?」
  「哪有什麼固定位子啊,全看大家當天的心情啊……喂,不要硬是塞進來,很擠!」
  「是你占用了我的位子。」
  少女嘟起小嘴。
  看樣子她可能和貓一樣,是那種會介意地點的類型。
  「好吧,我從頭開始說起。」
  終於,在上条身旁坐定的柏德蔚這麼破題。
  儘管柏德蔚的氣色還很差,但笨拙的關心似乎又會傷到少女的自尊。她伸出一隻手,攔阻想扶住她背部的上条。
  「但在這之前先答應我。上条當麻,你絕對不能碰我。既然你已經把我帶到這裡,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還是小心為上。畢竟我可不希望你的一個動作把一切全搞砸。」
  「啊?」
  「意思就是別碰我的胸部。」
  「柏德蔚,我想問妳一件事,妳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啦?」
  「那我這麼回答你。『就因為』是你才超可怕!」
  少女露出打量禽獸一般的眼神。
  上条有些沮喪。
  「直截了當地說吧,這一次是我們自家人的問題。不但與你們無關,也不必擔心把一堆人拖下水。話先說在前頭,這是我的人生。」
  「那要等全部聽完再說。更何況,是妳自己講要從頭開始說起的吧?」
  「嘖。」
  柏德蔚顯得不太高興。
  「是我妹妹的事。」
  「呃……?」
  「派翠西亞•柏德蔚。啊,你應該不太熟吧。畢竟,只是在之前某個我和你扯上關係的案件背後,她也和英國清教的魔法師有些糾紛罷了。」
  少女宛如要回憶過去似的望天花板。
  或許是在腦中區分「自己所知的情報」與「上条應該擁有的情報」。
  「她雖然冠上柏德蔚之名,卻不是魔法師。她和傾心魔法的我不一樣,真要說起來是個思維偏向科學的人。聽到『我妹妹』你大概能猜到她的年紀,但她已經取得博士學位並參與由大學主導的研究計畫,也曾接受學園都市與協力機關的委託,擔任研究所與實習船的客座研究員。發表的論文多達二十篇以上。由於她參加與否會影響媒體對於論壇的關注程度,因此許多學閥虛位以待。總之呢,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當事人不在場所以可以說出口,她算是非常非常可愛的那一型。」
  「……不知怎地,我想到兩個自大的超級虐待狂小不點站在一起鄙視別人的畫面耶。」
  「她的個性和我完全相反。」
  「哇根本是天使嘛!這樣無懈可擊反而讓人害怕啊!」
  「喂,你的用詞從剛剛開始就讓人很在意耶。」
  柏德蔚有點不高興地說道。
  「當然,派翠西亞對於結社一無所知,正確說來是我特地安排成這樣的。對於她飛躍性的成長,『我們』沒在背後動任何手腳。而派翠西亞雖然知道我統領某個與柏德蔚家族有關的組織,卻不知道實際上那是個魔法結社,可能誤以為是個從過去貴族時代延續至今的名流集會吧。雖然只有一線之隔,但她的認知還在一般人的範圍。」
  「那又怎麼樣,為什麼妳會變成毛皮妖怪在學園都市裡到處亂晃?」
  「毛皮……也罷。現場除了我以外,還有另一人對吧。」
  「妳說上里嗎?」
  「上里?」
  柏德蔚發出十分納悶的聲音。
  看樣子似乎不是。歐提努斯從旁插嘴。
  「是指『黑色』那個吧。」
  「慢著……該不會那玩意兒『裡面』也是人類吧?」
  「就因為這樣才讓人頭痛。」
  柏德蔚嘆口氣。
  「那就是我妹妹派翠西亞。話是這麼說,但她當然不是一出生就長那個樣子。她似乎是在南極調查時碰上了麻煩,應該說『被奇怪的東西寄生而變質成那種狀態』才對。」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儘管我一開始也把報告捲起來敲馬克的頭。但是認真一想,這問題實在很棘手。我將結社保有的牌一張一張拿出來比較後,不知不覺一腳踩進黑暗大陸。這樣你明白了吧,即使動用組織的力量,我依舊束手無策。」
  如果聽到「明天外星人大軍就要攻來」,無論是誰都會笑著說哪有這種蠢事吧。
  但雷達上實際出現大量光點時,在反射望遠鏡拍到的照片上看見大量黑影時……人類到底該有什麼反應才好呢?
  在不能笑著把蠢話當蠢事的時候。
  也就是常識崩潰的瞬間。
  「調查團後面似乎有學園都市支持,起先她被送到『外頭』的協力機關,不行後又轉到學園都市的醫療機關。不過呢,結果如你們所見。她從附有束帶的床上溜走,在外頭自由地大鬧。要以科學之力治療那種病幾近絕望。」
  「這麼說來,妳的目的就是……」
  「使用魔法治癒妹妹。稍微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
  確實,稍微。
  不過整件事還是連個輪廓都摸不清。
  「話雖如此,但這東西相當麻煩。它的整體結構,那邊的魔道書圖書館應該已經大致說破了才對——競食是源自非洲大陸的混血。身為『黃金』系的組織首領,我實在不太想讓部下看見自己倚賴這種東西。更何況這件事和比我性命更重要的東西有關,這會影響到我的面子。不過嘛,雖然嚴格說來『黎明晨光』既不是純粹的『黃金』系,和真正的魔法結社也不太一樣……近來已經逐漸空洞化,甚至有些指令無法傳到末端呢。無論如何都得避免在這種麻煩的時期讓混亂擴大,因此我只能單獨行動。」
  「呃,妳和一個平凡高中生談關於統領組織的事也只會讓人困擾耶。很抱歉,我連打工的經驗都沒有。」
  「……你這人真的缺乏同情心呢。」
  「真要說起來,那個黑色的玩意兒到底是什麼。妳剛剛說什麼南極啦寄生啦,那是會傳染給別人的東西嗎?」
  「天曉得。但如果有高傳染性,學園都市不太可能放進來……至少我希望如此。它暫時應該不會離開既定宿主——我妹妹的身體。只不過,當派翠西亞的生命跡象不安定時,它也有可能尋求其他宿主就是了。」
  「與其說像流行性感冒,不如說比較像鐵線蟲呢。」
  「兩種比喻都很討厭。」
  柏德蔚不悅地表示。
  「『那玩意兒』將派翠西亞全身的脂肪溶解,鑽進空出來的部分維持人的形體。原先那些會轉為脂肪的營養,也會由『那玩意兒』負責儲藏分配。換句話說,我妹妹的性命掌握在『那玩意兒』手裡。要是隨便嘗試取出,它會大鬧一番把身體弄得千瘡百孔;即使順利吸出來,我妹妹也會只剩下空殼,在體力恢復之前就會衰弱而死。換句話說,一般方法救不了她。」
  「……真惡劣耶。」
  「寄生生物的天性吧,會抓住宿主不肯離開。它們也是拚命要活下來。到這裡為止,都和馬克的報告書一樣,但是找不到具體的解決辦法。所以,我才自己脫離組織的束縛採取行動。」
  那柏德蔚就是因為外科手術對妹妹的狀況無能為力,才會潛入學園都市想為妹妹做些什麼。
  連部下也置之不理。
  連擅長的西洋魔法也棄而不顧。
  「那妳的王牌是什麼?」
  「這副身體。所以我才叫你盡量別用幻想殺手碰我。」
  柏德蔚「咚」地輕拍自己單薄的胸口。
  「這張毛皮是基於非洲的公主傳說而來。這是種兼具防衛、掩蔽、快速促進成長等功能的培養器,讓美麗的公主在不受任何妨礙的情況下長大成人。我利用它的效果,讓『某種東西』生長。」
  當然,柏德蔚不會單純為了美容與健康披上毛皮。
  不過,這也就是說?
  「那邊的小姑娘剛剛說『競食』對吧?」
  柏德蔚認命地和盤托出。
  「食物傳說不時會產生這種概念——讓眼睛生病的人吃眼睛,讓手腳有恙的人吃手腳,讓心臟不好的人吃心臟,他們就能恢復健康。當然,這可以指牛、豬等哺乳類的身體部位,但在某些情況下,也會以人類入菜。」
  「喂,該不會……」
  「我需要拯救妹妹的方法。」
  說著。
  柏德蔚拿下大胸針,解開上衣的鈕釦。
  她沒穿胸罩。從胸口遮到肚臍下方的細肩帶薄睡衣展露在眾人眼前。
  然而,該注意的不是那裡。
  在她單薄的胸口中央。除了兩處可愛的小丘外,還看得見多出了某種凶惡的隆起。
  那個部位宛如生物般脈動,但怎麼看都是和柏德蔚本身完全不同系統的「異物」。
  「我說過比妳有份量對吧?」
  柏德蔚輕笑一聲,自嘲似的說道。
  「在我的身體中,有個新造的食用臟器。只要順利把這玩意兒培養長大,再讓派翠西亞吃下它,事情就解決了。」


  7

  在那間破舊公寓裡,派翠西亞指著自己胸口正中央。
  即使隔著鼓起的羽絨夾克,也能明確看出有異物存在。
  或許是察覺她正在確認觸感吧,在皮膚底下的「那個東西」一溜煙地變形、分散,接著凹凸起伏消失無蹤。宛如浮上水面的潛艦進行潛航一樣。或者可以說,就像裡頭躲了隻章魚怪物,將體積從拳頭大的本體分散到八隻腳一樣。
  快壞掉的門鈴就在這時響起。
  上里和繪戀顯得一派輕鬆。
  「會是誰呢?」
  「你的支持者光是知道的部分大概就有上百人,所以我完全想不到。你還是把自己攻略下來的女孩子整理出名冊比較好。像是什麼辨識完臉部,就會自動搜尋名字與個人檔案的上里APP之類的。」
  對於這幾句聽似玩笑的話語,上里輕輕嘆了口氣。
  而在他們回應之前,玄關的門就已擅自開啟。
  兩名少女走進屋內。
  獲冴與暮亞。
  儘管沒有官方認可,但兩名少女都屬於所謂的「上里勢力」。
  獲冴留著一頭亂糟糟的茶色長髮,有種不良少女的氣息。或許是頭髮剪得很亂的關係,看起來像長了對狐狸耳朵。身上是白色毛衣配鮮紅百褶裙,但因為裙子極長,所以又給人過時的不良少女或是巫女的印象。兼具兩種極端的她,手裡有個相當大的寶特瓶。剝掉標籤的透明容器中裝的不是液體,而是塞滿了已經變色的老舊十圓硬幣。順帶一提,託腰間纏著的嬰兒揹帶之福,那對相當大的胸部在托高之下顯得更為凸出,但當事人似乎十分在意,隨便提起會惹她生氣。
  暮亞戴著厚重的眼鏡,將黑色長髮綁成兩束。她穿著圍裙般背後大開的白色連身裙,是個園藝社的內向女孩……或者說應該是。整體來說她的外型不太起眼,頭部兩側卻像要徹底顛覆這種印象般,開了看似生長於南方的巨大花朵,看上去就像雙馬尾炸開一樣。除此之外,就連背後也開了各式各樣的花。

  她們擅自打開玄關那扇單薄的門後,打量一下裡面的狀況,隨即這麼對話起來:
  「嘿~這就是新據點啊。還真慘呢,之前社辦占領事件時反而還有很多方便的工具能用吧。這裡看起來既沒有電腦也沒有微波爐耶。」
  「……可是獲冴,妳不會反而因為四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很少見而覺得有點興奮嗎?啊,貧困卻幸福的兩人,互相依偎取暖確認彼此的愛之類的,呀☆」
  「我說啊暮亞,那種興奮感多半和哥倫比亞的監獄之旅或泰國的軍隊式拷問體驗之旅差不多喔。應該說那等於特地花錢去享受不自由吧?」
  「不要再說了啦!我腦中那片播放昭和音樂的理想國度,正被什麼項圈啦手銬啦用繩子吊在屋梁上掙扎啦之類可怕的影像侵蝕耶!」
  「妳的想像意外地詳細呢。果然這個模範生內在其實是個悶騷——」
  「嘿☆」
  眼鏡少女裹著白色長襪的下盤使力,一拳打在不良少女的側腹,讓她彎成ㄑ字形。隔著毛衣也看得出來的大胸部無謂地亂晃。
  暮亞無視咳嗽的同伴,轉向上里。
  「所以,我剛剛接到電話聯絡了,整體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屋子角落,派翠西亞一副提防的樣子。
  將寬鬆白袍像十二單那樣拖著走的嬌小繪戀只是聳聳肩。
  不得已,只好由上里回答。
  他扶著自己的脖子把頭往旁邊一邊,但沒有順利讓關節發出聲響。
  「呃,希望妳們別嚇到,把話聽完。」
  「好好好。」
  「……我剛剛被稍稍地威脅了。她說『我有個非常重大的祕密,如果繼續追究下去,連你也會被拖下水』。」
  「「唉……」」
  眼鏡少女和不良少女同時將食指鑽了鑽太陽穴,連聲音都一致。
  繪戀順勢也搖晃著那頭長及腳踝的黑髮插嘴。
  「有種『準備完畢』的感覺呢。」
  「我說啊,對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說出這種話,妳以為他會抽身嗎。根本就是『歡迎歡迎』地等老大上鉤吧?」
  「就是因為沒這種自覺,上里才會上鉤嘍。看吧,就和平常一樣。」
  這些話聽起來意有所指。
  然而——
  「是啊,暮亞那時可慘了。大街上喔,在外面喔。為什麼在轉角和老大相撞時妳會是全裸啊!太刻意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妳是刻意女王!」
  「我……我才不想被妳這樣講!這年頭的邂逅居然是從天而降,妳到底是從哪個次元飛來的啊!妳漂亮地在上里的的臉上著陸不說,底下居然沒穿,妳是把內褲留在別的次元嗎!」
  「我有防禦啊!雖然只貼了張比較大的OK繃!」
  「哎呀,不過那個震撼世界的事件,功勞可要算在負責非官方科學搜查的繪戀身上喔。沒想到一開始那條失蹤的內褲居然成為最後的關鍵,那個混蛋一定沒料到吧~都是人家助攻得漂亮,還有上里真是英雄。」
  不知不覺間她們自己聊起來了。
  上里翔流抓抓頭,姑且試著反駁。
  「我又不是自己喜歡這麼做。」
  「「「又來了。」」」
  連零點五秒都不用。
  看樣子,最了解「上里翔流這個人」的似乎不是他自己。
  繪戀甩著寬鬆白袍的袖子說道:
  「雖然這或許會稍微偏離『主線』,不過上里畢竟是上里,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管。即使嘴上說『就這麼辦』,這人還是會擅自行動並悄悄拯救世界。所以咱們從旁支援早早把事情解決再回到『主線』比較快。基本方針OK?」
  「收到~」
  「無妨。這不是替貓掛上鈴鐺後放養,而是牽著狗散步對吧。以我來說這樣比較安心,或者說比較符合我的喜好。」
  「……這種品味。妳果然是個相當特殊的悶騷——」
  「嘿!嘿嘿!」
  模範生的猛烈攻勢讓獲冴的橫隔膜安靜下來。
  不過沒跟上的似乎不止上里。年長的女孩子們愈聊愈開心,派翠西亞則是雙手在空中揮舞,顯得不知所措。
  同為被丟下的人,上里輕輕聳肩。
  「別在意,向來都是這樣。」
  「咦,啊……」
  派翠西亞正要開口,獲冴等人卻搶先一步反駁。
  「最異常的人居然擺出一副有常識的樣子。」
  「話說回來,真虧你敢在我們眼前向其他女孩子搭訕耶。雖然這也一如往常就是了!」
  「就這樣,上里翔流收集一百個女孩子建立起自己的帝國。好啦好啦要整理現況嘍,把該做的事列成清單決定優先順序吧~」
  白袍繪戀拍拍手吸引眾人的目光。
  叫做派翠西亞的少女碰上了大問題,雖然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問題,但想解決它需要幾個步驟。上里翔流也試著在腦中稍微整合自己右手的性能與在場少女們的特殊性,不過——

  「所以就先洗澡嘍~不過這間破公寓是共用廁所又沒浴室,對吧?其他住戶是去哪裡解決這個問題呢~」

  突然。
  實在太過突然。繪戀的思考已經飛到大千世界的另一頭了。
  不過,看樣子失去理智的似乎不止她一個。
  「啊,我正好有聽過~這附近有公共澡堂,通常都是利用那裡——某個小不點老師說的。」
  「公共澡堂!不錯耶,聽起來有種古風!和『HOT SPA』這種無趣的英文不一樣,很有情調!是情侶都該嘗試一次的檢查站!呼……呼,咦,怎麼眼前霧濛濛的,真奇怪,呼呼!」
  「妳這個悶騷女又亂開花,還因為人力地熱發電讓眼鏡蒙上一層霧氣……」
  上里終於「不不不不」地出聲。
  為什麼沒人吐槽啊!這下子不就只好自己來了嗎?他傻眼地想。
  頸關節依舊發不出聲音。
  「為什麼突然變成去洗澡啊?」
  「討厭啦,當然是因為要備戰呀。」
  聽到繪戀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這麼說,上里不由得單手掩面。到底什麼和什麼用等號相連?他完全不懂少女迴路是怎麼回事。
  「……這想必是那個吧。如果沒實裝那個只靠『好厲害』和『好糟糕』和『好可愛』就能描述世界的迴路,就無法解讀的暗號……?」
  「為什麼一副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啊老大,我們可是一踏進學園都市就飛奔而來耶,又不像你們能弄個據點悠哉閒晃。防汗噴霧的抑制效果差不多也快到極限了。這就像體育課之後的社團活動一樣,聽著,有種讓我們連個澡都不沖就滿身大汗地再打一場看看。這關係到比地球還重要的少女尊嚴!」
  抵擋不住。
  被態度的氣勢壓倒了。
  上里翔流的日常大致就是這種感覺。
  上里無奈地搖搖頭準備與少女們會合,卻在這時傳來了最後的「慢著」。沒錯,就是唯一的外人派翠西亞。她似乎不願放走最後一個有常識的上里翔流。
  「為……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然變成去洗澡啊!我才不要,而且現在的氣氛也不適合做這種事!」
  「啊~果然外國人都沒有泡澡這種文化呢。露天溫泉之類的地方好像也有很多人會排斥。」
  「……我想問題應該不在這裡。」
  上里姑且還是稍微吐槽一下。
  話又說回來,不管怎麼想都是派翠西亞說的對。彼此在街上相遇才十分鐘,之前根本不認識對方,還不是一對一而是突然面臨一對多的處境,一個女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居然會順勢跟人家一起去洗澡,那她的腦袋鐵定壞得很徹底。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
  這時「平凡高中生」上里翔流無法理解的少女迴路又發動了。
  「哎呀,咱們又沒強迫妳跟著行動。」
  「我這麼說可是出於好心喔,妳那樣真的行嗎?因為照我聽到的,剛剛有一團像巨大章魚又黑又髒又黏的東西冒出來對吧。這不是個人喜好的問題,這種狀態下還在『男孩子』面前露臉實在太奇怪了。更何況,雖然我不知道那團黏稠的東西是什麼,不過那玩意兒要是會隨時間經過發臭怎麼辦,妳忍得了嗎?『女生身上會冒出刺鼻的臭味』、『女生其實是這種生物』——會讓男生這麼認為喔。如果妳覺得『沒啦我覺得沒關係啊』的話就抱著自己臭臭的身體看家嘍。如果換成我大概會衝動地咬舌自盡就是了。這不是因為對方是老大。一般來說,讓『男孩子』知道這種事,應該就等於完蛋吧?」
  「什——」
  身穿運動服和羽絨夾克的派翠西亞先是滿面通紅,接著臉色轉為鐵青。戴眼鏡的園藝社成員暮亞沒理會她,若無其事地插嘴。由於她伸手擺弄頭上的花,因此隱約能從白色連身裙的腋下看見胸部。
  「如果那是她的特色,隨她去不就好了嗎?雖然這話不該由我們講,可是妳們想想,上里身邊那麼多女孩子,無論如何都會想展現別人沒有的特色好凸顯自己……氣味系女孩。唔……嗯~話又說回來,這可真是個勇氣十足的決定……」
  「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酷日本(註:Cool Japan為日本政府對外進行文化宣傳、出口的用語,但一般提及時往往帶有嘲諷意味)(笑)啦。妳真是個無藥可救的悶——」
  「嘿——!」
  雖然獲冴隨著巨響(搖晃著胸部)安靜下來,但派翠西亞沒空和她們攪和。
  讓她們擅自這麼認定可不行。
  「才……才不是呢!拜託別把話題帶往那種奇怪的方向!」
  派翠西亞拚命地大喊,白袍鑑識少女繪戀卻毫不在意。
  「沒什麼是不是,繼續下去自然會演變成那樣。這和妳的意圖無關。當大家在澡堂痛快地沖掉汗水時,只有妳一個人得忍受身上的氣味。啊,上里很溫柔所以不會一臉排斥,說不定還會因為可憐妳而溫柔以待。好啦,妳並未刻意這麼做,也沒有別人插手的餘地。怎樣都好,只不過事情會朝獲冴和暮亞所說的方向發展而已。明白嗎?」
  「為……為為為為為為為為什麼會往那種奇怪的方向——」
  「但這樣不會很難過嗎,哎呀,雖然人家不曉得妳實際幾歲。」
  這時,繪戀邪惡地輕笑。
  她以尖銳的語氣說道:
  「可是到這個年紀還不能一個人洗澡,實在讓人同情呢。」
  上里不由得「啊」了一聲,打算插嘴。
  他腦中浮現某種隱形拉桿「喀嚓」一聲用力倒向另一邊的畫面。
  接著氣急敗壞的金髮露額頭少女派翠西亞反射性地大喊。
  「當然能!一個人洗澡或去日式澡堂又怎樣!麻……麻煩不要太看不起我!」
  派翠西亞握拳抵著自己包在羽絨夾克底下的單薄胸部正中央。
  剛才也有過的奇怪鼓動象徵重現。
  不是潛航至全身各處,就是集中於一處浮出,讓人聯想到在幽暗海洋漂蕩的八腳怪物的「某種東西」。
  就連照理說應該還沒聽過詳情的獲冴,也不知為何在此時察覺情況有異。
  「怎麼,出了什麼事嗎?」
  「呃,沒有,沒什麼,這個……只要別亂動就不會浮上來……」
  看見派翠西亞吞吞吐吐,頭髮參差不齊的不良少女抓了抓頭。
  獲冴似乎是個很體貼的人。她用拇指比了一下旁邊的暮亞。
  「雖然不知道妳碰上什麼問題,不過世界很大喔。大到腦袋兩旁開了熱帶花朵的眼鏡女都能面帶微笑地在鬧區閒晃也沒問題。雖然自卑或許也算是信仰自由的一部分,但妳還是好好想一想吧。這道牆真的跨不過去嗎,還有,到底該在什麼時候跨過去呢?」
  「……獲冴,雖然妳說得頭頭是道,不過待會兒記得到後頭來一下喔。話說回來,一個把寶特瓶裝滿生鏽十圓硬幣全年無休揹著的瘋女人根本沒資格談常識。」
  「喔。怎樣啊暮亞。妳想要除草劑嗎,還是割草機比較好?」
  話題一下東一下西,焦點四處亂跑。派翠西亞的事早已被拋在腦後。只不過,這種隨便的態度,或許正說明了她們沒把派翠西亞當成「麻煩」看待。
  如此這般後,眾人一同走出破公寓。
  早一步抵達的上里知道公共澡堂的地點。他瞬間閃過「要不要故意弄錯路走回破公寓」的念頭,但看得出洗澡對暮亞與獲冴而言似乎攸關生死,做出這種事或許會真的被處以痛揍一頓之刑。還是老實回應她們的要求比較好。
  上里走在夜晚的街上,將手放到自己的頸部。
  似乎是想讓關節發出聲響,但沒能成功。
  他注意到派翠西亞一臉疑惑,微笑回答:
  「沒什麼意義。」
  儘管語氣溫柔,聽起來卻有種空洞感。
  「我不過是希望自己有種持續做某件事的堅持。轉筆也行口哨也行,內容怎樣都好。我想試著從『無趣又沒個性』裡頭擠出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不知不覺間養成這個習慣。」
  一會兒後,某棟很像目的地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就是那裡。那個煙囪。」
  「……我說啊,這裡應該是最尖端的科學城市——學園都市對吧。不是說什麼這裡的技術水準和『外頭』拉開了二三十年的差距嗎?」
  「想必是用上建有最尖端煙囪的最尖端鍋爐的最尖端澡堂。言歸正傳,趕快進去吧。咱們可不是來尋找往日風景的攝影家。」
  上里不知為何被人拉著走。
  他感到相當不可思議,因此試著要眾人等一下。
  「那個,我前幾天就到了,所以條件和妳們不一樣。說穿了,我實在感覺不到我有什麼去洗澡的必要性。」
  「唉。算啦,這也無妨。在一群女孩子中只有自己一個人散發汗味,對『男孩子』來說或許沒關係吧~這就是所謂的狂野系?啊哈哈,真不適合你呢。」
  咦?上里不由得把自己的上手臂湊到鼻前。
  相對於以白袍寬鬆衣袖掩嘴竊笑的繪戀,雙手抱著寶特瓶的獲冴則是一副受不了的口氣說道:
  「我可受不了。像棒球社啦柔道社啦,那些一臉『這是美德!』、『這是青春的寶石』的傢伙,我一點也不想靠近。雖然我沒打算完全否定所有流汗的生物,但至少在乎一下旁人的感受……」
  「獲冴還真是浪漫,或者說,在許多方面標準都很高呢。難道說妳的理想對象是白馬王子那一型的……」
  「不……不要說那種蠢話!我我我我我我我……看看看起來像是那麼愛作夢的人嗎妳妳妳妳這個混蛋!」
  「獲冴,我知道妳非常恐慌,但妳如果繼續用裝滿十圓的寶特瓶痛打那副破眼鏡,這裡會變得讓我這個鑑識人員非進行現場調查不可喔~」
  回神的不良少女總算放開眼鏡少女的衣領。順帶一提,坐倒在地的暮亞顯得有氣無力,露肩連身裙的肩帶滑落,形似雙馬尾的巨大花朵也掉了好幾片花瓣。
  總之待在外面也沒用,所以眾人一同進入建築物裡。
  一名男性加四名少女,冷靜一想就會覺得是個奇怪到極點的組合。櫃臺的老婆婆儘管十分疑惑,但還是將一行人當成顧客接待。他們原本還在想這裡會用怎樣的高科技方式結帳,不過似乎只是普通地將零錢交給老婆婆。以高中生上里的角度來看,這反而相當稀奇。
  上里一個人走向男澡堂,並且說道:
  「那麼待會兒見。」
  「嗯好……呵,或許會比你想得還要快也說不定。」
  雖然背上竄過一股寒意,但上里選擇當成錯覺。他離開前也對派翠西亞揮了揮手,後者則被嘴巴壞但很會照顧人——或者該說在(包含上里本人在內)全都很有個性的「上里勢力」中常負責整理現況的繪戀牽著。
  進入更衣室後,上里發現沒有別的男性客人。霧面玻璃另一頭的浴場也沒傳出說話聲。搞不好這裡只有他一個。
  他從自動販賣機買了洗髮精、肥皂等最低限度的清潔用品,接著脫掉衣服前往浴場。一如預期,寬敞的空間裡沒有任何人,顯得十分寂寥。
  話雖如此,但他畢竟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不會因為沒人,就突然跳進浴池開始游起捷式。
  他坐到小凳子上,老實地洗起身體。
  和繪戀與暮亞等人在一起時會因為熱鬧而忘記時間,但或許是因此產生的反作用,獨處時他往往會思考起許多事。
  比方說上条當麻的事。
  紅與黑。雖然受到兩名少女的阻礙,但上条那邊也不能置之不理。畢竟對於上里等人而言,上条那邊才是「正題」。
  他看向自己滿是泡沫的右手。
  「盼望新天地嗎?」
  少年輕聲說完,登時全部消失。
  看著自己那隻在泡沫完全不見後變得光滑的右手,上里瞇起眼睛,靜靜地思考。
  一定要。
  得到答案。
  接著他將視線從右手轉往映在正面鏡子上的自己,輕輕嘆氣。
  (……別說平凡,簡直是貧弱吧。不稍微鍛鍊一下或許會有點糟糕呢……)
  具體來說,到底哪裡糟糕?
  上里略微思索,隨即明白自己心中有種讓他難受的芥蒂。
  他又不是因為喜歡而做這種事。
  這句因為實在用過太多次,因此就連以口頭禪來說都顯得逐漸褪色的話語,不由得要脫口而出。
  就在這時。
  「……嗚呼呼。」
  「?」
  「啊,在鏡子前一臉正經,獨處時意外自戀的上里……啊……怪了,看不見?啊!為什麼眼鏡在這種時候蒙上霧氣!敗在剛才鏡片破掉時換成便宜的備用品嗎……唔唔唔?」
  「暮亞?」
  這個不該出現的怪聲,讓上里不由得看向聲音來處。他身為現代人,不太明白澡堂的詳細構造,不過分隔男女浴池的牆壁似乎沒有連到天花板,而是像護欄那樣在上端留有空隙。某個眼鏡蒙上霧氣的HENTAI(變態)正從那裡偷窺男浴池。
  身為女性還真賺呢,上里望向遠方。
  如果立場顛倒,即使被不由分說地打個頭破血流也不足為奇。
  少年以手按住頸部,開口質疑。
  「妳在幹什麼?」
  「嗚呼呼,我已經用在周圍布下的『根』的纜線偵測器確認沒有任何其他客人了應該說我把設定改為就算他們想接近澡堂也會自動迎擊總而言之這裡暫時安全,所以我在想不用分什麼男女也沒差嘛~換言之如果要問我想說什麼就是請讓我幫你洗——呀!」
  話說到一半的眼鏡女縮回護欄另一頭。
  就像被某人抓住腳往後扯一樣突然消失。
  護欄另一邊更傳來獲冴的聲音。
  『別擔心,老大!你的貞操我會好好保……奇怪,繪戀不見了。她趁亂跑去哪裡啦!』
  『那……那個,她剛剛連浴巾都沒圍就跑出女澡堂了。』
  正當上里產生不祥的預感時,男澡堂的霧面玻璃門「喀啦」一聲開啟。
  她就站在門口。
  或許是受到神明眷顧吧,貼在濕潤肌膚上的黑色長髮將重點部位全都蓋住了。感覺嶄新。原來頭髮也能成為人的衣服啊。上里的思緒飛向遠方,同時不知為何想起「香蕉不算點心」這句早已成為慣例的話。針對「因為眼前狀況而反射性地想到那種水果」這點,想要相信內心的上里告訴自己這並不是因為什麼下流的暗喻。
  即使在這種時候,繪戀依舊用手背遮住嘴角的笑容,徹底發揮她那不合時宜的高貴。
  「呼哈——!別再吊胃口了!來吧上里,人家光明正大地來和你親近嘍——!」
  『那個傢伙……!她還是越過了最後那條線,到這個地步只能由我當盾牌了吧。畢竟再怎麼說我也是老大的護衛嘛!不得已,哎呀實在是不得已!』
  『太……太卑鄙了~!真要這麼說的話,那我不也是護衛嗎!儘管如此妳卻老是扯我後腿還自己偷跑——!』
  情況變得一團亂。
  上里東張西望地找路逃跑,但繪戀堵著正規出入口,獲冴與暮亞更有如喪屍一般翻過男女澡堂之間的護欄逼來。
  在這種實在是束手無策四面楚歌的狀況下,繪戀笑著靠近並說道:
  「我說啊,上里。」
  「是。」
  「你不覺得把錯都怪在咱們頭上,老實地順應這種桃色狀況才是正途嗎?」
  緊接著發生了什麼事,在此以稍微抽象的方式形容。

  ——漁夫在千鈞一髮之際擺脫了海怪的觸手(希臘雕刻風)。


  「……」
  一個人留在原處的派翠西亞,已經早早洗完身體回到更衣室穿上衣服了。雖然不習慣裸露也是理由之一,但主因還是盤踞體內的修格斯樣本。目前它還很老實,沒有露面大鬧的跡象。不過每當派翠西亞看見自己的肌膚,每當少女看見自己白皙皮膚底下的血管,就會聯想到長滿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那個」;會聚集為拳頭大的物體浮出,又會像攤開八隻腳般潛航的「那個」。
  儘管別過頭不去看無法解決問題,她依舊會想這麼做。
  手腕上的錶型終端裝置,顯示著自己的心跳與血壓。那原先是健康管理用的APP,但不曉得內情的人看到大概會這麼想吧——程式壞了,應該重新安裝。
  於是。
  無事可做的派翠西亞,站在水果牛奶的販賣機前。
  (……把牛奶和好幾種果汁混在一起的東西嗎?這麼說來,姊姊好像也喜歡喝灰姑娘、鄧波兒(註:Cinderella和Shirley Temple,兩者都是無酒精雞尾酒的名稱)之類的飲料……)
  雖然號稱「無酒精雞尾酒」,但說穿了就是綜合果汁。看到這種東西,不禁讓她想起姊姊的事。
  她在感傷的驅使下伸出手指,可是這裡似乎不能刷卡。而少女雖然有許多能刷幾千萬圓甚至幾億圓的黑卡,卻完全沒有零錢。
  派翠西亞十分沮喪,同時心想。
  這個以上里翔流為中心的團體,在和她往來時看不出惡意。
  他們或許也有他們的善良與正義。
  只不過。
  是否用來對待派翠西亞就另當別論。
  「……」
  少女靜靜將自己的拳頭,抵在穿著羽絨夾克的單薄胸口中央。
  露出的額頭浮現汗珠。
  這動作逐漸成為習慣,讓她感到厭惡。
  因為她覺得,這就像藉著操縱蝸牛讓小鳥吃以擴張版圖的寄生蟲盤踞體內一樣。


  8

  實在太誇張了。
  本來,醫療行為如果無視思想只看行動,確實也有恐怖噁心的一面。替患者上麻醉後切開身體,將內臟切割、更換,這種行為透過「救人」這個大前提兼濾鏡來看是種「善」。它會顯得如此。
  「嗚。」
  如果單純只看行為。
  上条會不禁反胃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嗚噁!」
  「哎呀,淑女的肌膚是不是刺激性強了點呢?」
  柏德蔚笑著扣上鈕釦。她的神情之所以有種緊繃感,似乎不純粹是因為剛剛失去意識。真要說起來,她失去意識的原因會不會並非上里翔流造成的外傷,而在於別的地方呢?
  「不過嘛,雖說要讓她吃下內臟,但我姑且還算是有顧慮到這部分喔。」
  當事者伸手拿起大胸針,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醫療器材之中,就有以玉米澱粉製造的縫線與貼片。如果用這種東西縫合傷口,貼在患處,就能在不必拆線的情況下,讓它和人體融合而修補傷口。我以這玩意兒為基礎,製造了一個全新的臟器。換句話說,東西本身和玉米濃湯沒什麼差別。」
  「……順帶一提,在非洲的咒術之中,就有用麵團捏成人偶當替身迴避詛咒,或是以玉米製造人偶象徵犧牲者進行咒殺的。」
  茵蒂克絲一說完,柏德蔚便點點頭。
  「將植物、穀物弄成人的形狀當替身,這種事在世界各地都找得到。真要說起來,動物材質的人偶才少見,感受不到半點神祕性要做什麼人偶?那是個就算想用活祭儀式裝闊,也很難確保一整具人體的時代。所以他們才試著尋找代用品,想辦法讓麵粉或玉米做的人偶能得到和活祭品相同的效果。我則是應用了這點。」
  人偶尺寸的歐提努斯嘆口氣。
  「難怪本來應該是綠色的毛皮變成紅色。妳打算在體內培育『蘋果』嗎?」
  既瘋狂又噁心。
  光是看見就會讓人渾身無力的最佳解。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柏德蔚確實已經做到上条等人無從插手的地步了。只要按照預定製造臟器並給予派翠西亞,應該就能解決問題吧。
  正如柏德蔚一開始所說的。
  她並未要求協助。而是為了親手解決自家人的問題移動棋子。
  嬌小的少女將手放在喉頭說道:
  「一口氣說這麼多,害得我喉嚨痛。來點甜的東西……喂,拿鄧波兒過來,馬……!」
  於是,柏德蔚習慣性要呼喚某人,但還沒說完就停住了。
  上条、茵蒂克絲、歐提努斯、奈芙徒絲。
  看著全員納悶的表情,柏德蔚咳了一聲。
  臉頰微微泛紅的她話鋒一轉。
  「上条當麻,你身為一家之主有招待客人的義務。鄧波兒只要上網搜尋就找得到所以不必擔心。這點程度連小孩子都做得到,我等你兩分鐘。」
  「不不不妳似乎沒搞清楚狀況呢愛撒嬌的柏德蔚,現在這間屋子裡只有自來水和味噌和醬油!如果妳接受冰冷的白水味噌湯那我現在就能準備!」
  「比我預期的還嚴重!這種環境根本不適合人類生活……!」
  「雖然我舉雙手贊成但請讓我補充一點。要不是妳們突然找碴,說不定就不會浪費火鍋的材料啦——!」
  儘管雙方吵吵鬧鬧地各說各話,但柏德蔚好歹也是連哭泣小孩聽到都會閉嘴的歐洲圈最大規模「黃金」系近代西洋魔法結社「黎明晨光」的領袖。把這位領袖變回原本那名十二歲少女的上条當麻才是超強的鬼牌……也可以這麼看吧。
  嬌小的歐提努斯嘆了口氣,褐色肌膚的奈芙徒絲聳聳肩。
  「那麼妳們自家人的問題告一段落,我們能回到上里翔流的問題嗎?」
  「是這樣就好了……」
  十五公分高的「魔神」抱胸催促。
  柏德蔚不高興地「嘖」了一聲,說道:
  「問題是派翠西亞。」
  「嗯?」
  「剛剛說過吧。她並未正確認知到魔法的存在。即使在我腦中有集合魔法陣營精華的最佳解,也沒辦法讓她明白。不,就算可以,我也不鼓勵這麼做。我不希望讓她對這邊涉入過深。」
  即使出現超自然現象,也非得以科學解釋不可。
  多牽強都無所謂。她不想讓妹妹看見「魔法」這個世界。
  只不過——
  「……這樣啊。在不了解魔法機制與解決手段的派翠西亞看來——」
  「哪有可能理解競食的合理性。一般而言會認為姊姊在體內培養某種不知名腫瘤,還打算把這東西塞進妹妹嘴裡。根本是恐怖片情節嘛。完全想不到該怎麼說服她。」
  再加上想要派翠西亞肉體的「黑色」,必然會抗拒這種驅趕自己的發展而大鬧。結果就是把上条和上里扯進姊妹之爭。看樣子一切都進行得不怎麼順利。
  「這個拯救妹妹的臟器,我叫它『果實』。因為它就像樹木的果實一樣,要給予營養培育才能成熟,同時也是因為它不能長期保存。成長期結束後,它就只會腐壞爛掉。即使先割下來放進冰箱也是以下省略。一旦浪費就沒有第二次機會。無論如何都必須確實地培養,確實地採收,確實地塞進妹妹口中才行。真是麻煩呢。」
  「……」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我非常在意的事。如果你能回答就再好不過。」
  柏德蔚豎起一根手指。
  「在我失去意識這段期間,派翠西亞她去哪裡了?」
  「咦?」
  上条不由得看向歐提努斯。
  她也聳聳肩。
  「至少,她不在現場……」
  上条回答後,柏德蔚便一副飽受智齒蛀牙所苦的表情。
  「如果我妹妹一個人在外面亂晃倒還簡單。」
  於是。
  所有問題集中到一點。
  「然而,如果她被那個叫上里的帶走就麻煩了。因為雖然我只記得些片段,不過現場還有另外一個人,而那傢伙的右手似乎是和你同等級的鬼牌。」


  9

  「到頭來,上里到底是喜歡胸部大的還是胸部小的?」
  而在學園都市某處,則有人因為截然不同的原因神情嚴肅。
  就在克服重重難關,結束暮亞等人所要求的泡澡時間之後。
  上里將手放在頸部,向拖著寬鬆白袍走路的少女說道:
  「什麼意思?」
  「當然是剛剛在澡堂的事嘍老大!你一副毫不在意的眼神,用腳掃倒撲上來的眼鏡女,讓她在濕答答的地板上滑去撞繪戀,最後還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摔出去!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在那種狀況下那麼冷靜啊。再驚訝一點慌張一點嘛,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動心啊!」
  「是啊。在那麼寬廣的樂園裡,總有一個地方能進入你的好球帶吧?」
  嗯嗯?上里歪頭。
  頸部的關節沒發出聲音。
  由於現場氣氛感覺起來似乎非回答不可——
  「無論是大是小,只要適合不就好了嗎?」
  「嗚哇!這人這不是害羞搪塞,而是根本不感興趣耶!」
  「嗯,什麼事都能熱烈討論的人真好,我很尊敬這種人喔。這就是所謂的熱情吧。」
  「聽好,老大。我們就從定義開始談起吧。這可不是在講什麼適合不適合或膨脹萎縮之類的喔!」
  「那些小事先擺一邊。」
  居然說小事!上里丟下這麼大喊的眼鏡少女和不良少女,逕自推動話題。
  「我已經滿足妳們的要求,差不多該談正事了。」
  沒錯,上里還有很多事要做。
  包括派翠西亞的事。
  還有另一隻右手的事。
  他擺出一副「無論如何都要趕快轉換心態正經討論」的態度,不過——
  「這麼說來,晚飯該怎麼辦?」
  「…………………………………………………………………………………………………………………………………………………………………………………………………………………………………………………………………………………………………………………………………」
  一隻手已經不夠了。上里翔流雙手掩面,在夜晚的馬路上蹲下。
  完全看不出少女迴路怎麼連結的。
  甩著黑色長髮穿著寬鬆白袍的鑑識少女繪戀歪頭。
  「咦,我說的話有那麼奇怪嗎?」
  「不會啊。糟糕,是不是頭昏啊?」
  「難得來到新城鎮卻不碰當地限定品就開始工作也未免太不正常了。真要說的話,不管接下來要怎麼做都需要開作戰會議吧。要站在這種十二月的寒風中討論?才不要呢,不然澡不是白洗了嗎?」
  到最後,就連唯一一個可能有常識的人——十歲左右的派翠西亞,也不由得輕拍上里的肩膀。
  上里翔流不適合流淚。
  他強行忍住,成功回歸戰線。
  「到底是怎樣!明明派翠西亞的事本身就已經偏離『主線』了,又要拖到什麼時候才開始解支線任務?接下來又是啥,打倒守護各地結界的四天王還是蒐集七顆水晶球嗎!行啊,小意思,既然要這麼做,那就先存十萬白金買艘自己的船,航向位在世界盡頭的小島,再爬上宇宙樹頂端去問女神的意見吧。」
  「上里。」
  「老大……」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逼得你這樣,但腦中清楚浮現異世界轉生之類的情節,代表黃色信號燈已經在閃爍嘍,需要找人商量的話可以奉陪喔。」
  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不禁望向遠方。
  不知為何養貓書籍中的某句話閃過腦海。
  ……放棄「要牠們做什麼,或是別做什麼」的念頭吧。當個讓牠們為所欲為又可以因此開心的人,不然頂多就是用能夠引起牠們興趣的動作,讓牠們的注意力遠離你不希望牠們做的事……
  總而言之,有了某種結論。
  少年將手放在頸側,以魂魄從口中溜出來一般的口氣嘀咕:
  「或許我無能為力呢……」
  有隻手拍了拍上里的肩膀。
  是派翠西亞。
  「不行喔,這裡不太正常。要是連你也屈服,還有誰會談正經的話題呢?說實在的我已經受夠了。」
  就是這樣。
  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不是會默默享受這種異常事態的生物。
  不需要動用「反覆耍蠢」這種高級技巧。好好吐槽。
  上里鼓起勇氣,再度嘗試發言。
  「雖然覺得沒用,但我還是要重複一次。不死心的男人上里翔流無論幾次都會說。眼前有個身懷重大祕密的女孩子碰上事件。我們走吧,去幫助她吧。為什麼不肯按下腦中的開關呢?明明最短最快的路就在前方,我實在找不到特地繞路的理由耶。」
  但這對少女們不管用。
  首先是茶色頭髮參差不齊而顯得像狐耳的獲冴聳肩。
  「說是這麼說,但這是人之常情吧。來到新天地就該先享受當地美食呀,不吃個痛快會提不起勁。」
  「倒是眼前明明有澡堂卻不進去才讓人無法理解對吧……?」
  彼此的「規則」似乎不一樣。
  這與其說是「什麼都想靠帥氣搞定的男孩子」和「什麼都想靠可愛打發的女孩子」之間的差異,不如說是思考的出發點就有所不同。在不懂「規則」的上里眼中,隱隱帶有一股沒原則又沒活力的怠惰氣息,但對她們來說,這似乎是燃起動力的必要措施。
  「這就是寬鬆造成的可怕怪物啊……」
  「喂,同年紀的,不要自己一個人擺出一副看開的樣子。」
  「真要說起來寬鬆世代的範圍又是從哪一年到哪一年,是不是像『中國四千年的歷史』一樣抓個大概的數字上下拉?」
  不可能用邏輯說服她們——上里選擇放棄比賽。她們不是沒有道理,而是上里的道理和她們的道理有太大的出入。而與其將上里的道理從頭開始安裝到每一個人身上,倒不如乖乖地順水推舟比較快——少年下了結論。
  「所以呢,要吃什麼?」
  「咦~這是先到的老大要負責吧。怎麼講呢,難道沒有什麼學園都市名產,或是只吃這個就能確保部落格內容一天份的東西嗎!」
  「就算妳這麼說也……何況就如妳們所見,學園都市是個鐵和水泥的城市啊。」
  「不不不,要好好找啊老大。地方的名產跟那些沒關係!比方說,提到博多就是豚骨拉麵啦,提到大阪就是章魚燒啦,名古屋是什麼啊?味噌豬排啦……小倉吐司啦……總而言之有就對了!你絕對已經看過了,但你只是看過卻沒注意!好啦,把記憶整個翻過來找!」
  「很遺憾,這裡是從北方鹽味奶油拉麵到南方沖繩排骨麵什麼都有的城市。」
  「太~無聊了啦~真是的~!東西太多反而沒特色!這不就和什麼東京、大阪的車站土產區沒兩樣嗎!」
  「總之妳先對站務人員道歉吧。」
  在兩手搔頭(並且無意義地搖晃胸部)的獲冴身旁,戴眼鏡的園藝社員暮亞微微歪頭。
  「真的什麼都沒有嗎,不管哪裡看起來都像全國連鎖的便利商店?」
  「聽說去第四學區那邊能吃到全世界一百九十個以上國家的料理,不過學園都市的原創菜色倒是沒聽說過耶,早餐是很普通的煎荷包蛋和吐司喔。」
  「哎呀呀。」
  「不過基本上肉類全都是複製食用肉,蔬菜則是農業大樓自動生產。雖然部分有錢人似乎另當別論就是了。」
  獲冴跳了起來。
  「你居然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出這種不得了的事!就是這個啊,老大!這種像全蚯蚓肉漢堡那樣的誇張感,其他地方絕對體會不到!」
  「……只要是當地特產,就算是蚯蚓肉漢堡,獲冴也會去試吧。」
  身穿寬鬆白袍的繪戀傻眼地表示,但不良少女卻顯得一臉疑惑。
  「咦,有問題嗎?去中國就要到攤販嚐嚐炸蠍串,去澳洲就要試試蛾幼蟲冰淇淋,去墨西哥就該點仙人掌排吧。我才搞不懂去了地球另一邊還泡在日本料理店的人耶!」
  如此這般,到頭來今晚的菜單得到「只要是食物都好」這種非常隨便的結論。
  雖說只要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便當或是走進家庭餐廳,就能夠得知「複製食用肉是什麼味道啊?」的答案,不過——
  「這個時間超市是不是還開著?」
  「喔,好選擇呀。和吃那些用微波爐加熱或用平底鍋略煎的調理包食品比起來,交給美食專家獲冴姊姊似乎更能吃到好吃的東西呢。」
  「別……別亂說!作……作菜我可不算擅長喔!只是有必要時會動手而已!」
  獲冴抱著塞滿硬幣的寶特瓶,滿臉通紅。與不良少女形象不相稱的話題,似乎會讓她難以招架。
  這麼說來,那個刺蝟頭也提著超市的袋子呢——上里隱約想起當時的情景,同時開口:
  「不過暮亞和獲冴整天東奔西跑已經累了吧。不用勉強在今天下廚也無妨,隨便找間牛丼店進去——」
  瞬間,有人揪住他的衣領。
  誰?繪戀、暮亞、獲冴三人同時出手。
  穿著露肩連身裙的眼鏡女孩笑著說道。
  「……含苞待放的高中女生正在男孩子面前談作菜的事。不可以說『隨便~』吧,拿去和牛丼店比就太糟糕了吧!你應該懂吧?弄清楚別人的意圖啦混蛋☆」
  氣場不一樣。
  上里翔流遭到「壓迫」而無法動彈!
  另一方面,少女們乾脆地放開手之後——
  「那就挑間店進去找食材吧。主廚是獲冴,我負責支援。大概像這樣可以嗎?」
  「別……別隨便決定啦!真是沒辦法,只能下廚了嗎!」
  「咦?等一下等一下,那人家要怎麼辦?」
  「繪戀負責按電子鍋的按鈕。超重要。」
  如此這般,一行人前往附近的超市。
  限時特賣已經結束,生鮮食品區只剩下受損沒人要的東西,顯得東缺西漏。繪戀與獲冴一邊逛一邊這麼聊天:
  「說起來,該用日西中哪種進攻?」
  「討論這個之前,先想想靠這種像碰到石油危機一樣少得可憐的材料能作什麼才重要。可惡,都已經快要打烊了,卻有具備主婦技能的人把狀況相對好一點的東西掃掉。啊,那間破公寓的瓦斯爐也小,火力可能不太夠耶。要作起來簡單,吃起來又不會膩,還帶有某種程度的意外性……把肉和蔬菜配在一起比較好吧……像是高麗菜捲或是青椒鑲肉之類的。」
  就在這時。
  傳來「唔」這種近似呻吟的聲音。
  全員轉頭。聲音來自還是一樣無法打入圈內而獨自保持沉默,穿著緊身運動服和羽絨夾克的派翠西亞。
  或許是注意到自己失態吧,集眾人注目於一身的派翠西亞別過目光,臉頰也有點紅。
  「咳。」
  「哎呀,怎麼啦。難道說……妳不敢吃青椒?」
  「才……才不是!都到這個年紀了哪會有什麼好惡,不是嗎!」
  即使長大成人,有愛吃的東西和討厭吃的東西依舊很正常,但在派翠西亞心中似乎並非如此。很意外地,她對「大人」這個詞有種完美主義,或者該說那是她所憧憬的大人。
  「不用擔心喔。只要交給現場這位美食專家獲冴大師,她就會像用光束兵器掃蕩地平線彼方群聚的雜魚那樣,把什麼好惡的問題都解決。」
  「喂……喂!就說我並不是喜歡做家事了喔!還有妳的比喻怎麼充滿了危險的氣息,或者該說這規模也太大了吧?」
  「獲冴妳喜歡哪一邊,到底是不想讓人看見少女情懷的一面,還是不想讓人看見男子氣概的一面,人家完全弄不懂妳的喜好耶?」
  又變成看她們聊天了。
  在奇怪的既成事實定下來之前,金髮露額頭少女派翠西亞插嘴了。
  「所以就說不是了嘛!我沒有什麼喜歡或討厭的食物!」
  「喔,那看樣子生青椒也沒問題了呢。就拿根完整的青椒隨便洗洗再塞進沙拉正中央吧。」
  「唔。」
  「為了健康著想,拿五個十個塞進果汁機裡打成青椒汁不是很好嗎?純度百分百!好難喝~但是再來一杯!」
  「嗚嗚!」
  或許是走投無路眼角含淚渾身顫抖的派翠西亞看了讓人同情吧,獲冴緩緩嘆口氣。
  「……真是沒辦法。」
  「?」
  「聽好,小妹妹,我給妳一個預言。今天,妳將會克服一樣討厭的東西。我獲冴會讓妳做到。我會把青椒這東西的定義整個改掉!」
  「等……等一下,雖然妳講得很帥氣,但追根究柢我並沒有討厭——」
  派翠西亞慌慌張張地搖手否認,但她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打入了這個圈子。
  她不是單純旁觀。對話中也有派翠西亞說的話在內。
  「……咦?」
  派翠西亞歪頭表示疑惑。
  該如何定義才好,她自己也不知道。


  10

  蕾薇妮雅•柏德蔚走到學生宿舍的陽臺。
  這裡是排得像圖書館書櫃或學校鞋櫃的集合建築。少女從空隙望向宛如被割下一片的夜空中那輪明月。
  接著防水布掀起,上条露臉。
  覺得很冷的他抱著自己的身體,吐出白色氣息並說道:
  「柏德蔚,妳在這裡幹什麼啊?」
  「不過是個月光浴,就讓我安靜地享受一下吧。」
  「我知道吃不到火鍋讓妳不高興,不過差不多該進去啦。光是在旁邊看就覺得冷。」
  「你這人真的是……!也罷。到這個地步,就算我講了也不會有什麼用吧。」
  「?」
  總而言之,上条與柏德蔚回到屋內。雖說到頭來破窗依然放著沒動,所以冷還是冷,不過跟毫無防備的陽臺相比還是好上不少。

  另一方面,屋內全身繃帶的奈芙徒絲舒展她那肉感的巧克力色肢體,趴在地上把玩著電視遙控器。茵蒂克絲與歐提努斯則是一副靜觀其變的模樣。
  不過上条出聲喊停。
  「不要,住手啊奈芙徒絲!說到平日晚上的綜藝節目大多都是……!」
  「呃?」
  「……什麼美食報導啦,料理爭奪猜謎啦這些用來吸引太太們注意的節目啊——!」
  太遲了。
  薄型螢幕上顯示出完整的一隻雞。剛炸好起鍋。完全是剛剛才炸好的。黃金色麵衣發出「啪哩啪哩」的多汁聲響,細小的油滴飛濺,熱氣逐漸瀰漫黑色背景,節目更以運鏡手法讓它緩慢地旋轉。
  『由於正值聖誕佳節,各種禽類相當暢銷!是的,這裡是位於餐飲激戰區——第十五學區一等地,大家所熟悉那間以販售整隻為賣點的「丸一」。說到聖誕節就會想到火雞,不過實際上雞、鴿料理的銷量似乎也增加不少,聽說他們甚至為了接湧入的訂單而緊急增加電話線路……』
  第一個哭出來的是茵蒂克絲。
  她掩著嘴角,側坐著哀嘆:
  「太慘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茵蒂克絲,我懂妳的心情,但妳要維持住對話能力啊!」
  十五公分高的歐提努斯沒理會前去安撫的上条,以食指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所謂眼饞就是指這樣吧。原本以為這種思考是基於日本特有的羞恥心文化,不過就連北歐長大的我也很能體會……」
  「也對。再怎麼說我好歹也是神,以神的立場來說,『供品不足』這種狀況實在不怎麼有趣。」
  「拜託~差不多該好好擔心晚飯的事了吧。哎呀,我也知道柏德蔚碰上大麻煩啦!所以才想要以最佳狀態去面對問題,妳們懂吧——」
  另一方面,柏德蔚則是傻眼地嘆氣。
  「喂,外行人高中生也就算了,但妳們是魔道書圖書館和為了儀式不惜送命的『魔神』們吧。應該不至於無法操縱自律神經——也就是控制自己的消化器官才對。」
  「……」
  「怎麼啦,看你突然一臉非常煩惱的表情。」
  柏德蔚納悶地看向上条。
  他默默地看著下方。
  說得更正確一點,他的手還放在褲子口袋上。
  「這……糟糕,我本來打算給大家救贖,但這或許會變成新火種。不過,能夠打破這種僵局卻猶豫不決又違背我的作風……」
  「說得扼要一點。」
  「如果,只是如果,柏德蔚。」
  上条當麻慎重其事地開口。
  他將手放進褲子口袋,並且說道:

  「如果,我說這裡有一根在提前吃便當時換來的真空包裝魚肉香腸妳們會怎

  眾人沒等他說到最後。
  轟——!少女們一同撲向上条當麻的魚肉香腸。


  11

  好啦作飯嘍下廚嘍!
  關於這件事,若要問結果究竟如何,就是誇下海口的獲冴非常沒面子。
  在破公寓廚房熟練地(但她其實不想讓人知道)裝備上圍裙的巨乳(這點也不想讓人知道)不良少女,實際上連一道菜都沒完成。
  如果問為什麼——
  「是~誰~趁別人稍微不注意時偷偷倒進一大堆『獨家祕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對兩眼發出紅光,狐耳狀頭髮倒豎的大魔王獲冴,身穿寬鬆白袍的鑑識少女繪戀第一個別開目光。臉上冷汗直流的她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人……人家不知道妳在說什麼耶。」
  「說謊!除了妳以外不會有別人!妳看,高麗菜捲的鍋子冒出來那堆一定會變成馬賽克的物體!到底添加了怎樣的化學調味料才會變成那樣啊!這是專門用來對付都市那些抗藥蟑螂的新兵器嗎!」
  「不對啊,不可能會這樣!只要好好地從理論去思考然後建構化學式,再代入方程式去計算,照理說絕對會很好吃才對……!」
  「真要說起來根本就不該把什麼六邊形的化學式放進菜裡————————————————!我們又不是在用鍋子煮化學毒氣————————————————————————!」
  狹窄的室內,眼鏡少女暮亞縮在牆邊。那件形似圍裙的白色連身裙有一邊肩帶滑落,少女頭上的南方巨花則顯得無精打采。
  「有……有種美國一帶的強效除草劑原液直接潑在頭上的感覺……總之是不是應該盡量讓屋子換氣,然後暫時撤到別的地方……沒鎖門就離開雖有點危險,不過反正窗戶本來就破了。」
  「要是小偷碰了這鍋,我們或許還會受表揚呢。簡直就是蟑螂屋嘛。」
  「所~以~說~!這就跟量子力學一樣,理論已經完成了。這次只是偶然要在裝置裡重現實驗成果卻失敗而已,人家才不是味覺白痴!」
  「從把觀測與否會影響結果的量子力學拿進鍋裡這點開始改啦!」
  如此這般,眾人開始緊急避難。
  突如其來的異臭引起破公寓住戶一陣騷動,上里翔流則是低下頭向他們解釋。途中還有一位個子特別嬌小的女教師苦笑著幫忙,總算免於讓這件事變成社會新聞,登上情報網站的熱門關鍵字排行榜。
  好不容易擺脫解釋義務的道歉記者會男子上里翔流重重嘆口氣。
  「大概讓屋子空個兩小時左右問題應該就能解決。很遺憾,今晚似乎得在外面吃呢。」
  「話說回來那個老師真厲害耶。她看一眼繪戀的鍋子就能掃描弱點屬性,沒想到居然可以用凝固的白絞油封住……面對那鍋必定成為馬賽克的物體沒逃開而是正面對決,這個人不簡單喔。」
  「怪了~所以說,已經確定之後兩三天大家都要用這件事取笑我了嗎~?」
  「話說回來,該怎麼辦才好?就算要在外面吃,也有很多選擇。」
  眾人自然地陷入漫長的思考。
  接著派翠西亞舉起小手,畏畏縮縮地開口。
  「那……那個。」
  「?」
  「既然什麼都好,那我想試試看所謂的日本拉麵。那個,我上次來的時候沒時間……」
  日本拉麵,這又是個不得了的提議呢,上里心中暗想。真是自以為是的想像,應該說在歐美人眼中或許就是如此。他還記得看過「壽司、天婦羅、壽喜燒這三神器之中,最近又加入了拉麵」這樣的網路新聞。不過嘛,日本的食物全都為了配合日本人口味經過徹底的在地化了,舉例來說就像咖哩飯旁邊會放上福神漬那樣,都是些發源地絕對沒有的品項,這點確實沒錯,不過該怎麼講呢,那個,這說法聽了讓人不太能接受。
  而在這同時——
  (……那個少女迴路會允許這麼晚吃拉麵嗎?)
  對上里來說現在去打擾拉麵店倒也無妨,不過這在繪戀和暮亞能容許的範圍內嗎?老實說他對這點相當懷疑。這些人就算說出什麼晚上八點以後不吃東西,只喝網購買的怪顏色冰沙也不足為奇。
  ……話雖如此——
  「嘿,這提議不壞呢。」
  「嗯,我認為是個有認清現況的選擇。」
  嗯?上里腦中充滿了「?」。
  他試著詢問一下。
  「等等,呃,這樣沒問題?拉麵是碳水化合物的大集合喔,湯裡滿滿的油喔。妳們想想看,以全年無休始終不肯放下減肥中看板的少女來說……」
  「現在的話沒關係啦。」
  獲冴挺起大胸部乾脆地這麼回答。
  她擺擺手,然後用食指指著上里說道:
  「畢竟現在有老大你在嘛。」
  「?」
  上里就在完全搞不清楚的狀況下,再度和眾人一起外出。
  由於一行是男女合計五人的大陣仗,所以總之先略過攤販。他們選了一家地點稍微偏離大路,完全看不見裡頭的拉麵店打擾。順帶一提,或許因為在巷弄裡,因此白天彗星空中分解造成的衝擊似乎沒波及這裡。這家店很罕見地出入口和窗戶都沒事,吹送的暖氣讓人有種奢侈感。
  此處既沒有機器人女店員領客人入座,也沒有在半空中浮現商品樣本的立體影像,是一間誰都能想像出來的一般拉麵店。
  一行人落座後,用手指玩弄著狐耳般亂髮的獲冴這麼回答。
  「喜歡拉麵的女生相當多喔。不過只有我們的時候,都會很注意別洩露這種事,或者該說不會去散播這方面的情報……嗯,說穿了就是呢,所謂『頑固老爹的拉麵店』,只有女孩子的話實在很難走進店裡。」
  「喔?」
  「這次嘛,因為有老大在吧。平常實在不方便去試的店,只要拿身為男孩子的老大當擋箭牌就行了。可以堂堂正正地踏進本來就很感興趣但門檻太高的店。」
  ……大概是「嚴肅的中年大叔沒辦法一個人去吃百匯所以拜託女孩子同行」的顛倒版本吧。上里隨便下了個結論。
  放在「這只是老闆要看電視卻不小心讓顧客瞄到,絕對不是店內公開播放喔」這種絕妙位置的十五吋便宜貨,似乎正播放著晚間電視劇的兩小時加長版。沒嗜好又沒特技的大學生,不知為何有一群能力出眾的女孩子相伴,還將她們的力量當成方便的七種道具那樣使用,準備對壞蛋人資大叔來場逆轉戲碼。飾演主角的人是一一一。從異想天開的設定與時事哏看來,想必是改編自某部漫畫,藝人經紀公司則趁機讓他們想拉高知名度的演員參與吧。
  上里翔流略微瞇眼,輕輕嘆氣。
  他這麼嘀咕:
  「……大家都喜歡簡單易懂的東西呢。」
  「「「你沒資格說。」」」
  眾人的聯合吐槽,讓他再度嘆息。
  不過和平的時間沒有持續多久。
  爭奪菜單的繪戀與暮亞,很快就開始散播新火種。
  「妳們在幹什麼?」
  「這傢伙……這混蛋說『那麼,總之所有人都點鹽味拉麵就行了吧,要點餐嘍~』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只承認海鮮醬油湯頭的人喔!」
  「咦~不管怎麼想都是鹽味才能帶給人幸福喔。暮亞想因為選擇錯誤而白費人生?」
  「A**HOLE繪戀!給我到外面來!」
  噗呼——!歐美人派翠西亞將嘴裡的涼開水全噴了出來。
  派翠西亞不停咳嗽,上里輕撫她的背,同時出言責備氣急敗壞的眼鏡少女,告誡她不該在賣食物的地方說A**HOLE。
  接著上里轉移話題。
  轉向回過神時已經用手肘撐著桌子還將胸部放在桌面上的不良少女。
  「順便問一下,獲冴呢?」
  「咦?要問哪種拉麵最強,這已經是宗教戰爭了耶,哪可能有答案。不過嘛,如果要問我個人的感想,那我絕對是味噌派嘍。」
  「「噗,真是白痴。」」
  繪戀與暮亞兩人以立體聲扔下這句話,獲冴隨即加入戰局……上里重新打量菜單,隨即面有難色。種類非常豐富,但反過來說就是感覺不到什麼堅持。沒有「咱們就靠這個湯頭走過二十年」的感覺。上頭也有湯咖哩拉麵和番茄起司拉麵之類的東西,散發出某種心猿意馬或說找不到方向的味道。
  總之他將菜單交給穿著運動服加羽絨夾克的派翠西亞,然後等了一會兒。
  算算時間差不多後,上里這麼說道。
  「那就點菜吧,大家說自己喜歡的~」
  頭上纏著頭巾的男性店員過來後,少女們的聲音一擁而上。

  「鹽味鹽味!」
  「拜託給我醬油!要這個海鮮湯頭的!」
  「味噌拉麵一碗。不要叉燒,但是要加滿滿的蔥。」
  「「啊,那我要豚骨。」」

  嗯?上里當場傻眼。
  他看向派翠西亞,少女也愣住了。
  看來喜好一致的似乎只有這兩人。
  不過事情可沒就此結束。
  為了扳回劣勢,暮亞與獲冴連忙開口。
  「我的喜好和上里……不一樣?不……不行,男女朋友的基礎原則就是其中一方要掌握另一方的胃,飲食喜好的差異乍看之下不起眼卻會像毒傷害一樣每回合累積,是個不能小看的項目。但……但是還能挽回。這又不像血型占卜那麼難克服,對吧上里!」
  「不,血型占卜完全沒根據,會覺得地球六七十億人口能完全區分成四類,這種思想比差勁的種族歧視還糟糕耶。不過話又說回來,還有機會!正因為點了不一樣的東西,才能互相比較,像是『來看這邊,啊~』或是用小碟子混在一起吃之類的要做什麼都行!」
  「好好好整隊嘍整隊嘍上里的小碟子由人家負責安排喔。想和他調情的話號碼牌在這裡,首先得取得我的許可喔~」
  「繪戀妳這傢伙!」
  「OK該一面溫柔地對上里微笑一面在桌下進行女人的戰鬥了對吧!話說回來是誰踩我的腳!Son of a bitch獲冴,這麼快就背叛是吧!給我去舔惡魔的屁股吧該死的魔女!」
  「好啦好啦暮亞冷靜點,喝杯涼開水讓腦子冷卻一下。」
  「謝謝……好危險!那是裝大蒜的瓶子吧繪戀!」
  「哼哼。想要倒在那朵花上,是不是該淋到頭上比較好啊?」
  看著這群打打鬧鬧的女孩,派翠西亞突然有種難以形容的異樣感。
  如果硬要譬喻,可能比較接近「無法指出引起騷動的靈異照片究竟哪裡有靈異之處」的焦躁感。
  派翠西亞將意識放遠一點,重新觀察起這一桌的騷動。
  然後。
  「?」
  她終於發現。
  在眾多少女圍繞下,上里翔流笑得很開心。

  但在派翠西亞眼中,那張笑臉似乎有些因為痛苦而扭曲。


  12

  這頭黃金獵犬是位了解浪漫的男性。
  因此,木原腦幹的行動,並非全部都能以合理性與效率解釋。
  像這樣在夜晚的街道上漫步,走向某間小學附近的便利商店,也是其中一環。
  便利商店的玻璃多處破裂而以藍色防水布應急,顯得相當悽慘。話雖如此,但這並不是有人找碴。而是白天箭首彗星在空中爆炸的衝擊波,導致學園都市內多處玻璃破碎。
  (……果然,手法還是應該再聰明一點呢。)
  些許苦澀閃過。不過相對地,在出入口附近用掃帚畚箕清理落葉的中年店長,一看見這頭不曉得飼主是誰的大狗便露出笑容。
  「哎呀,老師,菸抽完了嗎?」
  『我已經用網路購物訂了古巴產的。』
  「消耗很快呢,您或許吸得太多嘍。」
  『你根本不知道狗的標準值吧,又沒人去統計。』
  「如果用體重換算,至少能容許的量應該比人類來得少才是。」
  和狗對話是種奇妙的現象,但便利商店的店長毫不在意。
  『所以呢,有什麼可疑的動靜嗎?』
  「沒有啊。好比說想用衣服盡量遮住身體的孩子啦,長期蛀牙放著不管的孩子啦,穿同一件衣服一星期以上都沒洗的孩子啦,這些我全都沒看到。在孩子們的傳聞中雖然也有些刺激性稍微強一點的,不過以那個年紀來說總會有些天真的惡意。更何況,也看不出有什麼攻擊特定個人的跡象。所以說就是沒問題嘍。」
  ……本來,這並非黃金獵犬的習慣。
  學校附近的便利商店、百貨公司、廉價商店。在花少許零用錢就能享受的孩童聚集處,大人們可以自然地聽到這些閒聊。和這些大人合作建立情報網路藉此盡快偵測到SOS訊號的人,是別的「木原」。
  木原加群。
  他染指了人的生命與靈魂的領域,是最糟糕的「木原」。
  如果單以殺人數來說,「木原」中以他最多。但在這同時,木原加群也對自己下手的每一個人都施以精確度百分之百的心肺復甦術,因此最後的記錄是零人,他就是這麼誇張。
  儘管嚴格說來領域不同,但木原加群獨自導出了連腦幹也沒求得的「答案」,接著又看到某種東西,並將一切全部封印起來。
  之後他一度行蹤不明,但最後是在那間小學落腳擔任教職人員。
  中間究竟發生什麼事,恐怕無法以合理性與效率解釋。
  他也是了解到何謂感傷的稀有「木原」。
  「老師也變了呢。」
  『是嗎?』
  「是啊,該怎麼說呢,變圓滑了。」
  『了解浪漫的人呢,總會有幸得知他人深藏內心的祕密,並且影響彼此。不過說實話,我還想更了解他一點呢。』
  「加群老師嗎,他是個很厲害的人對吧?」
  『是啊,他很厲害。』
  如果狗有表情,想必黃金獵犬會輕笑出聲吧。
  牠會笑得很開心,卻又顯得有些寂寞。
  厲害。以形容詞來說很老套,然而其中包含無限的空間,木原腦幹當然明白這點。知道「木原」是「木原」,又能立刻點頭答應那名為了保護眼前孩子們而拜託自己幫忙的教師,代表這位便利商店店長也不簡單。
  這跟他能不能戰鬥無關。
  真正的堅強,想必在別處。
  『不過還真麻煩呢。孩子們總會在他身邊打轉,明明有事想和他私下交談卻三不五時被打擾。又是踩尾巴,又是拉耳朵拉舌頭,又是跨坐在我背上,真是悽慘啊。特別是,那個叫什麼,雲川……對對,鞠亞同學。她是我的天敵。即使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讓我將尾巴夾在後腿之間。』
  「說是這麼說,但無論是扯毛還是搔肚子,您不都一聲不吭地忍下來了嗎?」
  『他們太缺乏戒心。如果我不是紳士,說不定就咬下去了。』
  話中的雲川鞠亞,也早已不在那間小學。
  不僅如此,她似乎還成長到能夠送木原加群最後一程,並且向前邁進。
  所以,其實像這樣的夜間巡邏沒有意義。
  人類一個個離開舞台,只剩黃金獵犬將這個工作一直持續下去。
  儘管如此,不能讓它結束卻也是事實。
  『我走嘍。』
  「是嗎……我說啊,老師。」
  大狗背著網購小紙箱準備離去,卻被店長叫住。黃金獵犬回過頭,用人工語音說道。
  『什麼事?』
  「老師雖然應該也有老師的路,不過,不可以弄錯喔。真正重要的,不是『木原』之類的東西,而在老師心中。您絕對不能對那股熱忱,對那種『希望如此』的方向性說謊。」
  『……』
  「加群老師已經讓我們看到,那能產生多麼強大的力量。對吧,老師。他將『木原』拋到腦後,保護許多孩子的笑容,聽說他還在巴蓋吉城和那個木原病理做出了斷不是嗎?那才是重要的地方。這和出身與所屬無關。您不需要裝出一副壞人的樣子喔。」
  沒有反駁。
  黃金獵犬認為這是段有意義的話語。
  牠是個了解浪漫的男性,七位始祖給了區區狗畜生這樣的感性。
  「如果厭倦了『木原』的角色,隨時歡迎來我這裡。您或許會覺得『區區受僱於便利商店的店長囂張什麼』,但我是個總是貼近大家生活的存在。加群老師也一樣。誰都有煩惱,承認自己有煩惱也沒什麼好丟臉的。人啊,並非一開始就能得出完美解答的高性能生物。這點老師應該也是一樣才對喔。所以老師您啊,不必『因為是老師』而過度堅持當個老師。如果真的覺得很難過,偶爾試著放下負擔也好喔。」
  『我會銘記在心。』
  黃金獵犬懷著敬意致謝,離開了便利商店。
  牠望向夜空。
  幽暗的天蓋在城市的強烈光亮照耀下,幾乎沒有任何可見的星辰。在這之中,唯有圓月閃耀。
  重複一次,牠是一位了解浪漫的男性。
  所以因此黃金獵犬沒管合理性與效率,只是順從感性開口。

  『……討厭的光輝。有種不祥的預感。』


  13

  洗完澡,又吃完飯,夜色差不多也深了。
  若以RPG為例,就是從世界一端走到另一端確認還剩光靠步行絕對沒辦法去的陸地,然後取得船隻,換乘飛空艇,打倒四天王跳進背側的異世界,蒐集七顆水晶球將魔王城的結界全部拆掉了。
  好啦,該怎麼辦呢?
  而在回到已經確認安全的破公寓後,留著狐耳般亂髮的不良少女獲冴說道。

  「啊~感覺好累喔。今天就休息吧。」

  這個瞬間。
  上里翔流腦中的小人,蛻下所有的皮化為渾身肌肉的惡鬼。
  他甚至忘記將手放在頸側,直接用平板的低沉嗓音說道。
  「妳這傢伙——————————————————————————————————————————————————————————————————————————————————————————————————————————————————————————————咦……?」
  「哎呀,上里不知不覺間變為讓人又喜又羞的處罰模式了。獲冴到底踩到了怎樣的地雷啊?不過覺得羨慕的我也忍不住呀啊!上……等等……別拔!拜託別拔人家頭上的花——!」
  多嘴的暮亞當場哭了出來。她雙手只顧摀著頭,似乎沒注意到連身裙的腋下甚至是胸部都變得毫無防備。
  上里接著說下去。
  「我想問一個問題,這到底是什麼時空!難道我掉進了女孩子特有的『明天再開始減肥時空』嗎……?」
  但是獲冴不為所動!
  「有什麼關係。那個叫上条當麻的人,又不會在這兩天就逃離學園都市消失得無影無蹤對吧。話說她是叫派翠西亞?她的問題也不是沒在換日前解決就會讓地球爆炸吧。可以明天再做的事就等明天啦。大概是泡過澡又吃完飯的關係,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想睡得不得了呢。」
  就是這個「有什麼關係」。
  現代青少年說得這麼乾脆,顯得非常隨便。
  啞口無言的上里不禁轉向繪戀和暮亞。無言的眼神溝通。他向可靠的同伴求援……至少本來應該是這樣,不過——
  「說……說得也是呢,我也覺得有點疲倦。應該說是疲勞突然湧現嗎……也有種主因是剛剛被上里拔花的感覺就是了……」
  「無論如何,人家基本上要等貨櫃實驗室的分析結果,也不是直接戰鬥的料~要就自己去嘍。看家就交給人家~」
  所謂的多數決就是這麼可怕。
  不管結果偏離正解多遠,都會顯得它比較符合這個世界的常識。而在光是少女們就保證三票的狀況下,上里和派翠西亞再怎麼挑戰都無濟於事。
  因此——
  「好啦輪流刷完牙後要鋪棉被嘍~窗戶破了所以不注意的話可能會感冒……話說回來,哇!這下子該怎麼辦啊!只有四張半榻榻米要怎麼鋪五組棉被啊?」
  「是啊,平均每個人連一張都分不到呢。」
  「不管怎麼想都會變成某人要擠到別人的被窩裡喔。」
  經過多方嘗試,最後眾人決定像風車和手裡劍那樣,將四組棉被沿著外圍布陣。
  當然,照理說這下子就能空出第五組棉被的位置才對,不過——
  「知道嗎。四張半似乎是起源於銀閣寺的茶室呢。起初並不是什麼窮人的屋子,而是將奢侈的堅持濃縮在狹小的空間中,算是上流階級的雅趣。」
  「嗯。」
  「然後呢,他們就將四張榻榻米像手裡劍那樣擺,正中央剩下那半張的正方形空間好像是放茶器喔。想像一下,大家圍著加了熱水的茶器,一起享受喝茶之樂。」
  「這我是明白啦。」
  上里鐵青著一張臉,出聲喊停。
  「為什麼是我在中央,這是個只能把身體縮得像胎兒一樣的位置耶。」
  「呃,因為猜拳猜輸,對嗎?」
  此話一出讓人毫無反駁的餘地,上里只能雙手掩面啜泣。
  穿著寬鬆白袍的繪戀用衣袖遮住嘴邊,輕聲笑道。
  「哼哼哼。如果真的窄得難受,要進人家的被窩裡也行喔。人家隨時都會把空間留下來等你的……唔!」
  「說得這麼不知羞恥,實在不怎麼可取。老大都不知該作何反應了耶。」
  「嗯,睡相很差的獲冴翻身襲擊的時候,也可以來人家的被窩避難。如果不事先決定好避難所,到時候可就糟嘍。」
  「才……才不會啦~!我的睡相一點也不差!」
  獲冴滿臉通紅地反駁,但周圍的人充耳不聞。從現場瀰漫的「受夠了」氣氛看來,哪一邊為真顯而易見。
  如此這般,來到了熄燈時間。
  派翠西亞的問題依舊。也還沒和上条當麻再次接觸。問題堆積如山,但少女們都說了不動那也無可奈何。上里翔流只能順勢而為。
  ……
  ……
  ……
  於是。
  過了將近一小時,在黑暗的四張半榻榻米空間中,嬌小的身影坐起身。
  這人是到頭來依舊沒睡著的派翠西亞。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大家變得能稍微聊上幾句,讓少女明白一件事。
  他們並不是什麼壞人。
  儘管這不代表不會和別人起爭執,但至少他們接觸派翠西亞應該不是出於惡意。他們有他們的目的,從他們的言行舉止能看出,明明撿回派翠西亞與目的不合,他們卻還是特地多此一舉。換言之,他們說穿了就是一群老好人。
  只不過——
  (……這樣會來不及。)
  獲冴說了。又不是沒在換日前解決就會讓地球爆炸吧?
  然而,這對派翠西亞來說是同樣的意思。
  時間不能損失。人命不能分割。一小時,一分鐘,不,甚至是一秒。只要差那麼一點,就會失去一切。
  一旦事情演變成那樣,對派翠西亞來說就和地球爆炸一樣。
  她的人生支柱。絕對不能折斷。
  她不會說「為了某人」這種施恩望報的話。派翠西亞這麼做,是為了守護自己的人生。
  所以。
  派翠西亞安靜而緩慢地挪動身體站起後,留心別踩到睡得歪七扭八的少年少女們,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屋內移動。
  穿好鞋子。
  轉向上鎖的門。
  不知為何,她回頭望了一眼。
  是因為從和他們的互動之中,得到讓人惋惜的「某種東西」嗎?
  ……答案是YES,派翠西亞下了結論。
  一切都無比突然,諸多言行也顯得粗神經。然而,他們不是壞人。自己和少女們一起進了公共澡堂,原先一直不敢去店裡吃拉麵,也因為他們而能踏進店門。如果把一開始先入為主的戒心拿掉,可說全部都是在英國沒機會碰上的珍貴回憶。
  之所以不配合他們,之所以擺脫出於善意與好心的保護,之所以甩開他們的手……到頭來,全都是派翠西亞的任性。
  因為沒辦法信任他們。
  完全無視對方試著舒緩緊繃氣氛盡量拉近彼此距離的努力,用這種藉口將行為正當化,站在弱者的位置,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就能一再地免罪。自己只是傲慢地這麼做罷了。
  儘管有自覺,卻依舊選擇甩開他們的善意。派翠西亞以她的小手緩緩開啟門鎖。
  悄聲鑽出門外。
  她來到孤獨的世界。
  溜出破舊公寓,奔向夜晚的街頭。對於身受詭異黑色冒泡物質侵襲的派翠西亞來說,那是她最重要的人,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保護的對象。此刻,那名少女則基於派翠西亞無法理解的理論,化為「另一個怪物」。
  她不知對方身在何處。
  也想不到將人引出來的方法。
  說實在的,派翠西亞才是逃跑的那一方。這是為了全力遠離那個莫名其妙又噁心,卻被姊姊當成解決辦法的東西。
  然而,今天在這裡衝突過後,她明白一件事。
  只是逃跑不會讓事情結束。來不及。
  姊姊的時限比預期還要短。那不是默默逃開就能讓對方死心、氣餒、摘除的東西。雖然不知道那究竟出自什麼異端科學的論文,但姊姊體內那個類似腫瘤的東西,才一天就已經壓迫到內臟,最糟糕的情況下會致死。不必特地用超音波掃描進行精確的追蹤檢查,光是從體外觀察成長速度,就能看出骨骼受到推擠。
  所以,非找到人不可。非行動不可。因為從姊姊的體格與異物膨脹速度看來,離「地球爆炸的時限」,恐怕只剩不到數小時。
  「姊姊……」
  她下意識地低語。
  毫無頭緒。就連要按照步驟逼近正解的第一個提示都不曉得。即使如此,派翠西亞依舊像找遍每個角落一般,決定總之將先前看過的地方都繞一遍。
  用腳去找。
  就像搜索丟進幽暗海洋的戒指一樣。
  「姊姊!」
  那是個無比遼闊的開放世界。
  沒人準備什麼看不見的單一路線,能找出無數捷徑也能無止盡地迷失,這是一個包含無限可能性的巨大造景。當然,一旦努力的方式不對,一旦最初的方向有誤,即使有一百萬年的累積依舊徒勞無功。
  無能為力。
  聰明的派翠西亞,心底開始浮現「無能為力」這個最糟糕的預期。在自覺、厭惡,封印之後,她攀附著渺茫的希望,再度動起雙腳。
  不久,刺痛感從腳底傳來。
  喘息、胸悶。
  焦躁與痛苦讓她頭暈目眩。
  錶型終端也亮起了警示燈光。
  心跳和血壓。反正健康管理早就一團亂了。
  ……可是,在心中某個角落,有個邪惡的自己耳語。也有個難度愈是增加就愈是高興的自己。已經夠了吧,已經努力過了吧,已經讓人們看到無力的自己有多努力了吧。所以放棄吧。這樣會留下傷痕,所以趕快放棄吧。這麼一來,想保護重要的人而拚命卻沒有好結果的「可憐人」——這個甜美的形象就屬於妳嘍,大家都會無條件地給妳糖,慰勞妳,以妳為優先,可以坐上人人都會看妳臉色的特等席喔。
  這是弱者的愉悅。
  最弱的特權。
  少女用力搖頭。
  她重新看向前方,奔往每個想到的地方,試著尋找。
  隨著疲勞累積,隋著痛苦增加,隨著一再撲空,某人再度耳語——妳真的,真的真的有打算幫助妳重要的人嗎,這點程度的努力算得上認真嗎?妳只是擺出一副激動的模樣說自己想幫助別人,只是希望有人能稱讚這麼英勇的自己,不是嗎?
  「不是……」
  派翠西亞靠著風力發電裝置的柱子,咬牙切齒,氣息紊亂。
  雙腳疲憊不堪,別說奔跑,連走路都很辛苦。
  即使做到這種地步,依舊連第七學區的四分之一都沒探索完。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這個學園都市有兩百三十萬居民。如果將旅客和出差者算進去,人數會更多。說要找遍每個角落,憑個人之力又能做到什麼程度,明明自己的力量弱小到連一支掉在小商店街的手機都找不到。
  所以。
  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明白了吧。
  像這樣身心俱疲垂頭喪氣咬緊牙關地靠著柱子,也是個很美的姿勢吧?
  實際上。
  什麼重要的人根本無所謂吧。
  說吧。
  說妳害怕成為拋棄血親的加害者,所以想當個被自責壓垮的受害者。
  「不是!不是!不是——!」
  面對自己內心的軟弱,讓派翠西亞扶著柱子跪倒在地。這究竟是因為真的精疲力竭,還是在一個好時機擺出英勇的姿勢後轉為放棄?已經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無能為力。
  只有領參加獎或努力獎的機會。
  說起來,就算能奇蹟似的和姊姊重逢,自己又能做什麼?
  埋藏在胸口的炸彈。
  真有準確摘除它的手段嗎?
  「嗚。」
  少女連站起身都辦不到。
  派翠西亞蹲在地上,獨自啜泣。
  「嗚嗚……!」
  如果她再笨一點,或許就不會產生什麼多餘的雜念,光是持續無謂的努力就能滿足也說不定。
  如果她再聰明一點,或許就能瞬間找到姊姊所在處,用世界上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方法摘除「炸彈」也說不定。
  可是,派翠西亞不夠。
  所以。

  「怎麼,已經放棄掙扎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縮著身子的派翠西亞不由得抬起頭來。
  用以補齊不足的某人到來。
  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
  感覺會埋沒在風景中的平淡人物。
  上里翔流。
  「什麼時候……?」
  「這個嘛,是什麼時候呢?」
  「你到底……知道多少?」
  「這個嘛,知道多少呢?」
  或者。
  一切都在他的手掌心上也說不定。大家一起洗澡,一起吃飯,都是用來刺激因為時限而焦急的派翠西亞。在四張半榻榻米的空間硬是鋪五組棉被,也是考慮到這樣派翠西亞一動必定有人察覺。於是他做出安排,讓用一般方法不肯說出問題的派翠西亞自己露出破綻,並持續觀察。
  或者。
  他什麼都沒想也說不定。大家一起洗澡,一起吃飯,都是普通的粗神經行為。在四張半榻榻米空間裡硬是鋪五組棉被也是單純的偶然,他從頭到尾都只是個任憑周圍女孩子擺布的丟臉男性。來到這裡也只是個偶爾,碰巧而已。
  無法確定是哪一種,不過是哪一種都無所謂。
  總之重要的是。
  上里翔流來到這裡。只有這點。
  「之前也說過吧,如果妳不講,我們就會調查。如果妳主動開口,可以自己劃分真相的範圍,只提供需要的情報就好;但如果由我們調查,就無法選擇公開哪些真相。所以,我能想見妳的焦急。凡事都容易流於被動的妳,會主動離開既定的軌道。」
  「……」
  「妳要怎麼做,就這樣繼續下去嗎?『說話』或『調查』,簡單的指令。繪戀她有個人實驗室,我們已經著手分析從妳體內冒出來的黑色玩意兒。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想必會揭露更多的真相吧。這樣行嗎?剛才我也說過,若是『調查』就無法劃分真相的範圍。如果妳要隱藏,就會有比妳所擔心那些更為嚴重的部分出現在眼前。這樣也行嗎?」
  派翠西亞稍微思考了一下話中含意。
  她終究是個聰明的孩子。
  「太卑鄙了……」
  「我想也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我已經聽了不少次。」
  「因為,這已經跟我的意願無關了不是嗎。不管YES或NO都無關緊要,這不就等於你一旦開口說要幫忙就會出手幫到底了嗎。就算我大喊雞婆或多管閒事,也木已成舟了不是嗎?」
  「對啊。」
  他不是說完要幫忙才煩惱的男人。
  在說出要幫忙的當下,他已經安排好包圍網。事到如今無論是逃跑、旁觀、拒絕,或者做任何事都一樣,除了「默默讓人拯救」以外的路都已被封死。
  想必。
  即使派翠西亞在這個時候拒絕解釋,逃往夜晚的街頭,上里翔流也會擅自出手吧。他想必會從其他管道逼近事件的核心,在最終決戰的場面若無其事的出面插手。
  至於平凡的高中生,則是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這麼接著表示:
  「不過,這有什麼問題嗎?」
  助人這種行為,不需要理由。
  丟出的藉口愈多,愈顯得這人虛情假意。
  而助人這種行為,無論多貪心都能原諒。不管多卑鄙,多低劣,多犯規,所有的過程都會因為結果而得到原諒。
  誰的原諒?
  這連問都不用問。
  當然是自己原諒自己。助人者將成為能如此自豪的人。
  「……我的身體裡面,有『這個』。」
  依然蹲著的派翠西亞似乎是認命了,輕聲說道。
  在她稚氣而端正的柔軟小臉上,能看見皮膚抽動,彷彿內側有「某種東西」蠢動。這是從潛航狀態轉換為浮上。狀似蠕動的蛇,或說軟體生物的觸臂。表面如冒泡般互噬,如螢光漆般閃耀的物體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總之上頭覆蓋著大量突起物。「某種東西」彷彿已從頭與鎖骨滲透到衣服深處。
  即使隔著厚厚的羽絨夾克,仍能看出那單薄胸部的中心正詭異地跳動。
  「來自南極的寄生生物。這種未知的生物,會溶解人體的脂肪確保空間後躲進去。傳染性低,但致死率非常高。如果強行摘除,我必死無疑。」
  「……這樣啊。」
  「我姊姊試著要解決這個問題,不曉得是打算用驅除劑還是移植。詳細理論我不清楚,也不知道姊姊所相信的方法是否可靠。然而,我無論如何都不能依靠姊姊的方法。」
  「因為一旦失敗就會危及自己的性命?」
  對於上里的疑問,派翠西亞搖搖頭。
  「因為如果進行順利,在解決辦法完成時姊姊也會跟著死亡。以前她曾提過有風險……但實際上幾乎是百分之百,必死無疑。」
  「……」
  「姊姊在自己體內放了『炸彈』。那是某種腫瘤……似乎又不太一樣。不過按照遠距離超音波掃描的結果,成長速度極為異常。照那樣下去,會壓迫心臟和肺……不,甚至會導致心肺破裂。至於時限……想必撐不到明天早上。而且,姊姊她認為這樣也無所謂。」
  「原來如此……」
  上里用手抵著下巴。
  「換句話說,如果讓妳活下來,姊姊就會死亡,而如果讓姊姊活下來就無法治療妳。是這樣對吧。」
  「你相信這種事嗎?」
  「妳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相,老實說根本不重要。不管妳在這裡說的是真是假,我們遲早都會掌握真相,並且擅自抵達結局。所以不需要什麼擔保,現在就先照妳的路走吧。」
  上里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道。
  這話完全無視當事人的心情。然而,這反過來說也是種無條件的信賴,無論怎樣的失敗都不會把責任推給派翠西亞。這是為了不說出「都怪當時派翠西亞沒說出真相,都是因為妳不肯坦白才沒趕上最後那一刻。人等於是妳殺的」這種話。
  「而現在重要的是,基於這個前提,妳想做些什麼,又要怎麼去做。想解救人在某處的姊姊。從妳在街上亂轉這點看來,她似乎就在學園都市裡。然後呢,如果碰上她,接下來要做什麼,妳要怎麼救她?」
  「這……」
  「妳應該有靈感才對,不管那有多麼荒誕無稽。要不然,妳不會『放棄』我們。離開公寓時的妳,腦中應該有個天秤才對。A與B,跟隨我們或是自己行動。妳一定思考過哪一邊比較有用。」
  「……」
  「摘除姊姊胸膛裡的『炸彈』,是妳的第一目的。即使會導致自己無法生存也一樣。」
  上里翔流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不過,實際上妳沒有方法。能夠以外科手術摘除的人很少,要靠來自南極的『那個』應該也很難吧。從這點看來,妳依賴的不是它。那麼,除了摘除胸部的『炸彈』之外,妳應該還有能解救姊姊的手段吧。」
  派翠西亞無法回答。
  只要不說,對方就會擅自調查。而調查得來的真相,無法劃分界線。
  事情發展就和上里之前說的一樣。
  「……這麼一來,事情就簡單了。妳打算奪走姊姊的『理由』。講得更明確一點,就是讓她要拯救的自己消滅,藉此奪走姊姊保留『炸彈』的動機。妳從一開始就打算犧牲自己。而且即使妳沒有摘除『炸彈』的方法,將東西埋進體內的姊姊就不見得了。所以,為了打動姊姊,妳決定捨棄性命。這樣就將軍了,對吧?」
  「嗚。」
  「從這個角度去想,妳先前的舉動也就容易解釋了。看上去有英雄主義的味道,卻又因為傷害自己帶來的痛苦而感到喜悅。不知該說是下定了自殺的決心,還是想藉由陶醉在角色之中淡化現實的恐懼。妳並不是想找到姊姊。不管怎麼努力都找不到,自己只是這種程度的存在。妳重新審視這麼低劣的自己,以沉重的心情嘲笑自己沒有生存的價值,一點一點地進行踏出最後一步的準備。所謂的時限,不是指找到姊姊並解救她。而是自己非死不可,在那之前必須做好心理準備……應該是這種意義上的時限才對。」
  「嗚嗚嗚嗚!」
  派翠西亞咬住嘴唇,接著輕聲啜泣。
  試著站在她的角度想吧。到頭來,隨著「上里勢力」洗澡吃拉麵,順著他們那缺乏緊張感的步調,也是其中一環。也就是在最後關頭到來前盡量地奢侈,製造回憶之類的。就如同正因為「沒有下一次」,才會不顧一切跟陌生人出發來一趟自殺旅行那樣危險。所以,派翠西亞奉陪到最後一刻。無論自己希望與否,她都將那個熱鬧的氣氛當成「最後一日」。
  一旦顛覆前提,看見的景象也會跟著改變。無論多麼殘酷,「調查」得來的真相都掩蓋不住,全都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過,妳做不到,對吧?」
  上里輕輕嘆口氣。
  「無論情緒變得多亢奮,就算讓自己顯得浪漫、感傷、慷慨激昂,依舊沒辦法捨棄生命,對吧?」
  讓姊姊活下來。
  為了家人捨命。
  不管說得再怎麼動聽,能否實際採取行動又另當別論。而派翠西亞無法做出這個選擇。要上吊、割腕,還是要撞火車?雖然不知道少女預期的死法是哪一種,但總之她終究無法付諸行動。
  而且。
  這樣的自己實在丟臉。
  姊姊為了拯救家人而付出生命。縱然知道腫瘤(?)以異樣的速度在體內膨脹,最後更會從內撐破身體,依舊持續和這股恐懼戰鬥。但是派翠西亞無法回應。就連只要瞬間就能喪命的捷徑,都讓她雙手顫抖得什麼也做不了。
  所以。
  「我希望妳能告訴我一件事。對妳來說『救贖』的定義是什麼?」
  「?」
  「這裡有種叫『理想送別』的力量。」
  說著。
  上里翔流一副真的極為隨便的模樣,將他微張的右手五指握起。
  緊接著。

  啪哩——!
  原先派翠西亞靠著的風力發電風車,中段被「啃」了一大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派翠西亞無法理解。
  就連看見倒向別處的「殘骸」,也感受不到恐懼。
  她以肌膚體會到極為壯觀的「某種現象」。
  上里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威力如妳所見。雖然使用條件有點複雜,不過只要準備好這玩意兒,不管是『魔神』還是什麼有的沒的都能二話不說將他們從這個世界抹消……嚴格說起來不是殺人,但以結果來說很像。彼岸與此岸——如果將人與人無法再度相會的狀態稱為死別,那麼『理想送別』能帶給任何存在死亡。」
  「啊……」
  「這點我能保證。『理想送別』沒有痛楚。雖然我沒有自己試過,但根據像活魚現切生魚片那樣的體驗者表示,心中似乎會充滿前往未知新天地的希望;它也不會失敗,只要條件齊全,管他是太陽還是黑洞都能毫不留情地一擊抹消。還有,也不會留下難以入目的屍體。不會有任何人成為第一目擊者。再加上,雖然不知道『那邊』是怎樣的地方,但至少……『有』。死亡不會奪走一切,不會讓妳的痕跡一點也不留。」
  「啊啊!」
  「好啦,妳要怎麼做?」
  上里翔流在少女面前揮揮右手。
  從剛剛開始,派翠西亞就像盯著催眠術的單擺一樣盯著那隻手。
  「一切都在瞬間結束。就自殺道具而言可以說『理想』呢。由於已經抹消過許多對象,所以我明白。只要妳合乎條件,我就不可能失敗。所以我想知道妳的定義。對妳來說,所謂的救贖是什麼?如果為了姊姊自殺明明是最佳解,卻踏不出那一步,因此想從自己的軟弱中解放,那麼我提供妳更有效率的方法。我會一擊抹消妳的存在,替妳奪走妳姊姊身懷『炸彈』的理由。好啦,妳要怎麼做,我可以將這當成是妳的救贖嗎?」
  上里翔流晃著那隻右手,隨性地朝少女走近一步。
  轟!
  消除一切的右手,帶著驚人的壓力緩緩伸到派翠西亞頭上。自由的星空遭到封殺。仰頭的少女什麼也做不了。只要上里稍微動一下手,派翠西亞大概就會像風車一樣被挖離這個世界吧。
  「盼望新天地嗎?」
  這樣才對。
  想保護重要的人,這是最佳方法。
  不會痛也不會苦。一切都在瞬間結束。
  既然能提供這種夢一般的方法,那麼上里該算得上救世主吧。
  沒錯。
  沒錯。
  沒錯。
  就是這樣。
  可是。

  「……不要。」

  回過神時,派翠西亞已輕聲呢喃。
  軟弱的自己再度露面,還讓自己以外的人得知。儘管強烈的羞恥與厭惡讓她渾身發燙,少女的話語依舊沒有停下。

  「我不要。我才不想死在這裡!任性也好,白費力氣也行。但這樣只是把事情全部丟給別人不是嗎!我擅自尋死,只是因為不想看見將來而蓋上蓋子而已!這麼做,一定沒辦法救姊姊。我沒辦法抬頭挺胸!」

  在最後的最後的緊要關頭,上里聽到了這些話。
  看見一個悲痛萬分而不顧體面,眼淚鼻水滾滾而下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我非救姊姊不可。因為,我不能讓姊姊照她的預期死於體內膨脹的腫瘤,但如果我先走一步奪走『理由』,姊姊今後就得永遠帶著割捨家人生存的標籤活下去!兩者都不是救贖!不管我死還是姊姊死都不行!不管怎麼掙扎,不管多麼難看,不管多麼犯規!我都非得找出第三條路告訴姊姊,讓她活下去!」

  一定要。
  儘管依舊蹲著,儘管下半身沒有力氣。派翠西亞依舊再度抬起頭,看著擁有絕對力量的上里翔流那雙眼睛,這麼大喊。

  「所以!我才不要你的什麼救贖。我不需要什麼輕鬆的逃避之路,什麼新天地我敬謝不敏!我會堅持到最後,試著在這個世界做垂死掙扎。如果姊姊為了我拋下一切,那我就要展示一條『不用這麼做也行喔』的路給她看!有沒有選擇根本不是問題,沒有就自己創造!自己準備!需要的不是那種躲開辛酸現實逃避的『力量』!而是突破難關,向前邁進!面對一切的『力量』——!」

  他聽到了。
  他聽進去了。
  上里翔流承受了派翠西亞的靈魂吶喊。
  在這樣的情況下。

  輕輕地。
  他真的無比簡單,無比自然地,將右手放在派翠西亞頭上。

  沒有痛苦。
  也沒有恐懼。
  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儘管被擁有「理想送別」這種強大力量的右手碰觸,派翠西亞卻四肢俱在毫髮無傷。

  「這玩意兒有幾個發動條件。」
  上里說道。
  同時輕輕地笑著。
  「其中最重要的,似乎叫做『願望的重複』。比方說,嘴上講著想脫離封閉環境但其實不想拋開受到女孩子包圍的生活;害怕自己的武器卻又因為它威力強大而欣喜;嘀咕著想和戀人長相廝守卻沒打算毀掉自己擁有的後宮,嗯很多很多。還有就是這種人所創造的東西等等。大概是因為對任何事物都同時擁有相反願望的傢伙,多半在巴著這個世界不放時也懷著自我毀滅的心願,所以容易找到下手之處……反過來說,對於總是目標堅定絕不動搖的人,這玩意兒就不太好發揮。無論怎麼做都沒辦法讓『放逐』的力量生效。」
  「啊。」
  話中含意。
  聰明的派翠西亞漸漸明白了。
  錶型裝置的數值跳了一下。
  噗通。彷彿捕捉到了溫柔的心跳。
  然而另一方面,上里翔流則是逕自對起答案。不管坦白與否,不管那些是真相或謊言,全都無所謂。他會自己前進並自己抵達結局。一如他說過的那樣。
  「如果這隻右手沒有任何反應,那麼毫無疑問地,是因為妳已經堅強得能夠在這個混帳世界裡找出一條路,派翠西亞。我嚮往這種堅強。我真的認為這樣很了不起……幹得好。妳剛剛戰勝了『人類』這種生物所擁有的負面意念。」
  他溫柔地撫摸少女的頭。
  那隻手離開時,讓派翠西亞覺得有點可惜。
  然而,這也是必要的儀式。
  接著,上里像嬌小的少女伸出那隻右手。
  正面承認少女至少和自己對等。
  「所以,請讓我再次和抓住這隻手的妳握手吧。能不能讓我也幫忙妳現在要處理的工作呢?我不是來解救妳,而是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妳的傳說之中。」
  握手。這是誰都做得到的簡單動作。
  然而在這同時,它也是一種究極信號。只有克服「理想送別」的發動條件,也就是克服「嘴巴說得好聽,但實際上既非YES也非NO的願望重複狀態」並找出一條路的人,才有資格接收。
  派翠西亞戰戰兢兢地伸出小手。
  上里只是等待。
  於是,稚嫩少女將手放上究極武器的柄。
  「拜託你,幫幫我。」
  「雖然慫恿到這種程度實在不該這麼說,但這是條艱辛的道路喲。」
  「不管怎麼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想解救我姊姊。我想回報願意為了我毫不遲疑地付出生命的姊姊。就算沒有解決方法,就算這等於切斷自己的救生索,我也想抬頭挺胸活到最後那一瞬間!」
  「即使在這條路上衝刺到最後,妳的安息也不會到來喲。」
  「所以,請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到底該怎麼樣摘除姊姊胸部的『炸彈』,我毫無頭緒。正因為如此,能動用的手段愈多愈好。這跟你幫不幫得上忙無關。為了我……不,為了解救我姊姊,請你成為我的一部分!」
  「嗯,如果這樣也無妨的話。如果妳有一顆堅定的心,無論遭受多大的震撼,都不會輕易許下諸多願望,而能持續貫徹自己那一條路的話。」
  堅定。
  十分堅定。
  上里翔流握住少女的手,對她微笑。

  「我尊敬妳。為了尊敬的人,我不會有所保留。我會使用我擁有的一切,為了妳和世界戰鬥。」


  14

  稍遠處的大樓屋頂,數名少女聚在一起。
  繪戀、暮亞、獲冴。
  「妳們看,果然變成這樣。」
  「哎呀,這發展就和平常一樣嘛。說實話,雖然以個人立場而言會覺得相當不爽,可是反正阻止他也不會聽,他只會一個人往前衝而已。」
  「……話說回來,『其他人』也跑來了呢。附近每個屋頂都在搶位子。」
  將裝有大量十圓硬幣的寶特瓶像抱嬰兒那樣用雙手抱在懷裡,而且頭髮剪得像下垂狐耳那樣亂的不良少女,看向周遭多處。
  複數……不,或許該說數量龐大吧。
  總而言之,無數氣息在黑暗中散發沉重的壓迫感。
  「『上里勢力』在此集結……的感覺是吧。」
  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她們沒有自覺,但這些人全都在某方面蘊含比「魔神」更強烈的光芒。
  她們沒有「嘴上說要保護世界下手破壞卻毫不猶豫」這種偏差。也沒有「幻想殺手的擁有者很危險所以也準備其他手段吧」這種願望的重複。
  「那個~人家向來負責後方支援,或者該說是情報人員,因此基本上負責留守,不過妳們兩個都是直屬護衛吧。上里他好像忘了原本的目的滿心想著要衝上最前線,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黑色長髮留至腳邊的少女,晃著寬鬆白袍的衣袖傻眼地問道,於是眼鏡少女和不良少女各自聳聳肩。
  她們分別說道。
  「這個嘛,就跟往常一樣。」
  「是啊。礙事的東西全部毀掉。這樣不就好了嗎?」






  行間 二


  即使從前的王國消滅、文明風化,儀式仍舊會留下。
  由於在半吊子的外側世界不受保護,因此對於它們的解釋變得更加隱密,更加極端,更加激進。
  好比說,劇烈日照與乾旱導致連一杯水都要不到的時候。
  好比說,疾病蔓延導致人類的尊嚴像紙屑一樣飛走的時候。
  好比說,好不容易存下來的穀物在一夜之間被大量蟲子啃光的時候。
  或者。
  是由於恐懼深植內心,再也不想碰到這種事所採取的預防手段所致。
  古今東西的宗教與神話,解讀傳說時常能看見殘酷描寫。砍頭的故事、挖心臟的故事、烈火焚身的故事,許許多多。就連世界最大的十字教,核心也是處刑的故事。接著是初期鎮壓的時代,再不然就是中世紀的狩獵魔女時代。如果「只取這些」,那麼出現自挖雙眼的修女、劈開頭顱蒐集聖者的腦等故事也不足為奇。
  「只看」行為本身,無法估量本質。
  其中還存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理由,以及思想。
  可是,愈變愈極端的儀式,往往也會失去這些精神。只管聳動、血腥,甚至當成「因為其他人都不做所以有特殊意義」。
  「啊……啊啊。」
  某時某地,有個男人在哭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叫「天國的證明」的實驗。埃及神話是肯定投胎、復活、輪迴轉生的宗教。說穿了木乃伊的由來,就是為了讓暫時前往冥界的死者靈魂能夠回歸而保存肉體。
  換言之,能夠管理肉體與魂魄。
  有一派想要以具體手段證明這件事。這些人在溫室中培養一名純真少女,讓她在不知道汙穢的情況下成長到一定年紀;接著按照儀式步驟殺害她,將心臟以外的內臟取出後保存在其他容器中,填充木屑維持體型,再浸泡藥劑並以亞麻布包住;最後為了不讓她在前往冥界路上遇襲,以針線將陰部縫合。埃及神話會為了測量人的善惡取出心臟秤重,而這實驗會對心臟動手腳,讓它發出訊號,讓人明白從肉體離開的「某種東西」會用什麼方法前往何處。
  神會察覺邪惡的企圖而關閉天國之門嗎?
  但犧牲的少女本身無罪,那麼天國之門會開啟嗎?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少女出自罪人的家系。
  就該派的價值觀而言她有罪,獻出生命或許也是理所當然。
  少女也如此期望。
  她相信,今天就能卸下肩上的重擔。
  沒人有什麼不滿。
  或許只有悲劇蔓延。
  「……或許已經沒人會阻止,或許已經沒人會感到疑問。真要說起來,或許世界上多數人根本沒注意到這種不幸,對於在地球另一邊發生的事,就算注意到也會覺得無所謂……」
  宛如詛咒。
  宛如求救。
  這名啜泣跪倒的男子,只是喃喃自語。
  他知道。
  那名少女無論遇上誰都會笑著打招呼,不挑食的她會面帶笑容吃光端出的料理,也尊敬那些知曉自己所不知的先人。男子知道她不只是文件上的記載,更是一個會笑會哭的人類。
  雖然,這或許只是因為計畫所需而輸入的扭曲純真善性也說不定。
  然而一副知情模樣的「本營」,真的理解她嗎?
  少女已經多前進了一步。
  她在建築後方種了小花。
  只有在這時,她才會老實地展現出好惡,會因為開花的樣子而嘟嘴,有必要則會拔掉周圍的花草。
  這種徵兆,並未列在預先寫好的計畫書內。
  這證明少女並非塑造出來的人偶,她毫無疑問地建構了自我。
  儘管如此。
  卻只能毀掉她。
  「應該可以說『但是這不合理』才對啊!所以,拜託,來個人和我一起哭。拜託來個人站在大喊『這樣不對』的一邊!」
  「作業」即將開始。
  少女的全身將經由一連串機械性步驟加工。
  旅程即將開始。
  ……想來,會和過去眾多受挫的魔法師一樣,無法穩定與觀測靈魂「本身」,只會白白犧牲一條命。
  就在。
  開始的前一瞬間。

  『嗯,我確實聽到你的聲音了。』

  某種東西出現。
  就連目睹奇蹟的男子,也無法判斷這個奇蹟始於何時。他只知道纏著繃帶的褐膚女神站在眼前,而且淚水盈眶。
  『我是奈芙徒絲。』
  她說道。
  『神話中將死亡視為預定和諧,當成必要犧牲,我則是質疑這些傳說的女神。所以流淚吧,不管哀求得多麼難看都無妨。這是為了譴責高唱完美卻無法否定死亡的一切。』

  緊接著。
  尖叫聲使得所有物質高速振動,在瞬間讓該派的一切全都回歸塵土。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少女願望的交錯 Winner’s_”APPLE”.


  1

  試著以神的角度俯瞰情況吧。
  蕾薇妮雅即使犧牲自己也要拯救妹妹派翠西亞。
  派翠西亞即使放棄生存也要拯救姊姊蕾薇妮雅。
  上条當麻站在蕾薇妮雅這邊。
  上里翔流打算協助派翠西亞。

  說穿了,這就是本次事件的架構。
  世界的祕密、「魔神」的行蹤,全都無關。然而,所有發展確實都通往讓兩隻右手衝突的方向。


  2

  「糟糕啦~已經過十點啦~!不要說超市了,差不多連比較趕的餐廳都要到最後點餐時間嘍。再不想想辦法就只剩便利商店和牛丼店嘍。今天的晚飯要怎麼辦啊——!」
  上条自認為提出了迫切的問題,但第一個開口的柏德蔚這麼表示:
  「怪胎。」
  「才不是!反倒是沒食慾才奇怪!真要說起來,妳們剛剛不是都抓著上条先生的魚肉香腸不放嗎!該怎麼講,人人流著口水,兩眼滿滿的愛心符號,然後全部像野獸一樣撲過來!女人充滿慾望的臉好可怕!抖抖!」
  「我……我姑且給你個忠告,最好注意一下用詞,人類。神可不會輕饒不敬之舉喔。」
  歐提努斯咳了一聲,但上条似乎沒聽進去。
  「該死,雖說有必要這麼做,但丟下袋子逃跑實在太虧了。不,它應該還是能派上用處才對。因為那些東西能解救在嚴峻都市求生的母貓和小貓……!」
  雖說破窗已經用防水布遮住,但十二月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從那裡鑽進來,還是讓人很難受。再加上餓肚子後就成了食衣住三者缺其二的狀態。腦中差不多要浮現雪山常見的「睡著會死喔」的呼喚了。
  儘管有暖爐桌,但在這種狀況下勉強開暖氣也只是杯水車薪。應該說認真考量地球環境與每月電費瓦斯費的老媽子上条不會允許窗戶大開還動用空調這種事。現在有讓身體從內暖到外的必要。他愈想愈為了失去火鍋料感到後悔。
  「啊……喂,你又開電視啊,人類?」
  「放心吧歐提努斯,這種剛過整點的時間大多都是些五分鐘新聞才對。不太需要擔心突然碰到美食炸彈。」
  他嘀咕著「會不會有天氣預報講現在的氣溫啊」並打開電視,隨即看到晚間電視劇的兩小時延長版。內容似乎是不知為何身邊有群優秀女孩的無特長大學生修理壞蛋人資大叔。
  畫面上映著熱騰騰的湯咖哩特寫,坐在地上的上条屁股就被歐提努斯用竹籤長矛刺了一下。
  「你這混蛋!」
  「好痛!非常抱歉,是我預測錯誤——!該死……不管做什麼節目都要和美食扯上關係是怎樣啊……?」
  「我也不小心忘了……在這個時間,會看到旁邊贊助欄有食品公司的名字對吧。現在正值冬季咖哩還什麼的活動。」
  「電視劇本身似乎還算有趣,不過對我們的胃來說太殘忍了。」
  在語氣悠哉的上条身旁,茵蒂克絲與歐提努斯重新打量畫面後不由得這麼表示。
  「真糟。」
  「是啊,好糟。」
  咦?上条看向她們,隨即發現兩人都是一副死魚眼。
  「到底要怎樣才會為了甩掉追兵躲進女子更衣室的鐵櫃裡啊!到這裡應該會經過兩三道上鎖的門,還要為了甩掉區區一個人躲過大約三十個人的耳目。更何況走廊上就有掃除用具櫃啊。」
  「完全搞不懂他們對羞恥心的定義。會因為有沒有間接接吻賞耳光的女人,難道不在意人家光明正大地從正面看她的內褲嗎?」
  「咦,那麼嚴重?我不會在意耶,咦~?」
  「真糟。」
  「要說哪裡糟,就是你不覺得這些奇怪,因為裡面也包含你的日常生活嘍。」
  「咦~?」
  雙方始終毫無交集,上条打算再度拿起丟在地板上的遙控器,就在這時。
  他的眼角突然瞄到了什麼。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褐膚「魔神」奈芙徒絲。

  「咦,等等,啊,到底怎麼回事呀,奈芙徒絲!」
  「嗚……嗚嗚……嗚……」
  「我搞不太清楚狀況總之面紙拿去!把鼻涕擤掉!怎麼,妳就那麼想吃湯咖哩啊?」
  他就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把好幾張面紙按在小麥色美人的鼻子上好一會兒。抽抽噎噎的奈芙徒絲總算恢復到能說人話的程度。
  「魔神」說道:
  「嗯……嗯,不好意思。我對這種東西沒什麼抵抗力,或者說……啊,跟著一起哭和我的存在本質有關,總而言之,我不行了,又來了!嗚哇~!」
  「又變成瀑布啦!到底要怎樣才能轉台三十秒就嚎啕大哭啊!」
  「嗯,畢竟這傢伙的根源,是領錢在喪葬場合哭泣的『哭喪女』嘛。淚腺脆弱大概是因為這點吧。」
  歐提努斯不耐煩地補充。
  「但不管是因為廉價戲劇嚎啕大哭也好,還是因為大人也能欣賞的圖畫書微笑,她都是能夠毀滅世界的正牌『魔神』喔。容易感動和流於情緒,照理說也就代表會比有系統性的神格來得更凶暴恐怖才對。」
  「……嗚……嗚……歐提努斯壞壞~」
  「我說,怎麼好像退化成幼兒啦!這人有種奇怪的開關啊!明明是神卻這麼好哄騙,反而很可怕!」
  這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的發現令上条全力大喊。
  十五公分高的歐提努斯用腳踩遙控器關掉電視,同時以手指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按了按,並說道:
  「……把感動笨蛋丟一邊,回歸正題吧。你說要外出,但你忘了剛剛才在尋找食材之旅的途中碰到那個叫上里的傢伙嗎?」
  「哎呀,巧遇也不會連著發生兩三次呀,對方又不是裝備著吐司橫衝直撞的美少女。」
  「唔,不過上里翔流也有他的民生問題吧。」
  「真的假的……要是他一樣為了晚飯持續徘徊,我就沒辦法安心吃飯嗎……」
  「當麻。」
  於是茵蒂克絲正色開口。
  「幹掉他。」
  「妳冒出了不像修女該有的發言耶!」
  順帶一提,現場唯一已經填飽肚子的三花貓,還是老樣子仰躺在地板上睡覺。
  「話雖如此,但這裡只有味噌和醬油。」
  上条就像在確認前提似的說道。
  「可是在夜晚的學園都市閒晃,可能會又遭遇上里而惹上麻煩。」
  「意思是?」
  茵蒂克絲出言質疑。
  歐提努斯、奈芙徒絲、柏德蔚也看了過來。
  大家似乎都很不滿。隨便回答可能會被當成在開玩笑,話雖如此又不能放著不管。現場瀰漫著不提出具體解決方案就會慘遭整套聯合吐槽的氣氛。
  「……那麼別離開學生宿舍就好。說得更清楚一點,就是和住同個宿舍的傢伙借肉和蔬菜就好。」
  於是他決定先找鄰居試試。
  土御門元春本人的廚藝幾乎可以說是絕望,但他有個義妹——女僕大師舞夏。換句話說冰箱會定期補充食材或成品,正因為土御門本人不下廚,所以冰箱裡很可能還翻得出不少寶物。
  至於人情部分應該沒問題才對。以前那傢伙曾因為義妹突然造訪而慌張地將「被看到就糟糕了的東西」全都塞來上条這裡,卻被散步歸來的茵蒂克絲發現而讓上条承受不該有的誤會以下略。要搬出這點以堅定的態度交涉,上条心想。
  「喂~笨蛋,我有事找你,給我出來~」
  上条按了兩次電鈴又敲門,可是無人回應。他原本以為對方外出不在,但電表在動。
  接著「嘰」……門讓他這麼一敲緩緩地往內側開啟。或許是白天的騷動也弄破了這間套房的窗戶吧,寒意從裡頭傳來。
  「……?」
  有種不祥的預感。
  彷彿發生不能坐視不管的事。彷彿自己逐漸被帶往奇怪的方向。
  僅有一牆之遙的的隔壁房間,到底出了什麼事?
  上条並未抵抗竄過背脊的惡寒。原來的房間裡有很多同伴,沒人限制他非得特地一個人踏進裡頭不可。
  「喂,我說茵……」
  想到這裡,他決定回自己房間,就在這時。
  腳被拖住了。
  低頭一看,從門縫伸出來的「某種東西」纏住上条的右腳踝,緊抓不放。那是有拇指粗的繩子,不,是看似植物藤蔓的「某種東西」。
  「什麼?啊!」
  太遲了。
  對方瞄準腳踝,因此想動用右手必須先做出「蹲下」這個動作,這點也讓事情惡化。
  強大的力道拉扯上条。
  他當場摔倒,就這樣被拖往不知情況如何的室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東碰西撞帶來的痛楚折磨下,上条滑進套房正中央。
  而熟悉的鄰居不見人影,相對地理想送別少年則是背靠牆站在那兒。
  上里翔流。
  「嗨,幻想殺手。之前被打擾所以不了了之,我們就重新聊過吧。紅的和黑的似乎都很忙,在事情搞大前總是會想先排除後顧之憂吧?」
  這個輕笑著的男人身在此處,有好幾種意思。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閃過腦海,讓上条反射性地質問。
  「土……土御門他……他怎麼了!該不會你用右手……?」
  「現在是擔心別人的時候嗎?唉。」
  上里彈響手指。
  植物藤蔓依舊纏著上条的腳踝。另一端不在上里手中,而是從用防水布遮住的陽臺連到外頭。這根不知道伸往哪裡的藤蔓,再次產生凶惡的力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条就這樣被扯出室外。
  沒有輕率地用幻想殺手切斷藤蔓或許是正確的。這麼做大概就和破壞隱形的雲霄飛車軌道,使自己飛向天空沒兩樣。
  建築與建築的空隙。
  上条被迫從七層樓高的地方表演跳水,身體在空中飛舞。
  底下同樣有看似植物藤蔓的東西縱橫交錯,組成一張巨大的網子等著他。他深深陷進網子裡,緩和了某種程度的衝擊,但或許是隨便揮舞手腳讓幻想殺手產生反應,最後依舊因為網子破裂而摔在柏油路上。
  「嗚嘎!」
  上里翔流完全不曉得上条痛得在路面上打滾,毫不遲疑地跟著往下跳。另外出現一張新的網子漂亮地接住他的身體。
  「我沒有抹消那個叫那個叫土御門的。不過有讓他稍微安靜一陣子就是了。」
  「……嗚!」
  拖著疼痛身軀的上条,反射性地試著拉開距離。
  不過,他總算注意到黑暗中還有別的氣息。而且不止一個。含上里在內,對方共從三個方向包圍上条。
  「——讓我介紹一下,她是暮亞。」
  「你好。」
  這名少女穿著以十二月來說應該很冷的露背連身裙。她將黑髮綁成兩條辮子,臉上戴著俗氣的大號圓眼鏡,雙腳則裹在附吊襪帶的白色長筒襪裡。她整體來說給人低調的感覺,卻有樣東西一擊顛覆了這種印象。少女的頭部兩側長了有如將扶桑花巨大化一般的熱帶花朵。定睛一看,她連背後都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
  「她是某種『原石』。她的肉體,換句話說細胞的性質似乎不像動物而比較接近植物。姑且算是科學陣營吧。說是什麼將藻類還菌類的『接合』作用誇張地擴大,不管是金屬還是塑膠都能吸收,並且利用其性質之類的。說得簡單一點,就是能吃掉現代兵器然後光靠花草構成飛彈或電鋸。雖然很容易爆炸,但視物質組合也能藉由她的意念昇華為新東西。像是遠距離導引電鋸之類的。雖然感覺與其說堅固不如說再生能力強大,但總之非常適合擔任防禦人員。」
  上里翔流指向另一邊。
  「——而這位是獲冴。」
  「話說,這傢伙真的就是跟老大『成對』的那個啊?」
  說話者身穿紅色長裙配上白色毛衣,是個配色有種巫女服感覺的波霸少女。茶色長髮剪得參差不齊,頭上有狐耳般的翹起。她的懷裡好像抱著什麼,那是兩公升的寶特瓶吧。那種宛如安撫嬰兒般的動作反而顯得詭異,沙沙聲更隨著身子晃動響起。寶特瓶裡裝滿了紅銅色的……十圓硬幣……?
  「她能創造『類似』錢仙的東西並自由讓其附身,是魔術陣營的人。附身對象似乎可以是硬幣也可以是人類,自己也行。她能像將棋那樣吸收敵方戰力,是很珍貴的人才喔。」
  光是上里翔流一人就夠麻煩了。
  如果這些說明為真,最好別同時和三人衝突。更何況,這傢伙不見得會老實地說真話。
  (……他應該沒有非得在隔壁埋伏的理由才對。如果他想,隨時都能襲擊我房間。這不是單純知不知道位置的問題。他另外有「其他技術」,能在幾乎毫無提示的狀況下查出所在地。單純甩掉他換個據點是逃不掉的!)
  「我們談談吧。」
  上里開玩笑似的提議。
  「如果你答應,我可以讓『她們』退下喔。還是說,你比較喜歡談都不談就開打?」
  「……」
  上条想起自己的房間。
  全長十五公分的歐提努斯,連走路都辦不到的奈芙徒絲,柏德蔚也因為胸部的「果實」而很難說狀態萬全。唯一能自由行動的茵蒂克絲,在保護三人的狀態下也跟受困沒兩樣。套房位在學生宿舍七樓,要是樓梯和電梯都被封鎖就束手無策。又不知道上里方在這附近還安排了多少誇張的戰力。更何況,即使真的逃跑,對方也有確實追蹤的手段。
  無路可退。
  乍看之下隨性而為,其實相當周到。他是確保已經將軍之後才在上条面前露臉。
  「你想談什麼……?」
  「別急,你不想懂也會懂。雖然紅的黑的把事情搞得很複雜,不過這也無可奈何。畢竟我們就是這種會引來那些麻煩的人嘛。」
  上里翔流一副樂在其中的口氣,並且閉上一隻眼睛。
  「不過說實話,我也想達成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說有關理想送別和幻想殺手呢,我希望能和你交換些意見。」


  3

  木原腦幹順路繞去第七學區的一間倉庫。
  抗魔法式驅動鎧甲的倉庫在二十三個學區各有一間,這裡的偽裝成了業務用的冷凍倉庫。
  維持在哪裡都不奇怪,卻又不會讓人想特地往裡頭看兩眼的距離感。除此之外,還是個使用龐大電力也不會讓人起疑的黑盒子。
  牠一邊望著眼前的大批兵器,一邊和某處通訊。
  『真虧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準備好。單從能用那種不可能的時間漂亮地大修完畢這點看,也能明白你有多看重這個問題呢,亞雷斯塔。』
  『說實話,你怎麼看?』
  『從沒觸動你的監視網這點來說,可知是個不簡單的變種。既然沒脆弱到會因為區區的伺服器攻擊被突破,那麼要不是純粹的潛行混入,就是能無條件將由你而生的事物、影響一併清除,類似完全否定的變種。但用上什麼理論我就無法想像了。』
  黃金獵犬在冷凍功能完全關閉後變為常溫的室內踱步,繼續說道。
  『而會問這種蠢問題,就代表程度被對方甩得遠遠的。怎麼啦,你擅長的什麼「計畫」呢,不是就算狀況分散成無數枝葉,最後還是會收在同一個地點嗎?』
  『我會想辦法。』
  聽起來並未自暴自棄。
  看著藏在平淡話語深處的些許苦惱,不知怎地,木原腦幹掌握到了。
  今天一整天持續感受到的那股不自然究竟為何。
  『你還是老樣子,割捨不了沒用的部分呢。』
  『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這點。以善惡來說接近惡,但以好惡來說則偏向喜好。我是這個意思。』
  『……』
  亞雷斯塔的回答慢了些。
  一會兒後他這麼說。
  『抱歉。』
  『別在意。我會自己反抗。究竟哪些部分還在你預測的範圍內,就讓我期待一下吧。』
  抗魔法式驅動鎧甲。之所以能在這麼短的期間內檢修完畢,算是學園都市統括理事長聊表哀悼之意嗎。一切都在計算之中,不過你就打破它給我看吧。好不容易才甩掉接連不斷的意外狀況,踏上復原之路,卻依舊留下了毀掉這些的「可能性」。
  這種天真,確實以善惡來說是惡,但以好惡來說則偏向喜好。
  做到這種地步,就算要生氣也氣不了。
  『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所以我就在還能說話時說出來吧。』
  『說什麼?』
  『亞雷斯塔,我不會阻止你將人類推向極致,放手去做吧。但你可別拋棄人類喔,因為確實也有受到你這種人性吸引而同行的人。』
  『……』
  數秒。短暫沉默後,通訊切斷。
  所以說,讓人家知道你在沉默就表示你的大意、天真,以及喜好——黃金獵犬嘆息。


  4

  上里以眼神示意後,名叫暮亞與獲冴的兩名少女真的退入黑暗深處。但上条這邊沒有任何能讓他安心的理由。她們融入黑暗中,變得連位置和人數都搞不清楚,反而更讓人不安。
  留下的上条與上里,步行離開學生宿舍用地。
  在黑暗的夜路上,理想送別說道:
  「你覺得很突然吧?」
  「……」
  「不是在說什麼紅的黑的喔。我不是指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而是更基礎的定義問題。理想送別,那是什麼?要是有那種方便的東西,世界的歷史不是應該會有更大的改變嗎?之類的。」
  上条沒有輕易回答。
  他不是沒有想法。他是因為猜不透對方期待什麼,也想不到如果這時惹上里不高興會導致怎樣的結果。
  遇上那個僧正時,也是從對話開始。
  那種把整座城市都拖下水的大鬧,他可不想一天來兩次。
  「這也沒辦法。」
  上里笑著說道。
  如果純看這一幕,真的只像平凡學校的一景。
  「我得到理想送別這種力量啊,只是不久前的事。」
  「你說什麼……?」
  「這不是誇飾喔。我覺得不太對勁差不多是十一月初左右。不過明確地知道那是『身上的力量』則是兩三天前的事。至於大舉狩獵那些『魔神』,其實等於是我初次上陣。」
  初次上陣就把這世界的「魔神」們一舉殲滅。
  不用說什麼經驗不足。那種東西能靠理想送別的性能彌補。這報告聽了反而恐怖。要是這個怪物累積經驗,究竟會強大到什麼程度……?
  「所以說『突然』這個印象沒有錯。這種第一印象是對的。恭喜你,上条同學,你似乎得到了 一個『世界的真相』這種可疑的玩意兒喔。」
  「……」
  說到十一月初,大概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結束,歐提努斯他們「搗蛋鬼」行動浮上檯面那陣子。
  至於兩三天前,差不多是歐提努斯的問題告一段落,聖日耳曼冒出來那時。
  ……以僧正和奈芙徒絲為中心的正牌「搗蛋鬼」,在這段期間想了些什麼,而且對某些事失望嗎?想到這裡,上里翔流得到理想送別的經過隱隱浮現。
  沒錯。
  也就是上条並未留心全體「魔神」,而將注意力集中在歐提努斯一人身上之事。這點重要得足以導致他們的心離開上条。
  於是,不知不覺間他們轉為追求「替代品」。
  雖然不知道「魔神」們原本對上条、對幻想殺手抱有怎樣的夢想,但他們因此追求別的解決方案。
  簡直像買保險一樣。
  總之先搞到手。
  如果就像這樣被他們單方面硬塞「特別的力量」,導致偏離原先走的路……?
  「知道我是怎樣了嗎?」
  走在身旁的上里輕笑一聲。
  「要覺得噁心也無妨,要唾棄我是可疑的傢伙也行。可是啊,有件事我希望你記住。上里翔流呢,不久前還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喔。如果和什麼紅的黑的這類怪事扯上關係,大概馬上就會被幹掉丟進垃圾場,只能當個可憐的第一遇害者。我可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
  他握住右手,然後張開。
  這股力量連使出全力的「魔神」都能瞬殺。能將對象永遠放逐到異世界的最惡凶器。
  同時,他卻嫌這種東西多餘。
  「隨處可見……?」
  「嗯。」
  上里立刻表示肯定。
  「你或許會感到意外,但我本身不是學園都市的人,也沒參加什麼英國還羅馬的結社。其實啊,我出身於『外面』。平凡的城鎮,無聊的地方都市,隨處可見,誰都能聯想到的故鄉。我原本是個在那種地方生活,而且讀書和運動都只有平均水準的高中生。」
  「可是,那麼,剛剛那些人呢。什麼『原石』啦,附身啦,魔法啦,她們顯然使用了奇怪的力量啊……!」
  「所以說。」
  瞬間。上里翔流的眼睛,滿是濃稠黏質的黑暗。
  他以那種會吞噬任何光線的無藥可救眼神說下去。
  「這些部分也包含在內,我『們』本來應該是平凡的學生才對。」
  「……」
  「暮亞原本在班上是個低調而不起眼的園藝社社員喔。即使踏進教室,我們也頂多簡單打聲招呼,交情連一起吃午飯的程度都不到。但我喜歡看見她像對待人一樣向植物傾注愛情,會讓心靈平靜。」
  話題偏了。
  不對,是不是聽起來像偏了的「現在」才叫奇怪?
  「獲冴雖然有點像不良少女,但她本來是住我家隔壁的青梅竹馬喔。事到如今雖然沒什麼好提的,但我原先也以為那是理所當然。對於她即使反抗社會也要主張自我、不願遭到埋沒的心,我真的相當尊敬。」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什麼契機引起的?
  上里翔流握緊自己的右手,力道強得似乎連血都要從深陷肉裡的指甲滲出一樣。
  「大家都被這玩意兒毀了。」
  「……」
  「所謂的『救贖』很恐怖對吧。會輕易地讓人依賴,讓人頹廢,因此她們總是黏著我不放。我說啊,上条同學。試著用理所當然的感性思考一下吧。好比說,你有想過進澡堂時,突然身邊的女孩子們說什麼幫你洗背就闖進男澡堂嗎;有想過女孩子無條件為你下廚,而且如此這般後就變成了一定要打上馬賽克的物體嗎;四張半榻榻米的房間裡鋪五條棉被不分男女睡在一起呢……照理說不可能對吧。如果她們的心處於正常狀態,如果她們會好好基於自己的思考行動,她們根本就不該待在那種會發生意外的位置才對。嗯,派翠西亞也相當害怕。她想必也有她重要的人和回憶,但回過神時卻差點被蓋掉。老實說,她已經開始出現偏差了。怎麼講,這該算什麼呢?該說她偶然遇上我就是個錯誤嗎,還是應該說,原本應該有比我更能指望的人才對,卻因為扯進那種麻煩的事件,讓她看不見那樣的對象。不,該說我害她看不見才對嗎?」
  「……這……事。」
  「一度得救的人,會從那個時間點開始依賴對方。不管是鋼鐵意志還是百年牽絆都一樣脆弱。下次也依靠他吧,不,根本沒必要等麻煩發生,隨時待在一起不就好了嗎。畢竟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什麼也不用愁。這種想法,讓我在別人眼中看來有很多女孩子陪伴……既然他這麼了不起,那我也可以稍微冒險一下不是嗎。只要能幫上他的忙,只要能得到和他同行的權利,就算試著跨出『普通』的範圍也行吧。這種想法,使得正常人一個個異形化。」
  「沒這回事!」
  「我說啊,上条同學。」
  上里疲憊地笑了笑,無視對方的反駁。
  「你身邊又是如何,是不是有群彷彿突變一樣的個性派女孩子們無條件聚集,呈現夢幻般的世界?」
  「……」
  「而且說歸說,擁有她們異形化後帶來的科技卻又很方便,我也曾用來突破困境。這些力量成了我能用的牌……嗯,就這點來說,派翠西亞果然也很危險。如果受影響再深一點,她或許會開始找方法取出並操縱、引導那團不知是深海章魚還是脂肪集合體的『黑色』也說不定。比方說當個選擇目標附身,從內側引導對方毀滅的專家等等。」
  冷靜,上条警告自己。
  這種問答,在和使出全力的歐提努斯戰鬥時,經歷的次數已經多到讓人厭煩了。就算上条沒出手相助也無妨,別人會解救那個女孩,而她則會對那個人示好。對你表現的善意與好感不過是這種程度——歐提努斯當時狠狠地用這點修理他。
  即使如此自己依舊克服了難關。
  別被這點程度的鏡像吞噬。
  因為這傢伙——上里翔流,不是上条當麻「本身」。
  「因為救人的是自己,才會讓女孩子們對自己有好感。聽到這種說法會反射性地想回嘴對吧。像是『說得簡直像人心能用開關操縱一樣』之類的。不過,要換別的說法也行。」
  上里以不屑的口氣這麼補充。
  「我說啊,上条同學。假設你活到現在連一個人都沒幫過,你覺得誰會在乎你。還是說你已經自我抬舉到會認為,你這個人已經完美得光是把內在與外在老實地亮給人看,就能讓成千上萬的人認可?」
  「……」
  「不是吧,不是這樣對吧。不開玩笑,大家之所以關注『上条當麻』這個人,完全是因為你救過人。是因為你的人格、體格、運動神經與思考能力,或是博愛與膽量,透過這種行為得到評價。換言之,你無法逃離救贖。你這個人已經和『救贖』這個詞緊緊黏在一起,無法分開。就是這樣吧。因為……」
  說到這邊,上里停頓了一下。
  鏡子另一邊的某人,滿懷信心地這麼開口。

  「上条當麻本身,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

  認知受到動搖。
  無法否認的自己讓人不快。
  反過來想就好。
  不是對上条當麻走過的路存疑。
  而是說平凡高中生能持續走這樣的路不可思議。若是平凡高中生應該會在某個地方完蛋才對,能夠持續下去是因為有某種東西讓他變得特別。
  那就是寄宿在右手中的力量。
  一旦將這股力量拿走,上条當麻就會跌回真正的「平凡高中生」。
  而重要之處,不在於右手是否有力量。
  上里所想說的,真正的真心話。
  沒錯。
  「我們的力量,不是我們做出選擇才得到的東西。」
  「……」
  「各個魔法師們的夢想,說得更精確一點則是比例上占多數的『魔神』群。他們自私的願望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力量,加諸在我們的右手上。這股力量連身邊眾人的言行都會扭曲,現在甚至形成了詭異的後宮軍團一行。像派翠西亞那樣,原本重視其他事物的人也會被迫牽扯進來,讓他們不偏不倚地直線朝這個方向前進……啊啊該死!」
  砰!上里踹飛附近的垃圾桶。
  之所以做出這種不像他的舉動,是因為焦躁,還是因為「右手」的存在讓他變囂張?
  「為什麼能容許這種事?這種世界圍著一個人轉,其他人全都不管,可以隨便覆寫塗改巧合連篇的事能允許嗎,上条當麻!我本來並不想受女孩子注目。就算沒辦法和青梅竹馬交談,就算和班上內向的園藝社社員沒交集,那也沒關係。平常的景色理所當然地出現在眼前,能讓普通人以普通心態自由活動。只要能沉浸在這種環境裡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那些『魔神』!反正八成是竊笑著商量好了吧。給你個有點複雜的任務,相對地會讓你受異性歡迎當回報。別在意,不過是點小小的禮物,只要你說一聲,增加獎賞也行。就像這樣吧。就像這樣嗎!就像這樣隨便玩弄別人的感情與思想嗎!一旦沒人信仰就會從歷史中被遺忘的神居然敢踐踏人心——!」
  隱約能夠明白。
  上里翔流擁有能清除成群「魔神」的力量。不過那只是「手段」。應該不至於成為走向極端的「理由」才對。既然他已經實際出手殲滅「魔神」,就必須有足以讓他動用「手段」的「理由」。
  憎恨的核心在此。
  世界的命運根本無所謂。神話等級的戰鬥也沒興趣。
  身邊的人被玩弄。
  即使沒有交集,依舊分別基於自由意志驕傲地生活的「值得尊敬的人們」,換成了撒嬌諂媚的「簡單易懂的演員」。擁有堅強意志的人,心靈逐漸變得像倒了熱水的冷凍乾燥食品一樣軟爛——這種場景他一再目睹。這和相處時間長短無關,無論是十年來都在保持距離的青梅竹馬,還是今天偶然在路上碰見的女孩,每個人都變得均等、平等、沒有個性、沒有差別。
  他是認為將描繪扭曲夢境的「魔神」全部消滅,就能讓手中的力量煙消雲散嗎?
  還是認為這些都無關緊要,只想針對遭到踐踏這點進行復仇呢?
  不過。
  「我說啊,上里。」
  「怎樣?」
  「我看不見什麼if的歷史,所以老實講,即使聽到你說些『本來是這樣』或『扭曲成這樣』之類的話,也搞不懂怎麼回事。儘管有時也會覺得大家怎麼都對一個區區高中生這麼期待,不過,也無法證明什麼右手的力量或『魔神』的意向和這點有多少關連。因為,人生沒有除錯功能,沒辦法把條件一項項加上去或拿掉來確認。」
  「這就叫自我抬舉了,上条當麻。你以為你……不,我們除了右手以外還有什麼?」
  「那我問你。」
  即使聽他這麼說,上条也不再膽怯。
  剛剛那一連串你來我往,似乎已經讓他掌握了某種模糊的輪廓。

  「既然如此,你希望大家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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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所以啊,雖然你講出一堆難懂的東西,不過說穿了就是這樣吧——大家說的都和我期待的不一樣,所以我很困擾。那些『魔神』扭曲了自己期待的發展,不可饒恕。他們毀了我的計畫,所以我要去揍他們……我說啊,既然如此,那你一開始期待世界給你什麼?」
  「……你說……什麼……」
  「我們哪會懂別人心底深處在想什麼。我們既沒有什麼讀心能力(Psychometry),也不能用魔法讀取殘留的思緒。到頭來你高舉的前提,同樣只是由你看出去的『預測』吧。沒和青梅竹馬交談?明明人家也有可能其實很想和以前一樣跟你聊天;光是看著園藝社社員就覺得幸福?明明人家也有可能其實很想和你一起照顧花草。我說啊,上里,為什麼你不能用正面的角度去想?『魔神』們或許有扭曲某些東西。可是,那說不定只是在她們背後稍微推了一下而已啊。這和信任與相處時間無關。今天偶然在路上遇到的女孩子,明明也可能只是對盡心盡力關照陌生人的你表示感謝而已。」
  「你這個大笨蛋在胡說什麼啊!」
  上里翔流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眼神,大聲喊道。
  同時將手放在頸側。
  「你在自我抬舉吧,我們只是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喔,不管什麼事都只能做到平均值以下的凡人喔。這樣會讓人喜歡叫做理所當然?變成愚蠢的後宮狀態是理所當然,『魔神』們只是在女孩子後面推一把?你腦袋裡到底裝了多少巧合啊!還是說你已經被他們毒害籠絡到這種地步了?」
  「所以啊。」
  相反地。
  上条則是以斬釘截鐵的口氣說道:
  「為什麼你身邊那些女孩子,不能尊敬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
  「……」
  「沒這種規矩吧,這種限制是你擅自訂的吧。反正自己什麼也沒有,反正周圍的人根本不會感謝自己,反正自己的世界就只有這種程度嘛——這麼認定的人是你吧!不用當什麼偶像或運動選手也行吧。對那些人來說,覺得他們很厲害的人大概就是全世界吧。我才不知道我身邊如何,因為我和你不一樣。不過,至少你身邊聚集了那麼多說喜歡你的人,那麼多想說喜歡你的人,不是嗎!」
  拙劣的意見。
  沒有物證也沒有根據。
  不過那是理所當然。因為這是在談論人心。
  因為在誰尊敬誰、誰覺得誰厲害、誰喜歡誰這種話題裡,不需要採集指紋,或是從頭髮分析DNA情報。
  「我說啊,你真的確認過答案嗎?暮亞、獲冴,其他還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不過你一個個都問過嗎?妳本來討厭我對吧,現在的合作關係很奇怪對吧,妳的善意和好感都是都是別人打造的對吧,全都是『魔神』給的這隻右手不好對吧——就像這樣。哈!我可以拿命跟你打賭,她們只賞你巴掌都還算客氣。不過嘛,就算這樣,你大概還是非得讓人認真地揍一頓才行就是了。」
  啪——!枯枝斷裂般的聲音響遍周圍一帶。
  來自上里翔流的脖子。
  在這之前完全沒發出聲響的關節。他硬是甩甩頭,用整隻手掌感受有如手排車換檔般的感觸。
  「……嘿。」
  理想送別嘴角一揚。
  噁心的互舔傷口式裝熟,已經消失。
  彼此相似,卻有決定性的差異。
  臉上滿是同類相斥的嫌惡感。
  「我原本還以為,如果能和有相同遭遇的人聊天,可以稍微卸下重擔……」
  「抱歉,我和你完全不一樣。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什麼『相同』的人。像這樣只憑表面就判斷,證明了你沒在看『人』。你所看見的,只有這隻『右手』。你只是擅自靠異物感與共通點去看世界,將自己認為的形象、角色,強加在周圍的人身上而已吧。」
  「可是不一樣。根本不一樣。你受到『魔神』的禮物毒害,認為獲得是理所當然,對這點毫不懷疑。你已經沖昏了頭,讓一群呼之即來的女孩子圍著就能滿足。你不過是這種人渣罷了。」
  「我就徹底矯正你的扭曲吧。你又懂人類什麼?那種東西誰都不懂,就連『魔神』也不懂。這可不是自我抬舉,上里翔流。」
  「不要把自己的慾望全說出來還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肯定後宮混蛋。你連是誰擅自認定別人的心情都不知道嗎?」
  啪嘰!兩名少年的視線明確地相碰。
  那張臉彷彿隨時都會咬上來。
  「……難道你忘了嗎?」
  上里一副談起沉重詛咒似的口氣說道。
  「讓我得到這股力量的罪魁禍首是『魔神』,而且是因為他們對上条當麻失望,才讓力量的一部分外洩到別處。如果沒有這個開端,我不會擁有這種力量,我的周圍不會扭曲,像派翠西亞那樣理應有真正重視對象的人內在也不會被覆蓋。換句話說你也在爆發點上喔。」
  「所以連我也要殺嗎?確實或許我也是原因之一。或許我不爭氣是形成『理想送別』的契機。但是只有你我不會道歉。上里翔流,想必你應該擁有這股力量。『魔神』們給你機會讓你注意到自己沒察覺的事,在沒勇氣踏出最後一步的女孩子們背後溫柔地推了一把,你該感謝他們。」
  「我宰了你喔。」
  「而你卻想拿這點裝憂鬱,忘恩負義。」
  對方再怎麼糟糕,終究是神。
  他們生氣時或許會危害人類,但「只會害人」卻也不對勁。既然本質是「神」,會有這種發展也不足為奇。
  神,會讓人幸福。
  即使沒有特殊理由,也會理所當然地送來幸福。
  會以祂們強大的力量讓人了解神與人的層次不同。
  就連和使出全力的歐提努斯槓上時,最恐怖的也是「幸福的世界」。在僧正談到的計分者話題中,也提出了「支配命運的權利」這種誇張條件。無論理由如何,他們「魔神」是散播幸福的存在,這點是事實。
  所以。
  確實,「魔神」們或許心底某處有利用上里翔流的念頭。而且還是「總之先買個保險」這種無藥可救的想法。
  不過,在這同時。
  他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高傲的「魔神」們或許不會讓這些想法浮上表層意識,但想必會在心裡某處留下疙瘩。所以,給了力量。相對地,在小小的幸福後面推一把。以上里翔流為中心的變化,實際上是這樣。
  為什麼不考慮這種溫柔的可能性?
  簡直像嘟著嘴說「如果有鋼琴或小提琴的才華,我就能和大家一起玩」一樣幼稚。
  這是「魔神」的錯嗎,是世界的錯嗎,是上里周圍那些女孩子的錯嗎,是身懷許多問題弄得自己精疲力竭,徬徨無助時遇見上里的「商量者」們的錯嗎?
  不是。
  不可能是。
  上条當麻從正面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敵人。
  他瞪著對方,心想。

  這種事。
  當然要怪這傢伙內心軟弱,不是嗎?

  因為不能相信別人,所以無法排除疑念。
  因為不能相信自己,所以自卑地下定義。
  在心中拉好防線,聲稱不該是這樣,擔心失去眼前的幸福。噗嗤~你認真什麼,明明都是「魔神」的安排還當真——是因為不願被這種話打擊,才希望她們根本不喜歡自己。
  實際上明明比誰都渴望這些。
  鞋櫃裡的情書如果是惡作劇,興高彩烈的自己就會像個笨蛋。
  光是這樣就怕得把信撕掉,拚命將懷疑一切的自己正當化。
  或許對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哭泣也說不定。但考慮這種可能性又很可怕,因此在腦中努力將對方改寫成壞蛋。
  想到這裡。
  上条當麻低聲這麼總結。
  「真是個笨蛋。」
  緊接著。
  世界著火了。

  砰轟——!
  驚人的爆炸聲響徹夜晚的學園都市。

  實際上,上里翔流連右臂都沒動。
  看似連象都能整隻吞掉的巨大食蟲植物捕蟲囊,如牆壁一般從黑暗深處殺來。
  狀似超大尺寸大顎的物體,上条一隻右手就讓它消失無蹤。
  也不知是沒有痛覺,還是將痛苦藏在面無表情之下。
  「……」
  鏡片閃著冰冷光芒的植物少女,佇立於稍遠處的路燈下。夜風讓那件純白的連身裙輕輕浮起。
  上里摸著頸側宣告。
  「交出窩藏的『魔神』就放你一馬……我本來要這麼提議,不過看樣子,反正你也沒打算理我吧。」
  「開什麼玩笑。」
  「那就開戰,在你的主場還是哪裡都無妨。因為我有必要和讓她們變成這樣的『魔神』們做個了斷。」
  對現在的上里說什麼大概都沒用吧。
  所以,上条最後選擇這麼開口。
  「你剛剛提到派翠西亞對吧。那有關『柏德蔚』這個姓呢?」
  「當然,我很清楚。」
  光是這樣,上条就已理解大致的始末。
  多了一個對立軸。
  於是他這麼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要插手。你不是討厭『魔神』給的『救贖之力』嗎?」
  「……確實,這不是我自願取得的力量。如果能立刻丟掉我當然想丟,也有必要回敬一下單方面把這種東西塞過來的『魔神』。」
  上里也以忿忿地回應:
  「不過,是否要拋下眼前的人不管又另當別論。」
  「……」
  這樣也能算是對面帶笑容拋棄一切的「魔神」們復仇吧——上里回答完,接著又說:
  「你才是,既然知道蕾薇妮雅•柏德蔚的下落,那麼你最好回去仔細再問一下。以你的個性,如果真的知道一切,不太可能天真地完全肯定並協助她。記得追根究柢問清楚啊。」
  到此為止。
  上里翔流遠離上条,和叫做暮亞的植物少女一同走開。背影逐漸遠去。在這段期間,許多人和上里會合,形成一個集團。有頂著像海盜那種大帽子,右眼戴著眼罩的迷你裙少女;有背包伸出大量天線,頸部帶有不自然手術疤痕的睡衣少女;有在人工霧產生裝置中漂浮的白衣幽靈少女;有神似超機動少女(Magical Powered)加奈美的扮裝少女;有拿著塑膠彩球的啦啦隊隊長少女;有全身插滿刀劍的日式紅色甲冑少女;有穿緊身衣的怪盜少女。這是中心並非上条當麻的另一個世界。它在學園都市之外,範圍或許就跟少年走過的地方一樣寬廣。這樣的一群人,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上条看著他們離去,直到只剩自己一人,他才輕聲嘀咕。
  「什麼啊。」
  奈芙徒絲不是說過嗎?
  幻想殺手在上条當麻這裡落腳並非偶然,而是受到某種東西牽引。上里翔流或許也和他一樣,擁有某種能吸引理想送別的東西也說不定。
  所以說。
  換言之。

  「……那傢伙果然是會讓大家喜歡的英雄嘛。」

  上里沒察覺這點。
  而諷刺的是。
  目送他們背影的上条當麻,想必也沒察覺自己又是如何。






  行間 三


  埃及神話是個在漫長歷史中沒落的宗教,幸運地是它的資料相當多。保存狀態良好,分析順利,體系化的諸神與儀式步驟、有關生命與靈魂的想法等等又經過彙整。
  而且以地理的角度來說也很方便。
  在近代西洋魔法蓬勃發展的西歐看來,不遠處的地中海彼岸是個神祕的世界。更進一步地說,就算不渡海,也有基於種種理由運來的石碑與陪葬品,保存在歐洲各地的博物館與收藏家手裡。
  相較於橫越大西洋才能抵達的南美大陸、要沿著絲路走到歐亞大陸另一頭的西藏等地,埃及要來得容易接觸多了。
  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在所謂「遇到瓶頸」的魔法師看來,短程海外旅行也等於是有助於突破僵局的寶庫。
  伊西絲的時代、歐西里斯的時代、荷魯斯的時代。
  像這樣區分世界時序的「那個男人」,究竟是何時渡海抵達沙漠的呢?
  著手實驗召喚沒人聽過的大惡魔,又是何時呢?
  不過。
  這位自顧自地現身,自顧自地產生共鳴,自顧自地大哭起來的褐膚女神非常難得地笑了出來。

  『哎呀,是這年頭已經很難聽到的三位神祇呢。』

  說是懷念卻帶著誘惑感。
  女子妖豔的笑容,含有若干刺與毒。

  『以人造神祇身分而相關的立場來說,我也只能祈禱他知道的傳說沒有被扭曲過了。』

  奈芙徒絲沒有成功與失敗。
  奈芙徒絲沒有幸運與不幸。
  奈芙徒絲沒有平穩與騷亂。
  只不過,如果眼前的某人遭遇挫折,她大概會這麼想吧。
  有如前一秒感受後一秒忘記那樣輕易地、單純地。
  想為這個人哭泣。
  一如往常。


  這樣行嗎?
  真的嗎?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9-7 17:34 编辑

  第四章 上条當麻與上里翔流 Attack_the_Fist.


  1

  事情很簡單。
  「上里翔流很快就會過來。」
  一回到學生宿舍,上条當麻就這麼開口。
  不是在意房間寒冷這種小事的時候。極限的緊繃已將溫度感踢到遠方。
  「他們已經知道這裡。第一目標是歐提努斯與奈芙徒絲妳們兩個『魔神』,不過感覺上柏德蔚是第二個對立軸。我和茵蒂克絲會被當成礙事的吧。換句話說沒人能安心。」
  不僅如此——
  「柏德蔚,妳是不是有隱瞞什麼?」
  「有根據嗎?」
  「上里那傢伙說的。」
  「喂喂喂!敵人的每一句話你都相信啊?」
  「……」
  他並未多費唇舌。
  上条既沒瞪著對方也沒大聲怒吼,而是蹲下來配合柏德蔚的視線高度,無言地盯著她的眼睛。一會兒後,少女尷尬地別開目光。
  結社的領袖嘟起嘴說明。
  她以不會讓部下和妹妹看見的表情這麼回答。
  「……在體內培育競食的『果實』,完成後把它餵妹妹吃下去,就能漂亮地解決寄生生命體修格斯樣本的問題。這點毋庸置疑。沒有什麼奇怪的副作用或其他意圖。」
  「那妳為什麼想敷衍我,說實話。」
  柏德蔚輕輕嘆口氣。
  她露出一副認命的樣子,一口氣把話說完。
  「『果實』太大了。完成時我的身體或許會被它從內撐破。不,我訂正一下,絕對會。這點在設計階段就是如此。」
  「妳說什麼!」
  「所以我才不想說,也沒動用部下和組織的力量。以我這個結社領袖百分之百會死亡為前提的計畫,要是讓周圍的人知道,他們鐵定會逼我放棄派翠西亞繼續主持組織。這話說起來雖然像是在吹捧自己,但我的死亡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影響力都實在太大,恐怕會讓整個歐洲陷入混亂吧。聽好,人類的身體是神祕的寶庫。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而且塞得滿滿的。你試著把一整個照理說不該存在的臟器塞進去試試看,會從內側壓迫人體很合理吧?」
  柏德蔚先前展示的「果實」,記得應該是位在胸部正中央。有心臟和主要血管交錯通過的地方。雖然不知道具體來說是在肋骨內還外,但不管怎麼樣壓迫身體這點毫無疑問。即使沒發生撐破肉體這麼嚴重的狀況,但光是像踩住水管那樣壓迫到一根血管就足以危及性命,照理說那邊就是這麼敏感的位置。
  「……說到底,完成的『果實』妳打算怎麼拿出來?」
  「這部分我會用信仰療法,所以不用擔心。即使不像外科手術那樣切開身體,還是有辦法將它拿出來。說是『草藥師』的話,魔道書圖書館應該會幫忙解說吧。不過嘛,這就和造雨人一樣,只是西洋人對所有非洲系巫醫的統稱罷了。」
  問題的本質——肉體破裂問題並未解決。
  不曉得妹妹派翠西亞究竟對這點知道多少。不過,會不會她抗拒「果實」並不是因為無法接受噁心的人工內臟,而是想阻止「果實」完成呢?
  會不會她儘管不知道魔法這種東西,卻還是能掌握姊姊的身體狀況呢?
  「照這樣看來,也不能太勉強現在的妳呢……」
  「喂,人類。真要說的話,還有奈芙徒絲的問題喔。生了一副笨重的身體卻沒辦法動,要是讓別人扛又會降低人家的行動力。我變成這樣所以就體格來說辦不到,你要負責直接戰鬥,結社的女人先除外。這麼一來就剩禁書目錄了吧?」
  純看人數還算充足,卻沒有帳面上那麼寬裕。
  能正常行動的只有上条和茵蒂克絲兩人,其中一個還得照顧柏德蔚和奈芙徒絲。一旦上里方成群攻來,很可能無法應付。
  最重要的是。

  「啪——!」的一聲。
  突然,屋內的燈光全熄滅了。

  「……已經來了。」
  上条在黑暗中低語。
  如果是整棟學生宿舍停電,附近應該也會有騷動才對,但是完全沒有這種氣息。搞不好「上里勢力」用上了「驅除閒人」之類的把戲。
  換句話說。
  對方沒給上条他們思考時間。已經完全將心態切換為「趁能夠解決時解決」。
  「總之只能迎接他們了,不能坐以待斃!」


  2

  照明消失的瞬間,上条等人陷入被動。
  己方遭受奇襲,落為後手,這點再清楚也不過。
  即使堅守陣地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那個叫暮亞的植物少女已經襲擊過上条一次。就算是七樓陽臺,她大概也能靠著藤蔓或別的東西簡單入侵吧。而事到如今就算鎖上玄關的門又用家具堵住,也不可能撐下來。
  更何況,還有上里翔流的理想送別。
  目前還不清楚確切的效果與使用條件、射程,只知道連「魔神」都能瞬殺。最糟的情況下,也有可能讓他們所在的學生宿舍整棟倒塌。
  (……該不顧一切往地面移動嗎。)
  「茵蒂克絲!抱歉,麻煩妳去扶奈芙徒——」
  說到一半就停了。
  讓人不舒服的黏稠液體滴落聲響起。
  不是來自門窗。也不是來自牆壁另一頭。聲音意外地來自房間裡。
  柏德蔚驚覺地抬起頭。
  「通風管嗎!」
  巨大物體自廚房空間的瓦斯台上方落下。黑暗中,由外頭射進來的些許光線,照出一團形狀不定的異形。整個表面覆滿不知是眼珠還是吸盤的東西,那些東西還放出螢光漆般的光亮。愈是想看清輪廓而凝視,則會發現它又像深海章魚,又像用菜刀切下的脂肪塊,又像內部被烤過的橡膠膜,讓人清楚知道自己離本質愈來愈遠。一直盯著一面國旗,會見到各個顏色自我主張而蓋過整體含意,或許就像是那樣吧。
  它多處蠕動、變尖、朝四面八方射出銳利的長槍狀物體。
  接下攻擊的,並非上条的幻想殺手。
  在這之前,柏德蔚已經有所行動。啪沙!有如大塊布料拍打空氣般的聲音響起,仔細一看,少女全身都蓋上了有如發霉紅色毛毯的物體。
  「柏德蔚!」
  『現在管得了這麼多嗎!諷刺的是,最脆弱的是歐提努斯和奈芙徒絲這兩個「魔神」。你們把她們帶走,你的精神沒強韌到能承受人的死亡吧!不管怎麼說,現在這樣正好,這個擺出一副要離家出走的樣子卻搞到迷路,好死不死還跑去男人家裡的蠢妹妹,我非得好好跟她談談不可!』
  修格斯樣本。
  整團漆黑的東西,加上放出螢光漆般光亮的泡狀物。這個來襲的怪物,真面目應該就是遭到南極寄生生命體侵襲的柏德蔚之妹。而她照理說已經在上里翔流的庇護下才對……
  (那個混蛋……!)
  上条拚命克制,不讓沸騰的腦袋爆炸。
  「一定要來會合!地點就選在我們初次見面那裡!」
  『喔,一陣子不見,你居然變得能說出這種浪漫的台詞了呢。』
  上条將搖搖晃晃還不時吐出熱氣的奈芙徒絲交給茵蒂克絲,自己肩上則是歐提努斯。把苦力活丟給別人讓他有點猶豫,但考慮到接下來的激戰後,他也明白負責直接戰鬥的自己有必要減輕負擔。
  他幾乎是用撞的衝出玄關門。
  奔上七樓的走道。
  突然間「喀喀!」的聲音響起,數道疑似手電筒與手機螢幕的光照在他身上。
  光是他能分辨出來的部分——
  (三、四、五……不,隔壁的建築、地面,連其他棟的屋頂也有嗎!光是看得到的就這麼多,這還真麻煩呢,到底躲了多少人啊!)
  而且每個人的特徵都不一樣。為了支援上里,應該每一個人都身懷特化到極致的「異能之力」才對。
  如果這些人同時殺來,什麼分析防禦都趕不及。
  上条環顧周圍,接著大聲喊道:
  「那個狐狸女!茵蒂克絲,總之能確定她是魔法師!」
  「了解,當麻。狐雨避我(TRIATO),反沾其身(TTDYB)!」
  強制詠唱。
  茵蒂克絲無法動用魔力。換句話說她不能使用魔法。但她空洞無意義的詠唱,卻已達到能夠干擾他人行使魔法,刻意讓對方失誤,藉此奪取魔法控制權的地步。
  而上里本人這麼介紹過。茶色頭髮參差不齊帶有狐耳般翹起的獲冴,會創造「類似」錢仙的東西,讓它附身在各式各樣的人、物,算是魔法陣營的人。還說能像將棋那樣奪取敵方戰力,也能讓硬幣動起來。
  波霸不良少女慘叫出聲。
  「嗚啊啊啊啊!什……什麼跟什麼啊!」
  砰!有如安撫嬰兒般抱在懷裡的寶特瓶破裂。
  裡頭灑出的大量十圓硬幣在空中靜止後,重新鎖定目標並以驚人的速度射出。雖然沒到御坂美琴的超電磁砲那種程度,但帶來的痛楚應該足以彈開手腳並讓手中武器掉落吧。
  打不倒也無妨。
  只要能讓她稍微縮一下就行。
  「……」
  上条趁機重新看向黑暗深處,盯緊最重要的敵人。
  那是對方最強的戰力,同時也是最大的弱點。
  「上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肩膀坐著歐提努斯的上条,全力衝向前去。
  不知道有多少戰力躲在何處。對方布下幾重包圍網,預先封殺了多少手段,也沒辦法立刻分析出來。
  但在這同時,她們終究是「上里勢力」。
  中心暨頂點。
  一旦上里本人陷入危機,先前預定的計畫鐵定會告吹。即使上里本人大喊別離開崗位,她們也會「想都不想地」前來搭救。
  因為她們不是軍隊,也不是宗教團體。
  而是常見那種以善意與好感相繫的友好集團。
  (不必打倒所有人。也沒必要一直勉強保護茵蒂克絲她們。瞄準把唯一的將帥、國王。因為只要讓在場所有戰力都往這邊集中,就能讓確保茵蒂克絲她們的安全!)
  「盼望新天地嗎?」
  黑暗中,絕對算不上粗的手臂隨意揮動。
  理想送別。
  一旦正面承受這股不知其真面目的力量,就連使出全力的「魔神」都會慘遭瞬殺。
  但在威脅當前的情況下。

  「啵——!」的一聲。
  在奔跑中壓低身子的上条當麻,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必殺一擊。

  「嘖。」
  到了這時候。
  總算,上里翔流第一次顯得有些許焦躁。
  不能讓他恢復。
  上条就像要從低處撞上去一樣,帶著全身體重朝上里的腰際突擊。沉重的聲響炸裂。兩人一同摔往扶手另一邊,些許懸浮感包圍全身。
  (理想送別的範圍與射程都不明。不過這麼一來,他又是怎麼鎖定目標?)
  在體感上彷彿靜止的這段時間內,上条反芻起自己的預測。
  (他和我不一樣,不需要用手碰。如果需要觸碰就無法應付遠程攻擊。那是用眼睛盯著的對象嗎,用手指指出的目標嗎?不,這些也不對。若是這樣,他在奇襲時根本不會去斷電遮蔽視野,反倒該主動確保視野開闊才對。)
  所以說。
  換言之。
  「影子。」
  輕聲。
  卻來勢洶洶,滿懷信心地宣告。
  「你是以自己手臂形成的影子為起點,決定理想送別的範圍!所以襲擊時才會刻意斷電!因為這麼一來光源就只剩你準備好的照明,可以自由調整影子的方向和大小!」
  時間感恢復。
  正式開始墜落。
  重力的絲線抓住兩人的身軀。上条揮舞雙手,拚命地抓住下面一層樓——六樓部分的通道扶手。他無視肩膀的刺痛,戒備周圍。上里翔流那傢伙怎樣了?
  「在那種狀況下,虧你有辦法做到這樣。」
  意外地近。
  有個同樣抓住六樓扶手吊在半空中的身影。
  「沒想到你光是對付我和獲冴兩人,就能讓動員上百人的盤面瀕臨崩潰呢。」
  接著用一隻手撐住身體的上里翔流,笑著在右手蓄積力量。
  揮動。
  「!」
  上条倉促間再次放手。
  他抓住下方五樓部分的扶手,這一次則是爬回走道。
  「你打算怎麼辦,人類?」
  「一旦混亂結束,做出最佳安排的包圍網就會找上茵蒂克絲和奈芙徒絲,和派翠西亞糾纏的柏德蔚也讓人擔心。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冷靜下來。要黏著上里那傢伙,煩死他!」
  這麼一來,目標只有一個。
  在走道上全力奔跑,衝向通往樓上的逃生梯。
  對方或許也有同樣的念頭吧。
  他正好在中間點——樓梯的平台與上里翔流打照面。
  「你這混蛋!」
  上里準備衝下最後一階,上条則對準上里的腳踝一記側踢,讓他摔下來。果然和本人說的一樣,除了理想送別以外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上里倒在平台上,上条則騎到他身上。
  途中上里數次亂揮那隻右手。
  但上条總是隨之後仰,避開那最大最惡的一擊。
  他抓住對方手腕,將自己的頭往後一拉——
  「給我……稍微安分一點——!」
  咚!上条的額頭重重和上里的額頭相撞。因為痛楚,或者該說是因為腦袋遭受重擊吧,上里的眼珠詭異地晃動。
  「……嗚……啊……咕啊……!」
  在呻吟同時,上里也為了把騎在自己身上的上条甩下來而用力晃動身體。上条敵不過這股力道而倒向側面,上里則展開反擊。雙方一再攻守交換。
  但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
  就在兩人翻滾多次,上里又要撲上去時。上条彎起一條腿,用腳抵住上里的腹部。
  就像壓縮到極點的彈簧盡情伸展一樣。
  上里纖細的身軀飛上半空中。這裡是樓梯中間的平台,他被踢往朝下的樓梯。
  「啊。」
  就在上里發出呆滯的聲音後。
  沉重的聲音接連響起。氣喘吁吁站起身的上条往樓下一看,隨即望見有個像損壞人偶般倒下的身影。
  看到那隻右手還在蠢動,上条心中的顧慮消失無蹤。
  他跳下樓梯,用力踩住那隻右手,將那隻手釘在地板上。
  「為什麼把派翠西亞帶來這裡……?」
  上条忿忿地說道。
  「你幹的事只能說『糟糕透頂』!居然特地安排讓姊妹相殘的狀況!難道你認為這是最合理的手段嗎!為了削弱我們的戰力,你居然做出這種踐踏別人感情的事!」
  「……唆。」
  儘管得意的右手遭到封鎖,倒地的上里依舊出聲回應。
  「現在的狀況!是她希望的啊!」
  沉重的「唰!」聲響起。他另一隻手握住的原子筆,貫穿上条的鞋子並刺中腳背。
  上里再怎麼說都是「平凡高中生」。但這絕對不代表他軟弱無力。
  「嗚!」
  突如其來的痛楚令上条失去平衡,右手掙脫束縛的上里則往旁邊一滾。脫困後,他跟著一腳狠狠踢向還刺在上条腳上的原子筆。
  「嘎啊啊!」
  這回上条終於倒地。
  少年們再度扭打起來。
  其他不重要。總之上条專心對付上里的右手腕。上里的理想送別是以影子為起點發動,換言之就算抓住那隻手,貼在一起的部分還是會形成影子,有可能中招。
  就跟對付刀子一樣。
  不能去抓刀刃。上条抓住對方的手腕讓軌道偏移,只要封住那隻手就能避免致命傷。
  上里在極近距離說道。
  「你也差不多該搞清楚狀況了吧。那對姊妹只要幫助其中一個人,另一個就會死。沒有猶豫的時間,也不能保留選擇權。」
  「既然如此,你要幫誰?你看起來是站在派翠西亞那邊,但幫助她打倒柏德蔚,只等於主動把用來解救派翠西亞的『果實』毀掉!」
  「沒錯,這就是救贖。」
  極限的規格外戰鬥。鬼牌右手之間的往來。
  在戰鬥進行的同時,上里翔流做出了讓人搞不懂什麼意思的回答。
  不對——
  「姊姊蕾薇妮雅究竟想做什麼,光聽派翠西亞的證詞依舊不清楚。不過,可以明白確實有時限存在。相對地,盤踞派翠西亞體內的修格斯樣本雖然是明確的禍害,但它的時限尚未確定。」
  「你在說什……不,難道你……」
  「只要不取出修格斯樣本,派翠西亞就會『立刻』死亡……這是誰決定的,你是不是搞錯前提了?」
  上里翔流用難以判讀情緒的眼神這麼指出。
  「而只要派翠西亞之死不存在,姊姊蕾薇妮雅挺身而出的理由也會變得薄弱。姊姊沒必要捨命相救,妹妹只需要以和寄生生命體共生為目標就好。至少這樣能從『奪走誰的性命』這種瘋狂的天秤上解放。所以,我們來破壞藏在蕾薇妮雅胸部的『某種東西』。這麼一來姊妹便能同時得救。」
  「你真的明白嗎?那可是會溶解全身脂肪鑽進空隙的超誇張寄生生命體耶!你知道一輩子和那種東西作伴代表什麼嗎!」
  「寄生生物殺害宿主的理由很多,但大半是因為殺掉對方才容易尋找下一個宿主。關於修格斯樣本,我讓繪戀和……還有不知道幾分為真,但據說是靠著外星人植入的東西強化了『原石』效果的府蘭為中心進行調查,很快就會明白詳情。之後只要控制它的行動就好。強行壓抑或許會讓它在體內大鬧,但如果能給它想要的甜頭又另當別論,就跟養貓一樣。雖然沒辦法訓練,但可以遮住電線不讓牠亂碰,表現出你不希望牠做的動作時也可以用餌吸引注意力。有希望靠這種方法控制。」
  吸食自己血肉築巢的生命體。
  深海章魚、切開的脂肪、內側被烤過的橡膠膜。這輩子都要和這種東西為伴,連發脾氣都不行,只能安撫、討好它。
  稍微想像一下後,上条搖搖頭。
  「……不可能。姊姊蕾薇妮雅姑且不談,妹妹派翠西亞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會失控。如果修格斯樣本真的是為了追求新宿主而殺掉舊宿主那一類,派翠西亞只會遭到擺布!就算隔離到遙遠的深山裡,也可能操縱她的身體下山進入人類聚落!這麼一來她就會因為更換宿主而死耶!」
  「嗯。實際上,寄生蟲之中會掌握宿主肉體與思考的類性也不算罕見。所以這只是第一階段。就目前來說,只要先排除派翠西亞立即死亡的可能性,之後再慢慢實行剝離修格斯樣本的方法就好。好比說,寄生生命體之所以能殺害派翠西亞,是因為奪走了儲存營養的脂肪層並盤踞在那裡。如果沒有修格斯樣本,就會因為無法儲存導致她衰弱而死。那麼,只要去掉這項前提就好。」
  「什麼……?」
  「好比說,就算無法儲存,也能用點滴持續給予她大量營養;或是以腎臟用的透析技術將血液移往外部裝置循環,在這時將營養素送進血液之中。方法不是沒有。派翠西亞本人已經提出數個方案,繪戀則畫出了具體的圖樣。」
  失去全身脂肪,連接機械與管線的人生。
  換句話說,這等於失去了人類的輪廓。
  稍微想了一下後,上条搖搖頭。
  「她會再也沒辦法自己起身喔。不開玩笑,她真的會變得像枯枝一樣只剩皮包骨,頭髮和皮膚都會變得乾枯易剝落。而且那和躺在床上的病人又不一樣。全身的關節會乾燥僵硬無法動彈,不僅如此,從外面一壓還會擠出混濁的液體,那不就變得跟蛹一樣嗎!這樣只是還活著,只是醫學上還沒死亡而已。沒有別條路了嗎!」
  「嗯,若是普通人就會放棄。如果是不得不接受的天命也就罷了,出於自身意志放棄還能動的肉體根本不可能。即使嘴巴上這麼說,也會有什麼地方偏掉。但是派翠西亞沒有。她既不想讓姊姊死,也不想把置親人於不顧的事實強加在姊姊身上。所以不是選擇蕾薇妮雅或柏德蔚,而是創造能同時保住兩邊性命的選項!至少也要保住性命!這是底線,其他的全都放棄!」
  「……」
  「我尊重她的勇氣。尊敬她不逃避而面對痛苦,不放棄而承擔恐懼的小小正義。所以,那種高高在上的善惡論我已經受夠了。被誰輕蔑被哪裡非難我才不管。我呢,不會讓派翠西亞孤單一人。直到最後的最後,我都會支持心靈堅強得足以彈開『理想送別』的她。」
  正因為認同。
  正因為承接了她的意念。
  那些不知變通的教科書去吃屎吧。
  徹頭徹尾地主觀,當事者以外無人期望,沒人能理解。他要協助少女完成這樣的結局。
  「可是,這麼做一定不對。你們在某個地方走偏了。我不知道你和派翠西亞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但確實有過什麼對吧。淚如雨下,出聲求救,抓住你那隻手的派翠西亞,真的是從一開始就期望『那樣』嗎!在某些地方做出妥協才是最好的選擇——難道不是你們把事情單一化成這樣的嗎!」
  「我啊。」
  上里的聲音中,沒有簡單易懂的激情。
  但是有某種從內心深處滲出的東西,藏在他平靜的聲音裡。
  「一直覺得非常非常不可思議,我自己為什麼沒有先被『理想送別』消滅呢?因為我總是在迷惘,連整理自己的願望都做不到。可是我在想,自己之所以能像這樣站在這裡,會不會是因為和取回失去時光的願望相比,和捨棄受賜之力的渴求相比,對於『魔神』們的憎恨更為優先,因此讓我變得一致呢?幫助別人,和繪戀她們好好相處,都是為了氣那些瘋狂的『魔神』,換句話說就是復仇。對抗重複的負面意念,是靠單一化的負面意念。所以我尊重面對不講理仍然不會盼望新天地,沒有憎恨現在的世界,而是懷著殘破希望邁步向前的派翠西亞。我尊重站在更高處的她所做的選擇。我不會讓任何人礙事。因為她是我的英雄。」
  因為做不到。
  正因為他沒辦法做到。
  經過重重取捨後,只剩汙濁的暴力。派翠西亞和這樣的上里不同,直到最後都掛心姊姊。絕不動搖,絕不重複。
  他尊敬少女這點。
  可是。
  「像這樣把流淚女孩逼成英雄,你就滿意了嗎。你那種做法,只是在讚美被逼到崖邊的人有勇氣往下跳而已!這樣鐵定不對,美好的道路不是只有成為英雄一條!對抗這種輕易拋棄性命,讓生命單價下跌的趨勢,也是了不起的堅強!某方面來說,這麼做遠比像我們這樣只會揮舞右手戰鬥的無能,來得更加!更加更加!更加值得尊敬!必須是這樣!」
  每次激戰過後,上条總是會被茵蒂克絲和御坂美琴她們斥責。
  即使擁有特別的右手,這世界也不是只會一再逼迫自己戰鬥。
  想必這就是真正的溫柔。
  一旦失去這種溫柔,這個世界就真的完蛋了。會變成只看參數決定死活,殘忍冷酷的機械性制度將蓋過一切。
  超越上里口中善惡論的漂亮話,也就是這麼回事。
  擁有力量的人,處於特殊狀況的人,只因為這樣就非得賭命戰鬥不可嗎?他們非得忘記之前走過的路,拋下原先珍惜的事物,像機械裝置一樣朝死亡的高牆突擊不可嗎?
  如果看見一個像這樣煩惱的女孩子,必須無條件地這麼說。
  絕對不是。
  這是另一種正義。
  因此,無法輕易接觸的對象嘲諷似的指責。
  「那又怎麼樣。姊姊和妹妹兩邊都救,誰都不能拋下?到頭來你只是個什麼都不選而全都失去的蠢蛋。你和我不一樣,是個執著的零。要等到失去一切,才會哭喪著臉說這也是不得已,光是保護自身人性就很勉強的偽善者。別笑死人了上条當麻,什麼都不選,什麼都拋不下,連重量也背負不了。這種貨色別談什麼救贖。只要還支持蕾薇妮雅的計畫,你就是站在奪人性命的那一邊,你只是想漂亮地讓事情結束,但實際上沒什麼兩樣。」
  「就算是這樣……」
  少年咬緊了牙關。
  瞪著自己的敵人。
  上条當麻,朝另一名少年放聲喊了回去。

  「就算是這樣,還是不能不說啊!站在求救的女孩子面前,要是什麼漂亮話都不說就完蛋了!一個人也不能漏掉,不能讓任何人留在痛苦與恐懼的世界,一定要讓所有人笑著一起回去!這種話非說不可!」

  聽到這不顧一切的吶喊,上里似乎一時說不出話來。
  但緊接著他眼中便出現了憤怒與憎恨。
  理想送別復活。
  「你擅長的拖延戰術嗎,只是不想自己選擇吧。你根本沒有什麼具體的方法。到頭來只會就這樣兩邊都失去而已。」
  「是啊!我又不是IQ兩百的天才!既不是能背下十萬三千冊魔道書的禁書目錄,也不是能重新創造一整個世界的『魔神』!就算是這樣,要我聽人家說幾句話就放棄,我也絕對辦不到。笨蛋就要有笨蛋的作風,如果沒發現提示就要掙扎到發現為止。我會和茵蒂克絲與歐提努斯商量,也會聽柏德蔚和奈芙徒絲的意見,能用的手段全都用!自尊什麼的無所謂,因為沒人規定本大爺非得一個人收拾全部的問題不可!」
  「哈,到頭來還是丟給別人啊,這也是打預防針對吧。為了就算有什麼地方失敗,為了就算失去一切,也能推說自己只是照媽媽說的做而已。」
  「我說過了吧,只要是能用的手段我什麼都用。這件事關係到人命!哪有閒工夫裝模作樣啊!所以我什麼都會用!因為如果照你那種方法做,就只能認為派翠西亞躺在床上像乾蛹一樣露出陰暗笑容是最佳解!難看也好,丟臉也好,本末倒置也好,隨別人怎麼說!輕易放棄後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冷靜態度,然後說本大爺做出誰都選不了的痛苦選擇實在好帥,這種自我陶醉我才不幹!救贖的定義可不是為了自己而設,上里!」
  因為,上条知道。
  惡為什麼會誕生?不是因為人家說了才叫正義,不是因為寫在某個地方才叫惡。在某人放棄,拋下另一個人時,被拋棄的人就成了惡。是在被單方面剝奪得救的可能性,無法和任何人相繫,被人指著說「那傢伙已經不行了」的時候,才成為惡。
  僧正就是這樣。
  上条讓他變成這樣。
  或許本來有機會像歐提努斯那樣與他和解也說不定。或許本來能像奈芙徒絲那樣溝通也說不定。自己受到僧正的容貌、背景,以及凶暴性影響,完全忘了有這種路,單方面將僧正定義為該打倒的對象!
  那種事上条不想重演。
  他不認為僧正一定是個好人,也希望那就是最好的結局。可是,話雖如此,兩件事依舊不能混為一談。他不想再次承受那種痛苦,也不想帶給別人那種痛苦。因為他再也不想見證將某人認定為惡的瞬間了。
  所以。
  「我會救她們,上里……」
  「?」
  「我會同時拯救蕾薇妮雅和派翠西亞給妳看。就算她們兩個都充滿了自我犧牲的念頭也一樣!即使提前接受身體變得像乾木柴還必須連接機械的痛苦與恐怖也一樣!我會將那些全部毀掉,把她們一個不漏地救出來給你看!因為我啊!不管怎麼樣!都不會說什麼『柏德蔚姊妹已經沒救了』之類的話拋棄她們!」
  「……底……在說什麼?」
  「這就叫做英雄。或者說『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在這種場面,就該這麼說。什麼具體的方法和機率都不重要。有些時候,就算沒有目標,就算迷失方向,你還是非得解決所有的麻煩不可!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想幫助大家,不想讓任何人死,不想漏掉任何人,不想把人留在痛苦與恐懼的世界,都不是什麼需要特別問理由的事吧!」
  「我再問你一次,要怎麼做?」
  上里一邊喘氣,一邊嘲諷對方。
  「姊姊柏德蔚會因為培育『果實』導致肉體被撐破。妹妹派翠西亞要是強行把修格斯樣本剝離則會變得剩下一張皮而死亡。不管怎麼樣都救不了。沒有都救下來的希望。唯一同時保住兩人的路,只有讓派翠西亞自己摸索不靠全身脂肪而仰賴外部注入營養,不論在過程中肉體遇上怎樣的變化。還是說,你的同伴之中有人具備特別優秀的『異能之力』?」
  「……我說過了吧。不管再怎麼難看、丟臉、本末倒置都無所謂。」
  上条微微一笑。
  「聽柏德蔚說,寄生生命體似乎是溶解派翠西亞全身的脂肪,躲進騰出來的空間。由於營養的儲存與分配也變成由它扛,所以強行拿掉會讓派翠西亞營養失調而死。要安全地趕走它不讓事情變成這樣,就需要『果實』。」
  「那又怎麼樣。特地確認死局有什麼用。」
  「這很重要。確認前提非常重要喔,菜鳥。既然如此事情就簡單了,只要將替代的脂肪灌進派翠西亞體內就好。這不是什麼點滴還是透析,而是更單純的手段,只要補充失去的脂肪就能恢復原狀,像大風吹那樣用脂肪趕走寄生生命體就好。這麼一來,就算怪物離開,派翠西亞也不會只剩一張皮!只要由新納入體內的脂肪補給營養,就不會營養失調!或許即使沒有『果實』也能解救她!當然這樣也不會變成床上的蛹!」
  「多謝你的高見。但是哪裡有那種方便的道具?你該不會以為用整型手術的抽脂減肥法把脂肪從自己肚子裡抽出來灌給派翠西亞,就等於全搞定了吧?」
  「你應該已經看到答案嘍。」
  這下子。
  上里翔流真的停下了動作。
  霎時間,他連和宿敵戰鬥這件事都忘了。
  「你說……什麼?」
  「不是有個性質接近植物而不是動物的人嗎,不是有個能應用『接合』還什麼的吸收各種物質特徵的人嗎?」
  然後。
  然後。
  然後。

  「你該不會忘了吧。所謂的脂肪又不見得一定是動物性!像是菜籽油和人造奶油這種植物性的也很常見啊!」

  前提、認知、思考。
  問題、苦難。
  消失無蹤。
  上里翔流連呼吸都忘了。
  在這段期間,上条的話語依舊沒停下。
  「一般來說,在人類體內塗人造奶油也沒辦法補給營養。事情沒那麼簡單。」
  柏德蔚胸部培育的「果實」,似乎也是以玉米澱粉為基礎。
  這原本是醫療技術,主要用在止血的縫線與貼片上。固定在患處上後,澱粉會自然分解並與組織融合,不用拆線也能讓傷口平滑癒合——據說是應用了這方面的技術。換句話說只要條件吻合,就不會產生排斥反應。
  「但是你的同伴就不一樣了吧。我記得園藝社那個叫暮亞是『原石』,而且是身體性質接近植物的稀少種對吧。既然如此,借用她的技術就好。就像暮亞本身的肉體那樣,讓她製造人體能適應的植物性脂肪,灌進派翠西亞體內就行了!這樣子照理來說就全搞定了,不用犧牲任何人!」
  「……」
  「所以我告訴你,我會厚顏無恥地把人家的東西拿來用,而且講得像自己的專利一樣。只要你講一聲!照理說就能讓柏德蔚姊妹兩個都活下來!也不需要當個病床上的蛹,不必體會那種痛苦和恐懼!而你卻裝酷耍帥,把悲劇代換成美德,連丟臉地苦惱一番都沒有就乾脆地拋棄她們!這算什麼英雄,你剛剛的言行哪有什麼救贖?你這個大笨蛋——!」
  這一下讓上里措手不及。
  原本相信的正義遭到否定,存在本身受到嘲笑。
  「這沒有什麼根據。」
  上条撂下這麼一句。
  他並未閉眼不看自己的缺點。
  「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沒辦法保證必定能解救她們。我們都是基於自己喜好而想把柏德蔚姊妹的人生託付給那些沒把握的方法,兩邊都差勁透頂!不過如果問我要選哪一個,我會選我這邊。你的方法就算成功也沒人能歡笑。如果機率是五五波,那當然該選能讓大家歡笑的那一邊吧!」
  上里無法反駁。他已不再揮舞那隻右手。他已經發現,在此時此地,自己無法舉出勝過上条當麻的「答案」。
  就在這時。
  某種黏稠的聲音響起。
  他朝聲音來處一看,發現紅色與黑色的不定形生物附著在隔壁建築物的牆上。一邊是狀似發霉毛毯的毛皮集合體,另一邊則是溶解人類脂肪躲進空隙的南極寄生生命體。如果知道「答案」就沒必要自相殘殺的親密姊妹。
  「兩個笨蛋,居然都受到氣氛影響……!」
  上条拖著還在隱隱作痛的身體,緩緩站起身來。
  依然坐著的上里,仰頭望向起身的他。
  「你打算怎麼辦?她們攀在高處的牆上。就算你想用那隻右手,她們也不在你碰得到的範圍內吧。」
  「那我反過來問你。你想怎麼做?」
  上条出言質疑。
  「之前你說過吧,你不是自願擁有這種力量,不是因為想做才去做這些事。現在,你人在這裡看著那對姊妹,如果你還能這麼說,那就丟臉地窩著吧。剩下的我會全部解決。」
  「……」
  「不過,如果說。」
  他停頓了一下。
  就像要來一記回馬槍似的。
  「看著她們倆!看著受到不必要的犧牲擺布,打算朝向無聊的悲劇之路邁進的女孩們!如果你還有些許為別人著想的心,就跟我來。聽好,菜鳥。所謂『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呢,就是指單單看見別人真的遇上困擾,便能隨時化身為英雄的那種人啊——!」
  這是理所當然。
  誰都會自然而然地有助人的念頭。
  如果沒這種念頭,不想做這種事,這已經連平凡都算不上。
  只是喪家犬。
  沒種的傢伙。
  如果不想被別人這麼稱呼,只能挺身而出。
  即使內心害怕,即使雙腳發抖,即使牙齒打顫,即使腦中一片空白。
  身為「普通」。
  身為「平凡」。
  沒有那麼簡單。這並不輕鬆。什麼都沒做的狀態不叫「平凡」。光是維持它,就需要做出平常自己沒有意識到的努力。只要稍有懈怠,人就會走上歧路,輕易偏離「平凡」的每一天。
  所以。
  「讓我看看你口中的『普通』是什麼樣子吧。」
  上条當麻說道。
  「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丟出這麼一句話。
  「你期望的『普通』世界到底有多漂亮,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3

  有位姊姊這麼心想。
  (……總算趕上了。在體內的「果實」熟過頭之前追到她了,之後只要等結果就好。就算過程中我的心臟和肺被壓爛,還是能開出一條確實拯救妹妹的路……!)
  有位妹妹這麼希望。
  (……解救姊姊的路還沒斷。被修格斯樣本寄生是我的疏忽,不該由姊姊負責。要把還沒完成的「果實」毀掉、摘除。只要我放棄回程的票,姊姊便能得救!)
  雙方同樣發出黏稠的聲音攀附在牆上。不惜化為發霉紅色毛毯和愈凝視愈看不清全貌的漆黑怪物,也要拯救重視的親人。這份心意絕對純真無暇。
  但是。
  正因為如此。
  這對姊妹絕對不會罷休。根源的善意光輝愈強,她們離「妥協」這個詞就愈遠。大多數的人無法堅持做惡到底,他們會疲憊,磨耗,停止動作。但是大多數的人在行善時根本感受不到痛覺。
  善比惡強。
  也可以說「偏往善的方向比較簡單」。
  因此——
  『……唔!』
  『——嗚!』
  巨響接連不斷。
  紅色怪物與黑色怪物,攀附在牆上啃食彼此。
  儘管這是血親之間的衝突,但她們已不再有所顧慮。雖然沒辦法為了打擊對方,讓對方哭泣,傷害對方而動用暴力,但為了「拯救」要下手多重都行。她們做得到。
  殘酷到了極點。
  甚至讓人覺得可笑。

  這場讓人無法忍受的悲劇,上条當麻的幻想殺手會全力破壞它。

  到底要怎麼接觸攀在高處牆上的柏德蔚姊妹呢?
  方法說起來非常簡單。
  先移動到屋頂,再從那裡垂直往下跳就好。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沒有什麼救生索。
  完全的自由落體。
  基本上,學生宿舍這一帶建築密集。就算柏德蔚她們攀在其他建築的牆上,從這棟學生宿舍的屋頂跳過去依舊碰得到。
  目標不是姊姊蕾薇妮雅,而是妹妹派翠西亞。上条儘管在緊握的右拳上凝聚了超出極限的力量,卻無法改變自己肉體的行進方向。
  轟!
  紅色與黑色,雙方都一副「別礙事!」的反應,射出無數長槍。
  簡直像受到方向錯誤的正義驅使般,嚷嚷著別來妨礙她們邁向悲劇。
  不過這場鬧劇沒有持續多久。
  從屋頂上,傳來另一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的聲音。
  「……——……——……——?」
  一點也不留。
  利用手電筒光線產生的巨大陰影——手臂的影子,將原本要襲擊上条的一切全數清除。
  防空火網鑽了一個洞。
  少年順勢從那裡滑進去。
  上条當麻與發霉紅毛毯擦身而過,他的目標在更下方——攀在牆上那團又像章魚又像脂肪又像火烤橡膠的黑色物體。
  接觸。
  終於,碰到了!
  『唔!』
  砰!漆黑物體瞬間彈開。可能是失去了攀在牆上的力量,被丟下的嬌小少女派翠西亞也開始自由墜落。
  原本準備追上去的紅色毛毯,不自然地停下動作。從這個反應,能隱約看出其中帶有人類的意志。所謂的信賴就是這麼回事,少年心想。
  上条伸出右手,抓住少女的手臂,將她拉近自己。
  在無止盡的墜落中,緊緊抱著她。
  「放心吧。」
  聲音輕得有如耳語,可是,他說話的對象想必不止派翠西亞。
  上条當麻向著兩個靈魂宣告。
  管他偽善獨善還是什麼都行。什麼資格立場的不用考慮也無妨。有些台詞,一旦遇上這種場面就非說不可。有些話語,光是眼前有個遍體鱗傷,連哭泣都忘記,認為犧牲自己才是最佳解的女孩子,就非得說出來不可。
  「無聊的幻想已經結束了。我這就把它徹底毀掉!」
  他們的身體並未撞上柏油路。
  地面附近飛出數道縱橫交錯的藤蔓。它們構成一張大網,接住掉下來的兩人。
  上条急著脫離,用右手的幻想殺手扯開植物網。
  那名植物少女——穿著純白露肩連身裙的暮亞就在底下等著。
  「拜託了!」
  「啊,真是的,我這個笨蛋,爛好人!為什麼非得為了保住上里以外的人命而使出全力不可啊!」
  戴著大圓眼鏡的少女,打量起仰躺在路上的派翠西亞。沒什麼時間了。無法預測侵蝕少女身體的「修格斯樣本」會如何行動。
  首先,暮亞用比絲線還細的根狀物,從派翠西亞全身的毛孔鑽進去。
  眼鏡少女閉上雙眼喃喃自語,似乎是在搜尋什麼東西。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個、八個。對應部位確認。植物性脂肪產生、形成,注入口準備完畢。」
  她睜開眼睛。
  轟!機械般的聲音響起。
  暮亞十根手指的指甲以公尺為單位伸長。奶油色利刃一口氣刺向派翠西亞全身多處。有如鐵籤刺進麵團般的悅耳聲音接連響起。臉、手、腳、下腹部……利刃分別刺進不同部位,在它們遭到某種東西擋下後,隨即出現令人不舒服的動靜。即使隔著厚羽絨夾克也能一清二楚的明確變化。「某種東西」彷彿順著八隻腳轉移似的流動,朝派翠西亞單薄胸部的中心集結。拳頭大小的物體,在皮膚底下蠢動。
  嬌小的身軀抖動。看不見出血的跡象。
  「麻煩從冒出來的地方依序消滅它!在它重新尋求宿主之前,徹底解決掉它!」
  就像把膿擠出來一樣。
  首先是還沒到胸口的八條流動路線途中。派翠西亞嬌嫩的皮膚裂開,冒泡的詭異漆黑物體從各個地方滲出。在它們做出奇怪的舉動前,上条便像用手指拭去液體一般,將幻想殺手按上去。
  他每按一次,胸口中央那團物體的體積就跟著縮小。不具備正確知識的上条,靠著直覺隱約明白一件事。
  一切順利。
  派翠西亞的身體,沒有像勉強用吸管一直吸空紙盒那樣扁掉。暮亞的植物性脂肪在那之前就已填滿空隙,同時避免少女營養失調。
  只不過。
  這時候。
  暮亞是動用十根手指一口氣干涉派翠西亞的身體。修格斯樣本看似在皮膚底下自在地游泳,但本質上似乎是溶解人類的脂肪躲進騰出來的空間。所以它說不定會分開寄生在好幾個「房間」。要將它趕出這些地方,填滿空隙,奪走它的居所。胸部中心的物體儘管大而詭異,卻不見得處於優勢。反過來說,他走投無路後落入的死胡同,就是胸部的「房間」。
  這麼一來,不是就得預測它的下一步才行嗎?

  沉重的悶響。聲音來自躺著的派翠西亞。
  羽絨夾克內側出現不自然的起伏。
  暮亞的長指甲反過來被狀似黑牙的東西咬住,強行固定在原地。

  「這傢伙是怎樣,難道把我伸進她體內的指甲也誤認為宿主的一部分了……?」
  穿著白色連身裙的暮亞雙手受制,感覺自己反過來被拖往派翠西亞的她輕聲嘀咕。
  她左顧右盼,似乎想打破這種狀況,頭卻突然停住了。
  上条也知道原因。
  就在他們正後方。黑色的觸手狀物體衝破地面,正大舉朝上条等人湧來。
  想來是從派翠西亞背後冒出,然後鑽破地面奇襲而來,途中的泥土花草全都不管。
  「不,不止身為植物的我。它打算什麼都塞進嘴裡,把能試的手段全部試過一遍,就像身陷絕境時蟲會跳進河裡,魚會跳出水面那樣!」
  上条倉促間舉起右手,打算替毫無防備的暮亞擋下攻擊。
  「不——?」
  不行。
  植物少女的叫喊結束前,上条已經注意到自己的粗心。
  她剛剛說了——把作業過程中滲出來的東西消滅。事前並未預測到這次的意外,也沒考慮過這會帶來怎樣的危險。
  那傢伙也是拿這點當擋箭牌。
  在這之前,上条已經也數次用幻想殺手擊潰黑色物體。但這次情況不同,說穿了就是會影響到手術。如果就這樣打亂暮亞的步調,難以預測毫無防備的派翠西亞會變成什麼樣子。可能會提前破壞派翠西亞體內的修格斯樣本導致她急遽衰弱,也可能會讓暮亞的十根指甲在派翠西亞體內亂攪一通。
  換句話說。
  一旦用右手迎擊,派翠西亞會急速休克而死。但是放著不管他們又會被大舉湧來的物體吞掉。在宿主更換的情況下,修格斯樣本實在不太可能去管前宿主的死活。
  行動,還是不動?
  不管選哪一邊,派翠西亞都注定要死。
  而且已經太遲了。
  因為這都是思考轉為行動之後的事。
  「該……死……」
  事到如今,就算上条想叫自己的肌肉緊急剎車也做不到。他的右手,就這樣揮向大舉湧來的黑色物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破壞開始。


  4

  就在這時。
  原先從樓上通道觀察狀況的茵蒂克絲,突然感覺肩上的重量逐漸消失。原先斷斷續續吐在臉頰上的熱氣也是。
  「?」
  一臉納悶的她,看向自己攙扶的對象。
  奈芙徒絲。
  「魔神」之一。存在本身就讓人難以置信,且據說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肉體已遭上里翔流的理想送別放逐到其他世界的女性。
  「……該是這裡吧。」
  額前浮出汗珠的褐膚美女笑著說。
  或許沒人知道吧。過去名為僧正的「魔神」,看見歐提努斯在丹麥消散時,也曾說過同樣的台詞。
  如果以善惡區分,僧正無疑是惡。
  但他同樣曾以神祇的身分,拯救過某些對象。
  「雖然我也想過或許會發生奇蹟也說不定,但果然還是逃不過毀滅啊。話說回來,神明渴望奇蹟也很奇怪……」
  「妳在說什……」
  「詳情就請妳轉告上条當麻。畢竟他似乎是個難以容忍身邊人死亡的人物。『魔神』奈芙徒絲早已死去,只是藉著類似餘溫的東西驅動身體而已。告訴他,我不過是因為時間已到才停止活動,你們沒有犯任何錯。」
  奈芙徒絲主動遠離茵蒂克絲。
  起初,茵蒂克絲有這樣的錯覺。但並非如此。奈芙徒絲連挪動自己雙腳的力氣都不剩。重量之所以消失,則是因為她的存在漸漸稀薄。
  褐膚美女的輪廓,宛如砂像般消散。
  最後只留下妖豔的聲音。
  『也對。畢竟我是神嘛。神不該盼望奇蹟,直到最後都該待在引發奇蹟的那一邊。』
  「奈芙徒絲!」
  少女大喊,但沒有作用。
  即使力量衰退,對方依舊是真正的神。她所施展的魔法,不是十萬三千冊人類知識就能妨礙的。
  聲音與氣息消失了。一陣沙暴越過扶手,以驚人之勢衝向地面。前往因為過快殺害寄生生命體而步上衰弱死亡之路,即將形成悲劇的派翠西亞•柏德蔚身邊。
  她是奈芙徒絲。
  埃及神話中的女神。除了在偉大神祇的葬禮上流淚以外,沒有任何像是傳說的傳說,也也人說她是以哭喪女為核心創造出來的神格。
  奈芙徒絲沒有個人的背景與經歷。她是由成千上萬名因為陪葬人類之王而埋葬於金字塔的僕役集合而成。正因為如此,原本奈芙徒絲對於外面的世界與住在那裡的人們都沒興趣。她本身沒有『個人』的概念,所以無法尋找與自己關係密切的個人。而以集合體的共同認知來說,她大概也沒打算和那些無言逼人陪葬者的後裔友好相處。
  只不過。
  (可能該思考一下「為什麼」吧?)
  遭到上里翔流的理想送別襲擊時。
  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肉體被削掉時。
  奈芙徒絲誠實地覺得——不想死。不想和落得未知下場的娘娘走上同樣一條路。不過,既然如此,又是為什麼。是因為恐懼嗎,如果是恐懼,那源頭在哪裡?是因為存在消失嗎,還是單純的痛苦呢?可是方才也提過,奈芙徒絲是因為陪葬君王而被關在金字塔中那些僕役的集合。真要說起來,既然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扭曲到極點,也就不會害怕單純的暴力。
  既然這樣。
  這股恐懼的真面目就是——
  (是啊,我……)
  若以善惡區分,奈芙徒絲該算是惡神吧。
  至少,以人類社會的眼光來看是這樣。
  僧正遭到擊破後,娘娘宣告要破壞學園都市時,她並未阻止。這個事實無法改變。
  然而,即使如此。
  儘管和之前的行動矛盾,儘管和一切都抵觸。
  她在遭到上里翔流襲擊時,心裡想的是——

  (我還想多做一些像個神的事呢。)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奈芙徒絲原先宛如砂暴的結構,正以微米為單位進行轉換。她的肉體是木乃伊隨著時間風化為粉末狀後的集合體。雖然沒有能用來找出個人身分的殘渣,但至少是「構成人體的零件」。
  她利用這些部分,湊齊需要的東西。
  由於修格斯樣本急速消滅導致即將喪命的派翠西亞需要這些東西——換言之就是替代用的脂肪。但是和植物少女製造的那些不同,身為動物質集合體的奈芙徒絲如果就這樣鑽進派翠西亞體內,多半會引發排斥反應。
  所以,她將這些全部重組。
  化為派翠西亞•柏德蔚的一部分。
  在改寫的過程中,「奈芙徒絲」這個存在逐漸消失。說起來就等於在刪除資料的硬碟上寫進滿滿的新資料,讓硬碟變得連修復資料都辦不到。
  就這方面來說,或許身在此處的奈芙徒絲會死。
  但不可思議的是,她並不害怕。
  遭遇上里翔流襲擊時那種感覺沒有浮現。這和「肉體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已被放逐到別的世界,即使在這裡的不到百分之一消滅,『本體』的意識應該還是會留在某處」這種理性的話題無關。
  自己的推測想必無誤。
  這次並非在成就什麼之前就消失。
  所以單方面遭上里放逐時的恐懼沒有來襲。
  她這麼認為。
  奈芙徒絲心想,如果自己還有表情,應該會是笑容吧。

  緊接著,一切結束。
  埃及女神抵達瀕臨死亡深淵的少女身旁。

  「嘎……!」
  派翠西亞全身顫抖。
  她那副因體積迅速減少而逐漸變得像乾燥木乃伊的身體,彷彿有東西從內撐起似的恢復原貌,肌膚與秀髮也泛起光澤。少女逐漸恢復為純粹的少女。
  奈芙徒絲的殘渣消失,只剩下普通的派翠西亞。

  有好一會兒。
  原本在生與死的夾縫之間徘徊,受困於夢境之中的派翠西亞,眼神迷茫地望著某處。
  她駐足於幻想藝術世界的意識,將浮現的疑問直接說出口。
  「……妳……是……?」
  想來,上条當麻與暮亞看不見這個景象吧。
  想來,那聲音並非讓讓空氣振動以搖撼鼓膜造成的吧。
  可是,派翠西亞•柏德蔚確實聽到了。
  她的聲音。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神吧。


  5

  一切都結束了。
  只要收拾掉侵蝕派翠西亞•柏德蔚身體的南極寄生生命體「修格斯樣本」,攸關姊姊蕾薇妮雅•柏德蔚性命的「果實」問題也會跟著解決。柏德蔚一時之間似乎還無法相信降臨的奇蹟,但在確認過失去意識的妹妹身體狀況後,好像也不得不承認。雖然沒聽到簡單易懂的感謝話語,不過她從胸口取出神祕人造臟器並扔掉就是最好的證據。
  雖然似乎有個叫「上里勢力」的詭異集團,不過上里翔流本人並未堅持留下派翠西亞。也不知道是一開始就這樣,還是尊重上条的介入。雖然從他的口氣聽來,他反而不希望勢力擴張……
  還有,「魔神」奈芙徒絲消失了。
  儘管先前大放厥詞,到頭來上条還是容許了犧牲。
  「……」
  他無能為力。
  儘管心中滿是苦澀,但現在不能停下腳步。
  「所以呢?」
  上条當麻重新望向周圍。
  「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上里翔流,在眾多少女的簇擁下等待他。
  「你打算怎樣,不可能就這樣打退堂鼓吧?」
  「是啊。」
  追根究底,從上里的角度來說,派翠西亞這件事應該只是條岔路。「魔神」和幻想殺手的事在先,這不過是途中遇上的狀況。只不過有上里本人的方向性問題,因此以眼前的人命為優先罷了。
  一旦從枷鎖中解放,就要回歸正題。
  奈芙徒絲消失了。可是,現場還剩下最後的「魔神」。
  歐提努斯。
  「我就再問你一次吧。」
  上里這麼開口。
  「我的理想送別和你的幻想殺手,從產生階段起就和眾多『魔神』有密切關係。我們周圍的異樣環境也好,遭受牽連的諸多事件也罷,說穿了,罪魁禍首都是把我們變得不平凡的『魔神』……你不覺得我們有復仇的權利嗎?」
  「如果啊。」
  上条同樣沒猶豫。
  歐提努斯那時,他痛苦掙扎到腦袋都要燒掉了。僧正那時,他受恐懼影響迷失了本質。可是,他因為奈芙徒絲而有些不一樣。已經不再需要猶豫。
  「如果說,你看見奈芙徒絲最後的所作所為,依然堅持她是個『只有』惡的存在,那麼你終究還是我的敵人,上里。在我眼中,你才是惡。甚至會讓我火大到想拋棄你的程度。」
  「……」
  上里翔流將手放在頸側,就這麼瞇起眼睛。
  關於這部分,他或許也有所感。少年臉上寫著「要是沒看見那一幕就好了」。
  一步。
  上里一往前,周圍的少女們便慢慢退開,保持距離。
  就像要回應他似的。
  上条也將十五公分高的歐提努斯交給茵蒂克絲。銀髮修女和抱著虛脫妹妹的柏德蔚,則是心領神會地後退。
  隨著兩名少年緩緩接近彼此,周圍一切逐漸消失。
  不知不覺間,夜晚的黑暗裡只剩他們。
  幻想殺手與理想送別。有如磁鐵雙極的規格外存在,彷彿互相吸引般自然地步向前去。
  距離剩下數公尺後,他們停下腳步。
  只要再踏出一步,揮出拳頭,就能擊中彼此顏面的範圍。上里讓手掌離開頸側。這隻緩緩握起又張開的手,同時也是連「魔神」都能抹除的終極兵器。
  上条當麻與上里翔流的眼神激烈碰撞。
  「你我是種奇妙的關係,但除此之外我還有個單純的疑問。」
  「……」
  「我的理想送別和你的幻想殺手,說起來就像矛和盾。對世界來說都是極限異常的兩者一旦相碰,究竟會是哪一方優先呢?」
  「說不定,會意外地沒什麼大不了。」
  「是嗎,我倒是有一點擔心會不會像反物質反應那樣就是了。」
  緊握。
  兩個拳頭上,各自施加了強大的力量。
  「別再耍小花招了。」
  「好。」

  不可靠的路燈光亮,突然消失。
  徹底的黑暗。
  在這之中。
  有什麼……







  震耳欲聾的巨響迸發。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9-7 17:35 编辑

  終章 搖籃時間告終 More_Purely,More_Bloody.


  上里翔流在夜晚的第七學區漫步。
  他正以行動電話和某處聯絡。
  『啊哈哈!和傳聞中的幻想殺手單挑啊~不過很久沒這麼開心了對吧。你的力量強得亂七八糟,能持續到第二下反而少見呢。』
  「我又不喜歡和別人爭……」
  『不過真虧你有辦法讓周圍的護衛聽話呢。她們明明都是些為了你會默不吭聲把一兩具屍體埋進山裡的人。』
  「……」
  電話交談對象並不是在開惡質玩笑。
  真的只是一副「這樣理所當然」的口氣。好比說,就像青梅竹馬不用特別拜託也會幫忙做便當那麼自然。
  這早已是上里翔流的日常生活。
  某種原因讓他走偏了路。
  想必是這隻右手的錯——直到現在他依舊堅信如此。
  『所以呢?』
  「嗯?」
  『你的理想送別和對方的幻想殺手,到頭來是哪邊贏?唯獨這點就算用上科學搜查也沒辦法預測。』
  「嗯。」
  上里在黑暗中緩緩吐了口氣。
  「幻想殺手沒什麼大不了。」
  這就是結局。
  意味著優先順序確定。
  『果然是這樣啊~跟預料的一樣無趣就是了。』
  電話另一頭的繪戀也沒有驚訝的樣子。這不是比較兩者戰力精算後的結果,而是出於對上里強度的盲目信任。神不會輸。正義不會輸。英雄不可能輸。她是基於這種前提去思考。
  「不過……」
  所以。
  想必,繪戀也沒辦法猜到這樣的後續。

  「……真沒想到,幻想殺手『裡面』還有另一種呢……」

  喀嚓!車頭燈的強光照來。
  瞬間出現在光亮下的上里翔流,全身染得鮮紅。他的上衣殘破不堪,一隻手無力下垂,想把手放在頸側都辦不到,眼睛也有一邊睜不開。
  「到幻想殺手為止還簡單。不過在抹消的瞬間,那個就衝出來了……」
  『咦,等一下……?』
  「……那個到底是什麼啊!那個……那傢伙已經不只是幻想殺手的持有者了。上条當麻他是……沒錯……」
  『那個沉重的口氣到底怎麼回事,開……開玩笑的吧,你先等一下!』
  沙沙沙嘰嘰嘎嘎嘎嘎!雜訊將通話淹沒。
  上里將行動電話拿離耳邊,啪嘰一聲闔起。他將機器塞進口袋並望向前方,隨即看見有某樣東西在等著自己。
  看起來是頭大型犬。
  黃金獵犬以人類語言向他搭話。
  『你明白我來這裡的用意吧?』
  無法立刻回答的上里,忍不住用手摀住嘴巴。
  黏稠的聲音響起。
  儘管勉強阻止東西從口中噴出,暗紅色液體依舊從鼻孔流下。
  他硬是嚥下喉頭帶有鐵鏽味的塊狀物,確保氣管通暢。
  總算,上里翔流開口了。
  「……嗚。你就是這個城市的死神嗎?」
  黃金獵犬既沒答YES也沒答NO。
  或許是因為從話中感受不到浪漫。
  『老實說,身為「木原」一員的我對善惡沒什麼興趣。不過你攪和得有點過頭了。這就像不脫鞋踩進別人的庭院,還放肆地啄食家庭菜園裡種的果實。很抱歉,以好惡來說要算在厭惡那邊。』
  某種非常龐大而沉重的東西。
  從夜空中飛來。
  宛如巨人揮下的鐵鎚。但它並非只是隨意地揮灑暴虐。而是像做出絕對死刑判決的法官那樣,帶有某種冷酷的規律。
  咚!轟磅鏗!無數金屬貨櫃接連刺在柏油路上。貨櫃有如骰子展開圖一般攤開後,各式各樣的武裝露面。它們聚集於黃金獵犬周圍,一眨眼便連結在一起。
  『本來,這東西不該用來指著你這樣的人。』
  「他」操縱一根和武裝無關的細長機械臂,叼著雪茄說道:
  『我問你,你聽過抗魔法式驅動鎧甲嗎?』
  回答極為簡單。

  「嗯。」

  已知。
  隨著毫無驚色的話音響起,上里翔流重新將力量聚往下垂的手臂,右手水平掃出。
  單單只是這樣。
  轟隆——!木原腦幹周圍的武裝便有一半以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可是下定決心要認真根絕『魔神』才來到學園都市。而在我行動之前,『活屍』和『僧正』就已經倒下了。不過嘛,實際上動腦的是繪戀和獲冴她們,所以我不想把自己講得太偉大就是了。」
  『……喔,靠紙上談兵找到解答啦。真虧你有辦法湊到一堆怪胎。』
  「而且你剛剛談到善惡和好惡是吧。若從那種觀點看,我特別討厭以善惡看屬於惡,以好惡論則歸類為厭惡的傢伙。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像你這類吧。」
  『那麼,你知道多少了?』
  「倒也不多。我也是像這樣給上条當麻修理過之後,才終於注意到。」
  滿身是血的上里笑道:
  「我曾經短暫保護過派翠西亞•柏德蔚。如果沒有上条當麻的事,我大概會把心力都放在那邊吧。還有呢,我的『理想送別』似乎是從外而內依序生效。就像剛剛排除上条當麻的幻想殺手後,被裡面的東西狠狠地回敬一樣。並不是全部等速而平等地葬送掉。儘管只相差毫釐但確實有延遲,還真讓人頭痛呢。」
  『……』
  「哼,看樣子你自己也沒注意到上頭的意圖是吧。畢竟這似乎和你的興趣不合嘛。修格斯樣本,來自南極的寄生生命體?說什麼蠢話。」
  理想送別姑且不論,就連幻想殺手也確定能讓它消失。
  換言之那不是單純的生物。而是跟某種「異能之力」有關的東西。
  「記得南極調查背後有學園都市支援對吧。既然如此,那麼是不是該認為,它是用來製作少女陷阱的材料,為的是從正面對我來個出其不意呢。派翠西亞也是個非常適合的材料。一般如果沒有『即使犧牲生命也要拯救姊姊』這種目標,而是不知為何染上不治之症的人,都會不由得夢想前往『誰都不知道的新天地』。學園都市調整這個嚇人箱,好讓具有『只要是女的什麼都救』這種該死特質的我將派翠西亞拉進『上里勢力』內,並在我使用理想送別時讓它從體內炸開。那麼她體內埋進了什麼呢?如果不是學園都市很熟悉又能信賴其實力的某種已知物體,事情就不合理了。沒錯,好比說……變色的『未元物質』之類的?」
  所以——他輕聲咕噥。
  「啪嘰——!」的一聲。
  他用手抵著的頸部,傳出折斷枯木般的蠻橫聲響。
  「……如果問生不生氣,我還真的有點火大。雖然『這一點』呢,或許也是受到這隻莫名其妙的右手影響。不過這件事,只有這一件事,讓我覺得是不是就算這樣也沒關係。」
  上条當麻得出了不同的答案。
  不是「右手」定義存在。定義要看使用者走過的路。
  上里翔流沒辦法這麼想。
  你是不是還擁有「某種東西」,比那天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更為強大——他沒有如此捫心自問的自信。
  因為。
  他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
  因為他是一個過去如此,也一直希望將來還是如此的學生。
  所以。他順從理所當然的感性,不屑地說道:
  「區區幕後黑手,別給我囂張。從現在起,我不會再讓你們奪走任何東西。」
  ……實際上「這點」正是英雄的表現與本質,畏懼「右手」特異性的少年依然沒察覺。
  黃金獵犬微微垂下眼皮。
  善惡好惡。牠一眼就看穿誰站在哪一邊。
  牠有這種能力。
  『原來如此。』
  「不過嘛,對你這個信差發脾氣或許也沒用就是了,這是隸屬組織的問題。要恨就去恨上頭的人。」
  『氣氛不太平靜,讓人坐立難安。沒想到以善惡來說是惡,以好惡來說也是惡啊。難怪「黎明晨光」的組織性魔法沒機會出場,因為受到同為「黃金」的精髓阻礙嘛。亞雷斯塔那傢伙,居然在最後的最後丟出個不得了的屁股要我擦……!』
  咚嘎咚嘎咚嘎咚嘎——!一陣驚人的你來我往。
  木原腦幹射出無數的精密導引飛彈,連雷射光束和電漿砲都出來了。
  雖然攻擊方式多采多姿,但上里只是右手一揮。
  就把這一切全部抹消。
  逼近的攻擊當然不用說,這一揮的效果甚至穿越了火網,遠處木原腦幹的武裝接連遭到破壞。
  「白費力氣。」
  上里翔流看得見結局。
  該死的右手堅定不移。
  「我的理想送別,能夠將因為願望重複所以在攀附現世同時也渴求新天地的人,放逐到同時間軸的剩餘領域。換言之,一句『白費力氣』就能說完。不管你的力量多強,不管你準備多少戰術……」
  『……』
  「……只要當事者的心沒有堅持單一路線而搖擺不定,我的理想送別就會對與那人相關的一切全部產生反應。換句話說就是放逐、驅離。放棄吧,你打從一開始就找錯對手了。」
  (這也在計算之中嗎。亞雷斯塔那傢伙,在承認自身弱點、缺點的情況下構築路線,得出無論如何發展都會對自己有利的結果。雖然繞了很遠的路,不過那個什麼「計畫」總算開始上軌道了是吧。一切都是為了建立那條「對立軸」,而我則是熱場兼餘興。原來如此,他的狀況總算恢復了……)
  新貨櫃接連追加發射。
  武裝型態一再切換,黃金獵犬的衝刺還在持續。
  但無法翻盤。
  不僅如此,飛來的貨櫃還沒著地,就在空中被理想送別消滅。木原腦幹的資源逐漸消失,最後終於變得手無寸鐵。
  「抗魔法式驅動鎧甲說穿了並非軍事技術,而是醫療技術的應用。說它是外掛的半機械才正確。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和他處的某人肉體連結,擔任從遠方引出力量的中繼點……換句話說,戰鬥的不是你。你只是送貨罷了——送來真正恨『魔神』入骨者的意志之力。」
  當然。
  木原腦幹並不是單純地狐假虎威。若要譬喻的話,就像精兵為了轟炸任務深入敵陣,用雷射瞄準輔助裝置賭命進行鎖定。更何況那些是充滿迷團的亞雷斯塔之祕。別說科學城市的精髓了,如果不能再往前一兩步到達連其他世界都能理解的程度,這種雙人組合的暴力就無法成立。要能配合得這麼完美,除了木原腦幹之外沒人辦得到。
  然而,這種超出人類境界的技術,依舊無法突破當前的狀況。
  換言之,只要木原腦幹本人符合理想送別的條件,他身上的力量就會全部遭到抹消。
  「放棄吧。如果要夾著尾巴逃跑,我可以饒你一次。」
  狗變回單純的狗。
  稍遠處,上里翔流朝失敗者緩緩舉起右手。
  要將單純的狗貶低為喪家犬。
  「不過,如果你因此在掙扎求生與厭倦世界之間搖擺不定,那我就會這麼問你。盼望新天地嗎?」
  『……呼。』
  黃金獵犬緩緩吐了口氣。
  這隻狗失去了一切武裝,但他以僅剩的細長機械臂取出雪茄。
  叼在嘴裡並說道:
  『確實,我帶的武裝或許派不上用場。回想起製造、運用它們的人走過哪些路,真的會舉雙手支持這個只能說是完美的「計畫」達成嗎?這點實在很難講。儘管以善惡來說邪惡到愚蠢的程度,但以好惡而言則是讓人喜歡到會變愚蠢呢。』
  但是。
  木原腦幹這麼回敬。
  亞雷斯塔言下之意如此。即使抗魔法式驅動鎧甲已經徹底翻修,仍舊必敗無疑。然而,儘管命運的束縛建構得如此完美,他依舊盼望木原腦幹對抗並擊敗命運的瞬間到來。
  簡直就像。
  寄宿在某個少年身上的特異點一樣。
  所以木原腦幹拋棄了邏輯,合理性和效率也已無所謂。
  只是順從內心的浪漫。
  『……如果你問我,問形成我本身的東西是否盼望新天地,答案是NO。年輕人,我有知性。我認識授與我知性的七位始祖。理解她們遺志並試圖繼承的我,思考與人格不會因為你這種只能仰賴異能者散播的救贖而走偏,願望因此重複更是絕不可能。我生於這個世界,死於這個世界。因為無論結果如何,我都必須面對並確認導出的「木原」解答,結束這個由始祖開始的課題。』
  「原來如此。」
  上里翔流輕笑。
  他笑著握起右手又張開,然後承認。
  「其他人姑且不論,但你很堅強。唯有這點應該是事實。」
  『來吧。讓我們戰到最後的一瞬間。』
  緊接著。
  這一次,勝負真的分曉了。


  有種類似沉重物體在腦中滾動的感覺。
  明明是「木原」的一員,思緒卻一片空白,處於什麼也無法思考的狀態。
  上氣不接下氣。
  就像小孩逃避惡夢一樣難看。
  木原唯一慌張地朝黑暗的道路奔來。
  「老師!」
  沒有回應。
  只是在即將熄滅的路燈下有一灘血,還有個影子倒在血泊之中。
  大概有過一番抵抗吧。大概一步也不肯退吧。平時有如知性集合體的腦幹,牙齒上沾著深色血液。那不是牠自己的血。這證明牠像野獸般一次又一次地咬住對手。
  而牠所受的傷更是極為嚴重。不像赤手空拳。唯一對於破壞的規則知之甚詳,馬上就明白怎麼回事。想來是類似伸縮式特殊警棒的東西。對方儘管手腳被咬住,依舊持續毆打黃金獵犬。
  而且。
  不是只有頭部、驅幹,或是四肢。對方是要打爛牠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
  直到木原腦幹無法動彈為止。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唯一放聲咆哮。
  她猛搔頭髮、指甲刮過全身的皮膚。此時之所以響起撕裂聲,大概是她連身上的套裝與白袍都扯破了吧。
  但在這同時,身為研究者的腦袋擅自運轉起來。
  她立刻開始檢查。
  (脈搏、呼吸紊亂。瞳孔擴散、不規則的全身痙攣。複數臟器破裂,還有骨折。血壓嚴重下降……)
  不忍卒睹的事實,全數化為條列式的資料。
  對下手者的憎恨先不管。重點是木原腦幹的生命徵象,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必定死亡。特別是出血極為嚴重。一旦腦部供氧不足,黃金獵犬的腦將遭到破壞。這對「木原」來說等於致命傷。用來連結武裝,輔助使用人類語言及知性思考的外部連接裝置同樣嚴重受損,對方更透過警棒上的電極直接往體內下手,這讓唯一一陣暈眩。
  找出所有問題。
  接著則是治療方法。
  兩相對照,再嚴密地計算時間,於是絕望到來。
  (……趕不上!)
  腦細胞損毀的速度,要比治療木原腦幹更快。照這樣下去十有八九會喪命,就算保住性命,牠的知性也一去不復返。
  既然如此。
  該做的就是。
  (是啊,是啊,無論多殘酷,多卑鄙,都要達到目的。因為我是「木原」的一員!)
  木原唯一抱起滿身是血的癱軟大型犬,前往最近的研究機關。
  巨大的冷凍裝置等著他們。
  冷凍睡眠。雖然能暫且避免木原腦幹的傷勢惡化,但反過來說也無法著手治療牠,無法再度和牠交談。在地球人類的科學技術更加進步,確立足以突破這道「難題」的醫療技術之前,冰棺會讓黃金獵犬的時間永遠停下去。
  是告別的時間了。
  唯一輕輕讓檢體躺進銀色棺材。
  『……』
  木原腦幹自己也認為,這是最佳解。
  唯一已經成長到能夠毫不遲疑地做出選擇,讓他感到欣慰。
  下次醒來會是幾十年後,幾百年後,幾千年後,還是沒有醒來的機會呢?
  和木原唯一的對話,很有可能這會是最後一次。
  該對自己的學生說些什麼呢?
  想說的事一言難盡。然而,那全都是由於木原腦幹寵孩子的心。即使吸收黃金獵犬的話語,木原唯一也不會成長。之後只會有個腦幹的複製品,她會停在腦幹的位置。
  所以牠將想說的話全部封殺。
  想來木原唯一會被放到前線。應該說,木原腦幹此時退場,本身就算是某種事前準備。這是亞雷斯塔為了排除那個意外因素——理想送別,所安排的下一步。因此唯一有很高的機率會對上那個少年。雖然統括理事長逼木原腦幹突破這個完美的死局,但牠辦不到。若要掙脫命運的束縛,用自己的手腳開闢道路,必須成為更加強大的「木原」才行。必須超出單純的理論值,跨越紙上的空談,成為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木原」。
  自己的遺憾無所謂。
  想想怎麼做對學生最好。
  黃金獵犬擺脫寵孩子的心,絞盡最後的力氣這麼開口。
  『聽好,唯一同學……』
  「老師!」
  『……最後我只說一件事。妳要成為超越我的「木原」。不要顧慮我,要往前方邁進。妳做得到。妳已經不需要再當我的學生了……』
  到此為止。
  在終於完全失去意識的黃金獵犬面前,木原唯一像個孩子般大哭。儘管如此,手指卻在與感情完全不同的命令管道下有所動作。無比正確,而且冷酷。瞬間冷凍的器材發出沉重聲響,開始處理她最敬愛的老師。這幅景象,簡直就像讓生命成為機械零件的一部分,讓機械吸收一樣。
  是她做的。
  是她親手做的。
  「……我會做給您看。」
  即使抽抽噎噎,但終究屬於「木原」之一的她低語。
  重新抬頭的唯一,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我會做給您看!我會……我會成為超越老師的『木原』。成為誰都追不上的『木原』給您看!因為,這是老師的託付!因為您說不要停留在單純的『木原』,要當個用『木原』也無法解釋的『唯一』——!」

  預定和諧的世界崩潰。
  「魔神」們在想什麼根本無所謂。
  瞬殺「魔神」們的理想送別有何動靜根本無所謂。
  「……是啊。弟子總有一天會超越師傅變得能夠獨當一面,變得能夠讓被追過的師傅得意地點頭。」
  熊熊烈火過後,只剩下點燃的高級雪茄前端那種平靜燃燒。
  雖不盛大卻不會動搖,總是均勻的灼熱。
  似乎知曉一切的統括理事長也好,那個統括理事長注意的幻想殺手也好;統括理事長所屬的科學陣營也好,和另一個陣營的鬥爭也好,打亂一切的理想送別也好。就算將世上一切全部加起來也一樣。
  這些全部一起對付。
  而且一步也不退。

  「這就叫做浪漫。對吧,老師?」

  又一個對立軸。
  誕生於無藥可救的世界上。



  沒有窗戶的大樓裡,有個「人類」頭下腳上地浮在巨大圓筒容器中。
  銀色長髮,配上綠色手術衣。
  這名看起來既像男性又像女性,既像大人又像小孩,既像聖人也像罪人的「人類」,一如往常地漂蕩。
  全部都照「計畫」進行。
  一切都恢復原狀。
  他早已準備好不管過程中出現多少意外,依舊能讓發展回歸主線的「遊戲」。
  損失不用考慮也無妨。逆境這個詞沒意義。就跟壓縮過的彈簧能迸出更強的力量一樣,這回若從全局觀點來看,反而是正面結果。
  所以非常成功。
  毫無缺點的躍進。可以無所畏懼抬頭挺胸的邁進。
  想到這裡。
  他將誇張的數據具體顯示出來。

  「嗚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要撕裂世界的咆哮。
  聲音無法傳出沒有窗戶的大樓,只是遭到封殺。
  過去。
  得知年幼愛女死亡的那一天,曾在日記上流下淚痕的「人類」。第一次發自內心詛咒起這個只能導出最佳解的「計畫」。


  很久很久以前,當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師還是個小孩子時。
  當時他住的城鎮,是個很糟糕的地方。
  信神的爸爸媽媽從不聽他說話,學校老師總是欺負他。儘管如此,但因為他們表面上總是裝出一副好人樣,所以全都成了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年幼的他在那種汙穢的地方生活,心想既然會因為無法分辨這些謊言而輕易受騙上當,又創造出這種半吊子世界,那麼神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讓大家看看真正的神。
  我要取代半吊子的神,找到正確的法則。
  日後創造最大魔法結社「黃金」,並且開發許多法術與靈裝的人類,就是從這裡起跑。
  可是,當然不可能每一件事都成功。
  每當他接近答案,就會出現各種阻礙。堅若磐石的結社內訌,孩子倒下,妻子離去,家庭四分五裂。每當他受挫,總是會聽到某處傳來嘻嘻笑聲。

  「這不是一樣嗎……」

  即使如此,他依舊努力不懈。
  這是為了找出連神都得不出的答案,讓世界變得更好。

  「這麼一來,和那些『魔神』有什麼兩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嘆息、哭喊、重挫、絕望。
  亞雷斯塔•克勞利依然繼續與神的法則戰鬥。
 楼主| 发表于 2017-9-7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一本一本購入的朋友好久不見。一次全部買下來的朋友,初次見面。
  我是鎌池和馬。
  從標上新約算起,已經十四集了。這一回是以降臨在柏德蔚姊妹身上的災難為基礎(看到來自南極的寄生生命體時,大多數讀者應該會覺得「哪有這種蠢事(笑)」,不過各位對於「實際上是什麼」這個問題的直覺反應又是如何呢?),試著建立一個深入挖掘理想送別擁有者上里翔流的故事。說到上条當麻的對照,應該已經有好幾個人物在各位腦中浮現,不過這回是將重心放在構成他的關鍵之一「能力」上頭。
  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
  那麼原先應該處於這個位置的上条當麻,究竟是從哪裡分歧出去的呢?
  我認為,先解釋上里翔流背景讓大家接受,然而,接下來又用「其實不是這樣喔」把它毀掉,應該就是這次的醍醐味。
  原本這個系列的重點,在於某種程度上已經組合完畢(沒錯,儘管知道扭曲但看上去依然是種「完成版」,所以事到如今很難重新來過)的造景被主角一一破壞的痛快感。換句話說這系列的精髓不是以理服人,而是用感情的力量突破認真建構的死局「再往前走一步」。上条與上里、蕾薇妮雅與派翠西亞,交錯的線很多,乍看之下十分複雜,但以故事結構來說,或許很接近回歸原點。
  而說到其他重要之處呢,其實十三集遭殃的是學校,十四集則是學生宿舍,這或許也是個重點。一旦系列持續下去呢,該說「聖域」嗎,不知不覺就會建立起安全地帶。尤其是日常部分的舞台特別需要注意。我認為,能夠對這裡出手,對自己來說也是個小小的變化,重大的成長。
  破壞學校是出於僧正的「淘氣」,但另一方面來說,上里則是帶有某種自覺而踏入這種「聖域」,就這部分來說,也包含了「能不能打造這系列沒出現過的新敵人形象啊?」的用意在內。(上一集是否定特殊右手只有一個的前提,加上在作中讓人認為擁有絕對力量的正牌「搗蛋鬼」瞬間遭到解決,以及反過來利用「隨處可見的平凡高中生」這個詞。這一集他主張的「特殊右手與女孩子關係假說」、對某位狗大人下毒手也是其中一環。其他還有多處讓系列中比較小的「聖域」崩潰,如果有閒情逸致試著找找看或許也很有趣。)所以今後一旦他採取行動,勢必又會打擊不同的「聖域」吧。而這應該會對上条與周圍人物的內心帶來前所未有的劇烈衝擊。
  正如書中木原腦幹所言,上里翔流就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把情勢搞得一團亂,是個為僵化世界帶來新趨勢的存在。這就和過去上条當麻對上二分世界的科學陣營與魔法陣營時一樣。而不能忘記的是,上条當麻會顛覆學園都市與英國清教等實力雄厚的系統,狠狠回敬他們,藉此守住某人的笑容。若是跟到現在的各位,我想應該已經明白這種痛快感才對。
  究竟遭受打擊的「聖域」具體來說在哪裡呢?
  會和上条當麻一樣,成為拯救某人的選項嗎?
  打擊、破壞。別處或許會認為是負面的詞語,在本系列中則有其他含意。畢竟,主角的能力就是「幻想殺手(Image Breaker)」。破壞「聖域」會帶來什麼呢;上里會如何出手,上条會如何還擊呢;上条會宣告什麼,上里又會反駁什麼呢?如果各位能懷著不安與期待等候,實屬萬幸。
  
  
  感謝負責插畫的はいむら老師以及責編三木先生、小野寺先生、阿南先生。託上里勢力的福,角色又自然而然地增加了。一再如此實在是非常不好意思。非常感謝各位的奉陪。
  此外也得感謝各位讀者。雖然對於期待和娘娘與奈芙徒絲和睦相處的讀者感到很抱歉,但我其實是以讓各位覺得「不,這樣反而是正確答案」為目標。評判就交給各位了。
  
  那麼,這集就到此為止。
  希望各位下次還願意翻開書頁。
  這次請容我在這裡先行擱筆。
  
  到頭來晚飯要怎麼辦啊?
  
  鎌池和馬
发表于 2017-9-7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魔禁写的越来越奇怪了,好崩啊
发表于 2017-9-8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硬要说的话——最能吃闲饭的不就是小黄书么
发表于 2017-9-8 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說實在 新約 我看的眼花撩亂   這 木原家族 哪來的阿  
发表于 2017-9-8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要组建魔神的后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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