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サダメ 于 2017-8-19 12:0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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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会寻求理由啊,佣兵」
看着零有些困惑地这么说,我眨了眨眼。
这是回忆——并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了。
「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了吗?最初与吾辈相遇的时候,你问了『为什么要选择我』这样一个问题」
「要这么说的话,你当时不也问了我『为什么讨厌魔女』吗」
听到我的反驳,零露出了略显开心的微笑。
「你还记得那天的对话啊?」
「想忘也忘不了啊……」
零在我的人生中,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山崩事故。本来悠悠然地走在山道上,突然就掉下来一块大石头一直追逼着我在未知的道路上一路疾跑。
「真正『掉下来』的可是你」
「都说了别随便用读心术好么」
「都说了吾辈看的是你的表情」
我和零重复着自相遇以来不知有过多少次的对话,面对面耸了耸肩。
「当然,吾辈也对很多事抱有疑问。也会寻求理由。但是,你和吾辈有决定性的不同」
「啥?」
「你会寻求『好意』的理由。例如吾辈为什么会想和你在一起,吾辈为什么想和你说话,吾辈为什么想要保护你」
「那是——」
「还有,吾辈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陷入了沉默。
于是零接着说道。
「『为什么』,佣兵。『为什么』你会寻求好意的原因?吾辈会对恶意抱有疑问。疑问为什么会有人憎恶吾辈,为什么会有人攻击吾辈。知道了理由的话就有办法改善现状。但是,好意也需要理由吗?知道了理由又能有什么作用?」
我越发无言以对了。
见我皱起眉头陷入沉默,零爬到了我的背上。
「吾辈是这么想的,佣兵。『讨厌』的理由只需要一个就够了。而『喜欢』的理由却是很复杂的。吾辈虽然很喜欢你的毛皮,但并不是只要有毛皮谁都能喜欢。吾辈喜欢你的料理,但并不会依据『会不会做饭』来选择保镖。那么吾辈反过来问你,佣兵」
「嗯?」
「你又是『为什么』会喜欢吾辈?」
「唔!?」
我差点下意识地说出『我又不喜欢你』,但又意识到,到了现在还这么说也未免太傻,于是我沉默了一下。话虽如此,明确地肯定又会让自己不爽。
「倒是……不讨厌吧……」
「真是固执啊,你……那么吾辈换个问法。你『为什么』不讨厌吾辈呢?」
「之前不也说过吗。因为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无害魔女」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觉得吾辈对你来说是无害的?」
我总算是没话说了。
背上零的重量和体温,还有那嗅惯了的香味——对这些感到舒心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至今为止她都没有背叛我?这不能算是理由。本能上感觉不到危险?这就要先谈谈兽化者的本能是否能对魔女有效了。
「搞不懂吧?」
「……不懂」
我承认了。
我曾不只一两次向零询问『为什么』,向她寻求一个理由。每次零都会给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满意,但被她反过来这么一问,我却答不出来。
「那就一定是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吧。你应该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吧?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就是中意某把匕首,某口锅,某件衣服,某套铠甲」
「人和东西是不一样的吧」
「其实没多大区别。你忘了吗,佣兵。吾辈是你的抱枕,而你是吾辈的床。吾等对对方来说,都是『莫名中意』的,独一无二的爱用品」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喜欢把我当床用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或许是。你有什么不满吗?要是失去了你这张床,吾辈肯定就再也无法安眠了。所以吾辈不想失去你。这难道不是无比明确的理由吗。你不也一样吗?」
「什么一样啊」
「失去了吾辈的话,你也无法安眠。毕竟吾辈可是舒适度举世无双并且还特别无害的抱枕」
零把全部的体重加到我背上,开心地晃着脚。
那之后对话我不太记得了。
只是——我记得我听到她说好意不需要理由的时候,莫名地有些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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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理由
1
早晨,猛敲木门的声音便响彻了屋子。
一直叫喊着『把门打开』的男人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昨晚叫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声音还不见衰减。对于这怪物般的体力,『隐匿』怀着无奈与敬佩交杂的心情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从变回人类的佣兵被从积雪的森林里搬回城里之后已经过了三天。
佣兵注意到自己变回了人类之后失去意识睡了一段时间,然后刚一醒来便说『我要去追零』不肯退让。
无奈把他关在了房间里,他就开始闹腾起来嚷嚷着『开门,放我出去』,就像现在这样。
这是在教会骑士团宿舍中的一间房,他这么一闹让『隐匿』的面子实在有些挂不住。
虽然想到佣兵和零离开城镇的根本原因是所属于教会骑士团的奥卢克斯心情就会稍微轻松几分——
「……啊,神父大人」
一靠近狂吼着的佣兵的房间,『隐匿』便听见了莉莉不安的声音。
她似乎一直坐在房门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但是担心」
「真是温柔。请让一下——我要开门了」
为了不让佣兵听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很小声。
莉莉立刻站起身来,同时机灵地接过了『隐匿』一只手中装着面包和水的篮子,然后站到了走廊的墙边。
『隐匿』随手握好手杖,把手伸向了佣兵不断捶打着的木门。
一打开门,一个男人便随着惯性摔了出来。男人拔腿就准备跑,也不知是准备去哪。『隐匿』用手杖勾住男人的脚绊倒他后把他拖进了房间。
莉莉也跟了进去,并且滴水不漏地关好了木门。
神父把佣兵拽回房间内后叹了口气说。
「真是的……真亏你能不眠不休地闹腾那么久啊。无论是兽化者的样子还是人类的样子,怪物一样的体力都是不会改变的吗」
『隐匿』刚这么无奈地说完,一声啐唾沫的不快声音便传进了他耳中。
「所以你们就把我关在房间里?我好不容易变成人类了,真希望你们能给我一点人道的待遇啊」
杀意,憎恶,悲哀,绝望,焦躁——真亏他能在声音中融入如此多的负面感情,佣兵用这样的声音威吓着『隐匿』。
现在回想起来,在兽化者中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算是平和的。
在阿克迪奥斯头一次遇见佣兵的时候也是,虽然认为他是一个会危及圣女立场的危险人物,但却还是无法忽视他身上那种人的气味。
在见面的一瞬间就会让人感受到生命危险的,毫无疑问是现在的——力量不及兽化者形态一半的,人类形态的佣兵。
「不是解释过了吗,正因为你是人类,才会像这样把你保护起来。你对于人类的身体一无所知。在这样的严寒中,不做好防寒就出门会冻死,而且你现在这样受到攻击的话立刻就会死」
「那种事我知——!」
『隐匿』挥起手杖打向了佣兵的侧脸。
佣兵『啊呜』地叫唤了一声便抱着头倒了下去。
「刚才那下我只用了平时一半的力气。很痛吗?我想也是。站不起来对吧?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
佣兵没有回答。
「要是我用平时打你的力气来打现在的你,你肯定会失去意识,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死。至少也是会头破血流的。这就是『普通人类』。虽然你可能不想承认,但身为人类的你正面挑战我是绝对无法获胜的」
「我才不承认!」
「在你承认自己的这份弱小之前你是出不了这个房间的」
「——!可恶……!」
佣兵一边谩骂着,一边握紧拳头砸向了地板。
「可恶,可恶,可恶!该死的,这种身体——!」
伴着啪叽一声,血的味道弥漫在了房间里。
一直不断殴打木门和地板的佣兵的手——人类脆弱的皮肉终于绽开了。
佣兵面对这样的事实像是呆住了一样停下了动作。
莉莉拉了拉隐匿的衣服说。
「……那个,莉莉……莉莉去拿药和绷带……」
「不用了。受点伤也会稍微老实一点。干脆把腿也给他打断算了。他应该了解一下人类的身体是有多脆弱」
『隐匿』一边淡然地这么说着,一边把手杖的顶端伸向了莉莉。莉莉立刻理解了他的意图,把装着面包的篮子挂到了手杖上。
『隐匿』和佣兵保持着一根手杖的距离,静静地把装着面包的篮子放到了佣兵眼前。
「既然变回了人类,就不能像身为兽化者的时候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伤口放着不管是不会愈合的,不吃东西的话伤会好得更慢。没有药品的话会被痛苦折磨,情况不好还会发烧。普通人类从婴儿时代就会知道的自身的弱小,你要从现在开始学习。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
「我可没有期望这种事!」
这句否定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隐匿』把现实摆到了趴在地板上不肯抬头的佣兵面前。
「但是,你不是和零定下了契约吗?你做她的护卫,作为代价她把你变回人类。然后零履行了契约。真亏零是个守规矩的魔女」
「别说了……不是……!我……我是……!」
「不要做梦了。零这个魔女有多大的力量,你应该是知道的。自认为对她来说是必要的并想盲目地追着她去,就是不知道自己斤两的愚蠢男人的典型表现。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零和佣兵只是被契约绑在一起而已。
感情和羁绊都是不存在的,更不要说什么爱。
认为『有』那些东西才是异常的。零像这样抛弃了佣兵,反倒让人能放下心来说出『果然是这样啊』。
「大哥哥,你在哭吗……?」
莉莉倒屏住呼吸。
双眼被眼罩遮盖的神父看不到佣兵的表情。但是,从佣兵的呼吸声也能想象出他现在是一副怎样悲惨的表情。
「别,不要过来!豆丁……!」
莉莉丝毫不顾佣兵的威吓,跑到了他的身边。
她撩起裙角擦起了佣兵脸上的泪。佣兵似乎还保留着一定的理智,让他不至于一把将莉莉推开。 ![](http://i2.bvimg.com/561793/55383d6e8258e500.jpg)
虽然佣兵变成了人类,但对于莉莉这样的小型兽化者来说他依旧是一个体格相当大的男人,要是被打到的话想必会很痛。
「可恶……!为什么这玩意会自己跑出来啊!明明眼泪这种东西至今为止一次都……这要怎么停下来啊……!」
「不知道啊。莉莉也没有哭过,啊,不过神父大人的话……」
「我也不懂啊。一般成年男性是不会流泪的」
「是,是这样吗!?」
那当然不是真的,但单就『隐匿』来说,他已经长年没有哭过。连该怎么哭都忘了,自然也不会知道该怎么止住眼泪。
面对哭成泪人的佣兵,『隐匿』不由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像怪物。
变回人类的佣兵会愤怒,会受伤,会哭泣,他毫无保留地展示出了自己的人性。
光是能哭就够好了。
『隐匿』在内心这么自言自语道。
要是伤深到至于失去感情,那佣兵可能已经自我了断了。
但是,就算是在被失控的感情摆布着的情况下,佣兵还是大吵着要去追零,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寻死的气息。
所以,现在佣兵需要的是冷静。
为了不让他由着感情冲到城外去丢了本不想失去的性命,就算被他憎恨,也需要有一个人来把他控制在这里。
并且,最适合担当这个任务的,毫无疑问的就是『隐匿』。
「之前馆长也说过,从兽化者变回人类之后立刻就能像这样动弹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那就放我出去啊!」
「也有可能是处于亢奋的精神在迫使身体超负荷运作。再观察三天情况。我们必须在没有零的护卫的情况下撤回维尼亚斯。要是你不能恢复到至少不碍事的地步我们会很难办」
「别给我擅自决定!我可不会回维尼亚斯去!」
「那就只有把你绑着拖回去了。主教大人的意思是要所有人一起撤去维尼亚斯,连罪犯都不能留下。所以我们是不会丢下谁不管的——莉莉」
「嗯」
靠在佣兵身上心惊胆战地看着二人交流的莉莉被这么一叫便跳着站起来。
虽然她依旧有些在意还没找到止住眼泪方法的佣兵,但她还是跟在『隐匿』身后走出了房间。
——一出门便发现屋外有人等着。
是教会骑士团长杰玛和破龙王葛达。这组合看起来有些奇妙,不过他们两人都是严肃认真的性格,或许是很投缘。
「怎么也,神父阁下。佣兵的情况……」
「他猛揍了一通门和地板,把拳头打坏了。这样应该多少会老实一点了吧?」
听到『隐匿』这样若无其事的回答,杰玛的脸色刷地一下青了。
「这,这可不得了啊!包扎了吗?给他上药了吗?」
「不会做这些的。就算给他包扎了,他之后又开始砸门的话就没意义了」
「怎么能……」
「直接绑起来会不会更安全一些啊?」
葛达掏出了这样的方案。他说这话大概是出于好意,但杰玛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于是他只好像是找借口一眼说了句『这样是最妥当的吧』。
「把不安分的囚犯拘束起来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佣兵可不是囚犯吧,破龙王!」
神父耸了耸肩说。
「请冷静一下。破龙王的话是极有道理的,杰玛队长」
「但是,神父阁下——!」
「只是,我们想要的是让他早日习惯人类身体的活动方式。把他绑起来就没有意义了。现在看起来并没有自杀的危险,所以总之先看看情况吧」
听了神父的说明,二人陷入了沉默。
两人担心佣兵的心是一样的。
「虽然一直有人监视他是最好的,但毕竟我们还要做撤往维尼亚斯的准备。也没法为了一个瞎闹腾的蠢货耗费人手」
「莉莉来!莉莉可以来看着他!」
「只有『杀』一个阻拦手段的兽化者可做不了监视任务」
只要被莉莉咬上一口,无论是谁都会成为传染病的牺牲品。莉莉失落地做出了『我才不会咬人』这种徒有心意的反驳。
「不会咬人的你就只是一个无力的小不点而已。在这老鼠都因严寒死绝了的土地上,你也没办法依靠你那些『朋友』。你还是闭上嘴卖一下萌吧」
「啊呜……」
「关于人手这一点——」
葛达紧皱着眉头说。
「我觉得神父也有一些地方需要反省。因为你把那个叫奥卢克斯的近卫骑士队长废了,现在近卫骑士队变成了潜在敌人。他们表面上虽然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
「真不愧是原战败国的王子。很善于察觉败者的心理活动」
「你挑衅我我也不会上套的。想发泄找别的地方去」
「那是在称赞你。近卫骑士队的动向的确值得关注。给人一种在岩石底下增殖的虫子的感觉。杰玛队长」
杰玛闻言点了点头说。
「我这边姑且留意过……但毕竟我们在这边没有地利。又不能完全把近卫骑士队排除在任务之外,老实说我没有自信能完全将他们置于管理之下」
「你这么示弱可不行。接下来我们必须得带着这群不稳定分子和一大群无力的民众走完一段很长的行军路。而且还没有零给我们做护卫。想必是一场比起来的时候更加艰苦的硬仗」
『隐匿』说出的现实严峻到让人难以直视,甚至让人感觉那与死亡密切相关。
就连说出这番话的『隐匿』本人都像是承受不住自己的话的重量似的吐了口气。
「就算这样,我们也必须得活着回去。不过,教会本来就是为了对抗恶魔的力量而成立的集团。主教大人为了守护民众而发起的行军是不可能不受到神的庇护的」
葛达和杰玛都和『隐匿』一样——如果考虑到出身的话,他们作为教会信徒的生涯比『隐匿』还要长。
正因如此,他们听到『隐匿』的话都不由地露出了苦笑。
创立教会的是一位魔女。
教会信仰的神说起来也不过就只是恶魔的一种。
在知道了这些的现在,神的庇护又到底是指的什么——
「零阁下背叛了我们这件事……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现实感啊。我虽然没什么看人的眼光……但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觉得她是值得信赖的」
「魔女善于欺骗。她或许是一直装作我们的同伴,又或许是在某天改变了心意。那种随性而善变的地方也实在是很有魔女的风格。我对于她的背叛倒是没有任何惊讶」
「真不愧是<女神之净火>的裁定官,内心真是坚强」
杰玛轻轻摇了摇头摆正了姿势。
「神父阁下说的没错。总而言之,去想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也没有意义。因为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得去做」
「是啊」
葛达也皱着眉头表示了同意。
「光是想该做的事就够头疼了。好在主教大人英明。就算对教会的神产生了怀疑,也还是可以把自己的剑交付给那位大人」
「而且雷兰德副队长也是相当有能力的……之前也稍微跟馆长聊过几句,感觉这次行军也并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绝望。至少恶魔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回避的。虽然到处都有恶魔制作出来的怪物在晃荡,但教会骑士团也基本习惯了这些。应该能够当做稍微凶猛一点的野兽来处理吧」
「到了紧要关头,我也可以乘上西斯来吸引敌人注意。而且靠近维尼亚斯一些之后也会多很多正常的动物,到时候也能够期待老鼠集团的助力」
「可以期待哦!」
一直被晾在一边的莉莉听到自己的名字开心地跳了起来。
『隐匿』听着几个人强而有力的发言点了几次头后,又再次把注意力投向了佣兵的房间。
不知他是不是闹累了,现在只听得见安静的呼吸声。
但愿他能就这样安分地呆着就好——
2
『隐匿』他们为了回到自己的工作中而离开后,莉莉依旧坐在佣兵的房间门前听着房间内的动静。
由于打坏拳头的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站起身来的声音,拖泥带水的脚步声,踉跄着碰到墙壁的声音,佣兵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叮铃铃』这样清脆声音,那是佣兵由于无法接受自己的样子而砸碎的镜子的碎片被踩到的声音。
——这时。
莉莉听到从屋内传来了砰砰敲门的声音,猛地站了起来。
「……还有谁在吗?」
「莉莉,莉莉在!」
慌忙做出回答的声音有些打结。
「这样啊」
佣兵这么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镇静了许多。
「正好。我正想找你」
「找莉莉?为什么?」
「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啃面包也吃不出任何味道啊……而且还很硬。感觉根本不是人吃的东西」
「好,好的!莉莉马上就去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佣兵笑了笑说。
「一点点就够了。反正以我现在这个身体也吃不了多少。你记得我平时做的那个芋汤吧?那个就好。你能做出差不多的味道的吧?」
莉莉注意到他在恐惧味觉的变化,心中一阵苦涩。
佣兵出生在酒馆,他的梦想就是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
他周游各国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料理,做给旅行同伴吃后得到『好吃』这样的评价会很开心。
但要是味觉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那么佣兵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做料理了。
「那个……就算莉莉来做,味道可能也会稍微有点不一样……可能没法做得像大哥哥那么好……」
「那也没问题……麻烦你了」
莉莉握紧了拳头说。
「好的!莉莉会做出来的!那个,等着哦。我马上就去做!马上就好!」
莉莉一路跑向了厨房。
但是,就算鼠型兽化者到厨房说什么『分我一点食材』,自然是不会有人答应的。
正当莉莉束手无策之时,正好来到厨房的教会骑士——杰玛的随从巴泽尔听说了她的事帮她讨了个方便。
莉莉本来总觉得他不值得信任,现在她改变了想法,觉得他或许是个意外温柔的人。真是相当单纯。
由于被从厨房赶了出来,所以莉莉只好顶着严寒在室外烧起柴火做料理。巴泽尔依旧跟了过去,仔细打量着莉莉做料理的样子。
「莉莉一个人没问题的」
「哈……不,我只是一不小心看入神了。想着你那么小的手竟然能那么灵活地……啊,你那个眼神!为什么一有点什么就把我当成变态啊!」
「因为你很脏啊」
「脏……居然说我脏……我说啊!虽然跟小妹妹你说你可能也不懂,但我可是弓兵,我的工作就是混在自然中狙击猎物!要是我穿上教会骑士团那种闪闪发光的制服,不就显眼到不行了吗!」
「但就是很脏啊」
「虽然这是事实……!」
面对一脸不甘的巴泽尔,莉莉傲傲地移开了视线。
无条件地认为外观整洁漂亮的东西是正义,与之相反的即是邪恶——对于这种青春年少的少女应有的冷酷,巴泽尔只是叹息一声便容忍了。
真不愧是以纯粹为美德的教会骑士团员。
「话说,你现再把我赶走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啊,老鼠妹妹。你把吃的给佣兵老哥送去的时候需要开门对吧?要是老哥想逃,小妹妹一个人是拦不住的」
「大哥哥才不会逃」
「他都已经叫唤了一晚上『放我出去』了你还是这么认为?」
「大哥哥说了要莉莉给他做吃的。所以只要莉莉把料理拿过去,大哥哥就会吃。所以不会逃跑的」
「不,所以说,这很可能从最开始就是老哥的计划——」
「我才不管呢,笨蛋」
莉莉一点都没有想过佣兵可能会欺骗自己。面对她那副连催生疑惑的话语都听进去的样子,巴泽尔有些头疼。
本来他可以说句『那你自便』就走的,但要是佣兵真的逃跑了问题就大了,而且到那时候莉莉受到的心伤也将大到不可估量。
与之相比,跟着莉莉去然后自己的内心受一点小伤大概会好不少,那么就算被莉莉讨厌,巴泽尔也无法扭头离开了,这是巴泽尔的立场,同时也是他的性格所致。
之后,莉莉便连锅端着做好的汤急忙赶往了佣兵的房间。
但装满了用料充足的躺的锅很大并且很重,莉莉却又矮小又无力。结果还是变成由巴泽尔端锅,莉莉拿餐具。
「你看,还好有我在不是吗?」
听巴泽尔笑着这么一说,莉莉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但是好脏」
「所以说我不都洗过手和脸了吗……」
取下门闩打开门后,便看到佣兵老实地坐在仅有几根蜡烛照明的房间的床上。
「现在这么一看,完全就是囚犯待遇啊」
「大哥哥!汤!做好了!」
巴泽尔把锅放在餐桌上后,莉莉便急忙爬上椅子盛好三碗汤摆在了桌上。
「咦?」
巴泽尔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我也可以吃吗?」
面对脸上写着『我还以为你会赶我出去』的巴泽尔,莉莉直言不讳地说『莉莉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莉莉不喜欢把人排除在外」
「哈哈,真是博爱啊」
被巴泽尔毫无恶意地轻轻拍着头的莉莉露出了一脸复杂的表情。
莉莉捂着头狠狠瞪了巴泽尔一眼,巴泽尔对她回以困惑的笑容。
「呃……?我做什么招人讨厌的事了吗……我只是觉得你的头正好在那就想摸一摸……」
「不行!大叔你不是莉莉的爸爸所以不行!你明明不是爸爸却摆出一脸爸爸一样的表情所以绝对不行!」
「完全听不懂……!好好好,我不会再犯了!」
巴泽尔一边安抚着不断发着牢骚的莉莉一边走向了佣兵。
其实巴泽尔也有事要找佣兵。
「这是受神父阁下所托为你置办的替换衣物和防寒服。你就算身体变小了在人类之中也算是大块头,所以要找套合你身的衣服可真是不容易」
「……这是?」
佣兵看了一遍塞在袋子里的服装愣住了。
「不是说了是防防寒服吗?是熊的毛皮。头部做成了兜帽,所以就算只批着那个也足够暖和了……而且,我也是想着你穿着这样或许能稍微调整一下心情,所以才动了这么点玩心」
那是一块带熊脑袋的,甚至能用做地毯的巨大黑熊毛皮。
佣兵摸了摸那毛皮,
「还是我的毛质更好」
然后苦笑着这么说道。
他的内心似乎已经平静到了能开这样的玩笑的程度。
「真是的!汤!要冷掉了!」
佣兵头顶着毛皮站了起来,由于顶着熊的毛皮,所以佣兵的整张脸只看得见嘴了。
一般来讲可能会感到有些阴森,但巴泽尔看着却反而有些安心。
人类的脸上表情很细致,太容易看清了。与其看着佣兵那因忍耐着绝望而紧绷着的表情,还不如让他把表情藏在毛皮之下。
坐到桌边后,莉莉便『快点快点』地催促起佣兵让他喝汤。
佣兵用不仅不能灵活动弹还因自己的暴力行为而受了伤的手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了汤。巴泽尔和莉莉咽着唾沫注视着他把勺子送往嘴里的动作。
——这时,佣兵停了下来。
「……你们那样看着我干嘛,我还怎么吃啊」
见他一脸嫌弃地这么一说,二人慌忙动起了自己的餐具。
就算如此,他们也还是忍不住观察佣兵把汤送入口中后的表情。
「怎,怎么样?好吃吗?和平时一样吗?」
莉莉不安地摇着尾巴,并同时看向巴泽尔。
「我觉得还是挺好吃的,感觉和老哥做的汤也是一个味……」
「这是……和平时一样的味道?」
听到这确认般的问题,莉莉的表情越发不安了。
佣兵把勺子放在了餐桌上。
转瞬之间他便拿起碗咕嘟咕嘟地喝完了碗里的汤。
「大,大哥哥?」
「感觉比以前好喝几倍。还有,也不怕烫了」
莉莉瞬间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真的?真的真的?好喝吗?真的好喝吗?那个,大哥哥做的饭真的非常好吃!所以大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变得能动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做饭!回到维尼亚斯去,还要开饭店呢!」
「想继续干佣兵营生也是可以的啊,老哥。我现在也还在招募队友」
「不行!大哥哥要开店!莉莉要在店里帮忙!」
「不,虽然话说出来可能有点不大好听,但鼠型兽化者出入餐饮店实在还是……好痛!」
巴泽尔挨了佣兵一拳捂着头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明显很受伤的莉莉带着表情黯淡地垂下了头。
「莉莉也知道的……因为莉莉是老鼠……会传播疾病……其实本来是不能像这样和大家一起吃饭的……而且大哥哥还变成了人类……吃莉莉做的饭其实是很危险的……」
「啊啊啊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只是一般论,或者说是对营业额的担忧……!」
「啊~我可救不了你了啊,打杂的。这话要是让神父听见,你可是会被暗中狠狠整一顿的」
「为什么会是神父阁下!?」
「因为那家伙以小不点的监护人自居啊。你想象一下有人侮辱队长的话你会怎么做大概就很简单易懂了吧?」
佣兵一边自食其力地从锅里盛了第二碗汤,一边对巴泽尔耸了耸肩。
巴泽尔一下子面色铁青。
「要死……要被社会性抹杀了……!」
「是吗,原来你已经社会性抹杀掉很多人了啊。但是你放心吧,硬要说的话那家伙应该算是喜欢物理性抹杀的那种」
「啊对啊!我还亲眼见过他不容分说地打断奥卢克斯的膝盖骨!老,老鼠小妹妹。这件事还请你保密……我会反省的!」
听到他这样祈祷般的拼命谢罪,心地善良的莉莉便说「我原谅你了」包容了他。
佣兵看着她们两人的交流,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老哥?」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吃着热乎的东西,像这样和你们说说话感觉还真会好些」
巴泽尔露出了苦笑。
「很遗憾,同时也很幸运,人就是那样的一种生物。太好了。大家都还担心老哥你会不会今天就上吊,一个个慌得不行。要是他们也听到你刚才那句话,想必也能放下心来了吧」
「为什么我非得寻死不可啊」
「一个赤手空拳的人想要在低于冰点的气温下冲着恶魔堆一头扎进去,任谁都会觉得你是想死的吧」
佣兵听到赤手空拳这个词,不由地看了看立在墙边的大剑。
他喝完第二碗后便站起身来,试着握起了那对于人类的双手来说大过头了的那把剑。
他起初打算单手拿起来但没有成功,之后总算是双手将其架了起来——但是,要像以前那样轻松挥动大概是很难了。
佣兵把剑放回原处,耷拉下了肩膀。
他隔着熊皮摸了摸后颈,然后叹了口气。
「习惯人类的身体吗……确实,连武器都拿不起来还是……」
「那把大剑就算是我也挥不动的。我会给你准备用于训练的木剑。要是老哥你能在出发之前学会用剑,那可真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普通人类的话,也是能骑马的对吧」
「算是吧,但也要看运动神经如何就是了。普通人类落马可是会受重伤的」
巴泽尔说着看向了佣兵沾满干掉的血液的右手。
佣兵把右手抬到胸口给他看——
「我已经在反省了,所以能不能帮我处理下伤口。刚才拿剑的时候伤口又开了」
并像往常一样戏谑地这么说。
3
三天平安过去了。
佣兵一改刚醒来时那样的恐慌恢复了平静,虽然脚步还不太稳,但他今天也还是积极地在城内走动。
「说实话,他这积极得有点让人担心啊」
虽然这是值得高兴的状况,但杰玛却带着一脸不大高兴得起来的表情对『隐匿』这么说道。
地点是教会骑士团兵营宿舍的一间——也可以称之为为撤往维尼亚斯而设的作战会议室。
身为指挥官的杰玛在这里常驻,『隐匿』也频繁出入这间房间。今天『隐匿』也被杰玛叫到了会议室。
「又是认真训练剑术,又是晚上在城里散步,还和莉莉一起开开心心地做料理。和最开始那副疯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但愿他没有太勉强自己……」
人的突然改变总是会引人不安。
就算那是好转也一样。
『隐匿』的经验告诉她,毫无理由的好转是特别危险的。
「虽然我说了让他早日习惯人类的身体,但其中也包含着『习惯人体的脆弱』这层意思的啊……」
「还不止是这样。据说他还对馆长搜罗的教会书籍表示出了兴趣。那可是佣兵!光是听说他想读书就已经够渗人了,更不要说是教会的书籍……!」
佣兵光是识字都存在一些困难。
有趣的冒险传说倒还好说,但他居然会对难懂的教会书籍产生兴趣——确实应该用渗人来形容。
「据说是为了撤往维尼亚斯而希望了解一些对抗恶魔的知识……」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很好的,而且他变得积极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强行去阻拦他。话虽如此,确实也无法保证他不那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杰玛『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听到神父的意见和自己想同,稍微有了一点放下心来的感觉。
「姑且还是有巴泽尔在他身边帮助他,我想他也不会太乱来……但我想着还是要先问一下神父阁下的意见。毕竟神父阁下似乎和佣兵打了很久交道了」
『隐匿』耸了耸肩说。
「倒也不算长就是了。而且这几天他不也一直避着我吗……」
「嗯,我能理解」
「你什么意思?」
「啊,不,我不是那种不好的意思!」
杰玛被责备般得这么一问,慌忙摇起了头。
「只是毕竟神父阁下言辞辛辣,而且把佣兵关进房间的也是神父阁下,我的意思就是佣兵那边可能不太好和神父阁下见面……也就是说,神父阁下扮了黑脸对我们其实是有很大帮助的……那个……」
「请不要那么认真地回答。我只是那你开个玩笑而已」
被他毫不在意地这么一说,杰玛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我还以为<女神之净火>的人不会开这种玩笑」
「平时是不会的。但你我都有些太过紧张了。说两句玩笑,神也会原谅的吧——虽然不知道是哪处的神就是了」
「这种玩笑对我这个教会骑士来说就有点过了」
「这并不是玩笑」
杰玛和神父相视——虽然神父的双眼被眼罩遮挡着——同时露出了微笑似的表情。
这时,匆忙跑向这边的脚步声把他们二人的注意力吸引向了走廊的方向。
『隐匿』听脚步声就知道下一秒将会冲进房间的是谁。
这是不太好的兆头。
刚刚才说过在帮助佣兵的巴泽尔会这么慌张地跑来会议室也就是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谈话了!那个,佣兵老哥和近卫骑士队那帮家伙在武器库打起来了……!」
「什么!?他没事吧!?」
「还好,老哥倒是没事……但是,近卫骑士那边就……总之你们快跟我来」
在巴泽尔的催促下,杰玛和『隐匿』前往了发生骚动的武器库。
据说是佣兵为了练剑而去了武器库,但却被偶然在场的近卫骑士找了麻烦。
近卫骑士的原话是『没有武器给你这种肮脏的存在。就算你变成了人类的样子,我们也不会上当的。那天就算是违背奥卢克斯队长的温情也该杀了你和那个魔女』。
佣兵瞬间就愤怒地揍向了近卫骑士。
用不惯人类的身体同时也就意味着不知道下手轻重。
虽然不如兽化者,但佣兵比起普通人来说个子还是要大不少,那样的他在以为『现在的自己很弱小』的基础上挥出的拳头的力量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会要人命。
赶到出事的武器库,便看见被好几个人按住的佣兵和满脸是血呻吟着的教会骑士被一大群人围着,那简直可以说是最坏的景象。
「杀了他!」
一个教会骑士扶起浑身是血的同伴这么喊道。
「至今为止都还算撑过来了,但这些家伙来了之后就没过好事!魔女和兽化者会引来灾祸!现在立刻杀了那家伙!那家伙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也不看看谁才是野兽!」
佣兵也吼了回去。
「是你们糟蹋了这一切!是你们这些家伙让她怀疑人类!让她觉得就算拯救了世界教会也会背叛她!你想想她为人类做了多少事!再想想你们为她做过什么!要是你们这些家伙也算人的话,那我宁愿当野兽!」
「杀了他!把那家伙杀了丢到森林里去!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主教大人被魔女和野兽搅乱了心智!」
「到此为止!」
杰玛的一声大喝吹散了充满武器库的危险热气,让现场回到了冰冷的寂静中。
一下安静下来的围观人群瞬间给杰玛让开了道路。
「无论有怎样的理由,教会的法律都是不允许动用私刑的。巴泽尔,把伤者送去医务室。我们队里应该是有人擅长守护之章的。就算是在行军途中赶鸭子上架学的魔法应该也能给他一点心理安慰」
「是!立刻照办!」
「神父阁下。麻烦你把佣兵带回房去,从外面把房门上锁。在他冷静下来之前不要放他出来」
「好的,我很乐意」
巴泽尔和『隐匿』听了杰玛的指示分别动起来后,本来冷却下来的空气再次沸腾了起来。
「对于伤到了教会骑士的野兽就没有任何惩罚吗!?」
面对一脸严峻地质问自己的近卫骑士,杰玛也同样带着严峻的表情回应道。
「我很能理解你为受伤的同伴着想的心情,但我接到的报告是你们先刺激了佣兵。如果你对此有异议的话,就等受伤的本人回复之后再询问吧」
「你是哪里有问题吧!这有失公正!不对把人打得浑身是血的人进行任何处罚,只让他闭门思过一晚?尤德莱特骑士团长怕不是派了个废物来当远征部队队长吧!」
「我说的是,等撤回维尼亚斯之后再正式审理。现在不能再增加伤者。也不能减少人手。主教大人的决定是要把包含罪人在内的所有民众带去维尼亚斯。那么我们教会骑士团就要遵从主教大人的决定,无论是引发问题的佣兵还是教会骑士团的团员,全都要不分一二地带去维尼亚斯」
面对冷静地撇开无礼的批判的杰玛,近卫骑士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要是奥卢克斯队长无恙,他肯定不会纵容你这种人。而加害于奥卢克斯队长的不就正是你身边那个肮脏的<女神之净火>吗!你们恐怕是被自称魔法国家的维尼亚斯派来搅乱诺克斯大圣堂的吧!」
杰玛在内心感到十分头疼。
『隐匿』打断近卫骑士队长奥卢克斯的双腿让他无法再做骑士,这导致了诺克斯大圣堂的近卫骑士们很反感从维尼亚斯王国来的教会骑士团。
被打断腿的奥卢克斯在那之后去向诺克斯大圣堂的主教控诉『隐匿』的邪恶,但被主教驳回了,在那之后奥卢克斯就一直精神不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也不再出来了。
大半信奉奥卢克斯的近卫骑士队失去了统率,放纵自己的情绪四处引发问题。
最令人头疼的是,就算如此近卫骑士队的话还是能极大影响这个城市的人民。
虽然撤往维尼亚斯王国的准备在主教的推进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但其实在暗中蠢动着的黑暗感情还是浮现到了人民的脸上。
人们都非常地不安。
世界突然充满恶魔,帮手一来,却发现同来的还有身为教会之敌的魔女。
在被迫做出背井离乡的决定的节骨眼上,奥卢克斯队长还被<女神之净火>废了,在城内深得民心的近卫骑士队随之瓦解——明明如此,主教却还在为从维尼亚斯来的异邦人说话。
要不是主教获得了人民的绝对信赖,想必这个城里的人们早就陷入恐慌状态了吧。
甚至能够预见到教会骑士团和近卫骑士队自相残杀并且把民众也卷进来导致全灭的最坏结局。
最聪明的办法大概就是不去责难放逐了佣兵和零的奥卢克斯。然后事情到这种地步,最好的方法毫无疑问是处死佣兵。
就像将魔女定为绝对的邪恶并将他们烧死来给民众带来安宁的,曾经的教会一样——
「原来如此,看来情况不怎么好啊」
听了杰玛的报告,教会骑士团背部远征部队副队长雷兰德·坦格尔停下写东西的手语气沉重地这么说道。
「事实上,由身为外人的我们来指挥撤退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状况。有在本地众望所归的人的协助自然是最好……」
「但别说是协助,他们对我们的看法都太过负面了。但如果要让他们来指挥的话,恐怕会首先把佣兵公开处死掉」
「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也会那样选择吧。将一目了然的恶势力处刑,以此来将民心聚集到一块,众人齐心协力前往维尼亚斯。实在是再理想不过了」
「副队长阁下!」
「我说的是,如果是以前的我。如果是以前那个认定兽化者和魔女是恶,并坚信他们死的越多世界就会越美好的我……」
老兵的脸上蒙上了阴云。
「要人否定自己至今为止相信的事并舍弃那些是很难的,并且有些时候还会很残酷。知道了自己曾经杀死的恶人其实并非恶人,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不管是为了让人民安分还是为了佣兵,或许在到达维尼亚斯之前将佣兵阁下监禁起来会是最好的吧」
「怎么能……」
「我能理解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一切都太过不稳定。以他现在的状况大概也是无法自卫的吧。要是有民众想不开去偷袭他,那可就真会出人命了。唯独这是必须得避免的」
「佣兵他……肯定是无法接受的吧……」
「想到如果他依旧是兽化者的话人们就都会因害怕而不敢接近他,心情就有些复杂啊。不过也没什么,也就只是到出发之前这几天的事而已」
面对雷兰德费心做出的笑容,杰玛也只得配合地露出苦笑。
4
「于是,就要把你监禁到出发当天为止了」
佣兵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听着『隐匿』的通报。
『隐匿』本以为他据理力争——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要把我公开处刑呢」
他却傲岸不逊地这么说道。
『隐匿』被眼罩遮挡住的眉头皱了一皱。
「在因口角而发生的斗殴中取得压倒胜利就被公开处刑这种先例是没有过的」
「对『人类』来说或许是那样吧」
「而你现在就是『人类』」
佣兵不禁笑出了声。
「就是因为有人不这么想我才会是这种待遇吧?关于从兽化者变回人类的家伙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我之前在维尼亚斯见过,没有什么好吃惊的」
「要是你没有把近卫骑士打得半死,就不用受到这样的待遇了」
「那你意思是被侮辱了要乖乖忍着?」
「我得意思是让你以嘴还嘴。你应该是一直这么过来的才对」
听了『隐匿』的话,佣兵不悦地把拳头放到了自己眼前。
「我本来以为,用这么小的手去揍他一下他也不会受什么伤。人类的手无论是脂肪还是皮肤都太薄了。感觉就像是在用裸露的骨头打人一样」
佣兵接着说道
「其实,我一直都想这样啊。我想揍他们很久了。每次被说点什么都是。但是,我一拳揍上去人就会死。所以我才一直都忍着」
「于是?这次揍了人心里舒服了吗?」
「……说了你可别笑啊?」
「视内容而定」
「打人拳头很痛」
见『隐匿』失口笑出声,佣兵恨恨地说了句『笑你妹啊』,便把放到眼前的拳头放回了胸口。
「近卫骑士队那群家伙是想把我公开处刑的对吧?我这几天在外面走着的感觉就是,城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站在奥卢克斯和近卫骑士队那边的」
「明明注意到了这一点还引发暴力事件……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啊」
「倒是把我处刑了啊。流放也可以。只要把我赶出结界,城里那些人也会放心」
「然后我们也会用魔女狩猎的方式寻求和平。流放你的话,你觉得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是把奥尔雷克斯打废掉的我,还是身为兽化者的莉莉,还是乘着飞龙的破龙王,还是恶魔附身的馆长——」
佣兵放声笑了出来。
「这么一听,我们这群人还真都是些不受待见的家伙啊」
「原来你没有注意到吗?你变回人类之后,最正常的就是你了。然后要是把你流放出去,那么我们全员就都会有危险。所以你就老实地被关在这里吧」
「这是请求吗?」
「是啊。如果你不接受我诚心的请求,那我就只好下达一些比较粗暴的命令了」
「那可真是可怕」
佣兵再次笑出声来,然后躺在床上摆着手驱赶起了『隐匿』。
「想把我关起来就随你们关吧。反正以这个身体我也反抗不了你。就麻烦你帮我跟周围那些人说点好话,让我不至于在撤退当天被绑起来。好不容易能骑马了,被绑起来押送可不是说着玩的」
然后,到了开始撤往维尼亚斯的当天。人们把家财悉数装车,带着牲口以及尽量多的水和食物聚集到了广场上。
杰玛瞪着市民的名单,忙于清点集合人数。
「要是馆长的眼睛在结界内部有效的话,就能够一瞬间确认有没有人落下了……」
「太过依靠恶魔的力量实在还是」
被『隐匿』轻描淡写地这么一叮嘱,杰玛噘着嘴说了句『我知道的啊』。
「但是,指挥民众和指挥有组织的部队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就算说点丧气话,神应该也是会原谅的」
「队长说的没错。事到如今,我们就当是神会宽恕一切吧——于是,有件事要报告」
探出头来的巴泽尔插入了二人的对话。
「出发准备几乎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有把佣兵老哥从房间里带出来了,不过还是卡着出发的时间会比较好吧?」
让造成民众紧张的佣兵长时间待在聚集了大量紧张民众的广场——这只能说是下下策。
等到出发整好队后,他们应该就没空在意自己之外的人了。
「杰玛队长和馆长先出发,队尾由我警戒。主教大人在队列的中心,由雷兰德副队长担任护卫。佣兵由我在出发的同时带出来」
巴泽尔点了点头。
「那么,老哥的事就交给神父阁下了。我去人手不足的地方补空,然后和队长她们一起走前面——啊对,还有一件事要报告」
「什么?」
「好像有一匹马逃跑了,所以编队有变。要么把本来让马拉的行李让人来拉,要么就得减少行李量,这很让人纠结……」
「少了一匹?」
『隐匿』的表情紧张了起来。
对此,巴泽尔发出了『唉』地一声不紧不慢的声音。
「也有可能是混进哪个编队了,毕竟都是赶工的,各种地方都可能会有纰漏」
「去把破龙王叫来!立刻!」
面对突然大声呼喊起来的『隐匿』,杰玛睁大了双眼。
「怎,怎么了啊突然。破龙王现在应该还在大圣堂祈祷……」
「那就告诉他让他立刻带着龙到广场来。我去佣兵的房间」
「难道说!」
杰玛倒吸了口气。
巴泽尔的脸色也立刻变得铁青。
「你是觉得老哥逃走了?他都老实呆到了现在,那种事不可能——!」
「如果是我想多了那倒也好。我先确认一下,佣兵的出行准备做好了吗?」
巴泽尔一脸尴尬。
「那当然……因为马上就要出发了,所以装备昨晚就全部放在他的房间了……」
杰玛跑去叫破龙王,『隐匿』和巴泽尔则赶往了佣兵的房间。
打开从外面锁上的们之后,冰冷的空气包围了二人。
「从窗子……不对……这里可是三楼啊!?他是跳下去的吗!?」
巴泽尔冲到窗边,定睛看着有没有人影。
但是,他没能发现任何痕迹。
也就是说他从三楼的窗子到了一楼却没有借助任何道具。所以从外面看来也只是窗子开着而已,很难发现。
「虽然他本来就拥有与个头不相符合的灵活……」
『隐匿』和巴泽尔都听说过佣兵仅靠匕首和爪子登上悬崖绝壁的事。
但他们没能想到,才刚变回人类的佣兵能够做到那种事——
最开始的时候他可是连走路都很艰难。不得不承认,是有些小看他的执念了。
「看来是不该让他去习惯人类的身体的……」
『隐匿』唾弃着自己的失策转身走线了广场。
用馆长的『洞察世界之眼』和龙的机动力的话——
应该还能够追得上。
然后,应该还能救他。
【幕间 畅快的大团圆】
一个极大规模的『必要之恶』是必须的。
只要『泥暗之魔女』一直作为『恶』君临世界,教会和魔女之间的团结就会不断加强吧。光凭教会无法战胜,光凭魔女也无法战胜,但只要魔女和教会联手起来就能够打倒。
然后到了整个世界都化作一体的时候,『泥暗之魔女』就会被打倒,真正的和平将会到来。
一个漫长到令人恐惧,但却非常稳妥的计划。
然后——
「只要得到吾辈的协助,那个计划就将稳如磐石。对吧?师傅」
「正是如此。真庆幸你如此通情达理,我的女儿」
浮在结冰的海上的杰内罗斯岛——在位于其中心的小圣堂里,零与身为自己师傅,同时也是自己母亲的『泥暗之魔女』对峙。
并非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将世界导向和平而联手。
「真是的」
零露出了苦笑。
「你真是个可怕的魔女啊。不愧是吾辈的母亲,吾辈的师傅,实在令人胆寒。生养吾辈并让吾辈写出<零之书>。然后让十三号将其夺走,传播于世,培养出了能够战斗的魔女。最可怕的是,这一切你都是让吾等按照自身的意志去做的。让吾等一点被操纵了的感觉都没有过」
「只是花费了时间去做罢了。如果你没有写出<零之书>,那么这个计划根本就无法开展。你正是计划中的关键,也是吾之愿望本身。现在吾辈是真的这么想的,零。吾辈从心底爱着你」
在藏穴长大的日子里,零一次都没见『泥暗之魔女』开心地说过话。她一直显得很无聊,显得困倦不堪,似乎总怀揣着一些深不见底的什么东西——她一直是那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胎。
现在呢。
零是真没想到,这个魔女竟然会有一天用这般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来吧」
『泥暗之魔女』对零伸出了手。零应声踏出了脚步。
「一起来成为邪恶吧。为了我等所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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