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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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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森桥宾果]这份恋情,与其未来。4─第二年 春夏─[台/繁]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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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7-8-10 15:35 编辑

  這份戀情,與其未來。4─第二年 春夏─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森橋賓果
  插畫:Nardack
  譯者:黃珮如
  圖源:裸奔男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bulbfrm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四郎和未來升上二年級,
  兩人分別搬到第二宿舍的單人房。
  因新生梵七施多嘴,讓四郎跟三好的戀情曝光,
  他的心慢慢遠離未來,逐漸向著三好。
  在那段盛夏時光中,
  未來吿知四郎,將對山城坦言自身祕密。
  儘管心底害怕山城接受未來,
  卻又想以一位好友的身分支持這份決心,
  矛盾的四郎原本打算與三好及其他友人共享夏夜,然而……
  波瀾再起,第四幕。

  插圖000

  作者:森橋賓果(Bingo Morihashi)
  2002年於Fami通文庫出道。
  主要著作有『三月,七日。』系列(Fami通文庫)、『東雲侑子』系列。除了『惡魔獵人』及『鬼武者Soul』等電玩腳本外,也廣泛地進行漫畫原作之類的創作。
  插畫:Nardack
  鮮豔的用色及精緻的線繪為其魅力所在。
  除了『我被召喚到魔界成為家庭教師!?』(電擊文庫)、『異世界超能魔術師』(Hero文庫)與『東雲侑子』系列等作品外,也負責許多韓國、泰國的輕小說及線上遊戲插畫繪製。
  http://nardack.com

  插圖001

  插圖002

  未來說著就此起身,朝房門走去。我繼續坐著目送未來。
  「改天再陪我談談吧。
  這方面的事,到頭來還是只能找你訴說。」
  「知道啦。」
  「那拜拜。晚安。」
  拉開門扉,未來步出房間。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即便聲音遠去,我仍坐著不動,慢條斯理地品嘗剩下的咖啡。最後未來的氣息終於徹底消逝,我靜靜伸手,撫上未來剛才坐過的床褥。那裡還留著淡淡的餘溫。
  接著閉上雙眼,輕輕地嘆了口氣。
  將馬克杯往桌上一擱,起身走向窗口。
  拉開窗簾看去,正如未來所說,黑夜中的白百合特別醒目,若沒聽未來提起,我可能也會嚇得發出驚叫吧。看著過分美麗、美得有些詭譎的白百合,我輕喃道:
  「還是跟以前一樣」。

  插圖003

  「好窘不欠!」
  梵七施(Nanase Soyogi)

  插圖004

  「要是你敢說自己變心、已經不愛沙耶了,到時可不是踢一腳就能了事喔。」
  和田香織(Kaori Wada)

  插圖005

  「……你好狡猾。」
  三好緊緊地揪住我的衣衫,嘴裡呢喃著。
  「突然做這種事,害我嚇一跳。」
  「抱歉。可是這次,我想主動一點。」
  我的話一脫口,三好便抬眼看我。
  眼裡似乎漾著些許水光。
  「……我那時,親的是嘴喏?」
  被她一點,我輕輕吻上三好的脣。心跳異常劇烈,接著我的脣迅速抽離,目光從三好身上別開。
  總覺得很不好意思,害羞到快死掉似的。臉好燙。也許紅到襯著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也說不定。

  插圖006

  「你喜歡未來同學嗎?」
  山城要(Kaname Yamashi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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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總算明白了。
  對你的那份愛戀,是出自……我的心。

  1

  打開窗戶,百合花香氣隨著微溼的風一同吹進房裡,讓我不禁皺起臉龐。心想這些花也種太多了,嘆口氣關上窗。
  在第二宿舍後方種百合花的不是別人,就是隨著新學期展開而成立的園藝社成員,當初他們要求興建園藝用的溫室,卻因預算和時間上的問題未能如願,跟校方交涉後似乎妥協了,目前先在校園內種植花朵了事。結果校內景色算單調的九十九學院如今處處繁花盛開,變得有點少女情懷。
  總之,我想這應該不算壞事吧。與其長滿不知叫什麼名字的雜草,開些花看起來更美麗,心情自然也會跟著變好。
  隔著窗戶玻璃凝視那些白百合,我心想「對,園藝社成員種那些東西並沒有惡意,照理說花很漂亮聞起來又香,是我有點反應過度,要好好反省」,想著想著又打開窗戶試試。潮溼的風讓人知道梅雨季近了,隨著百合花香氣竄入房內。聞到這個味道,我果然還是只能擠出苦瓜臉。
  「果然,還是不行。」
  嘴裡碎念之餘,我放棄開窗這檔事。自從百合花開了,總覺得這種事好像天天上演。
  「之前嚇死我了,晚上朝窗外看過去。」
  晚餐時間,在餐廳裡吃著漢堡排的未來突然提起這件事。
  「我不小心沒拉窗簾就睡了,起床想去趟廁所,接著就看到窗外迸出朦朧的白色物體,害我差點叫出來。還以為是幽靈之類的,但還好,我馬上發現那是花才沒出糗。」
  腦子瞬間閃過一個念頭──沒想到未來也有傻氣的一面,但仔細想想,夜晚的白花確實變得更醒目。而且它們開一大片又排得整整齊齊,剛睡醒還迷迷糊糊的時候看到,可能一時間無法認出那是什麼東西,會被它們嚇到吧。
  「味道又很強烈……假如園藝社的社長不是小梵,真想去找她抱怨一下。」
  未來說完就泛起苦笑。
  小梵也就是梵七施,那女孩今年才入學,一開學就帶著幾名同學創立了園藝社。當初她參加入學考時,我碰巧過去幫忙監考,曾跟她聊了一會兒,但我根本不曉得她有沒有考上。當時我為了搬進優等生才能住的第二宿舍,不自量力拚命讀書,直到新學期到來前,我早就把她忘得一乾二淨。
  至於什麼時候才想起來,則是入學典禮結束、新學期剛展開不久後。時值四月的某天,我正好在跟三好約會──
  「話說有個新生的姓氏好奇怪喏。」
  契機是三好的一句話。梵七施應試時我看過她的名字,心想「不知道怎麼念」,最後還不禁問去上廁所的她「妳的名字怎麼念」。
  「啊。妳說的那個新生,該不會是姓梵文的『梵』吧?」
  聽我這麼說,三好詫異地歪過頭,臉上寫著「你怎麼知道?」我跟她解釋認識梵七施的來龍去脈,但關鍵的名字該怎麼念卻忘得一乾二淨。
  「咦,是什麼啊?要怎麼念……印象中有問過,卻想不起來。」
  看我拚命回想,三好漾起一抹笑容。
  「是念『梵(soyogi)』吧。雖然大家都叫她小梵喏。」
  三好教我念法。梵七施待人和善,總是很有朝氣,即便剛入學不久,就已經跟女生宿舍多數成員打成一片,聽說是這樣。
  後來小梵還成立園藝社,放學後常會看到她在校內各處忙著種花,但她很有禮貌,附近有二年級生經過就會點頭致意,對他們說「辛苦了!」精神抖擻地打招呼。這件事在二年級生之間傳開。
  「那孩子真不錯。讓人身心愉快喏。」
  「是新生吧?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最後她在女生宿舍裡被人叫「小梵」的事又不知從哪傳出,如今──
  「今天也見到小梵喏。俺一天的幹勁都來啦。」
  「俺喜歡小梵。」
  「俺也是俺也是。」
  就是這樣,她對二年級的男同學來說很能撫慰人心。
  話說第二宿舍後方的百合花,都是那位小梵努力栽種的,要是不小心說它們的壞話,我們可能會被小梵親衛隊找麻煩。
  我跟未來一樣,對一開窗就撲鼻而來的百合花香難以消受,不過,我並沒有特地去找小梵抱怨的意思。畢竟自入學考那天跟她說過話後,我再也沒有跟她接觸過。
  「未來,你見過小梵嗎?」
  我好奇地問道,只見未來戳起漢堡排附的胡蘿蔔。
  「見過兩三次。像是去買東西的時候,她好像還跟我打過一次招呼。」
  他說完就嚼嚼胡蘿蔔,一口吞下去。
  「確實滿可愛的,但不是我的菜。」
  說完順便送上一抹笑容。這種話要是被其他人聽見,可能會讓人議論紛紛,幸好我跟未來坐的桌子附近十分吵鬧,沒人聽見我倆的對話,這才讓我放心,開始專心吃飯。
  「最近過得怎樣?」
  過了一會兒,未來突然隨口拋出一個問題。
  「不怎樣。」
  我答話時一面拿筷子攪動蛋花湯。
  一年前,我跟未來住進同一間寢室。我被選來當他的室友,得知未來是女兒身男兒心,同時負責把守這個祕密。
  在東京老家被三個蠻橫老姊虐待的我如願以償,才剛離開老家過生活,又跟「女人」扯上關係,所以一開始覺得很心煩。想說自己的運氣怎麼那麼背。
  可是跟未來一起生活的那段期間,我與他成了好友,這份不滿也跟著消逝。會互相傾訴煩惱、開無聊的玩笑,至今仍不時想著「要是這段時光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
  「你跟三好同學進展順利嗎?」
  「算是吧,循序漸進囉。」
  兩人目光沒什麼交集,我跟未來淡淡地聊著。
  換作之前,我們下課會回到同一個房間裡,聊這種話題有的是時間。但住進這棟第二宿舍、分到單人房後,就很少有那種機會。除此之外,升上二年級重新分班,跟未來讀不同的班級也是主因。
  因此像這樣來到吃飯時間,碰巧又坐在同一桌,再加上四周沒什麼人,未來跟我才能聊起彼此的私事。但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前陣子我為了應付期中考都火速吃完晚餐,再來就拚命讀書。基本上,第二宿舍只准成績優良的二年級生或更高年級的學生入住。我的成績本來就不好,想要在單人房住下去,必須比別人更認真才行。
  情況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甚至沒多餘的時間跟未來促膝長談。
  「喂,你好歹跟她接過吻吧?」
  未來突然迸出這個問題,我抬眼盯向他。見他帶著淺笑讓我嘆了口氣,垂下眼出聲回應:
  「……無可奉告。」
  「你這麼說等於在承認有親過吧。」
  「天曉得?可能只是想誤導你喔?」
  「幹這種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未來語氣有些傻眼,我也暗自想著「的確是這樣沒錯」。
  跟女友(我還不確定這樣叫是否恰當)三好曾在二月接過一次吻。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像蜻蜓點水,當時脣瓣柔軟的觸感至今仍記憶猶新。
  那時還跟未來住同一間房,我卻沒向他坦承自己與三好接吻的事。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未來肯定會追根究柢逼問當時的情形,我可不樂見。
  因為我喜歡未來。
  沒辦法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就是為了這件事。
  未來希望我當他的好哥兒們,我卻不知不覺喜歡上他。同時又出現名叫三好、表示喜歡我的女孩,我還答應跟她交往。交往前甚至向她提起,說我有喜歡的人,對那個人無法忘懷。
  持續做出背叛兩人的行為,我覺得日子不能再這樣下去,才決定搬進第二宿舍。深信離開未來能斷了對他的愛戀,變得更喜歡三好。
  可是說真的,搬進來至今兩個月,難以斷言效果顯著。畢竟未來一聊起三好的事,我就有種煩悶的感覺。
  「那你呢,進展如何?」
  為了讓自己脫離話題主軸,將焦點轉移到未來身上,我朝他提出這個疑問。未來已經有一個叫山城要的戀人了。當然,她是女的。未來的性取向與一般男子無異,愛的是女人,只追女人。
  「嗯……」
  他的表情頓時掠過一抹陰鬱,輕輕地應了一聲。如果是平常的未來,總會興高采烈地聊起他跟山城要的事,有這種反應還真稀奇。
  「發生什麼事了?」
  一方面追問未來,一方面又對自己不齒。心裡某個角落渴望未來與山城要分手,此時這份自覺強到令人厭惡的地步。就算他們兩個分手,我也不能把未來怎樣。希望未來永遠不會屬於某個人,這種不可能成真的心願一直在心裡打轉。
  未來先是稍微嘆了口氣,接著總算說了:
  「……前陣子,我和她接吻了。」
  脫口的話大出我意料。
  什麼嘛,結果最後要說的是這個啊──我邊想邊故作鎮定。
  「竟然放閃……」
  我半開玩笑說出這麼一句話,未來再次發出嘆息,嘆完轉頭看看四周。
  「等一下可以去你的房間嗎?到那邊再講。」
  聽他冷不防迸出這句話,我困惑地點頭道「咦,啊、嗯」。之後未來便不發一語,開始清光剩下的食物,我也跟著閉嘴吃飯。
  在餐廳暫時告別後,我回房間大致收拾一下,等待未來來訪。話說第二宿舍的房間跟第一宿舍的個人房相比,坪數大了一些,只不過入口旁附了浴室以及備有電熱爐的小廚房,再放上床鋪和桌子,感覺有點窄。第一宿舍小歸小,卻多了共用的客廳,此外還有個人房充當我們各自的生活空間,所以就不那麼在意空間狹小的事了。
  未來要來的話好歹得上杯茶才行,我開始用電熱爐煮水。從前一起生活的時候,未來有電熱水瓶,想喝茶或咖啡就用那個煮水,但分別住進個人房後總不能每次煮水都麻煩未來,所以我用打工的薪水買了小型的水壺。
  剩我一個人很少在房內喝茶,它被閒置好長一段時間,現在才慶幸自己有買來放。
  啵啵啵,當水壺裡的水開始沸騰,我的房門也被人敲響。
  「門沒鎖。」
  我對著門出聲,接著未來就進到房間裡。他做足準備,主動把自己的馬克杯帶來,看到我站在廚房裡,未來微微一笑。
  「哦,真機靈。佩服、佩服。」
  說完朝我遞出馬克杯。
  「即溶咖啡跟紅茶,你要喝哪個?」
  面對我的提問,未來回答想喝咖啡,所以我將即溶咖啡粉放進自己和未來的馬克杯裡。
  「可以坐床上嗎?」
  未來從背後問我,我平靜回應,過程中沒有回頭。
  「好啊,隨便坐。」
  「……有點熱耶。」
  「因為我在煮水嘛。」
  「可以開窗嗎?」
  「是可以啦,但花很臭。」
  「啊,對喔。那就免了。」
  背對著他交談的當下,咖啡已經泡好了。我將馬克杯遞給未來,拉來椅子坐下,跟坐在床上的未來面對面,將目前還很燙、不方便喝的咖啡放到桌上。
  「發生什麼事了?」
  未來特地來我房間,應該是出了什麼事。被我這麼一問,他拿著馬克杯垂下眼:
  「沒有啦……就……我跟她接過吻了。」
  「嗯。」
  「不是那種連舌頭都放進去的吻喔?是很輕的吻,像這樣,離別時稍微親一下的感覺。」
  「嗯,然後?」
  未來遲遲不道出重點,我開始揣測,料想未來接著可能說出什麼樣的話來。雖然只有一年,但我們一同生活過,即便我對人心再怎麼遲鈍,這點事情還是猜得透。
  「要學姊她……笑了一下。還對我這麼說:『未來的嘴脣吻起來很像女孩子。』」
  我默默將手伸向桌上的馬克杯。
  果然沒錯──我想著。未來說起話來吞吞吐吐,大多是為了這方面的事。不是他身體的事,就是家人的事。跟他相處那麼長一段時間,我知道唯有面對這兩個話題,未來總是不太願意主動觸及。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對方還不知情啊?」
  為了讓咖啡降溫,我邊朝它吹氣邊說。未來則小聲回應「也對」,啜了一口咖啡。接著又仰望天花板:
  「可是我就討厭被人這樣說啊!雖然不能怪她!」
  他喊出這句話。未來總算又變回平常的他了,在沒有被他發現的情況下,我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還有啊,她怎麼知道女孩子的脣吻起來怎樣?因為讀女校,她果然做過這種事吧?就是女女。你怎麼看?」
  「照你這麼說,她也知道拿來當對照組的男生嘴脣吻起來是什麼感覺囉?」
  「以四郎的等級來說還真是敏銳呢……」
  「我又不是萬年遲鈍男。」
  「可惡──……我果然不是她第一個男朋友……她說被人告白是頭一遭,卻沒說自己不曾向人告白過……」
  望著一直自言自語的未來,我喝起咖啡。粉好像加得太少,喝起來有點淡。我想調濃一點於是站了起來,邊走向廚房邊對未來出聲:
  「那種事,直接問她本人不就得了?」
  這話一出,未來便「唔──嗯。」地低吟一聲。
  「不,可是……我不想被她當成會在意這種事、肚量狹小的人……」
  一面朝馬克杯加入少許的即溶咖啡粉,某個念頭在腦中浮現:「啊啊,未來也戀愛了呢。」平常總是很好強,擺出一副「畢竟我很帥」的姿態(是說他的確曾經說過這種話啦),對象一換成山城要,居然開始講這種喪氣話。
  假如我單純只把未來當朋友,肯定會覺得這景象令人莞爾,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未來這副模樣令我心生落寞,甚至開始對山城要抱持某種類似敵意的情緒。
  沒事扯那些幹麼──那女人真不識相。
  在心底抱怨之餘,我坐回剛才的椅子上。
  「不過,姑且不論這件事,總有一天還是會穿幫吧。你不打算說嗎?」
  我刻意不挑明是哪件事,然而光這句似乎就能讓未來聽懂我的意思。
  「這個嘛,也不是沒那種打算。」
  他小幅度點頭。
  「我也覺得無法持續隱瞞、一直跟她交往下去。接吻之後的動作──這個嘛,目前還不打算做啦,但以後會想做那檔事吧。」
  一想像未來說的「那檔事」,我就假裝若無其事地將目光從他身上別開。
  「總之,希望你們順順利利。」
  我的話一脫口,未來就露出微笑,將杯裡的咖啡喝得一乾二淨。
  「謝啦。把心裡話全說出來,心情也變得比較暢快。」
  未來說著就此起身,朝房門走去。我繼續坐著目送未來。
  「改天再陪我談談吧。這方面的事,到頭來還是只能找你訴說。」
  「知道啦。」
  「那拜拜。晚安。」
  拉開門扉,未來步出房間。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即便聲音遠去,我仍坐著不動,慢條斯理地品嘗剩下的咖啡。最後未來的氣息終於徹底消逝,我靜靜伸手,撫上未來剛才坐過的床褥。那裡還留著淡淡的餘溫。
  接著閉上雙眼,輕輕地嘆了口氣。
  將馬克杯往桌上一擱,起身走向窗口。拉開窗簾看去,正如未來所說,黑夜中的白百合特別醒目,若沒聽未來提起,我可能也會嚇得發出驚叫吧。看著過分美麗、美得有些詭譎的白百合,我輕喃道「還是跟以前一樣」。
  即使換了住處,與未來別離;就算季節改變,窗邊開滿百合花,我的心依然被未來囚禁。
  滴答,一顆水滴沾上玻璃窗。我心想「要下雨了」。
  我不太喜歡雨天。
  但下雨若能替我帶來某些改變,若能洗盡一切,讓我的心變得澄澈,那下雨也不壞。
  看著因雨滴飄搖的百合花,我輕輕地拉上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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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2

  明知天氣預報不可靠,但現在已經進入梅雨季,若要跟人出去約會,就連我也不免要看一下天氣預報。
  「可能暫時先不要出去比較好喏。」
  看著窗外無預警降下傾盆大雨,三好這麼說。我答話時邊用手機確認時間:
  「可是電影差不多要開播了。」
  我們一直想看某部電影,上映前先到不遠處的咖啡廳打發時間,卻突然下起大雨。
  「我有摺疊傘,但是松永同學,你沒帶傘唄?」
  我事先看過天氣預報,記得是上午多雲,下午晴時多雲才對。雖然是梅雨季,但沒下雨的日子帶把傘到處晃很麻煩,我就一時大意直接離開宿舍,結果碰上這種事。天氣預報根本不準,早知道乾脆不看,抱著「可能會下雨喔」的念頭,搞不好還會帶把傘出門。
  「我淋溼也沒差啦。」
  因為自己失誤害三好度過無趣的時光令人過意不去,但話才剛出口,三好就一個勁地搖頭。
  「不行,會感冒的。我們可以看下一場喏?摺疊傘應該夠兩個人撐。」
  三好說完,抬指輕撫裡頭所剩無幾的拿鐵塑膠杯,臉上揚起微笑。
  「幸好我們還沒買票喏。」
  我朝她答道「是啊」,接著就垂下眼眸,關上摺疊式手機,將它收進口袋。距離下一場電影開播還有兩個多小時,要繼續留在這間咖啡廳裡打發時間嗎?還是等雨勢稍減換個地方?
  不管怎麼說,兩人眼前的杯子都空了,我決定起身。
  「我去買點喝的吧。三好同學,妳想喝什麼?」
  被我一問,三好也跟著站起。
  「我跟你一起去。」
  我們只將隨身物品放在四人座的空位上,但位子跟點餐櫃檯的距離近在咫尺,不怕被人偷走。當我俩一起站在櫃檯前眺望菜單時,三好的手指不時與我的指節相觸。
  「嗯──我要一杯冰咖啡。啊,要中杯的。」
  點完自己的份,我看向三好。三好一雙眼盯著菜單看,手指纏繞上我的指頭。我輕輕地回握那手指,三好的指尖有些緊繃,卻沒有甩開我。
  「還要一杯焦糖星冰樂,中杯。」
  等三好點完,櫃檯後方的店員立刻快手快腳調製飲品。正當我鬆手放開三好的手指、打算從錢包掏錢付帳時,那隻手隨即被三好抓住。
  「剛才已經讓你付了,這次換我出。」
  她說這話的表情十分堅決。像這種時候,不管我說什麼三好都聽不進去,我最近總算明白了。
  「……好吧。謝謝。」
  我們後面已經排了好幾位客人,在這種節骨眼上計較錢該讓誰出,會給其他客人添麻煩吧。想到這,我決定接受三好的好意,將錢包收回口袋。可是我仍有些不自在,因為被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孩請客,讓人有些尷尬。
  在老家的時候,三個姊姊老是對我耳提面命──
  「阿四,要是你有天能拽到跟人約會,可別對女孩子吝嗇啊。」
  這是其一。
  「讓女孩子出錢,這種男人最討厭……」
  這是其二。
  「小四,出入有女孩子陪,是需要付出相對代價的。女孩子就連出一趟門都要勞心勞力呢。」
  諸如此類。
  不過呢,跟姊姊們一同出門時最年少的是我,因此不曾被迫替那些姊姊出錢就是了。但當時我還是愣愣地想著「啊啊,要是哪天真的交了女朋友,就必須一直當出錢的人才行吧」。
  開始和三好交往後,她常常在約會時提出各付各的,或說「剛才讓你出這次換我出」。我是有在打工沒錯,不過手頭並不寬裕,所以最後總是接受她的好意。
  然而這種「接受好意」的意識反倒讓我精神疲憊,當然,我沒跟三好提過。
  「人越來越多了。」
  回到座位上,三好朝店內環視,一面說道。
  「雨會不會停啊?」
  聽我這麼問,她將吸管插進星冰樂的杯子裡。
  「我也不曉得……假如雨下不停,我們就得找個時間點離開。」
  她回答。
  接下來有一陣子,我倆一直沉默不語。三好微低著頭攪動星冰樂,我用手撐著臉看她。
  插圖007
  心裡想著「睫毛好長」。不是姊姊她們裝的那種假睫毛,應該是一生下來就有的天然睫毛。我想她應該有化妝,但十分自然,遠看根本看不出來。就算不是賣女友面子,三好在我眼中也算得上大美女一個。
  「我說你啊,沙耶可是很受歡迎的喔。」
  開學典禮那天,我回宿舍的路上碰巧遇到和田,想起她對我說過這麼一句話。
  「這陣子又有人跑來問我。籃球社的桂在打聽沙耶有沒有男朋友,雖然被我隨便搪塞過去了。」
  聽到這種話,我也只能應個幾聲,像是「哦」或者「是喔」。大概是我這種態度害的,和田發出煩躁的嘆息。
  「真是的……我不管囉?就算沙耶被別人拐走也不干我的事。」
  「我、我會妥善處理的。」
  「不夠積極的傢伙才會說那種話。要是你敢讓沙耶哭,我一定會狠狠扁你一頓。」
  「我可不想!」
  「沙耶可能會被搶走,我說這話的時候好歹給出那種反應吧?你這傢伙!」
  對話如上。總之,我常像這樣被和田臭罵。她說自己跟三好從小學就認識了,身為人家的死黨,和田是真的很擔心三好吧。
  看和田可以做這種事、為他人的戀情擔憂,我總是很羨慕她。
  我跟未來是死黨──照理說應該是死黨才對,卻無法發自內心替他的戀情加油打氣。每次聽未來談起,我就對未來的女友山城要抱持負面情感。
  「你怎麼喏?」
  發現我邊想邊盯著她看,三好的頭微微一歪,朝我問道。
  「我有點看呆了。」
  我給出答案。三好似乎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頭歪的幅度更大了。見她這樣,我面露微笑──
  「就是在看三好同學啊。」
  接著補充道。三好的眼睛瞬間睜大,隨即害羞地低下頭,將吸管含住。
  我肯定是幸運兒。像我這種貨色能交到那麼可愛的女友,往後的人生大概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
  「突然說這種話,好狡猾。」
  三好用細小的聲音說著,我再次露出微笑。
  「因為是真的嘛。」
  看她看到入迷,這並非謊言。跟剛開始交往時相比,我變得更喜歡三好、對她的好感加深不少。
  可是說完這句話,我的目光就從三好身上別開了。祖較於剛下雨的那段時間,窗外雨勢似乎弱了些許。
  「再等一下,我們就出去吧。」
  我的話讓三好起反應,輕輕「嗯」了一聲。
  之後為了打發時間,我們去逛位在本通的非露天商店街,再一起去看電影。那是部原著小說受三好青睞的驚悚片,但越看越不恐怖,雖不至於到無聊的地步,內容卻乏善可陳。
  「其實小說很有趣喏。對不起,還邀你陪我看。」
  三好出電影院時話說得很內疚,我朝她搖頭並回應:
  「不會。我之前很少看電影,三好同學邀我來,讓我很感激。只有我一個人的話,不知道該看什麼才好。」
  「可是,內容不夠有趣唄?」
  「唔──嗯,這個嘛……或許,是有一點平淡。」
  「你看!」
  我們兩人口頭上嬉鬧一陣子,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我抽出一看,只見螢幕上顯示「廣美小姐」幾個字。今天應該不是打工日才對,我邊想邊接起電話。
  「啊,四郎!抱歉!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廣美小姐的聲音莫名慌亂。
  「是可以,怎麼了?」
  「我問你!現在有空嗎!?」
  我朝三好偷瞄。
  「這個嘛,不算真的有空。發生什麼事了嗎?」
  邊瞄邊問廣美小姐,但她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啊啊,你沒空嗎!?既然這樣,那就算了……不對,不能算了。這下糟了!怎麼辦喏!你覺得呢!?」
  面對連珠炮似的話語,我卻根本不知道她在指什麼。
  「突然問我看法,我也沒概念啊。那個,可以請妳簡單說明一下情況嗎?」
  「沒醬啦,醬!」
  「醬?」
  「醬料!廣島燒的!」
  什麼啊──心裡叨念這句,我順著廣美小姐說的話,試著在腦中勾勒她目前的處境。
  「我想想,妳的意思是廣島燒醬沒庫存了?」
  「對對,就是這樣!」
  雖然說中了,卻有種無法接受的感覺。一般而言開廣島燒店,不會讓醬料見底吧?
  「妳沒有多進一些來放嗎?」
  傻眼的我向廣美小姐提問,結果她自信滿滿地回話:
  「其實啊!我以為昨天有買,但那好像是一場夢來著!哎呀──那個夢好有真實感喏~!」
  這個人是笨蛋不成……我邊想邊嘆息。
  「這麼說來,不就沒辦法開店作生意了?」
  「不,那可不行!客人已經上門咧!可是照這樣下去醬料肯定會在一小時內見底!四郎,要是你能過來就幫我買一下!要大多福!大多福醬汁!沒有的話醬汁也行,但我們家是大多福派!對唄!可以唄?啊,抱歉喔小山!現在就過去喏!等我一下!」
  說完自己想說的,廣美小姐不等我回應就掛斷電話。
  聽到空洞的嘟嘟聲從手機流淌而出,我邊闔上電話邊看向三好。
  「我已經聽出個大概喏。」
  都還沒說明,三好就面露苦笑說道。
  「假如廣美小姐那邊忙不過來,你要不要過去一趟?」
  我早就猜到三好會這麼說,可是被她搶先提議,害我也跟著在第一時間感到內疚。
  「那個……嗯。抱歉,她就是這副德行。」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才剛過六點。換作平常,我總是跟三好一起待到八點左右。
  「你要去哪買醬汁?」
  看樣子我跟廣美小姐的對話幾乎都被她聽光了,三好接著問道。我轉頭朝四周張望。
  「我想想,這附近有超市之類的嗎?我不是很清楚。」
  我邊張望邊回問三好。三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抬眼朝頭頂看了一下,之後──
  「這邊!」
  她說完抓住我的手,邁步走了出去。
  「要去哪!?」
  手被三好拉住的我走著走著便拋出疑問,三好給了回應。
  「太陽購物中心。」
  答話時步調沒有放緩的趨勢。這名字我聽過,記得是本通商店街裡頭的購物商場。
  「那裡不是只有賣衣服嗎?」
  「地下樓層有開超市喏。」
  「是喔。」
  不愧是本地人,真可靠。
  我跟三好手牽著手,走在本通的商店街裡。途中曾走到少了拱形頂蓋的十字路口上,可以看到天空。雨仍下個不停,眼前的行人用紅綠燈開始閃爍,會淋到一些雨,但用跑的過去應該沒什麼大礙。我想到這正打算衝出去,三好就用力拉住我的手制止。
  「先等一下。我拿傘出來。」
  三好放開我,說話時一面翻找掛在肩膀上的提包,很快就拿出粉色的可愛摺疊傘。動作熟練地撐開傘後,這次三好沒有牽過來,手臂主動纏上我的臂膀。
  「不貼緊一點,會淋溼的。」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頓時緊繃起來。三好柔嫩的胸部觸感透過上臂傳來,這時閃爍的紅綠燈突然換成紅燈。這下得一直等到燈號變綠才行。我們目前待在拱形頂蓋下方,可以遮擋雨勢,沒有乖乖撐傘的必要,不過三好一直撐著傘,手臂與我持續交纏。
  幾輛車從眼前經過。路面電車在十字路口前方的車站停下,接著再度駛離。四周有些人跟我們一樣都在等紅綠燈,他們正在交談,然而這些嘈雜聲都沒進到我耳裡。
  只剩我的心跳聲,在我體內持續作響。
  也許我心跳加快的事已經傳達給三好知道了。雖然有這種感覺,我卻連辯解都辦不到,始終保持沉默,一直盯著步道上的紅燈看。
  快點變色。
  去到對面的拱頂商店街其實只需短短十秒左右。那樣一來,這種……緊貼狀態也會結束。
  發現自己希望如此,連我都不曉得為何眼下狀況讓人開心不起來。
  那可是胸部、是胸部啊。
  以前曾看過三好穿泳裝,那對豐滿的胸部是隔了一層衣服沒錯,但它們如今就緊貼在我的手臂上。該感到開心才對。還在讀中學的時候,應該幻想過這樣的場景才對。要是跟大家說了,他們一定會很羨慕。我要感到開心。要樂在其中。直到紅綠燈變色、走完那段路前,把握這短暫的時光。
  我像這樣在心裡自言自語替自己打氣,可是當下跟三好之間的距離令人手足無措。就是無法擺脫那種感覺,讓人隱約感到恐懼,覺得自己心裡似乎有某種枷鎖即將解放。
  在一陣沉默之中,紅綠燈終於變綠了。周遭那些人開始有動靜,沒拿傘的人小跑步,反之則踩著悠閒的步伐前進。看他們這樣,我也緩緩地跨步。總覺得腳步很僵硬。
  「沒淋溼吧?」
  重新進到拱頂商店街裡,三好除了摺傘,還專心審視我的身體。
  「嗯,沒事。謝謝。」
  我答完心想「表情看起來一定很僵硬吧」,卻還是奮力擠出笑容。
  接著我們再次牽手,朝太陽購物中心前進。
  身體依然互相碰觸,但不知道為什麼,牽手時並沒有剛才那種困惑感。
  因為我們牽過好幾次手,所以習慣成自然嗎?這點連我都搞不清楚。
  來到位於太陽購物中心地下樓層的食品販賣區,我買了三瓶廣美小姐指定的大多福醬汁。打工時看過所以有印象,對於該挑哪種並未猶豫,但不曉得該買多少的量才夠。這麼多應該能應付今天的局面,正式的採買工作最好還是交給廣美小姐。是可以發簡訊或打個電話,然而按廣美小姐講電話的樣子看來,可能沒那個閒工夫跟我一一確認。
  提著頗具重量的塑膠袋,我與三好又一次結伴走向拱頂商店街的入口。
  「三好同學,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若明天也要上學,我可以陪三好同行至西廣島的車站,不巧今天星期六,是三好不回宿舍、要回老家的日子。跟三好約會大多會碰上這種局面。
  「既然都來了,我想買個東西再回去。」
  「這樣啊,那我必須去搭電車了。抱歉。」
  「嗯,我知道喏。替我向廣美小姐問好。」
  「嗯。我會跟她說的,叫她少來妨礙別人約會。」
  我的話讓三好笑得有些落寞。
  接著在三好的目送下,我搭上前往西廣島站的路面電車。可能是下雨的關係,車內擁擠不堪。剛才都在走路才沒注意到吧,我隨意拿出手機一看──
  「補給部隊還沒到嗎──!」
  廣美小姐已經發過簡訊了。
  「報告長宫,補給部隊現在正要搭電車過去!」
  回完上述訊息,我開始眺望窗外的景色。
  電車緩慢前進,不知為何,我的心很焦躁。平常明明很享受這段悠閒時光。
  或許是我想盡快遠離三好的關係。
  我渾渾噩噩地想著。
  對了,那個時候、三好用手臂纏上我的那一刻,我對三好感到懼怕。害怕三好散發的「女人味」。那會過度刺激我的「雄性部分」。
  總有一天,我將對此喪失自制力。
  換言之,我會主動對三好採取行動。光就這點看來,其實再合理不過(畢竟我們在交往),三好想必也希望如此,才會過來碰我吧。我們接過一次吻,也是三好主動的。
  然而,我很害怕。怕我會把三好怎樣。
  牽牽手還無傷大雅,剛開始連牽手都覺得心跳不已,但現在已經習慣了。然而要再往前一步,目前的我還沒那種勇氣。
  無法對未來徹底忘懷,只是跟三好更進一步,不曉得會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我心中閃過某種可能性。若和三好邁向下個階段,或許我會用快上現在好幾倍的速度對未來死心,或者在那瞬間就斷得乾乾淨淨也說不定。
  可是假如有什麼萬一,事情沒朝這個方向發展的話?
  體認到什麼是「女人」,我對未來的愛戀可能會變得更加強烈,屆時又該如何是好?
  我曾思考過,戀愛究竟是用心談,還是以身體實踐。
  一定是用心談吧──當時我這麼想。
  因為有「戀心」這個詞,卻不存在「戀體」。不過,倘若我對未來的愛出自肉體,一旦知曉了其他「女性」的美妙,我想在往後的人生裡,八成都只能將未來當成一位「女性」看待。
  「麻煩死了……」
  一句不經意的牢騷出口,站在身旁的中年男子立刻瞪我一眼。
  我的目光從男人身上別開,發現口袋裡傳出震動,便取出手機。
  「通知補給部隊。醬汁只剩二毫米!」
  廣美小姐傳的簡訊令人不禁苦笑,我回信給她。
  「報告長官,那樣等同見底啦。」
  這時電車開始減速,最後停下。要趕到廣美小姐那邊似乎還得花一小段時間,要我對未來死心也是同理。
  我嘆了口氣,回想三好胸部帶來的觸感,一面摩娑手臂。
  可能是等電車的時候淋到一些雨吧,手臂有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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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3

  跟小梵再會是在某個早晨,下了整整一星期的雨終於停歇、久違的藍天露臉。這天學校沒課,我正打算中午過去「NANMU」打工。
  我慢慢從第二宿舍的入口走向公車站牌,街道前方出現一名身材嬌小、穿連身工作服的女孩,正提著大大的水桶走來。
  該不會是……跟這念頭閃過腦際的時間點不謀而合,她止住腳步,突然將背脊挺直。接著「啊!」了一聲,小跑步靠近我。
  「好窘不欠!」
  她朝我一鞠躬還大吃螺絲。
  對方想說的是「好久不見」吧,我感受到了,所以沒有特別針對她的話指正。
  「啊、嗯,好久不見。」
  我回應,打算就這樣體貼地將她的失誤帶過,不料當事人小梵一抬頭就紅著臉龐開口:
  「對、對不起,我『滋』螺絲了。」
  她再一次大舌頭。這下小梵的臉更紅了。
  「啊,對不起!我剛起床說話卡卡的!是剛睡醒的關係!對不起,我剛起床!」
  如此這般,她刻意強調剛起床這件事。這是真話,抑或她藉以掩飾害羞的慣用理由,我不太清楚。
  「沒、沒關係啦……」
  如此回答的我好像也剛睡醒沒多久,頭腦還不是很清楚,才會被她突如其來的激昂反應震住。
  「託你的福,我順利、通過考試了。一直很想向你道謝。可是,在學校裡、很少有機會見面。」
  可能是為了避免吃螺絲,這次小梵慎選辭彙,說得很慢,還露出笑容。背後彷彿出現「燦笑」的擬音擬態語,笑容滿面。
  我恍然大悟,當初應試時沒跟她聊太多所以不清楚,用這種笑容打招呼怪不得會變成男生的偶像。
  「還跟我道謝,太小題大作啦。我只是幫妳接住答題紙而已。」
  她似乎覺得特別感恩,但正如我說的,她的答題紙飛離桌面,我碰巧在空中替她接住罷了。那張答題紙是要考生利用等待面試的空檔,寫些類似申論題的東西,並沒有時間限制。因為我美技接殺答題紙才讓小梵死裡逃生,這個嘛……根本沒那回事。
  可是小梵卻大力搖頭──
  「哪『久』!」
  她又大舌頭了,這次沒有為此臉紅。
  「學長帶我去廁所的時候,曾經問過名字的事,讓我的心情放鬆好多!我這個人,很容易緊張!是你救了我!」
  小梵這次說話總算沒吃螺絲,順著說完整句話外加深深一鞠躬。
  回顧我的人生,曾有人對我如此感念在心嗎?我看著對我道謝的小梵,漫不經心地想著。
  深夜兩點為了去接酒醉的姊姊,被迫騎腳踏車往返單趟要三十分鐘的路程;還有下大雨卻受人支使出門去買香菸的時候,別人對我的感激都沒那麼強烈。
  「有幫到妳就好。」
  聽我這麼說,小梵重新綻放燦爛的笑容。
  「是,真是太好了!」
  一邊心想這女孩有點怪,我不忘看手機確認時間。受人感激是滿不賴的,但在這逗留太久打工會遲到。
  「啊,那我還要打工,先走了。」
  我的話讓小梵「咦」了一聲,笑臉瞬間轉成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對、對不起!在學長這麼忙的時候『教漬』你!」
  她說話又卡卡了,這次實在不曉得她把什麼字說錯。是「叫住」嗎?
  「也、也沒那麼急啦,沒、沒關係……」
  我出言安撫滿腹內疚的小梵,這時目光不經意落到她手上。她拿的水桶裡裝著小鏟子和塑膠製的盒子,盒子裡則裝著幾粒看似種子的東西。
  「妳又要種東西嗎?」
  這問題是我隨口問的,結果小梵再次找回燦爛的笑容。
  「是的!我想種種看兔耳花!」
  她邊說邊拿出水桶裡的盒子遞給我。
  「老家那邊的兔耳花結果了!兔耳花一般都是從植株開始培育的,我想說這邊或許可以從種子開始種,就帶來試試!現在播種可能有點晚這點令人擔憂,順利的話應該會在秋天開花,敬請期待!」
  八成是談熱衷事物的關係,小梵連半個字都沒卡到,一整串話說得又快又標準。我被嚇到只能小聲回應「噢、噢噢」。
  「那、那先這樣……妳加油。」
  繼續陪小梵聊園藝的事,打工可能會遲到,因此我讓話題告一段落。只見小梵低頭回應:「是!耽誤學長的時間,不好意思!」
  我看著這一幕,正要轉身離去──
  「那個!松永學長!」
  她卻當場把我叫住。還在納悶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小梵就怯怯地開口:
  「學長你的名字,方便告訴我嗎?」
  無預警拋出這個問題。
  「這個嘛,我叫四郎……妳從哪得知我的姓氏啊?」
  「學長在入學考上,不是一直被重岡老師這樣叫嗎?」
  小梵這句話讓我想起那件事。記得當初考生等待面試的空檔,重岡也就是重爺這位老師叫過我的姓氏,當時還被他罵了一頓。
  「所以對某些一年級生來說,學長很出名喔。說有個二年級生不得了,竟然讓溫厚的重岡老師發飆。」
  小梵好像在宣揚什麼光榮事蹟,說起話來笑咪咪,不過這傳聞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很負面吧。接著小梵「嘿嘿」地笑了兩聲,進一步補充。
  「是松永、四郎學長對吧?記住了。我很擅長記別人的名字。」
  說完小梵抬頭朝天空看了一眼。
  「那趁現在天氣還不錯,來種個兔耳花吧!學長也是,打工要加油喔!」
  留下這句話,她直接朝宿舍後方跑去。
  雖然覺得這女孩是個超級大怪咖,卻沒有太過震驚,可能是長期跟打工地點的店長廣美小姐相處導致。那個人也很怪。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我邊想邊朝公車站小跑步過去。
  接下來,說起助我大幅提升對怪人免疫力的元凶廣美小姐,這天的她也很病。我一打開店門──
  「鏘──!」
  就像這樣,刻意突顯不知出於何種動機才配戴的黑框眼鏡,從廁所跳出來。疑似是算準我差不多該來了,才先躲在廁所裡。
  插圖008
  「啊,午安。」
  在心中叨念「都老大不小了」,我一面將包包放到空的座位上,形式上打了個招呼。廣美小姐則特意從我背後繞到正面:
  「鏘鏘──!」
  又來了,她又用手指推推眼鏡。
  「妳視力變差了嗎?」
  她的視力應該不錯才對,我回想兩人過往的對話順便問道,結果廣美小姐鼓起臉頰。
  「四郎,你好冷淡……」
  就算說這種話,我也不知如何反應啊。看到戴眼鏡的廣美小姐只讓我產生上述感想,沒辦法。
  「咦?猜錯了?」
  面對我二度提問,廣美小姐露齒一笑。
  「看這看這。」
  她的手指從鏡框內側鑽進鑽出,照理說應該辦不到才對。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副眼鏡好像沒裝鏡片。
  「這是玩具?」
  「拜託你說它是裝飾眼鏡好嗎!這是一種時尚、時尚!」
  聽她說完總算明白緣由。即便是裝飾眼鏡好了,沒裝鏡片也太馬虎,一旦察覺這點,我就不禁覺得廣美小姐配戴的並非飾品,反而像極某種不自然的玩具。
  「就算沒度數,還是加個鏡片會比較像吧。」
  我邊穿圍裙邊指出盲點,廣美小姐的手撐在櫃檯上,頭垂得老低。
  「別看它這樣,當初買的時候,可是有裝鏡片的……」
  「意思是妳把鏡片弄壞了嗎?竟然只弄壞鏡片保留鏡框,好精巧的破壞手法。」
  廣美小姐生氣地看向我。
  「不是啦!是我自己拔的!鐵板的熱氣會讓鏡片起霧喏!」
  她開始鉅細靡遺解說。
  「我有時也會想打扮一下,可是我都穿圍裙,衣服到頭來都蓋在底下吧?而且又要一直處理食材,不能化太濃的妝,所以才想到戴裝飾眼鏡!這是時尚象徵!很像藝人唄!」
  「但是起霧就不能工作了吧。」
  「嗯。我自認失策。不過,今天中午的營業時段結束後我拚命戳它,沒想到!鏡片竟然輕鬆取下!這樣就不會起霧啦!」
  結果她為了把這份感動轉達給我,就躲在廁所裡等我過來。就算她傳那種東西過來也不會讓我產生共鳴,沒頭沒腦用這種驚喜方式現身也令人困擾。
  「所以說,今天NANMU要來個眼鏡日喏。」
  廣美小姐挺起胸膛說道。
  「這、這樣啊。」
  用不著特地做這種宣言,這是妳的店,想怎樣都隨妳。我想著想著稍微附和一下,接著廣美小姐就開始在圍裙口袋裡東翻西找。
  「那好,這個給你。」
  她拿出另一副黑框眼鏡遞給我。
  「我、我也要戴嗎……?」
  「對呀。都說今天是眼鏡日啦。」
  她硬塞了一副眼鏡給我用,上頭還有鏡片。
  「廣美小姐,這個有鏡片喔。」
  「兩人都戴沒鏡片的,這樣很奇怪嘛。四郎你戴普通版就行喏。」
  「可是,會起霧吧?」
  「會唄……可不能小看鐵板的熱氣。」
  「那就不能工作了吧?」
  「沒問題。我會幫你多擦幾次。」
  這什麼邏輯……想歸想,先前那些經驗讓我明白跟廣美小姐爭論很浪費時間,我放棄繼續抱怨,乖乖將眼鏡戴上。可是實際戴了之後還是看不到自己的臉,只覺得臉上多了異物。
  「哇──!好搭好搭!看起來好聰明!」
  就廣美小姐一人興奮嚷嚷,她火速拿出智慧手機。
  「這會成為歷史紀錄!拍張照片留念吧!來──笑一個笑一個!」
  她說著邊伸手環上我的脖子,抓著鏡架綻放笑容,同時將智慧手機的拍照鏡頭面向這邊。
  「來來來,快看鏡頭!好──笑一個!」
  快門聲在店裡空洞地作響,廣美小姐立刻看畫面確認剛才拍的照片。
  「欸!四郎,你不可以閉眼啦!」
  對方用責備的目光看向我,是說她動作來得太突然,又不清楚按快門的時機,用那種眼神看我也沒辦法啊。
  「是因為按快門的時間點早到出乎意料好嗎!我想說趁那時候先眨個眼,就被拍到了!」
  連我都免不了大聲抗議。廣美小姐則嘟噥道「真拿你沒辦法」,手重新繞到我的脖子上,臉靠得比剛才更近。廣美小姐的胸部就抵在肩膀上,但我現在連管這種事的餘力都沒有。
  「說到『笑一個』的『個』就會按快門。可以吧?要拍囉?來──看鏡頭。笑一──個!」
  快門聲於店內二度作響。廣美小姐看看畫面:
  「嗯哼。拍得很棒。」
  她滿意地說。
  「我要把它放大,印出來貼在店裡。」
  「拜託妳千萬不要。」
  是玩笑或真心話常常分不清楚,廣美小姐就是這點讓人頭痛。不過討厭的事不先明講,她可能真的會付諸實行。
  「咦──……難得拍得那麼可愛。」
  廣美小姐說話時專心盯著智慧手機螢幕,接著不知為何,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
  之後,彷彿這些都沒發生過,我們準備開店營業。廣美小姐似乎花不少時間跟裝飾眼鏡的鏡片搏鬥,中午留下的待洗餐具還有一大堆。看樣子中午的生意很不錯,趁廣美小姐在調製廣島燒的粉漿期間,我動手清洗那些餐具。
  「對了,四郎。」
  終於洗到剩一半左右時,在旁邊備料的廣美小姐朝我開口。我回話時沒有停下手邊的清洗動作。
  「什麼事?」
  「你跟沙耶進展得還順利嗎?」
  萬萬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我的手為之一頓。
  「還好,還可以……」
  之前我找廣美小姐談過跟三好之間的事。我喜歡別人卻和三好交往,這件事當時也向她坦白了。因此看我答得模稜兩可支支吾吾,廣美小姐似乎對一切了然於心。
  「這樣啊……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喏。」
  我對她說自己另有喜歡的人,廣美小姐也對我坦承她的過往。她說自己曾經有過迷戀的對象,與有婦之夫交往,一直對那個男人念念不忘。然而當她離開對方、離開東京回到廣島後,自己總算能夠死心。
  「廣美小姐,那個……妳花了多少時間?」
  我繼續清洗東西,一面向廣美小姐提問。廣美小姐先是沉默一會兒,後來還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同時道出那句話:
  「老實說,我還沒徹底死了這條心。雙方實際上相隔兩地,想見也見不到,我只是在藉這種方式自欺欺人。」
  「這樣……啊。」
  這句話聽在我耳裡,確實不是很樂觀。要在看不見終點的路上走下去,真的很辛苦。同理,自己要維持目前這種狀態到什麼時候,根本不得而知,對我而言比什麼都要來得可怕。廣美小姐若起碼舉個一、兩年之類的具體年限,我就能以此鼓舞自己、繼續努力下去。哪怕這個數字是十年或二十年也好。
  「不過四郎你別擔心喏。還很年輕嘛!」
  一改認真的語氣,廣美小姐說得很開朗,還送上一抹笑容。我看向廣美小姐,她的笑容看起來好哀傷,不像發自內心的笑。
  我心想「啊啊,她也無法忘懷」。
  「我已經老大不小了,想重來為時已晚。四郎還很年輕喏,別沮喪。好不好?來,笑一個!」
  廣美小姐明明沒拿相機還說這種話,卻讓我稍微能找回些許笑容。
  「好!馬上就要開店營業了!動作快一點!」
  「是。」
  「聲音太小啦!再一次!」
  「是,店長!」
  「很好!動作快,軍曹!」
  NANMU莫名其妙變成店長跟軍曹一起做開店準備的混亂小鋪,這天來了大批客人熱鬧不已,多虧他們,讓我沒空煩惱東煩惱西。
  這天回家就跟平常一樣,廣美小姐開車送我到宿舍附近,半路上車子停下來等紅燈,此時廣美小姐輕輕地開口:
  「對了,四郎。」
  她突然叫我的名字。
  「什麼事?」
  問話之餘,我轉頭看向廣美小姐。廣美小姐低垂著頭,好像在為某些事感到猶豫。我在等廣美小姐把話說完,不料紅燈就此轉綠,她開始專心開車。之後車子都沒有再遇到紅燈而停下,一路直達最靠近宿舍的公車站。想說人家開車的時候最好別突然搭話,所以這段時間我始終保持沉默。廣美小姐也是,從頭到尾沒開口。我有時會斜眼窺視廣美小姐的臉,她總是頂著若有所思又格外嚴肅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待車子停妥,廣美小姐帶著微笑拋出這句話。
  「請問,妳剛才是不是有話要說?」
  我解開安全帶並朝廣美小姐問道,結果廣美小姐輕輕地搖頭。
  「沒什麼,不要緊喏。下次再說。」
  這樣的廣美小姐很少見,雖然好奇,但對方都這麼說了,我總不好繼續追問下去。
  「這樣啊。那先說聲晚安了。老是麻煩妳,謝謝。」
  「嗯。不要熬夜喔,晚安。」
  待我下車,廣美小姐就像個母親般叮嚀,接著將車駛離。開車的氣勢依然驚人,廣美小姐的車子轉眼間不見蹤影。
  我獨自一人爬上回宿舍的坡道,埋頭專心走著,試想廣美小姐究竟有什麼話要說。但我不可能知道她的心思,我對人心很遲鈍,常有人這麼說我。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體會他人的心情啊?」
  我半開玩笑傳了封簡訊給老爸。那個男人桀驁不馴,不把其他人當一回事,面對這個問題會如何回應讓我很感興趣。他是夜貓子,這時間肯定還沒睡。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某個地方喝酒吧。
  還沒抵達宿舍,老爸回傳的簡訊就到了。
  「那種無聊事,我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答案簡單明瞭,連我這個當兒子的都不禁為之佩服。若我跟他是同一類型的人,也許就不會為那些事心煩。
  「虧你這樣還能寫作。」
  這次我傳了這樣的簡訊過去。
  「因為我是天才啊。」
  老爸馬上回覆。
  真是的,令人羨慕。我納悶地想著「這樣的男人,怎麼會生下我這種優柔寡斷的孩子呢?」
  我發出一聲嘆息,關上手機將它放入口袋。當我重新朝宿舍邁開步伐,口袋裡的手機又震了起來。好奇對方是誰的我一看,發現老爸又傳了簡訊給我。
  「Don't think. Feel.」
  對老爸特地用英文寫的這句話──
  「這是抄襲吧……」
  我喃喃自語。
  不過,那或許是真理也說不定,我同時浮現這種想法。
  別用想的,要實際去感受。煩惱一大堆還是沒辦法解決任何事。
  可是就我猜測,老爸傳這封簡訊並未包含如此深刻的意涵吧。我心裡有數。只是刻意引用別人的名言罷了,肯定是抱著半開玩笑的心情,送來捉弄我的。
  可是那句話卻讓我有被鼓勵到的感覺,這是為什麼?一直以來我都不喜歡老爸,但自從搬來廣島住,內心某個角落就對父親萌生近似尊敬的情感。
  「因為他是當之無愧的人渣……」
  我認為自己是人渣,一方面又想設法擺脫人渣身分。相對的,老爸不覺得當人渣有什麼不好,當得理直氣壯。
  難道是我開始覺得,反正要當人渣,不如當那種人渣更好嗎?
  我捫心自問,穿越宿舍大門。
  夜晚的風仍含著些許水氣,然而梅雨旺季帶來的潮溼不適已不復見。
  夏天的腳步近了。
  表示我愛上未來後,時間又過去一年。
  正確說來,是我對那份愛有自覺開始……吧。不管怎麼說,都滿一年了。在這一年內,我沒有任何改變。
  時候到了。必須做點改變才行,為此我才放棄與未來同住,搬進單人房。不過搬進那間單人房後,我感到有點寂寞,這也是事實。
  「Don't think. Feel.」
  我模仿老外的腔調念出那句話,心情卻沒有好轉。
  只覺得寂寞。
  這樣的我又讓人感到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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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4

  週末放學後不用打工,我跟班上同學閒聊打發時間。雖然換新班級,但我們這些男學生原本就是在同一間宿舍共同生活的夥伴,大家都認識。
  另一方面,跟女學生基本上除了課堂就沒有其他交集,所以──
  「和田感覺很不錯欸。」
  諸如此類,許多人會談到之前跟自己不同班的女生。
  「和田嗎?那傢伙個性很難搞吧,俺不行。」
  聽足球社的小笠原這麼說,高山點頭稱是。
  「就是說啊。那女人超可怕,害我跌斷一根腳骨喏。」
  之前大家一起去偷看女生宿舍的浴池,就他一個來不及逃跑。結果獨獨高山一人被女孩子們發現,事實上,腳骨折是他發生意外從鐵絲網上摔落,並非那群女生對他施暴造成。可是當時一些女孩衝出來要給偷窺犯好看,其中最凶殘的就是和田。事後高山跟我提起過,依和田的性格看來,可能性很高。
  「不,那種嗆辣型的很對我胃口。」
  對此強烈主張的人,就讀一年級時跟我不同班──是文藝社的內藤。先前在宿舍沒什麼交流機會,但分到同個班級成了契機,最近我們經常聊天。
  內藤平常就做過很謎的自我主張,把「我是超級被虐狂喔」掛在嘴上,最近還被人取了個綽號叫「馬索克(註:利奧波德‧范‧薩克─馬索克(Leopold Ritter von Sacher-Masoch)。奥地利作家,被虐狂一詞即來自他的名字。著有《穿裘皮的維納斯》等作品,著作内常見施虐狂與被虐狂之相關描寫)」。正常情況下都會對這種綽號反感,但內藤果然不是泛泛之輩,或者該說那是文藝社的傲骨嗎──
  「不錯喔。『穿裘皮的維納斯』對我來說可是聖經。那種綽號是我的榮幸。」
  如此這般,他用奇怪的邏輯接受了。
  內藤就是這樣,會喜歡強勢的女人……是能理解啦。
  「不對吧,就算是馬索克對上和田也難以消受唄。我之前親眼目睹過,和田對籃球社的桂使出下段踢,身手媲美空手道社員。」
  小笠原這個目擊證人一提出證詞,高山的臉就皸成一團。
  「舊傷在痛了……」
  他嘴上這麼說,讓我在心中暗忖「你會骨折不是被人下段踢吧」,最後只能冷眼相待。
  「桂為什麼被踢?」
  反倒是這點令我好奇,所以對小笠原提出疑問。我跟籃球社的成員不是很熟,這種消息還是第一次聽到。
  「詳細情況我不清楚,聽說桂向和田告白,和田不只拒絕,還賞他下段踢。」
  小笠原的話讓我暗自感到納悶。
  話說籃球社的桂,這傢伙之前不是還跟和田打聽三好有沒有男朋友嗎?他去向和田告白,這說法實在不合邏輯。
  「好可怕……舊傷在痛……」
  高山繼續呻吟,但大家都當耳邊風。
  就只有內藤一人鬥志高昂。
  「啊啊,我去向她告白吧……」
  他露出感動的眼神,不知目的到底是想跟和田交往,還是想被拒絕、再讓她踢上一腳。
  「哎,隨便你囉。總之和田不是我的菜就是了。」
  小笠原後來又補上一句,此時有道人影朝他背後靠近。我立刻後退一步,在小笠原身旁的高山也跟進,用那肥胖身軀不該有的飛快速度向後跳開,遠離現場。
  發現我們有所行動的小笠原皺眉,在他背後的和田則使出下段踢,兩者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
  「唔咿──!」
  只聽見小笠原發出尖銳的怪聲,整個人向後一仰。和田伸手搭上小笠原後仰的肩膀,狠狠瞪視他的臉。
  「你這種貨色,我也一樣吃不下啦。」
  和田持續對他施壓。小笠原開始發抖,高山早就逃到遠離刑場的座位上,著手打包返家行囊。我為小笠原在心中默禱「南無阿彌陀佛」,在場只剩一旁的內藤露出垂涎神情,望著小笠原跟和田。
  「與其聊些蠢話題,不如乖乖滾去踢球吧。足球社的。」
  和田接著將小笠原猛力推開,這次改朝我這邊大步走來。照理說我是無辜的啊,我害怕地想著,結果和田到我面前站定。
  「松永,出去談談。」
  那說話語氣好像在當混混、把看不順眼的對象叫去體育館後方的學生似的。
  「咦?小的啥都沒幹,沒說和田姑娘的壞話喔?」
  我慌到一個極點,說話時不小心變成詭異的中國腔。
  「少廢話,過來就對了。」
  和田似乎說什麼都沒有退讓的意思,加重語氣進一步逼迫我。
  就這樣,和田一陣風似的出了教室。
  「真好……要把你帶去處罰嗎。」
  內藤語氣裡盡是羨慕,既然這麼說就跟你換啊。
  「那我先回去啦!辛苦囉!」
  自己沒掃到颱風尾好像讓高山鬆了口氣,他笑容滿面地抬手。我朝小笠原張望,他靠在牆邊蹲著,按住小腿肚不斷重複「好痛……好痛……」。
  那聲音宛如囈語一般,照目前狀況看來已經沒餘力跟人對話了。
  放棄掙扎的我打算跟上和田,內藤卻從背後抓住我的肩膀。
  我轉頭看,還以為他會主動提議當替死鬼,結果內藤推了推眼鏡:
  「等等記得回報你的遭遇。」
  他說話的表情,是我至今見過最有男子氣概的一次。
  「知、知道了……」
  我心想這傢伙真不是蓋的,只能點頭應允。
  離開教室後,我並沒有看到和田的身影。正在四處張望,有人朝我喚了聲「松永」,我向聲音出處看去,發現和田站在階梯前方。她不發一語,手指朝樓上指了指,接著開始爬樓梯。要是我在這逃走,因為已經向和田說過聯絡方式了,不曉得事後會有什麼下場。我乖乖跟在和田後頭,爬上階梯。
  二年級的教室都在三樓,四樓則是預計明年開始要給三年級生使用。平時我很少來這樓層,教室本身也一樣,有文化祭等活動才會開放,但目前沒任何特別需求,因此所有的教室都上鎖了。
  就在三A的教室前方,和田正盤起雙手、背靠門板等著我。簡直就是正要跟人幹架的混混。我的腳步不自覺變重。
  「走路別慢吞吞的。」
  一看到我,和田就狀似火大地低喃。慌亂的我立刻站到她面前,她接著開口:
  「你認識小梵對吧?」
  一個出乎意料的名字沒頭沒腦地竄出,我歪過頭。
  「認識是認識?」
  這時和田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啊,在宿舍老是聊你的事。」
  和田補上這一句。
  「是喔。」
  就算她這麼說,我仍一頭霧水,甚至不懂和田為什麼要提起這件事。
  「她說入學考時被你幫助過還什麼的,之前不時會提起你。還說最近終於見到面了,覺得很興奮。甚至打聽你有沒有女朋友,當著沙耶的面。」
  我想起前些日子遇到的小梵。如果是她,很可能把人家沒問的事也一股腦說出來,這些想法不禁浮現。
  「不是還沒公開嗎?你跟沙耶交往的事。所以當然就不能提了,也沒辦法警告對方,要她別在沙耶面前講這種話。沙耶也是,必須裝傻才行。還有我也一樣。可是,如果這種事不斷發生,說真的,連沙耶都會不開心的。」
  「那個,這樣聽起來好像在說……小梵喜歡我?」
  我直接將腦中閃過的可能性脫口而出,和田則臭著一張臉。
  「若不是那樣,我幹麼跟你提這件事啊。」
  「怎麼可能!我跟她只見過兩次面!」
  我當下立刻否認。要說之前跟她聊過的時間有多長,就算把兩次時間加總起來,也不過幾分鐘罷了。
  和田再次發出嘆息。
  「那種事你直接去問本人吧……總之聽起來就像有那回事。」
  「這中間難道沒什麼誤會嗎?」
  「就跟你說了,我不知道。只是說這種可能性很高啦!你怎麼聽不懂人話啊!」
  眼看和田放開盤起的手作勢要打人,我開始後退。
  「是,對不起。」
  退著退著還一邊當個乖孩子道歉。可是說真的,我覺得她跟我說那種事也沒用,因為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不是嗎?
  「好吧,遇上困難時出手相助,這種英雄形象被過度膨脹,在她心裡可能已經把你美化成遠遠超出真貨的存在了,但這種事跟你本人說也沒用。」
  雖然否認被她喜歡的事,但妳也用不著說成這樣吧?我這麼想卻不敢說出口。
  「總之,我想說的就是這個。你跟沙耶也交往一段時間了,至少能向某些人公開吧?那樣小梵就不會說些有的沒的,至少不會當著沙耶的面說。」
  「噢。」
  原來如此,我終於稍微聽出她跟我提這件事的用意。不過,姑且當作她想的那樣好了,我還是不清楚自己該採取什麼行動。
  「我跟沙耶提過這件事。她說『沒問過松永不能擅自決定』,所以我猜,最近沙耶可能會跟你談這個。」
  「既然如此,和田就沒必要找我談啦?」
  我理所當然地提出疑問,和田卻狠狠瞪了我一眼。
  「對方可是沙耶,哪可能對你明白說出小梵的事啊?這樣你還敢說『和田不跟我提也沒差』嗎?這是為了省麻煩。」
  「妳、妳好清楚……」
  的確,即便三好突然對我說「可以向大家坦白我們交往的事嗎?」我大概也會委婉拒絕。因為不好意思。
  「所以我才先過來做個說明。不過,這件事你可別跟沙耶說,是我多管閒事。以上,還有什麼問題?」
  我大概明白和田的意思,所以沒什麼問題。心裡想著「她還是老樣子,很關心三好,是個不錯的朋友」。雖然有點可怕。
  想到這,我腦中浮現某個念頭,便朝和田開口:
  「那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什麼?」
  「妳為什麼踢桂?」
  八成沒料到我會問這種事,和田瞬間遲疑一會兒,接著就低下頭,煩悶地低語著。
  「已經傳成這樣啦……」
  「聽說桂向和田同學告白,和田同學拒絕他,還賞了記下段踢,是小笠原說的。」
  我據實轉達聽來的消息,不料和田老實承認,還說「嗯,差不多是那樣」。
  「可是,不是說桂前陣子才在打聽三好同學的事嗎?」
  這疑問才剛從我口中冒出,和田就搔搔頭髮。
  「所以我才火大啊。沒幾天的光景,就跑來說我比較合他的胃口!」
  她忿忿地說著,語氣充滿厭惡。
  「哦,原來是這樣……」
  「要是你敢說自己變心、已經不愛沙耶了,到時可不是踢一腳就能了事喔。」
  最後和田拿這句話威脅我,對我道了聲「拜拜」,從我眼前匆匆離去。我沒有立即離開現場,不自覺透過四樓窗戶垂望校園。
  一面在心裡叨念:我連有資格對她變心的程度都不到好嗎。
  畢竟,我甚至還沒發自內心喜歡上三好。
  只要我還愛著未來。
  如果這件事被和田發現,不曉得會有什麼下場。到時或許就不是下段踢,而是上段踢了吧。又或手持棍棒來個全力揮擊、用鞭子狂抽,她可能會拿出這類武器。
  還不如讓她揍一頓更痛快,這念頭瞬間閃過。
  並非出自內藤那種被虐的欲求,怎麼說呢,被人臭罵「你這垃圾!」並遭到凌虐,我好歹能「對不起、對不起」地一直跟她道歉。
  然而目前我努力隱瞞自己是人渣的事,因此就連跟人道歉都不被允許。
  這比什麼都要來得痛苦。
  三好說她喜歡那樣的我,反倒讓我難受。
  雖然希望她不嫌棄、正式和我交往的人,是我。
  我萬萬沒想到,原來他人的好意竟會讓人如此痛苦。我以為有人對我示好,或許會意外喜歡上對方也說不定,而且是一下子就能愛上。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然而事與願違。
  希望我當他好友的未來、希望我喜歡上她的三好,我背叛他們,至今仍高枕無憂地活著。無論我與未來拉開多大的距離──不,也許正是與他保持距離的緣故,最近我動不動就想起未來。
  外頭稀稀落落下著小雨。
  雨勢未歇,棒球社成員仍在校園內拚命練習。
  如果我去從事某種運動,心情就能放得開嗎?我從讀小學開始就跟社團活動無緣,實在難以想像。
  我沉思一陣子,接著跨步朝階梯方向有氣無力地走去。
  回教室發現小笠原跟內藤早就走了,只剩不怎麼熟的女學生共三人,聊天聊得正開心。我沒去管她們,伸手拿了書包,再次離開教室。
  我踏上從校舍通往宿舍的路,相較於剛才從四樓眺望,雨勢有增強趨勢,不巧的是我沒帶傘。若是下起滂沱大雨,或放學後要直接過去打工的日子則另當別論,但天色看起來要下不下,害人一不小心就嫌麻煩,只拎了書包便離開宿舍。假使雨真的下了,從校舍跑到宿舍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這點距離淋溼也無妨。
  我撩起溼淋淋的頭髮,緩緩走在通往宿舍的道路上。明知用跑的一樣會淋溼,卻能將淋雨限度降至最低,但我就是提不起勁奔跑。總覺得好累、筋疲力盡。
  乾脆來場傾盆大雨算了。
  這想法藏在心裡某個角落。
  我想,自己是希望受到責罰的吧。有鑑於我背叛三好、背叛未來。
  揚起自嘲笑容的我繼續走著,這時背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喂,四郎。」
  那聲音呼喚我的名字。
  啊啊。我悄悄地發出嘆息。
  你總是很會挑時間。專挑這種心靈脆弱的時候,像這樣出現,增添我的煩惱。
  「你沒帶傘喔。」
  我停下腳步轉頭,只見手裡拿著傘的未來朝這走近,另一手則提著便可的塑膠袋。想必是才去買完東西吧。
  「我回宿舍再沖個澡,沒關係。」
  杵在原地,我朝未來開口道。未來嘴裡念著「真拿你沒辦法」,稍微加快腳步朝我靠近。
  「幫我提東西傘就分你撐。」
  未來笑著接話,將塑膠袋遞給我。我面帶微笑回應:
  「那就謝啦。」
  說完接過塑膠袋。沉甸甸的重量透過手部傳來,我不由得窺探袋子的內容物,同時朝未來問道:
  「你買了什麼啊?」
  「受棒球隊成員委託,要我過去當外燴廚師。」
  未來開始邊走邊答。塑膠袋裡頭塞滿豬肉和豆芽、包心菜這類食材。
  「搬進第二宿舍後,我一直沒煮宵夜。」
  宿舍每天會在固定時間供餐,但分量有限,那些總是吃不飽、活像猛獸的男人們會為此爭個你死我活,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像我跟未來這類未參加社團的人,至少還能搶到夠我們吃飽的餐點,但時常晚歸的運動社團成員大多只能弄到一點點米飯跟配菜,不是落到必須強忍飢餓的地步,就是得吃自己手邊有的加工保存食品果腹。
  在這種情況下,未來開始對運動社團成員提供餐點,當成打零工。不知不覺被人稱作「織田食堂」,不只便宜還能吃飽這點頗受好評,第一宿舍的居民對此讚譽有加。不過,自從我搬來第二宿舍,未來也被迫遷進去後,大家口中的「織田食堂」自然關門大吉。
  「畢竟只靠高山商店,能出的菜有限嘛。」
  我的話讓未來帶著微笑點頭。
  運動社團成員不論何時都跟餓鬼沒兩樣,因此做為另一大糧食來源,高山會從網路上購入大量泡麵或即食品當存糧,與「織田食堂」相映成趣,被稱作「高山商店」。自從未來搬離第一宿舍,運動社團成員飲食上開始青黃不接,不難想像他們會投奔「高山商店」。
  「但是說真的,就算不再煮餐點來賣,拿到的錢也夠我用了。去年底回老家一趟後,我爸媽的態度有點軟化,交涉後願意多給零用錢。雖然是這樣,有人拜託還是得煮一下。基本上我不討厭下廚啦。」
  「需要幫忙嗎?」
  被我一問,未來的頭微微一歪。
  「嗯……」
  他開始沉吟,接著歪著的頭搖了搖:
  「不,今天就免了,量沒那麼多。再說你也沒那麼為錢發愁了吧?」
  未來這番話讓我答了句「也對」。
  的確,多虧NANMU那邊的打工,手頭變得寬裕許多。剛開始打工時,還在為錢所困的我會幫忙未來張羅餐點,每次可拿一百到兩百圓不等的報酬。然而如今正如未來所言,已經不需要再這麼做了。
  未來的傘很大,尺寸大到兩個男人一起撐也綽綽有餘,但我們若想避免被雨淋溼一邊前進,有時就會碰到彼此的肩膀。隔著衣服微微的接觸,強烈刺激我體內的情欲。當初像這樣與三好共撐一把傘,她的胸抵住我手臂時,也沒這麼強烈的感受。
  今天要煮什麼?我們邊聊這類話題邊來到宿舍,到此短暫的幽會宣告結束。未來抖落沾附在傘上的雨滴──
  「回到房間最好快點沖個熱水澡,不然可能會感冒。」
  他這麼說,對我展現關愛。
  「嗯。謝謝。」
  我點點頭,撩起依然溼濡的髮。
  「如果需要人手幫忙,我再發簡訊給你。拜啦。」
  目送說話時快手快腳脫鞋、先行進入宿舍的未來,我跟著坐在玄關上,開始脫起鞋子。
  被雨弄溼的運動鞋,鞋帶變得好難解。
  「看來沒那麼容易解開啊……」
  一句呢喃不經意脫口,是在說鞋帶?還是在說自己對未來的愛戀?連我自己都分不清。
  拖拖拉拉到一半,我打了個噴嚏。
  「動作不快點真的會感冒……」
  可是著急也沒用,溼掉的鞋帶要解開還是沒那麼簡單。
  後來總算把鞋子脫下,我趕緊回房沖澡,之後就在房間裡發呆。未來一直沒發簡訊叫我幫忙。
  我決定放棄而上床就寢,這時又打了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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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5

  隔天早上一起床立刻有種感覺──「啊,這下糟糕,真的感冒了。」
  我的手貼上額頭,摸起來很燙。
  雖然自認有發燒,不巧房間裡沒有溫度計這類貼心道具,無從查證。
  頭有點痛。沒咳嗽,喉嚨也沒異狀,鼻子卻癢癢的。
  連續打了三個噴嚏後,我決定靜養一下。
  打從入學後,這還是我第一次請假。我先朝學校提供的聯絡用信箱發送簡訊。
  「我是二年C班的松永四郎。今天因為感冒想請假。」
  這樣一來請假手續就辦完了。當初聽說這套系統時,我曾想過執行起來這麼簡單,三不五時就能偷懶請個假,然而事實並非如此。跟學校請假會有保健老師到寢室問診,一旦裝病的事穿幫,不僅要提交反省文,還得停學三天外加打掃一個月的教職員廁所,有相當嚴重的罰則在後面等著。剛入學不久,某棒球社成員就小看這套系統大膽蹺課,自從他因此遭殃、下場悽慘的事傳開後,再也沒人敢隨便裝病。
  除了在床上躺著,我還發了封簡訊給未來。
  「果然感冒了。今天請假。」
  倦怠感讓我提不起勁吃早餐。我沒去餐廳又沒跟他說一聲,未來很雞婆,可能會突然跑來我房間。
  今天想盡量避免和未來碰面。
  看到他,我肯定又會心裡鬱悶。煩惱之餘更加看輕自己,一再重蹈覆轍。只要我們還讀同一所學校,就不可能與未來斷個乾淨,但還是能盡量避免和他接觸。現在我需要的,或許是這個吧。
  當我感到昏昏欲睡、開始打盹時,手機發出收到簡訊的提示音。
  「你看被我說中了吧。沒關係,睡一天就好了。多保重。還有,替我跟曲直瀨老師問好。」
  我沒有回未來傳的簡訊,而是閉上眼睛,立刻進入夢鄉。
  接著,一陣吵鬧的敲門聲讓我醒了過來。都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我撐起依然感到倦怠的身體,將內側的門鎖打開,保健老師曲直瀨就站在門前。
  基本上我從不去保健室,跟曲直瀨老師只會在一年一度的健康檢查中碰面,然而在經常上保健室的運動社團成員之間,曲直瀨老師很受歡迎。性格直爽,不介意傾聽學生的煩惱、當他們的商量對象,是很有氣概的大姊姊──據說她給人的感覺是這樣。年齡不詳,但看起來應該超過三十五歲。
  「如果她再年輕一點,就是我的菜了。」
  我想起先前未來向學校請假時,對曲直瀨老師下了這種評價。戴著銀框眼鏡,身材又苗條,曲直瀨老師確實很像未來會喜歡的類型,是帶點憂鬱氣息的美女。
  「情況如何?」
  曲直瀨老師大剌剌地進到房內,一進來馬上問我。我踩著不穩的步伐坐到床邊,一面回應:
  「剛才睡過,有舒服一點。」
  「是嗎。」
  她邊說邊拿出手提包裡的體溫計。
  「來量體溫。」
  說著她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我。不是會顯現數字的數位體溫計,而是使用水銀的刻度式溫度計。用這個很難辨別溫度吧?想歸想,我還是將它夾在腋下,結果曲直瀨老師擅自坐到我的椅子上,包包往桌面一擱。
  「身體有什麼症狀?頭痛?肚子痛?」
  說著她拿出夾在板子上、疑似問診單的東西。
  「頭有點、痛。還流了一點……鼻水。」
  我答話時順便吸吸鼻子。曲直瀨老師的藍筆喀喀喀地在問診單上游走,寫下某些術語。
  「這些症狀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起床就這樣了。不過昨天傍晚淋到雨,那時就有打噴嚏。」
  「這樣看,應該是感冒了。」
  她再次動筆書寫,還朝我伸手。我才正納悶她想幹麼,曲直瀨老師就出聲催促:
  「體溫計。」
  過程中對我連看都不看一眼。我「哦」了一聲,將原本夾在腋下的體溫計交給曲直瀨老師。接過它的曲直瀨老師瞇起眼睛,注視體溫計的刻度,最後還摘下戴在臉上的銀框眼鏡,一雙眼瞇得更細。
  「最近開始老花了。」
  曲直瀨老師苦笑著說,但我根本不清楚老花眼會伴隨什麼樣的症狀。再說單從曲直瀨老師的外表來看,老花這個詞跟她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老師,妳還沒到那種年紀吧。」
  我以為她是在開玩笑才這麼說,結果曲直瀨老師將眼鏡戴好,用認真的表情回應:
  「早就到了。我已經四十五歲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不由得心有所感。
  「老師看起來很年輕。」
  不經意地,這句話脫口而出,曲直瀨老師則拿起夾了問診單的板夾,用它輕戳我的頭。
  「還有精神說這種客套話,看樣子沒什麼大礙嘛。不過,你發燒了,應該不是裝病。」
  原來如此,我們一來一往的互動間,她也趁機在判斷我是否裝病。我邊想邊點頭回了句「是……」。
  「總之,你先好好睡一覺。我開感冒藥給你,飯後吃兩顆,若是晚餐沒食欲,最好請餐廳的人煮點粥,到時盡量早點發簡訊到聯絡用信箱。」
  曲直瀨老師交代完,將裝了錠劑的藥片、瓶裝運動飲料放到桌上。
  「水分攝取就靠這個。」
  她接著起身。
  「還有其他問題嗎?」
  問題指的是其他要求,或跟症狀有關的疑問吧。這時我不由得想起睡前看過未來傳的簡訊。
  「啊,織田同學要我代替他向老師打聲招呼。」
  曲直瀨老師聽完先是狐疑地瞇起眼睛,接著便恍然大悟地頷首。
  「對喔,你跟織田同學交情不錯吧。」
  她輕喃道。
  「嗯,算是。」
  我能給出的答案只有這個。
  「我想他也遇過不少困難,有你這樣的人陪在身邊,對他來說幫助很大。」
  曲直瀨老師拉上提包的拉鍊,一面說道。
  「這樣啊……」
  「雖然他本人沒有親口說過,我想應該是吧。那孩子現在需要跟他親近、又能理解他的人。」
  曲直瀨老師這句話格外刺耳。
  能理解他的人?是說我很能體諒未來嗎?如果是這個意思,那她根本就在鬼扯。我對未來簡直一無所知。就算真的稱得上理解他好了,我卻背叛了未來。
  「那麼,多保重。」
  曲直瀨老師說完,就此離開房間。
  我則看看放在枕邊的手機,時間已經來到下午三點。看來我睡了好長一段時間,但現在還是很想睡。一定是感冒害的。
  從早上就沒吃東西,也沒喝什麼,我卻連喉嚨都不覺得乾。儘管如此還是攝取一些水分較好,所以我拿起曲直瀨老師準備的寶特瓶,喝起運動飲料。之後稍微考慮一會兒,再拿兩錠感冒藥配運動飲料一起灌進喉嚨深處。吃藥錠的時候,沒像這樣先攝取水分,我就吞不下去。反正又沒食欲,也不知道這樣下去是否能吃得了晚餐,縱使可能對胃不好,但趁現在吃藥會恢復得更快吧。
  話雖如此──我重新躺回床上,在腦裡暗自想著。
  看在知曉實情的周遭人士眼裡,我似乎是未來的知心好友。這點令人有些心煩。
  難道大家都沒有懷疑過嗎?
  未來有顆男兒心,身體卻是女的。這樣的人,跟身體是男人的我同住一個屋簷下,難道他們沒想過事情會朝什麼方向發展嗎?
  剛入學就被迫按照指令成為未來的同居人,當時根本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對女人這種生物極度不信賴,原本打算快快樂樂過著身邊只有男人的生活。老實說除了身體,未來確實跟男人沒兩樣,說話方式、行為跟思考模式都不例外。
  然而就算如此,未來依舊是女兒身。
  正因這唯一一項無法否認的事實,我才愛上未來。
  我乾脆去當同性戀好了。
  就當作我不是喜歡上擁有女性肉體的未來,而是有顆男兒心的未來,這樣一來一切是否就能圓滿解決?
  但當我閉上眼睛,在腦中描繪未來身影時,浮現的卻是女性的胴體。
  邊想像未來的白皙肢體,我一直、一直都在用汙穢的慾望玷汙他。
  這樣還能說我是未來的知心友人嗎?怎麼可能。在這所學校裡,我可能是最會玷汙未來的人。可是表面上卻以未來的死黨身分過活。
  「我撐不下去了……」
  嘴裡不由得吐出這句話。意識朦朧是感冒的關係?還是迷失在找不到出口的思緒裡才變成這樣?我分不清了。
  整個人在床上縮成一團。
  「好想死。」
  喃喃自語到這,我突然回過神,想起打工要請假的事還沒跟廣美小姐說,趕緊打開手機。
  「抱歉,今天因為感冒的關係,想請一天假。」
  手裡打著簡訊文章,我開始覺得自己很沒用。都說不想活了還在擔心打工,到頭來只是嘴巴說說。我總是這樣。
  「要我過去照顧你嗎?」
  廣美小姐火速回傳這則訊息。
  「我們宿舍是女賓止步的。」
  我回她簡訊,結果對方馬上又傳訊息回來。
  「那我扮男裝吧?我長得夠高沒問題!」
  都說我感冒還狂傳簡訊,這人是怎樣,想著想著,我再次回訊。
  「問題不在那。晚安。」
  傳完這封訊息後,我心想「要是廣美小姐再傳訊息會很煩人」,索性關閉手機電源,閉上眼睛。
  當我再度睜眼,夜晚早已降臨。
  八成是睡前吃的藥起作用了,身體不再發燙,同時強烈的空腹感來襲。我打開手機電源查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令人遺憾的是,晚餐供應時段早就過了。
  接著手機開始接收訊息,稍微等了一會兒,我發現三封簡訊在睡覺期間傳來。
  「四郎,你好冷淡。我不甘心,今天的NANMU是男裝日。」
  第一封是廣美小姐傳的訊息,還很周到地附了圖。我點開看,發現是廣美小姐穿西裝的照片。
  「這個人是不是很閒啊……」
  傻眼的我打開另一封簡訊,這次是未來傳的。
  「你還活著嗎?沒吃晚餐吧。肚子餓再傳訊給我,我已經先幫你買可久放的即食粥了。」
  該訊息內容對現在的我來說著實令人感激。
  人果然還是需要朋友的,這念頭瞬間閃過腦海,浮現這種想法的我露出自嘲笑容,心想「有好處拿才把人家當朋友看」。我沒有第一時間回信,而是先打開另一封簡訊。
  「未來的女友是什麼樣的女人?」
  最後一封簡訊是這個。我差點沒翻白眼,發簡訊的人是我家二姊──二胡。自從去年冬天遇見來家裡留宿的未來後,整顆心都被他給迷走了。明明最近沒跟我多說什麼,卻挑人家感冒臥病在床時傳這種無聊訊息。
  「我不認識喔。」
  其實我認識,卻如此回覆二胡的來信。然而事實上,要說我對未來的女友山城要有多少了解,也就只有臉跟名字,還有她就讀女校等等。至於個性這類內在層面,我根本一無所知。
  再來頂多是未來有喜歡的作家,而山城要似乎是那位作家的表妹,但這也只是親戚關係方面的情報,與她的內在無關。
  二胡八成希望未來喜歡上她,想拿未來的女友當參考塑造新的自我,但基本素質就那樣,不管再怎麼努力都於事無補。只不過,我不忍心告知二胡這件事。
  接著我打起要發給廣美小姐的簡訊。
  「我剛才都在睡覺。因為今天休假,明天會去補班。」
  姑且先這樣回她。她沒有立即回信,可能還在忙著招呼客人。
  「我還好。今天就拿來睡覺吧,謝謝。」
  後來我煩惱一會兒,回傳這封訊息給未來。雖然餓肚子的感覺遲遲沒有消退,但我不敢接受未來的好意,現在要盡量避免跟未來產生交集。
  為了緩解飢餓,我豪飲瓶裝運動飲料,這樣還不夠,又拿瓶子裝自來水,重新灌上一輪。
  待在房間裡沒事情好做,只能躺在床上。睡意早就跑光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跟學校請假,身體狀況還好嗎?」
  發呆發到一半,三好傳了這封簡訊給我。
  「睡一覺就好囉,謝謝。三好同學也要小心,別感冒了。」
  回傳的訊息一發,這次我收到以下簡訊。
  「沒事就好。那,可不可以,跟你講一下電話?」
  我沒有回信,而是從床上起身,主動撥電話給三好。
  「喂喂?對不起,還讓你打過來。」
  話筒那頭傳出像是電視音訊的細微雜音,但那些聲音逐漸遠去,最後完全安靜下來。
  「不會,沒關係。對了,突然打電話給妳,抱歉喔。妳在房間裡?」
  「嗯。可是我已經出來了,不要緊喏。」
  我跟三好交往的事,就連在學校裡頭都要保密到家,總不能讓室友聽到我倆的談話內容吧。
  「不過,你的感冒真的沒問題嗎?別勉強自己喔。」
  三好始終都很擔心我的身體,我搖搖頭回答:
  「不,真的沒關係。我睡太多應該暫時睡不著,現在很閒。」
  「這樣就好。」
  她放心地答道,接著話音一頓。
  「那個……」
  「嗯。」
  我應聲要她繼續說下去,三好卻沒有馬上接話。我沉默不語,靜待三好開口。
  「問你喔?」
  三好再次猶豫不決地說著。
  「可以跟大家說……我在和松永同學交往的事嗎?」
  大概是事前和田跟我提過的關係,三好的話並未讓我感到震驚。話雖如此,要是我這個聽者表現出早就知道的樣子,等同在暗示和田曾經對我提出忠告。
  「啊──……那個,為什麼這麼問?」
  無計可施下,我只好用這種方式回應。三好先是小小地「嗯」了一聲,像在清喉嚨,然後──
  「我在想,現在差不多可以公開了喏。」
  她這麼說。
  「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就……我也跟大家報告一下會比較好吧?」
  「也不用特地張揚喏。如果被人問起,就不需要再隱瞞,大概這種感覺?」
  「好。我知道了,接下來就這麼辦。」
  「嗯。我也覺得,一直以來好像在偷偷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點不踏實。但我們又不是在做壞事。」
  做壞事──三好這句話讓我瞬間屏住呼吸。
  妳是那樣沒錯,但我不是。
  想歸想,總不能說出口。
  「也對。」
  我盡量裝出平常心,如此回應。
  「那你慢慢休息唷。抱歉,在你感冒的時候打擾。」
  「嗯,謝謝。能聽到妳的聲音很開心,晚安。」
  「嗯……晚安。」
  對話結束後,電話就此掛斷。將手機丟到床上,我重新躺下。
  跟三好交往這段期間,我知道自己逐漸被她吸引。然而另一方面,對於開始向三好說些類似甜言蜜語的話、示好起來毫無滯礙的自己也感到恐懼。
  這是真正的我嗎。
  必須好好維繫自己跟三好的關係,這層想法是否催生出虛偽的自我?聽見三好的聲音,會覺得開心,這是如假包換的事實。聽見三好的聲音,心情便能平靜下來,這也是真的。不過──
  「能聽到妳的聲音很開心。」
  我有雀躍到會特地對三好說這種話?
  為了像這樣自我催眠「我喜歡三好」,才刻意說那種話不是嗎?
  跟三好已經交往半年以上,但我最近總是為此煩惱。
  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三好。
  反觀愛上未來這件事,我卻不曾有過類似的煩惱。
  「不過,這樣一來……」
  我躺在床上自言自語。
  公開我跟三好的關係,情況或許會有所轉變也說不定。
  老爸曾拿內容艱澀的小說送我當禮物(他有拿書代替壓歲錢送人的怪癖),裡頭就有寫到這件事。
  一切的現象,都是被人觀察到才定案,進而成為事實。
  如今我已經忘了那本書的書名,奇怪的是,唯獨這部分記得清清楚楚。
  我跟三好正在交往,目前僅是我跟三好才知道的現象。一旦被周遭的人認可,這種現象將變得比當前狀態更加鮮明、篤定,成為不可動搖的事實,就此定案。按邏輯講是這樣。那樣一來,我的心也會跟著改變才對。跟三好在一起會讓我更開心,我也會越來越喜歡三好吧。
  我專心地沉思,接著輕輕嗤笑出聲。
  莫非我連這種事都得隨波逐流嗎?
  一面像這樣責罵自己,我閉上眼睛。嘴裡發出嘆息,一次又一次。
  在一次又一次的嘆息中,我開始打肫。
  思緒反覆在沒有出口的迷宫中打轉,讓我昏昏欲睡。相較之下,身體的感受肯定比心靈更強烈吧。
  為了再怎麼想都無濟於事的現實。
  身體很誠實。
  正因如此,我的身體,如今也仍渴求著未來。
  偏偏這點又令我為之心煩。
  「可惡」,正要沉入夢鄉時,我小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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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6

  眼下我正在努力解數學題庫,突然間──
  「松永啊。」
  高山就坐在我對面,叫出我的名字。
  學校方面已經進入期末考週。雖然讀書不是我的長項,但平常我總是悶在房間裡發憤圖強,此刻因數學的某個環節卡關、想請教高山,才跑來第一宿舍的餐廳。
  「怎麼了?」
  我在筆記本上記下高山剛才教我的加法定理背誦方式,出聲回應。
  「聽說你在跟三好交往,這是真的嗎?」
  本人我都還沒反應,在旁邊的棒球社成員細川先發出怪叫。
  「啥咧!」
  「真的咩!?」
  接著在高山身旁的棒球社成員異口同聲,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接話。
  「俺也聽說這個傳聞了。」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這時大家的視線不約而同落到我身上,我抄筆記的手在半途停下。
  「啊──……嗯。」
  除了回這麼一句,我還小幅度點頭。
  「算、算是有在、交往啦……」
  我並不想主動提及,但都跟三好約定過了,被人問起總不能繼續否認。
  「真的假的!」
  細川發出比剛才高上好幾段的怪聲。
  「真棒,是三好。」
  「虧俺那麼喜歡她……」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棒球社成員持續說些有的沒的,唯獨一人──就只有高山一臉冷淡地盯著我。
  是這傢伙先挑起話題的,我猜他可能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就跟著回望高山,結果他居然用鼻子哼了一聲。
  「真沒用……」
  他這句話很小聲,語帶不屑。
  不懂他想表達什麼欸?我納悶地歪頭,下一秒高山「鏗!」的一聲,一拳打在桌面上。
  「竟然為了逃避而躲進三次元,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種軟腳蝦的!」
  不知為何他迸出這句話,還不帶半點口音,說得一臉激動。
  「但你大可放心。我之所以會像這樣,苦讀到可以教你們數學的程度,全都是為了完成進入二次元世界的研究。一旦大功告成,就先送你們進二次元世界吧。」
  他連珠砲似的發表高見,不過說真的,我腦中只浮現某種感想──「這傢伙在鬼扯什麼」。
  「二次元可棒喏。二次元是至高無上的次元。三次元根本垃圾!這世界不需要立體感啦!光平面就夠了!」
  高山的主張愈發偏激,周遭眾人對此只能一臉困惑地呢喃:
  「讓這種傢伙教我數學真的沒問題嗎……」
  話雖如此,高山在那幫死黨裡算是成績相當優秀的類型,除了他也找不出足以讓人在課業上仰賴的對象。
  「總而言之,有空在三次元醉生夢死,還不如多做數學題!你解題了嗎?松永!剛才那道問題解了沒!」
  高山向我問起才剛教過解法的習題,厲聲指教。
  「等等,剛聽你的話害我忘光加法定理該怎麼背。是什麼來著?」
  我據實以告,結果高山的語氣更激動。
  「就說啦!雞加雞雞加樞雞,雞減雞雞減樞雞!不是教過了嗎!背一次就該記住啦!不然發明這種口訣做啥!」
  我照他的話念。
  「這個──雞加雞雞加樞雞,雞減雞雞減樞雞……」
  我邊念邊接著筆記本裡的加法定理寫下去,不過說真的,難道就沒有更正經的背誦口訣嗎?
  「數老中野教的記法超廢!要用這種口訣記!懂了吧!」
  不過正如高山所言,數學老師中野曾在課堂上講解過加法定理背誦口訣。
  「接下來──這種公式最好靠口訣記。開波斯菊波斯菊開,這樣比較好記吧?嗯?」
  然而加跟減會分不清楚,靠他的口訣記不太牢,確實不容否認。
  關於這點,高山教的口訣加減分明,實用性高上許多,但我不喜歡裡面出現雞雞之類的。要是不小心在女孩子面前念出來,會立刻被人當成變態看待。
  「不過波斯菊開,用詞是比較乾淨喏。」
  「畢竟是花嘛……讓人想到小梵。」
  當我拚命在筆記本上一下子寫雞雞一下子寫樞雞時,棒球社成員開始聊起這個話題。
  「對欸。我是小梵粉,就記波斯菊吧。」
  連細川都開始說這種話。
  「背波斯菊開,加跟減就記不住啦!靠我的口訣記,連這些都能記住喏!其他還有樞減樞樞加雞雞,樞加樞樞減雞雞咧!」
  自己提倡的口訣遭人否定似乎讓高山火大,他的聲音更加激動,還發表新的口訣,但到頭來仍舊無法跳脫很恥的背誦方式。
  「就沒有比較乾淨一點的口訣嗎……?」
  我忍無可忍地回問高山,高山則把我臭罵一頓。
  「哪裡不乾淨了!你身上不是有長嗎!」
  我覺得,像這種時候,問題不在有沒有長吧。
  「對啊。人要知足,松永。你不是有三好這個女朋友了嗎?不過是開一點黃腔就忍忍嘛。」
  這次連細川都加進來怪我。
  「那跟這個是兩碼子事吧!?」
  「不,俺也覺得松永不知足。」
  「就是說嘛。俺也想交女朋友。」
  「俺也是俺也是。」
  之後連棒球社成員也這麼說,還賞我白眼。不過是交女友罷了,真沒想到會被人排擠成這樣。
  「現在還來得及,回歸二次元吧,松永。」
  另一方面,高山丟出這句話。
  「我本來就不是二次元的居民!再說哪來回去的方法啊!」
  我的反駁讓高山不屑地「呿!」了一聲。
  「呿。」
  「呿、呿!」
  棒球社成員也陸續出聲,聳肩外加做了個像在吐口水的動作。
  「好!今天就別念書了!接著要來質問松永!」
  最後細川「砰!」一聲將筆記闔上,同時做出上述發言。這動作成了導火線,讓棒球社成員跟著大呼小叫「唔喔──!」之類的吆喝,全都朝我探身。
  「你是怎麼追到她的?透露一下?」
  「有親親嗎,親過了嗎?」
  「後續呢?後續咧?」
  「有摸到三好的胸部嗎?」
  這類質問接二連三朝我劈頭澆來。問這些問題是想怎樣啊?今天可是特地向高山請教數學的寶貴日子,為這種無聊事浪費時間對高山很不好意思吧──我邊想邊朝高山看去,結果他也神不知鬼不覺地探出身子。
  「快回答問題,松永!」
  剛才還扯說二次元怎樣怎樣,追問得最激動的卻是他。
  「其實我也想跟小梵相親相愛啊!」
  後來高山乾脆直截了當地吐露真心話。
  「我……我……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跟女生很平常地聊天……」
  不過,就算他這麼說……老實講我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都是松永太狡猾!家裡有姊姊,應付女人對你來說是家常便飯!」
  「根據消息指出,你的姊姊好像是大美女吧!」
  「不公平!分一個給我,分一個!」
  在一片噓聲中被人蠻不講理地責罵,連我都不禁舉手投降。若那種姊姊他們不嫌棄,別說是一個了,就算是買一送二也沒問題。可是光我同意又能怎樣,這裡可是法治國家日本,人口買賣是行不通的。
  「我哪有對女人特別在行啊……應該說現在也不擅長應付,因為那些姊姊只會欺負我。」
  我發自肺腑坦誠相告,卻見細川咚咚咚地敲著桌子。
  「那你就不需要女朋友啦!交出來!」
  他開始強人所難。
  「不,那樣的話,俺比較想要小梵。」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不愧是二年級男學生的偶像。還在佩服她的高人氣,這次換高山彈了彈手指,開口插話:
  「等等。我想到好點子了。」
  大夥兒清一色朝高山望去,只見他一陣賊笑。
  「我這次教松永加法定理的背誦口訣,他應該要禮尚往來出力幫忙,讓我們跟小梵混熟。」
  補上這一句。
  「咦──……」
  也不管我面有難色,那些棒球社成員──
  「不錯喔。」
  「贊成。」
  「俺也是。高山果然厲害。」
  一幫人陸續出聲附和。
  「不,就算你們這麼說,我還是……」
  我想盡辦法反駁,希望這約定不算數,卻被高山厲聲指正。
  「那你現在馬上把雞加雞雞加樞雞忘掉啊!明明都記住了!」
  令人懊惱的是,高山提倡的口訣確實已經牢牢刻在我腦海裡。
  「怎麼這樣……雞雞的回禮竟然是小梵……」
  我嘆氣之餘附上一聲低喃。
  「喂,別這樣。真下流。」
  「你這傢伙,不准玷汙小梵。」
  「不知羞恥!松永不知羞恥!」
  一群人異口同聲臭罵我。
  然而回歸現實面問題來了,該怎麼做才能讓這夥人跟小梵交好,我真的不知道。
  「哪那麼容易啊,應該說根本不可能吧……還是你們有什麼打算?」
  棒球社成員似乎跟我有相同疑問,大家同步盤起雙手。
  「說得對欸。」
  「被你這麼一說確實想不到喏。」
  「這可難辦了。」
  他們開始說喪氣話,此時細川的視線落到高山身上。
  「歸根究柢都是高山先起頭的,你出個主意吧。」
  該要求一出,棒球社成員跟著「嗯嗯嗯」地狂點頭。
  「嗯,這提議不錯。」
  「看你的啦,高山。你行的。」
  「對啊,神人高山快幫我們出主意。」
  這幾人開始吹捧高山。禁不起人家捧的高山似乎因此興致大發,伴隨一聲輕笑,他摸摸下巴。
  「包在我身上。」
  他說這話不帶任何口音,說完還把眼睛閉上。
  沉默的時光持續了一陣子,我們吞吞口水,靜待高山開口。
  「依我之前攻略過的遊戲流程來看……說到夏日活動就想到……泳池。」
  最後高山給出這句話,其中一個棒球社成員立刻搖頭:
  「不行不行。這關等級太高。」
  他直截了當地說了。我也這麼認為,畢竟──
  「嗨,小梵,要不要跟學長們一起去游泳池啊?」
  要是我突然說這種話,大概只會嚇到她吧。
  可是高山並沒有因棒球社成員指出癥結產生動搖,他閉上眼輕撫下巴。
  「不能去泳池,表示海邊也行不通……那麼就換成夏日慶典……」
  這次當他喃喃自語完這句,細川馬上大叫:
  「住吉嗎!」
  「跟小梵一起!」
  「一起住吉!」
  「這什麼又酸又甜的活動啦!」
  棒球社成員接二連三發出歡呼。
  此時高山突然睁開眼睛,抬手指著我。
  「那好,松永!去邀小梵住吉!」
  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那個「住吉」是什麼玩意兒。
  「那個……住吉是什麼?」
  這話一出,看起來有些興奮的人們全都一臉錯愕地盯著我瞧。
  「慶典啦,慶典!夏日慶典!」
  「哦──是喔。」
  雖然搬到廣島已經一年以上,我卻不曾參加過像樣的慶典。五月連休期間有不知道在慶什麼、名叫「花節(Flower Festival)」的慶典(據說規模很大),但去年完全不知道有這件事,渾渾噩噩地過完,今年則從中午開始就要去打工。
  「四郎,你沒跟女友一起去參加花節嗎?」
  廣美小姐曾這麼問我,不過三好連休要回老家過,再加上弟弟年紀還小,一家人要結伴參加慶典,我當然沒辦法一起去。
  再說我不怎麼喜歡去人多的地方。話雖如此,大夥兒正在興頭上,用這種理由拒絕,他們也聽不進去吧。所以我開始用手機查那個什麼住吉的日期,查完發現住吉又叫住吉祭,今年預計在七月二十九日和三十日舉行。
  「到時就放暑假啦……邀了也不確定她會來吧?」
  我的話並未讓他們氣餒,棒球社成員陸續接話。
  「暑假挺好的啊!」
  「對啊。不用煩惱隔天的事很棒喏。」
  「那樣更好。」
  他們的發言好正面,唯獨高山一人面有難色。
  「暑假不妙呢……」
  「為什麼?」
  我問他。
  「今年要跟家人一起去關島……」
  高山給出答案,語氣有些難為情。
  「去什麼關島。在那炫富。」
  「呿!」
  「呿、呿。」
  這次換高山被罵。一聽到跟家人一起出國旅行的富豪行程,我就跟他們同仇敵愾,不屑地咂起舌。
  「呿!」
  「不能怪我吧!連機票都打點好了!所以一定要在暑假來臨前搞定這檔事!」
  既然高山都這麼說了,其他人當然不能有意見。畢竟這可是高山對我有恩,進而衍伸出的機會。再怎麼說主導權都在高山手上。
  「嘖,沒辦法。」
  「就是說啊,快想別的點子。」
  「對嘛。是高山有意見,你要負責。」
  明明剛才還拿神人之類的字眼捧高山,大概是開始嫌他麻煩吧,其他人變得越來越不給面子。不曉得高山是沒發現,或者單純不在意,他正若有所思地盤手低喃。
  「嗯嗯……夏日……活動……」
  我心想「乾脆就這樣不了了之最好」,一面作壁上觀,這時高山突然大叫。
  「有啦!」
  大夥兒不約而同朝高山探身。
  「是什麼?」
  「說來聽聽、說來聽聽。」
  大家都希望他公布剛才想到的好點子,高山「呵」一聲,露出噁心的笑容。接著他似乎在賣關子,遲遲不肯開口。
  「喂,別吊胃口啦。」
  「既然要把門檻拉那麼高,不准你丟太『魯』的點子喔。」
  邊聽棒球社成員對高山放話,我開始想些不痛不癢的事,納悶他們說的「魯」是什麼意思。可是挑這個時機問,矛頭可能會轉向我。
  「是煙火。」
  半晌之後,高山用莫名帥氣的語調答話。
  「考完試會碰到星期六,我們來辦個宴會慶祝吧!就當是慰勞喏!到時來放煙火!像是在宿舍後面放煙火之類的!怎麼樣,這點子棒透了不錯吧!」
  說是說了,不過相對於高山的自賣自誇,眾人的反應卻不太捧場。
  「聽起來不怎樣欸……」
  「尤其是接在住吉方案後。」
  「這點子有棒成那樣?」
  眾人的評語讓高山氣得發抖,還「咕唔唔」地低吟,但他馬上拍桌,「咚咚!」地敲了幾聲。
  「少囉樣!決定啦!就這樣定了!」
  高山怒吼完,這次又在第一時間指向我。
  「松永!事情就是這樣,你來安排!我負責買煙火!聽懂了吧!」
  他就像這樣強行做出結論。後來的氣氛根本不適合念書,我落得只學到下流口訣就必須打包回房的下場。
  事情變得好詭異。而且不巧的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聯絡小梵。別人拱我出面邀她,我卻連門路都沒有。
  希望在忙著應付期末考的這段時間,高山等人能遺忘這檔事,下一秒手機開始震動,我朝手機看去。
  「你可別忘了。」
  高山發來這封簡訊。
  「咿!?」
  時機準到彷彿被人讀心似的,我不禁哀叫一聲。
  甚至還轉頭環顧四周,察看是否被裝了監視攝影機。事情演變成這樣讓我放棄掙扎,開始想辦法跟小梵取得聯繫。雖說嫌他們煩還是能推掉這檔事,但像這樣專注於某件事情上,也許能從最近這陣子的陰鬱精神狀態中解脫。此外,若我能就此替誰牽起紅線,就不會因為交了三好當女友被其他人說三道四。
  「嗯。決定了。就這麼辦,就這樣。」
  我邊說邊起身,去浴室沖了個澡。
  之前跟未來住同一間房時,就連沖澡都要特別注意。房間是沒有更衣室的構造,一不小心就很可能看到對方的裸體。
  自從住進單人房,這層顧慮也沒了,其實還不壞。
  我哼著歌淋浴,還裸體在房內到處晃。連在老家都不准幹這種事,讓我有種莫名自由的感覺,覺得活著真好。
  「雞加雞雞加樞雞~」
  隨便加點音調,我唱起高山教的口訣,可能是身體一直溼溼的,還打了噴嚏。
  我可不想再得感冒。有了前車之鑑,我趕緊擦乾身體、穿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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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7

  一言以蔽之,問題在於要透過誰向小梵轉告放煙火的事。
  「有空嗎?」
  早上在餐廳裡,未來對面的位子碰巧空著,我便將放了自個兒早餐的餐盤擱到桌上,朝未來問道。我明明打算最近這陣子盡量不要跟未來有交集,碰上這種事卻只能找未來商量,讓人有點心煩。
  「幹麼?」
  未來用筷子攪動味噌湯,只朝我瞥了一眼。我的筷子也放進味噌湯裡,向未來訴說昨晚跟高山一起變了什麼花樣。
  「哦──小梵真的很受歡迎呢。」
  未來漠不關心地發表感想。
  「可是,我沒有小梵的聯絡方式。該怎麼辦?又不想往一年級的教室跑,這樣很像跟蹤狂。」
  「也對。」
  一面點頭,未來用筷子俐落地剝開鹽漬鮭魚。
  「找二年級女生拜託一下,你覺得怎麼樣?她們都住同一間宿舍,應該能幫忙傳話給小梵吧。雖然我是這麼想……可是跑去拜託三好同學,好像也怪怪的?」
  飯上面鋪著剛好一口大小的鹽漬鮭魚,未來將飯送入口中咀嚼,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當作回應,看來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
  「不然去拜託和田呢?要找你談得上話的,除了三好同學就只剩和田了吧。」
  未來雖然沒興趣,還是向我提議。我用筷子切開高湯煎蛋捲。
  「和田同學對高山來說是燙手山芋……」
  我邊說邊回想前幾天發生的事。
  「又不會怎樣。」
  未來冷淡地應了句。
  「也是啦。只要未來在場,就能幫忙應付和田。」
  我認為事情理當如此發展,不料這句話卻讓未來停下筷子。他這才抬起頭看我:
  「抱歉,我不去喔。」
  這回答實在太教人意外。
  「咦?」
  我不禁發出怪聲。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跟大家一起熱鬧一下嗎。」
  當初大家一起去偷窺女生宿舍的澡堂,未來還高高興興地參加。不過他對女生的裸體似乎沒什麼興趣,所以我才自行解讀,認為未來是喜歡像這樣跟大家一起瞎起鬨。
  「這個嘛……若沒其他安排,其實去參加也行。」
  未來說得有些含糊,回答時再次用筷子攪動味噌湯。
  「你有約了?」
  面對我的疑問,未來喝起味噌湯並「嗯」了一聲,接著小幅度點頭。
  我暗自感到納悶。
  煙火自然要在晚上放,就算白天有排活動,要參加也沒問題吧──也就是說,未來排的活動會持續到夜晚。
  「我已經遞交外宿申請了。」
  最後,未來喀一聲將味噌湯碗放下,並補上這句。他的話讓我一時間會意不過來。
  「咦,你要回東京嗎?」
  最先想到的是這個。
  然而未來嗤笑一聲,將我的想法推翻。
  「鬼才要回去。我又不想回去。」
  「那是為什麼?」
  我立刻追問,未來先朝四周張望一下。看樣子他在警戒,怕別人聽到我們的對話。未來看完才將臉稍微靠向我,對我小聲說起悄悄話:
  「我跟要學姊計畫去旅行。」
  「咦!?」
  他的話大出我意料,我停下筷子發出驚叫。在附近的籃球社成員桂朝這邊張望,眼神充滿狐疑。看他那樣,未來發出嘆息。
  「你聲音太大啦……」
  「旅行?是要住宿嗎?」
  對自己不夠機靈一事反省之餘,我跟著壓低音量問道。
  「是啊。其實放暑假再去比較好,不用提外宿申請。可是要學姊暑假好像要跟家人一起去東京,所以我們才趁雙方考完試放假偷閒去旅行。」
  「是喔……」
  我的心一陣騷動。但沒有表現出來。
  「學校那邊,我跟他們說要去參加東京的法會。你可別跟其他人說。」
  未來特地叮嚀我,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空虛。
  「哦──這樣啊。」
  我只能擠出這種話。
  未來則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撥弄醃漬的小菜。
  「我想我應該會趁這次旅行,向要學姊坦白……不少事。」
  他說話的樣子就像在喃喃自語。
  「……是嗎。」
  我點個頭,剛才頓住的筷子又動了起來。
  「告訴她、沒問題嗎?」
  用不著講白,我也知道未來打算跟山城要說些什麼。
  想必是未來的祕密。心是男的,卻擁有女兒身。總有一天必須將這件事說出來,未來從以前就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只不過,總覺得現在提還太早。未來跟山城要交往還不到一年。
  「我也不知道。」
  未來歪過頭,答得事不關己。
  「不過,這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是感覺問題。就算經過一年,不行就是不行;哪怕只在一起一天,能接受的人就是會接受。」
  未來臉上不安的表情依舊沒變。
  「所以啦,我想差不多該說實話了。交往的時間越長,被拒絕的打擊就越大。」
  聽得我似懂非懂,心情難以言喻。
  就算沒說實話,盡力讓彼此間的關係走得長遠同樣難能可貴;而心無邪念、老實將真相全盤托出也很高尚。
  總而言之,未來的抉擇並非我所能置喙。
  我靠著欺騙維繫與未來之間的關係,所以平日才覺得鬱悶、煩惱,這樣的自己令人心煩。我怎麼可能說得出口,要未來也嘗嘗這種滋味。
  「這樣啊。希望一切順利。」
  我勉強擠出笑臉回應,到此未來總算也展露笑容了。
  「嗯。」
  「總之,放煙火的事我再找和田同學商量。」
  「這樣就對了。和田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說得也是。我答話時愣愣地想著,如果是和田,應該不會介意未來身體方面的問題吧。另一方面,我也納悶山城要會如何看待。
  我對山城要了解不深。
  曾跟她見過幾次面,兩人交情頂多只到對話時間加起來共幾十秒的程度。相處如此短暫,不夠用來判斷她的為人。
  可是,「我認為要學姐能接受」這類看法,未來以前就提過了。未來和女人周旋的資歷比我更深,應該不會看走眼。
  但我心裡依舊泛著難以言喻的不安。一定是因為,內心深處仍希望未來跟山城要無法順利走下去的緣故。
  至少不要讓他屬於某個人,我一直對未來抱持這種想法,所以我怕這次旅行讓山城要變成未來心目中無可動搖的存在。
  我懷著這些念頭用餐,吃到一半未來突然開口:
  「話說你跟三好同學交往的事,好像已經對外公開了嘛?最近有聽班上女生聊到。」
  我沒刻意對未來提這件事,但速度比我預想得還要快,消息好像已經在校內傳開了。
  「是啊,一言難盡囉。」
  「挺好的啊。又不是在做什麼丟人的事,還不如光明磊落。這樣想追三好同學的傢伙也會變少。」
  我心想「說的話跟和田還真像」,一面歪過頭。
  「是嗎?搞不好大家會認為居然能跟我這種人交往,門檻未免太低了……」
  「什麼啊。」
  我的不安被未來一笑置之,但依然沒有消弭。
  「好比說,如果守門人看起來很強就會二話不說放棄通過;假如守門人弱不禁風,反倒會想突破城門吧?」
  這次我換了個比喻,可是未來仍舊嗤之以鼻。
  「那是杞人憂天啦,笨蛋。」
  未來說完將高湯煎蛋捲放入口中,咀嚼後吞下。
  「你對自己太沒自信了。沒問題的。」
  這麼說聽在我耳裡有多開心,未來肯定不知道吧。多虧這句話,有點憂鬱的心情好轉些許,讓我能帶著平常心上課。
  放學後,我見和田正在收拾東西打道回府,就朝她靠過去。
  「和田同學、和田同學。」
  一叫她的名字,和田便朝我瞥來,下一刻又將臉轉開、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
  「可以借用一點時間嗎?」
  「……什麼事?」
  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對我連看都不看一眼,繼續收拾準備回去。雖然很想擇日再談,但我都跟她搭話了,總不能說聲您慢走就結束吧。
  「那個……我有件事想拜託妳。」
  「所以才問什麼事啊?」
  看來她的心情果然很糟糕。生理期?我家三個姊姊每次一來就變得很殘暴,老是找我麻煩。
  話雖如此,我也知道點破這檔事可能讓她們更火。
  「呃、其實是這樣,最近……」
  我盡量用有禮貌的口吻向和田訴說,將前因後果解釋一遍。早飯時間已經跟未來提過同樣的事,因此這次講起來都沒卡住,流暢地說明完畢。
  「所以囉,那個、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好幾個臭男生對小梵一個。因此才想問問和田同學是否能出面主持,弄得像男女一起辦慶祝會……」
  總算把正題說完,這時和田終於正眼看我。
  「我出面?為什麼?」
  「要說為什麼……這種事去拜託三好同學,好像哪裡怪怪的……這樣一來,就只能找和田同學談了……」
  「……用消去法喔?」
  和田不屑地低喃。
  「不是不是!有把和田同學的人品一併考量進去喔!」
  我馬上打圓場,和田卻吐出一聲嘆息。
  「夠了,這種話就免了……好吧,只是傳個話還行。總之我會邀小梵,還缺幾個人?」
  和田願意積極幫忙讓我鬆了口氣,我一面屈指算人數──
  「呃,三個棒球社的加上高山……一共四個人吧?」
  此話一出,和田隨即擺起臭臉。
  「高山也要去……?」
  「啊,和田同學討厭他的話可以不參加沒關係……」
  我原本就擔心她與高山不和,才提出這個解決辦法,結果和田搖搖頭。
  「不……邀別人自己卻不參加,這樣說不過去吧。一旦出狀況,到時責任不就都算在我頭上?」
  她這麼說。我也頗有同感。
  雖然棒球社成員和高山與我交情都不錯,卻不保證有小梵這個餌晾在面前,還能維持紳士風範。
  「那除了和田同學跟小梵,還差兩個人……」
  「等等。你不參加也很奇怪吧?」
  被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沒把自己算進去。
  「啊,也對、啦。我也得跟著參加……」
  換言之,把這件事朝聯誼的方向解釋,男生這邊的幹部是我,女方幹部則是和田。雖然我沒辦過聯誼就是了。不過應該是這樣沒錯。
  「既然如此,沙耶也一起邀吧。沒邀沙耶很不OK吧。」
  「說得也是。」
  我都沒認真想過這種問題,也只能乖乖聽和田的話。
  「也就是說,還差兩個?沒關係,一年級那邊也有跟我交情不錯的女生,我就去邀邀看吧。雖然不確定那群笨蛋想邀的小梵會不會來,但再怎麼差還是會盡量湊齊人數。可以吧?」
  「沒問題。」
  「好。那再見,辛苦了。」
  事情一辦完,和田馬上背著書包離開教室。至於讓她不悅的理由是什麼,到最後我還是不明白。
  終於卸下一個重擔,我懷著這種心情、意氣風發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往椅子一坐。
  手朝一直扔在桌上的手機隨意伸去,正好收到廣美小姐傳的簡訊。
  「十九號星期日有事,NANMU要店休。四郎,有空的話可以在十八號星期六過來幫忙嗎?」
  時間未免太不湊巧。十八號星期六,剛好是放煙火的預定日。
  「抱歉。那天已經安排活動了。」
  少了星期天的打工,收入降低多少有些遺憾,但事到如今才挪煙火預定日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逼不得已只好發這封訊息給廣美小姐。接著她馬上回傳:
  「約會!?」
  「不是。到時期末考就考完了,大家要一起放煙火什麼的。」
  平常的我不會如此鉅細靡遺說明,可是處理完麻煩事讓人格外充實,我才傳了這樣的訊息。
  「那什麼感覺好開心!我也要去!我想放煙火!」
  對此,廣美小姐的回應如上。這下我開始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怎麼回才好。
  該跟她說「歡迎歡迎」嗎?可是廣美小姐根本不是我們學校的人,可以進到校園內嗎?這疑問閃過腦海,不過仔細想想,星期六NANMU要營業,基本上跑來參加就是不可能的事。
  「那店呢?妳的店該怎麼辦。」
  拜託妳振作點,我懷著這種心情傳訊,沒想到廣美小姐竟然──
  「店休!」
  搞什麼,那簡訊可是要她注意經營者的言行,結果廣美小姐毫不猶豫,動作飛快地回訊。
  「這怎麼行!滿懷期待的客人該怎麼辦!」
  為何我一介工讀生得出面糾正店長。
  「只休個一兩天就不開心,我家可沒那種小鼻子小眼睛的客人。喔呵呵。」
  即便如此,廣美小姐還是不打算改變主意。我於是放棄繼續說服她。
  「既然這樣,就隨便妳吧。」
  接獲我的簡訊──
  「哇咿──」
  廣美小姐回得開開心心、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還打上心花怒放的表情符號。就不知她是否真的要來參加,畢竟這個人總是讓人分不清她在講真話還是開玩笑。
  我蓋上手機放進口袋,到此總算開始收拾東西回家。可能現在還是考試期間吧,教室都沒人了。待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一股說不上來的孤獨感籠便罩著我。這是為什麼呢?就算獨自一人待在房間裡,也不會有這種寂寞的感覺。
  打算離開教室的我站起身,緊接著教室後方的門便大力敞開。往那一看,門前站了照理說早就先走人的和田。
  「咦?妳忘了東西?」
  當我問完,和田便搖搖頭。
  「沒。對某件事有點在意才回來的。」
  她開口道。
  「嗯。」
  我點點頭,等待和田說出她「在意的事」,可是等了又等就是不見和田提起。
  「咦?怎麼了?」
  我心裡陣陣不安,擔心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事惹惱和田,只見她嘆了口氣:
  「沒什麼,你也要回去吧?邊走邊講就好。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在她催促下,我背起書包,追上先一步離開的和田。
  當我們並肩後,我詢問和田「在意的事」是什麼。
  「是這樣啦,我在想煙火可以隨便放嗎?先向學校取得許可比較好吧?」
  她在意似乎是這個。
  「啊──……」
  聽她這麼說,我才驚覺有這層顧慮。宿舍周邊也算校地內,假期歸假期,在那種地方未經許可施放煙火,事後可能會被校方追究。
  「有道理喔……」
  我喃喃自語,心想若須經過校方同意該找誰申請,但我的想法還未得出結論,和田就接話了。
  「我只負責邀女孩子,這部分就交給松永吧。」
  「明、明白。」
  「雖然不是很放心,但就拜託你了。」
  到這對話一度中斷。然而距離女生宿舍跟男生宿舍的分向岔路還有一大段距離,一想到還沒抵達該處前都得跟和田並肩而行,這段沉默時光就令人分外尷尬。
  我邊走邊胡亂尋找話題,但根本不知道和田對什麼感興趣。要說我跟和田的交集,也就只有三好和未來而已。可是在這裡談到三好很像故意晒恩愛,令我心生抗拒,但拿未來當話題一樣讓人躊躇。和田去年夏天向未來告白,卻遭到拒絕,若我還隨口提起他,未免太不識相了。
  不過,當我在腳步有些倉促的和田後方走著、煩惱該怎麼辦才好時,和田竟然──
  「未來同學沒有要去放煙火嗎?」
  她主動提及這個名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啊、這個嘛──嗯。他好像說要去東京參加法會,星期六不在這。」
  我道出從未來那聽說的「藉口」,和田應了聲「是嗎」,語調似乎不怎麼感興趣。這是逞強抑或真心話,我無從判斷。
  但我隱約覺得,和田特地回來其實是為了談這件事吧。直到現在,和田想必都還喜歡著未來。
  「總覺得,你跟未來同學自從升上二年級,好像就很少在一起的樣子。」
  接著和田點到這件事,我答道「對啊」。
  「我們都搬進第二宿舍,又分到不同的班級,所以才變成這樣吧。」
  一答完,我便在心裡嘀咕「也是啦」。
  就連和田這個局外人都看得出來,還在讀一年級時,我跟未來總是形影不離。
  宿舍寢室一樣,又分在同一班,不管去學校、回宿舍,都跟未來在一起。
  「我啊,」
  我陷入沉思,和田則把話繼續說下去。
  「最近很少碰到未來同學。或許是因為這樣吧,好像有點釋懷了。心情也比較沉澱的感覺。跟之前相比,已經不怎麼在意他了。」
  聽和田這麼說,令我感到羨慕。
  同時還有個想法──妳對未來的「愛」只有這樣嗎?
  我也一樣,相較於一年前,跟未來接觸的時間縮短不少,但卻不像和田說的那樣。我並未覺得自己已經釋懷、熱度冷卻。
  思緒來到這,和田突然停下腳步,還回頭看我:
  「你在想『我對他的愛本來就不深』,對吧?」
  這話讓我的心狂跳一下,我趕緊搖頭。
  「沒、沒有啊?」
  「那就好。」
  和田露出落寞的微笑,再次邁開步伐。
  「最近我有想過,思考自己究竟喜歡未來同學的哪個部分,可是真的想了,卻找不出答案。我喜歡他的臉,也喜歡他的個性,但那只是因為我已經喜歡上他,才覺得喜歡。我很納悶最初的契機到底是什麼。」
  先前一直快步行走的和田稍微放慢腳步。她說話時若有所思、彷彿在自言自語。我靜靜地聽著。因為有切身之痛,和田的煩惱令我感同身受。如今我也跟和田擁有一樣的想法、為同一件事煩惱。
  「這些事想著想著,就覺得越來越煩躁。畢竟我本來就不是會為這種事煩惱的人。」
  話說到這,和田自嘲似的嫣然一笑。
  插圖009
  這一幕映入眼簾。這是和田第一次讓我覺得「可愛」。我原本就不擅長應付和田,她作風強勢、說話方式咄咄逼人,跟我家三個姊姊很像,所以一碰到和田就讓我氣勢委靡。
  不過單論當下這一刻,那種感覺已不復存在。
  和田沒有回頭看我,而是咚、咚地踩著規律又緩慢的步伐前進。我配合她放慢步調。
  真是不可思議。
  我與和田,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卻喜歡上同一個人。也知道喜歡的對象不可能會愛上自己,所以才拚命想辦法遺忘那位心上人。
  和田肯定不像嘴巴上說的那樣,對未來的事已經看開。我隱約有這種感覺。
  「戀愛沒有想像中容易呢。」
  我不經意地呢喃出聲。
  「說得好像你很懂的樣子,笨蛋。」
  和田停下腳步回頭,這麼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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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8

  隔天午休時間,我造訪教職員室。
  我的到來立刻被位子設在附近的重爺發現。
  「你怎默來喇,松永。」
  他用一如既往的濃厚口音問我。重爺既非班導也不是訓導老師,我想他應該沒權力下放煙火的許可令吧,但我還是向重爺說明煙火的事。反正我也不知該找誰開許可,不管對方是誰,先問再說。
  「噢。」
  重爺抖著身點頭,接著向後看。
  「角老師,你賴一下。」
  彷彿時代劇中的隱居老者,他把訓導老師角田喚來。
  三十二歲單身,體育老師角田身兼柔道社顧問,身高不高,體型卻很壯碩,手臂跟我的大腿一樣粗。九十九學院裡有許多年邁的教師,角田是之中最年輕的,感覺跟我們比較接近,性格又豪邁,男學生都半開玩笑叫他「老大」或「大哥」等等。
  「怎麼啦,松永。你幹了啥好事?」
  踩著重步朝我走近的角田問道,我答說「沒有沒有」,這時重爺插話:「妹我的事喇」,並回到他的座位上。意思是接下來隨我們兩個談吧。
  接著我又得再向角田大致說明放煙火的事。雖然要浪費時間講第二次,但這件事真的沒有選擇餘地。盤著粗壯的雙腕,角田邊聽我說話邊「嗯」、「喔」地應聲,等我的話終於告一段落──
  「假日聚在宿舍外頭是沒啥問題啦,但要用到火就……」
  角田說得面有難色。
  「啊,我們會把火滅乾淨的。」
  眼看情況不妙,我趕緊補上這句。
  「那還用說。不過……只靠你們幾個處理這樣好嗎?畢竟沒有先例喏。」
  角田自始至終都有疑慮,要他爽快答應似乎有難度。
  「麻煩老師通融。該做的事我們一定會處理妥當的。」
  「唔──嗯……」
  角田依然有所遲疑,這時我腦中突然閃過某個點子。
  「大哥、大哥。」
  我壓低音量叫他,將手機取出。
  接著挑出裝在數位資料夾裡、看起來特別好看的廣美小姐美照,放大到螢幕上再秀給角田看。
  「她是我打工地點的店長,這個人說她也要參加喔。目前二十八歲呢。已經成年了,有大人在場就沒問題了吧?」
  角田看廣美小姐的照片看到入迷。
  「……噢。」
  最後他發出別有深意、類似嘆息的聲音。
  角田平常總是這麼說。
  「你們誰家有到適婚年齡的姊姊,記得介紹給我。」
  教師沒教師的樣子,到處在找結婚對象。
  「要說我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嘛,最好是體型像模特兒的苗條美女。」
  甚至連喜好都跟我們講。所以我知道廣美小姐可能是他的菜。
  「……單身嗎?」
  角田的身體略為探出,悄聲詢問我。
  「當然啦。」
  「下次可以去店裡光顧嗎?」
  「歡迎歡迎。」
  此時角田微微一笑,手朝我伸來。我則緊握那隻手。
  「火源的善後工作記得請那位漂亮姊姊仔細確認。」
  「是。」
  參雜一半私約成分在內,煙火的事就這麼准了。
  回宿舍吃午飯的路上和田傳簡訊給我,說除了小梵,還邀到其他女孩參加煙火晚會。我回信告訴她這邊已經取得教師許可了。
  「收到。以松永來說算行動迅速,值得誇讚。」
  見她稱讚我,感覺還不賴。不僅放煙火過關,還用強硬手段讓廣美小姐也得以參加,我的點子真棒。之後角田可能會來店裡光顧,但我去那邊打工又沒幹違法勾當,所以個人是覺得無所謂。除此之外,聽說角田酒量非常好,可能會對NANMU的營業額有所貢獻也說不定。這樣一來,讓角田窺知有廣美小姐這號人物藉以拉攏他,此作戰計畫可說已帶來一石三鳥的卓越效果。本人這麼有才華,連我自己都嚇到。
  我滿心雀躍在第二宿舍餐廳大口吃完午餐──龍田風炸物定食,接著志得意滿地前往第一宿舍。在玄關處脫下鞋子的我進入餐廳,朝四周張望。不出所料,高山和棒球社成員吃完飯沒有從餐廳離去,正在開心閒聊。從我去年開始入住第一宿舍開始,他們幾乎都是這副模樣。
  「你們幾個,可以借點時間吧。」
  我從高山背後接近,朝大夥開口道。
  「幹麼啊,松永?」
  其中一名棒球社成員對我提問,我順勢給出答案。
  「有關放煙火的事,女生都找好了。」
  我的話讓大家紛紛起身。
  「真的喔!」
  「幹得好,松永!」
  「俺就知道你辦事牢靠。」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細川先起頭,其餘棒球社成員也對我大肆讚賞,就只有高山不知為何在摸他的小腿。
  「舊傷好痛……」
  還不忘發出呻吟。
  「怎麼啦高山?你也誇誇松永吧。」
  細川才對高山說完,高山就迅速瞇起眼睛瞪我。
  「松永……你該不會連和田都找來了吧。」
  以高山而言,這質問堪稱一針見血。當下是想找藉口隨便搪塞過去,但轉念一想,我可不希望活動當天才聽人抱怨,便據實以告。
  「找了啊。要我拜託這種事,就只能找和田嘛。又沒關係。小梵也會來啊。」
  「你倒好!在跟三好交往,到時只要兩個人黏在一起就行了!可是啊,我們不一樣喏!假如我們跟女生要一比一配對,得有人配和田欸!」
  我心想「你就這麼討厭和田喔」,目光朝棒球隊成員晃去。
  「可以的話俺想跟小梵配對。」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棒球隊成員你一言我一語,可是小梵只有一個,想也知道不可能。若能使用分身術則另當別論。
  「我也想跟小梵!」
  正當高山大叫時,在隔壁桌看書的人──「馬索克」內藤突然抬起臉。
  「那麼和田同學我要了。」
  沒人跟他講話卻跳出來插嘴。
  「沒算你喏。湊什麼熱鬧。」
  高山語帶不屑地回敬一句,結果內藤迅速起身,用手指推推眼鏡並微笑:
  「可是必須有人跟和田同學配對……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跟和田配對搞得像人見人厭的骯髒勾當是怎樣?假如本人在場,大家就算被她的下段踢踢斷小腿也不足為奇。
  「就是說啊。有了內藤,和田就能交給他處理。說真的,我們也很怕和田。」
  「其實俺也怕她。」
  「俺也是。」
  連棒球社成員都跳出來說這種話。
  「是沒錯啦,可是多了馬索克就少一個女伴啦!如果變成那樣,我可能會落單欸!我不要!」
  高山就像鬧脾氣的小孩,邊搖頭邊鬼叫。
  麻煩死了──我想到這嘆了口氣,此時突然想起廣美小姐。
  「啊。對了。我打工地點的店長也會來。」
  我向眾人宣布。
  「你說的店長是那個嗎?織田說過的美女店長嗎!」
  細川之前似乎聽未來提過,馬上就上鉤了。
  「美女店長!聽起來好棒!」
  「俺只好含淚放棄小梵嗚嗚拜託換她!」
  「等等!店長俺要了!」
  棒球社成員這種單純之處就是討人喜歡。
  「太好了,高山。這樣人數問題就解決了。」
  細川邊說邊將手放到高山肩膀上,高山則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唔嗯──」地低吟。
  「可是……光是跟和田待在同一個地方就讓我害怕……一想到她可能又會害我腳斷……」
  就說你的腳不是和田折的啊。想歸想,看來高山吃過和田的苦頭後產生陰影,記憶徹底改寫成那樣。
  明明與事實有出入還那麼討厭和田,令我有種傻眼的感覺。但事實上,一直到昨天為止我都還覺得和田很難搞,因此還是別繼續深入探討好了。
  「那就讓內藤一起來吧。這樣可以嗎?」
  我向大家做個確認。
  「嗯。」
  「辛苦啦,松永。」
  「好期待喏。松永,你這傢伙真不錯。」
  他們一面點頭,一面像這樣分別以口頭同意,我才帶著滿足的心情離開餐廳。
  離開宿舍前往學校途中,我心想「事情都講好了,要是廣美小姐沒來會很不妙」,趕緊拿出手機發簡訊。
  「廣美小姐,說好之後星期六那天要放煙火,妳有要來吧?」
  NANMU應該還在忙著應付午餐時段,一時半刻不會有回音吧。我將手機塞進口袋,再次踏出步伐。
  「學長──!」
  這時背後有聲音傳來。
  我下意識回頭,看見小梵提著水桶朝這靠近。
  「妳午休時間也在忙園藝社的事啊?」
  被我一問,小梵點點頭。
  「兔耳花已經冒芽了,但它怕熱,所以我每天都來看看情況。」
  「真辛苦呢。」
  我的話讓小梵露齒一笑。
  「沒關係。因為是興趣!」
  她回答。小梵今天講話沒什麼吃螺絲,除了這念頭,我還想起煙火的事。
  「啊。放煙火的事,不好意思。突然邀妳參加。」
  話一說完,小梵就一股腦地搖頭。
  「沒那『肥』事!」
  果然還是吃螺絲了。
  「這是我的榮『現』!我真的可以去嗎?」
  不曉得和田邀小梵是怎麼說的,關於高山跟棒球社成員的事,恐怕講得很迂迴,我邊想邊點頭:
  「梵(Soyogi)同學,妳其實很受二年級男生歡迎。大家都很希望有機會能跟小梵說說話呢。」
  聽我這麼說,小梵全身緊繃。
  「呼欸!」
  她發出不知是嘆息抑或呻吟的謎樣聲響。
  「竟、竟有這種事!」
  接著她稍微向後退,還迸出聽起來年代久遠的微妙臺詞。還是老樣子,這女孩的反應依舊奇特。話說回來,她好像對男孩子把她當偶像的事毫無自覺。我擔心自己是不是太多嘴,開始安撫展現古怪行為的小梵,之後兩人自然而然結伴朝校舍方向走去。
  「對了,梵同學說話都沒口音呢。」
  我突然為此感到好奇,便朝她提問,只見小梵點頭如搗蒜:
  「老家對用字遣詞要求很嚴厲。雖然沒有把方言看得一文不值,但他們希望我講正規的日文。從小就這樣,所以我不習慣講方言。」
  不過,我聽得懂廣島腔。小梵最後加上這一句,露出笑容。她明明滿古怪的,卻散發出一種高貴的感覺,想必家世不錯。畢竟姓氏也很奇特。
  「請問……松永學長。」
  距離校舍只剩一小段路,此時小梵無預警停頓,看著我說道。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嗯」了一聲並頷首,結果小梵有些遲疑地開口。
  「聽說松永學長跟三好學姊在交往,那個……這件事是真的嗎?」
  不知小梵從誰那聽說的,但肯定不是三好本人,我有這種感覺。如果是她自己說的,我想小梵不會特地跑來問我。八成只是不小心聽到傳聞吧。
  不過,我不明白她為何會在意這種事。
  「對啊。」
  這是我給小梵的答案。
  「大概從去年、開始在一起,到現在。」
  「原、原來是這樣啊。不好意思,問了奇『乖』的問題!」
  伴隨這句話,小梵深深一鞠躬。看她這樣,感到惶恐的人反而是我。
  「沒、沒關係啦!又不是什麼祕密……」
  嘴巴上對小梵這麼說,內心的某個角落卻很難受。
  彷彿被人由外而內慢慢收網、堵住去路的感覺。我很想好好珍惜三好,但心情上仍舉棋不定,像這樣變成既定事實由大家口耳相傳的感覺,讓人快要窒息。
  在鞋櫃區跟小梵道別,我朝教室前進。
  走到一半,我在教室入口處意外與和田擦身。
  「松永。」
  她叫住我。
  「你跟小梵都說了些什麼?」
  突然被人這麼質問,這次換我小梵上身,整個人驚慌失措。
  「妳、妳怎麼知道!?沒什麼,沒聊奇怪的事啊!?」
  看我一臉狼狽,和田拿手裡的小包包戳我的頭。
  「我從窗戶那邊都看得一清二楚。沒什麼事就好,但你好歹要顧慮沙耶看了可能會介意。你這個人太鈍了。」
  「小的汗顔。」
  「嗯,知道就好。」
  我目送和田說完話直接走向廁所的背影,心想「她果然是生理期來」。不過,今天的情緒好像沒那麼糟。我不太清楚女性的身體構造,總之,有時可能會情緒惡劣,有時不會吧。
  話說回來,大家好像逐漸把我當成「不懂人心」、「對他人想法遲鈍」的人。別看我這樣,我自認一路活過來都在察言觀色,但仔細想想,住老家那時根本不用猜話語背後的含意,姊姊們都會明確下令、明確要求,部分原因可能出在這。
  不是我愛將全部的錯都推給幾位姊姊,但說實話,基本上我對女人不信任、性格上有點卑微,怎麼想都是她們害的,所以歸咎於她們無可厚非。去年回老家,大姊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避免讓你變成人渣」,可是那些教育淪為徒勞,如今我已是人渣中的人渣。
  這樣的我,真的能和三好交往嗎?
  然而我們的關係已經人盡皆知。事到如今早已無路可退,也沒有退的理由了。
  獲准放煙火、跟高山他們提及此事的雀躍之情轉眼煙消雲散,我垂頭喪氣地進入教室。
  前景依然堪慮。
  朝座位上一坐,想到這,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等下午的課全部上完,我回到宿舍裡。
  期末考的腳步近了。就當是最後衝刺,我關在房內拚命讀書,這時老爸突然打電話過來。
  「嗨,過得好嗎?」
  一接起電話,老爸就用痞痞的聲音問道。
  「最近要考試可以掛掉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如此表示。
  「搞什麼啊,這麼冷淡。考試隨便應付就好啦。你有這麼認真?」
  「應該誇你兒子用功才對吧。」
  「學校裡的東西隨便讀一讀就好。玩樂就像在工作,工作就像在玩樂,這才是松永家的家風。把讀書也當成一種遊戲吧。」
  真是的,這男人教人頭痛之處就是沒有身為人父的自覺。
  「……可以掛了吧?」
  原以為他只是喝醉想打發時間才撥電話過來,我再次強調想掛電話,不料老爸用一句「不行」拒絕。
  「什麼啦?有什麼事?」
  我放棄抵抗朝他問道,老爸卻──
  「我們去京都吧。」
  這麼說。
  「京都?」
  老爸熱愛品嘗美食,時常造訪京都,還養成去光顧什麼熟識高級訂製料理店的癖好。然而除了我,其他家人也都不曾與他結伴而行。
  「沒錯,京都。秋天不是有連假嗎?秋天的京都也很不錯喔。有松茸又有海鰻。帶卵的香魚也讓人難以取捨。」
  不曉得是什麼風把他吹來,這樣大力邀我。我姑且回了句:
  「……沒錢啦。」
  去京都的電車錢再加上伙食費,若要我全額自行負擔,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放心吧,我請客。願意來連新幹線的票都送你。」
  還真豪邁。老爸因為工作的關係,有時會領到高額版稅,或許剛好碰上這個時間點。
  「就我一個?」
  我朝老爸提問。
  「啊?這話什麼意思?」
  可能是我問得太直接,老爸反問。
  「就是……可以帶朋友去嗎?」
  未來的臉龐在腦內浮現,我用更具體的方式問老爸。先前老爸晃到廣島遊玩時,我曾帶未來過去,年底去老爸家裡也和未來同行。所以如今只剩我一人,老覺得坐立難安。雖然對方是親生父親,這樣想其實滿怪的。
  「你以為錢是誰要出?為什麼我要幫你的朋友出錢啊。」
  好吧,老爸會說這種話,以這個男人而言算是很理所當然的發言。可是之前他請未來吃過飯也是事實。
  「以前在廣島不是有請客嗎。」
  我指出癥結。
  「別跟那種便宜飯館相提並論。開銷完全不一樣啊。」
  老爸提的理由簡單明瞭。
  「啊,是喔。」
  除了飯錢再把旅館住宿費、交通費等項目都算進去,的確不該對老爸做更過分的要求,或許是吧。
  「所以是要怎樣。想來嗎?順便跟你說還有哪些成員吧,有之前見過的三並跟西園,加上我的女朋友。你好像有跟三並通過簡訊吧?對他應該沒那麼見外才是。」
  遲遲無法得出結論似乎令他開始焦躁,老爸快嘴說明了一遍。第一次見到三並先生是在老爸家裡,後來又在廣島見了第二次。說我們夠熟是騙人的,但比起初次照面的人,對他確實不用那麼見外。
  「要不要去快點決定。今天就要把訂位的事搞定,某些店可沒那麼好預約。」
  看來沒太多時間煩惱,我對老爸表態:
  「好吧,我去。」
  我不討厭吃美食,一方面也是想說可以跟三並先生再見一面。
  「很好。那細節再跟你聯絡」,老爸說完匆匆掛斷電話。他常這樣,但應付老爸真的很累人就是了。
  再說,理直氣壯地提起「我的女友」是怎樣?不就是情婦嗎?爸媽目前的狀態形同分居,卻沒辦離婚。
  各種思緒交錯,想到一半老爸傳來簡訊。
  「別跟媽媽說喔♪」
  面對這封有點惱人的訊息,我連嘆氣都懶。用不著多說,是情婦吧。怪不得姊姊們跟母親會如此擔心。真不希望他長大變成那樣──我如果跟她們站在相同立場,起碼會為此感到恐懼。
  不過,老爸那副渣樣真的讓人有點想笑(連我這個兒子都不例外),相對的,我的渣點更現實、更優柔寡斷,甚至無法當笑話看待。
  「真不簡單……」
  雖然帶著嘲諷意味,我卻打心底這麼看老爸。
  他這個人渣不簡單。若我也是人渣,乾脆當那種人渣好了。想變成玩樂當工作、工作當玩樂的人。
  然而我卻沒有如此豁達的勇氣。所以我只能一步一腳印用功讀書,畢竟考試成績若不理想,就不能在第二宿舍住下去。
  那天晚上我難以成眠,一直跟教科書和筆記奮鬥,直到天空泛白。我真的很沒種。
  東西一旦入手就怕失去,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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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9

  未來造訪我的房間那天,是期末考結束的日子。事情就發生在夜半時分。
  「你還醒著?」
  我收到這封簡訊,發信回對方「還沒睡,怎麼了?」,相隔幾分鐘敲門聲傳來,一開門就看到未來站在門外。
  「怎麼了?」
  被我一問,未來難為情地搔搔頭。
  「沒什麼,就睡不著。」
  未來答完,我請他坐到床上,開始用水壺煮水。就跟之前一樣,未來帶了自己的馬克杯。
  「你竟然還沒睡。」
  我在準備自己的茶杯,背後的未來朝我說道。
  「考試期間,我半夜都在讀書。現在覺得沒到凌晨就睡不著。」
  我的答案讓未來輕笑。
  「是嗎……也好,太好了。你剛好醒著。只有我一個人很不安。」
  未來好像在說喪氣話,我聽完心想「對喔」。
  仔細想想,未來明天將和山城要去旅行,還說要在旅途中對山城要坦承祕密。他感到不安,應該跟這件事有關吧。
  「不會有問題吧,應該。」
  在我倆的杯子裡放入咖啡粉,我朝他說道。接著想起自己忘記問未來要喝紅茶還是咖啡,這才轉頭:
  「啊,喝咖啡可以嗎?」
  「沒關係,喝什麼都好。」
  未來的回答有些自暴自棄,我則感到些許煩躁。這種煩躁不是針對未來,而是讓未來不安的山城要。我看著遲遲不將水燒開的水壺,微微地嘆了口氣,沒讓未來聽見。彷彿與之呼應,在我背後,未來發出深深的嘆息。
  「老實說……要是她不接受該怎麼辦?我一直在想這個。」
  正如所料,未來談起這件事。而我只能凝望水壺,嘴裡說著「是嗎」。後來水壺總算開始發出「咻啉」的熱水沸騰聲。
  「既然你那麼不安,這次就打消念頭吧?」
  水壺的壺口噴出蒸氣。總覺得,壺裡的熱水有如在刻劃我心中那股焦躁一般。
  「也就是說,可以等到畢業再提……之類的。」
  我補上這句,「唔──嗯」一聲,未來發出細小的低吟。
  「這我不是沒想過……但就覺得,要主動坦白只能把握這次的機會了。」
  一面聽未來說話,我關掉電熱爐,將熱水倒進杯子裡。用湯匙輕輕攪拌,讓咖明粉溶入熱水之中。
  「好吧,既然未來都這麼說了,我也不想阻止你。」
  我將杯子遞給未來,未來邊點頭邊「嗯」了一聲,把杯子接下。我將自己的杯子放到桌上,人往椅子坐去。我口是心非,在心裡不停重複叨念「別去、別去」。
  其實除了自己,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未來的祕密。
  就算我這麼想,事實上仍有許多人清楚未來的狀況。像是老師們、未來的家人,以及未來每個月會去做一次心理諮詢的駐院醫師。只有我知曉他的祕密──我都明白,這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畢竟未來並非發自內心信任我才主動道出。僅是基於必要,加上少許的機緣,被選為可以獲悉未來祕密的人,這我也心裡有數。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希望山城要得知未來的祕密。
  「說真的,我也覺得難受。因為這樣就像在欺騙要學姊。」
  我默默地喝著杯子裡的咖啡。還很燙。平常的我會等它變得更涼一些,可是我的嘴沒跟杯子分離,繼續假裝自己在喝咖啡。當我這麼做,就不用開口講話了。
  好諷刺。
  如今,為什麼我跟未來正好有同樣的心情呢?
  欺騙某個人,真的、好難受。我對他的心情瞭若指掌。
  「這不算在欺騙她吧。」
  當我回過神,杯子仍在手裡,一句話從口中逸出。
  「又不是能突然明講的事,所以才先觀望一下情況罷了。我認為這不算欺騙。」
  之所以會用這句話安慰未來,是因為到頭來我認定真正爛的人是自己,並非未來。即便我跟他抱持相同的感觸,本質仍截然不同。我刻意掩飾最原始的心情,比未來更惡劣、齷齪不少。
  「聽你這麼說,我的心情有比較好過一點……」
  未來細聲說著,喝下一口咖啡。
  「總之,如果你慷慨成仁,到時再幫你開療傷大會吧。」
  我說完拚命逞強,硬是擠出笑容。未來瞬間浮現不滿的表情,但也馬上露出苦笑。
  「……嗯,也是啦。要看開一點。」
  他聳聳肩。
  看未來找回笑容,令我放下心中大石,我摸了摸馬克杯。
  「竟然要你來鼓勵我,我真是遜掉了。」
  未來帶著苦笑說道。
  「這話太過分囉!」
  「我在誇你欸,笨蛋。剛開始認識你時還是個戀愛門外漢,現在長大了,讓人感觸良深。」
  「怎麼沒有被誇到的感覺……」
  「所以呢?你這位大師進展如何啊!跟三好交往得還順利嗎?」
  未來的不安似乎緩解些許,這次話題繞到我身上。我歪著頭回答:
  「算好還是不好……我不大清楚。」
  因為真的不清楚,我只能給出這種答案。
  「之前也問過你,所以到底怎樣了啊?好歹有親過嘴吧。」
  「就說這種事無可奉告了嘛。」
  「沒親會說沒親吧。喂?親過了吧?感覺如何?是你主動親她的嗎?」
  未來一臉開心還朝我擠過身追問,我不由得別開目光。撞見這一幕,他換上有些目瞪口呆的神情,目不轉睛地看我:
  「你……該不會是對方主動吧?三好同學主動?真的假的?」
  「不是說了嗎,這種事無可奉告。」
  「三好同學,原來比想像中還要積極啊……真猛。明明一臉文靜。」
  「我什麼都沒講吧!」
  未來擅自解讀,我聞言回得有點慌張,結果未來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你根本不是說謊的料,看眼睛就知道了。是三好同學先親的吧?嗯?到底是怎樣?」
  將杯子往桌上一擱,未來起身用手繞住我的脖子,直接對我施以鎖頭。耳邊傳來未來的胸部觸感。
  「好痛苦!我認輸、認輸!」
  我抓住未來的手扭身掙扎,要掙脫卻沒那麼容易。
  「那就快點從實招來。是三好同學主動親你吧?」
  未來如此逼問。
  他勒我脖子的力道,其實並沒有痛苦到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可是跟未來有肌膚之親卻讓我精神上很痛苦。假如這種狀況繼續下去,我可能會陷入錯亂。
  「好啦!我說就是了!我說了你放開我!」
  我大叫出聲,未來這才將我放開,重重地坐回床上。
  「好,快說。」
  可是他刻意像這樣等我招供,反倒難以啟齒。
  「那個……該從哪說起?」
  「先說從什麼時候開始好了?」
  好像在訊問犯人,我邊想邊回答未來的問題。
  「交、交往兩個月……」
  「也太早了吧!後來呢?」
  未來的興致突然來了。
  「情、情人節那天……我們……小小約了個會……」
  「哦哦。」
  都走到這一步了,只能一五一十向未來坦白跟三好接吻那天發生過什麼事。跟三好約會後,我們晚上去爬山,再走到三好他們家附近一帶,後來要道別時,三好主動吻我──我支支吾吾地說給未來聽。
  「三好同學真猛!」
  「嗯,在下也是這麼的認為。」
  除了害羞之外內心百感交集,我的遣詞用字變得跟外國人一樣微妙,跟著點頭附和。
  「不過啊,一般來說這種事都是男生主動吧……看來是你把三好同學逼急了呢。」
  未來這話說得很無奈,我無從反駁。
  「好吧,滿像你的作風。不過這樣好嗎?雖然三好同學如果有積極的一面,跟你是還滿搭的啦。基本上你不是會主動出擊的類型。」
  的確,未來說得或許沒錯。雖然背後原因一言難盡,但正因為三好願意像這樣主動親近我,我的心才慢慢受她吸引。這是事實。若對象換成別人,我可能早就放棄對未來死心。
  「說得、也是。」
  我輕聲呢喃,啜飲逐漸降溫的咖啡。
  「三好同學也會去放煙火吧?」
  「嗯。和田同學有邀三好同學。」
  「那件事該由你來做才對!」
  「這跟你剛才說的不一樣啊!」
  時光隨著閒聊流逝,未來丟下一句「差不多該睡了」,便離開房間。我將還剩大約半杯的咖啡倒入水槽,提不起勁上床就寢,人坐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發呆。
  被未來用手勒過的脖子出了一層薄汗。用手指摩娑那些汗,我做了一個深呼吸。
  再一次,我又想辦法忍住了。
  每當我碰觸未來,都有種快要發狂的感覺。就算那些努力功虧一簣也無所謂,真想就這樣緊緊抱住未來,將他壓倒。
  可是今天也一樣,我沒幹那種事。
  當早晨來臨,未來就會跟山城要一起到某個地方去旅行吧。然後在旅途中的某處,未來將對山城要坦承祕密。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不過那件事一旦成真,山城要將成為未來心目中不可取代的對象,我似乎也能踏出長久以來不敢踏的那一步。
  我趴到桌上,發出一口嘆息。
  「對。這樣、就好……」
  彷彿想靠這句話說服自己,我低喃著。當我閉上眼,睡意突然來襲,我坐在椅子上睡著,一陣子後身體吃痛醒轉,最後還是朝床鋪一躺。
  床上已經沒有未來的溫度了。
  之後我在傍晚醒來,時間剛過五點。自己是幾點睡著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比起昨日前犧牲睡眠,沒日沒夜地準備考試、用功念書,我好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看看手機,高山有傳簡訊給我。
  「吃完晚餐去第一男生宿舍入口集合。你幫忙通知一下女生。」
  遵照他的指示,我傳簡訊給和田。在那瞬間,我也有想過是否該傳簡訊給三好,但這次放煙火由和田當總召,結果我就傳給和田了。
  「知道了。」
  和田立刻回信。我看她回信就跑去沖了個澡,可能是開冷氣睡覺的關係,身體有些發寒。淋了熱水,睡傻的腦袋總算開始清醒過來。平常我總是隨便洗頭和洗身體,沖個澡只要幾分鐘,可是一想到接下來要跟女孩子見面,不知不覺就將身體仔細清洗一遍。
  沖完澡後,我收到廣美小姐傳的簡訊。
  「今天要幾點過去?」
  考試前已經跟廣美小姐確認過,確定她會來參加煙火晚會,卻忘記跟她講詳細的時間地點。話雖如此,就連今天是活動當日都只擬了粗略的計畫,要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
  「大概七點來學校就行了。」
  六點是晚餐時間,等晚餐吃完,差不多就要開始放煙火了吧。
  「是──敬請期待!」
  廣美小姐回傳這封簡訊,她是不是說錯啦?原本要說「好期待」。也對,某些人可能很期待廣美小姐到來吧,但我沒跟廣美小姐說這件事。畢竟廣美小姐是怪人一個,對她的言行舉止一一感到疑惑只是浪費時間,所以我不再深思這方面的問題。
  我渾渾噩噩地混到晚餐時間,前往餐廳的時間將近六點。這次參加的人除了我,其他人都來自第一宿舍,找不到人跟我商量之後的事。未來也不在。目前大概正到某處的旅館或飯店落腳吧。我連目的地都沒問,也無法想像他身在何處。
  話說晚餐的菜色,這陣子天氣明明熱死人,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是關東煮。餐廳裡有冷氣是滿涼爽的,但眼下時節已經來到夏季,卻上關東煮。負責決定宿舍伙食的人有時腦袋怪怪的。之前待在第一宿舍時,寒冬的午餐還出過中華冷麵。我一開始以為廣島有在冬天吃中華冷麵的地方習俗,還跑去向棒球社成員求證。
  「不吃啊。夏天才吃中華冷麵吧。」
  聽他這麼說,我才發現是餐廳員工幹的好事。不過,當時雖然是冬天,餐廳裡仍有暖氣加持,吃起來還是很美味。
  話說關東煮配味噌湯跟飯的組合實在很奇妙。關東煮很像湯品,這樣就不需要味噌湯了吧?想是這樣想,總之先喝味噌湯再說,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
  關東煮的料由餐廳人員隨意盛裝,不像便利商店那樣,無法自行選擇想吃的東西。該從哪樣開始吃才好?我邊想邊物色,有雞蛋、蒟篛、竹輪、油豆腐跟白蘿蔔這些經典菜色,還有疑似高麗菜捲的東西。不知道那是什麼,所以我先吃它──結果就是很一般的高麗菜捲。糟了,這是裡頭最像主菜的東西,又不能吐出來,只好咬一咬吞掉。趁它的風味還留在嘴裡,趕緊扒飯吃。
  少了高麗菜捲,肉類菜色就沒了。
  這樣一來,就剩竹輪稱得上主菜吧。形狀雖然變了好歹還是魚類。
  邊吃飯邊想這些其實滿有趣的。在有冷氣的地方吃關東煮,一開始讓我嚇到,但現在覺得還不賴。
  唯獨一項缺失──少了竹輪麩讓人不滿到了極點。
  關東煮應該要加竹輪麩才對。竹輪麩一定要煮成關東煮才好吃。
  飯後在第一宿舍前方等待女孩子到來的這段時間裡,我對大家發表上述主張。
  「竹輪麩是啥?」
  對方的回答讓我難以置信,大感震驚。
  「你不知道竹輪麩!?」
  「不是竹輪喔?」
  「不是啦!差遠了!形狀像竹輪,看起來白白的啊!」
  嘴裡這樣說著,但我沒想到跟不認識竹輪麩的人說明竹輪麩竟如此困難。若說它是長得像竹輪的麩,可能會遭人誤解。雖然叫竹輪「麩」,卻跟麩不同。感覺更像……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是用麵粉做的!吸完湯會有點軟!」
  即便我大力解說,眾人還是有聽沒有懂,甚至還回這種話:
  「那會好吃嗎?」
  的確,被人問「好吃嗎」,教我不知該如何回應。我不討厭竹輪麩,但也沒有覺得它特別美味。
  「明明有更好吃的東西……東京人未免太貧困喏。」
  細川不以為然地開口,下一秒──
  「喂──」
  由和田帶頭,五位女孩從女生宿舍那邊向我們招手。看見她們,高山渾身一震,並非出自對和田的恐懼,這點一眼就能看出來。因為高山整張臉都紅了。
  轉頭一看,只見細川跟內藤等人也「噢、噢噢……」地發出像在嗚咽的聲音,呆若木雞。
  都是浴衣害的。
  女孩子們全都穿著浴衣。
  插圖010
  「抱歉抱歉,稍微花了點時間。」
  和田一靠近就開口道,還轉頭看其他女孩。
  「怎樣?」
  她笑著說。
  「好棒啊……」
  有人呢喃出聲,是高山。他一雙眼就定在小梵身上。三好站在小梵身後,她果然也穿著浴衣。三好有些難為情地杵著,看起來好可愛。其他還有文藝社的古田,另一人是我不認識的女孩。看起來有點畏縮,可能是一年級生。
  「你們幾個,要好好感謝小梵。她今天中午特地回老家一趟,按照人數準備浴衣呢。」
  和田這話是看著小梵說的,小梵則害羞地搔搔頭:
  「因為我家有很多浴衣跟和服。」
  聽她講完,古田推推眼鏡:
  「梵同學老家是寺廟喏!」
  補充說明道。我曾想過小梵看起來很有教養,如果她的家庭背景是這樣,我的直覺可以說滿準確的。
  另一位女孩的瀏海剪得整整齊齊,外表酷似日本玩偶,小梵做完自我介紹順便介紹她:
  「這位是小上。名字叫最上,所以叫她小上。」
  然而小上不發一語,怯生生地點頭致意後便無其他動靜。
  男生這邊也依序自我介紹。大家似乎為出乎意料的浴衣攻勢緊張得要命,其中高山的說話方式更變得像不知打哪來的天才畫師。(註2:指已故天才畫家山下清。兒時因消化不良危及性命,造成言語及智能障礙等後遺症。擁有驚人的瞬間記憶力及藝術才能,被譽為日本的梵谷。)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高山……高高高高高山和和和和典……」
  那模樣讓人看不下去,我指指宿舍後方宛如廣場的空間。
  「煙火就去那邊放吧,如何?」
  這是臨時起意,但大家對該提案沒什麼意見,我們開始浩浩蕩蕩朝那個方向前進。
  來到廣場後,高山從塑膠袋取出事先準備的瓶裝果汁和零食,將紙杯發給大家。
  「現在的天色,放煙火還太亮,總之先乾一杯喏。」
  細川說完朝小梵看去。
  「那麼小梵,麻煩妳為乾杯致詞。」
  他無預警指名,小梵頓時渾身僵硬。
  「呼哇咿!?」
  看來她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眼神劇烈游移。
  「今、今日系逢良岑吉時……!」
  她邊吃螺絲邊說出彷彿婚禮致詞的開場白。
  「……好萌。」
  高山看了不禁呢喃出聲。
  「古田嗎……一點都沒有心動的感覺吶。」
  另一方面,內藤對小梵連看都不看一眼,正在小聲碎念。我知道你們都是文藝社的社員早就認識,但現在說那種話恰當嗎?
  「細川,別勉強人家啦。小梵很困擾欸。」
  和田傻眼地插話,這次目光落到我身上。
  「小梵,這樣就夠了。松永你來。始作俑者是你吧?」
  「咦,我嗎!?」
  突然說這種話,我又該如何是好?還有,我不能接受被人講成始作俑者。請和田安排的人確實是我,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高山才對。
  我想到這便朝高山張望,發現我在看他,高山立刻搖搖頭。我看出他那嘴形是在講「不行不行不行」。
  在這互相推諉也只是浪費時間。我放棄掙扎:
  「那個──各位,期末考辛苦了。乾杯──」
  我說話的聲音毫無起伏、沒有半點幹勁,抬手舉起裝了果汁的紙杯。大夥兒臉上或多或少都寫著「咦,就這樣?」不過,他們依然說出「乾杯」,再喝下果汁。
  「對了,好像有多一個人?不是說五對五嗎。」
  待乾杯告一段落,和田對我開口道。
  「啊,因為我打工地點的店長要過來。」
  剛說明完,三好就朝我靠近。
  「咦,廣美小姐要來?那店怎麼辦?」
  她曾經去店裡幫過一次忙,已經跟廣美小姐照過面了。
  「她說要店休。」
  我語帶嘆息地告知,三好則「呵呵」笑了出來。
  「真像廣美小姐的作風。」
  「那煙火就等她來再放好了,我們來聊天吧。」
  和田一句話讓我們不知不覺迎來「暢談」時間。內藤一馬當先靠近和田,棒球社成員則陸陸續續接近小梵,剩高山一人在那「咦、啊!」。動作太慢的他慌得左顧右盼。
  「我穿浴衣,好看嗎?」
  三好將雙手微微舉起,徵詢我的意見。
  「很、很適合妳……嗯。」
  自從我們開始交往,在學校裡就很少有機會跟三好說話,如今卻當著大家的面與她互動,讓我有點害羞。
  「穿浴衣也是,有小梵幫忙打點喏。」
  三好的笑容天真爛漫,就地轉了一圈。
  總覺得直視這樣的三好令人難為情,我將目光擺向一旁。那三名棒球社成員正跟小梵、小上這兩位女孩有說有笑。至於內藤,不知道在跟和田、古田這兩人聊些什麼。
  剩高山一人落單。
  竟然會是這種下場。他明明說過自己最怕的就是落單的窘境,沒想到開始才幾分鐘就淪落至此。
  「高、高山……要不要來這?」
  身為幹事的我看不下去,試著對他發出邀請,但高山用力將臉別開。
  「不用。我要吃零食。」
  他打開放在地上的零食袋,獨自一人吃了起來。根本在鬧彆扭。這樣一來,要說服他就難了。
  「高山同學……他怎麼了?」
  三好擔心地問我,我卻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才好。
  「那個……可能肚子餓吧。」
  目前處在大家都聽得見彼此發言的狀況下,若我說他是因為「小梵被人搶走」,高山豈止鬧彆扭,八成會紅著臉大叫並當場逃離。這場聚會好說歹說其實是用來取悅高山的,必須避免發生那種事。
  總之,我決定先暫時不管他。
  「對了,三好同學。妳知道竹輪麩嗎?」
  我隨口找了個話題詢問三好。因為想不出其他事好聊。
  「竹輪……麩?」
  三好歪著頭一臉疑惑。此時人在稍遠處的和田突然出聲:
  「我們這邊沒有竹輪麩喔。」
  她插嘴道。
  「沒有嗎!?真的!?」
  我不禁錯愕地吶喊。
  「我一直到上小學都待在琦玉,所以知道那個東西。但這邊沒有。沒看過人家在賣,連便利商店的關東煮都沒放。」
  「是喔!?」
  冬天去打工時,會在半路上順道晃進便利商店,卻不曾仔細觀察關東煮販賣區。因為以我的收入來說,便利商店關東煮太高級,提不起興致買它。
  「竟然有關東煮不加竹輪麩!」
  我一嚷嚷,和田就跟著蹙眉。
  「這麼喜歡啊?那不是麵粉塊嗎。」
  「妳明明是關東出生的!」
  「又不是所有關東人都喜歡竹輪麩!」
  「我也沒那麼喜歡,可是少了竹輪麩很寂寞啊!」
  我與和田脣槍舌劍,三好愣愣地看著我們。
  這時手機開始震動。將它拿出口袋一看,發現是廣美小姐打來的。
  「啊,抱歉。是廣美小姐。」
  我向三好知會完便接起電話。
  「啊,四郎?我現在到平常開車送你會停的公車站了。從這邊要怎麼走?」
  就算她這麼問,講解路線仍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不小心將左右搞反,可能會跑到奇怪的地方。
  「這個嘛,我現在過去接妳好了!請妳先待在那!」
  先朝人在附近的三好使個眼色,我趕緊朝公車站前進。
  天色總算開始暗了下來。
  未來現在在做什麼呢?這念頭在腦海中盤旋,為了迎接廣美小姐,我邁步走下坡道。
  沒過多久就抵達公車站,奇怪的是廣美小姐不見蹤影。
  就怕事情演變成這樣才要她待在原地,我邊想邊環顧四周,結果──
  「鏘──!」
  廣美小姐從暗處現身。她也穿著浴衣。
  「鏘鏘──!」
  廣美小姐又多喊幾聲,人轉啊轉的一面靠近我。我心想「這人身手好靈活」,但穿浴衣的女孩早就見識過了,不可否認這部分的驚喜程度確實少了那麼一點點。
  「啊,妳穿浴衣呢……」
  我不禁做此反應,廣美小姐見狀瞪大眼睛吶喊:
  「你也太不感動了!」
  隨後廣美小姐就沮喪地駝著背低下頭,還嘟起嘴。維持這樣的姿勢搖了搖手裡的紙袋,木屐尖端開始在柏油路上喀喀喀地踢著。
  「時隔多年把它翻出來,還去美容院找人幫忙穿……你好過分喔,四郎……廣美大受打擊。」
  「對、對不起。」
  「虧我還穿新的木屐──這樣下去就要踢得坑坑疤疤喏──」
  眼看廣美小姐不只嘴上說說,還變本加厲用木屐狂踹、摩擦柏油路,我心想「那妳別踢不就得了」,但她的重點應該不是這個吧。
  「那個……唔……妳穿起來非常適合喔……」
  我猜她肯定是想被人誇獎。此話一出,廣美小姐依舊繼續用木屐踢地。
  「多說一點。」
  她小聲道。
  「呃──那個……好美、好漂亮。」
  「呣咕。」
  伴隨微妙的擬聲,廣美小姐的頭稍稍抬起,目光朝我掃來。
  「還不夠,再一句。」
  「我還以為是哪位女明星呢!」
  「嗯咕呣咕!」
  廣美小姐的背挺直了。還差臨門一腳。事不宜遲──
  「哎呀──還以為是埃及豔后駕臨呢!」
  我試著補上最後一擊,結果廣美小姐突然向後仰。
  「好隨便!」
  她大叫。
  「埃及豔后哪會穿浴衣啊!」
  「說得對……抱歉。」
  要找美女的代名詞,我一時間只想到埃及豔后。不過廣美小姐的心情似乎好轉了,她綻放微笑:
  「呵呵。四郎有時也會隨口說說嘛。」
  這話稱不上誇獎,總之廣美小姐開心就好,我轉頭看向剛才的來時路。
  「那我來帶路吧。我幫妳提東西。」
  「嗯,謝謝。四郎你也很男孩子呢。」
  她將紙袋遞給來,對我說了這種意味不明的話。紙袋提起來很重。
  「這裡面裝什麼啊?」
  我看看裡頭的內容物,一面問道。從袋子裡飄出淡淡的醬汁香氣。
  「想說順便帶點東西過來,就做了炒麵喏。還有我要喝的啤酒!」
  廣美小姐說話時笑容滿面,讓我有點錯愕。竟然想在校舍一隅喝酒。她這個成年人喝並無不法,可是一不小心沒弄好,可能會害我們被人懷疑曾一同喝酒。
  「妳要……喝酒嗎?」
  「咦,不行嗎?」
  「我們好歹是高中生……」
  「只有我要喝啊?你們還是小孩子吧,喝果汁就好喏。」
  好吧她說得對,我們別喝就好。要是訓導老師角田出現,到時就靠廣美小姐色誘度過難關好了。我想了想便朝學校走去。
  「我看看,往這邊。」
  「好──」
  喀啦喀啦,木屐敲出悅耳的聲響。
  話說廣美小姐好高啊,並肩走在坡道上令我有所感觸。
  原本身高就比我高,現在又穿了木屐,比我高上一顆頭。再來可能是穿和服的關係,脖子看起來很長。處在黑暗之中,廣美小姐的白皙項頸格外眩目。
  「那個,妳很漂亮。我說真的。」
  剛才那些可能被她當玩笑話看待,我不經意朝廣美小姐開口道。廣美小姐的腳步瞬間停頓,一臉納悶地望著我。
  「你怎麼啦,四郎?發燒喏?」
  「啊,不是。我真的這麼想。」
  我的解釋讓廣美小姐啞然失聲,一會兒後面容染上些許紅暈。
  「……謝謝。」
  「不會,不客氣。」
  原來廣美小姐也會害羞啊──我邊想邊答,接著我們兩人再次結伴爬上坡道。
  通過校舍旁邊的小徑,一路進到位在宿舍後方、眾人齊聚的廣場。
  「啊,是浴衣祭!」
  一看到身穿浴衣的女孩們,廣美小姐就出聲嚷嚷,那聲音讓大夥兒轉頭看向這邊。此時三好快步跑來。
  「廣美小姐,好久不見。」
  她接著一鞠躬。廣美小姐立刻抱住向她行禮的三好。
  「哇──沙耶!妳超可愛的!可愛極了!怪不得四郎對我的浴衣打扮沒反應!因為先看過這樣的浴衣了!」
  其他人第一次見到廣美小姐,大家都愣愣地看著這一幕。但廣美小姐哪會在意這種事,她的目光先是從三好身上挪開,這次獵物換成小梵。
  「哇──!」
  再來就以驚人之勢逼近小梵。她身旁的小上似乎被那股氣勢嚇到,人躲到小梵背後。廣美小姐來到小梵面前站定:
  「初次見面!我是楠木廣美!總是對四郎很照顧!」
  繼微妙的自我介紹──
  「雖然唐突,但我可以抱妳嗎?」
  她對小梵提問。
  「啊,好、好滴!」
  一頭霧水的小梵僵硬地點點頭,對此廣美小姐再次大叫「哇──!」用力抱住小梵。
  「好迷你喔!好小喔!好可愛!臉頰好軟!」
  一陣連呼後,廣美小姐轉頭看我。
  「四郎,這孩子可以打包帶走嗎?」
  她帶著陶醉的眼神說出這種話。
  「不行。」
  我用嚴肅的語氣回應。
  「總之請妳先冷靜下來。大家都被妳搞得暈頭轉向的。」
  「呿!」
  廣美小姐一臉不甘願,總算將小梵放開。這個時候,其他人已經對她徹底敬而遠之了。細川一逮著機會就偷偷朝我靠近:
  「剛才那是怎樣……」
  他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我打工地點的店長。」
  我的回答讓細川面露難色。
  「漂亮是漂亮……人卻怪怪的……」
  他尚未見到廣美小姐前曾主張「美女店長歸我!」如今臉上再也看不見當時那股氣魄。
  「總、總之,先來自我介紹吧……?」
  我朝大家提議,大夥兒全都無力地頷首。唯獨廣美小姐帶著不解的表情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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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10

  當大夥兒向廣美小姐做完自我介紹,廣美小姐的失控行徑也暫告一段落,總算有消停的趨勢。不料──
  「接下來,乾杯──!」
  就她一個開始咕嚕咕嚕暢飲帶來的罐裝啤酒。
  「噗哈──!人活著就是為了喝上一杯啊!」
  她的說話方式活像大叔上身,看來確實跟我們有代溝。有人似乎看不下去:
  「好!那我們來放煙火吧!放煙火!」
  和田拍著手提議,剛才一直處於可憐沒人愛狀態的高山冒出頭,幹勁十足,一副「終於輪到我上場」的模樣。
  「包在我身上!要先放哪個?地龍噴火筒嗎!還是尼加拉瓜大瀑布!」
  看高山一臉得意,從腳邊的塑膠袋陸續拿出煙火,和田傻眼地嘆氣。
  「不,先從手持式煙火開始。可以打上天的要留到最後當壓軸再放個痛快吧?」
  「說什麼傻話!一開始就要大手筆把場面搞大才對!主秀放完了,最後才蹲著玩仙女棒啊!」
  「不要!我比較喜歡大場面留到最後!用仙女棒結尾,那樣不是很落寞嗎!」
  「煙火是我買的欸!」
  「要這麼說,帶女孩子過來的不就是我嗎!?」
  高山跟和田似乎天生水火不容,開始吵些沒營養的事。平常怕和田的高山竟然跟她槓上,還真難得。是對煙火特別執著?還是落單太久的挫敗感使然?不知道原因是哪個。
  「嗯呵呵。這就是青春。」
  待在稍遠處觀望他們兩個的一舉一動,廣美小姐的啤酒已經喝到第二罐了。小梵跟小上杵在原地不知所措,至於那些棒球社成員──
  「再來、繼續!」
  「高山!狠狠的打就對了!瞄準她的身體、身體!」
  他們事不關己地替這場口頭爭辯火上加油,再來是內藤。
  「我很想幫和田同學,但故意挺高山被和田同學揍又叫人難以取捨。你覺得選哪邊比較好?」
  他拿無關緊要的問題問我。各位,拜託你們振作點。
  沒辦法,我朝三好開口:
  「三好同學,妳去阻止和田同學,我會負責壓制高山。」
  說完就介入他們兩人之間。
  「乖喔乖喔。」
  抱著馴服悍馬的心情,我摸摸高山的肥肚子。
  「乖喔,不怕──不怕。」
  「……唔嗯──」
  高山這才擺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向後退一步。另一方面,和田則交給三好處理。
  「煙火是男生準備的喏,香織不該那麼咄咄逼人的。目的不是讓雙方培養感情嗎?」
  她跟和田講道理,安撫對方。
  當兩人不再爭辯,一直靜觀其變的古田理所當然地開口:
  「可以飛上天的煙火又不只一個,開頭跟結尾都放就好啦?」
  這話說得有道理,高山立刻著手設置地龍噴火筒。
  「我要點火喏,大家閃遠點。」
  高山說話時就像西部片裡的槍手,讓細長型打火機繞在手指上轉啊轉。這時廣美小姐朝高山大步走去,原以為她要說自己也想替煙火點火──
  「先等一下。水桶呢?沒水很危險吧?」
  她上前提醒。沒想到一手拿著罐裝啤酒的廣美小姐竟然會說這種正經話。
  高山則擺出「糟糕」的表情。看看四周,哪有人帶水桶?煙火跟果汁是準備了,卻忘了水桶也是必需品。
  大夥兒瞬間一陣沉默。
  正在興頭上卻少了水桶該怎麼辦──現場瀰漫這種感覺。不過,小梵在第一時間接話:
  「啊!有水桶喔!園藝社在用的!」
  「就是那個!」
  的確,曾經看過小梵提著水桶。我指著小梵,拜託她幫忙。
  「水桶先裝水,再拿過來!」
  小梵則一臉英氣地敬禮。
  「遵命!」
  說完她望向身旁的小上。
  「小上,我們走!接下重責大任了!」
  小上默不作聲地頷首,兩人一起朝女生宿舍衝去。
  「這些小不點好可愛喔。真想帶回家!」
  廣美小姐又變回醉漢,邊嘿嘿笑邊喝啤酒。
  後來,小梵跟小上一起提著裝水的水桶回來,總算可以開始放煙火。
  待高山點燃地龍噴火筒後,火花噴出,大夥兒又是「哇啊!」又是「喔喔!」地歡呼起來。雖然不是煙火大會上看到的大型豪華煙火,但像這樣聚在一起圍著它,確實很令人感動。
  地上型噴火筒放完,大家改替自己相中的手持式煙火點火,樂在其中。
  「密技!煙火亂舞!」
  細川雙手各拿一管細長型手持煙火,邊叫邊轉。這畫面看起來很蠢,不過火花在黑夜中劃出一道道軌跡,感覺真的很美。棒球社成員撞見這一幕,全都迫不及待地學他。
  「好燙!離我遠一點啦!燙死了!」
  「時間點沒配合好就不漂亮啦!跟著做吧!」
  「啊──!俺的已經沒了!再給俺一些!」
  他們鬧成一團。和田跟古田看了不禁發笑,拿出智慧手機錄影、拍照留念。我也想用手機拍照,可惜我的手機是日規低階機,相機配備爛到令人驚訝的地步,逼不得已打消念頭。只不過,我滿想讓未來看看三好跟和田還有廣美小姐穿浴衣的模樣。
  「那個,可以請女孩子們聚在一起讓我拍張照嗎?我想傳給未來看。」
  在我向三好提議後,她過去呼叫其他人,要大家集合。
  「哦哦!攝影大會嗎!我也要拍!我也要!」
  看高山一臉興奮地靠近,和田不悅地大吼。
  「你不准拍!」
  「為什麼!?」
  「如果是你,一定會拿去幹壞事。」
  「哪會!」
  眼看兩人要再次展開大戰,我跟三好再度出面勸和。平日裡,我會覺得這種事很麻煩,但可能是情緒跟參加慶典一樣高昂的關係,今天不覺得那是多大的苦差事。之後總算取得和田的諒解,一幫男人開始狂拍女孩子的照片。
  「好棒、讚!來──看這邊──!」
  「小梵,笑一個!來張甜美笑臉!對,就是這個!我收下啦!」
  「很好!很好!棒透了!來──微笑!」
  棒球社成員打著閃光燈瘋狂連拍。一旁的我打算用低階手機低調拍攝,但我的手機沒有閃光燈這種便利機能。
  「等我一下!我的手機沒閃光燈!我們抓一個時間配合,我先喊預備,你們再拍!」
  我懇請他們配合,雖然喊「預備」抓時機,閃光還是慢了一拍,遲遲無法拍出漂亮的照片。試了好幾次終於拍出一張能看的,這下我才心滿意足。不經意朝旁邊望去,只見內藤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智慧手機螢幕看。我偷瞄一眼,發現畫面上就只有和田一人。
  「你在做什麼?」
  被我一問,內藤答得理所當然。
  「我在錄影。」
  難得女孩子齊聚一堂卻只拍和田的特寫,你到底多愛她啊?懷著上述念頭我再次提問:
  「拍這種影片能滿足你嗎?」
  內藤變態到被人取「馬索克」這種綽號,看和田笑臉迎人的影片沒辦法讓他興奮吧。不料內藤卻──
  「像這樣一直錄下去,也許能拍下奇蹟的瞬間。例如她踢高山的畫面。」
  說完這句,內藤,「啊」了一聲,不知為何相機鏡頭轉過來對著我。
  「其實就算是松永也行,去惹和田同學生氣吧。我更想看發怒的和田同學。」
  「我才不要!你自己去!」
  「她生我的氣可能會把相機搶走吧,我很想被她罵,但不能拍照會很困擾。」
  這人是怎樣。我不想管他了,一轉頭卻為之愕然。
  「好!再往前彎一點!強調胸部!對!很好!」
  高山居然邊嚷嚷、邊趴在地上拍女孩子欸?大部分的女生臉上都寫著「還要拍啊?」把他的要求當耳邊風呆站著,唯獨一人──廣美小姐除外。
  「是──!」
  她帶著笑容向前彎腰,配合度很高。甚至還刻意向後看再回眸一笑。也罷,多虧廣美小姐,似乎讓高山樂在其中,算好事一樁吧。
  腦裡想著這些,我發簡訊給未來。
  「女孩子都穿浴衣參加嗎。很羨慕吧。」
  伴隨文字內容,我附上剛才拍的照片。等一下就會回信了吧。我滿意地將手機塞進口袋裡,再拿起一管手持式煙火,朝高山背後躡手躡腳靠近。
  「再拍一張!拜託再拍一張!」
  他還沒鬧完,擺出滑壘姿勢忙著拍拍拍。對此和田擺出不耐煩的表情,正想說他幾句,這時我舉手向和田打暗號。我將手指抵在脣上,要她別出聲,用打火機點燃手持式煙火。
  「表情好像有點僵硬喏?來點笑容!再笑一個唄!」
  不知情的高山繼續拍攝,我的煙火則靠向他。輕軟的紙製部位引燃,緊接著咻一聲,噴出的部分煙火灑在高山脖子上。
  「好燙!?」
  只見他拿著智慧手機滿地打滾,動作十分驚人。
  「攝影大會結束!繼續放煙火!」
  我保持距離,讓煙火稍微打在高山身上,才剛說完,他就順著滾地的勢頭起身。
  「松永!」
  對方拿起腳邊的手持式煙火。
  「你這傢伙!」
  他直接點燃煙火,前端對準我。我擺出備戰姿態,但手上的武器差不多快熄了,火勢越燒越弱。
  「等等!我的快沒了!」
  「誰管你!看招!」
  高山的煙火噴出火光。為了逃離拿著那樣東西衝向我的高山,我轉頭就跑。
  「等等先等一下!太近了!我又沒靠那麼近!」
  「吵死了!十倍奉還!」
  「是我不好!對不起!真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笑了。好開心。真的好開心。也許是未來不在這的關係,我邊跑邊想。讓我煩惱的對象目前不在這。我喜歡他,但喜歡的人不在身邊,我就能變得自在些。
  逃了一陣子後,高山的煙火也沒了。
  「嘖!能量用完了!」
  高山說完,便死了那條心回到大家身邊去。
  「哎呀──剛才好可怕。」
  我也帶著笑意,追隨高山的腳步折回。
  大家又在廣場各自玩煙火取樂。小梵似乎跟棒球社成員混熟了,細川正在教她球棒的揮法。小上至今仍不發一語,目前還看不出她是什麼樣的女孩,但見她目睹小梵有點狼狽的揮棒姿勢後展露笑容,我想她應該滿開心的。
  至於廣美小姐,她正在吃自己帶來的炒麵,一邊配啤酒。這個人好像對煙火沒什麼興趣。一來就喝啤酒喝到現在。
  我則在尋找三好,但都沒看到她。
  「和田同學,三好同學呢?」
  我詢問蹲著玩仙女棒的和田。
  「趁你們耍白痴上廁所去了。」
  她告訴我三好的下落。
  「是喔。」
  小聲說完,我蹲到和田旁邊。內藤依然在不遠處偷拍和田,還一直噓我要我走人,但被我當成空氣。
  「給你。」
  和田遞給我一支仙女棒,我將它點燃。看著劈里劈里有細小火花飛散的仙女棒,確實如和田所說,讓人不由得感受到些許落寞。
  「我有點好奇。」
  和田沒有看我,嘴裡冒出一句。
  「是。」
  「你記得沙耶的生日嗎?」
  我轉頭凝視和田。發現我在看她,和田也跟著望向我,表情相當傻眼。
  「……果然。」
  我血色盡失。對了,三好是七月生的,剛交往不久時我們有跟對方說過彼此的生日,不可能不知道。只不過,我忘了。想當初我十二月生日,三好還送過禮物。
  「是、是幾號來著……」
  腦子一片混亂,日期想不起來。問了和田,和田則語帶嘆息地應聲:
  「……七月二十三。」
  我想起今天是幾月幾號,接著驚愕地起身。
  「就是下星期嘛!」
  面對這樣的我,和田冷著臉行注目禮。
  「我問過沙耶,她說你們連約會都沒排,我就覺得奇怪了。你啊,最起碼生日的事不該遺漏啊。沙耶不是會主動提這種事的人。」
  「……對不起。」
  「你要道歉的對象不是我,是沙耶才對吧。那天是星期二要上學沒錯,可是發考卷應該只會用到上午。下午就為沙耶空出來吧。」
  「明、明白。」
  「我猜沙耶也沒排活動啦。」
  和田刻意挑三好不在的時候告訴我這些,感激之餘我再次蹲下。
  「……順便問一下,禮物該送什麼才好。」
  我小聲找和田商量,這次換和田起身。
  「這點小事你自己想啦,笨蛋。」
  她丟下我走人。只剩我一個,雙眼望著即將燃盡的仙女棒。膨脹的火球落往地面。
  就算三好回來,要我立刻找她說話也是不可能的事。一方面會在意大家的目光,一方面又煩惱該如何起頭,這時廣美小姐──
  「好睏!」
  這句話從她嘴裡冒出。
  「喝太多啦!」
  仔細一看,廣美小姐腳邊多了五只啤酒罐,還有兩只低酒精飲料的罐子。確實喝多了,不知不覺喝了這麼多。
  「而且好熱喔!」
  一喊完,廣美小姐就撩起浴衣裙襬啪沙啪沙地搧了起來。伴隨一聲「哦哦!」,內藤以外的男性成員全都不約而同看向廣美小姐。廣美小姐白皙豔麗的美腿正若隱若現。
  這可不妙,她失心瘋了。想到這我趕緊衝向廣美小姐,抓住她的手。
  「廣美小姐、廣美小姐!不行不行!這樣太養眼啦!」
  和田跟三好也朝廣美小姐衝去,護著她以免被那群男人白看。
  插圖011
  「夠了夠了!別看都別看!看別的地方、看別的!」
  面對叫囂的和田,內藤拍攝的動作依舊沒停,卻被和田瞄到。
  「喂,那邊的!你在拍什麼!」
  內藤求之不得的憤怒矛頭指向他。我猜內藤只是在拍和田罷了,但眼下情況難免讓人誤解,會以為他在拍廣美小姐的腿。
  「把你的手機交出來!」
  和田邊說邊靠近內藤。內藤沒有逃跑的意思,嘴裡發出「啊啊……」的感嘆聲,繼續留在現場拍和田。不禁讓人佩服變態到這種境界實在了得。
  內藤被人敲頭並沒收智慧手機,人呆立在原地不動。一旁和田正動手操作內藤的手機。
  「這些都要刪掉。」
  「是。」
  八成是被和田打的關係,內藤神情恍惚,任她為所欲為。總之就別管他了吧,打定主意後,我朝廣美小姐開口:
  「廣美小姐,該回去了。我送妳到公車站。」
  廣美小姐百般不願地搖頭,開始鬧脾氣。
  「不要!我還想喝!」
  「剛才不是說喝過頭了嗎!」
  「可是,人家還想喝!接下來才要發揮真本事喏!」
  「不是睏了嗎!真受不了!」
  「我很睏啊!」
  經歷一場沒有交集的爭辯後,我總算成功說服廣美小姐,但她的腳步有點不穩,靠我一人護送不是很放心。因為廣美小姐比我還高,要是她跌倒,單憑我的力量可能無法在第一時間撐住對方。
  「抱歉,三好同學,妳可以幫個忙嗎?我要把廣美小姐送過去。」
  其實找男生比較妥當,可是讓他們貼在廣美小姐身上亂摸總覺得過意不去,我才轉而拜託身旁的三好。三好點點頭,伸手搭上廣美小姐的手。
  「廣美小姐,妳能走嗎?」
  被三好一問,廣美小姐嘿嘿笑。
  「沙耶,妳的胸部好大喔。手那邊傳來幸福的觸感。」
  這番話活像喝醉的色老爹,害三好難為情地低下頭。可不能繼續放這號人物撒野。
  「來,我們走!走吧!」
  我略為強硬地拉著廣美小姐的手,廣美小姐這才踏出步伐。
  「嗯呵呵,人家在生我的氣。」
  「這種話不該說得那麼開心吧。」
  「沒關係。我喜歡會罵我的人喏。」
  根本就是醉漢。三好跟我同心協力,夾著廣美小姐助她行走,同時回頭看向大家。
  「抱歉,我先送她過去!」
  小梵跟小上著手收拾廣美小姐喝完的啤酒罐,面帶微笑朝這揮手。
  「四郎跟沙耶感情真的好好喔。大姊姊好欣慰。我把四郎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喏……」
  慢慢走下坡道,廣美小姐喃喃自語。
  「把我當孩子太誇張啦。照我們的年齡差距來看,說是弟弟還差不多吧。」
  邊小心不讓廣美小姐跌倒,我道出這句話。事實上,廣美小姐還是我家大姊的大學同學。
  「是啊……雖然是這樣沒錯……」
  廣美小姐跟三好腳上的木屐敲出聲響,喀啦喀啦,斷斷續續地重複。我在等廣美小姐把話說完,但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這時我們已經抵達公車站了。我看手機確認時間,下一班公車似乎還要等一段時間。
  「還要再等一陣子,公車才會來吧。」
  我們合力讓廣美小姐坐上長椅,我接著開口道。
  「嗯。已經夠囉~那就叫計程車唄。」
  雖然廣美小姐這麼說,我們也不能把這樣的醉漢丟下不管。我跟三好互看一眼並朝彼此頷首,此時廣美小姐突然一股腦地起身。
  「不要緊!姊姊我已經是大人喏!比起這個,因為我的關係,害你們錯過快樂時光就不好意思啦!你們走唄、快走!」
  對象是我跟三好──推著我倆的背,廣美小姐還有話要說。
  「真的!不用擔心喏!我常這樣!早就習慣啦!走吧、走吧!」
  廣美小姐推來的手強而有力,照這樣子看來確實沒問題。感到放心的我示意三好一起回去,她則用擔憂的目光望著廣美小姐一會兒。
  「真的啦,別在意喏。我沒事啦。」
  見廣美小姐綻放微笑,三好總算下定決心返回,朝對方輕輕地點個頭。
  「那我先失陪喏。回家路上請多小心。今天很開心。晚安。」
  「嗯!晚安!」
  廣美小姐振作起來舉手致意,我也向她點頭道晚安,就此離去。
  之後我和三好一起回頭踏上來時路。
  「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啦。廣美小姐總是在店裡喝醉,但她還是會確實將店收拾好。」
  「既然松永同學都這麼說了,應該不要緊吧。」
  對話到這中斷,我認為要講就趁現在,便握住三好的手。三好沒有看我,她回握我的手。
  「那個。」
  「嗯。」
  「對不起。我把三好同學的生日忘得一乾二淨。」
  「……我早就猜到喏。」
  三好微微一笑。我原本料想她就算出聲譴責也無可厚非,三好的反應反倒讓我心中更加苦澀。
  「現在才講不好意思。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就是、放學後。」
  「約會嗎?」
  「嗯。約會。」
  「嗯。那我會空出時間的。」
  沒有生我的氣,三好率直地接受邀約,讓我萌生憐愛之情。往後,肯定不會遇到比三好更願意接受我的人,想到這,我的腳步頓時止住。與之相應,三好也停下腳步。
  「……怎麼了?」
  她歪著頭看我,我則握住她的手使勁一拉。
  「啊。」
  在細小的呼聲後,三好朝我靠了過來。我順勢抱住三好,在三好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三好的氣息落在耳畔。
  「……你好狡猾。」
  三好緊緊地揪住我的衣衫,嘴裡呢喃著。
  「突然做這種事,害我嚇一跳。」
  「抱歉。可是這次,我想主動一點。」
  我的話一脫口,三好便抬眼看我。眼裡似乎漾著些許水光。
  「……我那時,親的是嘴喏?」
  被她一點,我輕輕吻上三好的脣。心跳異常劇烈,接著我的脣迅速抽離,目光從三好身上別開。總覺得很不好意思,害羞到快死掉似的。臉好燙。也許紅到襯著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也說不定。
  「我、我們回去吧。大家會擔心的。」
  我打算放開三好的手走掉,她從後方握住我的手。就這樣,直到快要進入大夥兒的視線範圍,我倆都牽著手走著。
  終於。
  步伐行進間,這念頭不停在腦中盤旋。
  也許我終於能對未來忘懷了。今天未來不在,他跟山城要一起去旅行,總覺得,我終於能徹底斷念、對他死心。
  看看手機,未來沒有回我發的簡訊。想必旅途愉快。
  這樣就好。
  這樣就夠了。為了未來好。最重要的是,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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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未來請假沒來上學,我在星期二、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的放學後才得知這件事。用來發還考試卷的課只上到中午,打算回去的我正在收拾行囊,結果手機開始震動。看完發現我收到一封簡訊,來自陌生位址。心想八成是垃圾郵件之類的,但我還是點開內容。
  「我是保健老師曲直瀨。」
  上頭除了這行主旨還有其他的文字。
  「放學後如果沒事,請到保健室一趟。麻煩你了。」
  文內寫了這些。不曉得有什麼事,但我不曾收到老師發的簡訊,可見事態非比尋常,我東西也不收了,直接朝保健室趕去。
  「是你啊。抱歉囉,把你叫過來。」
  一踏進保健室,曲直瀨老師就開口道,用手示意我坐到她桌子對面去。那裡已經事先放了張椅子,桌上還擺了兩個馬克杯,裡頭疑似裝著咖啡。似乎要因應我來才準備的。
  「那個,請問有什麼事?」
  我沒有喝她請的咖啡,而是小心翼翼提問。曲直瀨老師則無預警地扔出一句話:
  「織田同學今天請假喔。」
  「咦,這樣啊?」
  除了給出上述反應,我只能一面想著「大概是旅行太累吧」。話雖如此,旅行的事不能告訴老師們,我可不能在這不打自招。
  不過,趁曲直瀨老師喝著咖啡,我仔細思考,又覺得邏輯上怪怪的。未來星期六出門旅行,應該星期日就回來了。緊接在後的星期一適逢節日,學校沒上課,休息時間可以說是滿充裕的。
  此外,照現在這樣回想,星期五晚上一過,我就沒再看見未來。是說星期一中午開始去廣美小姐的店打工,不會在宿舍用餐,基本上也沒什麼機會碰面。
  「他好像不太舒服。」
  此時曲直瀨老師終於放下咖啡杯,同時道出這句話。
  「他沒發燒也沒感冒……這個嘛,該說是心病吧,好像有點憂鬱的樣子。」
  一連串言詞令我為之屏息。
  我怎麼會沒注意到這件事──是我過得太開心?還是跟三好之間的關係終於有機會正向發展,才盡量不去想未來的事?
  未來去旅行、且決定在旅途中坦言自身祕密,這件事他恐怕只能找我商量,卻沒報告結果。這怎麼可能。然而事實上,未來旅行回來都沒跟我聯繫,不僅如此,我在煙火晚會上發簡訊給他,他甚至沒回任何訊息。
  「我試著問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但他什麼都沒說,我想你可能知道些什麼,才請你來一趟。」
  聽完曲直瀨老師的說明,我搖搖頭。
  「我……什麼都不知道。」
  曲直瀨老師靜靜地嘆了口氣。
  「……這樣啊。好吧,畢竟是多愁善感的年紀,就別再深究了吧。」
  耳邊聽著這些字句,我相信他跟山城要之間一定出什麼狀況了。能想到的合理解釋就只有這個,甚至讓未來沮喪到不想上學。
  「那個……我還有事,可以走了嗎?」
  連咖啡都沒喝,我邊起身邊朝曲直瀨老師說道。曲直瀨老師拿著咖啡杯點頭。
  「嗯。抱歉囉,讓你特地跑一趟。」
  「不會,沒關係。那我先告辭了。」
  離開保健室後,我的步伐下意識加快。明知再怎麼急也無法改變現狀,我依然感到心急。
  必須盡快與未來見面。
  為什麼我都沒發現。沒察覺未來到今日仍不見蹤影。我一直避著未來,但這不代表我對他的關愛也一併逝去,結果卻是這樣。
  回到教室,內藤和高山還留在那,似乎在聊些什麼。高山發現我回來:
  「噢噢,松永!你聽我說!」
  他邊說邊靠近我,我卻當作沒看到,朝自己的座位前進。
  「抱歉。我在趕時間。」
  「哦?是、是喔。」
  從高山困惑的態度看來,我現在的表情可能很難看吧。但我連對此掛懷的從容都沒有。
  「有話下次再說。先走啦。」
  將發還的考卷和教科書胡亂塞進書包,我頭也不回地衝出教室。接著快步趕往宿舍。
  加快腳步走上通往宿舍的路,我感覺得到,體內的怒火陣陣翻騰。這股怒火究竟是衝誰來的,就連我都搞不清楚。
  是沒發現未來不對勁的自己?還是都不找我商量的未來?或者疑似對未來幹了什麼好事的山城要?
  總而言之,非得見到未來不可。一定要追問事情始末。
  因為我們是死黨。
  當對方痛苦要陪在他身邊、聽他傾訴煩惱吐苦水,這才叫死黨。
  我回宿舍打開寢室的門,只把書包丟進房內,接著就直奔未來的房間。
  門敲了兩次,無人回應。
  「未來?」
  邊呼喚他的名字,我再次敲門試試。不過,還是沒反應。我猜未來可能睡著了,卻還是伸手敲門。
  也許該讓他靜一靜,才稱得上體貼吧。心裡是這樣想沒錯,但我已經停不下來了。彷彿要宣洩體內一湧而上的怒火,我繼續動手敲未來的房門。
  「未來!」
  連敲第幾次都不記得了。大概敲到第十幾次,門扉終於緊接著開啟。
  「……吵死了。幹麼。」
  穿著無袖背心和中性短褲的未來現身,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面色疲憊不堪。眼睛下面有黑眼圈,總是整理得漂漂亮亮的頭髮亂七八糟,諷刺的是,看起來比平常的未來還多幾分男人味。
  「你跟學校請假,我卻沒注意到。發生什麼事了?」
  我先朝不打算邀我進房的未來問話,接著未來低下頭,搔搔像稻草堆的頭髮。
  「沒什麼啦。」
  他語氣不善地回應。
  「曲直瀨老師有稍微跟我提過,說你好像意志消沉。」
  我特此說明,希望能逼未來吐實,未來則將臉轉開。
  「那個多嘴的老太婆……」
  未來用這種方式批評別人,我似乎是頭一次聽到,令我背脊發涼。他顯然不是平常的未來。
  「就讓我進你的房間嘛。」
  我這話一出,未來低垂的頭並未抬起,而是無力地搖搖頭。
  「抱歉,我現在不想跟人說話。」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也不好繼續勉強。要是對現在的未來那麼做,他可能會徹底關閉心房。
  「……好吧。不過,若是你不嫌棄,隨時都能來跟我談談。」
  聽完我的話,未來默默地關上門扉。我在門前呆站一陣子。僅僅是一扇門,卻在我跟未來間形成一道異常厚重的牆。
  「……未來。」
  當我回過神,發現自己隔著門呼喚未來的名字。門扉另一頭沒有任何反應,但我還是要說。
  「去年夏天,我們不是一起去游泳嗎?當時未來曾經跟我提過,說你不會對我有所隱瞞。所以你現在不想說也沒關係,之後要告訴我喔。」
  就連未來有沒有聽到都是未知數。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最後道出這句話:
  「因為我們是死黨。」
  我補上這一句。一方面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緊閉的門扉敞開──當下我剛說完話,正要從未來房前離去,時間配合得恰到好處。透過門縫,未來有些尷尬地看我。
  「……進來吧。」
  他開口道。順著他的指示,我第一次踏進未來的房間。跟以前一起住的時候差不多,是簡潔、沒什麼情調的房間。就跟平常去我房間沒兩樣,未來往自己的床坐去,用下顎指指空出來的椅子。
  「你可以坐那邊。」
  我不發一語地坐下並看向未來,未來的手在膝上交握,頭垂得低低的。手指會動得如此頻繁,肯定是在猶豫該說什麼吧。我沒有催他,坐等未來主動開口。
  「就結果而言……我被甩了。不過,我想你也隱約感覺到了吧。」
  「嗯。」
  「第一天上午很棒。我們去尾道,四處逛逛,玩得很開心。我當時心想,這樣看來,事情也許會進展順利……」
  「……嗯。」
  「我們旅館住同一間房。是雙人房。到了晚上,我在房內向她坦承一切,說出身體的事。當然,也告訴她心是男的。」
  話說到這,未來吐出苦澀的嘆息。他抱住低垂的頭,身體微微顫抖,看到這樣的未來,我想他可能在哭泣。
  「若她只是單純拒絕我,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所以自認有辦法自欺欺人,就算之後只和她當朋友也好。但,事情卻不是這樣……那個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種噁心物體。」
  我在聲音快出口的那一刻拚命忍住,緊緊地咬住牙關。
  原來是這樣。未來早就做好被甩的心理準備,卻沮喪到這種地步,我總算明白其中緣由。
  「她說她沒辦法接受,還說覺得噁心。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我想靠近她,她卻退開。已經被人當怪物了。很好笑吧?」
  「怎麼會……」
  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就算未來的身體是女人好了,有必要拒絕得這麼明顯嗎?再說妳跟未來上一秒還是男女朋友吧。
  「事情就是這樣……後來,我真的……有點沮喪。明天、我會去上學的。總不能一直請假。」
  話說到這,未來的視線朝門扉掃去。那態度儼然就是「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我默默地起身,朝門口走去。
  「果然,找人傾訴會好過點。謝啦。」
  我開門並回頭張望,這話當然出自未來口中,臉上掛著明顯在逞強的笑容。
  「若你不嫌棄,隨時都可以找我訴苦。」
  眼見未來一臉落寞地頷首,我就此離開。
  後來我回到自己的寢室裡,一個勁地咒罵山城要。珍視之物遭人傷害,這股怒火竄遍全身。不費吹灰之力取得我用盡心力都無法擁有的東西,山城要卻毀了它,還將它捨棄。
  隔天,我向學校請假。
  「生日快樂。關於今天的約會,因為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學校那邊也請假沒去。放暑假再補償妳,抱歉。」
  三好那邊則發了這封簡訊過去。
  可能是課只排到上午的關係,曲直瀨老師約十點左右來到我的房間,對我例行性問診、幫我量體溫。
  「沒發燒,看樣子感冒情況不是很嚴重。」
  得到這種診斷結果讓我有些焦急。
  「好吧,只是發還考卷用不著大費周章蹺課,身體不舒服應該是真的。好好睡一覺吧。」
  結果就像這樣,順利蒙混過關。
  「是。」
  我用虛弱的聲音回應,接著鑽進被窩,目送曲直瀨老師離開寢室。之後我暫時潛伏了一段時間。請假的事也許會讓未來起疑,但我跟未來讀不同班,搞不好他沒發現。不管怎樣,現在必須採取行動。
  曲直瀨老師差不多離開宿舍了,我算準時機起身,加緊腳步換裝。外頭似乎滿熱的,但我還是穿了灰色連帽上衣。只要把帽子戴上,就算被人撞見,也不會在第一時間認出是我。
  換裝完成,我靜靜地開門。想也知道,眼下宿舍內無人走動。我安安靜靜地關上房門並將門鎖上,壓低腳步聲前往宿舍玄關,把鞋子穿上。之後悄悄穿過學校旁邊的小路,朝公車站邁進。
  雖然戴著帽子,被人看到還是會當場完蛋。明明沒盡全力奔跑,心跳卻如擂鼓。我死命按捺焦慮的心,步伐盡量加快。只要走到坡道上,就不怕被校方人員發現,接下來的路都用跑的。
  跑完搭上公車。
  一切順利。
  我邊想邊用手機確認安藝女子學院的校內行事曆。還真方便。有了網路,就能像這樣查其他學校的行事曆。明天是九十九學院的休業式,安藝女子學院則設在今天。所以非挑今天不可。就算違背跟三好的約定也在所不惜。
  我搭公車到紙屋町的公車轉運站,接著就按地圖走。由於日照強烈,光站著等紅綠燈也汗流浹背。
  半路上我去便利商店買一瓶寶特瓶裝的果汁,邊喝邊走個十幾分鐘,安藝女子學院的校門便映入眼簾。我拿出手機確認時間,時間將近中午十二點,照理說休業式也差不多快結束了。
  被人看到恐怕會誤認我是可疑人物。我躲到離校門有一小段距離的自動販賣機後方,等那些學生出校門。等了一陣子,疑似放學用的鐘聲響起,從校門前方的校舍傳出。
  嘴裡含著瓶裝果汁,我稍微冷靜下來。心想我在做什麼啊。做這種事又能怎樣?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就算不明白,看未來那副模樣,我還是當場做出決定。
  決定去見山城要。
  然而不巧的是,我沒有山城要的聯絡方式。話雖如此,又不能去問未來,若我詢問山城要的聯絡方式,未來會立刻質問我要幹麼吧。
  我要去見她,請她重新考慮──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未來肯定會叫我別多管閒事吧,這我早就料到了。
  不曉得在原地等了多久。瓶裝果汁已經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學生仍遲遲沒有放學跡象。難道說這邊跟我們的學校不一樣,課要上到下午,上完才開休業典禮嗎?如果真是那樣,就得在這多待幾個小時。我已經站在陰影處了,但氣溫感覺仍逼近三十五度,要是拖太久,我可能會昏倒在這。
  該怎麼辦?才想到這,我就看見女學生三人組穿過校門,踏上歸途。我鬆了口氣,將寶特瓶扔進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垃圾桶,再另外買了一罐果汁。總而言之,課似乎上到上午沒錯,問題在於山城要什麼時候才會出來。唯獨這點我實在算不準。
  快點出來。
  我邊想邊拉開罐裝果汁的拉環。
  喉嚨受碳酸刺激,總覺得這樣好像跟蹤狂,連我自己都感到汗顔。我到底想做什麼?那樣不是很好嗎。山城要拒絕跟未來交往,曾幾何時我一心期盼,至少讓未來不屬於任何人,這個願望將能實現。
  然而,看未來受到傷害變得一蹶不振,我就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這樣的念頭油然而生。我喜歡開開心心談論山城要的未來。那些話讓我火大煩躁,不過,有未來的笑容相伴,我可以忍。
  又多了一個、兩個,女學生陸續放學回家。我看著手機假裝在等某人,藉此當掩護查看校門。
  只見山城要獨自一人颯爽地出了校門,事情就發生在我抵達安藝女子學院門前、約莫經過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候。四周還有其他女學生,但我毫不在意,將剛才喝的罐裝果汁扔掉,邁步靠近山城要。
  她走路時微低著頭,遲遲沒有發現我。
  「山城學姊。」
  我出聲叫她,對方則吃驚地抬頭,腳步停頓。
  似乎沒看出我是誰,山城要愣了一下,最後她微微傾首,撩起長長的黑髮。
  「……四郎、同學?」
  我稍微點了個頭,算是回應。
  「有什麼事嗎……?」
  嘴上這麼問我,山城要並沒有朝這靠近的意思。不該在這的人現身此地,這件事也許令她心生警戒也說不定。
  「我想跟山城學姊談談,才過來這邊。」
  是假笑也無妨,笑臉迎人多少能降低她的心防吧,但我就是擠不出半絲笑意。
  我只能擺出嚴肅的表情,朝山城要開口。
  「那個、一下下就好,方便借點時間嗎?」
  聽我說完,山城要沒有立即回答,就只是一直望著我。可能在猜測我的用意。
  「……只要一下子的話,我是無所謂。」
  她答完又覺得站著說話不方便,山城要便帶我去稍微走幾步路就能抵達的咖啡廳。我們找靠牆邊有大片玻璃窗的位子坐下,兩人先點了咖啡,接著山城要就狀似慵懶地嘆了口氣,嘴裡吐出話語:
  「要談未來同學的事吧?」
  「……對。」
  我頷首道,說完就陷入沉默。見是見了,卻難以啟齒。我究竟想跟這個女人說什麼?
  「你知情嗎?關於未來同學身體的事。」
  結果在我開口前,山城要就先問我。
  「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既然這樣,你還不懂嗎?」
  山城要話說到這,用譴責的目光看向我。
  「妳說我不懂,指的是哪部分?」
  明明不是故意的,語尾卻不自覺透露出敵意。
  妳這態度是怎樣──該念頭不由自主浮現,擋也擋不住。好歹該表示一點歉意吧?都把未來傷得那麼深了。
  「我曾經愛過未來同學。但那是因為,我認為未來同學是男性。若他不是,我們就沒辦法繼續交往吧?」
  山城要說得理直氣壯,這點一樣令我惱怒。
  「未來是男的。」
  我拚命隱忍,努力不讓自己發出怒吼,並朝她宣示:
  「又沒關係。只是身體方面的問題。比起我,未來更有男子氣概。」
  「只是身體方面的問題?別說得這麼容易。」
  面對我的主張,山城要如此反駁。
  我當下就想回嗆她,但店員剛好送咖啡過來,我只好閉上張到一半的嘴。
  「……四郎同學,你有女朋友吧?」
  將咖啡杯拿到嘴邊,同時山城要這麼說。
  「假如那個女孩某天向你坦承她是男的,你會怎麼做?就算這樣我也愛她,你有把握自己能說出這種話嗎?」
  這問題讓我一時間無法作答。雖然試著想像,卻沒有真實感。假如三好是男兒身,我敢說自己還會愛著三好嗎?基本上我連發自內心喜歡三好都談不上,想像這種事根本毫無意義。
  「就算妳問我,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見我只能支吾其詞,山城要得意地望著我,喝起她的咖啡。咕嘟一聲,喉頭傳出聲響。
  「被他欺騙──其實我並沒有這種感覺。也不生未來同學的氣。一方面知道他是逼不得已才隱瞞不提,也覺得他一路走來肯定吃了不少苦頭。可是他突然對我說這種話,只會讓人困擾吧。」
  山城要將咖啡杯靜靜地放回杯墊上,始終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她再次開口:
  「我沒辦法接受。就只是這樣罷了。」
  山城要這句話說得毅然決然,讓我下意識起身。椅腳與地面摩擦,發出的聲響出乎意料地大。山城要不為所動,只是略為睜大雙眼,不發一語地望著我。
  「妳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眼看山城要不打算辯駁,我繼續發難:
  「妳不知道未來有多喜歡妳。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向妳坦承肉體缺陷,妳有想過嗎?還有,單純只是拒絕他就算了,竟然說他噁心……妳知不知道,未來因此傷得多深?」
  山城要依舊望著我,再次喝起咖啡。
  妳說話啊。我在心裡暗道這句,微微屈膝、半彎著腰俯瞰山城要。山城要就像在吊我胃口、在玩弄我,沒有回話的意思。
  這個賤貨。
  我在心裡臭罵她。一方面又想,乾脆直接對她說出來好了。不料──
  「吶,四郎同學。」
  才剛要開口,山城要就叫了我的名字,還補上一句:
  「你喜歡未來同學嗎?」
  剎那間,我的目光從山城要身上別開。一笑置之就好了,下一刻這念頭閃過,但為時已晚。山城要盯著我,那神情彷彿看穿一切。
  插圖012
  這陣沉默持續好長一段時間。我雙脣發顫,在想必須拿些話回她,卻找不到合適的字句。
  「我又……沒……」
  無力地坐回椅子上,我只能如此嘟囔。心臟跳得飛快。竟然被這種女人……被這種女人看透──
  「四郎同學說了,『只是身體方面的問題』。如果真如我的猜想,你不也一樣,沒把未來同學當真正的男人看待?」
  「不……不是妳說的、那樣……」
  別再說了──腦裡這麼想,我死命逞強,苦笑著搖頭。山城要則悠悠哉哉地喝著咖啡,那游刃有餘的態度令人不悅。
  「四郎同學,我和未來同學在一起的時候,看你表現出來的樣子,似乎完全不感興趣。明明如此,卻特地跑來這種地方,說你想和我談,令人納悶。不過,在聽說你知道未來同學身體上的祕密後,我總算明白了。」
  話說到這,山城要啜了一口咖啡,先將咖啡嚥下,接著緩緩開口。
  「我認為,你可能喜歡著未來同學。」
  「就跟妳說事情不是這樣!」
  我的手掌大力拍向桌面,伴隨餐具的摩擦聲,我那連一口都還沒喝過的咖啡溢出杯子。站在店面後方的店員發現事情不對勁,立刻靠了過來。
  「抱歉驚擾到,我們沒事。」
  山城要立刻回應店員,店員有些狐疑地看著我們,但還是默默走開。
  「無論如何,我沒辦法跟未來同學繼續交往下去。」
  山城要留下這句話起身。
  「咖啡錢我出。」
  她拿著消費明細前去結帳,我則一直盯著她看。整個人大受打擊。最不想讓對方得知的人竟然發現了。
  山城要從店內離去。
  我趕緊起身,上前追她。
  她的身影正要從店門前消失,我從她背後抓住她的手,山城要則帶著充滿敵意的目光回頭看我。
  「……還有什麼事?」
  「別說些自以為很懂的話就想逃走!」
  當我大叫,山城要隨即甩開我的手,邊摸她的手邊發出嘆息。
  「別那麼大聲。被人看到很丟臉。」
  「妳再考慮看看……拜託了!我不希望再看到未來擺出那種表情!妳傷了人,怎麼還能裝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見我懇求,又一次,山城要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你又知道我沒受傷了?」
  這話來得突然,讓我盯著山城要看。她眼裡似乎泛著水光。
  「你喜歡未來同學,才看不清。說真的我也想跟未來同學在一起,卻辦不到,不管用什麼方法。」
  山城要留下這句話離去,而我已無力再追上去。
  踩著不穩的步伐,我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
  「這算什麼……」
  走著走著,我喃喃自語,一次又一次。
  我好懊惱,那感覺不斷湧現。
  到頭來,我做的一切都淪為空談。無法讓未來跟山城要破鏡重圓,只是被她看出內心所想,又慌又氣,難堪地回以謾罵罷了。
  事情不該變成這樣。真希望重新來過。我是認真的。
  希望他變回原本的未來。
  雖然不甘心,但光憑我的力量無法替未來找回歡笑。
  所以,我才來見山城要。
  不搭公車也不搭電車,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用走的。
  大概繞了不少遠路,當我回到宿舍,天已經黑了。
  一回到房間,我立刻倒在床上,閉上雙眼。意識朦朧之際,我發現手機響了幾次,卻選擇沉入夢鄉。
  接下來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吵鬧的敲門聲喚醒我。
  一方面可能是睡傻的關係,我沒有多想,直接把門打開。神情難看的未來就站在門前。
  「……什麼事?你怎麼了?」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未來用力推我的肩膀,強行進入房間。
  「搞什麼……!?」
  此話一出,未來便一拳揍上我的臉頰。面對這出乎意料的暴力行為,我一陣踉蹌,當場跪倒。朦朧的意識因疼痛醒轉,我這才知道出了什麼事。抬頭一看,未來正氣喘吁吁地狠瞪我。
  「你竟敢擅自插手……」
  我下意識皺起臉龐。是山城要。那個女人肯定去跟未來告狀了,說我跑去找她理論。我無言以對,未來揪住我的上衣領子往上提,硬逼我站起。
  「你說話啊。」
  音量並不大,卻比我聽過、未來說過的任何一句話都要來得憤怒。
  「……抱歉。」
  我只能低下頭,對著他道歉。擅自插手是不爭的事實,只不過,萬萬沒想到山城要會跑去跟未來告狀。
  「要學姊,她哭了……」
  耳邊聽著未來顫抖的聲音,我的心好冷,原來他生氣的理由是這個。都被傷成那樣了,你還在替那種女人擔心。
  「你說她在哭,為什麼……?」
  被我一問,未來咂舌並低下頭。
  「她也受到傷害,卻被人說錯的都是她……」
  「她傷了未來是事實啊。」
  「就算是這樣好了,又沒人拜託你想辦法解決!她還問說是不是我去拜託你的!我不想被人當成會幹那種娘砲舉動的傢伙!」
  你很娘啊。被甩就心灰意冷,還跟學校請假。也是啦,包括身體的事,你有不少難處,但你不乾不脆是事實吧?
  我很想這麼說。
  「……抱歉。」
  但這種話當然說不出口。擅自行動把事情搞成這樣的人是我,這點毋庸置疑。無論我的出發點是什麼,都已經覆水難收了。
  「這算什麼……可惡!」
  未來用力將我推開,我搖搖晃晃地後退,跌坐在自己的床上。
  「不過,我以為她會重新考慮。想說她突然聽說這種事,可能腦袋一時間轉不過來,也許只是這樣。」
  「真是那樣,我也不會這麼沮喪了……」
  未來自暴自棄地說完就動手搔頭,我只能望著他。總覺得,我擅自行動反而害未來傷得更深,然而不知為什麼,我並沒有下跪道歉的意思。嘴巴上說抱歉,內心深處卻有種看開的感覺。
  「擅自行動是我不好,但那個人說話未免太毒了吧。有些話不能講啊,就是這點讓我無法原諒。」
  也許是太激動的關係,未來仍舊粗喘著氣,我則對他如此述說。
  「……理由真的是這樣?」
  最後,未來終於低著頭問出這句。
  「什麼意思?」
  經我反問,未來聲音顫抖著開口。並非氣到發抖,看起來很像在懼怕什麼。
  「你是不是把我當女人看……只是因為對我有意思,才為我做那麼多……這是要學姊跟我說的。」
  山城要為什麼對未來講這些,我不懂。她想讓未來更痛苦?還是想報復我?或者山城要是比預料中還要爛的爛女人?還是那個女人有什麼企圖,才幹這種事?瞬間,各種思緒掠過腦海。
  「……是這樣嗎?」
  我一直保持沉默,未來又問我第二次。
  我可以否認。對此嗤之以鼻,說「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嘛」,這點能耐還是有的。然而,我自認再也瞞不下去。既然未來已經開始感到疑惑,想必今後我將無法再對未來隱瞞自己的心情。
  即便那未必會成真,至今為止,仍有兩個人看透我的心。其一是三並先生,老爸的舊識;至於另一人──用不著多說,就是山城要。
  「……算是吧。」
  我低下頭,對未來這麼說。
  「我想,我是喜歡未來的。」
  未來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飛,踩著不穩的步伐,朝背後的牆靠去。
  「是嗎……原來是這樣。」
  接著他從牆邊滑落,無力地癱坐在地,說完就輕輕地笑了出來。
  「……抱歉。」
  跟山城要接觸的事遭人痛批,當下並沒有發自內心感到抱歉,這次那份心情卻老老實實地脫口而出。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未來問我,我則偏過頭。
  「不曉得……當我發現,事情就已經變成那樣了。」
  當我說完,未來便輕喃一句「是嗎」,之後發出苦澀的嘆息。
  「老實說,其實我也隱約有那種感覺……」
  「……真的、嗎?」
  「我又不是笨蛋。我們老是溺在一起,既然身體的祕密被你知道,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認為這種事可能會發生。可是,我告訴自己要有信心,相信事情不會變成那樣,就算你現在喜歡我,以後還是有機會改變。因為我感覺到了,你是認真想成為我的死黨……」
  宛如筋疲力竭的旅人,未來說話時整個人垂頭喪氣。
  「抱歉……」
  我又說出那個字眼。
  「沒關係,已經夠了……真的好討厭……我不想活了。都怪我的身體生成這樣,才會一而再再而三……」
  未來口中念念有詞,從上衣袖口外探的手臂被指甲狠抓。眼看指甲快把他的肌膚抓到出血,我隨即起身。
  「別這樣……!」
  我跑向未來,試圖抓住他的手,未來卻把我的手揮開。
  「別碰我!」
  我按住被人揮開的手愣在原地,未來則逕自起身、身形搖晃。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有錯嘛……一直以來對你強人所難……」
  「沒那回──」
  沒那回事。我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未來打斷。
  「沒關係!是我不好!都怪我有這種身體!真是、夠了!」
  他大吼大叫,突然將身上那件衣服脫掉。衣服下方套著用來束縛胸前起伏的內衣。連這件內衣都被未來胡亂脫除,白皙肌膚在我眼前一覽無遺。
  「快住手……你突然發什麼神……!」
  我向後退,未來抓住我的手,當場將我按倒。他的胸像在誇耀那份柔軟,隨之蕩漾。
  「來吧,四郎?我們來做吧?搞不好我自認是男的只是一時錯亂,跟你做了或許連心都會改變喔。」
  未來壓在我身上,一抹淡笑浮現,開始說這種話。
  「你、在胡說什麼……我講真的、快住手……」
  然而,和這些話背道而馳,我的身體甚至連點抵抗的動作都沒有。腦裡想著「我不要」。我所追尋的不是這個。眼下未來已經失去理智,我明明是這樣想的,身體卻沒有付諸行動。
  我的身體打算接納未來。
  我的身體渴求未來。
  目光來到未來的胸口上。這部分恐怕是他最不樂見、代表女人味的象徵,諷刺的是,它們非常美麗。一想到這,我的雙手下意識抱緊未來。
  接著就將未來拉到自己身邊,未來則發出細微的喘息。
  他在我懷裡顫抖著,背上起了雞皮疙瘩,用摸的就知道了。即便如此,未來依然沒有掙脫我的束縛。
  插圖013
  現在也許可以。
  該念頭閃過腦海。
  做吧。
  我這麼想。
  未來現在很脆弱。很混亂。自暴自棄。快趁機行事。要怎麼做,這點小事我還知道。雖然沒做過,但至少看過那類影片。我可以。做吧。
  我的身體開始向我下令。我輕撫未來的背,未來受到驚嚇,身體愈發顫抖,但他依然沒有拒絕我。
  ──不知為何,給人一種無比悲哀的感受。
  「我一直……在忍耐。」
  當我回過神,話已然脫口。
  「自從我開始對未來有那種想法……就一直……忍著……」
  我繼續說下去,未來依舊沒有回應的意思。
  殘留的些許理智讓我能夠開口。身體要我對未來出手,但我身上僅存的微渺意志在千鈞一髮之際阻止我的身體。
  此時此刻,我總算明白了。
  對未來的愛戀──出自我的心。
  我的身體渴求未來。不過,那終歸只是生理上的慾望。未來擁有女人的身體,而我身為男人的軀殼出於本能渴求它,如此罷了。
  然而,我現在懷抱的情感卻不一樣。
  我不想讓未來受更多傷害。
  擅自行動已經傷了他,我懷藏已久的感情又造成傷害,都這樣了,怎麼還能對未來出手?假使在這一秒,世上所有人都容許我做麼做,我的心也無法認可那種行為。
  「所以,要我忍耐,我還是忍得住……之後也不會改變,直到永遠。」
  我朝上推開未來,對他這麼說。
  「我會遵守約定。雖然喜歡未來……我還是要當未來的死黨。」
  當我的手從未來身上離開後,未來愣愣地望著我,望了一會兒。最後他終於起身,開始穿起剛才脫掉的上衣。
  「……抱歉。」
  他背對著我輕喃。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
  「……是啊。」
  我做出回應。之後我跟他就再沒交談了。未來不吭一聲地離開房間,我也默默目送他。未來的身影一消失,我當場虛脫跪倒。
  這下八成是完蛋了。
  已經沒辦法像之前那樣,若無其事與未來接觸。雖然說要當他的死黨,未來卻知道我抱持什麼樣的情感,未來也一樣,肯定無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與我相處如故吧。
  強烈的失落感來襲。
  不過,一方面又覺得這樣也好。
  我搬去住單人房,出發點就是跟未來保持距離。
  這樣就好。這下我跟三好的關係就能正常發展。對未來表明心意後,除了強烈的失落感,同時又萌生一種卸下肩頭重擔的安適心情。
  隔天,三好跑來教室裡找我。休業典禮結束,我正在跟雀躍的同學們談論暑假計畫,這時三好突然現身。
  「喂,你女朋友來了,松永。」
  聽到高山的話,我轉頭朝背後看去,只見三好待在教室門口前,孤零零地杵著。雖然我們的關係已對外昭告,但三好像這樣在校內跟我接觸可是一大罕事。
  「……怎麼了?」
  我邊靠近她邊問道,三好則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
  「可不可以,借點時間?」
  她說話時微微地歪著頭。
  「嗯。怎麼了?」
  「在這,不方便講。跟我來。」
  三好說完就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用力,指甲陷進我的手肉裡。高山等人的調侃聲從背後傳來,我被三好牽著走。
  我們來到和田曾把我叫過去的地點──還未啟用的四樓教室前方,和田本人也在那。
  「那個,怎麼了?」
  一頭霧水的我交替望著她們,一面提出疑問。三好低著頭、不發一語,看三好這樣,和田發出嘆息。
  「就跟妳說過了吧。只有沙耶一個人,絕對不敢問。」
  「……嗯。」
  看完兩人的一舉一動,我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松永。」
  被點名的我朝和田看去,和田則擺出前所未見的冷酷表情,直盯著我瞧。
  「有件事想問你。」
  「什、什麼事?」
  察覺事情非同小可,我不由得渾身僵硬。
  「你昨天去哪了?」
  一聽到這問題,我便為之屏息,但仍故作鎮定。
  「去哪……就身體不舒服,向學校請假……」
  聽完我的說詞,和田卻一臉火大地搖搖頭。
  「……你跑去跟別的女人見面吧?」
  和田怎麼知道這件事──感到疑惑之餘,我轉頭望著三好。照這樣子看來,三好八成也知道了。三好沒有看我,頭一直垂得低低的。
  「是小梵。」
  不顧陷入混亂的我,和田繼續說下去。
  「昨天聽說她上完課有回老家一趟。前陣子不是為了我們借浴衣嗎?那些好像要趕快還回去。」
  「……嗯。」
  「結果她說,當時有看到你,跟一個陌生女子在咖啡廳前面起口角。」
  糟了──這字眼率先浮現。
  我確定出學校沒被人看到,卻沒把這層可能性考量進去,還被認識我的人目睹一切。
  「……一開始,她只有私底下跟我說,還問我松永是不是在跟沙耶交往。我說對,小梵就告訴我了。至於談話內容不清楚,她說很像情侶吵架,是這樣嗎?」
  「不,那個……」
  被人逼問這種事始料未及,我的視線飄忽不定,不斷思考該怎麼解釋才好。該說實話嗎?把未來的事說出來。不過,未來沒有對外公開山城要這號人物。再說未來被甩,卻是我跑去找山城要,按常理說不通。就算我說此行是想讓他們破鏡重圓,事到如今才拿來當隱瞞行蹤的理由,也難以說服對方吧。
  「不是那樣的,雖然不是……」
  我答得支支吾吾,和田則看向三好。
  「我本來還在猶豫該不該告訴沙耶……一問才知道你原本要跟沙耶約會。竟然不惜推掉約會也要去見她,那個女人是你的誰?」
  「不,其實是……那個、該怎麼說才好……」
  「哦──跑去見她的事你不否認?這表示你對沙耶說謊吧。」
  「啊……不是……」
  和田接著逼問,我不由得退縮。怕我逃走,和田用力抓住我的手。
  「你能給出合理解釋?你知道沙耶因此受到傷害嗎?」
  這話讓我朝三好望去,三好仍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她好像在哭。
  「那個人,該不會是、松永同學以前跟我說過的人……?」
  頭沒有抬起,三好用細小的聲音說著。剎那間,我沒聽出「那個人」指的是誰,不過──
  「……沙耶告訴我了。聽說你還喜歡著別的女人。」
  聽到和田補上這句,我才恍然大悟。
  「那、那是誤會,可是……!」
  我立刻回應。不是那樣。這怎麼可能。區區一個山城要,我根本不當一回事。
  可是一想到去找山城要的動機出在未來身上,就無法全盤否認。我的確為了心愛的女人去見山城要,甚至還對三好爽約。
  「可是什麼?」
  和田朝我狠瞪。我則低下頭。
  「可是,被人誤會也是沒辦法的事……抱歉。」
  我只能給出這種答案。那一刻,我確實背叛了三好,這是鐵錚錚的事實。若三好因此受傷,我能做的就只有為此道歉。
  喀的一聲,一記聲響透過骨頭傳來。
  回過神發現自己連站都站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會兒後,臉頰上產生鈍痛感,見眼前的和田已經揮出拳頭,我才知道自己被打了。
  諷刺的是,被打的就是昨晚未來打過的地方。
  「香織!別這樣!」
  三好看起來很慌張,她過去按住和田的手。
  「沒關係。反正我之前已經跟松永說過了。敢把沙耶弄哭就開扁。」
  和田說完就放開緊握的拳頭,接著甩甩手。我仍維持跌坐在地的姿勢,抬頭仰望和田跟三好。三好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我,裡頭蘊含的情緒就像在說「求你說些什麼吧」。
  好奇怪啊,我心想。老是被人笑,說我不懂他人的心情,沒想到碰上這種狀況,我倒開始能體察人心了。
  可是,就算我明白三好的心情,還是無法說出能讓她接受的藉口。我發過誓,不能在這說起未來的事。這麼做可能會連未來的祕密都被迫攤在陽光下,只要有那麼一點可能性,我就不能說。
  「……抱歉。」
  我邊起身邊對三好開口。
  三好看似怯弱地顫了一下,和田發現此事又掄起拳頭。
  「香織!」
  由於三好出聲制止,和田高舉的拳這才無力垂下。
  「……真沒想到你笨成這樣。」
  丟下這句話,和田別過臉不再看我,開始朝樓梯走去。
  「我們走,沙耶。」
  三好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我不敢看她的臉,只能一直盯著她腳上的室內鞋。
  「……對不起喏。」
  這句話自三好口中逸出。
  「看來跟我,還是不行……」
  聽她這麼說,我抬起臉試圖否認,但這時三好已經轉身背對我了。三好逐漸遠去,我只能目送她。多虧三好,我似乎能忘掉未來。還差一點點就能忘掉。昨晚跟未來發生衝突後,未來離我更遙遠了。所以我想今後會跟三好走得更順利。
  但我沒那個權力告知三好,因為我背叛三好,還傷了她。
  我背叛未來、傷害未來,連三好都無法倖免。
  身體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我靠到走廊的牆壁上。沒來由地,些許笑意湧現。也只能笑了。
  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左右,我竟然失去那麼多、一無所有。
  壓抑愛戀之情持續和未來交好、為了捨棄那份愛意持續和三好交往,這些關係在眨眼間消逝。
  走廊上一片寂靜。
  然而我體內卻有又大又吵的聲音響個不停。那是我一路走來很寶貝、小心翼翼日積月累的結晶,它們逐漸崩毀發出聲響,一定是的。
  我下意識摀住耳朵。可是那些聲響來自體內深處,就算我摀住耳朵、大聲喊叫,它們也不會停歇。
  我的心正在毀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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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12

  玻璃碎裂聲在營業時間結束、安靜的NANMU店面內響起。
  「四郎,你又來了?」
  廣美小姐在吧檯外掃地,她停下手邊動作轉頭看我。
  「……對不起。」
  我蹲下去,正打算撿拾剛才被我打破的玻璃杯碎片,廣美小姐趕緊衝到吧檯內。
  「沒關係!我來撿!」
  她說完就把我推開,開始用手上的掃帚蒐集碎片。廣美小姐已經掃到很熟練了。這也難怪,光這三天,我就打破五個玻璃杯。
  「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廣美小姐向前彎身用掃帚掃地,我被她一問就低下頭去。
  「我沒事。抱歉,打破那麼多次。」
  「沒關係啦。反正都是些老舊玻璃杯,差不多該買來替換喏。」
  她說完笑了一下,那是善意的謊言,這點連我都聽得出來。
  「請妳從打工工資扣除。我會賠的。」
  「都說沒關係喏。對了,四郎你怎麼了?這幾天樣子很奇怪喔?」
  「不好意思。」
  看我一直在道歉,廣美小姐起身,朝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重點不是道歉吧,四郎。玻璃杯打破就算了,但一直破下去,我也很頭痛。你有什麼煩惱嗎?若不嫌棄,你可以跟我說說。」
  我只能沉默地垂頭。跟廣美小姐說了又怎樣,一切都太遲了。不過,我的確在給這間店增添困擾。
  「不好意思,那個、如果會造成不便,我想辭掉這份工作。」
  自從與三好關係破裂那天開始,又過了整整四天。不管做什麼事都無法集中精神,即便告誡自己現在正在工作,回過神仍在想未來的事、三好的事,接著就開始怪自己行事太過衝動草率。
  「你這樣很不負責任喔,四郎。」
  廣美小姐邊說邊將掃進畚箕的玻璃碎片裝進塑膠袋。
  「對不起,可是……」
  她將塑膠袋口綁緊,放進用來回收瓶罐的容器裡。
  「好啦,收拾完畢。」
  嘴裡念著,廣美小姐伸手拿取我剛洗完、還沒打破的一只玻璃杯。她將淡酒倒進杯中,繼續說道:
  「四郎,今天先這樣吧,你去那邊坐一下。」
  「不,那個……」
  這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一旦廣美小姐喝了酒,我就得搭電車轉公車回宿舍,要是待太久,可能會錯過末班車。
  「沒關係,坐吧。這是店長的命令。」
  「……是。」
  話雖如此,如今我也沒那個力氣反駁廣美小姐。大不了用走的回宿舍,或者去車站前面的漫畫咖啡廳混到早上也可以。反正回宿舍也沒事,第二宿舍的居民都回老家去了,未來大概也回東京了吧,開始放暑假就沒在宿舍看過他。
  我走出吧檯坐到椅子上,廣美小姐遞給我一只玻璃杯,裡頭裝了加檸檬的淡酒。還以為那杯是廣美小姐要喝的,原來是想調給我。
  「我還未成年喔。」
  我出聲提醒她,廣美小姐卻面露苦笑。
  「我知道啊,可是只喝一點點又不會怎樣。繼續這樣下去,你不會跟人坦白唄。」
  說著,她開始透過啤酒機倒酒給自己。手裡拿著快要滿出來的啤酒杯,廣美小姐將它舉到我面前。
  「來,乾杯!」
  她笑著說。我遲疑地拿起近在眼前的玻璃杯,跟廣美小姐的啤酒杯輕碰。喀鏘,一道清澈的聲音響起。平常喝啤酒,廣美小姐總是一口氣狂飮半杯,難得她只喝一口就停了,接著放下啤酒杯、開始端詳我的臉。
  「稍微喝一點吧。就算是大人,碰到討厭的事也會喝喏。」
  在她的話語引導下,我淺嘗加了檸檬的淡酒。先前曾被廣美小姐強迫喝酒數次,但我還是不習慣酒的滋味。
  「……所以說,發生什麼事了?」
  廣美小姐朝我問話,我卻不想回答,一雙手捧著玻璃杯,而我只是一直看著它。
  「那我就稍微越界,自行提問喏?要是我猜錯,你可別生氣喔?」
  她的臉朝我湊近。
  「你跟沙耶之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廣美小姐口裡吐出這句話。我抬起頭,卻見廣美小姐帶著看似哀戚的笑容,目不轉睛地凝視我。
  「……算是吧。」
  拖到最後,我總算願意給點回應。原以為這話無法對任何人說,但對象是這個人,或許可行。那抹微笑讓人不免這麼想。她不是問好玩的,也不是在假惺惺,而是真的很擔心我。
  「我被甩了。可是,錯的人是我。」
  話匣子一開,喉嚨突然有種乾渴的感覺,我開始小口小口喝著那杯淡酒。或許是為了我特地調淡,或者是我的味覺出問題,酒喝得比平常更順口。
  「之前四郎說過吧。除了沙耶,還有其他喜歡的人。跟那個人有關嗎?」
  我默默頷首。
  「……果然,你還是忘不了她?」
  「感覺、好像是這樣。」
  「是嗎……這問題好難解。你跟那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交往嗎?」
  「對。」
  「可是,你又忘不了她……這樣很痛苦喏。」
  我拿淡酒就口,同時望著廣美小姐。之前找廣美小姐談我跟三好的關係時,她曾對我提起過去的戀愛經驗。多年前她好像在東京跟有婦之夫交往過,之後遲遲忘不了對方,為此甚至跟許多男人交往,但她似乎還是無法對那人忘懷。
  「那廣美小姐妳呢?已經釋懷了嗎?忘掉妳之前說的那個人。」
  我感到好奇,便朝廣美小姐問道。如果廣美小姐能忘掉那個男人,我也能設法忍下去。心裡懷著這份期待。
  「……我也不確定。」
  手裡仍拿著啤酒杯,廣美小姐的頭微微一歪。接著咕嚕咕嚕地灌著啤酒,露出寂寞的笑容。
  「說真的,我不敢肯定自己已經釋懷。尤其到了最近這陣子,我常常想起他。」
  聽到這句話,我深陷絕望。比我更有經驗、年紀更長的廣美小姐都那麼說了,我怎麼可能輕易忘掉未來。
  「這樣啊……」
  我低下頭,輕撫溼濡的玻璃杯。杯中冰塊敲出喀啦聲,而在吧檯後方,廣美小姐又替空杯再度添滿啤酒。這一幕映入眼簾,我將手裡的杯中物一飲而盡,廣美小姐則取來新的玻璃杯調製淡酒。
  「我也來去坐那邊吧。」
  她說完便拿著啤酒杯跟玻璃杯,到我身旁的位子落座。
  「來,再乾一次。」
  新的酒杯跟啤酒杯互碰,這次廣美小姐一口氣喝掉半杯,接著「呼」地吐了口氣,彷彿一聲嘆息。
  「吶,四郎。」
  將啤酒杯朝吧檯上一擱,廣美小姐突然叫出我的名字。
  「在。」
  我看著廣美小姐,只見她側撐臉頰直盯著我瞧。跟平常那個開朗的廣美小姐不一樣,成熟又嫵媚的表情令我不自覺繃住身子。
  「……你跟沙耶接過吻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我將視線轉開。
  「怎麼了,突然問這個……」
  用不著在這個節骨眼上提那種問題吧。才想到這,隔著肩頭,我知道廣美小姐正朝這靠近。轉頭一看,廣美小姐的手就撐在吧檯上,身體靠向我。我嚇得扭身避開,廣美小姐則抓住我的手。接著她將我的上半身拉過去,給了我一吻。
  「嗯……!?」
  碰上這種突發狀況,我驚叫出聲。緊接著,透過我微敞的脣縫,廣美小姐的舌頭彷彿有生命似的,朝我嘴裡鑽了進去。我不明所以地掙扎,廣美小姐用手夾住我的臉,舌頭開始蠢動。外人的舌頭纏上我的,不曾遇上這樣的情況,讓我的腦袋徹底打結。身體使不上力。就連抵抗都辦不到。
  廣美小姐的臉近在咫尺。她一直睜著眼,發現我看過來,廣美小姐雙眼微瞇。此時舌頭仍不停動著。黏稠的聲響在口中來回作響,那種感觸遠遠超乎我的想像,非常煽情。腦中一片空白。
  最後,廣美小姐終於慢慢將臉挪開。
  「發……發生什麼事了……」
  看我邊輕語邊穩住、努力不讓自己從椅子上滑落,廣美小姐面露微笑,頭微微一偏。
  「……你不喜歡?」
  「不、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怎麼突然做這種事!」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廣美小姐朝我的胯下看過來,輕輕笑著。
  「好像有精神囉。」
  剛聽到這句話,我一時間轉不過來,後來終於發現自己有了生理反應,便用手慌張遮掩。
  「到、到底在幹什麼嘛!」
  這時廣美小姐喝乾剩下的啤酒。
  「我來安慰你吧?」
  她若無其事地說著。
  「安、安慰我……」
  我的疑問沒有獲得解答,廣美小姐起身,牽起我的手。
  「你明白我的意思……過來,四郎。」
  那抹妖豔的笑令我難以抗拒。
  廣美小姐就住在NANMU二樓,之前便有所耳聞。在我上工前,聽說廣美小姐的母親也住在那裡,現在那位母親跟廣美小姐的祖父母一起住。
  我環顧初次造訪的廣美小姐閨房,她在我背後害羞地笑著。
  「不要一直看嘛。房間很亂喏。」
  其實沒有廣美小姐說得那麼亂。大小跟我住的宿舍房間差不多,床放在角落,中央有張小桌子,冬天可以弄成被爐吧。除此之外還有一座書架,架上擺了幾隻玩偶當裝飾。
  「……我要關燈囉。」
  伴隨廣美小姐的說話聲,開關切換的聲音跟著響起,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我有些不安地回頭,看向廣美小姐,她握住我的手,將我帶到床那邊。
  「坐吧。」
  我依言坐到床鋪上,當著我的面,廣美小姐開始脫去上衣。燈已經關了,身體輪廓卻清晰可見。轉眼間她已經褪去上衣和牛仔褲。
  「……要我幫你脫嗎?還是你要自己來?」
  這話一入耳,我便手忙腳亂地脫掉上衣,再朝床鋪倒去,連牛仔褲都脫掉。這樣的我似乎很滑稽,廣美小姐輕笑出聲。
  她坐到我身旁,我的手跟廣美小姐的手互相碰觸。她的手好冰涼。廣美小姐直接摟住我的肩膀。我渾身緊繃,廣美小姐再次與我接吻。
  腦袋渾渾噩噩,我順從本能與廣美小姐舌吻。
  插圖014
  為什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雖然這麼想,卻停不下來。壓抑已久的慾望一口氣爆發,徹底支配我,就在腦海裡,記憶中未來的裸露軀體再次浮現。無法對未來出手而改找廣美小姐發洩,我的手開始在廣美小姐身上游移。
  手碰到廣美小姐的胸部。她沒有拒絕我的觸碰。該怎麼做完全沒概念,我的手自胸罩縫隙探入,那份柔軟觸感至今不曾體驗過。
  「……嗯……」
  舌與我交纏,廣美小姐發出不知是嘆息抑或輕喃的聲音。對此感到興奮,我用力搓揉廣美小姐的胸。
  「太用力,會痛的……」
  聽她在耳邊訴說,我的手趕緊從她胸口放開。
  「對、對不起……」
  我別開臉龐道歉,望向廣美小姐,這才發現她在哭。就算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很痛呢……」
  懷著不安的心情問完,廣美小姐擦擦眼角回應:
  「不是的。對不起……不是那樣。」
  然而廣美小姐的淚沒有停歇,用雙手摀住自己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四郎……」
  她開始啜泣。
  「我是壞女人……真的很、對不起……」
  我不懂廣美小姐的意思,只能呆呆地望著她。最後廣美小姐忍著不讓淚水落下,突然開始娓娓道來。
  「之前我說過……曾跟有婦之夫交往……」
  「是……」
  怎麼現在提這個──我納悶之餘仍然點頭回應,廣美小姐用泛著淚光的眼看我,說話的神情分不清是哭是笑。
  「那個人就是……四郎的爸爸……」
  為了聽懂這句話,我必須花好長一段時間。在腦裡反芻廣美小姐的話數次,咀嚼、在腦中反覆叨念,最後終於弄明白。
  「啊!?」
  接著我放聲大叫,整個人都快向後仰了。
  「四郎的事,從小到大我都知道……因為我大約十年前開始就跟他交往了……正樹先生常提起四郎……」
  「妳、妳說十年前……」
  「那時我還是大學生……必須自己賺學費,就去酒店上班……在那碰到正樹先生。他來過幾次,一回神,自己就已經愛上他了。明知他有老婆跟小孩……」
  十年前,老爸當時年紀約四十五、六歲吧。廣美小姐則是十八、十九歲左右。
  「這是、真的嗎……?」
  雖然聽到廣美小姐親口訴說,還是沒有真實感。可以的話希望那是謊言。不過,對方是老爸,就算玩弄年紀跟自家十八、九歲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也不奇怪。
  「我怎麼可能說這種謊、開你玩笑……」
  廣美小姐低著頭,擦拭留在眼角的淚水,吸吸鼻子。雙眼又朝我望過來:
  「以前四郎還小的時候,令尊有買玩具帶回去送你,還記得嗎?是特攝片的變身腰帶。」
  她突然問起這件事。
  印象中確實有這件事沒錯。大約十年前。某天老爸晃回家裡,說這是伴手禮,送我劇本由他編寫的特攝片玩具。至今那件事仍記憶深刻,因為這天不是生日也不是什麼紀念日,老爸卻送我東西,就只有那麼一次。
  「是有這件、事……」
  我答話時不禁納悶廣美小姐怎麼會知道,廣美小姐則面露苦笑地說了:
  「那是我買的。我交給正樹先生,要他送四郎。」
  我無言以對。
  「我知道不管怎麼做,跟正樹先生結婚都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他是小壹的爸爸。可是,我一直懷著那樣的憧憬。很煩惱,煩惱該怎麼做才能和正樹先生結婚。太過煩惱,最後變得有點奇怪……覺得四郎好像我跟正樹先生的小孩,才想買玩具送給你……」
  聽人坦言這種事,我究竟該做何反應才好?回過神發現數分前支配我的慾望早已消弭,硬到發疼的鼠蹊部也是,委靡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可是,後來我就醒了……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為了忘掉正樹先生,才回到廣島這邊……回是回了,小壹卻跟我說四郎跑來廣島,我好驚訝……不管自己再怎麼逃,那個人造成的陰影依舊如影隨形。甚至以為小壹知道一切,為了懲罰我才送四郎過來……」
  看廣美小姐淡淡地吐露心聲,我握緊拳頭。
  「絕對不是、妳想的,那樣……因為選擇來廣島的人,是我。」
  「嗯,我知道……我都明白。畢竟我也見過小壹,可是──四郎。一見到四郎,我就不行了。四郎跟正樹先生真的好像。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眼睛和某些地方,真的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每次見到四郎,我就會想起那個人……」
  聽著聽著,廣美小姐為何突然吻我──其中緣由我頓時了然於心。對廣美小姐而言,我只是老爸的替代品。
  「我是老爸的替代品嗎……」
  輕喃聲一出口,廣美小姐就趴在床上,再次哭了起來。
  「對不起……!四郎,對不起……!」
  要我責備廣美小姐,我辦不到。我也一樣。我得不到未來,改選三好當替代品。還傷了三好。
  「沒關係……我只是嚇一跳……沒生氣。」
  說老實話,我心裡還亂糟糟的。一下子發生太多事。就連我跟未來、跟三好的事都還沒得出結論,沒想到又發生這種事。說真的,除了可笑還是可笑。
  廣美小姐縮成一團蹲坐,一直哭一直哭。我將廣美小姐脫掉的上衣披到她肩膀上,自己也將衣服穿好。人坐在床鋪上,我沒有看身旁的廣美小姐,開口吐出字句。
  「廣美小姐,我也要告訴妳一個祕密。」
  不曉得她是否聽見我所說的,廣美小姐沒有給出任何回應,但我並不介意,繼續把話說下去。
  「我喜歡的人,就是未來。」
  廣美小姐先是輕輕地「咦?」了一聲,接著就看向我這邊,我感覺得到。我還是沒有看她,將我愛上未來的過程──包括未來身體的祕密──全都告訴廣美小姐。我答應未來絕不告訴任何人,這是我首次毀約。不可否認的是,有點自暴自棄的成分在裡頭。不過,聽者是廣美小姐,我認為大可向她挑明。廣美小姐已經向我坦承她跟老爸的關係,往後會繼續幫我保守祕密吧,這點令我感到安心。我們都有喜歡的人,卻對那個人無法忘懷,還利用他人,算是一丘之貉。
  「原來是、這樣。」
  當我的話說完,廣美小姐便喃喃自語。
  「四郎,你很痛苦吧……」
  聽她這麼說,我歪過頭。
  「該怎麼說……連我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因為一下子發生太多事。」
  我的話說完,不知不覺間在床上跪坐的廣美小姐也垂著頭,看上去一臉沮喪。
  「對不起……在四郎痛苦的時候,我還做那種奇怪的事……」
  「沒關係。真的。多虧妳,我好像有點釋懷了。」
  看見我的笑容,廣美小姐也落寞地笑了。
  「……是嗎。」
  現在這時間連末班車都過了。廣美小姐也喝了酒,不能開車送我回去。結果到最後,我跟廣美小姐兩人並肩躺在床上。
  「若你想做,我們可以來做喏?」
  這話出自廣美小姐,但我已經下定決心,決定什麼都不做。
  「沒關係。我不會出手的。」
  「知道正樹先生的事,你果然討厭我了?」
  我搖搖頭。說不在意老爸的事,那是騙人的。但我本人確實喜歡廣美小姐,甚至一時間有股衝動,真心認為順應自己的慾望也無妨。
  只不過,當我對廣美小姐坦言未來的事,一個想法跟著浮現,那就是我必須一直愛著未來。否則對不起三好。最起碼我得永遠愛著未來才行。那是我該──我所能贖罪的方式。
  「……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走下去?」
  見我道出自己的決心,廣美小姐反問我。
  「這麼遙遠的事,我也說不準。」
  「你可以喜歡上我呀,四郎。」
  「若我真的能愛上廣美小姐,把未來的事忘掉,到時就麻煩妳了。廣美小姐也是,早點忘了老爸吧。」
  「說得也是……我沒資格說別人喏。」
  這些話聊著聊著,我們不知不覺睡著。
  早晨我從睡夢中清醒,吃過廣美小姐作的早飯,我離開NANMU。我跟廣美小姐雖然沒有講好,但昨晚的事誰也不提。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覺得尷尬。我倆互道辛酸的小祕密,也許我跟廣美小姐因此拉近距離、變得比以往更加親暱吧。
  我搭電車轉公車,來到通往宿舍的坡道已時值正午。遠方傳來蟬鳴聲。這條坡道爬過無數次,我突然驚覺總有一天會再也不需要爬它。
  凡事都會走到盡頭,令人感到落寞。即便如此,現在的我仍願意相信,某些事物依然將永垂不朽、直到永遠。
  距離畢業還有一年半的時間。不管旁人怎麼說,我還是會愛著未來,一直愛著他。就算未來因此怪罪我,旁人譴責這份情感,我仍希望能不改初衷地活下去。
  額際滲出的汗水令人心曠神怡。
  我失去一切,但──還愛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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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第四集來了。
  話說這第四集,代表同一系列出了四本。出了四本!它出了!是我的書!
  這實在不得了。以一個作品零散的作家來說。
  在輕小說業界,人氣系列就算出個十幾集也不稀奇,但業界浮沉十幾年最多只出到三集的我總算推出第四集,真是作夢也想不到。
  因此,我寫得更勤奮。確實是那樣沒錯,但書寫時卻發自內心這麼想:
  大家怎麼有辦法重複做這麼痛苦的事十幾次啊?所謂的系列作品,世界觀當然不會改變,故事也由共通角色譜成,竟然有那麼大的動力寫它個十幾集!以上是我的想法。
  畢竟這次的故事原本就想撐到出第五集或第六集,我也不是完全沒書寫動力可言。雖然動力並非是零,但有辦法寫到十幾集嗎?各位。難道點子會如泉湧般源源不絕?寫第四集時,腦子在想這些有的沒的,老實說我的靈感快枯竭了,或許我根本不是寫輕小說的料。
  像是前幾天,在偶爾會去的酒吧裡,酒保說到讀輕小說的事,我說自己做的工作跟這個有關。
  「哦。那下一本要寫什麼樣的內容呢?」
  後來聊到這邊,我就摘略說明這次作品的梗概,結果他一臉消沉地回話。
  「聽起來一點都不輕……」
  我立刻反駁。
  「很輕啊!又沒上床!」
  「就算上床,夠輕的小說還是輕得起來!」
  他進一步反駁,讓我再也無話可說。
  之前要寫些什麼已經擬出大概,眾編輯對我說──
  「啊,麻煩你千萬別寫床戲。因為你動不動就想寫上床橋段。」
  我這個不賣作家都乖乖聽話了,照酒保的論調看來,不管床戲有寫沒寫,我的作品都不夠輕嘛?換句話說,我根本不適合寫輕小說。
  「好吧,那我不要寫了。」
  我垂頭喪氣,拿這話回那位酒保。但他好歹是幹服務業的,馬上打圓場:
  「您別這麼說嘛。還是有讀者在期待您的作品啊!」
  「那就先找你,來看我的書吧。」
  「啊,那種沉重的作品我比較沒興趣。」
  「你不看喔!」
  沒辦法增加讀者。我接下來的人生該抱著什麼希望而活?
  這類無聊閒談先擺一邊,可以的話,還得再出兩集。假如撐不下去,就剩一集。這個故事還會繼續。
  結局會怎麼走,目前就連我也說不準。
  不是說都沒想過,但處在能出到第幾集都不確定的情況下,去想結局該怎麼走也是空談。
  話雖如此,多虧各位,我好像有機會朝理想中的結局邁進。再一下下就好,懇請支持。

  森橋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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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2063890 + 16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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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说真的,这本书真是超蛋疼的

一开始以为是一个两人能得到幸福的书,没想到最后一本那么狗血,现实已经够操蛋了,在小说里还那么现实搞什么

反正最后都那么狗血了,这本书 算了。。。
发表于 2017-8-11 00: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发展固然是意料之外,但确实也是情理之中。四郎和沙耶的关系建立在沙耶处处迁就的基础上;但是沙耶的举动明显地表明了她虽然看似拘谨,但是确实一个在感情上非常直接的女孩。尽管四郎的内心不断地向沙耶倾斜,但是一系列事件却表明这样的心思并没有化作行动。于是在读者的角度上虽然他们的关系越走越近,然而在沙耶的角度却是渐行渐远--最终,绷紧的绳子甚至承受不了一点冲击,看似毫无征兆地断成了两节。
发表于 2017-8-11 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等下,我忘了我看了第三本了沒
发表于 2017-8-11 03: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没记错结局是悲剧的……
发表于 2017-8-11 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了好久,感觉男主和未来的距离越来越远。。。
发表于 2017-8-11 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当时看第四卷剧透时就震惊到了,又和未来又和广美是什么鬼,而且广美还自曝。
没想到现在看到小说全文,前面一如往常的白开水,后面居然在最后几十页的篇幅接连高潮,一浪高过一浪,就像突然加了芥末一样。。
三好的恋情就是悲剧,从第二卷开始字里行间作者就隐隐约约表达了,缅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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