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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绫里惠史] 异世界拷问姬 1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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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ucifer004 于 2017-8-11 01:18 编辑

  异世界拷问姬 1
  ——————————————
  作者:绫里惠史
  插画:鹈饲沙树
  译者:梁恩嘉
  图源:真妹控
  扫图:lasthm
  录入:吐司蛋喵

  天使动漫:www.tsdm.me
  轻之国度: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余之名为『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濑名櫂人死后转生至异世界,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绝世美少女伊莉莎白。她自称「拷问姬」,还命令櫂人以随从的身分侍奉她——然而櫂人一口回绝。伊莉莎白朝这样的他丢出两个选择,那就是被「拷问」或是当「执事」。櫂人最后只好投降,被迫照顾伊莉莎白的生活起居,还得陪大罪人「拷问姬」完成她的使命——讨伐十四阶级的恶魔与祂们的契约者……?「噢,没错。余会跟狼一样孤独,有如母猪悲哀地独自死去。」


作者:绫里惠史
  1987年4月6日生,爱知县出身,日本轻小说作家。
  代表作为《B.A.D事件簿》系列。全部著作已超过二十本。

插画:鹈饲沙树
  日本插画家。负责插画的主要作品有《魔獣調教師ツカイ·J·マクラウドの事件録 獣の王はかく語りき》、《異世界迷宮の最深部を目指そう》,以及本作《异世界拷问姬》等。








  「被残忍又凄惨地杀害的无辜灵魂啊,从今而后,你将要以随从的身分侍奉余。」

  那是不由分说的语调。命令被杀的人侍奉自己,这种事真是莫名其妙。由于过度混乱,櫂人不由得露出淡淡笑容,总算在此时察觉自己可以呼吸的事实。在櫂人面前,她堂堂正正地如此宣言。

  「余之名为『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原谅你!」

  只要想做还是做得到嘛——伊莉莎白很满意地露出开心的笑容。櫂人不由得在她那头华丽的黑发上面看到猫耳心满意足地抽动的幻象。

  伊莉莎白 Elisabeth

  濑名櫂人 Kaito Sena




  「欢迎回来,櫂人大人!我一直在等待您平安归来!」

  小雏 Hina




  「被天地与世间万物舍弃——孤独地死去吧!」




  本书记载了一名大罪人的记录。
  是一名女人被天地与世间万物舍弃,就这样孤独死去的记述。

  主啊,请赦免她的罪。
  主啊,请怜悯她的过失。
  以火焰与痛苦燃烧人所无法背负的污秽吧。

  当最恶劣的女人、饥渴的狼、贪心的母猪
  被火焚烧后,她才能从自身罪行中得到解放。

  此一时刻到来时,祢会给予她处罚让她赎罪,并且流下血泪。
  祢是如此大慈大悲,祢的祈祷也会长伴罪人左右。

  请倾听吧。知道她发出赎罪的哀号,肉体溃烂的那个时刻。
  祢之下总有赦免,吾等敬畏祢。

  主啊,愿祢从灰烬中拯救她的灵魂。

  罪孽深重的「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直到那天来临前——至少在死前成就善举吧。

              节录自《拷问姬记录书》开头


CONTENTS

  序章
  1 十四恶魔
  2 地狱的游戏
  3 探索宝库
  4 教会的使者
  5 拷问姬的故乡
  6 櫂人的决定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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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早就明白事情会变成这样了——濑名櫂人被掐住脖子如此心想。

  倒不如说能够存活至今就已经是奇迹了。右臂被千刀万剐的裂伤所覆盖,染成红黑色的左臂无法动弹。脚踝朝怪异方向扭曲弯折,从数个月前就一直呈现僵硬状态。肚子里面从三天前就一直持续着沉重的疼痛感,内脏或许是破裂了。

  十七岁又三个月——是被阴晴不定地对待,随意弄坏的人生。
  那是知道自己的血肉会被食用却又无法逃脱,宛如家畜的日子。实际上櫂人的尸体不会被食用,而是会被埋至某处或是被焚毁,连骨头都遭到粉碎,然后被撒到山上或海里吧。
  在沉重漫长又不断拖延的痛苦时光中思考这种事情时,肿涨肥短的手指继续捏扁气管跟血管,凸出的眼球一口气溢出大量粘稠泪水。
  櫂人死命地双脚乱踢,指甲也狠狠掐进手掌中,只可惜他那名嗑太多药的父亲并没有理智与痛觉。氧气氧气氧气——就算用力伸出肥大的舌头狂暴地如此索求,櫂人的一部分仍是脱离肉体,冷静地观察着整个状况。然而,发狂般的思绪却有如爆炸在脑内来回奔驰。「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要杀我。」
  然而,喉咙的血肉只是不断凹陷。他的视野消失,应该是漆黑色的光景掠过一道光。

  那就像是传闻中的走马灯。
  却是与它截然不同的邪恶光景。

  放眼望去尽是死去的人类。

  死状异常的男女老幼被弃尸于此。他们如同坏掉的玩具被扭掉手脚,腹部被割裂,四肢惨遭扯断,甚至连耳朵、眼球还有牙齿跟舌头都没了。

  在櫂人面前,「丝毫没有半点人类尊严的尸体」堆积如山。

  乌鸦发出声音,衔着人类肉片飞舞而起。视野被黑色覆盖,那儿浮现出无数张嘴巴。头部被黑布罩住的民众紧握拳头,声嘶力竭地高声咆哮。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这股压倒性的杀意与憎恶指向某个少女。
  黑发少女被穿上拘束服,吊在他们面前。垂下的数百条锁炼在绞刑台上将她全身五花大绑,就这样固定在半空中。那副模样简直像是缠上蜘蛛网的蝴蝶。少女抬起脸庞,乌黑亮丽的秀发随风飘扬。
  在令人望而生惧的绝美容颜中,鲜烈的赤红眼眸望向櫂人。他同时屏住呼吸。

  少女的表情并不是那种被害者的脸庞。

  她的双眼没映出櫂人的身影,而是毫不恐惧地睥睨着将怨叹与杀意的叫声投向这边的大群民众。
  在那张无可挑剔的美丽容颜上贴着既邪恶又残酷的笑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在民众再次爆发出的叫声中,用全身承受杀意的她笑了。她用真的很不祥又美丽的笑容嘲笑一切。就在此时,某道压迫感十足的声音响彻现场。

  ——在遭到处刑前成就善举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刚好「啪喀」一声发出轻脆声响。
  在现实世界里的濑名櫂人被折断了脖子。

  应该被杀掉的少年——濑名櫂人缓缓睁开眼睛,火炬的火焰灼烧视网膜。回过神后,他发现自己位于一个昏暗的石造房间内。自己确实是被杀掉了才对,不过这里看起来实在不像死亡国度。櫂人心神大乱,站在他面前的是刚才在画面中看到的那名少女。
  她现在并没有遭到束缚。然而就某种意义来说,那副姿态看起来也像是被绑住似的。
  束缚风黑色洋装包覆在纤细身躯上,胸口部分几乎都是由皮带所构成。皮带有如要绑住身躯来回交错,在那下方,外形姣好的乳房几乎露出一半以上。被黑布覆盖隐藏的腰身下方是一件短裙,从里面伸出一双美腿,而且被丝袜般的薄布裹着。内侧则有染成绯红色的装饰布,像斗篷一样长长地延展至后方。这套衣裳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充满了性暗示,却不可思议地不会令见者产生献媚的感觉。
  她威严地穿着束缚衣风格的洋装,就像那是女王的正式穿着似的。
  乌黑柔亮的秀发缓缓打着波浪,与那头黑发很匹配的脸庞比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人都还要端整。然而,那对宝石般的红眼中浮现出恶魔似的残酷光彩。
  绝世美少女忽然张开薄唇。她笔直地凝视櫂人,然后如此说道:

  「被残忍又凄惨地杀害的无辜灵魂啊,从今而后,你将要以随从的身分侍奉余。」

  那是不由分说的语调。命令被杀的人侍奉自己,这种事真是莫名其妙。由于过度混乱,櫂人不由得露出淡淡笑容,总算在此时察觉自己可以呼吸的事实。在櫂人面前,她堂堂正正地如此宣言。


  「余之名为『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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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1 十四恶魔

  城堡建筑在荒废的山丘上,放眼望去四方尽是森林。这座城堡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由冷硬到令人生气的石块所组成,这种结构与其说是城堡,倒不如说像要塞。
  只要在压迫感十足的室内住个三天,大多数人都会梦到自己被石头压扁的恶梦而感到困扰吧。而且通道也错综复杂到没必要的地步,一旦迷路,甚至有可能会衰弱而死。这种建造方式别说是考量到居住在里面的人,甚至会让人觉得它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这里的厨房也难用到完美的境界,况且还有着地牢般的闭塞感,是一处令人心生沮丧的场所。

  而且,塞在这里的食材也一样恶劣。

  濑名櫂人穿着肉贩般的围裙,用这副姿态挽起绵衬衫的袖子,不高兴地双手环胸。耸立在他前方的是量多到令人绝望的成堆内脏,柔软又带有光泽感、形状复杂的肉块们正释放着隐含在内部的独特气味。
  他叹了一口气后,先用锋利的刀子粗鲁地纵向剖开肠子,心脏则是切除白白的瓣状部分。他宛如修行僧默不作声地处理着大量内脏时,厨房大大地摇晃了起来。石头碎片从头顶轻轻撒落,櫂人却有如什么事都没发生,无视这件事。
  就算城堡现在立刻崩塌,自己的人生因此结束,也跟他毫无关系。
  他打开自己从酒窖里擅自拿走的看起来很贵的红酒,将大量红酒倒入本来是专门用来装水果的银器之中。然后,他毫不迷惘地将数种内脏与不知名的香料植物浸入红酒。
  就在他神情认真地调理之际,整座城堡再次摇晃。然而,櫂人还是无视了它。就算半座城堡被轰飞,他自己也还是平安无事,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世上很和平。然而,击溃这种和平的邪恶声音响了起来。
  「执事Butler,执事!」
  櫂人就是櫂人,不是什么执事,所以他判断对方并不是在呼唤自己。就在他高举这面大旗顽固地继续无视时,呼唤声有了变化。
  「櫂人!」
  「知道了!啰嗦,我现在就过去!」
  如果连这道声音都不理,就算是櫂人也不免会有性命之虞。将涂上面粉的肝脏狠狠摔向调理台后,他冲向走廊。这里有如做做样子般嵌上了几面装有彩色玻璃的高窗,让走廊的闭塞感比室内减轻几分。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只要望向地板就能看见一大片令胸口感到灼热的不祥光影。他从上面奔驰而过,爬上螺旋阶梯,然后推开巨大的双推式门扉。
  激烈的强风吹向他的脸庞。王位大殿正如其名,是在高台那边设置着豪华王位,墙上并排了许多张古董壁毯,充满威严的空间。然而,如今这里有四分之一被轰飞,可以从开在墙壁上的大洞窥见爽朗的青空。
  看来这并不是在开玩笑,真的发生了可能会轰飞半座城堡的情况。
  在残酷的破坏痕迹前方,一名少女双手环胸,将形状完美的玉足放在瓦砾之上,用自大的态度等待他。她「喀」的一声踩响高跟鞋,回头望向櫂人。

  乌黑秀发随风摇曳,红眸目光射穿了他。

  超越人类的美貌浮现出愉快至极的笑意,那真的是一张很讨人厌的表情。她将涂成黑色的指甲轻轻指向外面,用小鸟般的声音有如吃饱的猫儿嗫语。



  「去看看吧,櫂人。」
  他率直地听从命令,眺望了洞穴外面。在明朗青空与鲜明绿色森林的恬静风景之中,如今又加上了黏稠的赤红色与铁锈味恶臭,以及令人感到极不愉快的恶心感。

  眼前是一片恶劣得无与伦比的地狱图。

  地面上长出「数十根铁桩」,串插着一只诡异生物。
  櫂人用尽所能皱起脸庞,却还是确认了浑身鲜血、死状凄惨的尸骸。
  「如何,櫂人?你有什么感想吗?」
  「没有什么感想……除了很恶心,就是觉得很猛啊。」
  「唔,感想跟眼中所见一样吗?既缺乏字汇能力也没有取悦主人的机智,你真是个无趣的家伙啊。」
  少女如此说完,耸了耸肩。用人类尸骸拼接制造出来的可怕野兽绝命在她前方。异形怪兽的肌肤上有着上百张脸庞,它们在脸颊与头皮拉伸至极限的状态下被连系在一起,并且发出临死前的惨号。野兽背部则排列着人的手臂代替鬃毛,肥满的腹部垂吊着大量乳房。
  面对外形过于冒渎的诡异存在,少女发出哼笑声。
  「终于到来了喔,櫂人。这是『骑士』发出的宣战布告呢。不,应该说是恶整吧。」
  少女看起来还挺乐的。用黏滑舌头舔舐红唇的模样与其说是豹子或豺狼,还比较接近凶猛的饥饿巨狮。櫂人忍住作呕感,从野兽尸体那边转开脸庞后,混杂着叹息声如此告知:

  「虽然无关紧要,一小时后就开饭喽。不管是要战斗或拷问,都等吃完饭再做吧。」

  濑名櫂人之所以被扔进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就是因为他被杀掉了。

        ***

  「由于你没有回应,所以余再说一次。侍奉余吧。」
  「我拒绝。」

  自称伊莉莎白的少女以高压态度如此说完,櫂人立刻做出回答。櫂人应该被杀掉了才对,却突然有一名陌生少女叫他当随从。心神虽然混乱,答案中却没有迷惘。异样的尸体之山与民众的杀意,还有伊莉莎白虐待狂般的笑容。更重要的是,她自称「拷问姬」。
  过分危险的情报实在凑得太齐全了,制造出那种惨剧的人就是眼前这名少女吧。如果是这样,就没有拒绝以外的答案。
  虽然觉得伊莉莎白会感到不悦,然而不知为何她却很佩服地点了头。
  「喔,决定下得还挺快的嘛。该不会受到召唤时看到了余的记忆?就算这样好了,毫不犹豫立刻作答还是令余意外啊。」
  「侍奉或是什么的都无所谓,比起这种事,所谓的召唤……喂,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更重要的是,我应该已经死掉了不是吗?」
  「唔,正是如此!你确实是死掉了。被可悲难看残酷凄惨地,如同蝼蚁般毫无意义地被杀掉了!然而,你的灵魂被余召唤,借由人偶躯体获得新生。这不是可以轻易领受到的恩典喔,尽情高兴一番吧。」
  「……人偶?」
  伊莉莎白的奇异话语让櫂人不断轻拍自己试着触摸了身躯。就算她说自己是人偶,肌肤感触却是人类之物。这里没有镜子所以看不到脸庞,不过视线高度也没有不自然的感觉,所以身高不可能有所改变。櫂人也试着拔下平常短短地扎在脑后的头发,它仍然是与生俱来的淡茶色。
  就在他一脸狐疑地确认身体时,伊莉莎白用傻眼的语气说:
  「那个啊,你的魂魄进入了余制造的人造人魔像体内,跟只要改写额上文字就会死亡的土块不同,是身为大魔法师又是技师的余登峰造极之作。余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你国家的语言,也是因为如此喔。而且它的坚固程度,余也可以挂保证。虽然内脏、血液一应俱全,不过直到大部分躯体都遭到破坏为止都是不死之身。哎,掺杂着余之物的血液一旦全部流尽,灵魂还是会消灭就是了。」
  「不过,体格跟发色都没有任何改变耶。」
  「你啊,是无药可救的蠢材吗?打从刚才余就讲过了吧,别把余的逸品看成那些粗制滥造的便宜货。如果将灵魂投入与生前姿态相去甚远的躯体,一个搞不好灵魂就会因为不自然的感觉而发狂喔。素体有经过设计,会受到灵魂的影响而产生改变。虽然自动移除了伤疤跟内脏的疾病,不过脸庞跟体格都跟你生前一样,渗出寒酸味的面容还有瘦巴巴的身体也是。好好感谢余的恩情,一边尽情地赞叹吧。」
  就在此时,櫂人察觉到身体的重要变化。他望向手臂,密密麻麻地刻在上面的蟹足肿与裂伤都消失了,长期相伴渗入体内的痛楚也一个都不剩。
  (原来如此……好惊人。这副躯体真的不是我的所有物耶。)
  櫂人如此接受了这件事。没有任何疼痛的身体不可能是他的。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无痛身躯虽然舒适,却也像是灌了空气的塑胶娃娃,感觉有些不可靠。
  櫂人茫然地抚摸手臂之际,伊莉莎白仍然继续说着话:
  「余召唤了『无辜灵魂』作为随从。如果召唤邪恶存在,就算只是用来当杂役,一旦被教会发现就会被处罚啊。而且你被不合乎生前罪行程度的残酷方式杀害,所以符合这个条件……不过,唔,召唤时的手感确实很奇妙呢。你该不会是异世界的人类吧?从平行时空被钓到这里来,该说是运气极好或是极差,余就不得而知了。哎,不管你原本是何方神圣都无所谓,接下来就诚心诚意地侍奉余吧。」
  「我拒绝。」
  「喔?」
  櫂人如此回应后,伊莉莎白愉快地眨了红眼。她将宛如利刃的细长手指轻轻放到他的下颚。性感地舔舐自己的唇瓣后,伊莉莎白以甜美声音低喃:
  「你被杀掉了。被可悲残忍残酷又凄惨地,如同蝼蚁般毫无意义地杀掉了。就算是用你满是孔洞的脑袋也能理解这件事吧?然而你具有『无辜灵魂』的条件,又是被『不合乎生前罪行程度的残酷方式杀害』的存在,却露出好像会坠入地狱的表情。明明是这样,你却想要抛弃第二次的人生,有如被踩扁的蝼蚁就这样死去吗?」
  「嗯嗯,正是如此。被他人玩弄的人生我已经活够了。活着,活着,卯起来活着。」
  櫂人如此回应。那是连回想都没必要的恶劣人生。
  他只上了几年学校,之后一边四处移居一边被迫帮忙父亲的非法工作。然后那些勾当进行得不顺利,他也在兔死狗烹的时间点被父亲弄坏以发泄心中不满,是从头到尾都令人感到恶心的一生。櫂人不知道母亲的长相,不过他认为她跟自己一样,很久以前就因为营养失调与病痛而变得脑袋不灵光,连逃走的力气都被夺走,就这样惨遭杀害。
  没有痛楚的身体虽然难能可贵,不过櫂人可不希望自己继续被某人随心所欲地驱使。狗屎般的人生就算得已延续,也只会造就出更多狗屁倒灶的事吧。
  「我已经累了,被淘汰了。要随从的话,去找其他人吧。」
  「是吗?就算你不愿意,余也要让你担任执事。」
  伊莉莎白完全无视櫂人的回应。在眉头紧锁的櫂人前方,她轻轻耸肩。
  「继续召唤随从有可能会让教会做出一些无谓的臆测呢。而且重新塑造人偶也很费事。余要为了代替自己做杂事的随从做一大堆杂事吗?真是荒唐。再说余也没有那种闲工夫。」
  瞬间发出爆炸声响,伊莉莎白背后的门扉也同时被轰飞。
  厚实的沉重门扉像恶劣玩笑一般飞舞至空中,狠狠摔至她身边。木片虽然掠过脸颊,伊莉莎白却连视线都没有望向那边。櫂人害怕地望向入口后,瞪大双眼。
  那儿有一匹巨马,还有骑手。
  骑手将不祥的带刺锁炼当作缰绳,跨坐在用骨头打造的马鞍上。然而,那副身躯比任何事物都异样。无论是马或是骑手都没有皮肤,身体像是解剖模型那般裸露出肌肉,血管覆盖表面浮现而出。腥臭粉红色肉体因油脂而散发油亮光辉,而且丑恶得连本能都拒绝理解。
  伊莉莎白终于回头望向入口,以悠然语调说道:
  「毕竟在『骑士、总裁、大总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这十四位阶的恶魔之中,除了已经被抓到的『皇帝』以外,余必须残酷地杀掉跟其余十三只恶魔缔结契约的人们啊。」
  马发出嘶叫声,骑手大吼。从只是在血肉上开一个孔洞的虚无嘴巴里传出暴风吹入故障管乐器般的刺耳声音。櫂人鼓膜嫌恶地震动,打从心底理解了一件事。
  这种骇人存在确实只能称为恶魔。
  「欸,那家伙是啥?是其中的『骑士』吗?」
  「你这个在过去有如蝼蚁般被抹杀的愚者,倒是意外地冷静嘛。」
  「只要脑没呈现萎缩状态,就能做出正常的判断啊。」
  「而且很可惜啊,这家伙是『骑士』的随从喔。这家伙不是跟恶魔订下契约的男人本身,而是自愿成为他部下的人,也就是杂鱼。虽然这家伙本来也是人类就是了。」
  伊莉莎白如此说完,櫂人不由自主地再次看了马与骑手一眼。实在很难令人相信那东西原本是人类,而且櫂人也不愿相信这件事。自愿变成这副模样只能认为是脑袋有病。不知是不是看到櫂人的表情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伊莉莎白咧嘴一笑。
  「余明白,余明白的喔。很丑恶吧?为了得到人所无法企及的力量,将灵魂出卖给恶魔,舍弃自身形体的人实在丑恶无比吧?余准许你大笑喔,这家伙也打从心底如此希望吧——毕竟小丑会引人发笑,所以才是小丑啊。」
  就挑衅而论,这番言论实在很露骨。骑手口中发出更锐利的咆哮声,近乎高频率音波的怒吼声几乎要撕裂耳膜,櫂人压住了耳朵。
  骑手拉动缰绳,一脚踢向马的侧腹。马一边割裂石地板一边在瞬间达到最高速度,要撞死伊莉莎白似的朝这边逼近。
  「小角色,不配余用剑啊——『铁处女Iron Maiden』。」
  伊莉莎白如此低喃后,将手举至眼前。红色花瓣与黑暗从指尖绽放至空中,然后卷动成旋涡。现场发出轰隆巨响,从地板长出了跟人一样大的人偶,就像要贯穿那儿似的。

  铁处女——伊莉莎白如此称呼的存在是一具跟名字很不相称的温柔人偶。

  柔软的金丝秀发覆盖背部,镶嵌宝石的眼睛发出苍蓝光辉,唇瓣洋溢着慈爱笑容。人偶欢迎般展开双臂,骑士却不带慈悲地冲向那边。



  充满少女慰劳之意的拥抱会惨遭马蹄蹂躏——就在櫂人如此预料之时。
  现场发出切换齿轮般的喀叽声响,人偶同时圆睁双目。苍蓝眼眸骨溜溜地反转,火红地燃烧了起来。人偶浮现出慈爱遭到拒绝的憎恶表情,啪喀一声张开腹部。
  拥有利爪的铁臂争先恐后般从内部飞出。它们袭向马与骑士后,以机械装置的动作毫不留情地将手脚一一折断。铁臂一点也不介意悲怆的哀号声,持续压榨马与骑士身上的碍事部位,直到他们变成毛毛虫般的肉块。
  还来不及抵抗,马与骑手就被弄成长着头部的肉丸子,然后被运送至少女腹中。在她腹中排列着无数象征其处女形象的针。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痛苦的惨叫声之中,胸部啪哒一声阖起了。

  少女再次浮现慈爱笑容,爱怜地紧拥自己的腹部。从那儿传出「放我出来」的狂暴声音,以及光是听见就会令精神失常的惨叫声。
  「被『铁处女』的手臂拥抱之人,是不会立刻死去的啊。」
  在过分骇人的惨叫声中,伊莉莎白毫不在乎地如此说道。她将脸庞转向櫂人,咧嘴浮现笑容。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表示自己想死,那就没办法了。余心胸宽大,所以就实现你的心愿吧。不过,余无法将你送回一度沉溺过的死亡深渊。要再次杀掉你的话,就会用『余的方式』进行处理。如何?做出选择吧,要当执事,还是肉Meat?」
  「请让我当执事。」
  「答得真快啊。」

  就这样,櫂人变成了「拷问姬」的随从。
  然后一直到了现在。

        ***

  「真、难、吃!」
  隐含魂魄之力的一道声音发出,盘子与叉子,以及櫂人亲手做的「炙烤心脏佐香料蔬菜搭配果实醋酱汁」也同时飞舞至半空。致命之雨撒落到历史悠久的古董桌布上。
  而且伊莉莎白似乎是用力过猛,甚至跶的一声一脚踏到桌上。
  「这、这是啥啊,难吃得惊人耶。外观明明还有一定的水准,里面却没烤熟,表面简直像是橡皮。酱汁里住内脏特有的腥臭味,而且奇妙地又甜又酸,产生不论过多久都会阴魂不散缭绕在舌头上的恶劣和声。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奇迹般的一道菜。」
  「你的食评还真猛呢。」
  亏伊莉莎白能做出如此干劲十足的反应——櫂人如此心想,用死鱼眼拔出刺进墙面的叉子。
  被迫担任伊莉莎白的执事后已经过了数天。最初櫂人虽然过得提心吊胆,不过他本来就过着与死亡比邻而居的生活,所以差不多也习惯了这种应对方式。
  他身穿很难说看起来合适的执事服,用这副打扮深深叹气。
  「就算这样好了,也用不着有事没事就扔餐具吧。你是昭和时代的大叔吗?」
  「虽然昭和跟大叔余都不懂,不过难吃到如此境界当然会扔餐具啊!这算什么!猪吃的馊水都丝毫不留情面地比这个好一些!为什么你的料理可以难吃到这个地步!」
  「就是因为你老是说同样的话,所以我今天用了红酒消臭啊。」
  「……喂,你该不会用余的酒做了这种垃圾吧?」
  櫂人战略性地选择沉默,伊莉莎白察觉到真相后无言地将手一翻。
  轰的一声,櫂人脚边长出一张椅子。他的屁股有如卡通被椅子捞起,然后硬生生被皮带固定在上面。定睛一看,椅子的椅面与扶手上有一整面的洞,看起来应该会跑出针或是针还有针跟针之类的东西。櫂人舍弃从容态度,双腿乱踢开始挣扎。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好好谈一谈吧。你试着思考一下,内脏料理对初学者来说很困难吧!」
  「找借口也没用喔。话说你这家伙,在各种事情上面都对余这名『拷问姬』很狂妄无礼吧?你胆子挺大的嘛?只要让你背上都是洞,那种态度也会改善吧?」
  「我可是被杀过一次,打从那时起对恐惧跟危机感就有点麻痹了啦!我错了,所以别拷问我。」
  「唔,既然如此,余就大发慈悲吧……呃,差点就接受了这种说法。换言之,你绕着弯在说除了恐惧之外,根本没理由尊敬余喽?」
  「不,没这回事,大概吧?」
  「你似乎懒得找借口呢,櫂人?」
  不对,我重说一次——虽然如此大叫,櫂人却领悟到了自己的命运。也就是说,他会被变成人类刺猬。然而是伊莉莎白改变心意了吗,只见她冷哼一声,拷问椅消失了。
  「哎,好吧。余很宽大,所以现在就再给一次挽回的机会——你,去做慕丁。」
  「慕丁?」
  伊莉莎白一脸认真地下达傻气的指令后,櫂人歪了歪头。就是慕丁——伊莉莎白极认真地点点头。她用自大的态度翘起脚,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虽然余已经放弃了,毕竟要求连料理都不会的家伙做甜点或许是一种奢求吧。甜味还有可能好一些,所以你尝试看看吧。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余会将你视为垃圾制造机,也会考虑将你废弃。」
  「什么将人废弃,别说这种话好吗?我的心灵创伤在发疼了。慕丁是啥?光是名字的话我有听过……呃,做像是布丁之类的东西行吗?」
  「布丁?余不知道布丁这种东西,不过就名字来看应该是同类型的东西吧?」
  伊莉莎白非常随便地回应后,櫂人点点头。其实对他来说,布丁可是一道有着深切回忆的甜点。
  某一天,暂时跟父亲同居的女性替年幼的櫂人做了布丁。她在满心欢喜的櫂人面前露出僵硬微笑,然后隔天就消失了身影。如今回想起来,那是她在替自己打算丢下年幼的他、独自一人逃走的行为赎罪吧。然而,櫂人如今还能鲜明地记得当时开心的心情,也记下了那个有些奇怪的做法。
  厨房的材料虽然有可能重现,调理器具却有所不足,所以他询问了伊莉莎白:
  「欸,伊莉莎白。既然你可以从土壤中造出魔像,那也能制造土锅吗?」
  「面对考虑要废弃你的对象,你在拜托啥啊?真是令人担忧你这家伙的未来呢。哎,算了。你所谓的土锅是啥东西?」
  「土锅就是像这样,用耐热黏土造出来的锅子,有一点圆。」
  櫂人驱使笨拙的语言能力试着解说。伊莉莎白虽然露出困惑表情,却还是弹响手指。过了一阵子后,走廊上传来小小的脚步声。
  饭厅门扉叽的一声开启,从那儿出现一具像是用四角形土块组合而成的小小魔像。它有如在说再见般挥挥手,然后突然崩解,只剩下一座土山。
  「咦咦咦!喂,等一下,伊莉莎白,你在干嘛啊?这样很可怜吧。」
  「别在意。它只是表现得像是那样罢了,其实没有独立意识。那么,是锅子吧。」
  土块开始蠕动,弄出锅子的形状。应该更浅更圆,然后还有蒸气孔——櫂人不断说明。在土块自动变形以及櫂人一边尝试错误一边修正之后,总算完成了熟悉的锅子。
  「那些土对火焰有耐受性。虽然搞不太懂,不过就随你使用吧。」
  「谢谢,真是帮了大忙。」
  櫂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它走向厨房。他先在土锅里放水,然后加入小麦加热。他用这种做法堵住开在土锅上的微细孔穴。在那之后,櫂人用其他小锅子加热牛奶,然后溶解砂糖。待牛奶冷却后,櫂人加入打散的蛋液,在不起泡的情况下将两者混合均匀。接着櫂人在洗好的土锅里涂上奶油,然后用干净的布过滤蛋液再加入土锅。不过,从这边开始才是问题所在。再来要盖上锅盖,用文火煮十到十五分钟。虽然在灶上面放了网子,又放上了土锅,櫂人却没有自信调整火候。
  「那么,该怎么做……嗯?这样刚刚好吧?」
  看样子伊莉莎白制造的土锅对火焰的耐受性似乎太强了,就算灶里面的火很强,也只能传入文火程度的热能。虽然之后得看运气,不过也只能一试了。
  不久后,厨房开始弥漫一股香甜气味。将土锅放凉后,櫂人将它置入冰精式冰箱。待其充分冰镇后,櫂人将土锅搬到饭厅。
  是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吗,伊莉莎白意外老实地等待着櫂人。
  「嗯?余还以为你逃亡了,居然回来了吗?真意外啊。」
  「嗯嗯,托你的福,总算勉强完成了喔。就是这个。」
  櫂人将土锅放到她面前。伊莉莎白「嗯」了一声后伸长脖子,似乎是在等櫂人掀开锅盖。櫂人抓住把手,掀开了锅盖。甜美香气轻飘飘地散出,看见内部的淡黄色巨大块状物后,伊莉莎白歪了头。
  「这是什么,不是慕丁啊。」
  「啊,果然是不一样的东西吧。这个啊,是布丁喔,布丁。」
  「叫作布丁啊,唔。」
  伊莉莎白如此复述之后,用汤匙舀了一口的分量。面对软绵绵摇晃着的黄色物体,伊莉莎白困惑地皱起眉毛,却还是将它含入口中。在一阵沉默后,她再次用汤匙舀了一口。
  「这个,真奇怪……不…………唔…………还挺……软绵绵的……入口即化。」
  伊莉莎白没有休息,不断将汤匙送入口中,大口大口地猛吃。土锅在转眼间见底,她「磅」的一声将汤匙用力敲向桌子。
  「原谅你!」
  「我被原谅了。」
  只要想做还是做得到嘛——伊莉莎白很满意地露出开心的笑容。櫂人不由得在她那头华丽的黑发上面看到猫耳心满意足地不断抽动的幻象。
  (……这家伙明明打算拷问人,其实意外地还挺单纯的嘛。)
  櫂人如此心想的瞬间,她弹响手指。该不会是自己的想法穿帮了吧——櫂人如此心想,全神戒备以待拷问椅来袭。
  在他面前,以红光造出来的棋盘正散发出光辉。那似乎是伊莉莎白用魔法制造出来的东西。就在櫂人吃惊地瞪大眼睛时,伊莉莎白开始说话:

  「你似乎有点用处。关于你目前的处境,余就赐予你几个相关的知识吧。」

  伊莉莎白挥动白皙藕臂,棋盘一边旋转一边逼近櫂人的鼻尖。櫂人身躯后仰时,棋盘在他面前停下。她歌咏般继续说:
  「感到喜悦吧,知识很重要,因为无知之徒只不过是任凭命运摆布的蝼蚁。人只有得到知识才会超越虫子,成为野兽,乃至于人,有时甚至能超越神祇。」
  棋盘上面浮现两只巨大棋子,一方为黑,另一方为白,而且两边都长着翅膀。伊莉莎白指向飘浮在棋盘上方高处的两只棋子。
  「这世界里有恶魔跟神。虽然祂们栖息于人类无法用眼睛确认的高度次元,不过一部分的宗教家、神秘学者以及魔法师却保证了祂们的存在。只不过所谓的神跟恶魔,只是人为了方便称呼而取的名字啊。吾等将创造世界的超存在称为神,破坏世界的超存在称为恶魔。因此,原本恶魔在神想要放弃世界时才会跟人界扯上关系,不过也有例外。如果出现契约者,那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契约者?」
  「是以己身为媒介,召唤本来无法存于这个次元的恶魔,并且跟他们缔结契约之人。恶魔会跟契约者融合,而他们的肉体也会变化为异样风貌,代价就是能自由驱使恶魔之力。拥有力量足以毁灭世界的恶魔不但难以召唤,而且也没有容器可以承受他,所以至今仍未现身。即使如此,拥有骇人力量的一部分恶魔仍是被召唤到了人类世界。」
  黑棋子的一部分破裂,降到棋盘上。它变成十四只棋子,然后排成一列。在野兽跟肉块状棋子的中心处,有一只头戴王冠的棋子被锁炼绑缚在那边。
  「十四人跟十四只恶魔缔结了契约,跟『骑士、总裁、大总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这十四位阶的恶魔缔结契约啊——在这片大地上使用恶魔这个词汇时,通常都是指这十四只恶魔,或是跟这十四只恶魔融合的契约者。还有,世上也存在着宣誓效忠这些家伙,领受他们一部分力量的人类——也就是侍从。」
  在十四只异形棋子面前,排列了步兵的棋子。十四只棋子将手高举至他们的额头后,步兵棋子也变成了丑恶的怪物。伊莉莎白捏起其中一只。
  「以前你也曾目睹那个没有皮肤的骑士,就是『骑士』的侍从。恶魔契约者的随从——像这样的话会很难称呼,所以一律将他们称为『侍从兵』。」
  伊莉莎白将棋子放回去,十四只棋子与异形步兵开始进军。
  「恶魔会从神明创造物的悲叹——特别是人类的痛苦之中得到力量,因此在这个世界上,如今各地都有恶魔与他们的侍从兵带来的灾害。」
  西洋棋子一齐张开嘴巴,乱糟糟的牙齿残酷地啃食新出现的步兵们。伊莉莎白弹响手指,棋盘对面出现有着女性造型的棋子。
  「神明曾暂时附到人类身上,而教会就是高举神明画像,信奉神明,在神明意志下正确地引导人民,为了长保今世之安息而创建的组织。除了已经被抓到的『皇帝』以外,余受教会所托,要去狩猎另外那十三名恶魔。而且这次的对手是『骑士』。」
  在櫂人面前,一只骑乘马匹的棋子从异样风貌的棋子中出列。骑在红棋子上的扭曲铠甲冲向櫂人,有着女性造型的棋子则朝它挥出散发赤红光辉的剑。
  「就算在十四只恶魔中,他也是位阶最低的杂鱼呢。不过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他是恶梦般的存在就是了。」
  同时,地板大幅摇晃。剑抵达「骑士」身上前,所有棋子跟棋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堡再次大力摇晃。伊莉莎白优雅地起身。她无视困惑的櫂人,摇曳装饰布迈开步伐。櫂人连忙跟随在后。
  伊莉莎白走出饭厅,在走廊上前进。她将手放到王位大殿的门扉上,然后推开。

  在同一时间,浓厚的血肉气味凝聚成团,从门外挤向室内。
  咯啧咯啧,某种东西贪婪吃肉的异样声响传入耳中。

  櫂人害怕地将目光移向开在墙上的大洞外面。那儿有一只新的野兽,而且跨在被活活串插而死的野兽尸骸上。野兽用巨嘴贪婪地吃着肉,被埋进他侧腹的人脸也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嘴巴所及的范围吃着肉。过于骇人的光景令櫂人屏住呼吸。
  伊莉莎白回过头露出邪恶笑容,同时撂下话:
  「这就是恶魔的行径喔。余就觉得会过来,果然来了第二只啊。」
  「觉得会过来,你……」
  「野兽抵达此处的这段时间并未腐烂,所以提供『材料』的地方就是城郭那边的村子吧。恶魔袭击村子时大多会将人类全灭。不过,就算村民逃走了两成,就使用八成村民来说,第一只野兽的尺寸偏小,所以余判断还会有一只过来这里。」
  为何能毫不在意地做出这种预料呢?脱离常轨的答案令櫂人感到晕眩。
  在那个瞬间,野兽发出嚎叫。
  唔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摇晃排列在腹部的乳房,一边跳跃。爪子深陷城壁,整座城堡激烈地摇晃,头顶降下石屑。野兽那对因杀意而发出湿亮光彩的眼睛望向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抬头仰望试图将头压进洞穴的野兽后,轻轻地叹息。
  「真是的,就算被卷入其中,你们也真是可悲呢。」
  咕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就发发慈悲吧,至少让你们尽快安眠。」
  伊莉莎白弹响手指。地面爆散,无数铁桩割开土壤朝正上方延伸。铁桩陆续贯穿野兽的腹部。即使被千刀万剐切成碎片,野兽依旧将脖子伸向前方,试图吞食伊莉莎白。然而,数量破千的铁桩毫不留情地追击他的腹部。
  咚咚咚咚咚咚——发出连续声响,夹杂赤红花瓣的尘土也有如暴风同时飞舞而上。当它散去之后,两头野兽的尸骸排在一起,浊黑色血液缓缓在地面扩散。
  伊莉莎白回头望向櫂人。她以一滴鲜血溅到脸颊上的模样,语气淡然地撂下话。

  「村子里或许还残留着『骑士』的痕迹。要动身喽,与余同行。」

  伊莉莎白令装饰布翻飞,迈开步伐。
  櫂人喝斥发抖的脚,从她身后追了过去。

        ***

  伊莉莎白走下通往地下的楼梯。地下通道响着谜样呻吟声,感觉就像潜藏怪物的迷宫。实际上就算这里饲养了什么也不奇怪。
  她毫无迷惘地前进,然后一脚踹开某个会客室的门。櫂人也从旁边探头望向内部。
  那个房间没有家具跟窗户,地板上绘制着巨大魔法阵。
  仔细一看,复杂的字样正流动着。室内空气传出人体腹中般的厚重铁锈味。櫂人突然发现是血液构成了魔法阵。
  「是使用余之血的移动阵喔。只要是余记忆内的场所,都能随心所欲进行移动。」
  「材料虽然有点那个,不过很方便耶。我那边可没有这种玩意儿。」
  「你从机械装置发达的世界过来的啊。别小看魔法喔,就算是余之随从的你,也能用血液将某物召唤到自己的所在地。」
  「意思是要我流这么多血?」
  「找一天来试看看吧。」
  「请恕我慎重拒绝。」
  櫂人与伊莉莎白并肩而立,胆颤心惊地站上魔法阵。她踩响了高跟鞋。
  喀的一声发出响声,红色花瓣同时沿着魔法阵外围飞舞而起。那些花瓣开始在两人周围打转,花瓣互相融合,没多久就变成圆筒状的厚实墙壁。现场再次飘散出浓厚的血腥味。回过神时,赤红花瓣在不知不觉间全都变成了鲜血。
  伊莉莎白再次踩响高跟鞋后,血液墙壁落幕般突然落至地面。隐藏在另一侧的景色露了出来。

  在櫂人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战后痕迹。
  对櫂人来说,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形容眼前的光景。

  整面视野有着高高扬起的火焰,熊熊燃烧的建筑物之间倒着无数尸体。就櫂人的知识而论,这副模样跟久远以前看过的国外战后痕迹最相近。打从最初那头野兽被造出来,直到櫂人他们前来这里为止,应该过了两个多小时,然而火势却丝毫没有衰退的迹象。
  櫂人感到额上渗出湿黏汗水,一边忍受人被烧焦的恶臭以及灼烧肌肤的辐射热,一边扫视被火焰照亮的尸体。
  男人上半身已炭化;老婆婆头颅连同脊椎一同被抽掉;女人乳房被切断;青年被夺去整张脸庞;小孩双臂遭到切除,在地上爬行,却逃到一半就气绝身亡。
  每个人都被用没有丝毫人类尊严的凄惨方式杀害。不同于异形野兽,人类的尸体还在櫂人的理解范畴内。也就是因为这样,这幅光景凄惨度与残酷度才会率直地渗入脑中。櫂人好不容易才吞下涌到喉头的作呕感。
  这里是地狱,不管怎么看都是地狱。
  这里满溢着人类所能思考出来的最恶劣的行为。
  「刚才我也说过吧,这就是恶魔的行径。」
  就算是櫂人也无言以对,伊莉莎白在他身边轻声低喃。
  她喀的一声向前方踏出一步,以火焰为背景令黑发飞扬,回头望向櫂人。
  「恶魔能从人类的痛苦以及因痛苦而产生的灵魂嘎吱声中得到力量。而这句话就是这么一回事,只不过这还算是可爱的喔。如今在各处也不断创造出超越于此的地狱。」
  这番话语令櫂人感到愕然。不管是痛楚或伤口他都很习惯,也很熟悉恐惧,以及难以置信的悲剧有时会袭向人类的事实。然而,他仍不愿认同世上不断产生这般凄惨光景,人类因此被残酷杀害的事实。
  「你说这还算是可爱的吗?喂,少开玩笑了!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地狱嘛!」
  「地狱也是有分层级的。这里还是浅的,就余所见就等同于花圃啊。恶魔会制造出在这之上的惨剧……所以教会才会雇用余这只母猪处理这些猪猡。」
  「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声打断了她的话。以此为信号,即将崩塌的家畜小屋后头冲出一群村民。男人们的服装上有煤灰,神情紧张地举着农具包围櫂人他们。
  从村民之间走出一名骑着马的铠甲骑士。
  看到「骑手」跟「马」,櫂人的脸庞顿时一僵。然而男人头盔上插着羽饰,穿在身上的银铠刻着百合花纹,而且马也用同样的纹章装饰,看样子他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正规兵。
  看到高声抽出剑的骑士,伊莉莎白轻轻发出冷哼。
  「什么啊,这不是王国骑士吗?高高吊着那副派不上用场的大块头,找余何事?」
  「少装傻!我从王都被派来这个村子,长期监视栖息在山上城堡的你。不过,你这家伙总算露出本性了啊!我打从一开始就晓得喔,这些残酷之举全是你的所作所为吧!」
  「你是笨蛋吗?没看到这是『骑士』干的好事吗?哎,不亲身遭遇,人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法掌握吗?话虽如此,也别将自己的无能推到余身上。余受教会之令正在狩猎恶魔,如今的立场无法杀害人类喔。」
  「少说谎!我会相信这种话吗!」
  骑士的声音有着意想不到的激愤,这让櫂人轻轻眯起眼睛。骑士将剑尖指向伊莉莎白,因愤怒而声音微微发颤,一边如此诉说:
  「我可不准你说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喔。」
  伊莉莎白没有应和也没有否认,只是露出很无聊的表情。看到这种态度,骑士理智断线开始破口大骂。
  「你对自己的领民无一遗漏地施以极刑,撕裂他们的躯体,活生生地拔出内脏,将全身所有孔穴尽数缝合,在骨头上雕刻,融去血肉,挖去眼球,拔掉舌头,用尽智慧杀掉了亲子还有老人男人女人跟人类吧!最后这种罪行甚至波及贵族。『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你这家伙说的话有谁会信啊!」
  这番话语将櫂人这几天一直不去正视的事实再次硬生生地摆到他面前。
  他想起自己濒临死亡之际所窥见到的光景。丝毫没有人类尊严的尸骸堆积如山,民众大吼「杀了她」,被束缚的少女脸上浮现笑意。
  如今伊莉莎白也有如在聆听小鸟鸣啼,一边微笑一边听骑士说话。
  「特别是我在『串刺荒野』亲眼目睹,你对吾等骑士团的所作所为,你可不要说自己忘了那件事喔!存活下来回归王国后,知道我度过了多少个失眠夜吗…………」
  骑士握剑的手颤抖了。然而就在此时,他停止说话,忽然望向櫂人。头盔发出喀嚓声响,他将充满困惑跟体恤的声音投向櫂人。
  「你为何要跟那种恶魔般的女人在一起?我听说伊莉莎白正在找寻随从,如果你是被迫侍奉她就过来这里,由我来保护你吧。」
  櫂人将脸转向伊莉莎白。她双手环胸,没特别说什么话。
  的确,櫂人处于被迫复活,不得已只好当随从的立场,而且也亲眼看到伊莉莎白残酷的行径。如果要在异世界安稳度日,这样做是再好不过。如果要逃就得趁现在吧。然而櫂人才正要踏出一步,却又停下步伐。
  「怎么了,快一点。」
  「我虽然求之不得,不过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为何你用『看着美食』的强烈眼神看我呢?」
  櫂人如此询问后,传回来的是不自然的沉默。举着农具的男人们将不安的脸转向骑士那边,然而骑士什么都没说。櫂人笔直地凝视他,然后继续说:
  「我生前曾见过数次比起一日三餐,更喜欢去折磨小鬼头的家伙。你跟那种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耶。」
  骑士没有回应问题,然而櫂人身旁的伊莉莎白忽然微微抖起肩膀。她笑了出来。伊莉莎白真的感到很滑稽地捧腹大笑,娇艳地扭动身躯。
  「原来如此,是吗,是吗?首先是你吗?想不到居然会在骑士团内部啊,这还真是滑稽——欸,尊贵高洁的大人啊,我要问您问题了喔。」
  伊莉莎白微微一笑,脸上甚至浮现可以用天真无邪来形容的笑容。
  她让红眼亮起愉快的光辉,然后发出温柔的甜腻声音。
  「在『串刺荒野』那边,余连同铠甲贯穿、全灭、虐杀、歼灭了五百名骑士团成员。余可不记得自己有放过任何一个活口回去就是了呢。」
  讲到这里后她不再微笑,露出鄙视到极点的视线同时冷冷问道:

  「你为何还活着?」

  在那个瞬间,举着农具的男人们都被轰飞头部。他们的脸庞嘴唇半开浮现惊讶表情,就这样滚落到地面上。无数苍蝇从那些伤口涌出后,用它们的小脚搬运男人们,开始让他们的身躯黏在一起。苍蝇们用小嘴咬下肉块,用吐出的黏液连接皮肤,开始造出小型版的野兽,就跟櫂人在城堡那边见到的一样。
  眼前的异样光景让櫂人屏住呼吸倒退数步。苍蓝火焰突然裹住骑士全身。马被冰冷火焰灼烧,肌肤发青,骑士的身体则是渐渐膨胀。受到内侧肌肉异常发达影响,铠甲有如水球膨胀了。铠甲像滑稽人偶一般变圆,空隙掉出白色长发与胡须,骑士变成了有着异样风貌的老骑士。
  伊莉莎白毫不胆怯地凝视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恶魔「骑士」后,啐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打算让余大意或是想在余面前吃掉随从,不过不管是哪一边都很蠢啊。到头来还是要改变外貌的话,就别用没用的障眼法。明明跟恶魔缔结契约长生不死,却没从『串刺荒野』那边学到任何事物吗?」
  唉——伊莉莎白大大叹了一口气。然而,她又有如搞懂似的点点头。
  「啊啊,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只能跟『骑士』这种下级恶魔融合啊。」
  「骑士」发出愤怒咆哮,皮肤发青的马奔驰而出。看那个速度,没皮肤的侍从兵根本无从比较。火焰与雷鸣在他周围奔跑,「骑士」一把抓住蓝色闪电,并且在半空中将它变形成巨大的突击枪Lance。「骑士」笔直地冲向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没有避开,轻易地被长枪贯穿。
  櫂人吞下惨叫。直达丑恶境界的巨大长枪发出嘎吱声,逐渐插进伊莉莎白的腹中。红色鲜血从那道缝隙滴落地面。下一瞬间,「骑士」粗暴地从伊莉莎白体内抽出长枪,将那纤瘦身躯狠狠摔到地上。
  在那个瞬间,櫂人脑里的某幅光景复苏了。
  被痛殴的自己撞上墙壁,有如纸屑倒在地上。
  「伊莉莎白!」
  櫂人正要冲过去,却又停下脚步。伊莉莎白正在大笑。她像在说事情可笑至极似的,在血泊中扭动腹部。
  「咯咯,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她很痛苦的样子吐出嘶嘶气息一边起身,可以从开在肚子上的洞看见另一侧的景色。她将多出来的肠子一圈圈缠在手臂上,然后扯断。她全身滴着自身鲜血,甩掉自己的肠子。
  「原来如此,这只是呵痒程度的舒畅感喔,离烧灼灵魂的痛楚还很远。所谓的疼痛是这种东西。」
  伊莉莎白将手举向天空,大量赤红花瓣与黑暗在周围卷动。那道旋涡也覆盖了她的身躯,用新的黑布堵上洞穴。她从由黑与红所构成的巨大旋涡中抓取某物。
  「欢喜吧,愚者啊。余就为了你而拔剑吧。」
  伊莉莎白抽出一把长剑,有如被鲜血弄湿的红剑刃散发出妖异光辉。

  「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Executioner’s Sword of Franken!」

  伊莉莎白喊出名字后,刻划在剑上的文字发光了。一看到那道光芒,它的意义就直接灌进了櫂人的脑内。
  『从事此等行为之际,就让你自由行动吧。愿神成为你的救世主。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
  「来,余就陪你玩玩吧!」
  像是沿着双臂的铠甲轮廓划线,伊莉莎白用剑切割虚空。银锁炼按照斩击路线奔驰后,紧紧缠住双臂的铠甲将他拖下马。「骑士」被不由分说的力量吊至半空中。然而他弹响手指,野兽从伊莉莎白背后发动猛袭。她头也不回地挥出剑。
  锁炼束缚野兽,紧紧绑住它。制造出那副躯体的人肉应声遭到切断。锁炼缠住即将崩塌的肉块后,对轮廓进行补强,重新弄出马的外形。锁炼也缠到皮肤发青的马匹身上,有如缰绳开始操纵那副躯体。
  伊莉莎白将剑高举向天,无数锁炼一边用前端发出唰唰声响卷动旋涡,一边朝「骑士」前进。奔流消退后,锁炼绑住「骑士」的手脚,而且前端绑到包含他自己的马在内的四匹马身上。「骑士」拼命对自己的爱马喊话,马却恍若未闻。

  「那么——就来『五马分尸』吧。」

  伊莉莎白挥剑后,马儿们一起发足急奔。
  「骑士」的手脚发出嘎吱声,关节喀一声脱落了。肌肉继续被拉紧至极限,然后开始应声断裂。铠甲的缝隙喷出鲜血,不过马仍然没有停下。「骑士」发出发狂般的叫声。
  「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中不只蕴含着苦痛,还有纯粹的愤怒。
  伊莉莎白接近「骑士」,櫂人也摇摇晃晃地跟随那道背影,然后猛然回神。头盔下方的眼睛已变回人类之物。跟刚才望向櫂人的眼神不同,清澈得令人心惊的蓝眼眸用看到杀父仇人的眼神瞪视伊莉莎白。
  跟「骑士」缔结契约的人类还很年轻。
  伊莉莎白俯视他那对本来很高洁的眼睛,用平稳的表情温柔低喃:
  「是『串刺荒野』的幸存者吗?那你一定很痛苦,而且充满恨意吧。」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
  「——不过,抱歉啊,大人。恶魔的声音跟猪叫一样刺耳啊。」
  伊莉莎白浮现邪恶笑容。「骑士」大声咆哮,里面灌注了重重杀意与懊悔。
  「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现场传出肉块被扯裂的声音,「骑士」活生生地被撕裂四肢。那些手脚依然系在马匹上,在地面弹跳般渐渐被拖向远方。裂痕深达腹部,从那里掉出大量内脏。「骑士」从头盔下方的嘴巴一次又一次地喷出鲜血并且断气,躯体开始静静地被苍蓝火焰所覆。
  「要回去喽。那个叫什么布丁的东西虽然好吃,撑不久却是个问题啊。余肚子饿了。」
  伊莉莎白将剑变成红色花瓣后迈开步伐。櫂人凝视她的背影。他回想自己被召唤时所看到的光景,还有那名「骑士」的吼声。随便询问的话,就会有苦头等着自己吧。櫂人一边如此思考,一边低声向伊莉莎白发问:
  「欸,伊莉莎白。那家伙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你拷问了所有自己的人民并且将他们杀害,甚至对贵族下手吗?」
  「嗯,是真的,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以为余是何人?余是『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是比谁都还会折磨杀害人类,最后被教会逮捕,还受托要杀掉十三人的女人。」
  伊莉莎白毫不犹豫地回应。那是跟恶魔同等级,或是在那之上的残酷行径,应该要以这个事实为耻才对。想起她吃下布丁的瞬间露出的猫儿般的笑脸,櫂人不知为何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面对折磨人类,身为剥夺者这一方的女人,他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表情。然而在告白罪行之后,伊莉莎白接着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而且是处死所有人后,自己也会遭受火刑的女人喔。」

  她正大光明地如此断言。櫂人瞪大眼睛,伊莉莎白用宝石般的清澈红眸笔直回望他。那副沉静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
  曾经耳闻的话语掠过櫂人的脑袋。

  「——在遭到处刑前成就善举吧。」

  那句话的意义就如同字面所述吗?櫂人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一脸迷惘就这样陷入沉默。伊莉莎白冷哼一声,重新站到移动阵的中央。
  「回去后立刻重新做饭。既然能做出那种程度的甜点,餐点也还有下工夫的余地吧。如果做不出像样的东西,下次真的要让你坐水刑椅Ducking Stool了。」
  櫂人跟着她进入移动阵,一度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后方。
  那儿是一片只能用地狱形容的光景。远方传来惨叫,家畜小屋崩塌,火势变得更强。他想起「骑士」的异样姿态后,如此低喃:

  「……这种东西还有十二人吗?」
  櫂人与伊莉莎白并肩,她踩响脚跟。
  两人消失后,「骑士」的长枪冒出苍蓝火焰,变成灰随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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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2 地狱的游戏

  就在櫂人不得已只好适应异样状况还有这个世界时,他理解了几个事实。

  为了防止灵魂发生错乱,伊莉莎白制造的人造人附加了翻译机能,会以使用者拥有的知识为基准进行语言翻译。所以他可以阅读异界语,不只会讲,也能理解大部分的意思。然而,语言的变化法则却是流动的。
  在部分固有名词中,伊莉莎白使用的不是异界的共通语,而是古语。不过听在櫂人耳中却是被转换为外国话。而且就算名称相同,也有很多东西跟那边的世界不一样。
  用这个世界的调味料举例的话,先不提胡椒或砂糖这种程度的东西,大多数的调味料风味跟刺激性都跟那边不同,因此一旦想用同样的方式使用它们,下场无一例外会很惨烈。

  「这就是我做菜会很难吃的理由。」
  「不,难吃的如此具有艺术性,也不能说只是因为这样吧。」

  櫂人双腕被锁炼紧缚,有如囚犯被吊在饭厅的天花板上,一边如此诉说。伊莉莎白坐在猫脚的椅子上,摇头说:「很遗憾,错出在你身上。」
  櫂人手制「烧烤猪腰子佐新鲜沙拉」的残骸散落一地,而且地板上长出一根利针。只要锁炼再放下来一点,櫂人就会落得用右脚站在它上面的下场。
  这种极刑虽然很简单,却挺难熬的。櫂人摇晃身躯大吐苦水。
  「话说,你那种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遗憾嘛!不管让我活下去或是杀死我,结果全在你一念之间不是吗!拜托你高抬贵手,我什么都肯做。」
  「完全搞不懂你到底叛不叛逆啊…………你实在是太废了。如果连布丁都不会做,余不会慢慢拷问你,而是已经将你废弃掉了喔。」
  「想不到我居然是靠布丁茍活下来的。」
  「嗯,感谢布丁吧。」
  居然有这种事——櫂人感到愕然,伊莉莎白则是在他面前「嗯嗯嗯」地点头。
  就在此时,櫂人猛然察觉一件事。伊莉莎白的衣服本来就已经很容易走光,胸部只用皮带缠住,平常几乎会被看光光,再加上现在居高临下的视角。



  从櫂人的位置看过去,甚至能清楚窥视那乳沟深处。
  「伊莉莎白,呃,伊莉莎白小姐?喂,这样会走光。」
  「嗯?什么?……唔,杀了你喔!」
  「那几乎都是你自己露出来给我看的耶!我明明出言提醒,这样做很蛮横喔,蛮横!说到料理,之前从『骑士』的村庄那边回来后,你不是说我做的菜很好吃吗?就是把肝脏切片再插成一串一串,然后撒上胡椒盐炙烤的东西!」
  「在你的脑袋里面,那东西称为料理吗?」
  「不行吗?」
  「不行吧。」
  伊莉莎白准备弹响手指,櫂人则是拼命对她抛出小狗恳求般的视线。伊莉莎白不屑地对那种眼神发出哼笑,就在櫂人对锐利痛楚做出觉悟之际——
  「嗯?这不是『肉贩』吗?」
  「唔哇啊!」
  伊莉莎白消除了绑住櫂人双手的锁炼。他虽然做好别说会痛,甚至会死亡的心理准备,不过针却从着地处消失了。櫂人用手抚着腰时,伊莉莎白优雅地起身迎接某人。櫂人将脸庞转向饭厅入口后,大吃一惊。
  一名扛着被鲜血弄湿的沉重袋子,身披黑布、相貌异常的男人站在那儿。长着钩爪跟鳞片的脚透过摇晃的布片缝隙,瞬间映入眼帘。
  伊莉莎白伸出单臂指向总算站起来的櫂人替他介绍。
  「毕竟不能在客人面前处罚随从嘛。櫂人啊,你要好好感谢『肉贩』。『肉贩』啊,这家伙就是将你提供的新鲜内脏一次次变成厨余的愚钝随从。」
  「初次见面,愚钝的随从先生。我是您的『肉贩』,是美食家客人与食客的朋友。平时承蒙伊莉莎白大人的照顾,如果您有想要的『肉』,只要那是『肉』,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弄来给您,如有需求还请尽量吩咐。」
  「啊……喔,你真多礼,谢谢。」
  櫂人表情略为僵硬地如此回应。「肉贩」不只外表,连报上名号的开场白都充满危险气息。或许是看到櫂人的表情后有某种想法,「肉贩」隔着黑布轻搔脸颊。
  「哎呀,就亚人来说我确实有点混血混过头,外表也离谱到连自己的主要血统都搞不清楚呢。话虽如此,我跟老板所认识的诸位亚人也没差太多,所以用不着惊讶成这样吧。」
  「亚人……呃,是我在电玩游戏中曾经听过的那种……种族吗?」
  「噢,你的世界里没有亚人吗?哎,『肉贩』啊,别在意。那家伙其实是异世界的人类,是终极的迷途灵魂。迷途的人就丢着不管,让他继继迷途下去就行了。」
  「明白了。那么,一如往常请您确认商品。」
  「肉贩」点点头后,重新面向伊莉莎白,然后从袋子里陆续取出新鲜的内脏。他将内脏一个一个拿给她看,然后再放回袋内。
  「这是鸡跟鸽子的肝、猪肠、牛的舌头跟心脏。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将它们搬到冰精式冰箱吧。」
  「嗯,辛苦了。那就拜托你了。」
  「跟一开始听到的一样,你不吃人类的内脏啊。」
  「当然喽,人肉单纯就是难吃。明明不是养来吃的东西,为何余得刻意花大钱呢?」
  「啊,前提是将人类当成食物啊。」
  櫂人不由得感到丧气。加上人肉有在买卖的事实在内,一切的一切听起来都太危险了。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事,「肉贩」在此时像要推销似的高高跃起。
  「人肉酸味很强,也有个体上的差异,是很看客人喜好的商品,不过也有很多客人特别喜欢这一味喔。现在的价格相对便宜,执事先生如果想尝试看看,我很推荐喔。如何呢?或许可以开启一道新的美食之门啊。」
  「不,我觉得那是一道不能开启的门。」
  「别这样说。」
  「不不不。」
  「不不不。」
  「嗯?你说价格便宜?余没听说附近的村子有战争,你是从哪里弄来尸体的?」
  「不能说啊。在某个领地,从村子的墓地跟城堡下方的河川出现了大量尸体。各自最美味的部位都消失了,我身为『肉贩』虽然对此感到很不甘心,不过要调货却是不难喔。如何?炙烤肋排可是有值得一吃的价值喔。」
  「肉贩」如此说道后,櫂人跟伊莉莎白不由得面面相觑。大量的尸体,再加上人体一部分有所缺损的话,犯人可能会是怎样的角色,两人都心里有底。
  「喂,『肉贩』啊,余觉得这是恶魔干的好事啊。」
  「哎呀~~我是『肉贩』,所以老实说除了肉的品质好坏,其他事情怎样都行。」
  「啊,在我生前也遇过这种家伙呢。」

  不知为何,「肉贩」害羞地搔搔头。櫂人眯着眼睛看着他并如此说道。
  总之从「肉贩」口中问出领地在哪里后,他要跟伊莉莎白出门了。

        ***

  「连如此偏僻的城镇都记得,余不禁要赞叹自己的记忆力呢!」
  「比起那个,你自知那副模样会格格不入的事实才叫我吃惊就是了。」

  转移至符合条件的城郭城市的小巷里后,伊莉莎白双手叉腰活力十足地大叫。而令人吃惊的是她的模样,穿着正常的洋装。
  纤瘦蜂腰用束腰绑紧,抓皱十分夸张的裙子上加了许多华丽的缎带蝴蝶结。头发也向上盘起,再用花饰整理得很可爱。
  纯白布料搭配空有姣好面容的脸庞,这种组合几乎可以说是诈欺了。
  完全变成可爱大小姐的伊莉莎白一脸得意地高高挺起胸部。
  「嗯,因为余很贤明啊。恶魔尚未现身,平民也过着日常生活。要跟这种地方打交道,余明白穿着打扮也需要一定程度的配合喔。不过,无论余乔装成多么惹人怜爱的良家女子,你顶多也只是做执事打扮的流浪汉呢。噗噗。」
  「啰嗦!既然如此,就拿稍微适合一点的衣服给我啊…………呃,喂,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无视櫂人的控诉,径自大步前进。她从暗巷渐渐接近大街,櫂人也连忙从她身后追了上去。人潮的吵杂声与商人们的叫卖声形成一道音壁朝这边逼近。
  向外踏出一步后,那儿是异国的街道。
  正确来说,这里是异界。然而色彩鲜明的光景、大量人潮讲话的声音、复杂的气味,实在是太吻合櫂人许久以前从映在电视机上的光景所感受到的「异国风情」。
  伊莉莎白回头望向呆住的櫂人,摇曳花饰咧嘴一笑。

  「余还是姑且这样说吧?『欢迎来到异世界』。」

  金配蓝;黑配灰;红与绿,头发与眼睛色调各有不同的人们在路上走。
  一名女性罩着宽大披巾,从身穿衬衫配吊带裤的男人旁边经过。在他们身旁,少女穿着阿尔卑斯山地农家少女风格的衣裳卖花,身穿长大衣的男人则是抽着烟斗。
  在一整排摊位与商店那边,除了櫂人知道的东西,还大量贩卖连看都没看过的东西。有半透明、造型艺术的药水瓶;散发甘甜香气,看起来像是要塞进香烟的桃色叶片;跟苹果摆在一起贩售,外观看起来像鸟蛋的果实。
  巨大铜锣才刚被敲响,立刻有一名黑发青年用蜥蜴的手臂拿着汤勺,开始将烧肉饭分配给客人。饭里面放了淡红色肉块,看起来虽然美味却散发着独特的刺激性气味,而且站着大口大口吃饭的许多客人都长着狗耳朵跟尾巴。
  「呃,蜥蜴的手臂跟狗耳?」
  「是亚人跟兽人的混血种喔,也没那么稀奇呢,因为有愈来愈多异种族流入低阶层的街道啊。贫民窟有三成,北方则是超过四成喔。外表完全不同的纯血种是亚人或兽人的贵族阶级,因此在人类群居的地方是看不到的。对每一件事都吃惊实在麻烦,快点习惯。」
  「真的假的…………真的是异世界啊。」
  「还有,试吃水果大都分都要收钱,所以别不小心就伸手拿了。」
  櫂人连忙从老婆婆递出的葡萄蜜饯缩回手。不过,伊莉莎白却摘下鲜嫩欲滴的苺果,并且送入口中。她用手指弹出铜板,将它交给卖家。
  伊莉莎白光明正大地在人群中迈开步伐。叫卖商人大声喊叫,客人们努力杀价,脚边则有瘦狗跟老鼠来回跑动。豪奢的纯白身影跟这幅光景极为格格不入,但她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而人潮也自然而然地避开她。
  「欸,伊莉莎白,你要去哪里啊?」
  「别在意,现在闭上嘴跟过来就对了。」
  櫂人听从指示跟在她身后。该不会只是在乱晃吧——就在櫂人开始如此担心时,盖在附近的店家模样开始出现变化。
  商店消失,站食用的椅子跟附有屋顶的大型摊位也跟着不见,只有看起来有些肮脏的简易小屋开始变得显眼,商品的品质也开始显著下滑。看样子这一带似乎有在交易从大街那边流通过来的外表有损伤的生鲜食品,以及非法药品与武器类的东西。
  伊莉莎白在石造仓库之间发现有人在啜饮连配料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的泥状浓汤后,停下步伐,那些话语同时敲击櫂人的耳朵。

  「听说鲜血侯爵又在召募家臣了呢。」

  櫂人吃惊地瞪大眼睛,将视线望向有着一头灰发的老婆婆。她将先前边走边叫卖的药草小箱子放在身旁,跟看似同伴的女人们谈着话。
  「已经没人会把小孩卖到传出吃人谣言的城堡了吧?」
  「就是住转角的安娜,听说那家伙把四男卖了一枚银币呢。」
  「付银币跟抢没两样嘛。话说回来,那个妓女果然厉害,亏她有办法贱卖弄疼自己肚子的小孩啊。接下来五女会被卖一枚金币喔,要打赌也行。」
  「比起被扔进妓院要好一些吧。最近侯爵那家伙甚至从没钱的下层贵族那边募集子女当随侍不是吗?要被吃掉的话就免了,不过如果只是照顾下半身,能得到宠爱的话,说不定意外地可以捞到不少油水喔。」
  「据说负责找人的那个老太婆的马车今天也会过来,如果我年轻一点就好了。」
  「你长得像怪物,就算拿来吃也不美味,所以卖不掉呢。」
  相对年轻的女人摇动兔耳,露出黄色门牙「嘻嘻嘻」的笑了。
  嗯——伊莉莎白点点头后,迈开步伐。听到高跟鞋的轻亮响声后,女人们露出吃惊脸庞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看到异物般的眼神刺向伊莉莎白。櫂人感受到她们散发的黏腻敌意后,慌张地追上白皙背部。
  「等一下啦,伊莉莎白。你要去哪里啊?」
  「虽然出现许多尸体,却还没引发骚动。也就是说,大多数牺牲者都是贫民。因为就算放着那些家伙不管,他们也会立刻冻死、溺死、饿死或是病死啊。即使有十多人下落不明,也不会引发骚动。」
  「你说得真过分呢。」
  「哈,无论余支支吾吾或是斩钉截铁,事实就是事实喔。所以余认为如果有地方能取得情报,那应该就是这个地区,结果正如所料听见了不错的事情呢。不过,究竟能不能幸运地发现呢…………啊啊。」
  伊莉莎白在转角停下脚步。定睛一望,只见用红砖盖成的公寓住宅许多道门前,有一辆黑色马车停在那里。一个看似车主、服仪良好的老女人抓住带着少女的母亲,热切地诉说着某事。然而女性挥开她的手臂,冲上短短的楼梯逃进门内。老婆婆发出尖锐的咂嘴声,准备走回马车。
  伊莉莎白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飞身冲到她面前,櫂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是侯爵大人的马车吧?啊啊,太好了!我叫芙萝拉,听说侯爵正在募集随侍在侧的女孩,我就从大街那边前来拜访。我跟身为大地主的父亲感情不睦,所以偷偷过来这里玩,想不到居然能像这样得到天赐良机!我想过真正淑女过的生活,请务必连同随从一起将我带至侯爵大人身边!」
  这太蠢了吧——櫂人瞪大眼睛。不过,伊莉莎白却用纯粹的表情歪着头,让人想逼问「你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冒牌货」。即使如此,老婆婆仍是顽固地用狐疑的视线望向这边。伊莉莎白用花儿般的微笑回应,继续装傻说道:
  「啊,我忘了说。安娜女士在大街那边亲切地推荐我这件事,还叫我说是她介绍的。」
  此话一出,老婆婆笑容满面地点了头。不断询问伊莉莎白大地主的姓名,还有自己偷溜出来一事有没有穿帮后,她急急忙忙地打开马车的门扉。
  将櫂人他们塞进里面后,老婆婆有如在说「怎么能让你们逃掉」似的跟马夫打手势,让他猛然驱动马车。櫂人用眼角余光窥视伊莉莎白。
  在咧嘴露出狡狯笑容的老婆婆身旁,她浮现了更加诡异邪恶的笑意。

  离开街道后,马车来到一条河畔小道,小麦田在右手边流逝而过。前进了一会儿后,一座沿着狭窄岸边盖起来的大城堡渐渐映入眼帘。
  城堡由黄色砂岩与灰色岩石搭配建造而成,墙面有着浓淡斑点,而且被一道黑色城墙包围。厚实又坚硬的墙壁支撑着圆筒形高塔,朝东西向长长延伸。那道影子映照在水面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大乌鸦展开双翅探头望向河川。

  马车冲过跨越深沟的活动桥后,进入城内。
  就这样,櫂人他们抵达了鲜血侯爵的城堡。

        ***

  是这代城主的喜好吗?不同于不祥又简朴的外观,城堡内部装潢真是金碧辉煌。大厅备有宽广阶梯,在那儿的吊灯散发光辉,铺在地上的地毯大量织入金丝银丝。就连楼梯扶手上的雕刻跟墙上仿造葡萄园的石膏装饰也都是工匠用尽技巧的精心之作。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毫不吝惜地花费了大量财富与人力。
  有钱人的住家果然不同啊——櫂人不由得眯起眼。他跟在伊莉莎白身后横越大厅,就在他准备走到右边的通道时,一名壮硕男子粗暴地抓住他的肩膀。
  「你不是贵族啊,随从走这边。」
  「咦!等一……伊莉——芙萝拉大人!」
  櫂人一边被拖走一边如此叫道。伊莉莎白微微回头望向他,然后竖起大拇指。翻译就是:自己看着办;你是不死之身,所以好好加油,别输了喔;或是你很能干之类的意思吧。櫂人也已经很习惯她的步调了。
  事已至此,那就没办法了。櫂人表情僵硬,还是放弃抗拒,跟着男人迈开步伐。男人抬起挂在左方通道尽头处、上头绣着纹章的旗子。位于后方的暗门开启后,他将櫂人赶进通往地下的楼梯。在此时此刻,櫂人心中的坏预感变强烈了。在火把燃烧的石造通道上走着走着,那种预感更加膨胀。
  不久后,男人在「货真价实」的牢房前方停下脚步。
  「进去。」
  「连什么开场白都没有,劈头就是这种待遇吗!」
  希望对方至少再努力欺骗自己一下。然而这番控诉也只是白费功夫,櫂人被踢进了牢房。里面传出小小声尖叫。抬起脸庞后,发现宽敞的牢房内意外地监禁了人类跟兽人,以及亚人少年少女。
  年龄、性别还有种族都不一样的孩子们脸上都露出害怕的神情。那是觉得怀念而不知该怎么反应的表情。櫂人发出「呃——」的烦恼声音,举起一只手试着让他们冷静下来。
  「嗨,嗨。」
  「呀啊!」
  牢房突然又被踢进一名新犯人。少女撞上櫂人,就在她正要跌倒时,櫂人慌张地抱住了她。少女身穿雏罂粟般柔软的红洋装,用那对很适合亮茶色卷发的栗子色眼睛害怕地仰望櫂人。那是一名五官纯朴惹人怜爱的女孩。她发现自己被紧紧拥住后,红着脸端正姿势。
  「真、真是失礼了。我叫梅拉妮·耶斯库罗,是耶斯库罗伯爵的女儿。这里究竟是……伯母要我来这边服务,以便学习好人家的生活礼仪。」
  「我是濑名櫂人……欸,这样问虽然失礼,不过你该不会是父亲过世,所以刚被伯母收养吧?」
  「咦?为何您会知道呢?櫂人大人认识伯母吗?」
  「啊,这个……嗯,虽然不想讲,不过还是先把话说在前面吧。你跟我正处于极危险的状态,最好先做出一旦有事发生就要立刻逃跑的心理准备。我是这样想的。毕竟会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根本无从得知。」
  「怎么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跟櫂人大人还有这些孩子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不晓得。虽然不晓得,不过人类在大受打击时无法立刻采取行动,所以至少也要做好心理准——」
  「出来,叫到你们了。」
  门扉开启,打断櫂人的话。櫂人与因不安而哭泣的孩子们一起被数名男子带出牢房。为了不让櫂人、与他年纪相仿的红发少年以及最年幼的小孩子反抗,众男人拿刀抵住他们的脖子。櫂人虽然是不死身,可是在这边随便抵抗的话,就会波及剩下那两人。他咂了嘴,老实地迈开步伐。
  不久后,渐渐在地下通道的尽头处看到一道门。火把照亮两侧,木制门上刻着乌鸦跟蜘蛛。那是有许多乌鸦飞到头顶,蜘蛛则是在下方结网试图吃掉它们,品味很差劲的图。男人们推开双开式门扉,将櫂人他们踹进室内。就在櫂人以为男人们也要进入室内时,门就这样关了起来。
  「好好加油吧。」
  有什么事要加油呢?男人们说出不祥的鼓励,门同时被上了锁。
  櫂人回头望向后方,感到愕然。

  室内上演着异样光景。

  天花板极高,有如教堂呈现巨蛋状造型,中央装饰着有精致图形的镶嵌玻璃。然而遍布天花板有如荆棘的许多带刺铁丝却糟塌了万花筒般色彩复杂的光辉,而且铁丝上停着大量乌鸦,乌鸦静静地俯视櫂人他们。
  (那群乌鸦是怎样……可恶,心中只有不好的预感啊。)
  櫂人吞下厌恶与不安后,将视线移至下方。大理石地板上有好几处被粗暴地剥光,洞穴里面堆满土,还种了外观气派的树木。
  房间四处都种了小树林。这个也一样,究竟是要用来干嘛的?
  櫂人压抑涌上胸口的坏预感,望向房间中央。如果可以,他实在很想无视那边。
  圆形舞台上有一名身穿燕尾服的胖男人正在打呼。男人突然缓缓起身,搔了搔大屁股后转向这边。櫂人看到那张脸庞后大吃一惊。
  他脸上嵌着一张以骨头似的材质制造成的白乌鸦面具。

  「嗯嗯嗯嗯嗯!欢——迎光临你们的残酷剧场Grand Guignol!」

  现场传出充满精神、活泼又刺耳的沙哑声,櫂人感到身体冷汗狂喷。这种开朗、诡异以及恶心感让櫂人的本能因恐惧而发出呻吟,如此诉说。
  这男人恐怕是恶魔。
  他绝对不是櫂人可以单独应付的对手。不过更惨的是,她并不在现场。
  「等一等啊……伊莉莎白,我可没听过这边才是重头戏耶!」
  「观众是你们,写脚本的人是你们,演员也是你们。希望你们能好好享受。可以在这栋别馆里面尽情来回逃窜喔,因为我可是会饶了最后一个人~~~~在那之前,就算你们要『自行减少人数』也无所谓唷~~~~喔~~~~」
  那道声音更加沙哑,整个坏掉了。男子自顾自地讲完后,突然倒向后方。还来不及理解男人这番话的意义,一只乌鸦就从铁丝上飞起来。
  櫂人不由自主瞪大眼睛。飞下来的乌鸦翅膀展开后的全长几乎跟成年男性的身高一样。乌鸦在櫂人他们附近拍动羽翼,翅膀引发激烈风压,让他因无法忍受而闭起眼睛。就在这时,身边传来尖叫声。
  「不要!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面前的少年被抓走了。乌鸦用钩爪抓住他,将他搬运至天花板。乌鸦靠近像弓一般的拱型天花板侧面。仔细一看,那儿有长枪突出来。

  那是用来干嘛的?
  櫂人如此心想的瞬间,乌鸦回答问题似的将少年插到长枪上面。

  有如被伯劳鸟插到树枝上的猎物,少年腹部惨遭贯穿,就这样被留在天花板那边。他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像虾子激烈地抽搐仰起身躯。不久后,他吐出大量血泡,变得只是不断微微痉挛。然而,他的胸口依旧上下起伏着。
  冲击性画面令櫂人无言以对。
  刚刚被乌鸦转移注意力所以没看见,早已无力哀号的孩子们宛如标本装饰在天花板。他们仍然活着,因无尽的痛苦而扭动着身躯。
  櫂人感到额头流下汗水。「在这种状况下,什么不死的根本就无所谓」,被装饰在那边就完了。
  大量乌鸦飞起,孩子们都因为过度恐惧而僵在原地。櫂人放声大喊:

  「大家快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们有如咒缚解除,一起动了起来。
  櫂人不由得感觉到新的地狱揭开序幕了。

        ***

  几个小孩子抓住返回地下道的门,然而那儿上了锁。
  「打不开的,快住手,现在立刻用跑的!」
  櫂人对一边哭泣一边捶门的少年大喊后,跟其他孩子们一起发足狂奔。梅拉妮被某人撞飞而跌倒在地,在一片混乱之中,櫂人立刻握住那只白皙手臂。
  「这边,梅拉妮!」
  「櫂人大人!」
  「不、不要,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亚人少女在櫂人面前被乌鸦抓住肩膀,櫂人立刻抓住浮在半空中的脚踝。少女被用力拉住,拼命乱挥手臂,泪水与鼻水滴到地板上。
  「讨厌不要不要不要好痛救救我不要!别放开我,妈妈,妈妈啊啊啊啊啊!」
  「稍微忍耐一下!」
  櫂人用尽力气左右摆动她的脚。钩爪深深挖进肩膀,少女发出尖锐惨叫。然而,抓住她的乌鸦撞上了旁边的乌鸦,它如櫂人所料放掉了爪子。
  「唔!」
  櫂人千钧一发地抱住掉下来的亚人少女,接着跟梅拉妮一起急奔。櫂人的肩膀因少女的泪水而渐渐变重变湿,周围也有好几个小孩被抓走。
  黑色羽毛在眼前飞舞四散,惨叫声撕裂耳膜,天花板滴下的鲜血弄湿地板。
  就算孩子们大声哭叫,也没有人前来救助。而且在绝望之中,所有人都只能任凭宰割蹂躏。胃里产生灼烧感,几乎快要呕吐。櫂人打从心底狠狠咒骂。
  「可恶!」
  櫂人带着梅拉妮与亚人少女,勉强滑进树林暗处。分成数棵放置于此的林木具有足够的量可以暂时逃开乌鸦的视野。
  看样子树木似乎是恶魔那一方为了延长游戏而放置的东西。这种小道具虽然恶心,现在却是令人心生感激。亚人少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櫂人确认她的伤势后,抓住坐在旁边的梅拉妮的洋装裙摆,使劲一扯将它撕裂。
  「抱歉,梅拉妮。这个我收下喽!」
  「棹、櫂人大人,您、您这是做什么?」
  「绑住这孩子的肩膀。这边跟那边,拜托了!」
  「啊,原、原来如此。明白了,由我来做!」
  梅拉妮用力握紧拳头后,用笨拙的手势开始替少女止血。在这段期间,櫂人则是透过林木的缝隙窥视乌鸦的状况。乌鸦还没发现櫂人他们。然而,数只乌鸦抓住在中央来回逃窜的少年,将他搬运至长枪下方。
  「可恶……啊!」
  櫂人不由自主地从残酷的光景移开目光后,发现了奇怪的东西。林木之间插着绑上可爱缎带蝴蝶结的斧头跟剑。櫂人自然而然地察觉到对方准备这些东西的意图后,感到全身血液一下子变凉了。
  恶魔说「最后一人能得救。在那之前,自行减少人数也没关系」。
  也就是说,要大家用这些东西自相残杀吧。
  「………………………………………………………………………开什么狗屁玩笑……」
  櫂人灌注打从心底发出的怒火,静静地低喃。同一时间,自己体内的按钮被喀嚓一声按下去的错觉也袭向他。同样在生前感受过无数次的极度愤怒、憎恶以及恐惧就像变成了导火线,让失去的冷静渐渐复原。
  櫂人目不转睛地凝视武器。没必要唯唯诺诺地听从主办者那一方的意图。
  或许可以用这个改变绝望的状况。
  「梅拉妮,你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他向梅拉妮搭话。她回过头,却不知为何将视线停留在櫂人身后,接着瞪大双眼。一阵恶寒窜过背脊。櫂人相信自己的直觉,立刻纵身朝前方飞扑。
  背后同时响起破风声响。
  「你!」
  「!」
  櫂人回过头,站在前方的是先前跟他一起被剑抵着,年纪相近的红发少年。少年双手举着大剑,身躯发抖。那是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的危险状态。
  櫂人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缓缓对少年搭话。
  「冷静啊。你也太轻易就中了恶魔的……敌人的挑衅了吧。意思是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下,你只相信敌人的话吗?」
  「…………呜,呜……」
  「就算变成最后一人,有什么东西可以保证你真的能得救?比起互相残杀,想办法到外面求救——」
  「啰嗦啦,根本不会有人过来救我吧!」
  少年突然情绪激昂地大喊。他锐利地挥剑,櫂人再次举起双手安抚他。
  「冷静啊,冷静。先做个深呼吸。为何你会这样想呢?」
  「根、根本不可能会有人过来救我啊!老、老妈可是叫我去死喔!她说为了其他家人,去死吧,说请我去死一死。明明都这样说了,有人来救我才有鬼啦。谁会救我啊!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这样做吧!」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如此干脆地干出这种事吗?」
  少年泫然欲泣地皱起脸如此说道,櫂人不由得接纳了这个说法。
  如果深信为了存活唯有此路,人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然而遗憾的是,这样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櫂人停止思考而不断当帮凶做着肮脏工作,结果最后被勒死了。然而,如今就算这样讲,少年也听不进去吧。
  櫂人缓缓接近先前发现的武器,硬是说了下去。
  「所以要杀我吗?我看起来是可以这么轻松就杀掉的人吗?」
  「啰嗦啦,你穿着这么高级的衣服,反正至今也是悠悠哉哉活过来的吧!既然如此,就为了我在这最后一刻去死吧!」
  「有人会笨到因为同情对方而去死吗!而且,如果我真的悠悠哉哉地活着,就不会落得来这种地方的下场了!」
  再前进一点点就能伸手碰到武器。然而,似乎也离少年太近了。少年用力皱起脸,猛然将剑向上一挥。不妙——就在櫂人如此心想的瞬间,振翅声传入耳中。
  ————————嘎啊!
  乌鸦发现两人后,从头顶飞下来。少年发出怪声,发狂似的来回挥剑。櫂人抱着会流血的觉悟钻进他下方,然后抓住斧头。少年来回看着乌鸦跟他,发出绝望的惨叫。乌鸦朝少年飞舞而下,櫂人高高挥起斧头。

  叩的一声,櫂人击裂了乌鸦的头。

  乌鸦掉到地上。櫂人朝它的头不断挥下斧头。对手并不是普通乌鸦,要彻底杀掉才行。如果不这样做,自己就有可能会被杀掉。
  櫂人彻底剁碎那些内脏,直到他确定乌鸦呈现过度杀害的状态。结束这个工作之后,櫂人回头望向腿软瘫坐在地的少年,然后高举沾满鲜血的斧头。
  「这才是武器正确的使用方式。」
  櫂人如此说道。少年脸庞抽搐,泪水从眼眶滑落。看到这幅光景后,櫂人察觉到对方正在害怕自己。他用大梦初醒般的心情摇摇头后,放下斧头。
  「呃,那个,只要使用斧头,就有办法打破门锁。地下道很狭窄,乌鸦应该也无法顺利追过来才对。只要能逃到那边,就有可能存活下来喔。为了让我们互相残杀而放置武器是不对的。没错,让敌人好好明白这一点吧。」
  「…………我,我——」
  「你要发抖到何时?我没那么生气,站起来吧。」
  毕竟櫂人曾经被杀掉过,所以也对杀人未遂这件事有所宽容。
  他挥动手掌招手,开玩笑般的动作总算让红发少年不再发抖。他怯生生地伸出手,用力抓住櫂人伸出来的手掌。

  然后,櫂人他们为了反击跟逃跑而展开行动。

        ***

  兽人少年藏身在树林间。乌鸦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拍打翅膀。
  櫂人缓缓从后方逼近,然后冲到前面一口气横向斩断黑翼。
  乌鸦无声地掉落地面,红发少年不断用剑插向它。梅拉妮温柔地从后方紧拥大声哭泣的兽人少年,櫂人拭去沿着下巴滑落的汗水,然后望向后方。

  「这就是全部的人吗?」

  他们在树林间移动,勉强聚集到的八个小孩就站在后方。櫂人感到愕然,存活下来的人居然只有这么一丁点。然而,现在没时间大受打击了。
  至今櫂人都躲在树林暗处一招击杀乌鸦,所以鸦群尚未察觉到异状。乌鸦自行狩猎完后,呈现在铁丝上休息的状态。如果要逃走,就只能趁现在吧。
  櫂人从树荫下拔出新的斧头跟短剑。将看起来似乎很好使用的短剑交给兽人少年后,櫂人弯下腰。跟所有人对上眼后,櫂人尽可能慢慢地告知:
  「听好喽,现在要冲去门那边。乌鸦过来的话,就按照步骤拼命挥舞武器,就算杀不掉也没关系。不过,自己的身体要由自己来守护。绝对要活下去喔,上吧!」
  櫂人带着孩子们发足急奔。在他眼前,没有遮蔽物的地板简直像是无尽延伸下去。拼命移动焦躁的脚勉强冲过那边后,他们抵达了门扉。
  回头一看,只见乌鸦立刻朝他们逼近。櫂人高举斧头,然后狠狠挥向门扉。
  「你们照刚才说的那样去做,从这边散开到那一边!」
  红发少年下达指令后,孩子们散开成扇形,朝乌鸦来回挥舞武器。不过,他们似乎无法争取到太多时间。櫂人无视传至肩膀的冲击跟激烈痛楚,不断用斧头迅速猛击门把周围。门锁被轰飞了。在发狂般的鸣叫声中,櫂人踹开门。
  「成功了,这下子——」
  背后同时传来惨叫声。回头一望,只见挥着圆月刀的少年眼睛被鸟嘴刺入,武器也从手中掉落。他被抓住背部高高抬起,却因为衬衫破了而坠落。小小的头在地板上宛如果实一般爆裂,那样应该就当场死亡了。
  眼前因怒火而被染成红色的同时,櫂人行动了。他高举斧头全力掷出,就算手臂的肌肉断裂也毫不在乎。乌鸦杀完少年后正要逼向其他小孩,却被斩断身体,波及其他乌鸦,打转着向下坠落。櫂人大吼:
  「快逃!」
  以櫂人充满气魄的呼喊声为信号,孩子们冲进门内,红发少年也跟随在后。
  櫂人捡起圆月刀,再次把附近的乌鸦的头打破,然后将它仍进鸦群中。鸦群高高飞起避开尸体时,他也趁隙冲进门内。櫂人一把抓住门旁边的火把,扔向乌鸦的尸体。火焰顺利延烧,这样多少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吧。
  鸦群厌恶黑烟而拍动翅膀之际,櫂人冲回门内。梅拉妮跟小孩们已经先跑掉了,不过不知为何红发少年在等他。櫂人眼睛眨了几下后,高声叫道:
  「喂,你在等啥啊,快走!」
  「呃,喔!」
  红发少年跟櫂人肩并肩跑了起来,乌鸦叫声在背后渐渐远去。看样子火焰似乎顺利地成为了遮蔽物。就这样待在那边不要过来啊——櫂人如此祈求。
  在昏暗的走廊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少年虽然犹豫,还是开了口。
  「我叫诺耶,大哥你呢?」
  「我是櫂人,濑名櫂人。」
  「濑名,櫂人…………抱歉啊,櫂人。」
  「抱歉什么?」
  「我打算杀掉你,还说你至今都悠悠哉哉地活着。」
  「别在意,在那种离谱状态下,不管说了什么话都像是鬼迷心窍啦。」
  「不过,你比我们还要冷静许多,击杀乌鸦救了我们,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呢。欸,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不害怕呢?」
  诺耶说到这里,止住话语。他跟櫂人猛然一惊,回头望向后方,一道骇人气息正在背后膨胀。某个黑色物体蠢动着,还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喀沙声。

  纵向排列的虫眼发出光芒,八根粗脚搔刮岩壁。
  櫂人他们后面有一只巨大蜘蛛。

  仔细一看,它全身厚厚地覆盖着乌鸦的羽毛,而且分量有好几只之多,嘴巴甚至长着锐利鸟嘴。櫂人领悟到乌鸦没追过来的理由。
  火争取到了时间——这种想法实在天真得该死。
  乌鸦察觉在地下道很不利,所以合体变异为蜘蛛。
  蜘蛛吐出丝线,櫂人立刻用圆月刀挡下。在下个瞬间,圆月刀被向后一扯飞走了。圆月刀撞到蜘蛛,刀刃却没有插进身躯,而是被厚实的乌鸦羽毛弹开滑向一旁。蜘蛛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吐出丝线。诺耶就在丝线前方,他因恐惧而皱起脸,櫂人从那副表情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面前这名少年的母亲叫他去死,他又被扔进不会有人过来救他的地方。
  啊,真没办法啊——櫂人死心了。他迅速地「伸出左臂」。

  蜘蛛丝缠上手腕,櫂人立刻从诺耶手中抢过剑。就感触而论,丝线硬度几乎近于钢铁。他立刻放弃切断丝线,转而「斩断自己的手腕」。拖着丝线的蜘蛛虽然发出不满的声音,仍用不像虫子的动作贪心地吃起櫂人的肉。
  激烈痛楚令脑中爆出火花。然而櫂人不但耐痛,肉体又是不死身,所以这并不是无法忍受的事。忍耐不下去的话就会死在这里。
  他将剑交还给诺耶后,用力抓紧手腕继续奔跑。诺耶跟着一起跑并哭了出来。
  「为何,为什么要做出这事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没事的,因为我已经死了。」
  「啥?你是笨蛋吗?」
  「说笨蛋很过分吧。其实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在说啥?」
  「别管了,听我说。我在另一个世界被父亲彻底利用,像垃圾般遭到杀害。那是一个狗屎般的人生。我才刚以为那样就结束了,却又像这样被魔法师……应该这样说吗?总之就是被这种家伙召唤,还硬是给了我一副仿冒品的身躯。」
  櫂人莫名想要说出这些事,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蜘蛛将櫂人的手腕连同骨头一起吃完后,再次释出丝线。诺耶用剑腹挡了下来,不过剑被拿走了。就在他表情整个冻结时,櫂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老实说他并不想这样做,然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吧。櫂人先暂停呼吸,然后告诉诺耶:
  「反正我都已经死掉了,下次蜘蛛再吐丝,你就让它吃掉我,自己逃走吧!」
  「你又在说啥啊,你是笨蛋吧!」
  「我不是笨蛋啦。全部被吃掉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死。不过我本来就不想重生,所以现在是落幕的时候了。我跟你相比,应该活下来的人是还没死掉的你吧?」
  櫂人看了一眼诺耶有些稚气的脸庞,诺耶则是目不转睛地回望櫂人。那对眼眸噙着泪。嗯,果然如此,我并没有错——櫂人点了点头。
  不能让因恐惧而哭泣的孩子待在这种地方。如今,櫂人不会流出眼泪。
  「你还没有死,所以什么都做得到。加油吧。」
  櫂人干脆爽朗地这么告诉诺耶。蜘蛛发出怪声,他用力咬住唇瓣。
  再次死亡果然令人害怕,遗忘的恐惧复苏了。活生生被蜘蛛贪心地啃食会有多痛苦呢?不过,也没有其他方法了。櫂人细细地吐出气息。

  自己的死可以拯救与过去的自己相似的某人。
  自己可以成为曾希望会出现的英雄般的某人。

  如此思考的话,就无趣人生的延长赛来说,这种结束方式算是过得去吧。就在櫂人如此接受一切时,蜘蛛吐了丝。他毫不犹豫地停下脚步,就在这个瞬间——
  「————————咦?」
  诺耶用力撞飞了櫂人。
  蜘蛛丝黏住诺耶的纤瘦背部。櫂人倒伏在地,就这样茫然看着这一幕。他一边将手伸向前方,一边朝诺耶丢出最先浮现脑海的傻问题。
  「为什么?」
  「咦,是为什么呢?」
  是他自己也不晓得吗?诺耶发出混乱的声音,蜘蛛将丝线向后一拉。
  在那个瞬间,他表情僵硬地如此低喃:

  「啊!因为我不禁希望你能够在这边的世界得到幸福。」

  可恶——他轻轻撂下话。诺耶与泫然欲泣的笑容一起被拖走了。
  恐怖的惨叫声响起。櫂人起身,蜘蛛正专心地啃食着某物。櫂人不想理解那是什么声音,所以他冲向蜘蛛。不过,听到脖子喀一声被折断的声音后,愤怒与憎恶瞬间充满整个脑袋,这反而让櫂人取回冷静。他急速停下,用冻结的声音淡淡低喃出事实。
  「啊……………………死人已经没救了啊。」
  下一瞬间,櫂人转过身。他用令人吃惊的冷静心情奔跑,面无表情。然而,无从消散的愤怒渐渐浮上那对眼睛。他呻吟般重复说着: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绝对要宰了你,绝对绝对要杀了你绝对绝对要杀了你。」
  櫂人一边小声地倾吐着杀意一边逃跑。在这里被抓到的话就会白白浪费掉诺耶的性命。不能让他平白死去,所以櫂人一心一意地奔跑。
  不久后,门渐渐映入眼帘。暗门似乎也有上锁,不过櫂人有让年纪比较大的孩子拿着斧头。有这些时间,应该可以把门打破了吧。然而,櫂人却眯上了眼。门扉上连一道伤痕都没有。该不会这里没有上锁吧?
  如此感到疑惑的瞬间,门打开了。雏罂粟般的红色洋装出现了。梅拉妮从门的另一侧现身,发出惹人怜爱的声音,不顾一切地奔向他身边。
  「櫂人大人!」
  「梅拉妮?为什么,别过来!快逃!」
  梅拉妮无视忠告,朝他抱了过来,柔软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她将桃色唇瓣靠近他的耳畔。梅拉妮轻声说着悄悄话,甜美气息也一同传了过来。

  就在这个瞬间,门又开启了一次。櫂人感到鲜艳色彩渗进了视网膜。
  比梅拉妮的洋装还要红,本来是纯白色的洋装摇曳着。

  「喔,櫂人!」

  现场响起不合时宜的乐天声音。
  伊莉莎白混身是血,活力十足地不断挥手。

        ***

  「哎呀,余正打算过去的耶,这下子就省事了。居然自己过来,你还挺精明的嘛。嗯?你混身都是血啊?话说,你好像随时会失血过多而死不是吗?那只手腕是掉到哪里去了?它是穿脱式的吗?总之先用锁炼绑住……呃,虫子?呜哇!这不是虫子吗?余讨厌虫子!蜘蛛真是令人不快!」

  伊莉莎白探头窥视櫂人后方后,整个人微微跳了起来。着地的同时,脚边突然迸出黑暗与赤红花瓣。它们以螺旋状窜升至天花板后,蜘蛛头顶突然开出一个大洞,从那儿出现附加了无数荆棘的巨大砝码。
  砝码急速掉落,重重地压烂虫子。

  「压杀!」

  伊莉莎白高举拳头,那是让人想说「少开玩笑了」的戏谑一击。
  如此恐怖的蜘蛛,如今有如被拖鞋打的蟑螂被压烂了。手腕被锁炼绑住的櫂人被过分粗鲁地止血,并且吃惊地张大嘴。梅拉妮害怕伊莉莎白似的,紧紧抓住他的外套。
  在沉重的沉默之中,伊莉莎白完全不看气氛地突然歪头。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那个瞬间,某种东西在櫂人体内啪叽一声爆开了。伊莉莎白压倒性的强大力量以及甚至令人怀念的悠哉表情,让紧绷至近乎极限的神经一口气放松下来。
  他连忙告诉伊莉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呃,伊莉莎白。别馆那边有恶魔出现,然后他说『欢迎光临你们的残酷剧场!观众是你们,写脚本的人是你们,演员也是你们。希望你们能好好享受』,然后有乌鸦——」
  「喔~~原来如此,是吗~~哦~~是喔~~这样啊~~」
  櫂人心神大乱,就这样有如水坝决堤说了起来。他连不怎么重要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伊莉莎白用有没有在听櫂人讲话都很可疑的表情「嗯嗯嗯」地点头,而且在櫂人讲完之前就向前迈开步伐。她的双掌互相交叉放在后脑勺,然后穿过门扉。就这样来到大厅后,她在右边的通道上前进,而且没有停步,直接侵入佣人使用的通道。
  櫂人一边拥着梅拉妮颤抖的肩膀,一边追在后方。
  「你有听见吗,伊莉莎白?恶魔在别馆那边。」
  「看吧!櫂人!」
  她在开着的门扉前方停下脚步。櫂人试着探头望向房内,里面是厨房。
  贵族女孩躺在砧板上,美丽洋装被鲜血凄惨地弄湿,肋骨部分则是被挖掉了。在丧命的女孩旁边,长着牛脸、身穿厨师服的男人被锯子锯断大腿根部。那是打扮成「厨师」的侍从兵。他是被伊莉莎白杀掉的吧。
  「跟『肉贩』的证言一样,死掉的女孩被取走了身体的一部分。因为比起平民,贵族里有很多纯种人类,所以『味道也不错』啊。贵族是用来吃的,平民则是用来玩的喔。看来恶魔在别馆跟你们还有平民女孩们玩耍后,预定要在本馆用餐呢。哎呀,还真是奢侈耶。」
  伊莉莎白「嗯嗯」的点头。櫂人用力握紧拳头,再次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愤怒与杀意。伊莉莎白无从得知这股激情,回头望向櫂人,然后耸耸肩。
  「让企图将余当成食材的笨蛋们供出密道,然后将其杀害虽然愉快,不过他们的数量很多,甚至四处逃窜跑到中庭那边,所以花了余不少功夫啊。」
  「伊莉莎白,你为何花了一些时间才过来,理由我已经很清楚了。不过,这种事怎样都行。我们去别馆吧,现在立刻杀掉那个恶魔。」
  「呵呵,你难得有干劲呢。那个手腕,不怕痛的人类也很稀奇啊……不过,櫂人啊,你跨越生死线的经验明明多得足以做出觉悟砍断自己的手臂,为何没察觉眼前的事实呢?」
  「这是在说什么?」
  如此交谈之际,伊莉莎白也依旧继续走。离开厨房抵达走廊后,她在大厅中央停下步伐。本馆寂静无声,除了侍从兵,所有部下都逃走了吗?
  在发出美丽光辉的吊灯下方,她摇曳黑发回头望向这边。
  「这里的恶魔似乎不只是为了变强,而是比『骑士』还喜欢纯粹虐待人类的行为。兴趣跟余很合啊,人的痛苦就是喜悦,惨叫声则是快乐。然而,不管是残酷剧场也好,这家伙好像喜欢比较费功夫的点子。那么,试着想看看吧。这种扭曲之徒最喜欢而且得大费手脚的最大级绝望是怎样的东西呢?」
  櫂人不明白伊莉莎白在说什么。然而,脑海突然闪过被父亲勒住脖子时的回忆。引发脱水症状时父亲给了水喝,瞬间产生可能会得救的错觉后,櫂人就被杀掉了。
  或许会得救的希望遭到背叛,这种绝望比任何事物都深沉。
  「……给予希望,在对方觉得自己或许能得救时,再将他打落至地狱。」
  「没错喔!剩下的人类变成两人,只要杀掉弱不经风的小姑娘,自己就会成为『最后一人』并且得救——宰掉如此确信的对手无疑就是最快乐的事!哎,虽然那个预定行程因你之故而被弄得乱七八糟,不过这种情况,那个恶魔也很乐在其中吧。毕竟『连一个小孩子都没有逃来这里』嘛。」
  櫂人领悟到答案后,闭上眼睛。大厅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不管是哪里都没有传来孩子们的声音。櫂人摇摇头,从独自留在这里的梅拉妮身边离开几步。
  逃出死亡游戏的孩子们消失在「哪个畜生的嘴里」呢?
  「而且啊,恐怕就算只是暂时,对方也不愿化身为贫弱的模样吧。」
  伊莉莎白浮现灌注了亲爱之情的微笑,探头望向梅拉妮的脸庞。梅拉妮身躯不停颤抖,伊莉莎白则是用充满侮蔑的口气问她:

  「为何你这个『伯爵』的女儿没被选为食材,而是参与了游戏的那一方呢?」

  在那瞬间,状似雏罂粟的洋装有如肉瘤膨胀,外表惹人怜爱的女孩外形化为内侧塞满肉的布块。宛如破皮而流出脓汁,那东西从内侧迸裂而出。
  全身长着乌鸦羽毛又拥有蜘蛛脚,肌肤有着奇特惨白色调的裸男现身了。
  秃头男人肥胖得很丑恶,还喀喀地弄响鸦嘴。伊莉莎白望着外貌异样的巨汉,又对蜘蛛脚咂嘴后,「嗯」了一声轻抚自己的下巴。
  「在那边的男人,不是侍从兵就是冒牌货吧。既然身体已经失去人形,要装成少女也很容易吗……不,从少年也变成牺牲品一事判断,或许你有扮女装的兴趣啊。唔,真令人厌恶呢。而且这家伙人类的身分虽是侯爵,融合的恶魔却是『伯爵』嘛。让余满心期待,结果却是小角色吗?真是的。」
  「这种事怎样都行,现在立刻宰了这家伙。」
  「什么啊?打从刚才就这样,还真稀奇不是吗?还是你跟他有仇?」
  「嗯嗯——只要是能力范围内的事,我都愿意做,所以让这家伙死得很凄惨吧。」
  櫂人如此重复说道,浓厚杀意在他胸口激烈地打转。
  存活下来的人居然只有自己,就算再荒谬也要有个限度。孩子们都被「伯爵」杀死了,只有这个畜生不能让他活下来。所以只要能杀掉眼前的「伯爵」,櫂人甚至觉得即使舍弃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救的性命都没关系。
  不杀了这家伙,谁受得了啊。
  「——哈!」
  伊莉莎白用哼笑取代回应。下个瞬间,櫂人的腿被她扫倒,倒地后背部被重重踩住。她用或许会折断背脊的劲道渐渐压上体重。
  「咯!」
  「不准指使主人,你这只没用的狗。用不着你说,这家伙也是余的猎物。就算你不出言乞求,余也只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余的乐趣喔。」
  伊莉莎白冷冷撂话,像是要挖开櫂人的腹部般用脚尖将他踢飞。櫂人被轰飞到墙边,口中随即喷出混杂着鲜血的呕吐物。伊莉莎白重新面向「伯爵」。
  「余的随从失礼了呢,这下子碍事者就都消失了。」
  她光明正大地展开双臂。黑暗与红花翩翩起舞,裹住她的身躯。
  黑暗雾散,花瓣落至地板后,她一如往常身穿黑色束縳洋装,纤细手上握着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
  伊莉莎白将手放在酥胸半露的胸膛,向「伯爵」呈献了一个有着贵族气息的礼。

  「欢迎来到余的残酷剧场。观众是余,写脚本的人是余,演员也是余。余不打算让你好好享受,发出猪猡般的惨叫,有如毛毛虫痛苦地打滚吧。」

  她说完锐利地挥剑。锁炼从虚空中伸出,扫向「伯爵」的位置。「伯爵」用八根蜘蛛脚轻易挥开它们,一边破坏吊灯一边飞向后方。「伯爵」使劲绷紧奇异的苍白裸体后,肌肤射出无数乌鸦羽毛。而且「伯爵」甚至从唇间吐出蜘蛛丝,无数攻击袭向伊莉莎白。
  「哈,天真天真!」
  伊莉莎白迅速地来回奔驰,将这些攻击全部躲了过去。地板跟天花板变成蜂巢,然而伊莉莎白毫发无伤。即使如此,就算是她,似乎也没时间转守为攻。锁炼没有进一步袭来的事实让「伯爵」咧嘴一笑,施加怒涛般的追击。
  他没有发现自己头顶与脚边卷起了黑暗跟红花的旋涡。

  天花板与地板突然发出轰音,将他夹在中间。
  正确地说,是从天花板跟地板弹出来的巨大石板。

  「伯爵」被两片巨大圆石板夹在中间,石板中心垂直插着有如手摇式风琴把手的金棒。
  回过神时,伊莉莎白已经坐上棒子的把手部分。她朝状况外而不断眨眼的「伯爵」露出陶醉的微笑。

  「『辗碎车轮The Wheel of Death』。余压杀了你的使魔啊——所以就慢慢削光你吧。」

  圆石板发出不祥的嘎嘎声响,一边开始旋转。手把部分每上下移动一次,两片石板就会如车轮般旋转。一片往左侧,一片往右侧,发出咯咯声缓缓削去「伯爵」被夹在其中的身躯。配合石板的转动,乌鸦羽毛遭到拔除,肥软的苍白肉体也被磨削。混合碎肉与脂肪的鲜血渐渐滴落至地上。
  现场发出骇人惨叫。鸟嘴脱落,被隐藏在下方的人类嘴唇因激烈痛楚与恐惧而不断发颤。「伯爵」被扯裂耳垂,被石板从左右两边磨平侧头部,并拼命大吼:
  「伊伊,伊莉莎白,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伯爵』?唔,声音跟猪猡一样刺耳啊,你不能稍微矜持一些,至少也发出跟乌鸦一样的啼叫声吧。」
  「不、不跟我做个交易吗咯咯咯呸呸呸呸呸呸呸!」
  「嗯————————————————————————————————?」
  车轮喀啦一声停住,櫂人露出残虐目光低声喃道:
  「……什么交易,她可是不会接受的喔。」
  「听说拷、『拷问姬』狩猎完十三名恶魔后,就会遭到火刑。只要不杀我,你也用不着被杀掉,是吧?我们的利害关系应该一致,救、救救我啊!」
  左右脸庞被夹住的情况下,「伯爵」一边从纵向延伸的嘴唇间吐出口水跟鲜血一边如此诉说。伊莉莎白「嗯」的一声发出低喃后,从把手那边轻盈地一跃而下。她对被夹在车轮中间的丑男微微一笑。「伯爵」因恐惧而发抖,回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

  「你是笨蛋吗!」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发出一声尖锐的喝声,车轮同时再次开始旋转。「伯爵」一边发出莫名其妙的哭叫声一边手脚乱踢拼命挣扎。然而他的一双手臂脱落,肩膀也被渐渐磨平。「伯爵」有如果实被缓缓压榨,黏度不断增加的血液将地板弄得又湿又脏。
  伊莉莎白眼中有着绝对零度的寒光,并且用这样的眼神俯视他。
  「施行高压政治者会被杀掉,暴君会被吊死,虐杀者会被凄惨地宰掉,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在极刑的最后用自身惨叫当装饰,然后坠入毫无救赎的地狱,直到此时拷问者的生涯才算完结。连这种事都不明白就做出拷问的行径吗?少开玩笑了啊,『伯爵』。」
  伊莉莎白火冒三丈感到愤怒。她史无前例露骨地表现出怒火。车轮终于发出轰隆声响,上下叠合了,鲜血不断从缝隙间滴落。车轮毫无慈悲地磨光「伯爵」后,伊莉莎白将脚放到车轮上如此低喃:

  「余跟你都一样——会被天地万物舍弃,然后就这样死去。」

  她轻轻将脚放下。同一时间,血泊全部变成黑色羽毛,然后飞舞至空中,瞬间静止后开始缓缓落下。
  在降下无数黑雪般的静谧美景中,櫂人握紧拳头。
  「……欸,在别馆那边被长枪贯穿,苟延残喘的孩子们——」
  「他们只是借由『伯爵』的魔力才苟活着。那家伙死去后,他们也同时死掉了吧。」
  「……这样啊。」
  「什么啊,比永远活在痛苦中要好一些啦。」
  伊莉莎白觉得很无聊地发出冷哼,櫂人茫然凝视她。据说她曾做出跟恶魔们一样的行径。然而,櫂人觉得她跟恶魔有着根本上的不同。至少在他眼中,这两者看起来大不相同。
  櫂人忍受身体痛楚站起,对她说了:
  「谢谢啊,伊莉莎白。」
  「为何道谢?余只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自身的乐趣罢了。而且你道谢不但滑稽,也误会得很离谱喔。」
  「杀掉十三名恶魔的话,你也会死吧?不过你却杀了那家伙。」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这不全是为了你。余会虐杀十三名恶魔——也就是教会官方所准备的在最后关头可以处以极刑的那十三人。就算余会因此而死,余也没有任何想法。既然民众在付出大量牺牲后抓住余,并且决定要杀死余,那活生生被烧死就是余的义务。」
  她让高跟鞋发出清亮声响,就这样迈开步伐。黑色装饰布飘扬,她如此说道:

  「残虐又傲慢,有如狼一般高歌享受生命后,余会像头母猪死去。」

  伊莉莎白远去,并且在最后用低沉声音喃道:
  「————————余是这样决定的。」
  櫂人被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空中。黑色羽毛哀悼般轻抚他的脸颊。
  他思考了诺耶的事,还有死掉的孩子们。只有自己存活下来。逃亡戏码以滑稽的结局告终了吗?然而不管多后悔,残酷的现实都不会有所改变。它是不会改变的。

  既然活了下来,就表示自己有事情非做不可吧。
  回想诺耶最后的低喃后,他轻声低语。

  「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不可能变幸福……」
  不过我会试着尽量挣扎。

  然后櫂人重新抓紧失去腕部的手臂,开始跑了起来。同时,飞舞在空中的一根黑羽毛燃起苍蓝火焰。那道火焰陆续引燃在房间飞舞的无数羽毛。

  不久后,苍蓝火焰开始燃烧城堡。
  火焰静静舔舐石壁,就像在祭吊诸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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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0:56 | 显示全部楼层



3 探索宝库

  「香煎野生鹿肝佐腌泡葡萄干」猛然飞舞至空中。

  櫂人高举银托盘挡住从天而降的料理之雨,还将托盘移至正面,漂亮地防御接着飞来的餐刀。餐刀喀的一声被弹开,飞向另一边。
  「我——说——啊,用不着扔刀子吧。」
  这种应对也很快地重复了十多天,櫂人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本人也开始有些担心自己逆来顺受的能力。
  总之櫂人完全接下攻击后,将视线望向身为犯人的伊莉莎白。
  她单脚跷在桌上,用食指按住额头发抖。今天她身旁也倒了一杯红酒,到头来櫂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替她准备了这个东西。她泪眼汪汪地大吼:
  「难吃!腌泡葡萄干的甜味与酸味明明很爽口,为何会跟腥臭味炸裂的鹿肝如此毫不留情地纠缠在一起?这种难吃程度甚至让余感受到才能啊!」
  「承蒙您夸奖,小的感到无上光荣。」
  「没在夸你!」
  叉子被丢了出去。她瞄准得真的很巧妙,从银托盘上方数公厘的地方掠过,然后插到櫂人的额头上。他拔下叉子,「噗咻」地发出傻气的声音,血也一同喷出。
  「伊莉莎白小姐,伊莉莎白小姐,血流出来了呢。」
  「关余屁事!那点血就用毅力去止住啊。如果是余的随从就做得到这件事。」
  「呃,用毅力啊?」
  櫂人一边压住伤口一边叹气。其实这种程度的伤口,他已经不会动摇了。櫂人本来就很习惯受伤,而且失去的手腕也被重新接回,所以他认为这点小事怎样都无所谓。

  人类果然会逆来顺受。
  即使如此,他的料理功夫还是漂亮地毫无长进。

  櫂人对吃可说是完全不讲究,所以其实别说是一点点,他甚至完全无法理解伊莉莎白爆怒的模样。
  他甚至已经死心,认为自己的料理是无药可救了。意外的是伊莉莎白似乎还对他抱有期望,所以失望也与日俱增。

  「余不再对你的料理抱持任何期待,所以今天的晚餐不用做了。」

  吃了櫂人重做的盐味炙烤心脏后,伊莉莎白移动至王位大殿,接着终于丢下了这句话。她背后的墙壁凄惨地开了一个大洞,可以从那边窥见澄澈的青空。
  以前壁面曾被「骑士」的野兽轰飞,至今仍维持原状。即使如此,或许是因为很中意这个房间,伊莉莎白还是硬要使用这里。
  她坐在重新放好的王座上,用手撑着脸颊。伊莉莎白用忍耐头痛的表情对在一旁待命的櫂人下达不同于平时的指令。
  「相对的,余命你去探索『宝库』。」
  「『宝库』?」
  櫂人用同样的字眼反问后,伊莉莎白的脚尖喀的一声轻敲地上的石板。在地板中央处,黑暗与赤红花瓣有如营火轰的一声熊熊燃烧。它们凝聚成一点,以四边形的火焰燃烧石头后就消失了,之后留下一道黑色门扉。
  有如装了弹簧装置,门猛然从内侧开启。
  里面有螺旋阶梯向下延伸。考量到城堡构造的话,王座大厅下方有阶梯延伸很奇怪。然而打从门扉凭空出现的那一刻起,将这种问题说出口就显得愚笨了。櫂人决定先老实地感到敬佩。
  「咦,在这种地方啊?」
  「嗯,前阵子发生『伯爵』那件事后,余有一些想法啊。你的料理虽然比猪馊水还差,但布丁很美味,瞬间的判断力跟不害怕余的态度也值得给予一定的评价。而且每次晒桌布时都要看余的脸色也令人感到不快。所以余决定赐予你武器,让你独自与恶魔对峙时可以使用。你可以从『宝库』中任意挑一件自己能用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余都会赐给你。」
  「呃——说感激不尽可以吗?」
  「顺带一提,虽然称为『宝库』,不过它的实体是魔空间啊。余用魔法移动了故乡城堡里的东西,然后将它们全部塞入其中,而且怨念或记忆之类的玩意儿也牢牢附在上面,要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会死掉喔。」
  「果然只是在恶整我嘛!」
  「啰嗦!少在那边说一些有的没的,快去!」
  伊莉莎白精准又绝妙无比地一踢,櫂人有如皮球被轰飞了。他再次像卡通影片一般滚到门内,然后门扉以绝妙时机啪哒一声关闭。櫂人姑且试着又推又拉,不过门还是没有打开。
  退路完全被切断了。就算再无情也要有个限度。
  如今在櫂人面前,长长的螺旋阶梯有如在说「过河卒子只能向前冲」似的向下延伸。
  在昏暗中,长方形石阶缓缓弯曲,一边以固定的间隔飘浮着。除了没完没了不断延伸的阶梯外,就算探头望向下方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不冷不热的风向上吹,连阶梯前方究竟有没有地板都没个保证。
  「……真的假的啊。」
  櫂人害怕地探头望向连扶手都没有的一长串石阶后,不由得如此埋怨。绝望感深深渗进胸口,他却摇摇头改变了想法。
  (的确,伊莉莎白说的话也有道理啊。)
  用来对抗恶魔的武器有其必要性。只要有那种东西,或许就能跟乌鸦或是蜘蛛这种对手战斗。今后或许还会发生类似的状况,所以不能重蹈覆辙。

  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为此,探索魔空间根本不算什么。

  「是呢,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有如通往地狱底层的阶梯就在面前,櫂人做出觉悟。他张开双臂想取得身体平衡,然后发出坚硬脚步声开始走下螺旋阶梯。

        ***

  櫂人以为周围会是永无止尽的黑暗,意外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走着走着,阶梯旁边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破铜烂铁。巨大的鸟笼跟铁处女、吊台还有三角木马等等,各种物品毫无脉络地浮现在昏暗之中。拷问器具微微发亮,而且恐怖的是上面都有使用过的痕迹。铁处女胸口沾着干掉的血液,从鸟笼内侧突出的利针上缠着变色的肉片与脂肪。
  看到生锈的道具后,櫂人察觉到一件事。这些东西是「实物」,不同于伊莉莎白召唤的魔道具。伊莉莎白召唤的魔道具总是新的,她拥有的能力恐怕能无限召唤出没生锈也没沾上脂肪的拷问器具吧。
  然而,为何这里放置着普通的道具呢?

  「……令人费解呢。」
  櫂人一边感到困惑一边再次迈开脚步。

  回过神时,阶梯已经消失,变成平坦的道路。是在空间内部平衡感会出现错乱吗?櫂人甚至不晓得是从何处开始产生变化的。他在将一个阶梯拉长般的石地板上不断前进,附近的物品变得更加繁杂。
  有人类拳头大的宝石、被立体的蜜蜂装饰围住的壶、莱姆酒的古董酒瓮、老虎的毛皮、象牙、坏掉的吊灯、某种小东西的木乃伊、青铜斧头、铁剑、银枪。
  櫂人从大壶之间抽出气派的长剑后,不由得脚步踉跄退向后方。
  「不行,太重了……斧头跟长枪也是啊。」
  在「伯爵」宅邸里挑选出来的武器似乎都是小孩子也能轻易运用的东西;「宝库」内的武器看起来是为了替打仗谋生的骑士或剑士所准备的物品,上头不可能有魔法辅助。对没有训练过的櫂人来说,实在不可能好好加以运用。
  他将剑扔掉,锵的一声发出沉重声响,渐渐被埋入大量堆叠的金币之中,就像被蚁狮挖的陷阱吞没。櫂人连一眼都没望向金银财宝,再次迈开步伐前进。不过愈是前进,散落在附近的东西就愈不像武器。

  坐起来好像会很舒服的摇椅;才刚开始缝的刺绣;描绘深邃森林的画。

  「…………嗯?」
  櫂人的鞋尖忽然轻轻碰到某个柔软的东西。定睛一望,一个腹部跑出棉花的熊布偶掉在地上。回过神时,他才发现附近都是给小孩子玩的玩具。
  看样子櫂人似乎是抵达了伊莉莎白小时候拥有之物的楼层。
  这些东西是她的所有物,证据就是玩偶的腹部均被割裂,人偶的头也都被拔掉。陶器跟棉花,以及木制的扭曲切面都令人不忍卒睹。
  「那家伙从以前就有这种嗜好啊。」
  櫂人无力地低喃。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却也让人觉得伊莉莎白实在太不可爱了。虽然感到愕然,櫂人仍打算将熊布偶扔掉,但又莫名觉得它很可怜,所以又将它放回原处。
  就在他打算再次迈开步伐时,远方传来空洞的声音。
  『伊莉莎…………白…………伊莉……白………………莎……白……』
  「啥啊?」
  櫂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在那瞬间,低沉的男音有如巨蛇缠向全身。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我可爱的女儿……伊莉莎白……我可爱的……』
  这道声音极为诡异,明明像从树林间吹过的风一般空洞却又拥有紧紧纠缠肌肤的热度。长时间听下去的话,仿佛会从耳膜侵蚀至脑部。
  「这是……怎样?」
  櫂人受到强烈的生理性厌恶驱使,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变得更大,像要紧逼而来似的。他不由自主地发足狂奔想摆脱声音。然而,令人感受到奇特执念的声音有如要追到天涯海角,仿佛在说不让櫂人逃掉。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我可爱的女儿……伊莉莎白……我可爱的……』
  「这究竟是啥啊,喂!」
  不管离多远,声音都持续着。櫂人为了找寻活路而环视四周,结果他发现了某个东西。坏掉的玩具死尸般堆叠成山,一扇门则是埋在那中间。那副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被玩具士兵守护着。櫂人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抓住门把将门拉开。
  在开启的门内没有另一侧的光景,而是一片更加浓厚无明的黑暗。踏出一步穿过门后,櫂人瞪大眼睛。

  他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咦?」

  櫂人茫然地环视周围,看样子这里似乎是小孩房。
  房间近似长方形,墙壁上贴着泛黄的花纹壁纸,窗边设置糖果般可爱的石膏摆饰。家具以白色统一,有着金把手的美丽柜子上方装饰着布偶跟人偶。床被四根柱子围住,上面摆放被珍珠色被单裹住且里面恐怕塞满了水鸟羽毛的厚实床垫。

  在层层相叠的毯子之海里坐着一名身穿睡衣的少女。
  她的胸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少女有着苍白脸颊与血管浮现的瘦弱身躯。本来应该很漂亮的长黑发可怜地失去光泽,愈往发梢就愈是纠结。大眼睛跟直挺鼻梁形状美得不像人类,但空洞眼眸中没有可以称为活力的光彩,而且薄薄的樱唇上凄惨地沾着疑似吐血后造成的血痕。

  罩上死亡阴影的熟悉脸庞令櫂人屏住呼吸。
  不会错,这名少女就是年幼的伊莉莎白本人。

  (啊……这一定是我不能看的东西。)
  櫂人如此领悟后,一步步退向后方。他就这样穿过刚刚的门,整个人过去之后,眼前光景如平缓水面摇晃般崩溃消失,之后只留下成堆坏掉的玩具以及插在那当中的门扉。
  看来似乎是勉强逃离了「小孩房」。櫂人来回环视「宝库」后,松了一口气。然而,诡异恶心的声音立刻大声地传入耳中。櫂人甚至来不及思考刚才目睹的光景,立刻回头狂奔。心神大乱的他就这样拼命远离伊莉莎白年幼时的幻影,以及男人纠缠不休呼唤她的声音。
  (住手啊,这算啥呀……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啦。)
  那个女人有如在开玩笑一样离谱,却又心高气傲,所以櫂人可不想知道她的过去。櫂人并不想勉强偷窥本人恐怕也不想被他人得知的记忆。虽然对她没有好感,櫂人却也觉得这样做是背叛之举。

  伊莉莎白·雷·法纽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现在的她毫不忌惮地如此自称,与孱弱少女相去甚远。
  身为随从的櫂人就算并非自愿,也不应该看见与现在不同的模样。

  櫂人一心一意地不断奔驰,接着又抵达了一个氛围大为不同的场所。

  「呼……呼……呼啊……这是哪里?」
  是死胡同吗?他眼前竖立着高耸石壁。走近一看,只见墙壁的建造方式相当异样,是由立方体石块毫无缝隙组合而成。它无穷无尽朝左右延伸的模样简直像会抵达世界尽头似的。就在此时,櫂人发现了某样东西。
  「嗯……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只有一部分墙壁被照亮出一块圆形。櫂人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里。
  被照亮的墙壁上长着铁枷锁。
  有一名全裸少女上半身被锁死在那儿,看上去简直像在装饰商品。
  「啥啊?」
  櫂人大吃一惊,愣在原地。不管怎么看都不会错,美丽的银发少女手腕被系在墙上。少女有着一对丰满的胸部,可怜兮兮地摆开平衡度完美的四肢。
  看到她的瞬间,櫂人不知为何感受到些微的不自然。然而,也不能目不转睛地凝视裸体,被别人怀疑自己在视奸会很困扰。
  櫂人无视不自然感,迅速转开脸庞。他斜着眼怯生生地确认少女的模样,银发少女一动也不动,维持脸庞低垂的姿势。
  「喂,你没事吧?欸?喂——」
  就算开口搭话也没有回应。櫂人不知道这名少女为何被囚禁于此,所以感到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伊莉莎白就个性而论,实在不可能只将恶魔关起来就算了,所以少女是敌人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就算少女是敌人,在这边的话也只有自己会成为牺牲者。
  离开现场的话,就算改变主意想回来也不能保证能回到同样的地方。比起事后再后悔当初应该救她要好多了吧。
  櫂人如此思考,决定解开少女的束缚。他试着来回张望,附近却没有可以派上用场的道具。然而,櫂人发现少女的纤细脚踝上绑着一个皮袋。
  对手臂被绑住的她来说,那是无法自行取得、品味恶劣的位置。
  櫂人拿起袋子,确认了内容物。将袋子倾斜后,里面跑出一只钥匙跟羊皮纸。櫂人用钥匙解开少女的手铐,两只手臂无力地垂落至白皙身躯的旁边。然而就算恢复自由,她仍然没有要动起来的样子。櫂人环视四周找寻能够覆盖身体的东西,就这样掉在地板上的羊皮纸吸引了他的目光,表面上大大地写着红色文字。
  「『使用说明书』?『启动时的注意事项』?」
  以人造人的机能解读这世界的文字后,櫂人歪头露出困惑表情。他突然察觉到某个可能性后,这回猛然转头直视少女的身影。
  直到此时,櫂人才发现刚才浮现心中的不自然感的真相。
  仔细一看,银发少女的纤细手脚关节是球状的,银直发也不是人发,而是用发出闪亮光辉的银丝制成。

  少女是人偶,而且恐怕也是收纳在「宝库」里的其中一项物品。

  在下个瞬间,少女的头部发出喀喀喀的声响激烈地上下弹跳。她缓缓抬起脸庞,以翠绿色宝石制成的眼眸发出妖异光彩。看到那副脸庞,櫂人感受到了恐惧。
  宛如艺术品美丽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张脸的肌肉像面具一样完全僵硬。
  少女——机械人偶的四肢以球体关节为中心,开始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转圈。不寻常的模样让櫂人连忙扫视羊皮纸上的后续文字。
  他阅读红墨水书写的文字后,瞪大眼踹向地面。

  ——启动后有时会袭击人类,请小心。

  櫂人用全力开始逃跑。
  人偶在地板上高速爬行的声音从后方追来。

        ***

  櫂人以障碍物赛跑的诀窍奔驰。他飞越椅子,潜进柜子的缝隙,从金币山上面滑下去。一切正如他所料。
  人偶似乎没有避开物体的想法。它笔直地冲过来,而且移动时需要花时间破坏物体。櫂人用这种方式顺利地争取到距离,不断逃跑。然而显而易见的是只要有一瞬间大意,他自己也会加入遭到破坏之物的行列。
  (等等啊,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耶!)
  櫂人用腿部肌肉有可能会断裂的速度冲上最后一道阶梯。他无视激烈痛楚,用意志力驱使身躯。一旦回头就玩完了,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当盾牌了。
  他吞下恐惧,勉强活着抵达黑色门扉,然而那儿却是紧紧地关着。櫂人用拳头捶向门扉,慌张地大喊:
  「伊莉莎白,快开门!快开门啊!」
  「櫂人你是怎么了,总算学到教训了吗?从下次开始好好试一下味道吧。」
  「你果然打算处罚我嘛!别管了,快把这道门打开!」
  在那瞬间,櫂人感受到心脏被针刺到般的恶寒。
  他顺从本能原地趴倒。人偶的脚扫过櫂人的头顶,有如蛇的一击以不可能的角度逼近而来的脚尖粉碎坚硬门扉。伊莉莎白慌张的声音响起。
  「什、什么啊,这骚动声究竟是怎样啊?」
  櫂人听着这句话,一头钻进飞散的碎片中。就算混身是伤,他仍滚出门来到王座大厅,然后连忙跟「宝库」的入口拉开距离。人偶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幽魂一般摇晃白皙身躯。
  伊莉莎白猛然从口中喷出自己带过来的红酒,用无言以对的罕见表情大声怒喝:
  「你、你这家伙,究竟向下走了几层啊!它是我养父造出来的低级机械人偶耶!它可是在没特别受到什么命令的状态下就会将所见之物破坏殆尽的危险玩意啊。为何要启动它!」
  「擅自启动真是抱歉,不过我不晓得!解开枷锁后,它就自己动起来了!」
  「解开枷锁就是启动的信号,你这个蠢到极限的笨蛋!」
  伊莉莎白将红酒杯用力放到好像也是她搬过来的圆形矮柜上。她似乎想要小歇片刻顺便风雅一下,不过放轻松的闲适时光早就灰飞烟灭了。
  「哎呀,真令人生气!为何余得为了区区木偶烦心呢!」
  她不耐烦地从王座上起身,用高跟鞋的脚尖轻敲两下地板。
  黑暗与花瓣有如一大片雾气在地板上滑行。那儿垂直生出大量利针,然而人偶用令人惊异的反射神经与野兽般的跳跃力跃向正上方躲过它们,用脚底与手掌夹住一根针的针尖,没让身躯受伤地着地。
  「居然能避开这个吗?」
  伊莉莎白佩服地低喃后,将手高高挥向后方,然后向前一挥。斩首铁斧从黑暗飞出,逼近针尖上的人偶的头部。她用卸去关节般的动作让头部喀一声落向前方,以毫厘之差避开斧刃。伊莉莎白惊讶地瞪大眼睛。
  人偶用力弯曲腿部然后再次跳跃,在王座前方着地。她逼向伊莉莎白,伊莉莎白有如算好了时机在那个瞬间弹响手指。

  「『水刑椅』!」

  椅子从地板上长出,顺利地捞起人偶的屁股。她被皮带束缚住了。「水刑椅」跟櫂人以前被迫坐过的拷问椅很类似,不过椅面上并没有会弹出针的孔洞。相对的,在椅背上捆着长长的锁炼。
  人偶周围的地板突然消失了一块四边形,在那下方立刻盈满漂浮着红花瓣的水。
  哗啦——人偶发出巨大声响沉入水中。
  或许是人偶在乱动,水面有好一阵子夸张地冒出大量气泡,却又忽然安静下来。锁炼发出喀啦声响将人偶拉起来后,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变得一动也不动。
  银发滴着水,伊莉莎白呼的一声松了口气。
  「真是的,总算安静下来了啊。不过这家伙也装了排水装置,所以立刻就会自动恢复吧。要在内部齿轮再次动起来前破坏掉吗?」
  「咦!等一下。只能破坏掉吗?」
  「这是当然的喽。不破坏掉的话,这人偶危险得很,余可受不了呢!还是说怎么样,你想叫余不断闪避为了割断脖子进逼过来的人偶吗?你会先当肉盾吗?嗯?」
  「呃,说起来这都是我擅自启动害的……光是因为这样就要破坏制造得如此精美的东西,这实在有点……至少也让她跟原来一样停止运作,不行吗?」
  没错,櫂人安抚了伊莉莎白。进逼而来的机械人偶虽然可怕,不过说起来这也是自己擅自启动她的错。破坏唯妙唯肖模拟出人类的东西令櫂人感到抗拒,而且人偶看起来相当昂贵,自己可是万万赔不起。
  伊莉莎白不高兴地开了口。然而,她忽然吞下怒喝声。
  「嗯?等一下喔。正如你所言,这样做的确很浪费。或许她可以使用吧。」
  伊莉莎白发出沉吟深思,人偶在她面前微微震动起来。人偶发出「喀叽、叽」的讨厌声音,用不可能的动作与角度弹起脸庞。
  翠绿眼眸再次发出妖异光采。同一时间,伊莉莎白歌咏般低喃。

  「『齿轮啊,停止吧,你永远美丽』。」

  人偶身躯一震,猛然停止。下一瞬间,她全身软绵绵地放松了。明明花了那么大功夫才拘束住人偶,人偶却因为一句话产生变化,这个事实令櫂人大吃一惊。
  「你、你做了什么?」
  「这是登录新主人的咒文喔。唔,有效果就表示这东西以前的设定果然是白纸一张呢。这下子应该有办法重新设定主人。如此一来,新主人的命令就会成为第一顺位,她也不会随便袭击别人了。那么那么——」
  伊莉莎白正要再次开口,人偶却在这个瞬间喀叽一声动了脖子。
  叽叽叽叽叽——人偶硬是扭曲脖子望向櫂人。心想发生什么事的櫂人不由得整个人微微弹起。然而,人偶默不作声,只是一股劲地将櫂人的身影映在翠绿色眼眸中。櫂人莫名觉得人偶正期望自己出手相助,所以感到困惑。伊莉莎白佩服似的短短吹了口哨。
  「这家伙居然……自己选了主人吗?欢喜吧,是因为救了它两次吗?这东西以乎很中意你呢。好吧,从现在起你就是它的主人喔,不过有一个问题。」
  「主人?咦,而且有问题是怎样啊?」
  「要成为它的主人,就必须设定『关系性』。制造它的人有一个喜欢造成他人困扰的坏毛病啊。能选择的四个『关系性』是『亲子』、『手足』、『主从』还有『恋人』,不过其中只有一个是正确答案。选错的话,机械人偶就会带着杀意攻向主人。余是没问题啦,不过你会死就是了。」
  「正确解答的机率是四分之一,老实说是挺硬的,你是要我怎样?」
  「天晓得,破坏她最省事,不过不想这样做的人也是你啊。从『亲子』、『手足』、『主从』还有『恋人』中……是啊,你就选心里觉得『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关系就行了。」
  伊莉莎白咧嘴一笑,悠然坐回王座。她拿起矮柜上的红酒酒杯缓缓摇晃,看样子似乎打算在旁边看好戏顺便风雅一下。
  伊莉莎白好像决定要享受现在的状况。櫂人心里乱成一片,就这样拼命动着脑筋,毕竟此事与自己的生死息息相关。双亲就算死也不选;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是手足,不过自己曾经跟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见过一面,而且那不是什么好回忆;从自己跟眼前的伊莉莎白的关系判断,可以驳回主从这个选项。剩下的选项只有一个。
  「那就是『恋人』了啊。」
  「所以你是处男吧。」
  她究竟斩钉截铁地说了什么话啊。櫂人还来不及抗议伊莉莎白的失礼发言,人偶的身体就用至今不曾有过的激烈程度开始摇晃。拘束皮带无法抑制那阵痉挛,应声弹飞了。球体关节的缝隙喷出热烟。
  反应实在过度强烈,与其担心自己的身体,櫂人反而不由自主地担心起人偶。
  「呃,喂,没有坏掉吧?」
  就在他害怕地探头窥视时,人偶猛然睁眼。她扯断「水刑椅」的皮带,纵身一跃轻轻越过水槽,然后在櫂人面前着地。
  啊,这下子会被杀掉啊——就在他如此觉悟之际。

  人偶迅速地单膝跪在櫂人面前。

  「咦?」
  「让您久候了。吾爱,吾之恋,吾之命运,吾之主君!真实的恋人!永远的伴侣啊!」
  人偶用感叹至极的声音如此叫道。那道声音还是初次耳闻,而且音调听起来意外地舒服。人偶牢牢抓住櫂人的手,抬起脸庞。
  被滑顺银发包围的脸产生了至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翠绿色眼眸变成柔和又陶醉的下垂眼,白皙脸颊染上潮红。人偶虽然清纯却又隐约令人觉得性感的甜美五官浮现陶醉的表情。
  她用洋溢着人类气息的姿态以脸颊摩蹭櫂人的手掌,纹理细致的肌肤有如人类温润滑嫩。人偶像是真的很幸福似的陶醉地低喃:
  「从现在起,直到我四肢脱落,脑袋落地,钢铁心脏停止的那一刻为止,我都会是您的恋人与伴侣。我只会为您而生,为您而坏掉。从今而后,爱我与停止我都是专属于您一人的权利。」
  她目不转睛地仰望櫂人,然后羞赧地露出轻飘飘的微笑。

  「请您随意地疼爱我,直到永远喔。」

  怒涛般层层相叠的话语让櫂人跟伊莉莎白僵在原地。人偶不管两人的反应,继续用脸颊摩蹭櫂人的手掌。那副可爱的动作就像正值撒娇时期的小狗。



  不久后,伊莉莎白低声喃道:

  「…………看、看样子是猜到正确答案了啊。开、开心吗?」
  「…………呃、呃,像这样也——」

  总觉得像这样也很麻烦。
  櫂人在人偶一脸幸福的笑容面前吞下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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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4 教会的使者

  「好吃!」

  伊莉莎白手里拿着刀叉,满面笑容。

  那是櫂人第一次看到的没有一丁点邪恶的笑容。令人背脊起鸡皮疙瘩的异常状况。而且不只这样,除了她,连餐桌都产生了种种变化。
  长桌上面换了唐草图案的厚重新桌布,还有好好浆过。无人的座位前方也装饰着色彩鲜艳的花朵,交互排列的金银烛台确实点着火,沉稳的光芒照亮无数银器。

  而且餐盘上面有各式各样的功夫菜,飘散出香气。

  猪头肉冻佐甜面包、引出清爽酸味的肠子沙拉、羊胃蔬菜汤、烤成金黄色的牛肉腰子派,还有肥鹅肝酱。
  然后,甜点则是将苹果薄片如花朵般铺满的水果塔。
  伊莉莎白一个接一个大口吞下刚做好的料理,眼睛甚至夸张地浮现感动的泪水。
  「好吃,好吃啊,真是太棒了!真的很美味!我要褒奖你喔,人偶啊!」
  「能合櫂人大人的主人伊莉莎白大人的胃口,我感到很光荣。」
  机械人偶清纯地随侍在她身旁,那对翠绿眼眸盈满温柔光采,嘴角则是浮现稳重微笑。她身穿裙子很长的经典女佣服,甚至戴了可爱的女佣帽,这副模样就像长年在这座城堡工作的女服务员。
  实在看不出她跟昨天猛袭而来的东西是同一人。
  虽然还有一点害怕,櫂人怯生生地向她搭话。
  「你不只会战斗,也能做料理啊?」
  「是的,我的自我记录装置里头除了战斗情报,也记载了数千项食谱等能派上用场的技术。从料理到打扫,游戏对手到夜晚的床伴,随时都能做好准备,完美地实现櫂人大人的愿望喔。」
  「不不不,这种事就免了。服务过度周到会让人觉得有点那个。」
  櫂人不断摇着手掌。与这具人偶相处时,他无论如何都会经常感到困惑。他如此回答后,人偶用仿佛能看见狗耳与尾巴丧气地下垂的劲道垮下双肩。
  「是吗?如果您改变主意,请随时告知我唷。这副身躯是櫂人大人的所有物,让您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随心所欲地使用,对我来说才是至高无上的喜悦。」
  「任何地点……呃,也就是说在外面也行?」
  「当然,在外面也行!」
  「你们在说什么啊?」
  伊莉莎白咬碎切得很大块的酥脆的派,然后发出傻眼的声音。享受完香脆酥皮的爽快口感与肉脏富有野性风味的复杂甜味后,她用完了餐点。
  她用餐巾仔细擦拭嘴角,然后望向人偶赞赏她的工作成果。
  「唔,余那个笨蛋执事启动你的时候,余以为只能将你与他一起破坏掉,结果你的料理技术很了得嘛。不幸中的大幸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喔。开心吧,櫂人,你的性命平安无事地延长了。」
  「我想都没想过自己差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杀掉耶。」
  「也就是说,我帮上了櫂人大人的忙吧?感谢您,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我很幸福!」
  「那么,就让你当余的随从之一。不,余认为这时要尊重你的意志,以余之随从的随从的身分,郑重地接纳你才对……櫂人啊,替这家伙取名字。」
  「名字?」
  「你啊,别每件事都在发呆好吗?名字是万物必须之物吧。连自己的所有物都无法用名字称呼的话,不是很不方便吗?」
  「不,我不打算把她当成所有物耶。毕竟就算是人偶,她也是女孩子啊。」
  櫂人如此说道后,有如铃鼓般摇了头。将跟人类几乎没有两样的存在当成所有物,对他而言负担太大了。不过人偶却生气地鼓起双颊,握住两个粉拳向前踏出一步。
  她嘟起可爱的嘴唇,拼命如此诉说:
  「虽然无礼,还是恕我直言。我已经是櫂人大人的所有物了。打从您指定我为『恋人』的那个命中注定的时刻,我就是櫂人大人永远的恋人、伴侣、士兵、武器、玩物以及性爱道具。这副身躯在何时何地都只属于櫂人大人一个人,请您务必不要忘记这件事。」
  「知、知道了啦,所以请你控制一下这种太过火的发言好吗?嗯,总之不管如何,确实想要一个名字啊……呃——」
  櫂人按住额头思考。他拼命在记忆中搜索可以用来当作参考的情报。然而,以往他从未有过替人或是动物取名字的经验,他被允许交往的对象也极为有限。脑海虽然浮现数个曾待过父亲身旁的女人,櫂人却丝毫不想参考那些名字。替他做布丁的女性最后也离去了。

  就在此时,櫂人忽然想起用脸颊摩擦掌心的轻柔感触。
  (……啊,这么一说,以前曾经有过一次。无条件恋慕我的家伙。)

  纯白色小狗的身影浮现在记忆之中。养在附近的那只母幼犬很黏櫂人,每次櫂人造访时,它都会摇着尾巴舔去他的泪水。虽然只能在下次搬家前的短暂时光跟她一起玩,不过櫂人认为这样很不错。因为他父亲是仅仅得知小狗跟儿子很要好就有可能绑架小狗将它残酷杀死的人类。
  那只小狗很温柔,是个好孩子,下垂的大眼睛跟这具人偶也有点相似。
  櫂人虽然感到烦恼,仍是想起狗的名字,然后开了口。
  「『小雏』……就叫『小雏』如何?」
  「总觉得有够随便,而且还是临时起意取的名字啊。」
  「我、我可是用自己的方式拼命思考过喔!」
  「不愧是櫂人大人!我认为这是一个胜过天地间所有人类亚人兽人幻兽诸神的名字!非常感谢您,我从今而后就自称为小雏喽?小雏……小雏,我是小雏。这是櫂人大人帮我取的名字……咯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小雏略微诡异地抖着双肩,似乎很开心,不过反应有些恐怖。
  替小雏取完名字后,「肉贩」刚好现身。伊莉莎白从他那边买下大量内脏后,将它们交给小雏。在这段期间,櫂人将餐具一一叠至手臂上。
  有了做菜高手后,聊起来似乎也变得特别带劲,「肉贩」向开心说着话的伊莉莎白行礼,櫂人跟小雏则是前往厨房。

  到了厨房后,櫂人将用过的餐具搬到清洗处。小雏用从「肉贩」那边收下来的内脏,立刻开始替晚餐备料。
  小雏毫无迟疑地将预定要用的调味料瓶子排到料理台上,櫂人开口对这样的她搭话。
  「欸,这些调味料,你每一瓶都清楚是什么味道吗?」
  「是的,因为这世界现存的调味料几乎都完成了登录。还有因时间经过而产生的劣化以及制造过程中的微妙味道变化,我也能借由气味分析,所以能适当地改变用量喔。」
  「原来如此,小雏真厉害呢。」
  櫂人率直地点点头表示佩服。小雏羞答答地扭动身躯,脸也红了。
  「承蒙夸奖,我感到很光荣。对了,那个——櫂人大人喜欢吃怎样的料理呢?」
  「……嗯,应该说我对吃并没有特别讲究的地方吧。只要没有腐坏或下毒又可以食用,吃什么都无所谓吧?」
  毕竟櫂人生前的饮食生活就是这样,只要能安全地食用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櫂人极随便地如此回应后,小雏用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那么,我会用自己的味道好好努力,让櫂人大人觉得好吃。然后,如果……说这种话实在很冒昧,如果有一天櫂人大人觉得我的料理就是您喜欢的风味……啊啊,得到如此荣耀的那一天,小雏我就算死亦无憾了!」
  「小雏冷静啊,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而死。」
  「我明白了!我会永远活下去!」
  小雏红着脸点头。她扭来扭去,说着:「怎么这样,居然叫我一直待在您身边。櫂人大人真是的。」櫂人望着上下摇晃的丰满胸部,感到有些困扰。然而在这个有如地牢充满封闭感的厨房里,櫂人一直是孤身一人。
  (总之不管怎样,有说话的对象感觉还是很疗愈呢。)
  櫂人「嗯嗯」的点头后扭开洗碗槽的水龙头。城堡的水管线路与拥有水精灵Undine的贮水库连接在一起。虽然不会流出热水有时令人难受,不过水想开多久就能开多久仍是值得感恩。
  他用冷水清洗餐具,小雏在他旁边转菜刀,然后开始处理内脏。内脏不需要的部位瞬间被拿掉,然后分切为适当的大小。或许是考虑到要将肉的损伤控制在最低限度,菜刀的切口既锐利又漂亮。
  櫂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望着极上乘的刀工。就在此时,伊莉莎白的声音传来。
  「执事,执事!」
  「……」
  「櫂人!」
  「啰嗦,干嘛啦!」
  櫂人留下依然湿答答的餐具,拜托小雏善后接着跑了起来。
  他以为伊莉莎白一定会在王座大厅,结果她还是留在饭厅那边。
  打开门后,发现她坐在猫脚椅上摇晃着红酒,一边不开心地跷脚。在她面前,刚才「肉贩」的座位上坐了一名新客人。
  「这个讨厌的男人说他有话要跟你讲。」
  「嗨,初次见面……你是濑名櫂人吧?」
  那儿有一名身穿黑色神父服,轮廓深邃、金发碧眼的男人。



  男人眯起令人联想到山羊,看起来很仁慈的眼眸。那张有些可疑的脸庞让櫂人心中浮现令背脊寒毛直竖的讨厌预感。就在此时,他发现男人用听起来确实像是汉字,字正腔圆的发音叫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是否察觉到櫂人的不安,男人光明正大地开了口。

  「我叫库尔雷斯·雷·法温多,是教会的人,希望能够听听你个人的说法。」

        ***

  「……………………………………………………啥?」
  「伊莉莎白,他不愧是你的随从呢,态度跟你很像。」

  没错,男人用搞不懂是佩服还是无言的口气如此说道。櫂人再次目不转睛地凝视自称教会之人的男子——库尔雷斯。
  櫂人对这世界的教会所知并不多。然而,既然教会暂停处死伊莉杀白,又能命令她去狩猎恶魔,就表示这个存在无疑拥有相当程度的公权力吧。公权力就在面前,櫂人自然而然地浮现想要逃跑的心情。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逃亡实在是太可疑了。他使劲制住正要自行转过身的双腿,用眼神询问对方想问自己什么事。
  库尔雷斯从椅子上起身后伸直腰,继续说出意想不到的提案。
  「那么,既然如此就移动到教会吧?因为这座城堡很阴暗,在这里我觉得静不下心听你说话。」
  「咦?呃,我毕竟是伊莉莎白大人的执事,所以不能随便离开。」
  「你啊,别只在这种时候主张自己是余之随从的事实好吗?不过,确实如他所说,库尔雷斯,不准擅自把余的随从带出去。他是余制作出来的东西,虽然愚钝,却附送了一个优秀的机械人偶,而且用起来也挺顺手的,所以严禁随意带出。」
  「话是这样说啦,不过伊莉莎白啊,你并没有向我们报告自己召唤了『异世界』的人类灵魂吧?」
  库尔雷斯如此说道后,伊莉莎白无言地扭曲唇瓣。看样子这个指控是说中了。自己是异世界人类的事情穿帮,櫂人大吃一惊。
  库尔雷斯让大手掌十指交握,继续说道:
  「不过我也不打算刻意向上面呈报这件事。听说你击败了『骑士』跟『伯爵』,虽然有着想确认详情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我这次毕竟不是正式访问。在需要用到夸张手续与罚则之前,不觉得我们双方私下进行确认比较有建设性吗?所以我希望你能让我跟他谈话,如何呢?」
  「哈,少耍猴戏了。在那边装模作样说一大串话,反正你打算在带他走之前一直死缠烂打吧。哎,好吧。真是麻烦,我就容许你这样做。可是不还回来的话,余会杀掉你喔。」
  「伊莉莎白真乖,这个判断很明智喔。」
  两人的对答令櫂人感到微微惊讶。居然有如此不害怕面对伊莉莎白的人物,櫂人感到很意外。对櫂人点点头后,库尔雷斯迈开步伐。
  看样子经过一番谈判后,櫂人要跟库尔雷斯一起走。
  对双方而言,似乎完全不需要櫂人的意见。
  櫂人半自暴自弃,温顺地跟在身穿神父服的背后。在他的陪伴下,櫂人从地下通道那边向下走,朝伊莉莎白的移动阵前进。櫂人还以为一定会走到外面,所以他皱了眉。站到移动阵前方后,库尔雷斯回头望向他。
  「那么櫂人,我们要走喽。小心晕眩感。」
  库尔雷斯从神父服内侧取出一个看起来很重的雾银制坠饰。那条粗大锁炼的前方装着一个脸披面纱、被倒吊起来的女人的雕刻。以精致技术雕上去的面纱违逆重力,顽固地隐藏着女人的面容。
  「『指引吾等正确之道』。」
  他在移动阵中央高举坠饰后,血之文字开始摇晃震动。大量赤红水滴唰的一声浮至半空,然后开始发出苍蓝色光芒,有如行星在四周打转。旋转达到最高峰的瞬间,苍蓝光辉突然消失,水滴一齐落至地板上。

  苍蓝大雨消退后,眼前是一片跟先前气氛有着微妙不同的地下室。

  「……这里是?」
  看样子似乎抵达了不同于伊莉莎白那个地下室的其他场所。墙壁上裸露着硬掉的土,散发出相异于岩壁的压迫感。潮湿的空气又冰又冷,强烈地告知这里位于地下的事实。
  「来,櫂人,我们到了喔。走这边。」
  将坠饰收进神父服的内侧后,库尔雷斯打开只有一扇的门扉走到外面。
  房间外头是朝左右延伸的通道,而且四周铺设着木头,外表就像隧道。使用魔法之火点燃的老旧油灯在低矮天花板那边摇曳着,让这里看起来简直像矿山的采矿通道。
  库尔雷斯一边在开始腐朽的木头与土壤的气味中前进,一边低喃:
  「这是分布在教会地下的密道,会通到我个人的房间。走这边。」
  在他的带领下,櫂人在通道途中转弯,然后爬上窄阶梯。
  那前方连接着简朴得令人吃惊的小房间。木制室内空荡荡的,只摆着办公桌跟文件柜。然而墙壁旁边跟先前一样,装饰着头戴面纱的倒吊女性雕像。在近距离一看,一丝血红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库尔雷斯跪在地上,把櫂人丢在一旁,开始向她献上真挚祈祷。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他总算站了起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呢。来,请坐,放轻松吧。」
  「啊,谢谢。」
  在对方的劝说下,櫂人坐上办公桌那边的座位。库尔雷斯拿了放在桌上的陶器制茶具,将淡茶色液体注入杯中。清爽到令人吃惊的薄荷系香味飘散而出。
  「我喜欢这种茶,每次都在我爱光顾的店家将它全部买下呢。」
  「是喔……啊,呃,我觉得这个嗜好不错喔。」
  「哈哈,是吗?真高兴你能这样说呢。部下时常对我发脾气,说我买太多了啊。」
  库尔雷斯朝他眨了眼。那个动作虽然充满人情味,不过就算看到这种举动,櫂人还是怎样也无法放轻松。他感受到某种对方只是在虚应故事的诡异感。
  库尔雷将自己的椅子搬过来,跟櫂人面对面坐到办公桌的旁边。这简直就是在审问犯人嘛——櫂人自言自语。啜饮了一口茶后,库尔雷斯打开了话题。
  「那么,虽然是以随从的形式,不过真想不到会有异世界的人类被卷入伊莉莎白的恶魔狩猎呢。」
  「那个,虽然伊莉莎白没特别说什么,而且我自己也这样想,不过异世界人类受到召唤的情况并不会时常发生吧?」
  「伊莉莎白该不会没解释吧?这种随便的态度很有她的风格啊。不只是少见,而是极为稀少的例子喔。而且听说召唤时甚至发生了记忆共享的情况,看来你跟伊莉莎白磁场很合啊,或者该说你们的性质很类似?」
  「我跟那家伙很像?」
  櫂人不由得皱了眉。那女人总是心高气傲,做事乱来又傲慢,櫂人实在不觉得自己跟她很像。喝了一口茶后,库尔雷斯摇了摇头。
  「不,我失礼了。我绝对没认为你们很相似啊。毕竟听说伊莉莎白·雷·法纽打从小时候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女孩。」
  这句话让櫂人不由得一惊,不久前才见到的少女幻影闪过他的脑海。
  瘦骨如柴又病弱的少女坐在床上,露出极空洞的眼神。
  櫂人摇摇头挥开那道幻影。库尔雷斯毫不在意他的动摇,继续说了下去。
  「那女人是以大贵族法纽家独生女的身分诞生下来。身体虚弱的她拥有弄坏玩具、因小动物的死而感到喜悦的残忍气质。不过在十六岁时,她让那种特质开出了更加不祥的花朵。她周而复始地拷问人,以那些痛苦为代价取得了魔法之力。而且她驱使邪恶力量杀害了更多人,这可是不怕冒犯神明的忌讳之举喔。」
  库尔雷斯紧紧握住陶杯,那对苍蓝眼眸浮现强烈光芒。櫂人发现他的口气中混着有如利针的敌意。他先前虽然跟伊莉莎白开朗地谈笑,却能从如今的话语中感受到明确的憎恶。
  櫂人一边对这种激烈反应皱眉,一边对他的话产生某个疑问。
  以人们的痛苦为代价取得魔法之力——这简直就是恶魔的行径。然而伊莉莎白·雷·法纽并不是恶魔,她是「拷问姬」。
  「伊莉莎白应该不是十四名恶魔的其中之一啊。」
  「嗯嗯,没错。那女孩没跟任何人缔结契约,单凭一己之力就达成了这件事。明明不能使用恶魔之力,要如何将人们的痛苦转换为自身魔力,具体方法只有最高祭司一人知暸。然而,这就是事实。她拥有超越恶魔的力量,是一个邪恶的女人。是终极的冒渎般的存在。」
  库尔雷斯撂下这番话。的确,他说的或许没错,但櫂人不知该如何回应。伊莉莎白是拷问者,是施行高压统治的人,也是暴君。然而,如今的她却处于狩猎恶魔的一方。恶魔在这世上制造出许多地狱,能够对抗恶魔的人恐怕也为数不多。
  而且,櫂人现在也处于协助她的立场。
  打从「伯爵」那起事件以来,他对伊莉莎白虽然还是保持着反抗的态度,对侍奉她的事实却不再感到厌恶,对她偶尔表现出来的天真无邪也相当有好感。
  虽然扭曲,却是事实。
  在迷惘之中,櫂人最终保留了自己的应和声。然而,库尔雷斯不知为何有如在说自己可以理解似的点点头,然后深深叹气。
  「抱歉啊,我忍不住激动起来了。不过,你也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所以这种事你一定清楚得很吧。那么,接下来可以询问跟你那个世界有关的事情吗?听说在你的世界,机械比魔法还要发达啊。」
  「嗯嗯,是的。与其这样讲,不如说在我们的世界,一般而言几乎没有魔法……」
  櫂人淡淡回应库尔雷斯的提问。话虽如此,他生前的知识相当偏颇,因此虽然受到工业技术的庇荫,却不了解它们的构造。对答内容变得非常暧昧不清,库尔雷斯仍是兴致勃勃地接受了这种说法。
  将自己的茶都喝干后,他稳重地摇摇头。
  「谢谢,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而且,我打从心里感到遗憾。今后跟恶魔战斗的激烈度大概还会继续增强吧,我实在不觉得你能活到伊莉莎白将十三名恶魔全部杀害的那个时候。」
  「是这样吗?这副身躯虽然是不死身,不过我觉得确实很严苛。」
  「是呢,而且就算你极为幸运地活到最后,也有教会举行的异端审问会等着幸存下来的你啊。」
  「咦?」
  没预料到的话语令櫂人不由得发出声音。就算这个反应很没礼貌,库尔雷斯仍然毫不动摇,目不转睛凝视櫂人的苍蓝眼眸中并未浮现类似情感的东西。
  那不是投向同类的目光,而是俯视虫子般的眼神。
  「你在吃惊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吧?对教会而言,在『拷问姬』伊莉莎白完成她的任务后也不能让她制造的人偶活下来啊。你也会遭受火刑,好一点就是监禁,而且在那之前也有漫长的拷问等待着你。」
  「这……呃,老实说我敬谢不敏耶。我只是被迫卷入这件事,进行拷问的人是你们吧?不能想想办法吗?」
  「这里我有一个提议。」
  库尔雷斯略微探出身躯。就在这个瞬间,櫂人觉得令自己感到不自然的拼图总算是嵌合了。他感到至今为止的对话只不过是为了提及某事的闹剧。看样子自己虽然诚实地应和,不过所有话语都被库尔雷斯当成耳边风的感觉并没有错。
  「如何呢?我进行非正式的监视,而且接连前来访视,伊莉莎白就是被视为这种程度的危险人物。教会抓到她时,虽然上了枷锁让她无法反抗逃跑,不过『拷问姬』只要跟十三名恶魔中的任何一只缔结契约,就能增强力量弹飞枷锁吧。甚至不只如此,『拷问姬』所拥有的独特力量一旦融合恶魔之力,事态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让那家伙处于这种状态,再让她战斗好吗?」
  「身为教会最高负责人之一的哥多·德欧斯表示自己相信她不会跟恶魔缔结契约的誓言。他说一旦事情变成那样,就会以自身性命与所有灵力为代价封印她……如果是那位大人,确实有可能做到这种事,不过那时吾等也会失去最伟大的圣职者。我们不能一边预料会大祸临头,一边轻易在这世上制造出超越所有恶魔的恶魔。」
  库尔雷斯将手伸进神父服内侧,再次将那个被吊倒的受难女坠饰放在掌心上。他慎重地开启背盖后,从内部取出一支瓶子。
  库尔雷斯在櫂人的杯子上方倒出的泪珠般无色透明的水滴在茶表面产生波纹,下个瞬间,淡红色的茶被染成浓紫色,然后又立刻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让伊莉莎白喝下这个毒水,我就将安祥之死送给你作为代价。」
  「死吗?」
  「嗯嗯,没错。不能让违反神之手的存在活下去。不过据我所闻,你在自己被召唤时也想死吧?既然在她身边服侍,你应该知道痛苦有多恐怖。你懂吧?这项交易应该并不坏。」
  库尔雷斯如此说道后微微一笑。想起自己最初从他身上感受到的讨厌印象后,櫂人更加领悟到一件事。库尔雷斯很傲慢。他认为自己从压倒性的高处俯视着櫂人,而且那里甚至高到他无从察觉到自己的傲慢。
  对库尔雷斯而言,这番话是如假包换的慈悲。
  櫂人慎重地将骂声吞进肚里。他下定决心,直到对方放自己回城堡前都要保持沉默。
  没有得到干脆的回应,库尔雷斯用难以理解的模样歪了头。
  「你露出不满意的反应呢……对了。为了让你了解我这个提议的正当性,就特别让你见识交由我管理的『异端者』的下场吧。」
  库尔雷斯带着櫂人走到外面,然后再次走下阶梯。他用轻快步伐在昏暗通道中前进。路上并未遇见其他圣职者。虽然对此事感到不太自然,櫂人还是跟在他的身后。不久后,库尔雷斯爬上了某道楼梯。
  他抓住厚实门扉的把手。那道门的边缘塞着布,施加了隔音处理。
  「看吧,听吧,然后学习吧。」
  他推开门。在那瞬间,足以令全身血液温度下降的可怕惨叫扑向这边。
  人们呻吟,大声哭叫,痛苦挣扎,发狂般要别人杀了他们。散发浓厚血腥气味的异端审问室里拥有足够的空间,正方形的室内用铁栏杆分成两半。

  另一侧重复上演着小规模的地狱。

  有人全身体毛被剃光被迫贴在墙上,苍白肌肤上面密密麻麻地刺着图钉。光溜溜的头部被锁上大量螺丝,而且穿着纯白衣服的人正用手将新的螺丝转进血肉里。女人被绑在手术台上,身躯被锯子一片片切下,永无止尽地痉挛着。老人的脚在铁板上被彻底煎熟,一边抽动一边恳求对方杀了自己。舌头被穿上马毛吊着的青年只能流着滂沱泪水,等待自己因为干枯的舌头断裂而坠落的那一刻。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大量不知为何还活着的人类蠢动着。櫂人瞪大眼睛。
  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一步。即使如此,他仍是将过分凄惨的地狱图牢牢烙印在眼底。就算被强烈恐惧狠狠打击,他还是冷静观察着现场。
  能安祥死去是多么洋溢慈悲心的提议。
  櫂人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库尔雷斯的话绝不夸张。

  「等你的好消息喽。」

  库尔雷斯温柔地微笑,让櫂人牢牢握住毒瓶。

        ***

  蓝雨降下,视野豁然开朗。
  独自从移动阵回到伊莉莎白的城堡后,櫂人当场跪倒在地。

  「……咕……恶!」
  他感到极度晕眩,而且想要呕吐。跟伊莉莎白进行转移时,并不会发生这种症状。或许是胃部因为先前那幅光景以及硬生生摆到面前的选项而绞成一团吧。
  「这个啊,实在太过分了。」
  櫂人如此咒骂后吐了口水,然后勉强站起身。他摇摇晃晃地在地下道迈开步伐。
  櫂人记得回去的路。就经验而论,櫂人不会忘记伴随着痛苦的情报,因此他曾经将地下道必要部分的地图刻在皮肤上,再请伊莉莎白治好伤口。虽然被她用傻眼的口气说「亏你做得出这种事」,而且痛到了极点,现在却也因此不会迷路而横死路边。
  「可恶……回去后还有事情得做吗?」
  櫂人一边走路一边思考剩下的工作。日常业务小雏恐怕已经解决掉了,今天应该不会被伊莉莎白叫去做事了。她基本上对櫂人毫不关心,就算要询问跟库尔雷斯有关的消息,应该也是明天以后的事了。虽然得思考的事情堆积如山,此时此刻櫂人只想休息。
  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毒瓶也是,将它抛到脑后等明天再说吧。
  櫂人摇摇晃晃地进入佣人使用的那栋楼房,然后前往自己位于角落的房间。勉强抵达那儿后,他让老旧门炼发出嘎吱声开启薄薄的门扉。
  在那瞬间,某种柔软的东西里住了整张脸。

  「什、什什、什……?」
  「欢迎回来,櫂人大人!我一直在等待您平安归来!」

  櫂人被小雏紧紧拥住。一打开门,小雏立刻就在眼前,就算是櫂人也吓了一跳。
  在略微前倾的状态下被身材高挑的小雏紧拥,脸庞就会刚好埋在那对胸部中。櫂人连忙将脸移开,只见小雏用幼犬般的揪心眼神看着他。他对伊莉莎白使用这种眼神时虽然毫无效果,不过被她这么一看,胸口就涌上一股暖流。
  櫂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从小雏身上移开视线。狭窄的室内有椅子也有床,却没有使用过的迹象。就在櫂人歪头露出困惑神情时,小雏在他面前轻轻一蹦。
  「我听伊莉莎白大人说您一定会回来,所以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情在此等候。不能与您同行真是抱歉。啊啊,您的尊躯毫发无伤真的是太好了。小雏我担心得不得了,甚至以为胸口会因此爆裂弹出齿轮呢。」
  「我说小雏啊……你该不会做完今天份内的工作后,就一直站在这里等吧?」
  「是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呃……如果你有时候想等我,可以坐在自己想坐的地方喔。不介意的话躺床上也行,我不会生气的。」
  櫂人如此说道后,小雏身躯一晃站不稳。她按着嘴边,脸颊染上红晕。
  「怎、怎么这样,居然说我可以睡在尊贵主人就寝的地方。呃,那个,这是恋人的特权——不,已经等同于夫妇了,也就是说这是在委婉地邀我共度春宵!」
  「不是啦,因为我现在也没心情这样胡闹……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轻轻推开小雏后,櫂人摇摇晃晃地倒到床上。就在此时,他发现了某个变化。伊莉莎白给的床又硬又散发着霉味,而且应该总是湿湿的。如今它却很柔软,还散发着香料植物的好闻气味。小雏恐怕仔细洗过被褥,将它晒干又加上了香味吧。然而,櫂人没有心情道谢。
  櫂人心乱如麻,就这样用力闭上眼睛。就算小雏像这样提升居住品质,櫂人或许还是得离开城堡——以背叛者的身分,以弑主仆人的身分离去。他将可以安祥地死去作为报酬。然而不论怎么思考,櫂人都无法好好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杀掉伊莉莎白的模样。
  (那家伙是自行求死的女人。)
  她不是要由櫂人杀掉的女人,也不是要被某人杀死的女人。不过拒绝那个提议的话,櫂人最终会有何下场呢?櫂人隔着口袋紧紧按住那支毒瓶。
  在那个瞬间,床发出了嘎吱声。咫尺之遥传来轻飘飘的香气。就算不张开眼皮,櫂人也知道小雏躺到了旁边。叹了一口气后,櫂人再次开口。
  「……我说小雏啊,我真的——」
  「失礼了,櫂人大人。」
  下个瞬间,櫂人被柔和地拥住。小雏轻轻抱住他的头,温柔地抚摸头发。她使用不带有性暗示的接触动作,慰劳櫂人般不断梳理他的头发。他吃惊地睁开眼睛。
  小雏眯细翠绿眼眸陪睡,并且打从心底感到怜爱地凝视櫂人。有如要慰劳丈夫的温柔无比的慈爱表情,让櫂人不由自主地无言了。
  「您似乎很累,恋人是像这样慰劳心爱之人的喔。」
  小雏用温柔的手势不断轻触櫂人的头发。小孩被母亲摸头时就是这种心情吗——櫂人忽然浮现这个念头。手掌的温度传来时,胸中也自然而然地变暖和,甚至超越言语跟逻辑,放松紧绷的丝线。



  清洁的床单,还有人类肌肤的柔软与温度,让櫂人觉得眼皮突然变重。
  「……小雏,可是这样下去,我会睡着的。」
  「这样也很好呀,请您安心休息吧。没事的喔,櫂人大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护您。

  小雏如此低语的瞬间,紧绷的丝线真的松开了。对方展现的光景,硬生生摆到面前的命运,让櫂人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在害怕。看样子对过分凶恶的「死」所感受到的恐惧,在回来后仍藕断丝连。
  (啊啊……是吗,我在害怕吗?)
  虽然无从得知接下来会变成怎样,不过至少这里很安全。现在身上没有痛楚,小雏也说自己会驱离所有想要伤害櫂人的人。
  生前櫂人从未有过被某人守护的记忆,或许这是他打从出生以来初次能如此安心吧。没想到死亡之后,居然还有待起来如此舒适的地方。

  櫂人一边这样思考一边有如被吸进去般缓缓坠入梦乡。

  他作了梦。
  作了一个自己知道那是梦的梦。

  种种画面与感觉,有如走马灯在他的眼睛与皮肤上重现又消失。

  无数伤痕,压抑至今的许多悲伤。在工作上出现失误时,对方警告不能忘记而刻在皮肤上的文字。轻轻舔舐那些伤口的温暖小舌头。櫂人虽然有如残渣,那对大眼睛却仍然表示自己喜欢他。脖子被勒住,折断的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绝望与悲叹。甚至不成叫声的恸哭。肉块铠甲,骑士的双眼。恐怖的蜘蛛。诺耶用哭脸露出的笑容。

  初次得到的话语,他赠送给櫂人的话语。
  虽然可能会很勉强,不过如果可以,还是想实现他的心愿。

  眺望外面的病弱少女幻影,被虐杀的人们,高声大笑的邪恶女孩。
  从某处传来的声音。

  『教会抓到她时,虽然上了枷锁让她无法反抗逃跑,不过「拷问姬」只要跟十三名恶魔中的任何一只缔结契约,就能增强力量弹飞枷锁吧。如此一来,就会产生比现在那些男性契约者还要危险的存在。』

  『少开玩笑了,「伯爵」!』
  『余跟你都一样,会被天地万物舍弃,然后就这样死去。』

  『残虐又傲慢,有如狼一般享受生命后,余会像头母猪般死去。』
  『——余是这样决定的。』

  伊莉莎白令黑色长发飘扬,然后回过头。櫂人如此心想,在梦中思考着。

  啊啊,是呢。你啊——
  你不会逃走吧。

  不论有怎样的绝望与痛苦等在前方,她都会一肩扛起人生的责任吧。

  替自己恶劣至极的人生负起全责。
  伊莉莎白·雷·法纽应该会以「拷问姬」的身分负起责任。

  就在此时,櫂人缓缓睁开眼。

  小雏紧紧拥住他,而且还在抚摸他的头。她脸上浮现真的很幸福的陶醉微笑。
  轻抚櫂人的这段期间,她什么事都没办法做。他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所以连忙起身。小雏露出很舍不得的表情。她再次抬头仰望櫂人,然后歪了头。
  「冷静下来了吗?我觉得您的表情比刚才清爽呢。」
  「嗯嗯,谢谢你啊,小雏。多亏你,我整理好思绪了。」
  从床上一跃而下后,櫂人打算直接走出房间。小雏并未追上来,像是理解了某些事。櫂人先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
  小雏轻巧地坐在床上,用幸福的表情目送他离去。櫂人停在门前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向她问道:
  「欸,小雏。我死掉的话你会难过吗?」
  「櫂人大人身上万一发生会亡故的情况,我也会去死就是了。」
  「不不不,这算啥啊。」
  「因为我连一秒钟都不想活在没有櫂人大人的世界里。」
  小雏露出呆愣的表情,就像在说「您在说什么呀」。
  櫂人感到头痛,按住了额头。这个回答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櫂人不晓得自己今后会有什么下场,所以有必要事先告知她绝对不能追随自己而去吧。然而,他先走回床那边后,伸手轻抚小雏滑顺的银发。小雏开心地眯起双眼,撒娇般将脸颊凑过来。
  那张脸果然跟很久以前曾经向他表达过纯粹好感的小狗很像。
  櫂人反刍她的话,细细玩味般低喃:

  「是吗?那我就得再——多活一阵子才行了呢。」

  他来到走廊上,接着为了找寻伊莉莎白而跑了起来。

        ***

  伊莉莎白在王座大厅。她坐在崩塌的洞穴前面,独自眺望满月。
  阴暗森林在她眼底发出沙沙声响摇曳着。
  以前串刺野兽的那个地方,如今甚至没剩下半点骨骸碎片。然而,那些血痕却黑黑地烧灼在地面上,连在夜里土看起来都散发着不祥的湿润光泽。可是不久后那些痕迹就会被新的林木给覆盖掉吧。
  「那些野兽的肉是怎样了?」
  「『骑士』死亡后就同时烧光了喔。别管这种事了,你看看天空如何?」
  伊莉莎白没有回头就如此回覆后,从矮桌上拿起造形纤细的玻璃杯。她高高举杯,轻晃里面的香醇红酒。
  白色满月映照在赤红表面上。
  「今夜月色不错呢。」
  伊莉莎白喝干映在红酒上的月亮,放下玻璃杯。
  银器内装满精灵制造的冰块,櫂人从里面拿起经过充分冰镇的瓶子。在玻璃杯内倒入新的红酒后,櫂人从口袋取出毒瓶。将无色透明的液体滴下,酒从天鹅绒般的红色变成毒紫色,接着又有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变回原状。
  櫂人将这杯酒递给自始至终都看着这一切的伊莉莎白。
  她将玻璃杯高举在月光下,然后扬起艳丽红唇。
  「有趣呢,这是什么?」
  「人家要我对你下毒。」
  「是喔,挺不错的逸品嘛。一旦喝下,就算是余也会很危险呢。机会难得,就赏赐给你吧。这可是主人下赐的酒喔,心怀感激地领受吧。」
  「恕我慎重地谢绝您的好意,给我喝太浪费了。」
  「是库尔雷斯吗?他给你什么好处作为交换?安祥的死亡?」
  「咦,你挺明白的嘛。」
  「还好啦。因为这样下去不论是生是死,等待着你的确实都是地狱啊。」
  伊莉莎白坦然自若地如此说道。看样子她预测到了等待着櫂人的命运。不过她并没有刻意保持沉默,而是对她来说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所以直到刚才那一刻都没有浮现至意识的表层吧。
  伊莉莎白将玻璃杯放到矮桌上,大大地耸了肩。
  「跟那家伙做交易是下策喔,因为不管怎么做都会被杀,很不划算啊。不过交易内容本身基本上并不坏。早早向教会寻求庇护,不被库尔雷斯那个疯狂信奉者以个人身分捉到的话,他们就很有可能大发慈悲,今后的生活也能受到保障喔。」
  「咦?」
  「毕竟你是异世界的人类,审问你是否为异端也很荒谬。如果等余杀害十三人后你还留在这边,就算是教会也会认定你是余的所有物。不过,如果是现在就还来得及吧。单单只是启动召唤阵,再让它连接至教会那边的话,光靠小雏的知识也能进行。你就随自己的心意去做吧。」
  「你的意思是……我就这样逃走也行吗?」
  「开玩笑,怎么可能行啊?你是余的人偶,直到毁坏前都是余的东西。然而就算是鸡婆好了,被区区仆人可怜同情又不回报,就算余睡醒也不会觉得神清气爽啊。你想干嘛就干嘛好了。不过要走的话就放聪明点,静悄悄地走。一旦余发现你逃走,就会施以极刑喔。」
  伊莉莎白打了呵欠后,将脚重新跷得高高的。她细细吐出气息依靠在王座上,被月光清澄照亮的侧脸如利刃般美丽。
  她不再说话,就算继续待下去似乎也不会有所回应。
  櫂人无言地转过身。不过在他离去前,伊莉莎白轻声喃道:
  「余想问一事,你为何不默默地下毒呢?」
  「嗯?」
  「从『伯爵』那起事件可以感觉到你很憎恨恶魔。然而,做出这种行为默许更强大的恶魔诞生真的好吗?库尔雷斯都这样对你说了。」
  伊莉莎白回过头,在月光下发出光辉的红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櫂人。
  这个嘛——他开始思考,因为他没料到伊莉莎白本人会对自己丢出这个问题。略微思考后,櫂人毫不掩饰地回答:
  「就像教会的大人物判断的那样,我也不觉得你是那种会跟恶魔缔结契约的人。」
  「喔?」
  「你会被天地万物舍弃——然后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吧?」
  「嗯嗯,没错。余会跟狼一样孤独,有如母猪般悲哀地独自死去。」
  「那你身边一定也没有恶魔吧。」
  櫂人如此断言。这个女人临死之际,恐怕连恶魔都不在身边。

  她对无辜民众施加极刑堆叠出无数尸体,结果被处以极刑。
  由自己所决定的死状既孤独又可悲。

  伊莉莎白用力扭曲嘴唇。她颤抖双肩,愉快地放声大笑。櫂人向她点头致意后,迈开步伐。来到走廊上,他将视线移向射入月光的高窗。
  他尽量不去看落到石地板上的诡异阴影,就这样轻声低喃。

  「……还有十一人吗?」

  櫂人用充满决心的表情握紧拳头。
  隔天早晨在小雏的帮助下,他独自一人溜出城堡前往教会那边。

        ***

  櫂人潜入应该会连接到教会总部大门的移动阵。赤红墙壁在它周围完成,化为血雨洒落地面。然而红色散去之后,展开在那儿的却是土壤裸露的阴暗房间。櫂人瞪大眼睛,这个地方是通往教会密道的小房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环视四周,最不想遇见的对象就站在前方。

  「嗨,想向教会寻求庇护吗?」

  库尔雷斯浮现稳重的微笑。跟在他后方的是身穿圆筒形纯白服饰,将兜帽戴得低低的随从们。
  库尔雷斯率领一群白衣人,看起来简直像是带着尸体处理人员的刽子手。
  他用俯视蝼蚁般的眼神望向櫂人,以失望至极的声音接着说道:
  「抱歉,不过擅自跟你谈条件的事情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也会很困扰。很遗憾,既然你拒绝,我也只好私下将你处理掉了啊。没事的,放心吧。既然你不接受交易,被拷问顶多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櫂人的双臂被随从抓住,硬是被他们拉起身躯。腹部同时窜过激烈痛楚,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呻吟。看到櫂人这副模样,库尔雷斯发出傻眼的声音。
  「真受不了,在现阶段就发出这种声音,我可是会很头痛喔。如此一来,待会儿喉咙一下子就会喊烂吧。哎,虽然烂掉也没差就是了。」
  在库尔雷斯的指示下,櫂人被拖走了。看到通道的模样后,他领悟到自己不是被带往库尔雷斯的个人房,而是异端审问室。对方还真猴急呢。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完全不需要对櫂人说场面话了。
  库尔雷斯浮现满面笑容,伸手抓住异端审问室的门扉把手。

  「大罪人啊,欢迎光临。你会在这里受到欢迎,然后被否定。」
  门扉发出地狱之门般的声音开启了。

  櫂人被送至铁栏杆的另一侧。在苦痛呻吟声之中,櫂人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固定在中央的木制平台上。铁枷锁嵌在手脚上,不让櫂人逃脱。
  (……居然是特等席吗?)
  櫂人讽刺地思考。变成被拷问的那一方后,櫂人这才明白一件事。天花板上画着受难的女人画像。她流着赤红泪水,透过面纱俯视接受拷问的人们。她究竟在哀悼什么呢——櫂人突然如此思考。虽然不清楚教义的细节,他却觉得女人俯视的光景似乎偏离了她的期望。
  被尊崇为神的存在应该不希望有这种地狱出现。就连身为异世界人的櫂人都这样觉得。
  「我之前也说过,从异世界那边进行召唤的例子很罕见。解剖你的身体后,我会借由那些魔力分析伊莉莎白的召唤机制,再将它应用在召唤术上面,召唤出拥有的情报对吾等来说更有用的人类。你不会白白死去,所以无需对此感到悲叹喔。不如说这比你以伊莉莎白的随从之姿被裁决要好多了不是吗?虽然不多,你还是可以为了人们赎一点点罪。啊啊,真愉快,愉快呢。」
  库尔雷斯用口水都快流下来的表情俯视櫂人。那对眼眸炯炯生辉,从先前有如在看虫子的冷淡目光变成相当认可他有价值的眼神。看样子对库尔雷斯来说,比起活生生的櫂人,解剖后被切碎的肉片还比较有用途。
  他的其中一名部下手持利刃,右侧的人拿着用来剪断骨头的剪刀,左侧的人拿着线锯,就这样朝櫂人接近。这还真恐怖耶——櫂人率直地如此心想,甚至可怕得让他想立刻发出惨叫声。
  他一边用毫无生气的心情思考一边开口说道:

  「那个你口中的『吾等』,指的是跟你缔结契约的恶魔吗?」

  库尔雷斯的笑容顿时一僵。原来如此——櫂人再次理解一件事,那就是这种人不擅长应付突如其来的攻击。在生前,身为父亲勒索对象之一的某个做假帐的社长也经常露出这种表情。櫂人大大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
  「其实啊,移动阵虽然连接了教会的大门,不过我本来就打算要去见你。你出手干涉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呢。我不能逃走……因为就算是我也无法对这种地狱视而不见啊。」
  櫂人转着只能微微移动的脖子,来回眺望铁栏杆内部。如今周围也陆续上演着地狱光景。在平台附近有一个男子被挖去腹肉露出胃部,而且不停呻吟。里面则有一对亲子不断吐出血泡,身躯还在粗线缝合下被迫融合为一。
  櫂人的正义感并没有特别强,也可以说他原本就跟自我牺牲的精神扯不上半点关系。不过,他能容许的光景还是有限度。不能放任这种令人作呕的残酷行为。
  「看到这个地狱后,我发现你很可疑。恶魔能从人类的痛苦以及灵魂因痛苦所产生的磨擦声得到力量。我从你进行异端审问的拷问光景感受到非常近似于恶魔那种行径的印象……说起来,这种拷问内容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让犯人自白异端行为啊。」
  周遭的人处于濒死状态,因永无止尽的苦痛而扭动身躯。
  人所能想到的恶劣行径都在异端者的身上重现了。这种行为真的很有恶魔的风格。
  「全身被钉上图钉,身躯惨遭凌迟,腹部被割下来,这样要怎么活下去?如果有进行适当的处理也就算了,他们大部分都被弃置于此。你将这个房间展示给我看时,我下意识地将这些光景牢牢地烙印在眼底。不过事后试着回想,果然就是这么一回事。恶魔的魔力硬是维持了他们的性命……而且,我实在不认为这是教会公认的行动啊。」
  库尔雷斯的密道里没有其他教会相关人员的身影。
  如果这是公认的拷问,而且在其他地方也进行着相同的行为,应该有更多人来来往往处理血液或运送异端者才对。然而,在那条密道里除了他跟他的随从外,并未看到其他人。櫂人完全没跟其他的教会相关人士见到面。
  库尔雷斯不让櫂人跟其他圣职者见面,顽固地隐瞒着他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正在进行违反教会意志的行为。
  「而且自作主张打算杀伊莉莎白也很奇怪。在拜托她的那个时候,教会应该就处于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状态才对。毕竟教会『雇用母猪来处理猪猡』嘛。然而应该身为教会一员的你暗中造访城堡,还打算让我杀掉她。不能产生比恶魔还要强大的恶魔——乍听之下这个理由非常合理,不过因此失去那家伙后,你打算如何处理剩下的那些恶魔?十三人之中只杀掉两人,你就打算早早杀掉这只能干的家犬。会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是十三名恶魔之一。」
  王国骑士里也有契约者,所以就算教会内部有这种人也不奇怪吧。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从交托至自己手中的异端者们身上收集痛苦,还打算利用这种地位收拾强敌。然而这个行动实在是太心急,而且又幼稚拙劣。
  高高在上俯视他人,连做做样子掩饰都懒就会变成这样。
  被当成蝼蚁的櫂人仰望库尔雷斯,然后发出哼笑声。
  「对吧,库尔雷斯?哎,虽然我能够发现这种可能性也是托小雏的福,脑袋变清爽的关系啊。」
  「想说的话只有这些吗?没死成的小木偶先生?」
  库尔雷斯稳重地微笑。他没肯定也没否定。不过櫂人并未看漏他那微微浮现在额头上的青筋。
  没被拘束的话櫂人就会耸耸肩,不过他做不到这件事,所以只点了点头。
  「嗯嗯,就只有这些。我发现恶魔,而且恶魔也中了陷阱。接下来轮到『拷问姬』登场了。」
  「如果你指的是移动阵,我已经从这边将它封闭了喔。蠢材!你已经没招可用了!」
  库尔雷斯如此大笑。这家伙是笨蛋吗——如此心想的櫂人露出冰冷目光。櫂人以前曾见过库尔雷斯干涉移动阵,所以不可能无法预测这种事吧。

  櫂人深深吸气,然后呼气。
  啊啊,肚子真痛。

  「『能让一个人通过的移动阵就在这里』啊。」

  库尔雷斯露出困惑表情。下个瞬间,他瞪大双眼,狠狠撕裂櫂人的衣服。
  櫂人的腹部捆着皮带,上等皮革的表面渐渐浮现红色移动阵。库尔雷斯慌张地用剪骨头的剪刀拆掉皮带,然后剥去缠在那下方的绷带。看到产生移动阵的源头后,他屏住呼吸。
  「……你这家伙。」
  「流了这么多血也不会死,这躯体还真方便呢。」
  櫂人的腹部刻着移动阵。伤口深深削进肉里,而且正在喷血。每次呼吸腹部都会产生激烈疼痛。刚才被库尔雷斯的随从拖行时,甚至痛到櫂人以为自己会死。然而,那段忍受痛苦的时光正渐渐开花结果。
  「就算是余之随从的你,也能用血液将某物召唤到自己的所在地喔。」
  这是以前与伊莉莎白对话时,她曾经提过的事情。库尔雷斯抓住铁剪试图挖开櫂人的伤口,不过为时已晚,移动阵发出强烈光芒。红花瓣在空中飞舞,黑暗开始卷起旋涡。库尔雷斯瞪大眼睛,一边后退一边大叫。

  「别过来……别过来啊,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如此热烈地呼唤,余不去都不行了不是吗?」

  嘲笑般的声音响起,黑暗突然爆发。红色花瓣四面八方地飞舞在牢狱之中,在空中变成水滴,接着化为红雨从天花板洒落。
  伊莉莎白全身淋着血从移动阵现身。乌黑柔亮的秀发与装饰布随风飘扬,形状姣好的胸部上下晃动。伊莉莎白穿着高跟鞋,在櫂人的伤口上方降落。
  她无视櫂人的叫声,娇艳地一笑弹响手指。

  「杂鱼就简洁地处理掉吧,『绞首刑』。」

  天花板掉下麻绳,卷住库尔雷斯的众随从。他们一起被吊上天花板,就像某种玩笑似的。颈骨发出喀啦声响当场折断,气管被压扁,血管也断掉了。将他们的脸庞隐藏起来的白兜帽啪沙一声滑落。
  脸庞是用流脓的巨大肿瘤造出来的。那不是人类的脸,而是侍从兵之物。
  房间里摇摇晃晃地吊着许多具遭到绞杀的尸体。
  「这种事……可恶,可恶啊!」
  库尔雷斯用发抖的手臂从领口取出项链,打算低喃些什么。铁枷箍住那只手腕,伊莉莎白在库尔雷斯冰冻的视线前方露出微笑。
  「你似乎喜欢疼痛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装在铁枷上的锁炼受到牵引,库尔雷斯的手腕喀一声折断。骨头从肉里面突出来,他一边惨叫一边痛苦地挣扎。然而,那只手臂忽然从铁枷的拘束中松脱。
  回过神时,只见他全身都覆盖着毒液。丰盈的金发渐渐脱落,神父服迸裂。库尔雷斯让身躯更加膨胀后,高高跃起。肤色肉蛙用腹部挤弯牢房的铁栏杆,接着逃向地道。
  看到那副丑恶又巨大的身影后,伊莉莎白不知为何露出傻眼表情。
  「那家伙……魔力量确实多得不自然,却不是恶魔,而是更不起眼的小角色嘛!他只是区区一名侍从兵!」
  「是这样吗?既然如此,能轻松地打倒他,不是很好吗?」
  「好个头啊,笨蛋!那家伙可是教会的人喔!少开玩笑了……说到教会的人唯一能接触到的恶魔——」
  伊莉莎白弹响手指,櫂人手脚上的束缚迸裂。红色花瓣聚集在他的伤口上,强制性地将伊莉莎白的血液狠狠灌入体内,又用新的皮带堵在上面。强制性的输血与止血产生始料未及的激烈痛楚,让櫂人发出惨叫。
  「好痛,你干了什么好事!伊莉莎白,就算是我,这样也会痛啊!」
  「要追上来的话就随便你喽。虽然要留下来也行,不过如果余迟迟不回,或是使用其他路径回城,你就想办法活到伤势痊愈吧!」
  「被你这么一讲,我不就没有……追上去以外的……选择了!」
  櫂人勉强自己起身后,跟在伊莉莎白身后发足急奔。失去的血液略微恢复了一些。只要无视痛楚,似乎能勉强追在伊莉莎白身后。
  从门那边来到外面后,肉蛙在通道上丑陋地奔跑着。伊莉莎白朝他挥出手掌。黑暗与红色花瓣纵向卷动,变成带刺的巨大车轮。车轮朝他滚动了起来,却在途中有如被某物弹开般雾散了。
  在那瞬间,好像在肉蛙背后看到一道类似黑狗尾巴的影子。
  肉蛙微微回头,脸上浮现放心的表情后更加提升了速度。
  「这个反应……该不会真的是!」
  伊莉莎白一反常态地发出焦急的声音,对侍从兵这种对手拔出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
  肉蛙接着爬上相对较宽敞的楼梯,然后撞破门。正在搬卷轴、有着一副沉稳五官的正要步入老年的圣职者发出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年轻圣职者将正在参观教会内部的信徒们护在身后。平常的教会,似乎是一个超越櫂人预料的健全组织。
  肉蛙前进的走廊上嵌着大理石,而且整理得很清洁。肉蛙一边散布冒着泡泡的毒液,一边不断奔驰冲向做礼拜的房间。伊莉莎白朝它挥剑。
  「『吊笼Gibbet』!」
  黑暗又细又长地纵向打转,一个只能让倒立的人勉强挤进去的窄笼出现了。肉蛙被塞入其中,噗咻噗咻地被榨出大量毒液,而且铁链还捆住窄笼的周围。这是就算笼子被破坏,也能用锁炼抓住肉蛙的装置。不过在下个瞬间,伊莉莎白身躯一震跪倒在地。
  「唔……嗯,啊,身体……」
  笼子四分五裂,变回黑暗与花瓣。锁炼也失去力量,在地上翻滚扭曲数次后就消失了。
  「伊莉莎白!」
  定睛一看,只见她身上浮现出红色字样。櫂人的人造人机能试图自动翻译出那些文字,不过失败了。他的知识正在告知那是无法翻译,也无法发音的神言。
  神之圣句烧伤般刻在伊莉莎白的全身。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像铁枷箍在皮肤下方,而且还用火烧红似的。
  这就是教会让她背上的枷锁吧。不过,为何它会突然发动呢?
  「好热……咕……嗯,嗯,啊,为什么,是谁……」
  伊莉莎白四肢着地,用愤怒的表情瞪视旁边。祭坛上的圣职者高举项链,一边发抖一边编织祈祷词。他每念一句,刻在伊莉莎白肌肤上的文字就会发出红光。她发出渗血般的愤怒咆哮。
  「少开玩笑了!不是余!要镇压的是那一边,你这蠢材!」
  肉蛙一边扫倒许多参拜者一边击裂椅子,继续冲向教会的深处。
  总算聚集而来的警备兵们被凄惨地击溃。他们被巨大腹部压扁,铠甲下方的骨头被折断。然而,心神大乱的圣职者并不打算停下祈祷词。
  櫂人冲上短短的阶梯,不由分说地朝他伸出手。
  「什、什……!」
  「借用一下喽,老爷爷!」
  櫂人从圣职者浮现皱纹的脖子上扯下项链,然后扔掉。伊莉莎白起身,如箭矢般奔跑。然而,严重的烧伤痕迹仍然残留在那副身躯上。
  虽然被圣句折磨,伊莉莎白仍然奔驰着,櫂人追在她身后。
  走廊上四处散落着被压死的警备兵尸体。愈是前进,尸体的量愈多。他们特别要守护的气派门扉,如今呈现开启状态。
  里面是一整片豪华的办公室。用天鹅绒包覆的椅子上有一名身穿金线缝制的祭祀服,头上戴着宝冠的老人,而且下半身被压扁已经丧命。
  他正后方的墙壁大大敞开。
  整面刻着神言的密道在那儿微微发光。肉蛙在通道上每跑一步,身体表面就会滋噗滋噗地起泡,身上血肉也被烧毁一一掉落。然而,这一点伊莉莎白也一样。才刚朝里面冲进一步,字样就再次发光,她也因此发出痛苦挣扎的声音。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莉莎白!笨蛋,别乱来!」
  櫂人连忙撑住伊莉莎白的肩膀,然后忍耐腹部的痛楚向前推进。肉蛙勉强在活着的状态下抵达通道的尽头。他贴在墙上,流下滂沱泪水倾诉。
  「尊贵的大人啊,我错了。居然想在监禁您的情况下试图取得那股力量。保有吾等信仰是不可能利用您的。这次我要将一切奉献给您尊贵的身躯,解放您正是我衷心效诚的证明,请您从那个恶魔之女手中拯救我吧!」
  肉蛙呕出某物。他从黏呼呼的黏液泥状物中取出金色钥匙。
  以复杂的顺序触碰浮现在墙壁上的神言后,他一边低喃祈祷词一边将钥匙插进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孔洞的壁面。发出喀嚓声,墙壁同时猛烈发光,然后消失。
  内部溢出浓厚的黑暗与刺骨的寒气,黏稠的黑暗中央放着拷问椅。

  一名黑发男子坐在那儿。

  男子缓缓抬头。打结的黑发微微摇晃,红眼散发光芒,从头发缝隙露出的美丽容颜给人中性的印象。不过目睹那些事物的瞬间,櫂人感受到喉咙被紧紧勒住般的压迫感,同时也有所领悟。
  那东西是骇人的某种存在。它虽然有着美丽人形,却是彻底不同于人类的骇人之物。

  而且不知为何,櫂人觉得那张脸很眼熟。

  绑住男人手脚的拘束带忽然无声地燃烧,然后掉落。他缓缓地有如从王座起身似的站起身。粗大利针从穿着囚犯服的背部脱落,鲜血大量溢出,然而男人完全没改变脸上表情。



  那对眼眸有如在作梦地凝望着虚空。
  肉蛙——库尔雷斯爬近男人的脚边,然后难看地跪下。肉蛙拼命向男人露出乞求慈悲的目光,男人却连一眼都没望向他,就这样抬起单脚。
  那只赤足陷进肉蛙的头部,巨大蛙眼受到冲击而向外滚落。
  「咕噗!」
  红黑色血液喷溅四散,肉蛙的头被轻易踏穿了,灰色的脑浆散落四周。然而,就算伫立在血泊之中,男子仍然毫无反应。他忽然抬起头,就像没发现自己踩扁了一只在路边蹦蹦跳跳的青蛙。

  就在此时,男子初次将视线望向站在入口的伊莉莎白。
  他改变茫然表情,浮现陶醉般的甜美微笑。

  「伊莉莎白。」

  隐含热情的怜爱声音,跟櫂人在城堡宝库听见的声音相同。

  「弗拉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莉莎白大声咆哮,挥动手臂轰飞櫂人。他无声地撞向墙壁。
  伊莉莎白冲进房间,挥出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她斩击虚空后,数百条锁炼奔流袭向男人。然而,一边被圣句烧灼全身一边释出的锁炼劲道比平常弱。即使如此,那一击还是足以让「骑士」这种程度的对手灰飞烟灭,不过凭空弹出的黑狗尾巴悉数接下了所有攻击。
  吼唔噜噜噜噜噜噜,吼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吼唔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在不知不觉间,男人身边蹲了一只巨大黑狗。那是拥有光亮毛皮,身上长着柔韧肌肉的顶级猎犬。
  黑狗散发出浓厚的野兽气味,在它的眼睛与嘴里燃烧着地狱业火。外观虽然不丑恶,櫂人的本能却告诉他在至今为止的众恶魔之中,它就是最危险的存在。即使如此,櫂人仍是丝毫不感到恐惧。脑袋罕见地麻痹了。

  将「死亡」幻化成形的存在就在眼前,恐惧感完全麻痹了。
  与其他有着丑恶外貌的恶魔相比,它处于截然不同的次元。

  黑狗连声音都没发出,笔直地将脸庞伸向前方。利齿以真的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简洁动作逼向伊莉莎白。然而,在她的纤细身躯被咬碎的前一瞬间,男人摇了摇头。男人制止黑狗,带著作梦般的眼神消失了身影。
  同一时间,充满房内的可怕重压也消失了。櫂人从通道那边自始至终目睹了这一切。总算抵达房间后,他茫然地环视周围。
  「那……那家伙去了哪里?不,更重要的是,那家伙到底……」
  「是『皇帝』。」
  「咦?」
  伊莉莎白用僵硬的声音回答櫂人的问题。他歪头感到困惑。
  櫂人没能好好理解状况,所以她再次说道:

  「『皇帝』回归故乡了。」

  就在那个瞬间,櫂人终于掌握到那个男人的真实身分以及最恶劣的状况。

  十四名恶魔当中已经被教会捉住的首席。
  「皇帝」得到解放重回世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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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ucifer004 于 2017-8-11 01:13 编辑




5 拷问姬的故乡

  伊莉莎白傲慢地跷脚坐在王座大厅。

  她与乌云密布的天空面对面地坐在王座上,前方浮着苍白色的光球。櫂人虽然没有询问详情,不过缓缓旋转的球体正映照着远方某个位高权重的人物身影。然而,总是显示在正面的那张脸庞有如透过雾幕观看般朦胧,甚至连五官都难以判别。
  谜样人物以欠缺人类气息的低沉声音低喃:
  「由于吾等正在讨论将『皇帝』移送至王都一事,因此并未以完整状态加以封印。另外,库尔雷斯擅长拉拢人心,而他的长官又与收监一事有关,所以他从长官那边套出情报,借此掌握了严格保密『皇帝』的所在地,甚至连开锁方式都知道了。还有,以我为首的大部分最高祭司都因为祭礼而前往王都,教会内部的警备也因此变得不足……这次的事件,是各种缺失与坏运接连出现的结果。」
  「真是开玩笑,简单说就是人祸吧。场面话就免了,进入主题吧。」
  「教会正式请求伊莉莎白·雷·法纽杀害或是逮捕『皇帝』。」
  球体如此回答后,伊莉莎白冷哼一声发出嘲笑。她将腿抬起换脚跷高,然后带有讽刺意味地吊起唇瓣。
  「又要命令余擦屁股吗?你们总是如此呢。你们的神纹风不动地坐着,而且不会拯救你们。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高高举着的权威。你们对绑在神之名义下的狗挥舞皮鞭,然后在一旁看好戏。」
  「吾等并未拥有足以与那些家伙抗衡的武力,因此只好拜托你了。不过,此事并没有否定『神』总是常伴吾等左右的事实。神虽会给予吾等试练,但祂的祈祷却会长伴吾等与所有神之子。」
  「亏你敢这样鬼扯!你这个骗子!在你们的教义下,现在跟恶魔缔结契约堕落为异形的那些人,还有余这个『拷问姬』也是神的创造物吧。吾等身上何处有神的祈祷?亏你敢一边抱着如此压倒性的矛盾一边这样讲!」
  「神的祈祷如今依旧长伴在你身边。神大慈大悲,只要你察觉到这一点,神立刻就会给予惩罚让你赎罪,然后流出血泪吧。我从小就认识的女人伊莉莎白,吾等盟友雷·法纽家族的当家之女啊……你应该也很憎恨恶魔才对。」
  伊莉莎白的眉毛突然挑了一下。她不开心地紧紧抿唇,櫂人从旁边小心翼翼地窥视那张脸,却被瞪了一眼,所以他连忙端正自己的姿势。
  声音不在意伊莉莎白的沉默,以淡淡的语调继续说道:
  「别忘了吾等刻在你剑上的文字。『从事此等行为之际就让你自由行动吧。愿神成为你的救世主。不论是起始或是过程跟终结,均在神的掌握之中』。教会也在『皇帝』身上施加了层层枷锁。今天吾等发动了所有枷锁,七天后就会解除。麻烦你在那之前处罚他。」
  声音用全然不变的语气告知期限。这里面没有威胁般的语调,也就是因为这样,櫂人感受到冻彻心扉般的恐惧。他在伊莉莎白身旁动着脑筋。
  (七天吗?有办法在这段期间内设法解决那个「皇帝」吗?做不到的话,究竟会有什么下场?)
  那时将会有多大的灾厄降临至人世呢?
  对方不再继续说话,在最后留下有如刀刺的命令。

  「在遭到处刑前成就善举吧。」

  光球失去光辉,喀的一声发出轻响掉到地板上。櫂人将它捡起。球体是用薄纸所制,完全搞不懂它是从哪儿发出光芒的。
  虽然感到困惑,櫂人仍是抬起脸庞询问伊莉莎白:
  「欸,刚才那是——」
  「是教会的最高负责人之一,哥多·德欧斯传来的通讯。他仍旧是个让人感到恶心的老头啊。」
  伊莉莎白摇摇头。她不再表示任何意见,而是凝视着虚空。櫂人总之先对那张侧脸提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欸,『皇帝』去了哪里,你心里有底吗?」
  「有。」
  答案间不容发地传回来。櫂人姑且抚胸松了一口气。是否晓得「皇帝」的所在地,任务的难易度会因此而大有不同吧。
  伊莉莎白透过崩塌的壁洞望向远方般眯起红眼。她前方的灰云发出钝重光辉,在发出躁动声响的黑树林上方无尽延伸。

  「『皇帝』回归故乡了,回了余的城堡啊。」

  为何「皇帝」要回归伊莉莎白的故乡呢?
  为何「皇帝」会用充满怜爱的声音呼唤伊莉莎白呢?

  櫂人等待着后续话语,然而伊莉莎白并不打算继续说些什么。櫂人也没有硬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的意思。两人就这样站着互相眺望墙上的洞。
  现场出现一阵漫长的沉默,带着雨的气息的风从外面流入室内。不久,伊莉莎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发出短促的咂嘴声后,她用让椅子倒向后方的力道猛然起身。

  「————————要走喽。」
  「————————喔。」

  櫂人对带着愤怒的低沉话语点点头。
  下个瞬间,伊莉莎白斥责:「这是随从该做的回应吗?」然后锐利地一脚扫倒他。

        ***

  伊莉莎白的故乡就在高耸墙壁的另一侧。

  就算在大贵族雷·法纽家曾经拥有过的广大领土中,这座城郭也是特别的地方。因为「拷问姬」沾满血腥的传说正是从这片土地开始的。
  城镇以雷·法纽家壮丽的尖塔石灰城堡为中心,背对险峻山脉以扇形向外扩展。城镇利用邻接山地的地形,以设置幻兽召唤台的墙壁围住外侧,借此巩固防御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如今那道墙壁有了其他的功能。

  紧闭门扉的墙壁将城镇封锁在内部。只要跨越墙壁一步,那儿就是死亡的领域。
  高耸墙壁如今正发挥它身为城市巨大墓碑的机能。

  据说「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曾经封闭大门,让拷门器具出现在大街上,亲自对城郭所有居民下毒手。虐杀之宴持续了三天三夜,在那段期间,痛苦惨叫有如雄壮乐曲不断响彻在整座城市中。
  以虐杀这座城镇为契机,她渡过「串刺荒野」与「山岳村的死亡之舞」,继续堆积出更多的尸体。

  (……知道得愈清楚,就愈是深深觉得她恶劣到了极点啊。)
  这些都是伊莉莎白本人给予櫂人的情报。

  接下来就要前往那个地方了。当櫂人表示自己想要那里的情报时,伊莉莎白丢了一本由教会编撰整合的︽拷问姬纪录书︾。掌握了一连串逸事后,櫂人大感愕然。伊莉莎白对这样的他轻轻发出冷哼。

  「你以为余是何人?余可是『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虽然狩猎恶魔,却是世间少有的罪人,就算死掉也不是善人喔。」

  如今,櫂人与伊莉莎白,还有小雏就站在这个可怕传说的起源之地。
  化为黑色焦土的大片废墟就在他们眼前。

  据说在虐杀后,在城镇这边因为不知该如何处理大量尸体,就在城墙内放火,任凭火燃烧了七天七夜。大火熄灭后也没有回收尸体,就这样封锁了受到诅咒的城镇。
  櫂人一边眺望从焦黑瓦砾缝隙间微微露出来的人骨,一边如此低喃:
  「有够惨的啊。」
  「算是啦。据教会所言,这里可是『被神遗弃之地』呢。」
  伊莉莎白事不关己地如此低喃后,櫂人简短地点了头。
  这绝对不是过度夸大的表现方式。腐朽的住家、堆积如山的瓦砾,以及残留在瓦砾之间的拷问器具与无数人骨,令人联想到的正是描绘地狱的宗教绘画。以屋顶被烧垮的红砖屋为背景,无数骸骨被铁桩贯穿的模样宛如献给恶魔的供品。

  在这些光景之中,唯有石灰城堡没有劣化也没有蒙上煤灰,美丽地伫立在那儿。
  简直像在堆满灰烬与泥巴的地面上,事后放了一座玩具城堡。

  制造出这幅异样光景的当事者——伊莉莎白轻声啐道:
  「啧,连余也觉得这种空气很讨厌啊。千万不可以大意喔,『皇帝』已经回归了,所以余也不晓得这里埋伏了何物。不过,反正不会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明白了,接下来小雏会维持战斗模式。櫂人大人,为了不让您尊贵的身躯受伤,请退至我的身后。」
  「啊,嗯嗯,抱歉。」
  櫂人点点头后,乖乖地移动到她的后面。小雏露出微笑低下头。
  「请放心,小雏我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一定会守护您的。」
  她温柔地如此低喃,手上携带着巨大的枪斧Halberd。
  这把武器描绘着凶恶的剪影,长度远比她的身高多出许多。顶端的枪头部分骇人地粗大,斧头部分则是装着反翘的厚刃。它应该也相当重,小雏却安静又清纯地带着它,就像拎着一只茶会用的茶壶。
  那是有如在开玩笑的恶梦似的光景。打从刚才晕眩感就不断袭向櫂人。
  毕竟这里正如伊莉莎白所言,空气实在太糟糕了。大气里蕴藏着讨厌的热度,就像过去的火焰仍在地底闷烧。尸体虽然腐朽不然就是变成了灰,有时却会觉得有浓厚的腐臭味掠过鼻尖。人的遗憾与情感如肉块腐败,化为污泥堆积于此。櫂人不由得这样觉得。
  而且,从污泥中发出的明确杀意与憎恶,全部都指向了一个人。

  可恨的伊莉莎白,骇人的伊莉莎白,丑恶又残忍的伊莉莎白!
  受诅咒吧,受诅咒吧,受诅咒吧,受诅咒吧,永远受诅咒吧,伊莉莎白!

  整座城镇都在无声地咆哮,无法断定这绝对不是幻听。
  毕竟这里是死亡城市,伊莉莎白的故乡,「拷问姬」的起点。然而,伊莉莎白本人却完全无视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重压,光明正大地迈步前进。
  (你究竟在想什么?)
  櫂人完全搞不懂她的想法。然而,他也不明白该如何询问,又要问些什么才好,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提问。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应付「皇帝」才行。
  他跟着她走在路上,路面堆积出一层混合了灰烬的污泥。
  街上随处可见虐杀的痕迹,地面上排列着惨遭活埋的骷髅,就像田间的蔬菜一样。烧完的大树枝干上,三具人骨用铁丝跟狗骨头一起吊在那儿。这种处置的目的是让野兽在受害者左右两边乱动挣扎,借此以兽爪进一步折磨受害者吧。
  品味实在是太低劣了——櫂人皱起眉毛。其中一具骷髅忽然缓缓抬起脸庞。
  「……啊?」
  「嗯?怎么了,櫂人?」
  「呃,那个。」
  骨骸缓缓移动脖子,将空洞眼孔移向伊莉莎白。櫂人揉了揉眼睛。然而无论确认几次,应该垂着脸庞的人骨都在看这边。就在这个瞬间——

  ————————喀叽叽,喀叽,叽叽叽。

  烧剩的废屋后面传出没有感情到令人悲哀的声响,大量人骨同时跃到道路正中央。他们的嘴里长出从屁股贯通的长枪枪尖,背骨上排列着荆棘。他们用手臂、腿部都被斩断的凄惨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地转圈跳舞。
  甚至会留在骨头上的残忍拷问痕迹让櫂人屏住呼吸。看到他停下脚步后,其中一具人骨朝他接近。只剩一半的手指有如寻求依靠般伸出,櫂人不由自主地抓住它。就在同一时间,人骨挥起被狠狠反折的手腕。在那瞬间,现场发出轰音,人骨散向四周。
  发生了什么事——櫂人慌张地望向旁边。小雏将翠绿色眼眸瞪大到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步,用完全挥出枪斧的姿势低喃:
  「——不准碰櫂人大人,你这贱种。」
  「啊!好的。」
  櫂人慌慌张张地重新躲回小雏的身后。人骨们前仆后继地袭向这儿。然而,身为首要目标的伊莉莎白却连一眼都没望向成群的人骨们。
  「真是的,吵死了啊。」
  她一边打呵欠一边踩响高跟鞋走路。每踏出一步,路面就会迸出黑暗跟赤红花瓣,铁桩也随之炸裂。然而就算被钉死在地面上,人骨们还是会分解躯体,让完好无缺的骨头组合在一起继续逼向他们。就算小雏挥动枪斧,伊莉莎白动手驱赶,尸体仍是无穷无尽。
  伊莉莎白杀掉的人数居然如此多,这个事实令櫂人打从心底感到一股凉意。
  新的骨头有如加入大游行似的冲向这边,伊莉莎白终于发出咂嘴声。
  「这种一丁点一丁点小家子气的攻击打算持续到何时?啊?你应该很清楚骷髅战士Skeleton这玩意儿就算花上百年也无法杀掉余吧?快点出来如何?还是你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别说这种会让人笑掉大牙的话喔。」
  就算遭到人骨妨碍,櫂人他们仍是沿着道路朝东方爬升。三人来到了通往城堡的大街。
  或许是为了让马车往来,平缓坡道上仔细地铺设了红砖,道路也弄得很宽敞。排列在道路左右两旁的是被熔剩的金属制招牌,仍保有骨架的气派住家,以及还剩下一些鱼鳞状屋顶的商店,上头还蒙上一层灰。就连整座城市都已经腐化老朽的现在,大街上仍残留着昔日盛况。可是,依旧可以窥见人民日常生活的这个地方如今站着一道诡异的黑影。

  一副丧服打扮,身材修长的女人有如在悼念大量死者般伫立着。

  她用黑色蕾丝遮去面容,让乌黑亮丽的长发披在身后,静静地低垂着脸庞。其全身从绢丝手套到长裙,甚至连完全覆盖喉咙的高衣领都是以黑色统一。异样纤瘦,有如禁欲清教徒般遮掩的身躯只有那对胸部丰满硕大,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性感魅力。有着宽帽沿的帽子上方装饰着白百合,数量多到似乎会散发出香气。
  只有那些宛如供奉在坟前的寂寥花儿在她一身漆黑的打扮中散发出娇艳光辉。
  伊莉莎白停下脚步,不开心地询问她:
  「那边穿得一身黑看起来就很可疑的人,你就是进行这种麻烦攻击的死灵术师Necromancy吗?」
  「——面对自己曾经虐待、蹂躏、杀掉的人类,你也没有半点犹豫呢。」
  就女性而言显得略为低沉的声音,用奇妙的柔和音调击响耳膜。伊莉莎白皱起眉毛,探索记忆般眯起红眼。
  櫂人也在后面露出困惑表情。伊莉莎白鲜少对敌人浮现愤怒或是不耐烦以外的表情。女性用让人联想到小河川潺潺流动声的独特说话方式继续说:
  「意思是你对吃完肉后剩下的骨头没兴趣吗?」
  「嗯嗯,余是想这样说啦……那个声音跟那种说话方式,你该不会是——」
  伊莉莎白如此低喃后,女性并未回应。她从积在路面的灰烬里拉起长裙裙摆,然后拉高到足以看见鼠蹊部的位置。是没穿内裤吗?肌肤裸露到只差一点点就会走光的地步。裙子里有人骨掠过裸露肌肤,就这样掉落至地面。
  它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然后组装成原本的形状。女人温柔地轻抚朝这边爬过来的人骨骷髅,就像在疼爱猫儿似的。櫂人不由得哑口无言。
  手脚被反扭至背部的人骨们一边做出桥式动作一边在路面来回爬行。恐怕是因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身体就遭到长时间固定,所以甚至无法走路吧。

  身形娇小的骨头全是属于孩童所有。

  骨头发出喀哒声响在路面爬行,朝伊莉莎白袭击而来。从那些牙齿的缝隙间流漏出惨叫般的声音。然而,伊莉莎白毫不犹豫也不带慈悲心地横向扫出腿。
  「烦人啊!」
  高跟鞋的鞋尖击碎孩子们的胸骨,骨头轻易地碎裂四散。在锐利踢击的风压推动下,女人的帽子掉到路面,被黑色蕾丝遮掩的脸庞露出来。
  拥有厚唇与凤眼还有爱哭痣,给人朴素印象的美女微微一笑。
  「许久不见了,伊莉莎白小姐。」
  女人让蓝灰色眼眸泛出水光,深深地低下头。抬起头后,她捡起帽子拍去脏污,这次将它斜戴在头上让脸庞出来见人。女人很怀念地眯起眼睛,让唇瓣绽放出笑容。
  「小姐您还是一样呢,我都讲过多少次了,急躁的个性最好要改一改喔。」
  「你是……玛丽安奴吗?」
  伊莉莎白的声音中初次掠过动摇气息。女人开心地点点头。伊莉莎白前所未见的反应让櫂人不由得询问:
  「玛丽安奴?」
  「是余以前的家庭教师。为何你会在此?你应该只是一个平凡的、教养虽好容貌也不坏,却因为洁癖太严重而嫁不出去的普通女人。这样的你为何会成为死灵术师?」
  「小姐,您是真心这样说的吗?目睹那种残虐光景,您真的认为一个平凡的女人能继续维持原状?」
  女人——玛丽安奴唱歌似的回应。她移动被黑色绢丝手套里住的单薄手掌。
  修长手指每上下移动一次,散落在石板路上的人骨们就会轻轻弹跳,就像被丝线操控。玛丽安奴一边表演甚至可以说是滑稽的骸骨之舞,一边继续说道:
  「嗯嗯,大名鼎鼎的『拷问姬』网开一面让我逃出城市,所以我本来应该移居某个荒郊野外安稳地活下去才对吧。不过我做不到这件事。我曾经教导过的您——那个虽然任性却惹人怜爱,本性又很率直的小姐开开心心地变出拷问器具做出虐杀行径。这样的地狱绘图出现在眼前后,我打从心底有了一个想法。」
  玛丽安奴抬起脸庞。她用看着悲惨之人的哀伤目光望向伊莉莎白。
  「我错了,『这是』我的过失。我如果能以家庭教师的身分做得更正确,如果能引导您,您也不会在双亲亡故之后像这样大大地偏离做人之道吧。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是我无法拯救小姐害的。」
  「少说蠢话。哪里是你害的啊,别自以为是喔,玛丽安奴。打从小时候起,你那种既非毒害也称不上良药的教育就从未影响过余残忍的本质。无论你做什么,都只不过是轻风过耳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样哪有什么意义啊。」
  伊莉莎白静静高举黑色指甲。是打算呼唤拷问器具吗——櫂人屏住呼吸。然而伊莉莎白什么都没有召唤,只是指向远方。
  「离开吧。虽不知你为何事到如今还出现在余面前,不过别再让余看见你那张脸。你在余幼年无法外出时照顾余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这次余也放你一马吧。不过没有第三次了。快快消失,在远离余的某处安稳地横死路边吧。」
  (伊莉莎白要放走对自己刀刃相向的人?)
  櫂人再次感到吃惊。他又回想起以前曾经见过的伊莉莎白年幼时的身影。他试着将眼前这名有些神经质,看起来却很温柔的女性摆到瘦骨如柴的女孩身旁。
  家庭教师跟任性的大小姐——櫂人可以极为自然地想像出这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
  就是因为曾经有过如此光景,伊莉莎白才会对她大发慈悲吧。然而,伊莉莎白的这番话似乎没有让玛丽安奴本人理解。
  她将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手指用力到连骨头都浮现了。
  「小姐走上这种歧途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所以我——」
  「适可而止吧,玛丽安奴!好好听别人说话!」
  「这样的小姐!」
  玛丽安奴的指骨发出嘎吱声。有如回应她激昂的情感,人骨从她脚边高高弹起。骨头们一齐舍弃人形,高高地组合起来造出一座巨大高台。那座高台一边发出嘎吱声,一边倒向伊莉莎白。
  她耸了耸肩。不过在下个瞬间,骨头爆炸般从内侧撒出。
  高台里面扑出一只青白色的马。
  「什……!」
  伊莉莎白瞪大眼睛,櫂人也无言以对。散放出磷光的马匹跟威风凛凛的铠甲就是应该已经死亡的「骑士」。然而,看来那似乎并不是真正的「骑士」。
  眼前的「骑士」躯体是由腐肉所构成,马儿胸部的血肉分解融化,肋骨裸露。头盔的缝隙溢出腐汁跟蛆虫。就「复活了」来说,那副躯体看起来实在是太脆弱了。即使如此,马蹄每踹地面一次,就会跟本尊一样有雷电在四周奔驰。
  铠甲一边驾着马奔驰一边从半空中抓取雷电突击枪。
  「『碎骨锤Bone Mill』!」
  伊莉莎白挥出长着许多棘刺的平坦大锤。它挖去「骑士」的腐肉,击碎骨头,轻易地让「骑士」四分五裂。然而在消灭之前,「骑士」的突击枪大大地击碎地面。以腐肉造就的躯体虽然脆弱,攻击的锐利度却不可小觑。
  玛丽安奴猛然弹起低垂的脸庞,浮现陶醉笑容。

  「这样的小姐,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

  她红着双颊发出欢喜叫声。玛丽安奴一边激烈地喘气,一边用纤细双臂紧紧压扁自身那对丰满的胸部,就像要压抑住兴奋感。
  伊莉莎白脸庞明显一僵,迅速地退向后方。櫂人也感到背部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在两人面前,玛丽安奴的双眼散发出炯炯光辉。
  不管怎么看,这个女人都很奇怪。
  玛丽安奴更激烈地压扁胸部,陶醉地低声嗫语:
  「小姐背负了早就无法偿还的重罪。小姐已经不会被任何人所理解,也不会被他人所爱,只能在诅咒与憎恨下难看地死去。只有我能拯救这样的您,只有我会试图拯救这样的您吧。这就是无法阻止您的我所背负的新义务。就是因为这样,我下定了决心。」
  玛丽安奴湿黏地舔舐厚唇,溢出的唾液滴落至她的下颚前端。
  「决定要亲手杀了您!」
  「『骑士』吗……你还真是得到了一项不可思议的招式啊。虽然不晓得你打着什么主意,不过反正你也只是那个男人派来的傀儡吧?『皇帝』转让了多少力量给你?」
  伊莉莎白无视热烈告白如此提问,玛丽安奴却只是静静地回了一个微笑。
  骨头发出敲响打击乐器般的声音,再次组合出高台状物体。火炬般的苍蓝火焰在它的中心处打转。在这幅类似诡异仪式的光景之中,有着异貌的「骑士」在火焰灼烧下诞生于世。高台陆续结合,同样制造出「骑士」的复制品。
  接着在高台前方造出一整排小了一圈的箱子,肉蛙从里面跳出。无数湿答答的手脚敲击红砖,毒液与腐汁飞溅至四周。
  异样军队就在面前,玛丽安奴想拥抱般展开双臂。

  「一切都是因为爱————————————————————————!」
  「你……疯了啊。」

  因爱情而湿润的异样声音回响四周时,伊莉莎白用忍受头痛般的表情低喃。玛丽安奴不知为何害羞地双颊更加潮红,大大地点头。
  小雏目不转睛凝视那副身影,一边谨慎地举着枪斧低喃:
  「……是为什么呢?虽然对她感到反感,却也产生了很强烈的亲切感。」
  「拜托,这个就免了吧。算我求你了。」
  「不,不是的,这是误会喔,櫂人大人!对于误入歧途的主人所感受到的心痛,以及令精神失常的思念,小雏我都能够感同身受。不过为此而弑主却是傲慢至极。即使如此,还是要对主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了主人而气绝身亡,这才是随从的本分吧。说起来,所谓的爱就是自我牺牲,为了櫂人大人,我做好了随时都能开开心心去死的觉悟。」
  「小雏,前面!」
  大群肉蛙一齐跳了起来。它们互相压扁彼此的柔软腐肉,逼向櫂人他们这边。在那瞬间,小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凭空消失。她来到前方挥出枪斧。
  「——居然打断我跟櫂人大人充满爱意的对谈!」
  前头的肉蛙腹部猛然炸开,腐肉与毒液朝背后的蛙群落下。小雏有如在尸骸上跳舞般前进,让身躯转了半圈后来回挥舞枪斧。周围的肉蛙被一扫而空。
  轰的一声再次挥动枪斧,挥去沾在利刃上的毒液后,她倏然而止。
  「——只不过是区区腐肉……」
  小雏压低姿势猛然奔出。她朝擦身而过的「骑士」的马挥下大斧,马的身躯被斩成上下两半,奔跑了一会儿后,下半身崩倒在路上。「骑士」与马的上半身一同跌在石板路上,不安地东张西望。
  「——就不要……碍事啊!」
  小雏斩飞那颗头颅,坠落下来的「骑士」头部被她一脚踹得远远的。
  小雏踏着跳舞般的华丽步法回到櫂人面前。她旋转枪斧在空中弹开腐肉,啪的一声重新将它抓好后,对櫂人露出微笑。

  那是宛如天使的笑容。

  「失礼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了櫂人大人,我做好了随时都能开开心心去死的觉悟。如今也一样,我不会让敌人触碰您尊贵身躯的半根寒毛,请您无需担心。」
  「谢、谢谢啊。那、那真是帮大忙了。这、这么一说,伊莉莎白她——」
  小雏过分强大的魄力让櫂人变得有些鬼鬼祟祟,一边环视四周。
  以腐肉重现的恶魔们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地袭向伊莉莎白,但她完全不把这些敌人当一回事。不只如此,伊莉莎白还让长着利针的铁球朝四面八方奔驰,贯穿恶魔复制品的身躯,将他们卷入其中,大量生产肉球。
  「这到底算啥啊,玛丽安奴?」
  「这是您已经打倒的十三名之一,或是其侍从兵。我在生前得到了一部分他们的血液。我以那些血液为媒介,召唤并且复制他们一部分的灵魂。在临时的肉体上重现那些灵魂所抱持的强烈扭曲,结果就是这些。」
  「你这个死灵术师身上只有临阵磨枪的力量,所以这可不是你能做到的招式。你果然从弗拉德那边——」
  「嗯嗯,我从他那边得到了各种协助,也牺牲了许多人民喔。不过,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您一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为了让区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跟『拷问姬』战斗,这些都是不得已的牺牲。」
  玛丽安奴如此说道后,櫂人再次望向那群恶魔的复制品。那些材料恐怕就是人肉。这座城市到处都是骨头,却没有血肉。玛丽安奴究竟是从哪里,又是如何弄来这些肉的呢?她这招所使用的肉量,光是想像就让人感到作呕。
  玛丽安奴祈祷般让黑手套里住的手指互相交缠。
  「嗯嗯,是的。不得已……不得已,不得已不得已不得已!这是不得已的事喔!因为,因为我为了要变成您那样,就只能一再犯下相同的罪孽了!」
  附近的苍蓝火焰配合她的激昂声音奔驰而出。火焰重现过去的火灾般高高窜升,大量「骑士」从里面出现。
  「骑士」冲向伊莉莎白,新出现的大群肉蛙则是挤向櫂人他们那边。
  「没完没了,不准在櫂人大人面前露出你们那些丑脸!」
  小雏挥出枪斧,而且连毒液飞溅的方向都计算在内。然而散落在周围的骨头却突然变形成盾牌接下这一击。骨头虽然变得四分五裂,肉蛙却勉强留了下来。
  「没事吧,小——」
  「————卖弄小聪明!」
  小雏一声大喝,让鞋底深深陷进逃过枪斧攻击的肉蛙的鼻尖。肉蛙的头部遭到粉碎,飞溅至四周。小雏轻摇女佣服裙摆华丽地着地。
  「让您担心了,真是感激不尽。櫂人大人果然温柔……不过,刚才那一招……」
  定睛一望,伊莉莎白那边也发生同样的状况。
  许多骨头贴在她的铁球上。就算身体遭到粉碎,他们还是抓住利针,并且将脚钉进路面硬是停下铁球。櫂人也总算发现了这件事。玛丽安奴打算利用伊莉莎白留下来的大量人骨发动人海战术。
  「啊啊,没感受到吗?小姐?肌肤没有因为后悔而颤抖,腹部没有因为火热的苦恼而疼痛吗?被您——您杀掉的无辜人民的尸骸正要杀了您,没有感受到吗?用那些肌肤、用血肉,啊啊,没有感受到会产生激烈疼痛的地步吗,小姐!没感受到被您杀死的人民的憎恶、杀意还有悲哀吗!」
  玛丽安奴紧紧抱住自己的下腹部,宛如歌剧歌手大叫。
  无数突击枪的前端指向伊莉莎白,她焦躁地弹响手指。
  钢铁手臂抓住突击枪。同样数量的「铁处女」包围「骑士」,试图将他们搬运至胸口内。然而骨头陆续飞进开启的胸部。「铁处女」的内部惨遭蹂躏,齿轮也被破坏。玛丽安奴流下滂沱泪水,有如自己被袭击似的吼道:
  「您明白吗,小姐?您杀掉的人民也有普通的人生,也有他们想要守护的日常生活喔。您可以杀掉的人连一个都没有喔,小姐!」
  那副模样不太对劲。陶醉的赤红色彩从玛丽安奴的脸颊上消失,她紧紧按住胸口,有如在表达痛苦地吐出气息,然后扑簌簌地流下泪。
  「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小姐?为何……要做出,那种过分的举动?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不了解呢!小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分裂了吗?」
  櫂人不由自主低喃。玛丽安奴的言行实在太不稳定,她因为爱而打算杀掉伊莉莎白,而且为此感到欢喜。同时却也一边哭泣一边逼迫她后悔,强行要她忏悔。
  「小姐,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懂呢……我要……我要阻止。做出……这种事,所有人都在哭泣,小姐,非杀不可,不由我……不由我来阻止的话……」
  櫂人如今才察觉到一件事。玛丽安奴的精神遭到致命性的破坏。伊莉莎白引起的凄惨光景,以及无法阻止这件事的自责心态压垮了她。

  「……因为,这是我,我的,我,我的小姐,我害的。」
  在櫂人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坏掉的普通女人的下场。

  玛丽安奴盖住脸庞,惨叫般发出尖笑。帽子上方的白百合静静地摇晃。伊莉莎白发出咂嘴声,却还是低声喃道:
  「……真可悲啊,玛丽安奴。是余害的呢。」
  在那个瞬间,伊莉莎白停下了脚步。看在櫂人眼中像是如此。
  一具人骨的手臂同时抓到伊莉莎白,她一口气被拖进大群死者之中。她残忍杀害的尸骸们,其浓厚的杀意与憎恨完全覆盖了「拷问姬」。

  可恨的伊莉莎白,骇人的伊莉莎白,丑恶又残忍的伊莉莎白!
  受诅咒吧,受诅咒吧,受诅咒吧,受诅咒吧,永远受诅咒吧,伊莉莎白!

  櫂人觉得自己好像也听见了死者激烈至极的吼叫声,他不输给那些声音地大叫:
  「伊莉莎白!快出来,伊莉莎白!别开玩笑了啊,喂!」
  「伊莉莎白大人,我立刻过去!」
  小雏也大叫然后冲了出去。在她抵达那边前,骨头们就喀哒喀哒的发出声音,为了让伊莉莎白好好体会自己品尝到的痛苦而蠢动。玛丽安奴再次大喊:
  「明白了吗?您了解了吗?欸,小姐,我的小姐啊!」
  「这种事……余,早就……」
  小小的声音泄露而出。小雏急忙停下脚步,声音同时爆发。

  「明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智断线的叫声传出,锁炼同时爆炸性地延伸。
  锁炼以伊莉莎白为中心,不断喷出。它有如龙卷风卷起旋涡,毫不留情地扫倒众死者。无数骨头轻易被折断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起。
  锁炼旋涡朝周围扩展,就像豪华的蔷薇开花。它抚摸地面,殴打瓦砾,将骨头一一加以粉碎。锁炼将她拷问过然后杀掉的人粉碎至体无完肤的地步。小雏凝视有如多头蛇肆虐的锁炼,低喃道:
  「不愧是伊莉莎白大人,干得漂亮。不过,这……不行!失礼了,櫂人大人!」
  「呜哇!」
  小雏以全速冲回来后,用公主抱抱起櫂人然后发足急奔。在下个瞬间,锁炼也狠狠击打了两人刚才待着的地方。废屋受到波及而倒塌,焦黑木片与灰烬飞散在四周。
  大片尘土散去后,只有伊莉莎白一人站着。
  她宛如毛倒竖的猫,呼——呼——的大声吐气。
  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在她手上闪着光芒。
  玛丽安奴向后退了一步,幸存的数具「骑士」排列在她前方。被他们突击前,伊莉莎白将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插向石板路。
  「『虫穴Hell Hole』!」
  声音传出的同时,地鸣声响起,路面下陷成研磨钵的形状,众「骑士」都掉了下去。
  深洞底部有无数虫子正在蠢动。拥有金属甲壳,散发黑亮光辉的虫子似乎是异界生物。众「骑士」的身躯被虫子们完全覆盖,现场响起用小牙齿咀嚼腐肉的骇人声音。大量饵食让虫子们叽叽叽地发出欢呼声。
  「…………!」
  玛丽安奴缓缓退向后方。然而,锁炼贯穿那附近的地面,蛇一般飞出。锁炼将瘦骨如柴的身躯跟大胸部五花大绑。
  跟伊莉莎白平常的做法一样,玛丽安奴被绑在半空中。她凝视着伊莉莎白,就像在寻求刚才那些叫声的答案。
  在她面前,伊莉莎白用认真表情将双掌放上剑柄。
  「抱歉啊,玛丽安奴。这种事,余早就知道了。」
  玛丽安奴微微睁大眼睛,伊莉莎白笔直地回望蓝灰色的眼瞳。
  「这世上没有半个应该被余杀害的人民,余杀掉的所有人都有权利健康地活着,安乐地过完人生,余杀掉的是无辜的人民,余残忍地、凄惨地、毫无慈悲地、不讲道理地对他们下了手。正如你所言,玛丽安奴啊。这份重罪,就算余死也绝对无法赎清。」
  伊莉莎白用真挚的声音忏悔。然而,她也同时在石板路上吐了口水。谈论且承认自身罪孽,却不对此表示后悔的伊莉莎白斩钉截铁地说道:

  「余理解这一切————并且成为了『拷问姬』。」

  至于这是为何,伊莉莎白并未接着说下去。
  空虚的风摇曳黑发。它将火灾痕迹的余热带到这儿,发出类似怨叹声的低吼。

  可恨的伊莉莎白,骇人的伊莉莎白,丑恶又残忍的伊莉莎白!
  受诅咒吧,受诅咒吧,受诅咒吧,受诅咒吧,永远受诅咒吧,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用全身承受死者们的怨念与憎恨,接着说道:
  「余不会请求原谅,也不会要你试着理解。余确实将惨叫声视为快乐,因绝望而愉悦。你就蔑视、痛骂、诅咒这样的余,然后逝去就行了……抱歉啊,玛丽安奴。」
  「……小姐。」
  「余也立刻会追随你而去。别这样,真的是立刻喔。」
  伊莉莎白微微弯了嘴唇。平时那种毫无防备的稚气表情在一瞬间闪过了那张脸庞。
  伊莉莎白使劲握住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看到这个动作后,玛丽安奴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又睁开后,她用俨然就是家庭教师的沉稳表情低声嗫语:
  「我知道喔,小姐。『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是用来召唤拷问器具跟锁炼的高位触媒。不过它本身就是为了在执行火刑时先将罪人的脑袋砍飞,不让他们受苦而造出来的处刑者专用剑,是赐予宽容的武器。您打算用它杀掉我吗?」
  「正是如此。玛丽安奴啊,余打算像这样斩飞发狂的普通女人的脑袋。」
  「这是不行的,小姐,这样就不像您了。不能只给予一人宽容。您如果至死都不会改正那种扭曲行为,就请您也用刑具杀掉我吧。」
  伊莉莎白的脸庞微微一僵,玛丽安奴露出洋溢强大意志光辉的目光叱责伊莉莎白。
  「以痛苦否定我,将我屠杀后,才能如您所想一般,再也无人能够伤害您。如果您被教会逮捕成为手下鹰犬,却仍保有暴君精神,这就是您应该要有的样子喔。」
  玛丽安奴先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后,用严肃的表情望向伊莉莎白,以教师的身分向她提出忠告。
  「只放过一个人的话,就会在您的决心上面留下伤痕。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伊莉莎白没有回应。然而,玛丽安奴那副严格教师的面容再次换了表情。她露出有如看向任性孩子般的相当温柔的目光。
  「我打从心底爱着您喔,我的小姐。就算事已至此,我倾慕您的心情始终如一,打从您小时候就完全没变过。」
  玛丽安奴柔和地微笑。然后,她打从心底感到悲伤地继续说:

  「只要杀了我,今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爱您了吧。」
  「嗯嗯,会这样吧。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爱余,直到永远呢。」

  伊莉莎白静静地肯定玛丽安奴的话语。玛丽安奴点点头后,有如等待裁决地垂下头。伊莉莎白放开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
  她仰望天空,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飘扬。她露出相当沉静的表情,沉重的沉默降临,两个女人——制裁者与被制裁者都没有动。

  就在此时,櫂人周围的空间发出声音冻结了。

        ***

  「…………啥啊?」

  玻璃破裂般的异常声响传出,数秒后櫂人总算发现周围怪怪的。
  他视野内的光景冻结成淡蓝色,不只伊莉莎白跟小雏,甚至连随风滚动的骨头碎片跟一粒粒沙尘都完全静止了。櫂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不过静止物与他之间被一层透明薄膜阻隔,甚至无法触碰。
  「发生什么事了?喂,伊莉莎白,小雏!」
  是声音没有传到吗?就算开口呼叫也没有回应。就在櫂人心神大乱时,背后忽然传出某人的气息。他连忙回头望向后方。

  「初次见面,无罪的灵魂啊。」
  「初次见面,无垢的灵魂啊。」

  两名女孩身上穿着设计得比小雏那套衣服还古典的女佣服,拎着裙角优雅地行了一个礼。一人单手拿着绑上缎带蝴蝶结的箱子,另一人高举指针停住的时钟。覆盖两人背部的长发是用打结的金丝制成的,眼窝嵌着满是伤痕的紫色宝石。看到用人工产物制造的器官后,櫂人领悟到这两人并非人类。
  那两个女孩是人偶。她们面无表情再次动着嘴唇。
  「觉得伊莉莎白会杀她吗?」
  「觉得『拷问姬』杀得掉她吗?」
  「啥啊?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杀掉爱自己的人很难受呢。」
  「杀掉仰慕自己的人很悲伤呢。」
  「的确如此啊。不过,我无法阻止这件事。」
  櫂人紧紧握住拳头。櫂人并不知道玛丽安奴与伊莉莎白之间的羁绊与因缘。两人的回忆以及她们正在思考什么,他都不晓得,也不明白怎么做才正确。
  这是伊莉莎白要做出选择决定的事。櫂人用半吊子的想法去干涉她的选择,这种做法是不被允许的。然而,女佣们却用一致的动作摇了摇头。
  「没人要你阻止。」
  「是的,一句话也没提过。」
  「「因为我们想问的问题并非与伊莉莎白有关,而是关于你的问题。」」
  「……啥?」
  櫂人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说起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拿着箱子的女佣机械性地清清喉咙,文静地走向前方。櫂人警戒地向后退。然而,女佣解开蝴蝶结,然后打开盖子光明正大地让他看内容物。
  在那瞬间,强烈的作呕感袭向櫂人,所以他按住了嘴。
  「…………咕,呜!」
  大量身上长了乌鸦羽毛的蜘蛛在箱子里蠢动。手掌大的蜘蛛一边爬上彼此的身体一边用覆盖羽毛的八只脚来回走动,而且位于中心处的居然是一个小婴儿。櫂人正要将手伸向蜘蛛里面救出婴儿时,屏住了呼吸。
  「这家伙该不会是……」
  「哎呀,发现了啊。」
  「没错,明白了吗?」
  仔细一看,长得肥肥胖胖的健康婴儿下半身长着蜘蛛的脚。小嘴巴已经长满牙齿,甚至莫名洋溢着残忍笑容。
  櫂人感受到贯穿天灵盖般的冲击,同时理解了一件事。
  「这家伙是,『伯爵』吗?」
  这么说来,先前袭击而来、用腐肉重现的大群恶魔中并没有「伯爵」。
  櫂人因厌恶而全身发抖,向后退了一步。女佣们同时开口:
  「玛丽安奴也保有『伯爵』的灵魂。」
  「我们将它放入了人类婴儿的体内。」
  「「这样下去的话,那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将会再次成长茁壮吧。」」
  婴儿用肥胖的手轻抚蜘蛛们的背部,就像在疼爱宠物。他用寄宿着狡猾知性的眼眸俯视虫子们,满足地露出贼笑。
  櫂人不由得高高挥起拳头,却无法将它挥落。如果眼前的这个东西跟原本的「伯爵」一样,櫂人就有办法杀掉。而且不论多少次,櫂人都会想将他大卸八块。然而,现在的这个本质虽然相同,却是一个婴儿。
  就算狠狠揍下去,櫂人也杀不掉这个东西。掐死婴儿这种行径跟父亲一样。他硬是松开握紧的掌心,缓缓轻抚自己发白的脸庞。
  女佣们观察他那副模样后,先是互望了一眼,然后点点头。
  「啊啊,突然要你做出这种事果然很勉强吗?」
  「哎,这里就慢慢来,保持期待喽。」
  「「总之应该可以吧。」」
  女佣突然高举箱子,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它摔向路面。
  蜘蛛们产生恐慌,打算从扁掉的箱子空隙中逃走。婴儿一边压扁它们一边爬了出来。女佣用脚尖将那副躯体翻过来后,使劲踏了上去。
  「什……!」
  被灌入非人之物的力量,肥胖腹部变形扭曲,噗滋一声裂开了。形状不同于人类的脏器大量喷溅而出。婴儿在蓝色血泊之中不断痉挛,然后就不动了。这过分的光景让櫂人无言以对,女佣在他面前耸了耸肩。
  「是的,像这样压扁了。松一口气了没?」
  「是的,平安无事地收拾掉了。安心了吧?」
  「我并没有那样……不,不是的。确实如此,我松了一口气啊,可恶,差劲透顶!不过,这本来就是你们造出来的东西吧!为何要做出这种东西!」
  「正是如此。其实就算踩扁这东西,还是能再做出来。」
  「只要将灵魂保管在腹中的死灵术师——玛丽安奴没被杀掉,无论要重做几次都行。」
  女佣们的话语让櫂人感到全身血液的温度猛然下降了。他望向婴儿凄惨的尸体。居然要重新造出这种东西,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这里我们要问一个问题。伊莉莎白会杀她吗?还是不会杀她呢?」
  「如果她杀不掉,我们打算绑走玛丽安奴,让她制造出大量的『伯爵』。」
  櫂人将脸庞望向被锁炼囚禁的玛丽安奴。她苍白的侧脸贴着对死亡的觉悟,以及对生命的沉重疲倦。她本来就不是应该成为死灵术师的人。
  「……意思是说她都已经坏掉了,你们还打算继续压榨她?」
  「我们要让玛丽安奴量产『伯爵』直到她脆弱的心灵碎裂,然后放到荒郊野外吧。」
  「嗯嗯,让那幅光景再次重现。好多好多愉快的『残酷剧场』。」
  女佣们朝彼此发出轻笑,櫂人的视野因怒火而染成赤红色。
  同一时间,蜘蛛蠢动的模样在他脑海里重播。孩子们陆续发出悲痛惨叫声;诺耶狠狠骂了句「可恶」,一边哭泣一边笑;他的身影被拖向后方,然后消失。
  凄惨的尖叫,以及少年脖子被折断的声音似乎传进耳中。第一个祈求櫂人能够幸福的人物就这样被残忍地杀掉了。
  愤怒与杀意充满櫂人的脑海。脑中某处响起「喀嚓」奇怪的声音,櫂人缓缓抬起脸庞。他将眼睛瞪大到异常的程度,以冻结的声音询问两人。
  「你们认为我会让你们这样做吗?」
  「这种只能称为莽撞的勇气虽然了不起。」
  「但你的对手不是我们喔。」
  女佣们再次拎起单边裙角,弯下单膝行了一个优美的礼。将箱子丢掉的那个女佣伸手指向被锁炼囚禁的玛丽安奴,另一人则是高举时钟。
  「那么,让时间重新运行吧。」
  「判断时间只有数秒,请动作快。」

  「「请你绝对不要后悔。」」

  在那瞬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变回色彩鲜艳的存在。冷风吹过,灰烬与沙尘飞舞而起。伊莉莎白咬住唇瓣,高高举起手臂。
  櫂人同时踹向地面。
  被告知的判断时间只有数秒。她究竟会不会弹响手指,没时间等待下去了。如果她没弹响,就会因为自己来不及阻止而演变成骇人事态。
  那两人在暗示自己做什么,櫂人可以自然而然地理解。他用冷彻无比的清澄思绪理解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而且立刻付诸实行。
  櫂人拔起插在路上的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是有魔法辅助吗?它的刀身意外地轻。伊莉莎白回过头,用那对红眼询问「你在干嘛」。他无视红眼,行云流水地来到前方,而且刻意无视这种行为的正当性。
  (不管我动不动手,玛丽安奴都会被杀。不是被伊莉莎白拷问折磨,就是被利用到油尽灯枯变成废人而死。)
  这两方都是地狱。这个事实缓和了罪恶感,轻而易举地让櫂人采取唯一的解决手段。

  「——抱歉。」

  櫂人用剑刺了玛丽安奴。
  兼具魔具功能的利刃没遇上多少抵抗就贯穿了女人的身体。



  「…………咦?」
  玛丽安奴惊讶地瞪大眼睛咳出血。櫂人正面被喷到那些血的瞬间,有一种清醒过来的感觉。微温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櫂人有一瞬间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吞下涌上喉咙的胃酸后,櫂人缓缓放开剑柄。他与玛丽安奴对上视线,从正面凝视自己杀掉的女人。
  她露出困惑表情,櫂人只有动着嘴唇重复说了「抱歉」。一看到这个动作,她不知为何温柔地在唇瓣上绽放笑容。
  「啊,啊啊……谢……其实,我……这样……就……」
  这句话讲到一半就中断了。她带着和缓的表情就这样无力地垂下脖子。櫂人愣愣地反刍她的遗言,同时察觉到某个可能性。
  「……难不成,你……」
  玛丽安奴其实已经不想再增加伊莉莎白的罪了吧。然而,櫂人也没时间深思这件事就被轰飞到旁边。
  「唔啊!」
  櫂人腹部被踹,以猛烈之势在路面上滑行。他在充满小石子与灰烬的路上不断滚动,撞到瓦砾堆才总算停住。痛楚在全身奔驰,而且激烈到让人担心内脏是否有一部分被踢烂了。櫂人一边吐血一边抬起脸庞。
  伊莉莎白站在他刚才待着的位置上。她面无表情地凝视玛丽安奴的尸体。一段绝对不算短的时间过去了。伊莉莎白突然一把抓住刺进玛丽安奴体内的长剑剑柄,猛然拔出。大量血液滴落,将路面弄得又湿又黑。
  她一头黑发飘扬,缓缓将脸转向櫂人。充满冷漠怒意的双眼眯了起来。
  「为何自作主张呢,废犬啊?要是回答得不对,结果你是知道的吧?」
  伊莉莎白踩响高跟鞋迈开步伐,在櫂人前面停下脚步。
  櫂人呆呆凝视着逼近眼前的白皙手掌。然而指尖抵达之前,他的视线就横向失焦了。小雏抱起櫂人跃向旁边。她右臂抱着櫂人,左臂不敢大意地举着枪斧,就这样一边刮削路面一边着地。伊莉莎白啧了一声。
  「放下他,木偶。」
  「恕我拒绝,您并不是我的主人。」
  两人以锐利眼神互瞪。或许是判断在单手抱人的状态下无法与对方一战,小雏将櫂人放下,站在前面当盾牌。伊莉莎白冰冷地吊起嘴唇。
  櫂人开口试图阻止争斗,却只发出咻咻咻的粗大气息,无法好好说话。他拼命将力量灌进疼痛的腹部。

  「你、你们两人都住手。」
  总算发出声音的瞬间,櫂人发现周围光景再次冻结。

  两名女佣站在因激烈痛楚与腹部冲击而晕开的视野中。一人穿着被婴儿体液弄脏的鞋子,另一人高举时钟。两人面无表情,用满是伤痕的紫色眼瞳望向櫂人。下一瞬间,美丽面容用难以置信的柔软度扭曲了。
  两名女佣浮现彻底坏掉的骇人笑容,就这样再次行了一个优雅的礼。

  「合格了,无罪的灵魂啊。」
  「吾等的主人有请。」

  女佣们心情极佳地哼着歌,抓住无法动弹的櫂人肩膀。即使出手抵抗也只是徒劳无功,他硬是被拖走了。櫂人被拖离现场,无力地回头望向后方。他们离开了一定程度的距离后,冻结成苍蓝色的光景忽然动了起来。
  「嗯?……櫂人?」
  「咦,棹、櫂人大人?怎么会,櫂人大人去哪里了!」
  察觉到櫂人消失后,伊莉莎白跟小雏朝四周张望。距离并未拉开那么远,櫂人一边祈求「快注意到我啊」一边凝视两人。小雏望向他那边,就在这个瞬间——
  吼唔噜噜噜噜噜噜,吼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吼唔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仿佛要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卷起旋涡,要遮去两人的视野似的。黑暗发出低吼声,造出柔韧又美丽的肌肉以及滑顺的上等黑色毛皮。
  那些东西立刻化为最顶级的猎犬外形。地狱业火在那对眼眸里火红地燃烧。

  「皇帝」一边用压迫感令周围的空气冻结一边现身了。

  咕唏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呼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咕唏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朝两人发出极像人类的笑声。
  看到这幅令人绝望的光景,櫂人的意识就融入了黑暗。




伊莉莎白·雷·法纽 Elisabeth Le Fanu

  「拷问姬」。残忍地杀害领民,甚至对贵族下手,因此被判死刑的美少女。受教会「在遭到处刑前成就善举吧」的命令,处罚与恶魔缔结契约的男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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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1:14 | 显示全部楼层



6 櫂人的决定

  櫂人深深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差劲到了极点。

  就算被他人用无罪的灵魂称呼,櫂人也丝毫没有实际的感受。不只如此,结果他最后还是在这个世界杀了人。至今为止虽然当过杀人帮凶,也帮忙毁尸灭迹过,却没有直接用利刃捅人的经验。
  新的人生实在是乱七八糟。目睹无法想像的骇人光景,也差点不讲道理地遭到极刑。落到自行斩断手腕的下场,腹部甚至被深深刻下伤痕。然而,同时却也产生了几个难以忘怀的经验。

  有人祈求自己能幸福;有人说「我会守护您」。

  那是将手插进泥巴,被金属片撕裂皮肤才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句话。
  本来这种温暖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垂手可得的微不足道的幸福范畴吧。然而对櫂人而言,那却是必须一死才能得到手的事物。

  就是因为这样,櫂人开始有了某个想法。
  其实自己绝对不是无罪的灵魂,目睹的光景也等于是地狱。然而,即使如此——

  硬是塞到手中的第二次人生,也不见得一定会很烂吧。
  蝼蚁般的自己死而复生,说不定也有意义。

  虽然至今没跟任何人提过就是了。

        ***

  睁开眼睛后,櫂人被放到一张豪华气派的椅子上。视野很昏暗,愈是往边缘移动就愈是融入黑暗之中。他轻抚施加精致木工雕刻的扶手,环视周围。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针珠色的桌布在眼前笔直延伸,上头摆放着银制的自助餐餐台,看起来也像是蜡制工艺品的缤纷料理就放在上面。
  半透明的牡蛎肉冻、有着鲜艳橙色的腌渍鲑鱼、以各种酱糜为首的前菜、用豪快手法整只烤成金黄色的烤猪、蔬菜咸派与香气优雅的虾汤、水果蜜饯、整体沾满碎杏仁的蛋糕、用果冻做装饰的焦茶色布丁。
  散放香气的所有料理堆满桌面,火焰在红色烛台摇曳,照亮看起来像是伪造物的向宴全貌,却没有半个人动手享用无数豪华的料理。

  在餐桌那边,主位上只坐了一名黑色男子。

  他身穿附有领巾的丝质衬衫,身上披着以银线绣出花纹的外套,就这样用着餐。他无视自助餐餐台上的料理,吃着放在纯白餐盘上的料理。
  定睛一看,陶盘上面放着滴血的红黑色肉片。男人薄薄地切下一片看起来甚至没有调味的生肝脏,用叉子将它送至唇边。
  在只有烛台火焰照亮的昏暗之中,响起餐具微微互触的声音。
  那对红眼与乌黑亮丽的头发,还有以中性美貌为豪的五官,櫂人果然有印象。

  这个男人——弗拉德跟伊莉莎白长得很像。
  (这是,为什么?被带到最终魔王面前的人为何偏偏是我?)

  櫂人心神大乱,一边确认自己的身体。腹部虽然还是感到痛楚,手脚却能自由移动。他没被绑起来,似乎也没被嵌入某种魔法枷锁。
  櫂人窥视着弗拉德的破绽。他默默吃着料理,那副模样看起来像是正在专心吃肉,也像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想,连是不是有机可乘都很难判断。櫂人接着从餐桌上移开脸,确认房间的模样。然而,他不晓得室内的全貌。愈是远离烛台的灯火,宽敞的房间就愈是会跟黑暗化为一体。
  (连入口的位置都不晓得,这不妙啊。)
  将焦急与不耐吞下去后,櫂人调整呼吸试着冷静下来。然而从烛台那边飘来的类似野兽气味的烟却扰乱了神经。櫂人有如被它引诱,想起眼眸寄宿着地狱业火的黑狗。

  (对了,伊莉莎白跟小雏两人没事吗?)
  「欸,你在意这个啊?」

  櫂人吃惊地抬起脸庞。定睛一望,弗拉德露出意外表情停下用餐的手。他的口气跟声音都比想像的还要年轻。櫂人不知该如何回应,所以选择保持沉默。
  「啊啊,是吗?毕竟这次的招待很突然嘛。心神没有大乱的话,那是在说谎了吧。我失礼了。」
  弗拉德自顾自地点头,然后弹响手指。黑暗与苍蓝花瓣在櫂人面前卷动,接着出现一个装满水的银器。镜子般绷得紧紧的水面映照出其他光景。
  櫂人探头望向里面后,瞪大眼睛。
  「伊莉莎白……小雏。」
  伊莉莎白跟小雏一边冲上通往城堡的坡道,一边跟巨大黑狗战斗。
  小雏挥出枪斧扫向黑狗的脚,利刃却切不进有着厚毛覆盖的肌肉。伊莉莎白虽用无数铁桩穿刺黑色背部,却全部被弹开。她召唤锁炼捆住逼至眼前的颚部,然而这一击虽然可以绑住对手,却不是决定性的一击。
  『可恶,想不到拷问器具居然这么行不通啊。应该说他不愧是「皇帝」吗?』
  伊莉莎白用力将血吐到路面。她的锐利杀意并未受到挫折,可是红眼里浮现难以掩饰的焦躁神色。
  櫂人双手撑住桌面,不由自主大喊:
  「伊莉莎白!」
  「嗯嗯,不觉得她果然很急躁吗?我是这样想的啦,伊莉莎白身上有着燃点比火药还低的缺点呢。想以力量压制『皇帝』这个对手,实在是愚蠢至极。哎,要这样讲的话,跟『他』战斗的这个决定本身就有错啊。」
  弗拉德耸了耸肩,口吻亲密得像是在谈论任性幼童。他优雅地将最后的肉片送至嘴中。舔了舔被血弄湿的唇瓣后,他用叉子比向櫂人望着的那个银盆。
  「就算在我们召唤的恶魔中,『皇帝』也是最高位,是人能召唤的极限值。无论伊莉莎白这个『拷问姬』名声有多大,都无法轻易杀掉喔。能轻易杀掉的话,『皇帝』这个名字就蒙尘了。『他』也有自己身为最顶级猎犬的尊严吧,十四恶魔的顶点等级可是截然不同。」
  伊莉莎白她们如今正在跟这种对手战斗。櫂人紧紧握拳。然而,他在此时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
  「等、等一下。恶魔在那边,而你在这里。也就是说你虽然跟『皇帝』缔结契约,却没有融合吗?」
  「对呀。你应该有听伊莉莎白讲过吧,『皇帝』以我为媒介,在这世上化出形体。就某种意义而论,我们两人是一体的。本来为了自身安全,应该融合比较合理吧。不过,舍弃人身所能取得的快乐,以及沦落成异样肉体的结果我都敬谢不敏呢——因为那样有点丑到令人发笑吧?」
  弗拉德发出轻笑。他用可以说是冷酷的老实口气嘲笑了那些恶魔同胞。櫂人想起以前伊莉莎白指着恶魔侍从兵要自己大笑的事。
  櫂人摇摇头后,进一步提问。
  「也就是说你现在是血肉之躯吧?而且只要能杀掉你,『皇帝』也会死亡。」
  「正是如此!不过向我本人确认这件事不会愚蠢到了极点吗?你这个人搞不好会很冲动,所以我给个忠告吧——你是杀不掉我的。」
  弗拉德淡淡地如此断言。他用纸巾从唇上拭去血液。
  「如果是伊莉莎白,还有可能就是了……因为我跟她一样都不是普通人喔。」
  苍蓝花瓣与黑暗聚集在那根指尖上,弗拉德扔掉的纸巾渐渐被分解成丝状,在空中描绘着螺旋,然后突然着火。白色灰烬轻轻地飘落在餐桌上。
  櫂人望着他操纵黑暗与苍蓝花瓣的模样后,发现一件事。换言之,他就是与库尔雷斯所担心的——「伊莉莎白与恶魔缔结契约」的事态最为接近的人类。
  「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打算把我当成人质吗?」
  「……抱歉,你并不是想要讽刺,而是真的不明白呢……你该不会相信自己有当人质的价值吧?」
  「没有啊。我算不上战力,伊莉莎白不可能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
  「嗯嗯,就是这样。我想对你提出一个提议,才招待你来这里喔。」
  弗拉德再次发挥甚至可以说是天真无邪的老实口气,一边点头。然而他态度一变,表情认真地十指交握,然后直勾勾地凝视櫂人。

  「我想收你为养子,将你培养成第二个伊莉莎白。」
  「我拒绝。」

  所谓的第二个伊莉莎白意指为何?在理解那个意义前,櫂人就反射性地拒绝了。
  心里虽然乱成一片,答案中却没有迷惘。「皇帝」契约者所提出的养子提议,除了立刻拒绝没有其他选择。然而,弗拉德不知为何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后继续说道:
  「伊莉莎白,我最最心爱的的第一个女儿,『完成度过高的最佳杰作』。她的成长虽然超乎想像,最后却跟我断绝关系,所以我想要替代品。就算为了我至今所得到的东西以及今后将会累积的事物,我也需要一个继承人呢。」
  「就算这样好了,为何偏偏是我呢?我无法理解。」
  「我在你身上看见了跟她相同,甚至在她之上的资质。库尔雷斯有向我报告过,你受到的处罚与过错并不合乎比例,是被残忍杀害的灵魂吧?明白人类的痛苦,也能冷静地瞪视伤口。不过对憎恶的反应很激烈,性格中也有着洁癖的一面。」
  「只有这一点我能肯定啊,实际的我跟你的评价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偏差。」
  「是吗?我倒是觉得没差那么多耶——虽然明白什么是痛苦,却能为了目的而杀人,可以大大地期待这种人在负面的成长喔。」
  弗拉德弹响手指,先前的金发女佣从他身后出现。两人眨着满是伤痕的紫眸,行了一个优雅的礼。櫂人猛然惊觉,恶狠狠地瞪向她们。
  不知弗拉德有没有发现櫂人的视线中充满敌意,他歌唱般继续说道:
  「毕竟你被杀死,自己的一切也遭到剥夺。被剥夺的那一方有权利成为剥夺者,至少让『有权利夺走他人事物』这种思想在身上扎根的基础已经打好了。那是收集人类痛苦所需要的,也是最适合的饥渴感。因为靠着半吊子的欲望,没多久就会被欲望本身所吞食。『资格』——理所当然般让自己当暴君的『资格』是必要的条件啊。」
  弗拉德宛如诗人继续演着独角戏,学者似的分析了櫂人。
  櫂人拼命忍耐不被这番话吞噬。声音在烛台的灯火下方像奇妙咒语回响,听着听着意识几乎要被它带走了。不能迷失自我,櫂人可不想成为伊莉莎白,也不认为自己当得了。
  眼前这个男人口中的话语,说到底只不过是狂人的戏言。
  「伊莉莎白也一样,自幼就曝露在不讲道理的死亡恐惧下呢。那种痛苦跟恐惧将她变成至高无上的艺术品。我想让你成为第二个作品,变成我的继承人。因为女儿失败就换成儿子,我也觉得这种想法有些肤浅就是了。如何呢?」
  「我拒绝。闭上你那张油腔滑调的嘴吧,你真令人作呕。」
  「真是充满活力的好回答!不过,请你再听我说一下吧,不会让你吃亏的喔。」
  弗拉德没有动摇。他看着淘气少年似的眯起眼睛,或者说那对眼眸也很接近品评幼犬之际听见好吠声的育种家。
  「我没像库尔雷斯那样瞧不起你,也不打算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取得你的未来。因为这样实在是太没道理了嘛……说出口虽然有点那个,不过我讲道理也有点怪怪的耶。」
  「你要以什么为条件?伊莉莎白跟小雏的人身安全吗?」
  「怎么可能!我们父女之间的事,不可能交由你这种人来做选择吧。我的爱女,令人怜爱又可爱,愚味又可憎的伊莉莎白,要由我跟『皇帝』来做个了结。这才是爱。搞清楚自己的斤两吧,小鬼——她,是我弗拉德·雷·法纽的爱女。」
  在那瞬间,弗拉德的红眼寄宿了冰冷光辉。他站起来走到櫂人身边,然后用黑指甲轻轻滑过银盆的水面。伊莉莎白的身影瞬间摇晃了一下。
  「别以为你这货色可以涉入我跟她的关系。」
  弗拉德像这样送出黏呼呼的视线后,再次突然浮现开朗笑容。
  「没错!而且我提出的条件对你来说是更棒、更重要的事物。我使用魔法的技术比伊莉莎白高明,要确保这里跟异世界之间的连系也很容易呢。」
  弗拉德自满地挺起胸膛。那张开心的脸庞简直像小孩在邀请朋友玩一场愉快的游戏。他嘴上说要收别人为养子,身上却散发天真无邪的幼儿的感觉。然而,弗拉德忽然深深地将邪恶笑容刻上唇瓣。看到那个表情后,櫂人不由自主地领悟一件事。

  虽然没有融合,这个男人无疑就是恶魔。
  恶魔会趁虚而入,侵入人心。

  「你的父亲前几天因为鸡毛蒜皮的麻烦而被沉入大海。我就召唤他,把他当成玩具赐给你吧。」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刹那,櫂人的心脏瞬间停止。

        ***

  「……意思是说那家伙,那家伙该不会是死了吧?」

  回过神时,櫂人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夸张声响倒向后方。银盆摇晃,水面的光景变得失焦模糊。然而,他并没有心神去注意那件事。
  櫂人感受到脑袋被锤子痛殴般的冲击。迟了一会儿,奇特的空虚感追了上来。胸口变得空荡荡,感觉就像心脏被捏扁似的。
  对櫂人而言,弗拉德的话就是如此出乎意料又具有冲击性。
  那个男人——曾以为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永远活下去的畜生,死掉了。
  「嗯嗯,正是如此。死掉了喔,恭喜!应该说是因果报应吧……唔,我本身就是具体实现邪恶般的存在,所以这样讲也很矛盾吧?哎,就利用这个矛盾继续说下去吧!多么令人鼓掌叫好的结局啊!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问我要怎么做,可是……老爸他已经死了。」
  「我刚才也讲过吧?要让他复活,把他当玩具赐给你也行喔!如果你想报自己被杀掉的仇,我建议你点头同意。什么嘛,也没必要掩饰害羞啦。」
  弗拉德不断点头,有如在表示理解与亲爱之情。他朝櫂人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他用邀请人进行残酷游戏的表情继续说道:

  「让那个男人肚破肠流,掏心挖肺,再勒住脖子的话,一定『很舒服喔』。」

  不能倾听弗拉德的甜言蜜语,那是恶魔的话语。虽然理解这件事,櫂人还是难以否认胸口深处出现裂痕,从那边涌出强烈的情感污泥。
  拖出那个男人的内脏,让他难看地求饶说自己不想死,再毫不留情地宰掉他。光是想像那幅光景就令人振奋。如果加以实行,心情一定会很舒畅吧。

  如此一来,至今仍束缚着櫂人的类似枷锁的恐惧与憎恶肯定会全部消失。
  这一定是值得豁尽未来人生的高价事物。

  「让我————————————————————————————考虑一下。」
  不久后,櫂人呕血般只从喉咙挤出这句话。极度的兴奋与晕眩感,还有类似恐惧的情感让他全身微微发颤。弗拉德悠然地点点头。
  「可以啊,时间很充分。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啊。」
  对方如此说完,櫂人将空洞的眼眸望向水面。锐利银光斜斜地掠过视野。
  『——啧!』
  巨大处刑鎌朝狗头挥落,黑犬的颚部却将它挡下,然后咬碎。挥动枪斧的女佣服被凄惨地弄得到处都是破洞。
  『——大人,——大人,——大人,——大人,您在哪里!』
  虽然受伤,她仍不顾自身拼命喊着某人的名字。
  (那个人——是,我。)
  看到这副模样后,櫂人觉得自己好像非感受到某件事不可。然而,他不晓得究竟要思考什么东西才能理解那个必要性。大受打击的脑袋甚至无法好好体会眼前的光景。
  如今展开在眼前从头到尾的一切,对櫂人而言感觉都像是发生在异世界的事件,只有灵魂回到他被勒杀的那个房间似的。
  櫂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像幼儿一般将手伸向水面。

  水啵的一声吞入颤抖的指尖。
  镜子般的水面被大幅摇晃,变得不再映照出任何事物。

        ***

  「这里是櫂人大人的房间。做出结论前,请您在此好好休息。」

  与女佣二人组不一样的另一名女佣单手拿着油灯低下头。
  抬起脸庞后,陷在中央处用歪斜针珠制成的眼眸闪出光芒。或许是构造颇为老旧,脸颊有一部分是塌陷的。櫂人点点头后,她转过身从门那边来到昏暗的走廊上,松掉的左脚踝发出喀哒声响渐渐远去。
  被独自一人留下来后,櫂人茫然环视看起来有些脏的室内。

  「……这里不就是那个房间吗?」

  虽然应该是初次造访,櫂人却对这个场所有印象。
  房间近似长方体,墙壁上贴着勉强能看出花纹的泛黄壁纸,窗边设置着糖果般可爱的石膏摆饰,上面却是布满尘埃。连原本是白色的家具看起来都脏脏的,不过那些金把手却依然色彩鲜明。柜子上方以前应该装饰着布偶跟人偶,不过或许是因为意识到櫂人是「男孩」,如今摆放着猎枪跟木马模型。床被长了蜘蛛网的四根支柱围住,上面摆放着被压扁的床垫,许多毛毯在那上头描绘着波浪。
  因磨擦而起毛球的毯子上残留干燥血痕。确认了这一切后,櫂人点点头。

  「这里果然是伊莉莎白小时候的房间啊。」
  这个地方就是櫂人在「宝库」内部迷路走进去的幻影房间的实物。

  櫂人在「宝库」里发现的门扉就是伊莉莎白将房内的许多物品带出来,再用那些记忆在魔空间重现的事物吧。实物房间比当时目击的幻影还脏一些,不过装潢几乎相同。看样子弗拉德似乎补充了伊莉莎白拿走的物品,以近似昔日光景的形式重现了这个失去主人的房间。从这一点也能看出他对伊莉莎白的异常执着。不过可能是考虑到櫂人,室内摆设略微改变成适合男孩子的风格,而这一点也有些滑稽。
  「………………噗!」
  櫂人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变得很可笑,强烈笑意发作猛然涌向腹部。一切的一切就让人无比愉快。他大大地张开嘴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腹部抽筋,眼泪滚落。就算大笑得愈来愈难过,櫂人还是不断爆笑。滑稽,实在滑稽到了极点。父亲的惨死跟如今的状况,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滑稽。

  而且,这全部都是谎言。
  ————————轰!

  櫂人突然停止大笑,狠狠揍了墙壁。骨头产生裂痕,激烈痛苦流窜奔驰。即使如此,他仍再次挥拳。血痕沾到墙上,手指渐渐变形,不过櫂人还是不打算停止揍墙壁。他发狂似的殴打墙壁,一边大吼:
  「死掉了吗?那家伙死掉了啊。玩弄、杀害他人,咨意妄为,结果自己也被杀掉了吗?真是活该啊,喂。不过,不过啊,这样我就会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吗!我不可能原谅你吧!我想亲手再次宰掉你耶!」
  櫂人特别用力地揍了墙壁一拳,紧握的拳头内侧响起小指折断的声音。就算憎恶与怒火充满脑袋,櫂人也一直无法取回冷静。櫂人就像是抓狂的小孩,一边哭泣一边任由激情摆布。吐出粗大气息后,他叩的一声用额头撞向墙壁,然后空虚地低喃。
  「不过,被杀掉的人要杀已经死掉的人……我已经,搞不清楚了啊。」
  櫂人带有自嘲意味地丢下这句话后,无力地笑了。不久,櫂人从被血痕弄脏的墙壁上轻轻移开额头,有如要寻求他人救助般环视四周。
  櫂人的视线忽然停留在床上。
  「…………伊莉莎白。」
  那对疲惫眼眸中朦胧地映着伊莉莎白少女时代的幻影。
  虚弱的美丽女孩半身被埋在毛毯之海地坐着。她死气沉沉的空洞双眼映着櫂人,只有那副美貌今昔如一。
  櫂人像孩子般皱起脸,向年幼的伊莉莎白提问:
  「欸,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你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幻影没有回应。即使如此,櫂人还是惨叫般继续问:

  「欸,伊莉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当什么『拷问姬』啊!」
  那是至今虽然感到疑惑却绝对没问出口的问题。

  为何她会成为「拷问姬」呢?这里面有怎样的理由,有怎样的憎恨呢?或者什么原因也没有吗?然而,幻影少女当然也没做出任何回应。
  她毕竟只是櫂人的精神被逼入死胡同后所呈现的幻影,而且櫂人也明白这种事。即使如此,他还是想依靠那名少女,但她的身影不久就缓缓融解消失了。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櫂人再次笑了起来。发狂般不断大笑,笑得满地打滚,然后再次狠狠揍向墙壁。满是鲜血的手指发出讨厌的声音从壁面移开后,櫂人拭去泪水。
  就在此时,乱成一片的精神状态总算突然沉寂下来。泪水戛然而止,眼睛不再流出任何东西,他的激烈情感异常快速地消退了。櫂人如湖面清澄的脑袋静静地做出结论。

  不管怎么大笑,这股憎恨消散的那一天都不会到来吧。

  櫂人被残忍地杀害了。
  然后,这就是一切。

        ***

  有着歪斜珍珠眼眸的女佣在小孩房外面待命。
  「弗拉德大人在饭厅那边等您。」

  在她的带领下,櫂人再次回到饭厅。在薄薄的黑暗之中,弗拉德仍是一个人坐在主位上。或许是跟伊莉莎白不同,不需要甜点,他早早就用完餐,如今正在品酒。櫂人朝静静摇晃着酒杯的侧脸开口搭话。
  「我决定了。请让我亲手杀掉老爸,只有那家伙就算死我也无法原谅。」
  「这个决定很不错喔。复仇是你应有的权利,当然应该去行使呀。」
  弗拉德将玻璃杯放下后,发出像要抹去櫂人心中罪恶感的温和声音。那张脸庞上没有吃惊的模样,看来他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个答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既然希望将櫂人收为养子,他就应该理解櫂人被那股恨意所囚的本质才对。
  櫂人缓缓握紧疼痛的拳头,虽然迷惘,他还是继续做出一项恳求。
  「在那之前,只要一次就好……我不会叫你让我跟你的女儿伊莉莎白见面。至少让我跟小雏……跟小雏道别行吗?」
  「……小雏?啊啊,那个我没让她启动就这样弃置的人偶吗?你居然这么中意她,真让我意外啊。该不会你有玩『人偶游戏』的兴趣?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将酷似她……不,比起这个,我可以送一个以你的喜好做调整的人偶当礼物喔。」
  「那家伙不是人偶,也没有替代品。小雏就是,小雏。」
  櫂人先闭上眼睛。他回想那双温暖臂膀紧拥自己的感触,被银发包围的可爱笑容在眼皮底下复苏。然而櫂人睁开眼睛,抹消了那个影像。
  「时间虽然短暂,我还是受到了她的照顾。还有另一件事,当我跟小雏告别时,请你停止『皇帝』的攻击。只有伊莉莎白一人的话太不利了。」
  「受人偶『照顾』的这种感觉很难理解就是了。而且你都决定要背叛了,这个心愿倒是挺自私的呢……哎,这是独一无二、即将成为继承者的你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我就特别准许吧。」
  弗拉德点点头后,向金发女佣二人组下达某个命令。她们抱着时钟,静静地离开现场走到外面。弗拉德一边目送并肩而行的背影,一边自豪地说道:
  「那个时钟是魔道具,可以将对魔法没抵抗力的人隔绝在空间与时光之外。对你来说,周遭的空间看起来像是静止吧?不过实际上,从正常时光中遭到分离的人只有你一个啊。身为魔道具使用者的女佣们可以在那个空间里随心所欲地杀掉你,却根本无法触摸处于外侧的伊莉莎白。说到底,它只不过是专门应付杂鱼的玩意儿喽。不过用在机械人偶身上又会如何呢?通常应该是无效才对,不过从她先前的伤势判断,或许会有效吧。那么,在等待时来一杯酒如何?」
  「免了。」
  「真无情耶,我觉得学会喝酒比较开心喔。」
  櫂人拒绝弗拉德的建议后,随便找个座位粗鲁地坐了下来。他也无视摆在眼前的料理,交握满是鲜血的十指。弗拉德轻轻耸肩后,再次喝了一口酒。
  让人以为好像会就这样永远持续下去的尴尬时间过去了。不久,饭厅的门开启,两道脚步声拖行某物的声音朝这边接近。櫂人望向那个方位,瞪大眼睛。
  「……小雏!」
  「她躺在瓦砾堆之间,甚至用不着刻意把人抓住。」
  「看样子伊莉莎白认为她在战斗时会碍事,所以丢下她走了。」
  「伊莉莎白吗?居然没让这人偶勉强战斗到坏掉为止,她还是一样,温柔时很温柔呢。这样你也无法告诉这具人偶,要她跟伊莉莎白两人一起逃离『皇帝』了啊。」
  女佣们报告完后,弗拉德瞥了櫂人一眼如此嘲笑。櫂人连忙从椅子上起身。
  小雏被女佣们撑住双肩,衣服破破烂烂的模样十分凄惨,仿造人类的肌肤也有撕裂伤,看起来连步行都很辛苦。即使如此,她手臂里仍抱着枪斧。
  「……櫂人,大人……啊啊……櫂人,大人,您在……哪…………」
  她梦呓般如此低喃,摇晃纠结的银发抬起脸庞。空洞的翠绿色眼眸中映出櫂人冲过来的身影。眼睛在那瞬间睁得大大的,混浊眼眸寄宿了欢喜的光采。
  「…………櫂人大人!」
  小雏甩开女佣们,连顽固地握着的枪斧都扔掉了。她就像忘了伤痛,将双臂伸向前方。櫂人停下脚步。拜托小雏传话,企图连伊莉莎白都救下来的计划虽然落空,背叛的决心却没有改变,所以没资格被小雏紧拥。
  「櫂人大人!啊啊,真是谢天谢地,您平安无事。」
  「我要跟你告别,小雏。你自己一个人回城堡吧。」
  小雏本来也正要冲向櫂人,却因为他这番话而停下脚步。那张脸庞掠过心脏被猝不及防地钉了木桩般的冲击。数秒后,小雏端正姿势,笔直地凝视櫂人。
  她轻轻用手掌按住自己的腹部调匀呼吸后,开了口。
  「櫂人大人,该不会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周到吧?」
  「小雏,你在说什么?」
  「是这样的话,很抱歉,可以请您告诉我吗?我会全部改过来的。我连自己哪里没做好都察觉不到,倘若如此愚味的我能有机会再次挽回失态,那就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请您务必大发善心。」
  「不对,不是这样的。你没有任何地方做不好。」
  櫂人连忙否定小雏出乎意料的话。她露出困惑表情。
  「那么……那么,该不会是厌倦我了吗?您是说已经再也不想看到我的脸,不想让我待在身边了吗?如果是这样,就请伊莉莎白大人帮忙,尽一切可能地依照櫂人大人的喜好改造这张脸——」
  「不是的,小雏,你什么错都没有。只不过,我决定要跟这家伙走了。」
  「櫂人大人…………要跟那个……弗拉德走?」
  小雏望向櫂人用手指着的对象后,露出困惑表情。虽然心里犹豫,櫂人还是点了头。
  「其实我不想跟他走。不过我想做一件事,就算必须站到折磨其他人类的那一方也一样。而且,只有这家伙有那个手段。」
  櫂人如此诉说。他从小雏那张有如小狗被丢弃的脸庞上移开视线。
  她完全没有做不好的地方。就是因为这样,就算站到背叛者的立场,櫂人也不想让小雏露出这种表情。即使如此,也没有继读让她待在身边这个选项。
  现在的小雏不算在战力之内。只要她肯放弃櫂人,弗拉德也会网开一面让她逃走吧。
  说起来,这是櫂人不小心启动她才会开始的一段缘分。只要忘掉櫂人找到新主人,小雏应该能顺利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至少櫂人想这样相信。
  「忘掉我设定的爱恋之情,回去后自由地活下去吧。趁现在请伊莉莎白……或是弗拉德处理一下,让你能忘了我重新输入新设——」
  「请不要瞧不起我,櫂人大人。」
  「咦?」
  櫂人的话语被冰冷又尖锐的声音打断。小雏显露出至今为止不曾有过、从未对他发出的怒火。她细细地吸气,吐气,凛然地端正姿势。
  小雏轻轻将掌心按上自己丰满的胸部。闭上眼睛后,她静静地开始陈述:
  「就算这颗心是机械人偶被设定后才存在的,我的心也是只属于我的东西。我选择櫂人大人为主人,而且也被您所选择的那个瞬间,这份爱意就注定只会献给您一人。我想为了櫂人大人而活,才会活着;想为了櫂人大人而坏掉,才会坏掉。我无法侍奉其他主人,就算是您这名尊贵主人的命令——也不可否定这份心意。」
  「小雏…………」
  「您为何要待在那种男人之下?」
  「抱歉,我要跟这家伙走。而且,就算将自己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弗拉德,我也要杀了老爸!」
  回过神时,櫂人已经如此大吼。或许是想法激烈动摇所产生的反作用力,怒火、杀意以及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再次充满胸口。他咬紧牙根,有如野兽漏出粗大气息。
  小雏猛然回神,一改难受表情,露出察觉到某事的脸。她应该不晓得櫂人的过去,然而却有如察觉到某事静静提问:
  「那是……那就是,您自身的幸福吗?」
  「咦……幸、幸福吗?」
  「是这样吗?」
  「咦,啊啊,大概吧。」
  被小雏认真的声音震慑,櫂人不由得点头同意。然而,他并不晓得这样算不算幸福,甚至可以说杀人是离幸福这种田园风格般的字汇最遥远的行为。然而就算杀掉父亲,在胸口卷动的这股浊流似的憎恶也不会消失吧。
  他的回应让小雏浮现温暖的温柔微笑。
  「太好了。」
  「咦?」
  意料之外的回应又让櫂人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小雏放心似的点着头。她有如知道小孩很幸福的母亲,用满足的表情紧紧合起双掌。
  「就算在城堡那边,櫂人大人也不曾打从心底笑过……所以小雏我一直很担心。如果櫂人大人说这是您为了变幸福而做出的选择,那小雏就不会再说什么了。我会打从心底感到喜悦,在一旁支持您的选择。」
  「小雏,至今你都在担心这种事。」
  「櫂人大人的幸福就是小雏的幸福,是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幸福……我了解了。从现在起,我会按照櫂人大人的希望,停止自己的机能。」
  「什……!」
  这次櫂人真的因为意想不到的宣言而瞪大眼睛。櫂人压根儿就不希望此事发生,甚至可以说就是为了让小雏未来也能继续活下去,他才会想要这场道别的面会。
  櫂人用力抓住小雏的肩膀,她则是沉稳地回望櫂人。
  「小雏,别说傻话!为什么你非停止运作不可啊!」
  「櫂人大人明明说不需要我,为何我必须活下去?伊莉莎白大人也不想逃走,所以我是绊脚石。请您放心,如果櫂人大人说这样就会幸福,我会开心地让这副身躯回归为木偶。」
  「住手啊,求你了,拜托!我不想要你死,请你改变主意吧。」
  「多么温柔……您真的是既温柔又大慈大悲呢。虽然不值得您这样说,但我就心存感激地收下这句话吧。不过,小雏的一生会与您一同度过,当您不需要我的时候就会终结。这件事您完全不必感到内疚,请您带着微笑说『辛苦了』目送我离开世上吧。」
  小雏静静地微笑。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櫂人无法理解、永不动摇的自豪。就算费尽唇舌,也无法颠覆她的决心吧。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櫂人自然而然放松手掌的力道。小雏向后退一步,拎起女佣服的裙角,因烛台灯火而发出光辉的银发柔顺地摇晃。她将负伤的脚移向后方,展现了一个美丽的礼。
  「那么,櫂人大人。接下来的这数十分钟内,只要您没有再次需要我,我就要永远沉眠了。容我再次道谢,能与温柔的您一同生活……还能以恋人之姿待在身旁,小雏实在愧不敢当,真是幸福极了。」
  小雏表示那么短暂的时光自己很幸福,那道声音中贯注了毫无虚假的感激心情。小雏深深低下头,就这样接着说道:

  「小雏会满怀爱意跟感激之情,就这样死去——告辞了。」

  她行了礼后,拾起枪斧撑住自己的身体,迈出步伐。她赶开试图伸手帮忙的女佣们,走出饭厅离开了现场,毅然的背影立刻没入昏暗之中。
  櫂人呆呆站在原地,茫然目送小雏的背影离去。
  同一时间,玛丽安奴与伊莉莎白交谈的话语在他耳畔复苏。

  『只要杀了我,今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爱您了吧。』
  『嗯嗯,会这样吧。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爱余,直到永远呢。』

  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察觉到某样事物很重要,就已经失去了它。
  櫂人只是呆呆伫立着。然而,在确认深沉的失落感究竟为何物前,弗拉德就从背后开口搭话。
  「我姑且问一下好了,区区玩具说了几句话,日积月累的陈年杀意就因此消散,心情也变得清爽无比,真是可喜可贺……这种奇迹应该没发生吧?」
  「……别管了,你把老爸叫出来吧。」
  櫂人用低沉嗓音撂下这句话。弗拉德点点头,然后弹响手指。
  金发女佣们迫不及待般喀啦喀啦地推来运送料理用的餐车。她们猛然掀开盖在上面的银盖。
  里面躺着一个没有头发也没有眼睛跟嘴巴的人偶,还被穿上灰色的衣服。
  有着苍白肌肤的球体人偶造型十分朴素,实在难以想像这是用来装人类灵魂的东西。弗拉德从餐桌上一把抓起刀子后,旋转刻有老鹰装饰的握柄,接着瞬间停下动作。他用那把银刃将自己的手腕狠狠斩裂了一半以上。
  动脉被一击斩断,大量鲜血弄湿桌布,甚至滴到了地板上。那些血液有如生物聚集,开始在地板上描绘不同于移动阵的另一种复杂形状。
  在那同时,弗拉德微微皱眉。定睛一看,红色的神之文字正在他隐藏于袖内的手臂上散发光辉。教会的枷锁确实正灼烧着弗拉德的肉体。发动魔法后,那些神言似乎也因此更加折磨肌肤。然而,他早就不打算改变表情了。
  「『我的话语中没有谎言;我的话语中没有虚假;我的话语中没有虚妄。他的灵魂会横越两个世界,于地界断断续续地发出叫声,于天际取回自身形体』。」
  弗拉德口中不断咕哝着些什么,地板上的召唤阵配合那道声音发出红色光辉。
  光芒变强,室内氛围也跟着改变。
  「『成形La——超越La——成形La——回归La——成形La——』」
  干燥空气开始带有数千枚玻璃碎片满天飞舞般的危险锐利度。櫂人用眼睛追着在他鼻尖飞舞,没有明确实体的光辉。确实横切过视野边缘的那个表面映照出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道路、汽车、人群、广告招牌、河川、学校。全都是櫂人因为被杀而离开的那个世界的光景。
  那些光景漫射为虹彩,用奇妙的光芒渐渐填满昏暗的室内。
  「接下来你最好闭上眼睛,因为长时间凝视这道光的话,正常人是会发疯的。只有精神再次被带到那一边,你也不愿意吧?」
  弗拉德如此说完,櫂人连忙闭上眼皮。即使如此,虹色光芒仍然强烈灼烧着视网膜。为了尽可能避开那道光,櫂人凝视暗处,结果脑海自然而然地浮现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

  有如要逃开异样光芒,櫂人的记忆渐渐沉入记忆之海的底部。

  令黑发飘扬的举世美少女时而邪恶,时而自豪地高声表述。

  「余之名为『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余跟你都一样,会被天地万物舍弃,然后就这样死去。」

  摇曳银发的美丽人偶浮现相当温柔又充满爱意的微笑。

  「没事的喔,櫂人大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护您。」
  「小雏会满怀爱意跟感激之情,就这样死去。」

  红发少年用泫然欲泣的表情露出笑容,虽然心神大乱却还是用颤抖的声音回应。

  「希望你能够在这边的世界得到幸福。」

  这么说来,结果诺耶的话最后没能实现。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櫂人的胸口激烈地卷起波涛。心脏疼痛,呼吸变得困难。这样做真的好吗?不会后悔吗——连宛如他人冷静的自己都如此提问。
  (啰嗦,啰嗦,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要把老爸——)
  櫂人打算如此回应之际,现场传出弗拉德的声音。

  「——结束了喔。」
  然后,櫂人睁开眼睛。

        ***

  「…………咦?」
  父亲确实站在櫂人眼前。

  满脸胡渣,有着一张粗犷脸庞的男人正朝四周张望。他乱搔黑色乱发,用看起来也像是变色龙的眼睛来回瞪视周围。櫂人确实对这张有着显眼鹰勾鼻的脸有印象,但他却有如无法接受般激烈地皱起眉心。
  櫂人从上至下望着眼前这名男子。过了一会儿后,他轻声低喃:
  「………………咦,是这种程度而已吗?」
  「什、什么啊,这里是?就死后世界来说也太虚了吧。呃,为什么你这小子会在这里,櫂人?是怎样?该不会,你……该不会……打算向我报仇吧?可别给我想这种开玩笑的事情喔,喂!」
  父亲连珠炮似的突然讲了起来。就算死亡,他的沸点似乎依旧很低,而且也是一个面对自身危机时,会让第六感如同被害妄想那样发挥功用的男人。
  他虽然口沫横飞,充血的双眼中却没有以前疯狂的神色。
  直到此时,櫂人才猛然惊觉,父亲的疯狂几乎是药物制造出来的产物。就算是现在,也能在那张面孔的内侧窥见没有一丝一毫改变的残忍与嗜虐性。结实肉体跟彻底习惯折磨他人的精神也很恐怖吧。然而,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父亲对櫂人大吼的脸庞跟伊莉莎白的邪恶表情全然不同。
  不只如此,甚至也劣于恶魔们的异貌、库尔雷斯居高临下的冷淡视线,还有玛丽安奴发狂的哭脸;离弗拉德的开心笑容也很遥远。

  櫂人不由自主愣愣地低喃。
  「………………一点也不恐怖嘛。」

  充斥心灵的恐惧感,在看到父亲极普通的怒容后就立刻烟消云散了。愤怒与杀意都有如在思考「这个人真的是本尊吗」似的传回困惑的心情,充满全身的紧张感突然解除。櫂人失去以往的冷静,然后揉了揉眼睛。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喂。是这家伙吗?真的是这家伙吗?)
  「喂……櫂人啊,你干嘛不说话?欸?给我回话啊,喂!」
  櫂人甚至无法认知眼前这名男子就是杀掉自己,恐怖至极又可恨的对象。比起这个玩意儿,「伯爵」这个敌人要有威胁性多了吧。
  (啊啊……………………是吗?)
  回想自己在这个世界目睹的所有事情,櫂人静静地领悟到这个事实。
  (我在这里看见太多恐怖的事物了。)
  超越人智的邪恶,以及跟这种对象战斗的女人——他待在这种存在的身边太久了。櫂人曾经恐惧过的事物,对现在的他来说甚至无法成为害怕的对象。
  櫂人总算发现了这件事。被他视为苛政者,当成暴君憎恨的「父亲」已荡然无存。在这里的男人只是一个矮小无趣又容易发飙,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小角色。
  櫂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在眼前不停大吼的脸庞,感到失望的同时也轻声丢下了一句话。

  「……什么啊,只是这种货色呀。」

  下个瞬间,櫂人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父亲露出哑口无言的表情。这个表情也很滑稽,所以櫂人更加大声地笑了。他一边捧腹大笑一边产生幻听,至今为止拘束着自己的沉重锁炼好像发出了被斩断的声音。这次他真的打从心底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很荒谬。
  想不到囚禁自己的人居然是这种小人物。
  「不要了。」
  「啊?你这家伙怎么打从刚才就突然这样啊?是怎样,干嘛无视我,像个白痴一样在那边傻笑?是脑袋长虫了吗?欸,喂!」
  「这种家伙,我不要了。代价太大了呢。」
  櫂人虽然被揪住胸襟,仍耸耸肩望向后方。弗拉德皱起眉。左手腕应该割得很深,然而如今伤口已经堵住了。果然是怪物啊——櫂人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用大拇指指向父亲。他打从心底感到舒畅地断言。

  「这家伙不是那种我不惜付出未来也要杀掉的对象。」

  虽然不解其意,父亲似乎也明白自己被小看了,所以他挥起拳头。不过弗拉德弹响手指后,那只手臂忽然静止,变得一动也不动。他用惊讶的表情凝视自己的手臂。弗拉德摆动下颚要櫂人继续说下去,所以櫂人点点头对他开了口。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看见了地狱。」
  看到制造地狱的人以及跟那种存在战斗的人,目击了弱肉强食的骇人光景。在这种状况下,为了想办法存活下去而挣扎。甚至不再逃避,不惜在自己的腹部刻下移动阵帮忙收拾恶魔。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女人的任性举止开始的。

  「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櫂人如今正侍奉着比任何人都还要恐怖美丽,恶劣至极的大罪人。

  事到如今,他根本无法被这种程度的家伙所束缚。

  被杀了,不过那又如何?
  比起这种事,他身上还有更重要的约定。

  「在这种状况下还是有人为我祈祷。就算要勉强自己,我也要努力变幸福吧。」

  櫂人如此断言,毫无迷惘地毁弃自己跟弗拉德的契约。
  弗拉德双臂交叉,发出沉吟思考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櫂人的脸庞,然后深深地叹了气。弗拉德用纤细手指掩住脸庞,用演戏般的夸张动作摇摇头。
  「看样子去接你的时机似乎有点迟呢。」
  「嗯嗯,有一点点。不,大概晚了很多吧。」
  弗拉德悲伤地说完,櫂人轻声回应。确实如此啊——弗拉德点点头。
  他打从心底感叹这种状况似的,脚步踉跄地迈出步伐。弗拉德接近櫂人的父亲,然后轻轻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櫂人的父亲同时张开嘴,不顾一切地胡乱大吼。
  「你这家伙是怎样瞧不起我吗给我适可而止喔臭小子开什么玩笑我要杀了你我宰了你喔喂!」
  看样子弗拉德也拘束了他的嘴巴,难怪他这么安静。弗拉德一边觉得很吵地皱眉,一边将唇瓣凑近父亲耳边。感觉就像肉食猛兽将獠牙靠过来,父亲大吃一惊闭上了嘴。弗拉德用甜美嗓音对因为互殴后遗症而扭曲变形的耳垂低喃。

  「只要再次杀掉眼前的这个玩意儿,我就让你能好好享受第二次的人生。如何呢?」

  父亲茫然了一瞬间后,露出用舌头舔嘴唇般的表情。他果然理解得很快。櫂人也同时转过身,速战速决地发足狂奔。充满杀意的怒喝声追向他。
  「给我等一等,櫂人!别逃!」
  「当然要逃啊,笨蛋!」
  只要大脑没呈现萎缩状态,就能做出正常的判断。櫂人可不想轻易让别人杀掉。
  父亲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追击而来。櫂人朝之前通过的入口前进,女佣们没有行动。虽然不觉得可以活着抵达伊莉莎白身边,不过就算会死,至少也得阻止小雏停止运作。如果是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就在此时,弗拉德啪的一声弹响手指。苍蓝花瓣与黑暗卷起旋涡,铁桩贯穿櫂人的脚。
  「呃——叽!」
  櫂人因激烈痛楚而发出难听的叫声,接着单膝跪地。从后方追来的父亲同时抓住他的衣领,硬是将他拖了起来。父亲一边气得发抖一边勒住他的脖子。
  「别小看我啊啊啊你这个狗屎狗屎狗屎狗屎狗屎小鬼,别小看我别小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啰嗦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试图抵抗而举起的手掌也被铁桩贯穿,櫂人软绵绵地垂下满是鲜血的手臂。
  视野变狭窄,意识模糊。櫂人忆起气管被捏扁的讨厌感觉。那种感觉正渐渐在他的喉咙重现。人偶的身躯虽然不死,不过照这样下去,不久后颈骨就会被折断,动脉或许也会被挖掉。如此一来,就算是櫂人也会完蛋。
  (又要……被杀掉了……啊。)
  虽然撂下狠话,不过这种结局还真是无聊。然而,当时谁也没有伸出援手。如今不管叫谁都没用吧,会救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就是结局。然而,在那之前至少希望可以阻止她。
  櫂人想起温柔的微笑与暖和的手臂。为何自己没能紧拥离去的背影阻止对方呢?櫂人打从心底如此后悔,流下一滴泪,同时用沙哑声音低喃。

  「………………………………………………………………抱歉啊,小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从某处传至耳中。

  父亲吓了一跳,手也放松了。櫂人微微睁开眼睛。父亲吃惊地张大嘴巴,凝视着传出声音的方向。发生了什么事——櫂人也硬是望向传出声音的方向。
  看到那幅光景后,他也跟父亲一样吃惊地张大嘴巴。

  小雏正在失控,将枪斧挥舞得像龙卷风似的。

  她用令人想问「到刚才为止的虚弱模样到底是怎样啊」的气势,将前来阻止的女佣们陆续轰飞。小雏红晕上颊,眼睛发亮地发出怪声。
  「呼唤了吧?我被呼唤了吧?刚才您呼唤我了呢,啊啊,櫂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现在立刻过去救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真的假的。」
  櫂人不由自主地如此低喃。或许是本能察觉到自身有危险,父亲扔开他试图逃走,然而冲击并没有传来。回过神时,櫂人已经被小雏用右臂紧紧拥住。她用剩下的左臂锐利地闪出枪斧。
  「咦?」
  「对櫂人大人掐脖子的罪行,就用那副身躯偿还吧。」
  父亲的上半身被轻易斩断,横向滑开了。鲜血与脏器被撒到地板上。看样子似乎是瞬间达到超出活动临界点的失血量,父亲一下子就停止了动作。
  那是完全没有迷惘也没有踌躇,有劲过头的举止。
  櫂人在小雏臂弯里大感愕然。小雏轻飘飘地朝原地坐下不让他受到冲击,然后扔掉枪斧用双臂紧紧拥住他。她理所当然般让他的脸埋进自己的丰满胸部,并发出充满喜悦的声音。
  「啊啊,櫂人大人!将我从死亡深渊再次救出,温柔又令人怜爱的您。那道大慈大悲的声音有好好传到小雏这边喔!我所爱着的櫂人大人!只要您希望,小雏就会永永远远地待在您身旁!直到寿命结束前我都会爱着您,保护您不受任何人伤害!」
  「哈………………哈哈哈!」
  櫂人不由得缓缓笑了起来。这实在是太乱来了。然而,胸口渐渐涌出喜悦。櫂人曾认为谁也不会伸出援手,然而,并没有这种事。
  从今而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櫂人举起满是鲜血的手。看到这一幕后,小雏大喊:「櫂人大人您受伤了!」他无视这句话,小心翼翼地触摸小雏的脸颊。他不想弄脏白皙肌肤,只用指尖确认暖意。过了半晌,櫂人松了一口气。
  「櫂人大人?您怎么了呢?伤口会痛吗?」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抱歉啊,小雏。抱歉。」
  「棹、櫂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请您无需道歉!没关系的喔,小雏我会一辈子永永远远,不管在生病或是健康的时候,只要有这条命在就会诚心诚意地服侍您喔!啊啊,这份爱意!这份心意!啊,或许这是母性?」
  小雏一脸认真地开始低喃些什么。然而她一改先前态度,锐利地抬起脸庞。那对翠绿色眼瞳闪过野兽般的强烈杀意。
  「——而且,伤害您的家伙还有一只吧?」
  櫂人抬起脸庞后,不晓得在想什么的弗拉德正用皮鞋鞋底踩烂父亲的内脏。看到冻结的侧脸,櫂人觉得血液的温度下降了。他正在生气,焦躁感占据了他的脑袋,让他没多余的心神立刻下手击溃櫂人他们。
  「腐烂而死吧,下人。」
  「不行啊,小雏!」
  下个瞬间,小雏的身影突然消失。她用负伤的身躯捡起枪斧,瞳孔猛然瞪大,以一击袭向弗拉德。弗拉德连头都没回,就这样弹响手指。
  黑暗与苍蓝花瓣卷起旋涡,旋转锯出现在空中。
  它没朝小雏飞去,而是笔直地奔向櫂人那边。弗拉德索然无味的眼瞳测试般映着小雏的身影。小雏连一秒都没有迷惘,立刻抛开枪斧,用很勉强的姿势扭转身躯。她打算趴在櫂人身上。
  在那瞬间,那副身影看起来跟诺耶重叠了。

  「不行,小雏!」
  櫂人立即从锯子的轨道上猛然推开小雏。

  「——咦?櫂人,大人?」
  小雏瞪大眼,双臂伸向前方。櫂人对她摆出了一个微笑。
  在那瞬间,灼热感横向切断身躯。櫂人唰的一声被切开肚子。旋转锯与它的高调外表不同,锋利度似乎劣于小雏的枪斧。櫂人虽然免于被锯成两截,伤口却掉出了几个内脏。他无声地瘫倒在原地,小雏发狂似的大叫:
  「櫂人大人?櫂人大人,櫂人大人,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咯,呼啊…………恶!」
  櫂人从手掌感受到自己正在脉动的内脏热度。心跳声怦通怦通地响着,真是吵死人了。他在地板上微微发抖,一边茫然思考。
  (小雏……她肯……就这样,逃走……呜……吗……不……不可能吧。)
  就性质而论,她不可能弃櫂人不顾就这样离开。必须想办法叫她逃走才行。然而,声音已经不成形了。櫂人的视野轻轻地消失。
  应该是一片漆黑的光景掠过光线。那种感觉究竟为何呢?櫂人可以借由魔力流通至腹部移动阵的经验理解这件事。混在自身血液中的伊莉莎白之血的魔力正在蠢动,櫂人濒临死亡危机的灵魂正在跟魔力更强大的血液同步化。

  血之记忆自动重播。

  那就像传闻中的走马灯。
  却是与它全然不同的邪恶之物。

        ***

  无数遭到残虐杀害的尸体;从那些尸体上方飞起来的上百只乌鸦;纷纷破口大骂「杀了她、杀了她」的民众;被束缚衣绑住吊在半空中的女孩;从小孩房看着窗外的虚弱少女。

  优雅的男人手指爬上被睡衣里住的皮包骨的肩膀。
  少女摇曳纠结的黑发,身躯猛然一震。她连忙抬起头,视线前方的男人投降般举起双手。看到那张脸庞后,少女呼的一声松了一口气。
  「弗拉德伯父大人真是的,请不要吓我嘛。」
  「嗨,伊莉莎白。我可爱的女儿有当个乖小孩吗?没有像之前那样偷偷杀猫吧?」
  「我没那样做喔,已经不会再做出那种事了。」
  「谁晓得呢。不过,可以喔。不管你做出什么事,我都会替你保密的。」
  伯父对重逢感到喜悦似的说道。与伊莉莎白长得极为相似,拥有端整脸庞的他不知为何总是唤她为女儿,而不是称呼她为侄女。
  伊莉莎白正要回话却突然按住唇瓣,发出干咳的同时,一丝鲜血也跟着滑落。弗拉德看到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样后,发出甜美柔和的声音。
  「一出生就患有不治之症,可怜的伊莉莎白。身上那股残忍气质类似于我,可爱的伊莉莎白。你虽然拥有『资格』却濒临死亡深渊,所以我今天就是前来治好你的病的喔。」
  「真的吗?可是伯父大人,大人说这个病连医生都治不好,而且『资格』又是?」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来吧,收下这个。不过,就像我替你的『恶作剧』保密一样,这件事也不能对任何人说喔。」
  伯父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朝她闭了一只眼睛。伊莉莎白毫无戒心地点点头。弗拉德说了句「乖孩子」轻抚她的头,然后从提包中取出某物。

  「如此一来,你一定能过着比世上任何人都还要愉快的一生喔。」
  伊莉莎白伸出手,状似人类心脏的灰色肉块摆到那对掌心上。

  吃下肉块后,伊莉莎白的寿命平安无事地延长到了十六岁。

  所有人都将伊莉莎白的存活视为奇迹而喜悦。然而,她的双亲却有如付出代价地辞世了。某天夜里,他们搭的马车翻落悬崖。死因虽然不明,发生事故之前有一名老人路过道路附近,作证说他看见了一只巨大黑狗。
  在所有人都长时间沉浸于哀伤中的葬仪之夜,伊莉莎白身穿丧服,一如往昔坐在窗边。白皙手指爬上她的肩膀,她猛然抬起被泪水弄湿的脸庞。
  应该正在云游四海的伯父身穿黑衣站在她面前。
  「弗拉德伯父大人。」
  「嗨,伊莉莎白!可爱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呢!」
  伊莉莎白没注意到话语中的突兀感,打算抱住自己最喜欢的伯父。然而,他忽然高声拍响双手。伊莉莎白停下脚步,瞪大双眼。她的双亲明明死掉了,伯父却像在说自己开心得不得了似的拍着手。
  「伯父,大人?」
  「恶魔的肉,平安无事地,在你体内扎根了嘛!」
  伊莉莎白不明白弗拉德在说什么。然而,看到被月光照亮的那张脸庞后,她领悟了一件事。伯父虽然上了年纪,脸庞却过于年轻,又很美丽。
  而且,很邪恶。他用小孩找别人一起恶作剧般的口气接着说:
  「你已经不会因为人类的疾病而死了喔,伊莉莎白。不过从今而后你必须伤害他人,将他们的痛苦与灵魂的折磨声献给自己的身体。因为不这样做,恶魔的肉就会在体内腐朽,你会在无法想像是世间之物的激烈痛楚中死去。什么啊,没必要害怕喔。放心吧,可悲又可爱的伊莉莎白。」
  弗拉德在月光下露出微笑。他邪恶地扭曲嘴唇,就这样撂下话。
  「你之下有许多从父母那边继承而来,可供你大快朵颐的领民。你可以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直到盘子见底、肚子吃饱为止呢。」
  伊莉莎白本能地察觉伯父说出口的话并非戏言。她也微微注意到那件事,当时她吃下了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禁忌食物。
  伊莉莎白抱住双肩发起抖来。伯父面露笑容,对这样的她如此告知:

  「就是这样喔,伊莉莎白·雷·法纽。你比任何人都更能成为贪心的母猪。」

  数天后,伊莉莎白难以忍受开始从全身冒出来的激烈痛楚,所以在伯父弗拉德的协助下,初次使用拷问器具将人杀害。

  伊莉莎白一边呕吐哭泣,一边用「抽肠机」蹂躏活人的内脏,还用「铁鸟笼」屠杀女孩。弗拉德跟她一天又一天地堆积死尸,并且高声长笑。
  「很棒喔,很棒喔,伊莉莎白!再杀更多,杀更多吧,伊莉莎白!如何呢,伊莉莎白,我心爱的女儿,你也开始感到愉快了吧?」
  「………………嗯嗯,是这样呢………………或许………………或许没错。」
  眼眸因泪水而湿润。伊莉莎白在湿润眼瞳中映着那些对她本人抱持憎恶、杀意还有怨恨,就这样绝命的人们的尸骸。她愈是哭泣道歉,人们的憎恶愈是加深,无止尽地增长。
  不久后,伊莉莎白开出恶毒的花朵。
  她自杀未遂多达十数次,弗拉德也出手制止。与他召集的恶魔同伴们见面后,她终于停止迷惘了。
  「无论是一边哭泣一边做或是一边享受一边做,结果都相同啊。」
  伊莉莎白肯定了自己遭到诅咒的生命。她穿上用自身魔力编织而成的洋装,用累积的魔力召唤拷问器具,对城郭的人们施行虐杀。

  伊莉莎白一边蹂躏无辜人民,一边独自坐在王座上摇晃着红酒。

  「有人会一边食用猪、贪婪地吃着牛,一边向它们道歉吗?无论是哭泣或是后悔,做的事情都一样。所以余决定了,决定要傲慢。」
  「决定要带着愉悦,将世上所有人当成余的祭品。」
  「既然决定要牺牲他人,谁要哭泣啊,谁会道歉啊!余会一边大笑一边屠杀你们,再将你们摆到余自己的餐盘上,带着快乐心情扫光食物,然后抚摸吃到撑的肚子。不过,你们有权利杀余。余会毫不留情地啃食你们,然而不久后,食用盘中美馔者将会逆转,到时候余就身受火刑死去吧。」

  「你们可以诅咒余,可以怨恨余,可以破口大骂要余下地狱!」

  「余是『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被世间万物舍弃,既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母猪!」

  在那之后,伊莉莎白建立起无数沾满鲜血的传说,取得了足以匹敌最高位恶魔的力量。她正式成为能够担任弗拉德继承者的存在。然而,伊莉莎白在想什么呢?她突然对如今自称是养父的他高举反旗。
  伊莉莎白用数千根铁桩贯穿弗拉德率领的侍从兵大军后,用邪恶的表情大笑。

  「嗨,弗拉德。你该不会相信自己被杀的日子永远都不会到来吧?审判日到了喔,被跟自己一样肤浅的猪猡杀掉,就这样逝去吧。」
  然后她跟弗拉德几乎是两败俱伤,双方都被教会捉住了。

  甚至不害怕神地做出那种行径,都是为了维持自己一个人的生命吗?
  还是为了讨伐同伴变多、力量增强,已经无法被人类阻止的「父亲」呢?


  至今她连一次也没提过。

        ***

  「——————————咯,呼!」

  櫂人口吐鲜血觉醒了。看样子流进喉咙深处的血液在偶然的情况下逆流了,那种痛苦跟冲击让灵魂脱离休克状态。伊莉莎白的记忆融解般变得看不清,人也回归了身躯渐渐失血的现实。
  地板简直像毛毯温暖,而且莫明柔软。看样子感觉似乎开始出现错乱了,在身体下方扩散的鲜血有一种奇妙的舒服感。
  櫂人闭着眼睛,就这样在血泊上方反刍刚才的记忆。
  (……的确是差劲至极啊,你的人生谁也救不了唷。)
  挥开沉重睡意后,櫂人缓缓睁开眼。裹在昏暗里的光景没有好好地映照在模糊的眼眸中。然而,櫂人明白小雏正挥动枪斧跟袭击而来的某物战斗。
  她拼命地庇护着櫂人。在这种状态下,他意识半朦胧地不断思考。
  (就算是神明也会对你视而不见啊。不过,这种事你早就知道了……即使如此,你还是选择当「拷问姬」吧。对我来说,对我来说真是搞不懂呢。)
  櫂人伸出手。啪滋一声,他将手掌沉入自己流出的那片黏呼呼的血海中。櫂人继续伸出手臂,在地板上寻找干的地方。他拼命动起颤抖的手臂。
  (为何你要这样做,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战斗呢……不管答案是哪一边,你都没有迷惘,堂堂正正地做出选择了吗?)
  櫂人用难看的姿势在地板上爬来爬去,一边再次移动指尖。他无视痛楚与失血,有如虫子般蠢动。或许是觉得这是打算逃跑的举动,弗拉德一边笑一边低喃。
  「主人似乎打算舍弃正在战斗的你,自己逃走呢。即使如此,你还是要继续打下去?」
  「櫂人大人打算逃走?真是太棒了!既然如此,我就要为此争取时间!」
  锵——利刃与利刃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即使在这段期间内,櫂人还是在附近缓慢地爬来爬去。他拖着血痕,一边让线条与线条连接在一起,一边轻声笑道:
  「不过,果然有……相像的……地方呢。所谓的,一丘之貉。」
  正如库尔雷斯所云,櫂人与伊莉莎白在某一点上面确实很相似。只差一点点——櫂人伸出手臂。他一边弄烂自己的内脏,一边书写文字。
  「我已经死掉了………………因此无法在活着的时候揍他呢。你………………还活着,所以趁现在………………尽情地,痛殴,父亲吧。」
  櫂人用手指连系圆的起点跟终点。终于结束了——如此心想后,他瘫倒在原地。他感受到血液变热,开始带有魔力。弗拉德有如现在才察觉似的发出声音。

  「——那是!」
  在櫂人面前,「伊莉莎白的移动阵完成了」。

  他从生前的经验中得到一项特技,那就是只要是借由痛楚体验到的情报,他就不会忘记。他甚至活用这项特技,在自己的皮肤上刻出伤口画地下道,将路径背下来避免迷路。
  而且,櫂人以前也在双方同意下,「让伊莉莎白亲手在腹部刻下移动阵」。
  櫂人按照记忆描绘的移动阵大大地起伏扭曲。含有伊莉莎白魔力的血液开始流动,鲜明的红色有如被融化的宝石发出光辉。
  在魔法阵光辉的帮助下,房间的光景总算开始映照在櫂人眼中。弗拉德浮现焦急神色释出攻击,小雏勉强挡了下来。櫂人一边吐血一边大吼。

  「然后,你自行了断一切,如同誓言坠入地狱吧!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发出叫声的同时,黑暗也跟着爆发。红色花瓣在室内乱舞。

  带着黑暗与花瓣风暴的长装饰布随风舞动,绯色内衬在视野内翻飞。美女现身,高高挺起被皮带裹住的形状佼好的胸部,乌黑柔亮的黑发随风飘扬,红眼里映照着櫂人。

  身穿束缚风洋装的绝世美少女,在櫂人的血与内脏上面着地。
  那是相当美丽,又过度疯狂的光景。

  那只白皙的手掌中握着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

  「嗨——————————————————————————————弗拉德。」

  瞬间掌握状况后,伊莉莎白露出凶恶笑容。那个唇瓣扭曲成邪恶到极点的无惧形状,弗拉德脚步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浑身是血的伊莉莎白身上,如今并没有教会施加的枷锁。弗拉德身上有枷锁,而且「皇帝」也不在他身边。她有如猎物就在前方似的,伸出舌头舔了嘴唇。
  伊莉莎白将弗兰肯塔尔斩首用剑高高举向天空。红色花瓣与黑暗以螺旋状在刀身周围打转。她下令行刑般,就这样挥落散发光辉的利刃。

  「被天地与世间万物舍弃——就这样孤独地死去吧!」

  锁炼爆炸性地在房内卷起漩涡。它们从迅速趴下的小雏头顶上通过,将女佣们变成破铜烂铁,有如蛇一般缠住弗拉德。他手脚乱动猛力挣扎,试图用苍蓝花瓣与黑暗切断锁炼。然而,新的锁炼却陆续绑住他的身躯。他的骨头发出嘎吱声,肉也被压溃。
  「!………………咕,啊!」
  有如伊莉莎白往常的做法,他被锁炼吊在半空中。红花瓣厚厚地堆积在他周围。然而,吊念死者般的大量红花瞬间融化,摇身一变成为火刑台。锁炼硬是将弗拉德绑到上面。伊莉莎白再次挥剑,红色火焰沿着那道轨迹奔驰而出。红焰并非恶魔的东西,而是人类之物。

  就像被民众亲手制裁那样,他被人类的火焰所燃烧。

  「……这种……东西,我……别开玩笑了喔,伊莉莎白。」
  弗拉德周围卷起黑暗与苍蓝花瓣,然而它们却无法切断锁炼。火焰延烧到那件奢华外套的前端,肌肤开始缓缓被灼烧。弗拉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赤红眼瞳猛然圆瞪,映照出伊莉莎白。伊莉莎白对他报以可说是更加温柔的微笑。弗拉德朝四周张望,就像终于掌握自身处境似的。
  在那个瞬间,弗拉德初次察觉到自己被死亡所囚禁的事实。
  茫然的嗫语伴随恳求般的语调,从那张嘴滚落而出。
  「伊莉莎白…………伊莉莎白…………伊莉莎白…………伊莉莎白。」
  「施行高压政治者会被杀掉,暴君会被吊死,虐杀者会被凄惨地宰掉,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在拷问的最后用自身惨叫做装饰,然后坠入毫无救赎的地狱,直到此时拷问者的生涯才算完结——你先走一步吧,最恶劣的男人啊。余也无意逃避,立刻就会跟过去的。」
  弗拉德的长发开始燃烧。他不顾形象激烈地摇晃全身。火刑台微微发出咯叽声响。他的肌肤上燃起火焰。男人像个普通人被火燃烧时,伊莉莎白如此告知他。

  「『火刑』——这就是最适合你跟余的下场喔。」
  「伊莉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发出愤怒与怨怼的惨叫后,弗拉德也跟着被火焰包围。

  火让他的脸庞膨胀,烧焦,令肉炭化,渐渐消灭他自身的存在。锁炼毫不留情地击碎残余下来的骨头。他化为纯白色的灰烬,消散在空气中。那些灰融入风中消失了。弗拉德·雷·法纽成为怨恨伊莉莎白的众人尸骸之一。



  率领「皇帝」,制造出「拷问姬」的男人,就这样迎接了过分简陋的结局。

  在那之后,现场一如往常只剩下伊莉莎白堂堂正正地独自挺立。
  残留着火焰热度的房间里,她缓缓闭上眼睛仰头向天。黑发朝后方飘荡,有许多片赤红花瓣轻飘飘地从她的肌肤上滑落。
  伊莉莎白对命中注定非得杀个你死我活的对手轻轻叹息,然后吸气,睁开眼睛。


  「好弱!」


  她握拳举向天际,真的很满足地如此大叫。


  说的偏偏是这一句话啊。
  櫂人一边这样想一边放开了意识。




濑名櫂人 Kaito Sena

  长期遭受虐待,最后被残忍杀害的少年。被伊莉莎白召唤,因此当了她的随从。受到生前经验的影响,有着感受到恐惧、愤怒以及憎恶等激烈情绪时反而会冷静下来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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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好——————————————吃!」

  双手举着刀叉,伊莉莎白心情绝佳地大叫。
  她前方摆了牛舌肉冻、砂囊熟肉酱、腰子派、蓝起士酱汁以及油炸牛肚。
  「承蒙您的夸奖,真是愧不敢当,伊莉莎白大人。」
  「你跟食物有关的反应真的很大呢。」
  小雏浮现微笑,清纯地低下头。櫂人单手拿着红酒瓶站在她旁边,这是为了伊莉莎白只要把玻璃杯里的酒喝干,就要机械性地替她倒新酒。
  这可以说是真的很没考虑到人性的工作。櫂人用死了一半的眼神倒酒,而且倒酒的方式也没有半点风雅的情趣。然而只要饭好吃,关于酒这方面伊莉莎白似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她很开心地喝干了酒。工作本身虽然轻松,不过低头看了自己的衣服后,櫂人叹了一口气。
  他相当希望伊莉莎白准备比执事服还要适合自己的服装。
  伊莉莎白不晓得知不知道他的这种不满,今天也把餐点吃个清光。然而就在她吃完最后一盘,举杯正要喝酒时,忽然开了口。
  「这样好吗?」
  「指哪样?」
  櫂人立刻反问。他手中拿着红酒瓶,就这样等待这句话的后续。

  降伏「皇帝」回到石造城堡后,很快就过了数天。
  其实这是伊莉莎白初次触及类似的话题。

  当天夜里被搬回城内后,櫂人向伊莉莎白坦承内情,告诉她自己有一段时间打算接受弗拉德的邀请。然而伊莉莎白却默默地治疗他,然后将他踢到床上。小雏一整晚都握着处于昏睡状态的櫂人的手,伊莉莎白则是结束了她对教会的报告。
  从隔天开始,等待着的是如往常扭曲却又不能说不愉快的日常生活。櫂人认为会就这样没机会谈论那起事件,所以对他来说伊莉莎白的提问可说是出其不意。而且能想到的可能性实在太多,所以他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伊莉莎白流畅地竖起一根纤纤玉指。
  「首先是关于教会的保护。」
  「啊啊,没有什么好不好啦。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明明很罕见,却也没什么不同吧?而且那边像竹筛一样有许多漏洞,像库尔雷斯那种人只要有一个,我就完蛋了。我连个像样的抵抗手段都没有,只要对方没保证不会把我当白老鼠,现阶段我是不会想投奔那一边。」
  「现阶段吗?」
  「算是啦。实际上如果我能亲身感受到你一死我也会跟着死的感觉,那老实说我就不晓得会怎样了。或许该尽快苦苦哀求教会,请他们替我想想办法吧。」
  「哎,你会这样做吧。」
  「嗯嗯,我可不想陪你下地狱。」
  「唔,余也不需要。」
  伊莉莎白毫不在乎地回答后,挥了挥空玻璃杯。櫂人回应无言的欲求,在杯子里倒满红酒。转着圈轻摇玻璃杯后,她继续问道:
  「再来是第二个问题。那个东西这样就行吗?」
  「啊啊……嗯,那个啊。可以喔,那东西就这样吧。」
  「是吗?你既然这样说,哎,那就是这样喽。」
  跟途中被伊莉莎白输血的櫂人不同,由于人偶身躯的血液完全流干,他父亲的灵魂因此消失了。虽然可以靠伊莉莎白用魔力将他唤回,不过櫂人拒绝了这件事。拜托她回收装有父亲的人偶后,他将人偶埋到了城堡后面。

  埋葬这个举动不具有任何意义。即使如此,櫂人还是自然而然想要这样做,所以他做了这件事。
  就只是如此罢了。

  櫂人完全没意愿去拜访父亲的墓。不久后那边就会长齐一大片杂草跟野花,自顾自地变热闹吧。变成这样就行了——櫂人如此心想。

  只要能这样想,对整理心情来说就很足够了。

  櫂人再次望向眼前的伊莉莎白。一切都是从她的任性举止开始的。「拷问姬」将自己扔进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强制性地给予第二次生命。
  櫂人耸耸肩后,轻轻告知她:
  「哎,像这样被你召唤,复活返回人世也是某种缘分啊…………我就尽可能地长伴你身边,直到你踏上通往地狱的道路吧。」

  死亡时,伊莉莎白会是孤身一人,就连恶魔都不会在她身边。
  不过在她迎接死亡的那一刻来到前,身边就算有人陪也无所谓吧。

  伊莉莎白·雷·法纽满是血腥的生涯中,总是有着一名愚钝的随从。
  这种事也不坏嘛——櫂人如此心想。

  伊莉莎白抬起头横了櫂人一眼。有如猫儿般咧嘴一笑后,她耸了耸肩。
  「哈,那又怎样。像你这种缺乏忠诚心,连个料理都做不好的随从,就算跟随到最后一刻,余也不会开心喔。」
  「你才是,明明只能召唤出连一道内脏料理都不会做的异世界人,要求也太多了吧?」
  「余要残忍地杀掉你喔。哎,算了。拿出你唯一擅长的那个吧。」
  「是是是,好久没做了呢。」
  櫂人听从她的话语,将红酒放回盆内。他拿起摆在冰制容器上冰镇好的土锅。小雏也不再待命,兴奋地从旁边探头望向土锅。
  看到两人伸长了脖子后,他一口气掀开盖子。
  「哎呀,这就是櫂人大人擅长的那个叫做布丁的食物呢!多么了不起啊!」
  「唔,这种软绵绵又有弹性的模样很可爱啊,偶尔会想要吃。好。」
  櫂人望着伊莉莎白立刻举起汤匙,以及小雏兴奋的模样。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一件事。櫂人小心翼翼地抚摸自己的脸庞。

  那儿确实浮现着自然的笑容。
  (…………………………啊啊,或许就是这个吧。)

  櫂人回想自己跟诺耶的约定,然后用和缓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光景。
  有伊莉莎白在,有小雏在。如果可以,希望这种扭曲又愉快的日子能尽可能地长长久久下去。在过热的战斗中,直到最后都不要失去它。没错,櫂人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祈祷了。而且为了这个心愿,他打算继续尽一己之力。


  为了守护自己跟诺耶的约定,为了实现自己刚才对伊莉莎白说过的话。


  从异世界召唤他的「拷问姬」——伊莉莎白·雷·法纽。
  直到她被万物舍弃,孤独死去坠入地狱为止——


  还剩下一点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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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初次见面的读者们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是绫里惠史。

  这次诚蒙各位购买《异世界拷问姬》,实在是感激不尽。至于「我是站着看白书喔!」的读者,我也打算大喊「等等别丢下我别走啊」全力抱住您的佛脚。爷爷有说过只要带著书直接去柜台结帐的话,就会发生好事喔。具体来说,幸运值或许可以上升三点。至于是否真的有效果,本人我可是要支吾其辞了。

  《异世界拷问姬》是绫里我在MF文库J这边初次下笔的作品,所以我相当紧张。在此衷心希望各位能看得开心,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

  关于《异世界拷问姬》一书,我从以前就很想写「拷问姬」这种操控无数拷问器具的邪恶美姬,但我却不晓得主角为何要跟她在一起,又为何选择要侍奉她,因此故事长久以来都没能成形。就在此时,我从编辑那边得到「创作结合异世界故事跟黑暗要素的作品如何」的提议。原来如此,就像死掉后受她召唤,只好被迫侍奉那样,我脑中浮现出一开头的发展,之后就很顺利地写下了櫂人跟伊莉莎白的故事。

  等待亲身承受火刑这种最终结局的大罪人,以及因缘际会下让人生重新来过的少年,这两人接下来会变得如何呢?如果各位不介意,而我也能有机会写给大家看的话,那我会非常高兴的。顺带一提,关于这两人,以及全心全意爱着主角的老婆系女佣也就是小雏,再加上「肉贩」的日常生活,我有稍微写在安利美特限定版小册子里面。虽然不看也不会妨碍到后续的故事,不过对那些情节感到好奇的人就请多多指教了(这边要开始换成大肆宣传的手法)。可以的话,就算只是看看鹈饲沙树老师新绘制的美丽封面,我都会很幸福。更重要的是,顺利出续集时,如果各位能多多关照,我会很开心的。我打从心底这样想。

  请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那么,后记的行数也所剩不多,请容我进入感谢区。
  设计出美丽角色,以及许多插画的鹈饲沙树老师,真的很感谢您。特别是拜见到伊莉莎白人物设计图的那个瞬间,我屏住了呼吸。书籍设计师以及出版相关人士,我从各位那边得到了许多建议。还有O编辑,请容我再次向您致谢。
  以及最重要的各位读者,在此向您献上我所有的谢意。能像这样让各位阅读自己的故事,对作者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喜悦。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全力写出能让各位看得开心的书,如果大家也会期待续集,我会打从心底感到幸福。

  那么,衷心希望能再次与各位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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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说真的,如果不是有异世界这个名字,可能会更有好感
明明是不错的书
发表于 2017-8-11 0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挖 這部小說出台版 真讓人驚訝 感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17-8-15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写得也好有意思。不过看完就感觉明明全程是以第一人称视角叙述为啥不用我而用第三人称的櫂人呢
收录辛苦了~
发表于 2017-8-15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台版居然接坑了,希望能出外传~
发表于 2018-4-29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这系列第一步完了,特回来补坑~
发表于 2020-3-1 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重新溫習  感謝!
发表于 2020-3-2 0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大的分享
发表于 2020-4-8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佬赛高,感谢大佬的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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