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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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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蒼山サグ]天使的3P! 8[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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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4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5 00:05 编辑

  天使的3P! 8
  ───────────────────────────
  作者:蒼山サグ
  插畫:てぃんくる
  翻譯:吳松諺
  錄入:路人甲
  修圖:路人乙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內容簡介
  時節步入嚴冬,天真無邪的少女們也全神貫注於冬季活動……
  新年首度參拜時,發生了讓所有人都會錯意的事。
  大家集思廣益,安排一個讓響難忘的情人節。
  把第一次的滑雪之旅當作大好機會,小空卯起來撒嬌。
  在兩人首次的協同作業中,櫻花反覆遭受各種屈辱。
  以及最後找妹妹傾訴,從「煩惱」中發現一道曙光——
  為打造迷人舞台而煩惱的響和小翅膀,究竟能否如願以償——?










  CONTENTS
  序曲
  PASSAGE 1
  PASSAGE 2
  PASSAGE 3
  PASSAGE 4
  終曲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序曲
  
  《錫斯坦地區》
  
  橫跨伊朗東部至阿富汗西南角的邊境地帶,土地面積非常完整廣闊,但經濟開發程度極低,到處是貧瘠的荒地。
  即使是從名稱容易聯想到戀妹癖的仙境(註:錫斯坦的日文SHISUTAN跟戀妹控的日文SHISUCON只差一個字),出發前仍務必再三審慎考慮。然而反過來說,假如你是打從心底渴求妹妹,傾注全心全意的愛卻慘遭拒絕,想找個地方結束一生,這裡或許正適合你。當哥哥用盡所有糧水而窮途末路,只能仰望沙漠灰濛濛的天空,乞求神的懷抱時,妹妹就會舞動純白羽翼降臨在你面前。哥哥眼神迷濛地向妹妹伸出手,明白自己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抵達了應許之地,於是靜靜閉上雙眼,接受上天的接引。可是,不要忘了一件事——你現實中的妹妹就在隔壁房間過著安安穩穩的日子。藉地名逃避之前,絕不能忽視近在身邊的現實妹妹,好好關注以後,再尋求適合自己結束生命的地方也不遲。
  
  「……這是什麼。」
  一月一日就寢前,我發現枕頭底下有異物,伸手一探就找到這張怪文。
  用意先不談,總之犯人是誰一目了然,於是我到隔壁房敲門了。
  「幹嘛啦,哥哥?我要睡覺了耶。」
  「胡桃,可以解釋一下我枕頭下怎麼有這張紙嗎?」
  「啊,那個啊。我覺得那個地名很有趣,想說哥哥大概會想去嘛。」
  「哪會,我才不想去……」
  「也對,那個地方實在太偏僻了。哥哥好可憐喔。」
  那雙憐憫我的眼神,認真到我都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呃,先不管那個,有必要把它放到我枕頭底下嗎?」
  「因為哥哥想去又不能去很可憐啊,所以我想讓你至少在初夢裡去一下錫斯坦嘛。」
  「在初夢裡?」
  「對呀。人家不是說,在枕頭下放什麼就容易夢到什麼嗎?那應該會是一段艱苦的旅程吧,要加油喔。啊,我的照片用你自己有的就可以了吧,你應該有很多我的照片才對。晚安啦。」
  「呃,妳在說什麼……」
  胡桃不容我繼續抗議,直接關上房門。
  總之,今年肯定也會按照慣例,和妹妹吵吵鬧鬧地過上一整年。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2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4 23:51 编辑


  PASSAGE 1

  【1】

  「新年快樂!」
  過完年,一轉眼就是元月初二。和家人共度和樂的元旦後,我和胡桃一起出門,在新的一年初訪小翅膀。
  「嘿嘿,新年快樂喔,響哥哥、胡桃!」
  我直接到教堂後方的住宅叨擾,小潤三人一字排開地出來迎接。
  「太慢了吧,都快等不下去了。」
  「呼啊。今天我好早就起來打扮了。」
  希美手扠著腰罵人,不過表情倒是挺高興的,而小空眼神恍惚地向我們鞠躬。包含小潤在內,三人都穿上了款式不同的豔麗振袖和服。
  「都是哥哥怎麼綁都綁不緊啦,不是太痛就是重點部位太鬆。」
  「哈哈,對不起……因為是第一次嘛。」
  在我身旁微噘著嘴的胡桃,穿的是黃綠色的亮麗振袖和服。當然……說「當然」可能不太好,總之四套都不是自己的,只是租來的。
  會想租和服,是由於晚點也會過來拜年的霧夢和相江的監護人元村由奈姊提到,她知道有個地方找多點人一起租可以打折,問我們需不需要請她介紹的緣故。
  由奈姊的本職——雜貨店生意似乎不怎麼好,沒事就想開拓新跑道,讓人有點替她擔心。不過她是真的很照顧我們,租費感覺也挺低廉(雖然我不懂行情),大家討論過後便決定租一次看看。
  有機會穿平常穿不到的漂亮衣服,似乎真的是一件讓女生很開心的事。
  「哇,胡桃的也好漂亮喔!」
  「小潤的圖案也很可愛。那是什麼花啊?」
  「呼啊,櫻姊說潤潤的是紫籐花。」
  「小空的叫花車,希美的是牡丹。每件都好可愛,好想交換穿穿看喔。」
  四人都眼睛閃閃發亮地近距離觀賞其他人的和服,或擺出簡單姿勢。能見到她們如此寶貴的扮相,使我感動不已,有種賺翻了的感覺。
  真是不枉我死盯著說明書,辛辛苦苦幫胡桃穿了那麼久。據說這樣已經比正式和服簡略很多,但還是讓我和爸媽從一大早就手忙腳亂。
  「想換穿是沒關係啦,可是妳們要自己弄喔,我不幫了。一次幫三個人穿,簡直累死我了。」
  在我回想出門前的折騰時,櫻花與我心有靈犀似的走出玄關。看來她就是幫孩子們穿和服的總司令。
  「新年快樂。」
  「喔,嗯。新年快樂啊,響。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我直視著櫻花打招呼,她卻稍微別開視線低下頭,似乎很在意自己的打扮。
  櫻花穿的也是租來的振袖和服,色調和花樣都是衣如其名的鮮豔櫻花。
  「櫻花,那個……妳穿這樣很漂亮耶。」
  「真……真的嗎?我幾乎沒穿過這種衣服,自己也不曉得好不好看……不過,謝謝喔。聽你那麼說,我真的很高興。」
  即使遲鈍如我,也能大致想像到她現在是什麼心情,便坦率說出感想。櫻花反應是又驚又喜,臉還紅了。
  太好了,幸好我沒因為害羞而猶豫。只要我的讚美能稀釋櫻花的猶疑,哪怕只有一點點,都讓我深刻體會到自己誕生在這世上的意義。
  「櫻花……新年快樂。」
  「響……嗯,新年快樂。」
  櫻花的嬌豔使我的視線久久離不開,甚至覺得連頭上的金簪都是她與生俱來的「美」。
  「夠了沒!」
  「喂!」
  「哇!」
  不禁看呆了的我被胡桃和希美一左一右地往膝蓋後面踢,關節猛然一彎,差點就摔了個狗吃屎。
  「竟敢丟下希美幾個人,只顧著誇櫻花,你是什麼意思啊!」
  「既然我的振袖和服是你穿的,你就要負起責任只看我一個!」
  兩人接連逼到我身旁,鼓起腮幫子抬眼瞪來。
  「對……對不起!」
  儘管胡桃的說詞似乎多少有點欠人反駁,不過只誇櫻花而冷落了孩子們,的確是我的錯。大家穿起平時沒機會穿的和服,一定也很在意他人的眼光。
  「對……對不起,希美!我不是故意的!希美也真的很漂亮,配色很成熟,真的很適合妳穿喔!」
  「哼……哼~是喔?好啦,我自己也知道,要是小學生成人部門辦比賽,我一定是前三名啦!」
  雖然「小學生成人部門」一詞讓我多少有點在意,但既然希美覺得開心,還是別提的好。
  「小潤的振袖和服也很好看喔!顏色沒那麼鮮豔,不過花紋細緻又華麗,剛好適合秀氣的妳。」
  況且小潤還一直緊張地窺探我的表情,還是先對她說點感想好了。
  「哇……哇喵。嘿嘿,太好了……我選這件,也是因為覺得花紋很可愛。響哥哥也喜歡,真是太好了!」
  為避免弄亂髮型,我輕摸小潤的頭,她的表情也跟著軟綿綿地放鬆下來。很好,看來我沒說錯話。當然,我只是直接說出心裡的話,沒有刻意多想。
  「呼啊。」
  才剛鬆口氣,小空就輕輕抓住我的手,從小潤頭上移過來放到自己頭上。這應該是「換我了」的意思吧?我也正有此意,便順勢對她笑著說:
  「小空也真的很漂亮喔。不只有好多好多花,底色還跟妳的名字一樣是清爽的天空藍呢,非常好看。」
  「呼啊。好棒喔,響哥誇我。沒有白費我打敗瞌睡蟲,起這麼早了。」
  小空微微瞇起眼表現喜悅。即使表情只有些許變化,與她相處了將近一年的我仍能看出她相當高興,使我心中也洋溢幸福。
  我再度環視眾人,小潤、希美和小空臉上都是不帶一絲陰霾的笑容。希望我有成功彌補這個一時不察所犯的錯,沒讓她們誤會。
  「……唔~響也太會作人了吧。」
  結果這次換櫻花噘起小嘴了。我……我只是想表示大家都很漂亮而已啊,說話真是一門困難的藝術。說那些話被人挖苦「太會作人」,我也沒有反駁的餘地。
  「……哥哥,你有聽見我的聲音嗎?」
  「對……對不起。」
  無論如何,假如同樣在這裡討胡桃開心,事情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我決定乾脆拖到家裡再讓她罵個夠。但要是她氣到露出能劇面具那種笑臉,反而會更恐怖就是了。
  總之,剛過完年就能這樣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感覺實在很棒。

  ♪

  「丟下正義大哥一個人看家,真的好嗎?」
  「就讓他靜一靜吧。他昨天自己喝得太開心,結果現在宿醉得快死了。」
  於是我們很快就離開小翅膀,踏著悠哉的步伐往霧夢跟相江的住處走,準備上神社作新年首度參拜。我也跟小翅膀的大家長打過了招呼,不過他似乎沒意願。雖然覺得這個一年一度的盛會少了他很可惜,不過聽了櫻花的解釋以後,我也只能苦笑著接受了。況且「宗教不同」這理由,還真是中肯得沒話說。
  「呼,好冷喔……可是今天早上的空氣特別清新呢。」
  我扣好外套鈕釦,在最後面注視那五道色彩繽紛的背影。穿和服不好走,所以我刻意退到後面,配合她們的速度,而我能為她們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話說,一行人裡只有我一個人穿外套,好像有點奸詐,不曉得振袖和服的禦寒性怎麼樣?
  「小空,會冷嗎?」
  於是好奇的我縮短距離,到小空身邊問。
  「我不會冷,只是有點涼涼的。」
  「涼涼的。」
  是因為振袖和服這種衣服的袖口特別大的關係嗎?
  「呼啊。因為我沒穿內褲。」
  問題比我想像中更嚴重。
  「等……等一下,小空!那是什麼意思?」
  胡桃臉色大變,連忙質問起來。順道一提,胡桃有穿內褲。請別亂想,我只是親眼看過,所以確定有穿。真的請別亂想。
  「是櫻姊告訴我們的。她說穿和服不會穿內褲喔。」
  小空不懂胡桃在驚訝什麼,自然就歪起了頭。的確,我好像也曾聽說類似的事。可是現在都什麼時代了,有必要那麼「正式」嗎……?
  「等……等一下,胡桃!妳該不會有穿吧?」
  「什麼該不會!我連不穿的想法都沒有耶……這麼說,希美也沒穿嗎……?」
  「哇……哇喵……突然覺得好害羞喔……」
  希美慌張地質問,一聽見胡桃回答,就突然和小潤一起併攏大腿,停住不動。
  ——說不定知道女生沒穿內褲的罪惡感,比看見內褲這種直接行為還要強烈。新年才剛開始,我就面臨了新的「發現」。
  「……咦?不會吧,不是不穿嗎?」
  身旁的櫻花連聲音都發抖了,可是我不敢看向她。
  既然幫她們穿和服的人都認為是「常識」了,那麼——
  櫻花自己當然也是——
  「…………………………」
  漫長的沉默降臨我們之間,走路速度似乎越來越慢。
  我並沒有直接目擊不該看的東西,甚至可以說,難得見到大家都穿上美麗的禮服,根本是大飽眼福,在衣服上花的力氣有了回報。
  儘管明知如此,我還是只能盯著自己的腳尖,一步一步慢慢走。

  「你們終於到了,等得很累耶。」
  「貫井好,大家好!新年快樂!」
  當我們以超乎預料的緩慢步調抵達由奈姊的雜貨店時,霧夢和相江已經站在店門口等人了。想當然耳,兩人都經過一番盛裝打扮。
  「嗨,霧夢、相江。新年——」
  「柚葉、小梅,我問一下,妳們都有穿內褲對不對?」
  我招呼都還沒打完,胡桃就逼近到她們身邊,眼布血絲地問道。
  「有……有穿啊,怎麼了嗎?」
  「不要問那種理所當然的事好不好,是傻了嗎?」
  相江和霧夢都愣了一下,對胡桃投出疑惑的目光。這也難怪,她們都聽不懂胡桃在問什麼。
  「對啊,這是理所當然的嘛,真的好傻好天真喔。」
  胡桃眼裡帶著些許優越感回過頭來。被那眼神一射,小翅膀的四人縮成一團。
  「恭喜啦,櫻花,妳今天從缺憾美女畢業了……進化成變態美女。」
  「美女就不必了,拜託留缺憾給我啦。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不要這樣……」
  見到她們羞紅了臉,眼裡微泛淚光的模樣(只有小空面無表情),我的罪惡感又高漲了起來,不敢直視那一件件美麗的衣裳。如同黑色顏料混什麼都只會變黑,沒穿內褲這件事覆蓋了她們所有的色彩。

  內褲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喔,不,這個情況的引力在於「沒有」內褲,所以也可說是無關內褲本身的力量。
  原來如此,這就是零的概念啊。我似乎往「無」即是「有」這個憑視覺所無法領會的世界本質前進了一步。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hibiki,你是怎樣?突然唸什麼經啊?」
  「因為我稍微頓悟了。」
  「才剛過年耶,你沒事吧?」
  我垂著眼懸望半空,口唸波羅蜜心經的模樣,讓霧夢感到有點作噁。
  「……也就是說,那個,妳們現在『沒有穿』嗎?全部都是……?連櫻花姊姊也是?」
  即使開始往神社前進,四人的苦難也依然持續。相江儘管放柔語氣,但仍藏不住她的訝異,使小潤、希美和櫻花臉染得更紅,頭垂得更低。
  看她們被譏諷那麼久,我是很想救她們脫離苦海,問題就是很難開口。
  『我完全不在意妳們有沒有穿內褲喔!』
  ——不行,這種話絕對是火上加油。更何況,先不論她們接不接受,我根本就說不出口。
  「真是的,想不到我身邊有這種腦子和社會常識脫節的女生呢。」
  在我為如何安慰她們而迷惘時,胡桃更進一步地發射言彈,而這句話的打擊似乎也是至今最大。
  「小櫻……胡桃說我們和社會常識脫節耶。」
  小潤哀怨地仰望櫻花。其實櫻花很想說「妳才沒資格說我們」吧,可是她現在只能往肚子裡吞。
  「對不起,我是個失敗的姊姊。」
  櫻花似乎被砲轟得心力交瘁,表情茫然地不斷向孩子們道歉。再這樣下去也太可憐了,得趕快想個辦法救救她們。
  「對……對了,霧夢,妳可以拜其他神社嗎?」
  即使人都已經在前往神社的路上,好像沒必要問這種事,我還是硬找個藉口岔開話題。
  而且實際上來說,霧夢原本是雙龍島的神子,我是真的有點好奇她方不方便參拜其他神祇。
  「應該沒關係吧,日本不是有八百萬神祇的國家嗎?沒有很確定就是了。」
  「這麼說也沒錯。」
  經她一提,我才想起這國家的神社大多不會只拜一個神,完全不必想那麼多。
  「對了,hibiki,你知道怎樣參拜才對嗎?不可以丟我們的臉喔。」
  「應……應該沒問題吧。記得是二禮二拍手一禮……對不對?」
  我答得有點支支吾吾。我想應該是那樣,至於確不確定,實在沒什麼自信。
  「很可疑喔,先練習一下吧。」
  霧夢一面走,一面舞動衣袖催促。畢竟記錯的確不好,就趁這機會確定一下吧。
  「呃,首先是這樣鞠躬兩次……」
  於是我停下來,邊說步驟邊做動作,接著認真地大力揮動雙手。
  而霧夢似乎就在等這一刻,在我拍手之際插嘴喊道:
  「NO~」
  ——PAN!
  「NO~」
  ——PAN(註:NOPAN為日文沒穿內褲之意)!
  『……………………………………』
  四周隨即漫起苦悶的沉默,胡桃以非常刻意的動作掩嘴憋笑。
  「恭喜各位喔,讓hibiki拜見過了——沒穿內褲的樣子。噗哧。」
  「貴……貴龍大人,這樣太過分了啦。」
  話雖如此,相江也隱約有種憋笑的感覺。她是真心認為笑出來很差勁,所以正在死命忍耐吧。
  「剛過年就受到這種恥辱……」
  希美氣得緊緊握拳,全身顫抖,而小潤和櫻花也同樣是羞愧不堪的樣子。
  這樣真的不行。難得大家穿得漂漂亮亮出來參拜,要是因此毀了一整天的心情,那還得了。
  「沒……沒關係啦,小潤!櫻花、希美!還有小空!」
  「響……響哥哥……?」
  我刻意拉高音量替她們打氣,並對雙眸充滿不安,錯愕地抬望而來的小潤盡可能溫柔微笑:
  「其實我也聽說過,原本穿和服的時候,那個……不穿才是對的。也就是說,妳們做的都是對的事,所以不用在意。正義站在妳們這邊,沒穿才是正義。」
  走鋼索似的謹慎挑選每一個字這麼說之後,希望的色彩才逐漸重回小潤等人的臉上。
  「響……謝謝喔。」
  櫻花也總算恢復生氣,脫離自責的深谷。
  太好了。看來我成功鼓舞了她們,發言沒有任何問題。
  「哼哼~聽到了沒?阿響是不穿派的喔。不穿內褲才是大正義喔。」
  發言完全有問題。希美小姐,這樣講非常糟糕。
  『唔唔唔……』
  在我慌張得不知所措時,這回換霧夢等人不知為何,氣得咬牙切齒。
  「怎麼會這樣,我居然看錯了哥哥的癖好……」
  「原來hibiki是不穿派。要是知道這件事,我就不用浪費那麼多力氣,早就變成他的老婆了……」
  「我……我是不是現在就把內褲脫掉比較好啊……」
  我的四周已經變成誤會和問題發言的地雷區。
  「總之……我們快走好嗎?」
  「呼啊。Let's go~」
  無論如何,大家能夠再次打起精神就好。我走在向前揮拳的小空背後,決定不再多想。
  「嘿嘿,和響哥哥一起新年參拜,好開心喔!」
  因為小潤羞澀的表情,告訴我自己並沒有做錯事。

  【2】

  「哇,人怎麼多成這樣啊。」
  我們來到這一帶最知名的神社,結果人潮從裡頭一直擠到正門鳥居外。見到攤販林立,貨真價實的廟會盛況,讓霧夢瞪大了眼。
  「怎麼說呢,跟島上過年的熱度完全不一樣呢~」
  相江也很驚訝,兩手將束口袋繩抓在胸前。由於雙龍島只有一座神社,香客理應全集中於一處,然而那邊大概不會有人擺攤賣熱狗或棉花糖,慶典的喧噪氛圍或許有點不同。
  「跟好,大家不要走散喔。」
  櫻花自然而然地領起頭,要孩子們聚成一團。我也跟著慢慢走,並決定不能只是旁觀。我好歹也是兄長輩的人,得盡可能設法引導她們以最輕鬆的方式移動,便提議道:
  「好,跟旁邊的人手牽手。」
  孩子們點點頭,都伸出了手。小潤牽小空,霧夢牽相江。
  「啊……」
  「啊……」
  好,換我了——然而這麼想時,我才驚覺離右手最近的是櫻花的手,和她尷尬對看。
  對了,我們都是高中生了,不必牽了吧。
  可是在這時候放下手,又好像在躲她。
  我和櫻花的手,就這麼相隔約十五公分的距離,無所適從地懸空了一會兒。
  「是要拖多久!」
  「啊。」
  「啊。」
  這時希美兩手一伸,左手牽我右手牽櫻花,穩穩占下三人橫列的中央位置。
  「開不開心啊,櫻花?多虧有希美,妳才能跟阿響間接牽手喔。呼呵呵。」
  「…………」
  希美若無其事地笑過來。櫻花低頭看著她,像在思考怎麼回嘴般沉默不語。
  「哎呀,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我哪有想說什麼。這樣很好啊,不然呢?」
  「就是啊,就是啊,這才是櫻花。好了,我們走吧。」
  希美沒等人應聲就逕自向前走。我對這樣的隊形沒意見,也就不多嘴了。
  「哇喵。小希的動作好快喔。」
  「呼啊。迅雷不及掩耳。」
  手牽著手的小潤和小空表情有點詫異。
  「受不了,真的不能疏忽耶。沒經過我同意就亂牽哥哥的手,沒禮貌!」
  順道一提,我完全沒發現胡桃是什麼時候牽住我的左手。我當然是完全無所謂,可是我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有種被狐仙矇住的感覺。
  「貴……貴龍大人,一不小心就被超車了呢……」
  「可惡的都市小鬼。不要以為自己占盡地利,我絕對不會放過下一次機會。」
  雖然相江和霧夢也挺驚訝,不過對位置倒是沒什麼怨言,就這樣去排隊吧。等孩子們空著的手牽起其他人後,我們向鳥居徐徐邁進。
  「小梅,妳想好要許什麼願了嗎?」
  「大概是希望小潤不要再叫我小梅吧。當然是開玩笑啦。」
  我們在速度可比蝸牛的人群中擠了十多分鐘,才總算見到正殿內部。小潤難以克制亢奮的心情,緊握起錢幣忍不住發問,卻換來霧夢冷哼一聲,碰了軟釘子。
  「哇喵。既然是開玩笑,就是我可以繼續叫妳小梅的意思嘍?」
  「才不是!我的開玩笑不是那個意思!嗚嗚,真糟糕,說錯話了。」
  小潤一如既往地以自己的方式解釋別人的話,讓霧夢表情不太高興,但看起來也不是真的生氣。總覺得,霧夢會在今年放棄糾正小潤怎麼稱呼她。不知其他孩子們是否也有相同預感,全都輕聲笑了起來。
  「呼啊。響哥的願望是什麼?」
  這次換小空問我,而我一時答不出口,沉吟著思考。對喔,我還沒想過許什麼願。雖然還有點時間考慮,但看樣子距離香油錢箱不到五分鐘,是差不多該想想要求些什麼了。
  「這個嘛……『希望今年也能有開心的事』怎麼樣?」
  我是經過一番思索才這麼說,結果大家的反應卻相當排斥。
  「排了那麼久的隊伍才許這種願?你也太沒心了吧?」
  櫻花最先吐槽我。很意外地(呃,這樣說好像有點沒禮貌),櫻花作新年參拜的心情比我想像中熱情多了。
  「阿響,你要知道喔,光是這座神社的神,就要聽上好幾千……說不定好幾萬個人的願望喔。那麼稀鬆平常的願望,一定馬上就會被祂忘記啦。」
  接著換希美側眼訓起我來。這麼說來,的確有點道理。
  「如果我是神,花時間出來見你,結果只是許這種願,搞不好還會氣得送你一點微妙的不幸當禮物呢。」
  霧夢還故意嚇唬我。聽曾經當過神的人說這種話,實在怪恐怖的。我……我就許個眼光遠一點的願好了。
  「知道了吧,哥哥。不管許什麼願都要具體一點,譬如講清楚對象……講清楚做什麼事。舉例來說,想好這些事是一定要的……就只是舉例喔。」
  由胡桃下總結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應聲點頭,並對我投以熱切的視線,看來她們真的很擔心我的安危。除了真心慶幸之外,我還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今年一定要比去年進步更多才行。
  因此,這個新年新希望就得懷著明確的意志來許才對。幸好有大家提醒,不然就要浪費一次寶貴的機會了。
  前面還有約五排人。雖然左右兩邊也排得水泄不通,但今天除了香油錢箱之外,還增設了以白布鋪成的香油錢池,流速意外地快,沒多少時間可以猶豫。
  很快就輪到我們了。我們全員一字排開,面對正殿前的香油錢河,投出多少表示一點心意的百圓硬幣,照練習過程敬禮和擊掌,在心中默唸願望。
  我自認祈禱了很長一段時間,然而其他孩子也很認真,感覺大家幾乎是同一時刻放手睜眼。
  「呼~終於不用排隊了。」
  我們向旁移動到社院內的開闊處,人口密度才稍微好了點。霧夢似乎不習慣這麼擁擠的人群,打從心底喘了口氣。好啦,完成今天最大的目標以後,該做什麼呢?既然都出來了,就找個地方玩一玩吧。可能要看大家累不累再決定。
  「那個,貫井,所以你,就是……最後許了什麼願啊?」
  漠然思考接下來該做什麼時,相江含蓄地這麼問。其他孩子的視線也集中到我身上,似乎很想聽我怎麼回答。
  「這個嘛……」
  稍微猶豫後,我決定老實招供。畢竟這是我百般思量後得出的結論,自信地說出來吧。
  我貫井響今年的期許是——
  「希望能盡可能和大家多相處久一點,多一天也好……就這樣。」
  聽我這麼說,孩子們和櫻花都一個樣地沉默不語。
  「拜託,什麼叫『大家』啊,不是叫你要具體一點嗎?」
  最先開口的是胡桃。到頭來,我可能真的許了一個模糊的願望。
  然而,那是我百分之百的真心話。
  「因為有妳們每個人在,我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可是我還一點也算不上成熟,需要不斷不斷成長下去,所以需要借助大家的力量,想跟這裡的所有人,每一個人相處更久更久一點——這就是我心裡浮現的願望,所以我就照實跟神說了……這樣還是不行嗎?」
  我搔著頭,吞吞吐吐地回答。結果大家的表情都突然放鬆下來。
  「好吧,響就是這樣嘛。」
  「呼啊。今年我也要跟響哥和大家在一起。」
  「真沒辦法,我就接受吧。不知道神會怎麼想,總之我們是可以接受啦。」
  櫻花、小空和希美都無奈地相視而笑。
  「在這裡的這個神就大發慈悲接受你的願望吧。所以hibiki,要多跟我相處一點喔。」
  「等你陪完貴龍大人再來陪我就好,以後也請多多指教!這樣的位置也滿好玩的呢!」
  「真拿你沒辦法,現在姑且就這樣吧……反正我是你的親妹妹,和我接觸的時間本來就比其他人多,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哥哥不可以太在意喔。」
  霧夢、相江和胡桃也點了頭……至於話裡到處摻雜了些頗令人在意的地方,就別放心上了吧。
  「嘿嘿,響哥哥!」
  小潤最後跳出來,深深一鞠躬。
  「我今年也要請響哥哥多多多多指教!」
  「謝謝……各位,今年也請多多指教!」
  小潤欣然站直身子後,我面對著她的率真笑容也敬一個禮,再一次默禱自己的心願。

  ♪

  「霧夢,妳還好嗎?會不會累?」
  「這……這哪算什麼。我貴為神子,當然要看清楚愚民湊熱鬧的樣子。」
  經過討論,我們決定在社院裡多逛一逛。霧夢不習慣人多的地方,讓人比較擔心,不過她自己都說沒問題了,只好予以尊重。
  至於似乎聽見危險字詞的部分,就暫且忽視吧。
  「這個嘛,點一份章魚燒,大家一起吃好像不錯喔。啊,如果小潤有想吃的東西就直接說吧,像熱狗或巧克力香蕉之類的……」
  我指著正好在眼前的看板這麼說,小潤略顯害羞地歪起了頭說:
  「太粗的,我吃不下耶。」
  啊,這樣啊。經她一提,我還真的沒見過小潤含那麼粗的東西。
  「是妳太害羞了啦,只要嘴巴用力張開,就一定塞得進去。」
  「嘿……嘿嘿,大概吧。來練習一下好了。」
  希美苦笑著提供建議之後,小潤捧著雙頰點點頭。好,我就找點時間訓練小潤,幫她早點學會含粗粗的東西吧。
  「貫井貫井,鈴鐺小蛋糕是什麼啊?」
  在我暗自燃燒鬥志時,相江輕點我的背問道。對喔,那種東西只有在這種地方才有,平常沒什麼機會見到。
  「就是像鈴鐺一樣,圓形的小蛋糕。大概都是一口大小,大家吃起來應該都沒問題吧。」
  「呼啊。我也喜歡鈴鐺小蛋糕。」
  小空舉手後,提問的相江和其他孩子也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好,就買鈴鐺小蛋糕當點心吧。
  「……哇。hibiki,那是怎樣?神社旁邊排了好多人喔。」
  嚼著香甜蛋糕走了一會兒,霧夢發現另一團人群而引領張望。一長串臨時帳篷底下,排了不輸給正殿外的人潮,也難怪她會這麼訝異。
  「那個啊,就是這座神社的特色,正月限定的一百零八籤。」
  「一百零八?什麼意思?」
  聽了櫻花的說明,霧夢依然不解地歪起頭。
  「因為這裡的籤有一百零八種喔!」
  「所以這座神社還滿有名的。」
  「呼啊。我們去年有抽喔,前年也有。」
  小潤、希美和小空也幫忙補充後,霧夢露出有點模糊的概念,卻又不太能理解的複雜表情。
  順道一提,雖然我這幾年沒做過新年參拜,不過在我繭居前也曾和胡桃來這裡抽過籤,結果已經不記得了……或者說,當時的我好像根本看不懂籤上寫什麼。
  「貴龍大人,我想抽抽看!」
  「咦,又要排隊耶……可是話說回來,不知道那是什麼籤就回去,感覺不是滋味。好吧,反正每個人都會抽吧?我就陪你們排。」
  相江雙眼有神,明顯充滿期待,霧夢卻先回以一張不耐的臉。可是最後仍敗給了好奇心,重新鼓起排隊的意願。
  「謝謝妳,小梅。」
  「來,比誰運氣好。準備好嘍,哥哥。」
  看來其他孩子也都躍躍欲試。得到小潤、胡桃和霧夢的同意,讓我打從心底鬆口氣,頓時渾身是勁。
  「櫻花也要抽吧?走嘛。」
  「我……我對占卜或抽籤這種事沒什麼興趣……可是一個人在旁邊等也滿無聊的。好啦,我就陪你們一起抽。」
  我禮貌性地詢問櫻花的意願,可是她的反應出奇冷淡。我還以為女生都很喜歡這類玩意兒,大概只是偏見吧。
  「……對了,響。」
  「嗯?」
  開始排之後,換櫻花向我提問,我便轉過頭去。
  「世界上不是有一種叫十連抽的東西嗎?」
  結果她的表現和剛才說的話相反,簡直幹勁十足。掏出錢包的也不是零錢,而是一整張紙鈔。
  「請勿重度課金。」
  總之我先委婉勸退她了。抽籤又不是可以一抽再抽的東西,而且做那種投機的事,讓孩子們有樣學樣也不好吧。

  「阿響、胡桃!這邊這邊!」
  先抽完的希美和小空高舉雙手大喊,我們貫井家兄妹也立刻過去。
  「哇喵,總算抽到了。」
  稍後,小潤和櫻花,最後是霧夢和相江也接連歸隊,在遠離人群的松樹邊重新集合。
  「你們都還沒看吧?」
  「嗯,我沒作弊,沒開就拿過來了。」
  我將未開封的紙片放在掌上,回答環視眾人的霧夢。由於難得這麼多人一起抽籤,我們約好集合以後再一起看,所以無論我還是其他孩子都不曉得籤中內容。
  雖然我自認不怎麼在意抽籤結果,在這種時候還是挺緊張的。想知道別人是否和自己一樣而窺探旁人的氣氛,開始在我們之間擴散。
  「……現……現在怎樣,誰要先開?」
  櫻花問道。乍聽之下語氣很自然,不過從她排隊時的舉動來看,其實她恨不得馬上打開。
  「從可能最悲慘的人開始看吧,讓其他人開起來沒那麼有壓力。」
  希美這麼說之後,視線全集中到一點。
  而那一點是誰嘛,大家自己知道就好,我不好意思說。
  「……是怎樣,這樣看我未免太過分了吧?好歹在抽籤上,我也是可以一抽就中獎啦,好歹在抽籤上。」
  少女遭到視線的集中轟炸,火大地抗議。
  「呼啊。櫻姊有自信?」
  「當……當然有啊。」
  「哇~好期待喔!小櫻快點開,快點開!」
  「咦?」
  被天真的小空和小潤一逼,櫻花再無退路。在我看來,這三人簡直是把櫻花玩弄於鼓掌之間,「家人的牽絆(Lien de famille)」真是可怕。
  「好啦好啦,動作快,不然希美幫妳開喔。」
  「不……不用啦!我自己開!」
  櫻花見到希美伸手來搶籤條,急忙扭身躲開。然後吞吞口水,輕輕撕開漿糊黏住的邊緣。
  孩子們也受到她緊張情緒的感染。在充滿期待的注目下,櫻花自個兒先默唸起自己的籤。
  「呵……呵,呵,呵。」
  爾後,櫻花猖狂地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
  「哎呀,抽到好籤了嗎?」
  「或者是悲慘到只能笑……之類的。」
  胡桃和相江對看著猜想她在笑些什麼。相江小姐,妳這種想法有那麼一點邪惡喔。雖然我想她心裡多半沒有惡意。
  「怎麼樣啊,缺憾家族的大姐頭?」
  霧夢也似乎很好奇,催櫻花公布結果,而用詞也有些糟糕。
  「拜託,不要拿櫻花的缺憾度跟我們比好不好?」
  希美的抗議也很過分。
  「哼,能這樣嘲笑我,也只有現在啦。」
  可是櫻花一點也不在乎,仍以從容的笑容面對手上的紙條。
  肯定是因為抽到好籤了。這裡的籤多達一百零八種,因此想抽到大吉極為困難,難道她真的抽到了嗎?又或者是抽中了經過確認的最高等稱號——死後也能獲得幸福的夢幻籤王「即身成佛」?
  ……不過我對於抽到「即身成佛」該不該高興抱懷疑的態度就是了。再說「成佛」在字面上應該是佛教的概念吧。對神佛的區別隨便成這樣,反而讓人覺得無所謂了。
  當各種推測在我腦中打轉時,櫻花慢慢地翻轉籤條,讓我們也看看上頭寫著什麼。
  以粗體寫的是——
  「…………釣吉。」
  這兩個字十二分地足以將我們每個人的喜怒哀樂,蒸發成寒空中的一縷青煙。
  「驚訝到說不出話就是這種狀況吧。怎麼樣,我籤運很強吧?看到這裡沒有,『保證豐收』。討厭,怎麼辦啦。」
  櫻花說得興高采烈,可是很快就發現四周一片死寂,一點也沒有為她高興的意思,才總算明白事情不太對勁。
  「奇……奇怪?沒人羨慕嗎?」
  對於喪失自信,開始用問句說話的櫻花,希美彷彿要掏空整個肺似的嘆氣:
  「不愧是櫻花,果然不負眾望。抽到的籤本身就夠悲慘了,自己高興成那樣真是慘上加慘啊。」
  「哇喵。可……可是小櫻還是我們最愛的姊姊喔,真的。」
  「呼啊。我們和櫻姊永遠都是一家人,要努力活下去喔,櫻姊。」
  希美一臉憐憫,小潤跟小空也拚命安慰她。
  「是怎樣,我在哪裡搞錯什麼了嗎?」
  櫻花依然不明就裡,但至少能明確感受到自己以外的人全都不認為她抽到的是好籤。
  ……不過對我來說,櫻花這種少根筋的地方是她的魅力之一。
  「希美就拿點壓歲錢出來幫妳買本書好了,女子力入門的。」
  「才不要!對了,怎麼都在說我,希美也打開來看啊!妳虧我虧成這樣,要是自己的更慘,不是很糗?」
  櫻花被希美邊拍背邊揶揄,氣得抓住她的手,面紅耳赤地抗議。
  「看……看就看啊。多虧有櫻花幫我們畫下『最慘底線』,開起來一點壓力也沒有呢。」
  希美一副要比就來比的樣子,也跟著開封了。裡頭寫的究竟是——
  「……大久保洋吉。」
  「……」
  「……」
  「這誰啊!」
  經過一小段沉默,唸出籤文的希美大聲抗議。
  「呼啊。Mejiro Dober的騎師。」
  「……呃,這裡有寫嘛。」
  讀了就在底下的說明文,小空和小潤應聲點頭。
  而我現在知道的,就只有這些籤比我想像中隨興幾百倍而已。
  「所以是誰,賽馬的人?」
  「聽說是很有名的騎師,太好了呢,希美!」
  霧夢和相江也加入話題,然而希美卻只是低著頭,不斷顫抖。
  「好了啦,只是抽籤嘛。結果本來就是有好有壞啊,噗哧哧哧哧。」
  也難怪櫻花樂成這樣。
  「沒……沒關係啦,有寫『吉』就算是好籤了……吧?」
  「煩耶!不要管我啦!下一個趕快開,趕快!」
  我也姑且試著安慰她,但她似乎樂觀不起來,太可惜了。
  「小潤,妳開開看。」
  「胡……胡桃想開就開吧,不用客氣喔。」
  看來希美的結果在某種層面上提昇了難度,大家都在等下一個勇者。
  「那我來吧。」
  『你最後!』
  可是,當我為了緩和氣氛而自告奮勇時,卻莫名其妙遭到一致反對。既然是大家的要求,那就照辦吧。
  「呼啊。我來開。」
  小空刺出拳頭,在一片躊躇中決定前進。這回誰也沒反對,緊閉著嘴等待結果。
  「結果是這樣。」
  小空非常乾脆地亮出籤條。
  ……居然是「祕密基地」。
  「連『吉』都不見了呢,雖然『基地』跟『吉』同音。」
  「這絕對是那樣吧?因為一百零八種實在太多,想到一半就沒哏了。」
  霧夢對表情尷尬的相江所作的評論,感覺上已是切中要點。
  「那麼,再來換我開……咦,這是怎樣?」
  接著行動的是相江。她困惑的表情讓大家都湊上前去看,見到標題只寫了一個英文字母「D」。
  「真的看不太懂耶,什麼意思啊?」
  「說明文怎麼說?」
  於是我們跟從希美和櫻花的建議,閱讀說明文。
  「呃,『Draw』……可從一個喜歡的人手中,任意奪取一個喜歡的人……這是怎樣!」
  我自然而然地唸出來,不過越唸越不像籤,而且內容糟糕無比,最後抓狂似的叫出來。這根本是卡牌遊戲的內文吧。
  「好棒喔!」
  可是相江本人卻高興得不得了,向空氣揮出刁鑽下勾拳般的勝利姿勢。
  「什麼好棒啊!做這個籤的人和柚葉都應該關進反省室,下跪一年!」
  霧夢罵完之後,沒問過就準備打開自己的籤條。
  「受不了,妳居然抽到那麼糟糕的籤!事到如今,我只好讓妳見識見識神所注定的天命,省得妳再動歪腦筋……來,看清楚!這就是上天的旨意!」
  霧夢懷著天一樣高的自信(不曉得對象是誰就是了),沒看過自己的籤條就直接打開,展現在眾人眼前。籤上寫的是——
  「呃,『味玉拉麵』……?」
  「啊?你在說什麼…………這什麼鬼!」
  籤上一字不差,寫的就是「味玉拉麵」。用來問卜的籤,變成普通的餐券了。
  「哪有這樣,這間神社一定會遭天譴……!」
  「噗哧哧哧哧,原來如此,上天的旨意是味玉拉麵啊。好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最重要的宿命之索是被我緊緊抓在手上,誰也搶不走。」
  胡桃對氣憤絲毫沒有平復的霧夢如此放話之後,把自己的籤也開了。而裡面寫的是——
  「看到沒有,『味玉拉麵』…………怎麼會這樣!」
  和霧夢一模一樣。
  「哇,明明有一零八種,居然會有兩個人抽到『味玉拉麵』……」
  「呼啊。感情真好。」
  「哇,真的是宿命呢!太好了,小梅、胡桃!」
  「妳有病啊!一點都不好!」
  「怎麼偏偏跟這種人一起抽到這種東西啊!」
  希美、小空和小潤都在拍手,霧夢和胡桃卻以完全相同的動作發脾氣,默契好到令人聯到資深的搞笑藝人搭檔。
  「對了,小潤!現在只剩妳一個了!快點開!」
  「哇,哇喵。最後也很可怕,一不小心就來不及了……」
  被霧夢一催,小潤緊張地低頭看自己手上的籤。的確,在這麼多搞笑怪籤之後當壓軸,難度或許真的很高。雖然真正的最後是我,但她仍是孩子們的最後一個,當然會覺得自己備受矚目。
  「來吧,小潤。讓她們看看我們Lien de famille的籤運有多強!」
  「嗚嗚嗚,普通的就好了啦……」
  小潤被希美跟小空夾在中間,用發抖的手打開籤條。
  「呼啊。」
  紙一開,小空就錯愕地叫出了聲,希美也以難以言喻的表情注視小潤的手。
  到底寫了什麼呢。從她們的反應,只能看出那並不「普通」。
  「小……小潤,妳抽到什麼?」
  我也在渾身緊張中上前詢問,只見小潤眼神飄渺地抬起頭——
  「響……哥哥……」
  並將籤條默默轉向我。
  「字糊成一團……根本看不懂……」
  印壞的籤。
  這也太可憐了。
  「嗚嗚嗚嗚嗚……這是神在告訴我……我真的太沒存在感了嗎……」
  誰也不知該對垂頭喪氣的小潤說些什麼,就連霧夢和胡桃也沒有半點想調侃她的意思。

  「嘿嘿,太好了。」
  我實在不忍心看小潤這麼難過,便帶她上社務所換一張。而社務員鄭重鞠躬道歉後,拿出預備好的籤桶,免費讓她再抽一張,而結果是「大吉」。
  ……嗯,雖然這背後肯定有些原由,不過在這種狀況下,有這種待遇也是應該,沒人有異議。
  「好像有點作弊耶,可是我還是希望遇到一些真的跟籤說得一樣好的事。」
  「才沒有作弊呢,那是人家給妳選的呀。所以小潤今年的運勢一定是『大吉』沒錯啦。」
  「呼啊。既然潤潤是『大吉』,就等於好事會發生在我們身邊。謝謝喔,潤潤。」
  小潤本身也知道事情可能不單純,感覺不太好意思。然而我和希美跟小空一樣,儘管有點厚臉皮,也覺得這裡每個人都會沾小潤大吉的喜氣,有個很棒的一年。
  說個題外話。我順便問了一下「味玉拉麵」的作用,原來那是附近某間拉麵店的促銷活動,只要拿這張籤過去消費就能享買一送一的優惠。仔細看過之後,發現籤上其實也有寫。而胡桃和霧夢知道自己沒白抽,心情也好多了。
  「對了,我們還沒看響的籤耶。」
  準備打道回府時,櫻花驚訝地掩著嘴這麼說,孩子們也赫然向我看來。
  「我自己也完全忘了。拿回去也沒用,就來看一看吧。」
  我從口袋中取出仍未開封的紙片,慢慢拆開。雖覺得機會不大,但還是祈禱不要在這時候跑出太荒唐的東西。
  「啊……不好意思。」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十分常見的「小吉」。小吉啊,「小」這個字說不定特別適合我呢。我當作是上天提醒我,幸福就藏在小地方的象徵,誠摯地接受吧。
  然而話說回來,在最後沒開出好玩的籤,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我搔著頭展示籤條。
  「什麼吉都好啦,快點給我看!」
  霧夢從我手中抽走籤條,其他人也緊緊圍到她身邊。
  『………………』
  然後一語不發地上下掃動視線,閱讀籤文。好……好緊繃的氣氛,她們是怎麼啦?如果是為我的健康運之類的擔心,其實也滿窩心的。
  「好吧,這樣也不錯。」
  幾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時刻突然放鬆表情,霧夢輕聲嘆息著還我籤條。
  「雖然有一點點失望。」
  「但也有一點點放心呢。」
  希美和相江柔柔地相視而笑。總覺得只有我一個人還在狀況外。
  不過呢,只要大家開心就好。到底是哪裡引起她們注意啊?
  無論如何,大家那麼關心我的運勢,也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


  ♪

  「啊~快累死我了。當參拜的人也是很累的事耶。」
  霧夢一見到她們寄宿的由奈姊的雜貨店後,便仰天伸了個大懶腰。
  「當參拜的人」這種說法太過滑稽,害我差點笑出來。到去年為止,霧夢都還是「被拜的人」呢。可以想見,對神懷抱深厚信仰,同時要傾聽島民願望的角色是一件非常勞心勞力的事。我隱約能感受到霧夢想說些什麼。當然,我臉皮沒厚到自以為知道那有多辛苦就是了。
  「柚葉,我們回房間以後就馬上把這個脫掉吧。一開始是覺得很可愛啦,可是腰帶和好多地方都很緊,好想趕快穿平常的衣服喔。」
  霧夢拍著肚子徵求相江的同意。穿這麼久的振袖和服,真的很累人吧。起先還有一瞬間以為霧夢當便服穿的巫女服也是和服,感覺應該差不多,然而那個沒有腰帶勒住,穿起來應該舒服多了。
  「啊,可是貴龍大人,島上拜託我們拍一段影片回去耶。既然都穿振袖和服了,先錄一段再脫掉比較好吧?」
  「呃,差點忘了。啊~真麻煩,不過沒辦法,總比重新穿回去好。」
  聽了相江誠惶誠恐的提醒,霧夢不甘願地點了頭。兩人的對話引起小潤等人的興趣,而我當然也很好奇。
  「呼啊。妳們要拍影片啊?」
  「就是啊。寒假的時候,我們時間都對不太上,沒辦法回島看看大家,我們的父母就請我們至少拍個影片送過去。所以我想,他們應該會比較喜歡看到我們穿禮服的樣子。」
  「沒錯。既然你們也在,就來陪我們拍吧。哼哼~跟我們一起受罪吧。島上的人看到熟面孔,應該也會很高興。」
  對於霧夢的邀請,大家都答得毫不猶豫。雙龍島的人確實照顧了我們很多,實在很想再一次感謝他們。在這層面上,我自然是義不容辭。
  「這種小事當然沒問題。在店裡拍嗎?」
  「對啊,由奈應該正在準備。」
  「嘿嘿,那我們就打擾一下嘍。」
  於是我們跟著霧夢和相江進了店門。為了向雙龍島民拜年,並感謝他們當時的照顧,我也斗膽請她們讓我在這通視訊留言裡參一腳。將影片傳到雙龍島之後,大家的禮服體驗日就此結束了。
  大家的影像一瞬間就能送到那麼遠的地方,文明真是太棒了。我不禁再次有此感慨。

  【3】

  然而,文明的利器也會以光速傳遞意外……不,說意外或許有點誇張。總之昨天剛送出的影片引起了一些問題,使六名小學生集合到我房間,開了一個小會。
  「也就是說,他們要我們回去嗎?」
  「沒那麼嚴重啦,就只是大家今年過年熱鬧不太起來,希望我們想想辦法。」
  「因為以前每年都是那樣過嘛……」
  會議內容統整起來,大致上是——按照慣例,雙龍島每到年初四就會舉辦一場以霧夢為主角的小型祭典;但現在霧夢和相江一起出了島,今年就辦不成了。島民原先認為這場祭典的意義其實也沒那麼重大,一年不辦也無所謂,結果——
  「停辦以後,說什麼空虛得快要活不下去……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而且對我來說,搞那種活動實在是累到令人崩潰耶!」
  看來現在整座島都因為「霧夢缺乏症」而陷入一片愁雲慘霧。而起因竟是看過視訊留言以後,反而讓大家實際感受到霧夢真的不在了。
  「那一開始不要叫我們拍片不就好了,完全就是打『龍』隨棍上的狀況嘛。」
  霧夢的態度是有點煩悶。這是因為去年冬天海況不佳,家裡告訴她春假再回去即可,結果剛過完年就反悔……遇到這種事,我也不是不能體會她的心情。
  「可是我可以理解島上的心情耶。原本每年都可以跟小梅開開心心一起玩的活動,今年突然沒有了,我也會覺得很寂寞。」
  「……別叫我小梅。」
  霧夢抗議歸抗議,語氣沒有平時的氣焰。我也不禁對小潤的想法深感同意。
  「對了,柚葉,妳們找我們過來,只是因為想不到辦法嗎?還是有其他原因?」
  這時,沒說過一句話的希美單刀直入地提問。眉宇間有著近似肯定的深厚自信。
  「這個嘛,我……實在是難以啟齒。」
  「呼啊。我們都可以幫忙喔。」
  「小空……」
  霧夢見到小空什麼也沒多問就答應協助,略顯訝異地抬起頭。小潤和希美也都是不必多言的表情,對一時間說不出話的相江輕輕頷首。
  「只要是我們能幫的就不要客氣,儘管說吧!」
  「其實就是要那個吧……文明利器引起的問題,就要靠文明利器來解決。」
  小潤兩手握在胸前,希美笑咪咪地比出勝利手勢。
  『…………』
  霧夢和相江面面相覷,似乎對自己什麼都還沒說就被她們看透而覺得不可思議。
  總之,現在大家一條心,只等動手了。我也要盡全力幫島上可愛的人們過一個快樂的年。

  ♪

  「怎麼樣,看得見嗎?」
  『沒問題,聲音也很清楚!真的很不好意思~讓你們這麼麻煩。』
  現在和我們用手機視訊通話的人,是在雙龍島經營民宿的尾城小百合——也就是霧夢的母親。
  我們正準備和雙龍島連線,以現場轉播方式讓島民透過大螢幕,間接體驗那場祭典的氣氛,這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個嶄新嘗試。
  「呃,大家好,在這裡先拜個晚年,真的好久不見了呢。霧夢……小梅她也都準備好了。」
  我將手機鏡頭轉向在小翅膀庭院中等候的霧夢幾個人。「喔喔喔喔!」的歡呼聲隨即從單聲道喇叭排山倒海而來,可見畫面業已同步投映在公民館的大螢幕上。
  『大家一大早就殺過來,實在忙死人了。明明都講清楚幾點開始了。』
  苦笑之餘,小百合小姐也給我們看看會場的狀況。大爆滿耶。就我印象中的人數來說,感覺整座島的人都擠進來了。
  「真傷腦筋,大家的娛樂也太少,差不多該離開神子的懷抱了吧。」
  見到公民館的盛況,霧夢不敢置信地大嘆一聲,然而眼中卻是滿滿的慈愛。
  說不定,她心裡正想著下次過年非要回去不可呢。
  總之大家這麼熱情,且似乎已經恭候多時,祭典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
  「那麼,大家各就各位!」
  呼聲一出,霧夢和相江,以及小翅膀的小潤三人和胡桃等六名小學生便同時散開,圍成一個直徑好幾公尺的大圓。
  祭典的內容,其實是一場混合板羽球和蹴鞠規則的遊戲。在島上,除了霧夢和相江之外,還會抽選幾個當地小學生一起同樂。
  然而,祭典背後卻有一個難以斷定為「遊戲」的重大意義——它其實是一場占卜儀式,羽球落地的地方,表示今年特別需要留意的災害。
  照孩子們的排列順序來說,假如小潤失手就是海難,希美是地震,小空是火災,胡桃是暴雨,相江則是歉收。
  若是霧夢失手,則是必須當心龍——意即封印於雙龍島的龍神甦醒。剛聽說時,我還怕這麼重的擔子落在霧夢一個人身上太辛苦,不過最後好像是「龍災會承受其他所有災難,島民必須上神社虔誠膜拜,平息龍神的憤怒」,以法會作總結。
  因此,說穿了就像摔角一樣,無論誰失手,最後重點都在於得避免引發「龍災」,在哪裡被打斷的影響不大。
  「好,開始嘍。在島上玩的時候,我都有手下留情,可是今天要火力全開喔,可以吧?」
  「儘管放馬過來。既然誰輸都一樣,就乾脆認真比一場吧!」
  面對蓄勢待發的霧夢,胡桃也鬥志高昂地擺好球板。其實這些孩子的求勝心都很強,既然不必因為它是占卜而在乎結果,很可能會有一場熾熱的戰鬥。且由於那畢竟算是運動比賽,我也能當成一場節目來看。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越來越期待了呢。
  「…………………………」
  「嗯?怎麼了,櫻花?」
  在情緒自然而然亢奮起來時,我突然察覺異狀而往身旁看去。協助攝影的櫻花異常安靜,表情也出奇僵硬。
  「沒什麼,只是有點擔心。」
  「擔心?擔心什麼?」
  「她們的衣服……」
  櫻花的視線回到孩子們圍成的圈。除了穿短版巫女服的霧夢之外,其他女孩都是下穿短裙,上配一件外套保暖。假如脫下外套,印象頗接近網球服。以祭典來說,穿這樣或許稍嫌太不莊重,不過據說霧夢以外的島民還會直接穿普通的體育服來參加,對我而言是沒什麼問題。
  「哪裡有問題嗎?」
  「外面沒問題。」
  櫻花的答速快到我腦袋一時跟不上。外面……?這麼說來,問題可能出在——
  「問題在裡面?」
  「對啊。」
  「該不會是……」
  「我們家那三隻,搞不好都『沒穿』。」
  我差點讓用來攝影的智慧型手機摔在地上。裡面可能「沒穿」?從這一刻起,我心中的不安才開始往確切的恐懼發酵。
  「很肯定嗎?」
  「我不敢說百分之百,可是從她們早上的對話,還有衣櫃裡的存量沒減少,都讓人很難不懷疑。」
  櫻花認真至極的表情,表示她認為可能性是無限趨近黑色的灰。
  「她們怎麼會這樣……」
  「先問問你自己的心吧。」
  「我……?啊!」
  我想到的是我在新年參拜路上,為了替她們「沒穿」打圓場而說的話。
  「因為她們認為不穿才是大正義?」
  「八成是。」
  怎麼會這樣。我的無心之言,居然造成了這麼可怕的影響。
  我不知該如何彌補這樣的罪過而啞口無言,注視櫻花。
  「啊,我有穿喔!」
  「我……我知道啦!」
  結果她誤會了我的視線,滿臉通紅地從背後按住裙襬,嚇得我趕緊否認。
  「……不穿比較好嗎?」
  為什麼這時候要用那種窺探我真意的眼神抬望我啦,櫻花小姐?
  「請放心,穿著就好。」
  儘管這回答非常難以啟齒,我還是設法交出了不帶虛假的答案。
  言歸正傳,櫻花的疑惑的確無比嚴重。假如這些穿著網球服,就要開始打板羽球的孩子們真的「沒穿內褲」——
  絕對免不了一場大災難。
  「如果只是讓小潤她們三人的動作不要太大,有沒有機會撐過去啊……?」
  對於拚命想法子而低語的我,櫻花仍是板著一張嚴肅的臉。
  「只有三人嗎……?」
  「咦?」
  「就是……開始信奉『大正義』的人,真的只有小潤那三人嗎?你想想,胡桃有沒有哪裡不對勁?你今天有確認過她有穿著內褲嗎?」
  「咦?咦?」
  我驚惶地追溯記憶。今天早上,她和我一起脫光光洗澡,出來以後我幫她擦乾。等我穿完內褲,胡桃的襯衫鈕釦已經扣了一半——
  怪了,她穿衣服的速度比平常快了很多。
  「看來你也發現妹妹今天不太一樣了。」
  櫻花看著低頭不語的我,不出所料般點點頭。
  「這麼說來,小梅和相江也很可疑。最糟糕的狀況,恐怕就是六個人都『沒穿』。」
  「不會吧……」
  六名「沒穿」的小學生,就要在「沒穿」的情況下打起板羽球,而這樣的畫面還會直播給雙龍島的島民看。我終於發現,自己的處境比想像中危險好幾百倍。
  要是度不了這一劫,雙龍島的龍神說不定真的會甦醒……被島民們的憤怒與責難給召喚出來。
  而百口莫辯的我,將會被送進警察局。
  「呼啊。要開始了嗎?」
  「隨時候教,儘管放馬過來!」
  「我很少玩這個,可是我會盡量加油!」
  小空、希美和小潤都跨至與肩同寬並蹲低下來,拿穩球板準備迎擊。
  這時,腳邊吹過一陣風。
  『……!』
  我和櫻花嚇得倒抽一口氣。大家的裙子都稍微掀起,除膚色外什麼也沒見著。
  由於沒有完全掀起,無法確定是否完全無望。然而就確定的事實而言,當時裙底下沒有任何看似布料的物體,無法證明六人之中任何一人「有穿」。
  「我……我們該怎麼辦啊,櫻花?」
  櫻花嘴緊閉得有如決心踏上沙場的士兵,對手足無措的我說:
  「我們該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不可以拍到的東西,就絕對不能上鏡頭。無論有沒有穿都一樣。」
  這單純的答覆,中肯得使我一聲也吭不了。不管怎麼說,目的都是拍一段健全的影片給島民看,負責攝影的我們非得徹底排除所有會引起島民恐慌的問題。
  但我們真的辦得到嗎?我只拍過一段宣傳影片,攝影技能趨近於零啊。
  不,這不是能否辦到的問題,而是非辦到不可。辦不到就只有死路一條。
  具體而言,是進警局的路一條。
  「櫻花,妳說得對。我們一定要想出辦法,沒其他路能走了。」
  「我也會盡可能幫你,讓我們一起度過這個危機吧。」
  我緊緊握起櫻花伸來的右手。
  年才剛過,一場絕不許失誤的救援行動就這麼為我新的一年揭開序幕。

  ♪

  「那麼,照例是我來開球,可以吧?球落地就結束了,所以不要急著想贏喔,不然就沒看頭了。」
  「請多多指教,貴龍大人。」
  戰鬥的狼煙終於升起。看來慣例上都是由霧夢左手持板,以網球發球的方式將球打上天空開始。其他孩子和笑著點頭的相江一樣,沒有任何異議。
  「嘿咻。」
  「哇喵,嘿。」
  「呼啊。」
  羽球高高飛起,往小潤下墜,再被打到小空身邊。可能是霧夢叮嚀過的關係,開頭雲淡風輕,詩情畫意。羽球畫出又高又直的拋物線,穩穩落在對手的正前方,六人圍成的圈完好如初。
  有希望。若能保持這個步調就沒問題了。裙子短歸短,在這個不需要大動作的情況下,只要不出大意外,衣服應該就不會亂掉。
  可是,世事當然不會那麼順利。
  「呵呵,大家都很會打嘛……那我就……!」
  「唔,要來真的了嗎,柚葉!」
  相江賊笑著打出一記越過希美頭頂的強勁球路。打亂對手步調,一來一往地逼迫失誤的戰鬥,現在終於開始。
  「喝!」
  希美轉身奔跑,趕到羽球正下方後迅速轉身大力回擊。看來這球離她的守備範圍極限還差得遠。
  「……!」
  然而我已經看得緊張到快暈厥,理所當然地旋起的百褶裙底感覺是驚險萬分。雖然很幸運地,沒有明顯露出可稱為「大腿」以外的部位,但恐怕已經踩在「大腿」這分類的界線上。要是再揚起個幾公釐,可就無法用「大腿」一詞打發了。
  同時,我的壞預感也因此更偏向確信。假如她們有穿所謂的安全褲,不太可能掀到那麼高還沒看見類似的物體,可是我看得見的就只有膚色。換言之,裙子底下果然是——
  「哇……哇喵!」
  就在我愣住的下一瞬間,致命性的狀況開始成形。小潤一個踉蹌,向前傾倒。即使在千鈞一髮之際踏定了腳步,裙襬仍依從慣性法則繼續飄揚。糟糕!眼看「大腿以上的部位」就要完全曝光了!
  「哼!」
  在這生死關頭,櫻花強力的吼聲從旁穿透。小潤的裙襬翻上最高點之際,一顆籃球分毫不差地飛過鏡頭前。得……得救了!球應該擋下了致命畫面,沒拍進去。
  「謝……謝啦,櫻花!」
  「小意思!我偶爾也要拿出一點沒那麼讓人遺憾的樣子嘛!」
  我打從心底感謝時機算得恰恰好的櫻花。話說,那一球丟得還真是精準,感覺都能當籃球故事的女主角了。
  「對了,妳有看到嗎?我的視線被球檔住,所以小潤是不是……真的沒穿?」
  「不知道,我的注意力都在丟球上,根本沒時間去看到底有沒有。」
  唔,真相依然成謎。一方面想乾脆直接揭開真相,一了百了,一方面卻又曉得那極為不道德的艱難處境一刻也不願放過我。
  「不再把氣氛炒熱點怎麼行呢!」
  「好耶!謝謝喔,胡桃!」
  而且狀況還越來越緊迫。胡桃替小潤擊回她追不上的球,比賽得以延續。然而先前總會送到對方面前的單純球路已不復見,全都換成以打垮對手為目的的軌道。她們圍成的圈當然是不斷劇烈變形,裙子也隨之猛烈搖晃。
  『不錯喔,響小弟!這邊的氣氛也很熱烈喔!』
  耳機突然傳來小百合小姐的聲音。看來島民仍只是單純在觀賞這場祭典,亦即目前畫面上不曾出現過不該出現的東西。
  這訊息讓我放心不少,可是……不妙,快到極限了。需要遮的範圍實在太大,不能再針對危險部位丟東西遮了……!
  「響!這裡不知道為什麼,有幾塊乾冰耶!」
  「這邊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一桶水!我們就自然而然地把冰塊放進水裡,看看會怎麼樣吧!自然而然的喔!」
  束手無策的我們,只好用上事先跟櫻花商量過而準備的「壓箱寶」。乾冰一丟進水裡,滾滾白煙便迅速蔓延開來。
  「hi……hibiki,你幹什麼啊!這個『神祕煙霧』是什麼東西!很難打耶!」
  「效果啦,是效果!這樣會更有氣氛啊!」
  「哇,好像以前的音樂節目,好好玩喔!」
  「呼啊。變成雷公的感覺。」
  雖然我給霧夢的說詞勉強無比,相江和小空卻意外地喜歡。
  無論如何,至少可以撐到乾冰用完為止了。我是以前就從理科實驗等處知道會有這樣的反應,不過發煙量遠超乎我的想像。櫻花才用蒲扇搧沒多久,孩子們圍成圈的下半部就已經白到什麼都看不見。這麼一來,就算真的露出了不該露的,觀眾也不會發現吧。
  若問我對哪裡有疑問,就只有小翅膀為什麼會剛好存放了這麼多的乾冰吧……可是情況危急就別想那麼多了,現在沒那種閒工夫。
  「真是~都是阿響愛亂來,這樣很難打耶!」

  希美抱怨著全力揮拍。我原先是打算事後再好好向她們道歉,但老實說,我也很希望這團煙可以促使她們分出勝負。要是拖太久,煙就要散了。
  「喔,追到了!小梅,換妳嘍!」
  小潤接下希美的攻擊,雙手持板用力擊出羽球。
  「哇!拜……拜託!妳打去哪裡啊!」
  這次擊點似乎特別好,羽球畫出大大的弧線向我直飛而來。
  好,這樣就結束了吧。霧夢在自己的範圍內拚命向後跑,可是那並不是追得上的距離。
  「hibiki,快趴下!我才不要輸給小矮人!」
  「咦?唔……唔哇!」
  霧夢的執著卻推翻了我的想法。她速度不減反增,直往拿手機攝影的我猛衝。我被那狠勁嚇得一屁股跌坐下來,然而鏡頭焦點仍鎖定霧夢,沒有移開。這會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有義務完整拍下霧夢精彩救球,島民應該最關切的的這一刻嗎?
  不,我想實情只是我太慌張,沒想到移開鏡頭就沒事了而已。
  「保持這樣!絕對不准動!」
  向我猛烈直衝的霧夢,想法全寫在臉上——她要跨過我,用最短距離追上羽球。麻煩大了,跨過我就等於我會從正下方底角窺見霧夢的裙底,而且我的位置沒有乾冰,在劫難逃。
  「響!用這個!」
  在我萬念俱灰即將放棄時,櫻花把一個方形的板狀物丟進我懷裡。這是……化妝鏡?
  「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慌亂地看過去,見到櫻花自己手上也有一面鏡子。剎那間,櫻花的想法在我腦中飛竄,宛如天啟。
  管他的,豁出去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賭一把再說!
  「喝啊!」
  霧夢往大地奮力一蹬,把癱坐在地的我當跳欄般,華麗地躍入空中,短至膝蓋的巫女服隨風翻騰。
  「就是現在!」
  同時,一道光芒傾注在我手上。櫻花反射陽光,將「希望」託付於我。
  「然後,就是現在!」
  ——而我也接續了希望之光,用櫻花給我的化妝鏡再次折射光線,在霧夢胯下與我之間架起光橋,準確得有如神助。
  小學五年級生的下半身,就這麼在光團籠罩下越過我頭頂。
  「呃啊!」
  結果,霧夢是追上羽球了,卻因為腳沒踏穩而摔倒。誰都能明顯看出,勝負揭曉了。
  可是對我來說,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個明顯的結果固然很好,然而我們還有個一「明顯」起來就絕對會出事的問題還沒解決。
  於是我戰戰兢兢,全神貫注在耳機傳來的聲音上——
  『喔喔喔喔喔喔喔!貴龍大人好可惜啊!』
  『不過這場打得真是精彩!今年也看得好開心啊!』
  『謝天謝地,我沒白活了……』
  能聽見的,就只有單純的讚歎。太好了,我們守住了,使這場神聖的儀式依然神聖。
  「響,你成功了呢。」
  多虧有櫻花的大力相助,我才能度過這九死一生的危機。
  「唔,想不到我會敗在妳們手上。可是不管輸贏,真的就是要這樣,才會有過完年的感覺呢。」
  即使巫女服沾上沙土,霧夢仍笑得神清氣爽。總而言之,能轉播島上的例行祭典真是太好了。
  至於大家究竟「有沒有穿」。
  答案或許永遠成謎。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PASSAGE 2

  【1】

  「嗯~好像坐太久了,休息一下。」
  時間一眨眼就來到二月天,那場大年初四的驚魂卻晃如昨日。寒假結束後,沒有任何特別重大的活動,我照常陪孩子們團練,創作自己的音樂,偶爾念點書意思一下。
  「需要吃點東西……」
  我摘下耳機,離開房間的電腦,下樓到客廳。這幾個小時以來都只有動手指頭還覺得這麼累,大概是腦中糖分已經耗盡的緣故。晚餐吃過了,肚子不怎麼餓,就只是想含點甜滋滋的東西。
  「……咦,怎麼都沒了?」
  平時用來存放各種零嘴的櫃子沒有我要的東西,保險起見也開了冰箱看看,但仍一無所獲。雖然有洋芋片或米果等鹹食,可是感覺吃了會有點飽,不太想碰;想改用汽水將就一下,結果連汽水也沒有。對於經常擺一堆零食起來吃的貫井家而言,這實在非常罕見。
  「真奇怪,胡桃拿去其他地方放了嗎?」
  我隨即搖頭否決腦中閃過的想法。畢竟鹹食仍在原位,要改放應該不會只拿甜食走。
  「…………直接去超商買好了。」
  原本想直接問應該在自己房間的妹妹知不知道,不過考慮到最後,還是穿上風衣,鼓起踏入冬季寒夜的勇氣。反正無論問不問,沒有的東西都不會自己長出來,我也順便幫胡桃買一點好了。
  「啊~春天好像還很久。」
  我關上家門就把手插進大衣口袋,朝星空吁一口白煙。脫離繭居,投身於動盪的日常生活之後,轉眼就要一周年了,可是就體感時間來說,我有預感接下來這幾個月會特別長。
  不單純是天氣冷很難受,我也需要好好充電,重新思考該以何種心態面對音樂、孩子們以及她們的音樂,而這一定是占了較大的那部分。
  若不把握時間自我提昇,在小翅膀和大家一起奏出的音樂很快就會斷絕。我必須設法減輕小翅膀主人正義大哥的經濟負擔,不然無權請求他繼續維持現況。
  但這並非能輕易找出具體做法的問題。我想來想去,都在同一個地方打轉。
  我想作出好歌,想盡可能充實涵養以提供有效建議,幫助孩子們演奏得更好,而大前提是我自己的努力。因此理所當然地,我每天都得像這樣和音樂對話。
  可是,我不知道這樣夠不夠。光是這麼做,就能吸引更多人來小翅膀聽歌嗎?去年一連串活動下來,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之後,我變得無法點頭說「YES」了。
  「啊,差點走過頭。」
  我雙手抱胸苦思,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超商門口。以緊急煞車的感覺轉向進門時,櫃檯後的中年大叔向我打招呼。
  「歡迎啊,響。來買宵夜啊?」
  「呃,晚安。算是吧。」
  即使有點支吾其詞,我仍然點頭答話。這位大叔就是老闆,我常來買東西,所以就認識我了。以前我動作都是遮遮掩掩,實在很丟人,不過後來承蒙老闆一句「你最近臉色好多了」,我現在開始能和他簡單閒聊幾句。
  再點個頭之後,我往零嘴區走。該買什麼好呢?如果是自己吃,小包的糖果就可以了;若要買起來放,家庭號的比較划算……
  「啊,那個,響……」
  「咦?怎麼了嗎?」
  當我認真檢視糖果包裝作比較時,老闆來到我身邊,不知為何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意思。
  「你想買那種的啊?」
  咦?我不禁低頭查看。手上是一大包裡頭有好幾個小包裝的花生巧克力。
  「請問,買這個不好嗎……?」
  「以店家角度來說,是不應該管客人買什麼啦,可是……」
  老闆表情變得更加尷尬,接著說:
  「阿響,你不是有蛀牙嗎?」
  「咦?」
  連我自己都不曉得。我在學校做的口腔健檢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啊。
  「胡桃她跟我說,你蛀牙又還想繼續吃甜食,讓她很傷腦筋,叫我不要賣甜食給你。所以,對不起!我跟胡桃有約在先,可以請你買鹹的嗎?」
  「呃,那個,老闆……?」
  老實說,我還沒進入狀況。可是老闆的頭壓得實在太低,反而讓我不好意思再繼續追問,抓起眼前一包「像是鹹食」的東西就結帳離店。
  「胡桃在搞什麼啊?」
  我凝視老闆貼上表示已結帳貼紙的拆封「醋昆布」,百思不得其解。
  「這也不是鹹食……是酸食吧。」
  無論如何,我懷著好歹該選其他鹹食的悔恨,拿困惑當伴手禮踏上歸途。

  「可以簡單解釋一下嗎?」
  「預防啦,預防。就算現在沒蛀牙,以後會怎樣也很難說,所以你就偶爾戒一下砂糖吧。我想想……再兩個星期就好。」
  由於晚上洗澡時間剛好到了,我便趁著和胡桃泡澡時問個究竟,結果她氣定神閒地這麼說。
  看來結論就是,我到這個月中都不能吃甜食的意思。
  「要是你忍得住,我也有獎品要送給你,你要先吃那個才行喔。這麼一來,等待兩個星期才終於吃到甜食的喜悅,會幫你把其他那些全都忘光光。」
  「其他哪些?」
  「沒什麼~」
  胡桃後腦杓頂上我的胸,若無其事地仰頭看我的眼睛。這使我不知該將視線往哪兒擺,不得不別開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對了,哥哥,我新買的洗髮精聞起來怎麼樣?」
  胡桃更往我這裡貼近,將盤起的頭髮湊近鼻尖。我當然有發現她今天換了洗髮精,畢竟替她洗頭的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嗯,我覺得很香啊。感覺很甜,好像……」
  我再度深吸一口,摸索如何比喻。該怎麼說呢,有高級西點的香氣。用比較容意誤會的方式來講,就是感覺很好吃。
  啊啊,好想吃這麼香的甜點喔。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重度甜食派,但一旦吃不了甜食,仍有微妙的戒斷症狀發作。
  「…………啊!」
  當我回神,鼻子已經埋在胡桃的髮叢中,嘶嘶有聲陶醉地吸個不停。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胡桃對慌張的我嘴角一勾,贏家似的笑著說:
  「討厭啦,好恐怖喔,還以為會被哥哥吃掉呢。你這樣子,還有辦法忍耐兩個星期嗎?」
  還以為她會罵人,結果說得游刃有餘。我不禁猜想,改不同香味的洗髮精也是她計畫的一部分。
  不過那為的究竟是什麼,依然不得而知。到最後,這天就這麼被胡桃敷衍過去,沒告訴我為何必須暫停甜食。
  等我將這件事一五一十告訴小潤三人之後,才總算明白她在打什麼主意。

  ♪

  「她又來了,耍詐也不是這樣的吧……」
  希美一開口就是唏噓到極點的嘆息。隔天放學後,我上小翅膀叨擾,在客廳說出那件事,結果她們三人似乎一聽就懂。
  真想不到。我是覺得非常神祕,才說出來給大家推理一下呢。
  「呃,什麼意思?」
  「那個,我想大概是跟某個快到的節日有關喔!」
  小潤舉手提示。她似乎對這話題很感興趣,但我仍舊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
  「你一臉『我不知道』的樣子呢……拜託喔,阿響,說到二月中的節日,就只會想到那個好不好?」
  二月中的節日?到底是什麼?
  「啊,建國紀念日?」
  「答錯了。」
  小空斷然否定,可見這答案還差得遠。
  「看來你不是故意裝傻,而是真的不知道呢……我們當然是在說情人節啊!」
  「……啊……」
  希美都公布謎底了,我還是答得很茫然。
  「響哥哥,你沒興趣嗎……?」
  「呼啊。你討厭巧克力嗎?」
  小潤和小空有些遺憾地問。糟糕,她們大概是誤會了。
  「不是啦,我只是不太習慣那種事,或者說,我們家的作法不太正常。一般來說,是女生會在那天送男生巧克力嗎?」
  「這麼說來,阿響家不一樣嘍?」
  「嗯,在我家是用巧克力給咖哩提味的日子。」
  大概是因為爸爸幾乎不吃甜食吧。貫井家的情人節,就只是加上那種變化的日子,沒什麼特別。再加上我繭居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對它沒有任何特殊記憶,無論是好是壞。
  「哇喵。可是這樣說來有點奇怪耶,為什麼胡桃今年突然這麼積極呢?」
  「啊,原來是這樣嗎?胡桃是為了情人節才禁止我吃甜食啊?」
  「你現在才發現啊?有夠遲鈍……」
  我終於明白整件事是在搞什麼鬼。對於小潤的疑問,我也想到一個可能性。
  「其實胡桃到去年都還以為我們家那樣才正常,所以大概是今年發現其他人的作法,才會這樣吧。」
  三個孩子都以「這樣啊」的表情接納了我的假設。
  「對了,我們之前在學校也有跟胡桃聊過今年情人節要做什麼吧……?」
  「我也想起來了。真糟糕,根本多此一舉。不過話說回來,用距離『正常』那麼遠的方法硬要製造戒斷症狀,還真是很有胡桃的風格呢……」
  「呼啊。我們也要趕快開作戰會議才行。」
  小潤笑咪咪地,希美一臉無奈,小空則是和往常一樣恍惚。儘管表情各自不同,她們語氣卻都是一樣興奮,而我也從中察覺一件事。
  「妳們也要準備巧克力啊?」
  聽我一問,隱約摻雜些緊張的視線便集中到我身上。
  「你應該不會問我們要給誰吧?」
  好險,差點就問了。希美尖銳的視線讓直覺告訴我,問了會死得很難看。
  說句厚臉皮的話,我也不是完全想不到那個人是誰啦,可是又怕落得自作多情的下場,所以才忍不住丟個牽制球,問那樣的問題。
  「我們想給響哥巧克力,你願意收嗎?」
  然而小空卻不嫌棄窩囊的我,眼神澄淨無暇地這麼問。不用說,我的答覆當然是不帶一絲猶豫。
  「能拿到妳們的巧克力,我一定會很開心啊。謝謝喔。」
  「嘿嘿,太好了……謝謝!」
  我滿懷感激地敬禮道謝,小潤放心地微笑。看著那軟綿綿的笑容,幸福的感覺不禁逐漸湧上。
  「這也是當然的吧。能拿到我們的巧克力,可是一件光榮的事,阿響怎麼會拒絕呢。」
  「嗯,對呀,一點也沒錯。」
  「啊?」
  我毫不懷疑地點了頭,沒想到希美的反應有點慌張。
  「不……不准你回答得那麼……直接……」
  她低下頭,稍微噘起嘴來。難道我說錯話了嗎……
  「呼啊。希美害羞了。」
  「我……我哪有害羞!」
  若事實真如小空所言,那我也不用多想了。無論如何,我說的都是未經矯飾的真心話,沒什麼好遮遮掩掩。
  「——我回來了~今天晚上吃大餐喔,我把漢堡排剩下的料帶回來了。」
  「啊,小櫻!嘿嘿,回來啦!」
  「呼啊。漢堡排,好想吃。」
  打工回來的櫻花在我下定結論時開門進了客廳。櫻花打工的麵包店什麼都很好吃,漢堡排一定也是極品。當然,今天我只會照常待到晚餐前,下次再到她們店裡買漢堡吧。
  「響,今天練習順利嗎?」
  「嗯,只是大家都演奏得很棒,我能給的建議太少,很傷腦筋。」
  我一面向櫻花打招呼,一面悠哉閒聊。雖然在學校見過……不,正因為在學校見過,等於一天能和她見兩次面,反而讓我深深覺得自己實在很幸福。
  「嘴巴不用太甜啦,儘管挑毛病,不要客氣喔。啊,對了,櫻花……」
  可能是以為我在開玩笑,希美婉轉地要我別客套(那當然是我的真心話)之後轉向櫻花。
  「嗯?什麼事?」
  「妳要給阿響的情人節巧克力要怎麼弄?自己做嗎?」
  「咦!」
  希美大剌剌地說出來,嚇得櫻花扭腰後退,而我也被她的話嚇了一跳。櫻……櫻花要給我……?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小櫻!我們剛才都在聊這個喔!」
  「櫻姊,妳會做巧克力嗎?教我們怎麼做。」
  小潤和小空雀躍地靠近櫻花,一左一右挽住她的手。
  「呃,那個,等等。妳們……不要當著響的面亂講啦……!」
  而櫻花則是明顯手忙腳亂起來。我……我到底該如何解釋她的反應呢?看不出是好是壞,讓我的舉止也變得鬼祟。
  「妳在緊張什麼啊?妳這個人,一定是老早就幻想一大堆有的沒的,擬定好幾種版本的『送巧克力大作戰』了吧?而且不管現實做不做得到。」
  聽希美冷冷這麼說,櫻花霎時面紅耳赤,兩眼睜大到不能再大。
  「希……希希希希希美!妳怎麼可以偷看我的筆記!」
  「咦?」
  希美不知所謂地歪起頭,然後嘴角逐漸吊高:
  「哼~這樣啊,聽到好玩的了。既然有那麼好玩的筆記,那我一定要看一看才行,為以後做準備。」
  「咦,妳沒看過?」
  「我連有沒有那本筆記都不知道啊……呵呵呵,直到妳說出來。」
  「~~~~~~~~!」
  櫻花已經完全要哭出來了。我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但感覺得到櫻花做了自掘墳墓的事。
  「我也想看看小櫻的計畫!嘿嘿,既然是小櫻想的,一定有參考少女漫畫那種浪漫故事吧!」
  「啊?」
  櫻花滿臉的紅全變青了。我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但感覺得到櫻花被小潤的話逼得走投無路。
  「呼啊。櫻姊,妳都寫在這裡嗎?」
  「呀啊——!」
  小空天真爛漫地從櫻花背包抽出一本紅色的皮面筆記本。櫻花一看見她正要打開封面鈕釦,就以令人懷疑是否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衝到小空身邊,以近似俯臥式跳高的姿勢飛身搶走。
  「真是的,小空!怎麼可以故意拿出來看!偷偷看不就沒事了嗎!」
  「呼啊。做錯了嗎?對不起。」
  希美手扠腰抗議,小空乖乖地鞠躬道歉。對櫻花而言,可能是被小空的純樸救了一命也說不定。
  「呼……哈……呼……呼……!」
  櫻花像無路可逃的小動物,側坐在房間牆角,將筆記本抱在胸前不斷喘息。翻到微妙高度的裙襬,和下襬拉出一半的凌亂襯衫令人非常在意,怎麼也不敢直視,不過櫻花自己似乎管不了那麼多。
  「小……小櫻,對不起喔,我們是不是太隨便了……?」
  「隨便也沒有這樣子啦!哪有一回來就把人家的心搥爛的啊!」
  小潤垂著頭靠近櫻花。雖然櫻花依然相當激動,但小潤的話似乎讓事態開始有結束的跡象。
  「就是啊……小櫻一定不想讓響哥哥先知道情人節計畫吧。可是我們沒有考慮小櫻的心情,在響哥哥面前問那種事。」
  「我不是在說那個啦,笨蛋~!」
  純粹是錯覺,事情根本沒在收尾。
  「那妳幹嘛一副快死的樣子啊……難……難道櫻花連趁著情人節跟阿響做這~種事跟那~種事的計畫都準備好了?」
  「妳……妳妳妳妳妳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呼啊。希美,這~種事跟那~種事是什麼事?」
  「當然是那個啊……就是親親那些。」
  「喂,喂喂喂喂……!」
  三人無視又慌亂起來的櫻花,越聊越熱烈。在這亂七八糟的一幕中,我完全找不到時機插嘴。
  「所……所以說,小櫻的筆記本裡已經計畫好怎麼跟響哥哥親親嘍?哇……哇喵,我突然好緊張喔!」
  「話說,我們怎麼可以讓櫻花偷跑呢?實在很有必要把筆記本好好看一遍,弄懂櫻花在想什麼。」
  「希美也想跟響哥親親嗎?」
  「啊?希……希美不是那個意思啦!」
  三人已經聊到完全不管櫻花了。可是,其實我也很好奇。雖然可能性很低,但要是櫻花真的……不行不行不行!少臭美了,哪可能有那種事。
  在我也為自己的猜測慌亂時,櫻花幽然起身,嘴脣不斷顫抖,且慢慢走到三人身邊。
  「哎呀?妳終於放棄掙扎,要讓我們看啦?來,交出來吧。」
  「…………沒有。」
  「哇……哇喵,小櫻的表情有點恐怖耶……」
  「沒有啦!我根本沒有那種計畫!哪可能會有啊!因為……因為我…………沒有要送情人節巧克力給響啦!」
  含淚的哭喊讓大家「咦」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
  真……真的嗎……嗚,說得這麼直接,真讓人難受。
  「慢著慢著,這樣拗也太牽強了吧?」
  「真……真的啦!我才沒有要送!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情人節嘛!」
  櫻花對乾笑著挖苦的希美大聲這麼說之後,負氣衝出了客廳。
  單看這一幕,簡直像是姊妹立場完全顛倒了一樣……會有這樣莫名客觀的想法,或許是我還沒從震驚中平復的緣故。
  咚咚咚咚。在櫻花跑上樓的猛烈腳步聲中,小潤三人徬徨地面面相覷。
  「那個缺憾美女……除了缺憾之外,還加碼了膽小跟愛鬧彆扭呢……真是無藥可救的『綜合型』……」
  「櫻姊她不想給響哥巧克力嗎?」
  「怎麼可能,小櫻不可能不想給啦……」
  希美、小空和小潤都眉梢低垂,苦著一張臉。雖然我也被這個狀況嚇得一愣一愣,卻仍單純地為小潤說的「不可能不想給」感到慶幸。在這時候有那種想法,恐怕有點搞不清狀況就是了。
  「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太糟糕了。希美又不是真的想要欺負她,唔……」
  希美就地蹲下,雙手拄著腿托腮。其實她只是想逗一下櫻花,結果火花飛到意想不到的點,引起了大爆炸。
  「呼啊。現在怎麼辦?」
  「不知道,可是一定要想想辦法才行,不然就太對不起小櫻了……」
  小潤也臉色發青,指尖緊張地顫抖。小空臉上看不太出情緒,但也明顯是打從心底為櫻花擔憂。
  「像櫻花這種人,要是就這樣賭氣到情人節,搞不好這輩子就會變得畏畏縮縮的了……」
  絞盡腦汁苦思的希美,突然打定主意般站起,直視我開口說:
  「阿響,對不起!」
  「咦?」
  莫名的大聲道歉嚇了我一跳。希美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嗎?
  「真的很對不起!希美知道這是自己的爛攤子,應該要自己收,可是還是拜託你!幫我們討櫻花開心!」
  當希美話一說完,我的答案就已經確定。只要是我能幫的,我當然在所不辭。
  「嗯,好啊。不過我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
  而問題就只是一句話——我不知道能幫些什麼。
  聽了我沒出息的回答,希美指尖點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
  「我想櫻花只是不敢承認,在耍小孩子脾氣而已。要是她一樣能得到原先想要的結果,心情一定會好起來。」
  「……呃,所以呢?」
  「所以你反過來計畫,製造一個既戲劇化又羅曼蒂克,會讓櫻花想給你巧克力的情境怎麼樣……也……也就是說,這次希美就特別准許你,在這兩個星期內攻陷櫻花。」
  我說過我在所不辭,現在也沒有辭退的意思。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然而希美要求的任務,難度卻是我有生以來數一數二的高……

  【2】

  「啊~好香好甜,讓人腦袋都快融化了♪」
  「…………」
  「是不是香到好想塞進嘴巴裡吸啊……要是哥哥真的吸了,那我該怎麼辦啊?呀~好恐怖喔~」
  「…………」
  「…………喂,哥哥,你有在聽嗎?」
  「咦?啊,抱歉,我在想事情。」
  接受希美的意外請求以後,各種不成形的破碎思緒在我腦裡亂糟糟地糾成一大團。夜裡輾轉難眠,經常苦惱到天亮都不自覺。但儘管快想破頭了,我依然一個像樣的點子都沒有。
  「你是怎樣?竟然在幫妹妹洗頭的時候想妹妹以外的事!簡直不是人嘛!」
  「對不起!以後我會小心!」
  妹妹火上心頭,猛一轉身,全裸的正面逼得我立刻轉頭,用盡力氣誠心道歉。沒錯,完全是我不對。再怎麼煩惱,也不能將「工作」以外的事帶到「工作」上,否則不配稱為「專家」。
  差點就要失去「妹妹的洗頭專家」地位了。意思就是專家立場崩潰,淪為「純因興趣而替妹妹洗頭的人」,擺明就只是個變態。
  「唔,真可惜。還以為香成這樣可以迷倒你,結果失算了。」
  儘管不滿地唸唸有詞,胡桃仍轉回去坐好。這次我一定要專心替妹妹洗頭。
  話說回來,我終於發現一件事——原來這罐洗髮精的香氣很接近巧克力。
  巧克力。一想到這個詞,我的注意力就開始動搖,急忙甩頭屏除邪念。

  ♪

  無論腦袋裡怎麼轉怎麼接,人生經驗不足的我能想出好計畫的機率仍非常低。
  有此醒悟後,我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提早出門埋伏櫻花。
  「……啊。」
  「早……早啊,櫻花。辛苦了。」
  我在麵包店後門一直等到櫻花做完早班出來,她在制服外罩了件海軍大衣。
  「怎樣,找我幹嘛?」
  順著北風飄來的聲音冷得入骨。好痛苦。我雖然不認為自己有惹櫻花生氣,不過她顯然對我有所警戒。
  會不會是昨天我只是愣在旁邊,一句話也沒幫她說,讓她對我徹底失望啊……
  「也……也沒什麼啦,只是看妳快下班了,想跟妳一起去學校。」
  「……想跟就跟啊。」
  我問得吞吞吐吐。幸好沒碰釘子,避開了最糟的結果,令人安了不少心。
  「………………」
  「………………」
  可是到車站的路上,我都想不到該說些什麼,兩人之間只有沉重的沉默。感覺上,我和櫻花已經好久沒有那麼尷尬過。雖然我們還是經常話說到一半就突然斷掉,但最近已經不覺得不自在了。
  相形之下,現在真是令人格外難受。
  「…………」
  「…………」
  櫻花也都是抿著脣,略低著頭不斷走著。
  原本就很微薄的自信,沒多久後就完全枯竭了。小潤說櫻花「不可能不想送」,然而她事實上會不會根本就不是嘴硬,單純是本來就沒想過要送我巧克力?然後剛好有機會說出來,所以就說了。
  我想這才是真相。
  ……呃,不行,先捨下這種想法吧。
  就算那真是事實,我也和希美……和她們三人約好,要盡最大努力讓櫻花重拾笑容了,不能只因自己懦弱就逃避面對櫻花。另一個原因則是,我自己不想見到櫻花現在這麼不快樂的樣子。
  ……好,我要加油。現在的重點是話題,我得找出足以打破這凝重氣氛的話題才行。
  能釣上櫻花的話題,就只有那個了吧。
  「現……現在是石狗公的旺季呢。」
  「都快結束了吧。有蛋的剛生完,還沒有力氣捕食,沒那麼好釣,就算釣到也不好吃。」
  我就這麼成了拿一知半解的事聊對方的專門領域,只會招來悲慘結果的典型範例。人就是在這樣的教訓中累積社會經驗的吧。真痛苦。
  唔唔,傷腦筋。一開場就找不到如何著手了。以為最容易的釣魚話題都聊不起來了,我究竟該如何度過這個窘境呢?
  混亂將我的思緒攪成一團爛泥。
  到最後,被逼到不如何是好的我,說了一句愚蠢至極的話:
  「櫻……櫻花!妳今天有穿內褲嗎?」
  「當然有穿啊,你白痴啊!」
  她罵得我都要聾了。這也是當然,我看我已經玩完了。即使她沒有因此厭惡我,我的好感度也因為那句話直墜谷底,搞不好摔到了柏油底下。
  就在我如此深信而將腿軟跪地之前,櫻花噗哧一笑的聲音,微微傳進耳中。
  「……是怎樣?真的不穿比較好嗎?」
  我赫然回頭,只見櫻花帶著拿我沒轍般的些微苦笑盯著我瞧。
  「沒……沒有啦!穿著比較好!」
  老實說,我覺得這樣講也很危險。不過櫻花沒吐槽,無奈地嘆口氣,雙手放到身後說:
  「哈哈,那就好。」
  接下來搭電車,走到學校的路上,我們的對話都不出所料地短。
  「你有時候也會說一些瞎到不行的話嘛,這樣不就沒資格說我有缺憾了?」
  「我又沒說過那種話……應該吧,大概。」
  但我並不覺得呼吸困難。依稀能感覺到,緊繃的氣氛稍微緩解了幾分。

  ♪

  「買東西?」
  「嗯。我有東西想看一下,如果妳可以陪我一起來就更好了。當然,沒空就不勉強!」
  我在課堂上拚命地想(結果因為心不在焉而被點名了兩次,這點是比較需要反省的地方),而結論是用什麼藉口都好,製造一個讓櫻花會想送巧克力的情境才是最短捷徑。那麼,我當然該帶她去會賣巧克力的地方。
  話說,其實我也是昨天才認識「情人節商戰」一詞。這就先不提了。
  「嗯……今天有空。」
  櫻花經過一段猶豫後,明確地點了頭。太好了,要是她拒絕,我就完全束手無策了。
  「你要買什麼?」
  「還滿多種的,最想買的是外套吧。」
  「外套?在這種時候?」
  「其實這件有點薄,我想要再暖一點的。」
  「嗯~我也知道這種心情,不會勸你別買啦,可是春季特賣就快到了吧?外套那些是打折打最凶的喔。」
  「啊,這樣啊……」
  「不過呢,等到春季特賣再買就是下個冬天才會穿了。如果現在想穿,也沒必要逼自己等。再說,現在先看好想要什麼也不吃虧,在特賣會知道打多少折扣會比較好買。」
  「喔喔,原來如此,學到一招了。」
  「看吧~我才沒那麼遜呢。」
  「哈哈,就說我沒那麼想過嘛。」
  於是我們放學就離開學校,搭電車去了。運氣不錯,有兩個相連的座位,得以悠閒快樂地聊到下車。
  太好了,我們的氣氛已經完全復原。我不再緊張,櫻花也自然地笑了好多次。
  可以當作任務成功了吧——這樣的想法曾經閃過我心裡,然而很遺憾,應該沒那麼簡單。畢竟拿到她之前宣告「不給我」的巧克力才算抵達終點。拿不到巧克力,消沉的孩子們就笑不出來。
  「來,走吧。」
  「嗯。」
  過了離家最近的車站幾站後,我們在一座大型複合商業設施邊下了車。或許是附近有賽馬場,這一站微微有點動物園的味道。這裡有幾間知名進口家具行,堪稱是「時尚之城」之一,卻讓人感到頗為親近,或者說不會讓人不敢進門,或許就是這種鄉野氣味的緣故。
  「對不起喔,櫻花,拉妳陪我跑那麼遠。」
  「不會啦,一點都不麻煩。其實我也很久沒看衣服了……可以陪我看看吧?」
  「那當然!愛看多久都行!」
  「嘿嘿,謝謝喔。你有預定逛哪家店嗎?」
  「完全沒想過,要說的話,就是便宜點的吧……像UNIQLO。」
  「UNIQLO不錯啊,我也喜歡。」
  「咦,妳也會去那裡買啊?」
  「我買很多喔。像內衣或褲子之類的都是UNIQLO。」
  「這樣啊,我都沒發現。」
  「呵呵。沒關係啦,我也了解不讓人發現是UNIQLO的小技巧,沒發現很正常。要便宜的話,再來就是H&M吧,他們的衣服很可愛,我也很推薦。」
  往購物中心走的路上,我聽櫻花講了很多有用的資訊。
  說實在的,我真的很開心,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享受如此普通高中生所能體驗的最高等級幸福,覺得有點惶恐。和櫻花獨處的時光,宛如夢境一般。
  可是一踏進購物中心,緊張就介入了我倆之間。
  『限定版巧克力所剩不多,要買要快喔~』
  『想買特別的禮物送給心愛的人嗎?來我們這裡就對了~』
  正對自動門的特設區塊擺滿了大型推車,店員們的呼聲夾帶香氣,此起彼落。
  「…………唔。」
  見到這個情境,櫻花的表情明顯有了變化,早上那樣的戒心又開始在眉頭匯聚。
  啊啊,好不容易才營造出不錯的氣氛,怎麼會在這裡賣巧克力啊?
  我不禁懷起如此偏離此行主題的感想。
  夠了夠了,抱怨有什麼用,而且我來購物中心本來就是為了這種狀況啊,一定要設法引導櫻花送我巧克力才行。儘管狀況來得讓我措手不及,計畫根本沒想好也一樣!
  「呃,那個,櫻花——」
  「啊!響,我想逛那間!可以吧!我們走!」
  「——哇!咦?」
  當我心想好歹得先說句話而開口,櫻花緊接著就用力抓住我的手,往眼前的店裡拖。
  老實說,我是很想重整旗鼓,所以陪櫻花買東西正合我意。
  然而問題在於她拉我進去的店是賣什麼東西。
  「那,那個……櫻花,這裡……」
  「很可愛吧,我很喜歡這種,經常會穿……嘿嗚!」
  櫻花嘴裡洩出我至今從沒聽過的叫聲。
  因為這裡是女性內衣專賣店。
  面前跟左右,用來保護女性身體下端或上段的五彩衣物爭奇鬥豔,彷彿置身花園中。
  「……那,那個……」
  我不能丟下櫻花自己逃跑,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杵在原地。這個空間與外界相差太多,讓我連話都說不太出來。
  「……呃,其實我……我……我……」
  櫻花似乎也和我一樣慌張,額上布滿汗珠,眼神左右亂飄。她拉我來這裡,八成只是急著想逃離巧克力大軍,沒注意到裡頭賣的是什麼。
  「沒……沒錯!我穿的就是它!」
  「咦!」
  「我常常穿這裡的內褲!上面也一樣!」
  「咦?咦?」
  「因為你說我穿著比較好!所以我想告訴你!」
  櫻花太過慌張,開始吐露出一顆又一顆的炸彈。我不曉得該如何反應,只知道亂說些近似吐槽的話,會害我失去逃離這狀況的機會。在這種時候,順水推舟才是正確答案。
  「原……原來是這樣啊!謝謝妳告訴我!」
  「唔,嗯!小事一件!」
  即使我相信這對話莫名其妙,至少我得到了轉身離去的機會。少胡思亂想,一切等到離開這裡以後再說。
  當我這麼想著而踏出一步時,發現有個半透明的繩狀物就擺放在我右邊。
  「…………」
  「…………」
  而我不小心對那繩狀物凝視了幾秒鐘。身旁的櫻花心情緊繃了起來。我拿不出回頭的勇氣,但光從氣氛就能明顯感受到她的變化。
  「不是,不是啦。我有穿這間店的內褲沒錯,可是……沒有穿這種的。」
  「說……說得也是。嗯,我也在想和妳一樣的事,放心放心。」
  櫻花手往我肩頭一拍,用非常凝重的語氣辯解。我依然不敢回頭,對著陳列一大排繩狀物的櫃子頻頻點頭。
  「真的喔,我沒有穿那種。這裡賣很多種內褲,有那種的,也有很普通的。」
  「嗯,有吧。既然妳都那麼說了,我當然相信妳。」
  傷腦筋,我們似乎直接踏進了類似Sexy~區的地方,周圍全是造型香豔刺激的內衣褲,不過我沒有因此懷疑櫻花。到其他櫃位去,一定有高中生會穿的內衣。
  呃,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叫高中生會穿的內衣就是了。
  「我看看喔,呃……有了,在這裡!」
  誰能告訴我,內衣的對象年齡該從哪裡看呢……在我想起這種無謂瑣事時,櫻花又抓起我的手拖人。
  「妳……妳幹嘛!櫻花!」
  而且方向不是店外,而是中心。原以為要逃脫了,結果陷得更深。
  圍繞四面八方的內衣褲,越看越像覆蓋無底沼澤的睡蓮。
  「你……你看你看你看!普通的白色內褲!我穿的就是這種的!」
  「這樣啊,原來是這種的!」
  「然後還有水藍跟粉紅色之類的,我喜歡粉色系!」
  「粉色系啊!我會記住!」
  櫻花接連指出的內褲的確都是平凡無奇,即使是我閱歷這麼淺薄的人,也能明顯看出是女性內褲的東西。
  但也因為如此,櫻花穿這種內褲的資訊反而格外真實,使我背上爬滿黏膩的汗水。
  「啊,這件怎麼樣?可不可愛?」
  「超……超可愛的呢!」
  「那……那我就買這件好了!」
  「咦!」
  使我不得不放棄完全肯定的時刻到來了。難道櫻花是因為焦慮混亂到了極點,使原本的計畫不知不覺變質成在這裡買一買了嗎?這下糟了,我的膽量可沒有大到能繼續待下去啊。
  話說回來,這場面使我重新感受到櫻花這個人驚慌起來,真的很容易做出非常荒唐的事。不過對我而言,那樣的傻處也是她的魅力之一就是了。要是她從頭到腳都完美無缺,我可能會認為她高不可攀,連攀談都不敢吧。
  「需要別種尺寸嗎~?」
  「——!」
  我情不自禁的感懷,被來自背後的女性聲音刺個粉碎。糟糕,被店員抓到了。雖說進了人家的店卻用「抓到了」很不禮貌,但我現在認為那是最貼切的說法。
  「約會還一起挑內衣,好羨慕喔~玫瑰色的高中生活呢~」
  我戰戰兢兢地轉頭,見到一名年約二十五歲的長髮女性。她臉上是沒有一絲破綻的職業笑容,然而太過完美,反而讓人同時有種類似恐怖的感覺。
  「我……我們不是約會啦!」
  櫻花嚇得猛向後仰,雙手拚命搖。看來她的魂已經被店員喚回來。在這一點上,實在是得救了。要是她也順著店員繼續亂講下去,無疑會有一場活地獄等著我。
  「不用怕不用怕~都跑來內衣專賣店逛,兩人還卿卿我我了那麼久,不用再裝了啦~」
  「咦……」
  店員保持職業笑容,往我們一刀斬下。我自然而然感覺到,我們被一個在各方面都很危險的人纏上了。
  「對……對不起,我們太吵了。」
  「請別放在心上~作生意就是這樣嘛~」
  我不由得向店員道歉,而她一左一右地慢慢搖了兩次頭。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我開始有種陷入格式塔崩壞的感覺,越看越不像笑容。真的很恐怖。
  「請問是什麼罩杯,我幫您拿出來~」
  店員問道。然而不知為何,她的視線是直直地對著我。
  「報……報告,不知道!」
  我像個遭到魔鬼教官責問的菜鳥,抬頭挺胸地回答,動都不敢動。到頭來,我還是被拖進了我最怕的活地獄。
  「哎呀,真抱歉~是因為想要的東西用碰就碰得到,對數字自然就沒興趣了~對吧對吧~」
  「呃,不是啦,那個……」
  在一波接一波的言詞暴風雨中,我連插一句否認的手段都找不到。櫻花臉紅得快冒煙,抱著肩瑟縮一旁。
  「那我就直接問本人吧~這麼大是怎麼回事啊,請問是幾罩杯呢~」
  這麼大是怎麼回事啊——感覺她話裡的刺越來越露骨了。
  「在……在這裡說不好吧……那個……」
  櫻花側眼瞥瞥我,含糊地說。事實上,我們並不是店員想的那種關係,櫻花不好意思在我面前說出胸圍也是當然的吧。
  順道一提,我好像曾經在某個地方得到關於櫻花該部位的機密情報。不過要是說出來,事情反而會更複雜,還是閉嘴的好。
  「咦~在內衣專賣店曬恩愛OK,要說胸圍卻會不好意思啊?好有趣喔~」
  店員甚至拍起了手,但笑得一點也不開心……好啦,其實她說得也有道理——假如不是以誤會作為大前提。
  「沒辦法,只好這樣了~」
  店員吁了口氣,從口袋中取出皮尺。
  「來,請用。」
  然後交到我手上。
  「給我做什麼!」
  我一時衝動就喊了出來。不過非常遺憾,我已經隱約察覺到她的意圖了。
  「今天我特別讓男朋友幫妳量喔~」
  店員宣告出我所害怕的事。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
  我和櫻花不約而同地右手猛搖。我來量櫻花的胸圍?那是跨不得的界線啊。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
  店員以完全一樣的動作回答。我能感覺到她全身散發「我絕對要一口氣擊垮你們」的濃烈氣息。
  「那……那不算是……怠忽職守嗎?」
  「就是啊!那是店員的工作吧!」
  但我現在不能退讓,便與櫻花齊聲抗議。
  「這也是促銷的一環啊~為恩愛的高中生提供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親熱的情境,玩得開心以後,買起東西自然就爽快了嘛~我絕對不是因為~門口就在賣巧克力,可是自己連送人情巧克力的對象都沒有,結果想說怎麼有死小孩在內衣專賣店約會啊~怎麼不趕快爆炸啊~玩弄他們打發時間好了~才這樣做的喔~」
  直覺瞬時告訴我,後半段才是真心話。
  「來來來,快給我這個拉警報的可悲女人看看你們這些鮮嫩多汁的年輕人是怎麼打情罵俏,幫我補充對抗時間流逝的力量吧~最能幫助一個人堅強活下去的燃料,就是憤怒跟嫉妒喔~♪」
  當我明白無路可逃而向旁轉身時,櫻花也在同一時刻向我看,眼神可比在莽原上被獅子逮到的斑馬。

  「那……那我開始嘍。」
  「請……請手下留情……」
  結果我們還是乖乖就範,移動到店裡更深處。櫻花脫下制服外套,上身只留一件白襯衫。
  事到如今,只好認命點了。就盡可能機械性地完成任務,趕快離開這間店吧。
  我要機械性地量好櫻花的胸圍。
  可是這好像明顯不是機械性的事……不,別遲疑。遲疑越久,痛苦越長。
  「要量上胸圍跟下胸圍兩個地方喔~也就是乳頭跟——」
  「知道了啦!不用再說了!」
  我大聲打消店員毫不避諱的解釋,「嘰——」地拉長皮尺。少胡思亂想,當它是普通的測量就行,就像量附近的山有多高。
  或者……谷有多深……
  別去想,把腦漿的電源關了。
  「……唔。」
  「嗚嗚,真的快羞死我了……」
  櫻花橫展雙手,我手繞過她的身體,將皮尺拉得更長。為了避免誤觸禁區,我一開始就直接把手伸得很前面,然而身體也因此不得不更貼近櫻花的背,後頸就在鼻尖之前。有種好香的味道。領子、鎖骨以及更下方渾圓的曲線微微地——
  別去想。把整顆心丟進垃圾桶。
  我「啪!」地一聲拉直皮尺,移近櫻花胸部。這不是直接用手碰,冷靜做完就好,根本沒什麼。
  「……!」
  接觸了。原來如此,即使隔著皮尺,那富含彈性的觸感仍會傳到指尖上呢。
  別去想。
  辦不到。
  能在這種情況下抱持無心的人,根本就不是高中男生,而是昆蟲了吧。
  發覺這樣的事實後,我決定不再自欺欺人。算了吧,我就是會臉紅心跳,就只是一個紅塵俗世中的平凡生物。既然如此,我就儘快結束,挽回一點名譽吧。
  「男朋友同學,上胸圍不是量那裡喔,再上面一點~」
  就在下定決心而要將皮尺一口氣拉到背後時,店員糾正了我。好一個惡魔。
  總之,我似乎是必須修正位置才行。於是稍微放鬆皮尺,稍微往上挪。
  「這次又太高了~」
  好像挪過頭了,再往下吧。
  「上面一點~」
  「往下~」
  「再往下一點~」
  「再往上一點~」
  每當皮尺在櫻花胸部繃直,店員就下令調整。好一個惡魔。
  「啊,不要……慢……慢一點啦,響……那個……不要……」
  櫻花羞得耳背都紅了,不斷扭來扭去。看來是我技術太差,弄得她很難受。慚愧與羞恥讓我好想立刻消失,好想轉生成昆蟲。
  「嗯,這邊就OK了~」
  再反覆重試幾次以後,位置終於合格了。第一步就花了好長時間,還以為我會緊張到猝死,搞不好會是世界第一個「死因:量胸圍」的人。
  我是很想喘口氣,但現在仍大意不得。要是皮尺鬆了就得從頭來過,無論如何都得避免這種事。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沿著櫻花胸部兩側,將皮尺慢慢繞到背後。
  「麻煩再拉緊一點~」
  我是有點排斥,但現在非做不可。稍微往皮尺用點力,陷入櫻花柔膚的感覺就鮮活地傳進指尖。
  看來我是開啟了一扇不能開的門,可是再過不久,我就能熬過這場考驗。再來就只是記住數字,與下胸圍相減而已。
  「呃……八十——」
  「呀啊!等等等一下,響!不可以!不可以看數字!那……那是個資!」
  「咦……咦!」
  我的聲音與櫻花的哀號錯落而響。我……我也不是不能體會她不想讓我知道具體數字的心情啦。
  可是……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夠……夠了啦!D!我是D!D罩杯!這樣就行了吧!我直接說罩杯,不要看數字啦!」
  櫻花像是再也受不了,叫得聲音都破了。既然事實都揭曉了,也沒必要再量下去了吧。
  「真是多此一舉呢~既然到頭來都要說,量之前就說出來,不是比較省事嗎~那好吧,我去看一下存貨喔~」
  連店員都看不下去了。我知道自己無權批評,不過對櫻花而言,結果就是受了好幾次不必要的羞辱吧……
  而且櫻花的回答和我之前不小心聽見的一樣。
  由我假裝開玩笑地問聲「妳是D罩杯吧?」,說不定就不必麻煩了。
  不,絕不會那麼容易。
  「是怎樣……為什麼我要受這種屈辱,還要被人逼著衝動買內衣呢?」
  櫻花情緒輪了一圈嚴肅起來,面對世界之謎般兩手交抱。說得真是沒錯,不管回顧多少次,我都想不通到底是哪裡做錯了,才會變成這樣。
  「啊,價錢……還好。嗯,沒有太貴。」
  接著,櫻花赫然回魂檢查上下一套的水藍色內衣標價。看來價格還算合理,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嗎?
  「久等了~」
  店員拿著同款內衣回來了。原來如此,上部尺寸明顯比展示品更大。
  一想到自己正逐漸能對內衣抱持客觀想法,我就覺得害怕。習慣真是一件恐怖的事。
  「那就幫我包起來吧……」
  櫻花以看破紅塵的表情這麼說。我覺得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想問問她願不願意讓我出點錢,最後還是算了。除了她多半會拒絕之外,由我提議幫她合資買內褲這件事也顯然很「危險」。應該還有更好的形容詞,但我現在只想得到「危險」。
  無論如何,脫離這神祕亞空間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別急別急~同樣罩杯的內衣穿起來不盡相同,還是請您先試穿喔~」
  「咦!」
  看來還有得耗。沒有無止境的夜這句格言,搞不好是騙人的。
  「呃,真的不用了啦!尺寸有點不合也沒關係!」
  「這在專家聽起來,實在很刺耳呢~穿合身的胸罩可是很重要的喔~跟健康大有關係呢~」
  「…………嗚嗚。」
  櫻花嘗試反駁,卻反被店員駁倒。聽起來,店員剛才那番話應是有憑有據的事實,並非胡謅。而櫻花也是明知這點才無言以對。
  這麼說來,這位店員也真的算是專家吧。呃,這感想好像很失禮又好像不會。
  「那麼,請到試衣間來吧~這次我特別准許男朋友一起進去喔~」
  『拜託妳不要再鬧了!』
  我憋不住的抗議居然和櫻花一字不差。如此炸彈丟速快到都不用呼吸的店員,居然會出現在大型購物商場裡的內衣專賣店裡,真教人不敢相信。
  「咦,男朋友同學不想看嗎?」
  「不……不是那個問題啦!」
  「我……我怎麼可能穿內衣給他看啊!」
  「妳沒脫光光給他看過?」
  「沒看過!」
  「沒脫過!」
  經過我們接二連三的抗議,店員捂起嘴「咦」了一聲:
  「你們該不會還沒那個吧?還沒那個的人會一起逛內衣嗎?觀念還真是開放無比呢~」
  「我是不知道妳想成怎樣啦,總之我們不是妳想的那種關係。」
  雖然店員話裡到處是吐槽點,但就過去的脈絡來看,吐槽了肯定只會惹得一身腥,還是別碰為妙。
  「別……別說脫光了,我連內衣都沒給他看過,當然也不會給他看。我才不敢做那麼丟人的事……」
  聽櫻花紅著臉這麼說,店員低下頭沉吟思考起來。感覺有點情況好轉了。或許是她終於明白自己一直誤會我們的關係更為不純,好感度開始有些許提昇了吧。
  「我沒搞清楚還一直調侃兩位,真是非常對不起~」
  店員恭敬地九十度鞠躬,讓我和櫻花鬆了口氣,相視而笑。看來這一次,黑暗中終於顯現了一絲光明。
  「沒關係,妳弄清楚了就好。那麼……那個,不需要給他看了吧?我就先去試穿了。」
  櫻花搖搖頭,伸手拿內衣。沒想到店員突然後退一步,不願給她。
  「先等一下~我想到了一個好方法~可以不給他看到妳穿內衣的樣子,又能確定妳穿起來好不好看喔~」
  「咦?」
  「咦?」
  店員的職業笑容再度加深,對我們說出完全聽不懂的話。

  ♪

  「我……我穿好了……可是……」
  櫻花進了試衣間幾分鐘後,櫻花從布幕縫隙間羞怯地探出頭來。這段等待的時間令我如坐針氈。我真的待會兒就要親眼目睹櫻花只穿內衣褲的模樣了嗎?
  「來吧,男朋友同學,請進請進~」
  店員向我招手。明明只要有其他客人上門,這場鬧劇就會被迫中斷,結果一個人也沒有。看來女性都被門口的巧克力賣場吸走,沒有半個人想進來逛逛。所以這位店員是閒得發慌,又得看一堆女性開開心心挑巧克力的樣子,才拿我們洩恨嗎?
  不過現在可不是分析這種事的時候,真正的問題正往我逼來。
  「真……真的要進去嗎……?不太好吧……?」
  「沒關係啦,因為不算是『穿內衣』嘛~」
  我不死心地再問一次,店員卻只是豎起大拇指催促。我起先根本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但現在已了解了七八成。「理論上」,櫻花的確不是穿內衣,然而感覺還是不太好。我對於就這麼乖乖踏進試衣間仍然頗為抗拒。
  「哎呀~妳穿起來真好看~」
  「真……真的嗎……?這套的尺寸是剛剛好沒錯……可是……」
  「就讓男朋友同學看一下嘛,他一定會變成妳的俘虜~」
  「………………」
  聽了探頭進去的店員感想,櫻花沉默不語。她是在猶豫嗎……
  假如櫻花叫我別看,我當然會堅決不看。可是假如……假如她准我看,屆時我該如何是好?
  「響,那個……請進。」
  櫻花緊緊抓著布幕,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叫我。
  好……好吧,既然這樣,就硬著頭皮上了吧。她都已經點頭,我自己在外面猶豫,只會辜負她的勇氣。
  於是我等她退回裡頭,再輕輕鑽進試衣間的布幕後——
  「你……你覺得……怎麼樣?」
  「!」
  從在狹小空間內面對櫻花的那一剎那起,我的心跳就瞬時飆高,甚至以為會直接炸掉。
  邊緣飾有蕾絲,分為上下兩段的水藍色——櫻花只穿著這麼多,忸忸怩怩地縮身站著。雙腳修長滑順,畫出漂亮弧線的小蠻腰中央能窺見她的肚臍;她背後的鏡子,使背部線條也一覽無遺。
  身穿內衣的鳥海櫻花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只能這麼形容這一幕。

  即使我明知事實並非如此。
  「很……很適合妳啊。那……那個,真的……很漂亮。」
  「……啊嗚。」
  我像得了熱病般,口齒模糊地低聲回答。櫻花跟著別開臉,雙手掩胸,然而那動作反而把北半球擠得更加突出。我看得越來越緊張,忍不住也轉開頭。
  我應該是可以看,理論上是這樣。因為櫻花在內衣「裡面」還穿了泳衣。
  沒錯,這就是店員想到的「方法」。要是脫下內衣,就會看到泳衣。若她穿的是泳衣,我自然不必閃躲;那麼只是在泳衣外多穿一層內衣,我當然大可直視。原來如此,道理上說起來,感覺的確合理。
  但是,像這樣實際面對她之後,我根本看不出來底下有泳衣。實質上,我所見到的根本是只穿內衣的櫻花。
  新年期間感受到的「無即是有」概念在此顛倒,世界的另一種型態又出現在我眼前,變成「有即是無」。萬物將隨時間不斷流轉,輪迴轉世,現下以為存在的東西,將隨時光流逝而改變,歸為虛無。內衣也好,泳衣也罷,全都不過是人類自己創造的觀念,實質上並無分別。
  更深入地說,人無論穿了什麼,底下仍必定是赤身裸體。
  因此就算穿上泳衣再穿內衣,甚至加上制服,櫻花的本體在某方面上依然是隨時全裸,而我每一次都是與全裸的櫻花見面。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喂,響?振作一點啊!不可以在這種地方昏倒!」
  在逐漸稀薄的意識中,我得到一個肯定的結論。
  對我來說,女性內衣專賣店的刺激還是有點太強了。

  ♪

  最後,我在關鍵時刻逃過昏厥,好不容易逃出了女性內衣專賣店。
  呃,算不算平安,我也非常懷疑就是了。儘管如此,應該還是比被人用擔架送走好得多了吧。在女性內衣專賣店昏倒送醫的男高中生啊……越想越接近傳說級的人物。不用說,當然是笑柄那方面。
  「結果沒等特賣就買了。」
  「謝謝妳給我那麼多建議啦。不過今年比較冷,先買說不定比較好。這件造型很不錯,而且還滿便宜的。」
  我提起重重的購物袋苦笑著說,櫻花也笑咪咪地點點頭。雖然又經歷了一段尷尬的事件,但隨著看看外套,聽聽各種建議,凝重的氣氛也慢慢緩解,現在已經回覆到能自然地有說有笑。
  「好啦~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櫻花「嗯~」地伸個懶腰,吐一口長長的氣。她說既然車錢都花了,不如多逛一逛再回去,於是我們就把這巨大的購物商場從上到下整個逛了一遍。多虧如此,我得到了一看就中意的外套,以及搞定一項目標的成就感。
  「就……就是啊。」
  唯一的問題,是我還沒達成真正的目的。
  遇到那種事,我也一時間忘了自己找櫻花來這裡逛,是為了誘導她送我巧克力。縱使今天逛這一趟確實很有收穫,要是就這麼走了,計畫也就泡湯了。
  「……走這邊好了。」
  櫻花不知是否刻意迴避巧克力賣場,選了另一條路。我也可以當她單純是將往巧克力賣場走等於往女性內衣專賣店走而繞路,不過結果都一樣,很難讓她有「順便買」的念頭。
  最後我們就這麼到了門口。有沒有藉口能挽留她,引她再走回去呢……沒有,想不到。
  商場外,已經是一片昏黃。
  「好冷喔~」
  「……就是啊。」
  「呵呵。響,你就把那間外套拿來穿如何?」
  「好像也不錯。啊,可是我沒東西能剪標籤。」
  「啊,我也沒有。期待你明天穿來喔。」
  我們在平淡對話之中走到車站,搭上電車。這是段非常幸福的時光,然而心中不斷膨脹的焦躁卻使我無法放鬆享受。
  下車站很快就要到了。今天,能與櫻花相處的時間已所剩無幾。
  這樣算是搞砸了嗎?距離情人節還有幾天,不如放棄今天,從頭來過怎麼樣?
  我能想到更好的計畫嗎?回頭想想,我並不知道任何與人縮短距離的技巧。
  再說,我想那樣做嗎?我不禁自問,和櫻花相處的時候,會希望自己滿腦子都是下一步怎麼做,用什麼技巧嗎?
  答案沒有猶疑的餘地,一丁點也沒有。
  「掰啦,響。明天見。」
  下車出了剪票口,櫻花對我揮手道別。
  「那個,櫻花!」
  但我沒有揮回去,而是盡可能地大聲叫住她。
  「嗯?怎麼了?」
  櫻花訝異地回頭。我用力穩住發抖的聲音,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單純以言語吐露我由衷的心願:
  「拜託,給我巧克力!我想在情人節拿到妳的巧克力!拜託!」
  這句話嚇得櫻花睜大了眼。我好怕聽到她的回答。要是拒絕了,我不認為自己振作得起來。
  不過,其他方法我八成也做不來。倘若我連坦率說出心聲也沒用,其他不管做什麼也不會有效吧。
  「好啊,我給你。我自己做一個給你。」
  櫻花面帶微笑點了頭的那一刻,繃住我身心的緊張頓時全斷了線,差點就癱在地上。
  全身都好燙。要是天天都能這樣,我就不需要什麼外套了。會往這種地方亂想,或許是我高興過頭,得意忘形的緣故。

  【3】

  「那……那我進去嘍。」
  團練結束後,我上小翅膀的客廳叨擾。雖然她們每次都會請我過去坐坐,這次特別緊張。
  因為今天是二月十四日。直到去年,這個日子對我都沒什麼意義,今年卻讓我從好幾天前就在意無比。昨天還緊張得睡意全無,輾轉難眠。
  「請……請進!」
  小潤三人似乎也有點緊張,希望不是我自作多情,不然就丟臉了。她們團練時就隱約給我這種感覺,從教堂來到屋子裡以後,感覺又變得更強。
  「阿響,再等一下下喔。她幫了我們很多,我們不會偷跑啦。」
  希美替我沖壺紅茶,在桌子對面坐下。
  小潤和小空也坐成一排,和我們一起享受紅茶的芬芳。
  她們三人一定講好要等櫻花回來了吧。
  昨天,櫻花好像也和她們一起替我做巧克力,並用盡所有打工得來的知識帶頭指揮,所以孩子們也想報答她。
  我當然沒什麼好反對,便決定慢慢享受這段幸福的緊張。
  「我……我回來了!」
  約莫十分鐘後,櫻花進了客廳。
  她氣喘吁吁,一道汗痕劃過臉龐。從這般模樣,想像她是「急著想給我巧克力而一路跑回家」應該不為過吧……或者說,不這樣想反而失禮。
  「妳……妳們都給了嗎……?」
  「呼啊。我們都在等櫻姊。」
  聽了小空舉手回答,櫻花「呼~」地大口吸氣調整呼吸。
  「妳以為我們有那麼薄情嗎?」
  「我們是因為有小櫻幫忙才做得好巧克力,當然會等妳啊。」
  孩子們都離開座位,笑咪咪地圍上櫻花,櫻花也微笑著輕撫她們的頭。
  「謝謝喔。我就是知道妳們會等我,怕等太久才跑回來的。」
  姊妹情深的畫面看起來真的好幸福,好耀眼。說不定能看見這畫面,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呃,這樣說會不會造成某些誤會,接下來還要收下她們用心準備的巧克力呢。應該說,也和那些巧克力一樣好才對。
  「那……那麼我們就趕快把巧克力送給響哥哥吧。」
  小潤握起雙拳,其餘三人也點個頭,小跑步到一旁的櫥櫃邊。
  接著,希美從裡頭拿出簡易保險櫃並擺到桌上,以胸前抽出的鑰匙開鎖。
  用保險櫃裝也未免太誇張了。但也由於這麼誇張,使我實在備感光榮。
  「這是小潤的,這是希美的,這是小空的……然後,這是我的。」
  櫻花將包裝精美,繫上緞帶的小盒子一一交到孩子們手上。然後四個人來到我面前站成一排,我也自然地起身,靦腆地環視大家。
  『這是我們的情人節巧克力!送給你!』
  四人齊聲這麼說,同時遞出禮物。不誇張,我真的覺得自己現在是地球上最幸福的人。
  「謝謝,真的很謝謝妳們。」
  頻頻道謝之餘,我從她們手中鄭重收下禮物,一一拆封。雖覺得破壞這麼漂亮的包裝實在可惜,不過這些巧克力都是她們特地為我精心製作,現場品嚐應該會讓她們比較高興。
  小空送我的是雪人造型的白巧克力,十分可愛。
  「呼啊。這是謝謝響哥送我雪人布偶裝。」
  這樣說我就懂了,的確和去年我送她的布偶裝很像……雖然目前基於某些原因禁止使用就是了。
  「好厲害,做得好可愛,捨不得吃耶。」
  「做出來就是要吃的,大口吃下去吧。」
  我是很想留下來當作永遠的紀念,可是小空都要我吃了,我便用手機留影後往身體啃下去。白巧克力的香甜使我的舌頭滿是幸福。啊啊,在禁止甜食的反作用力下,真的是甜到心裡啊。
  「好好吃喔!謝謝小空。」
  「呼啊。太好了。」
  全部下肚後,我打開希美的巧克力盒。可能是讓我方便吃完吧,每一個都不大,這樣的用心也讓我的心暖和和。
  「希美的是英國的阿兵哥吧。」
  雖然是Q版造型,大黑帽與紅制服等特徵仍讓我一眼認出。
  「對啊。吃完以後,要找一天跟希美一起去英國才行喔,約好嘍!」
  英國——希美的爺爺所在的國家,也是搖滾樂的故鄉。光是想像和希美一起站上那片我所憧憬的土地,就不由得興奮起來。
  「好,我答應妳。謝謝希美,我吃嘍。」
  我點點頭,同樣拍照之後送入口中。帽子部分比較苦,衣服則是酸甜的覆盆子口味。比例拿捏恰當到令人感動,不是只有甜而已,我相信那肯定是希美的巧思。
  「希美的也很好吃,高純度的巧克力和覆盆子吃起來很清爽。謝謝!」
  「我知道你會一次吃很多巧克力,所以就加一點別的味道,不錯吧?」
  聽了我發自內心的感想,希美滿意地閉眼頜首。滋味上的變化果然是她的設計。
  「再來是小潤的。這個……是翅膀圖案嗎?」
  盒裡的是天使羽翼造型的牛奶巧克力。作工很細緻,羽毛片片分明,一眼就看得出她投注了非常多時間與心力。
  「對……因為響哥哥給了我們可以飛向夢想的翅膀,所以我想用這個來表達我的感謝。」
  小潤的話使我胸中為之一震。飛向夢想的翅膀。我還覺得那是小翅膀的各位賜與我的東西呢。既然小潤也這麼想,我只能說這是種無上的光榮。
  往後,我非得加倍再加倍地努力,讓羽翼更加豐滿才行。嚼著小潤的巧克力,我在心中立下誓言。
  「謝謝小潤。不只是很好吃,還有種全身充滿力量的感覺呢。」
  「哇喵。嘿嘿,能給響哥哥這種感覺,我也很高興。」
  我感慨地低頭道謝,小潤也在脣前緊貼雙手,高興無比。
  「最後,是櫻花的……這個,好別緻喔。」
  打開第四盒見到的,是兩個鉤爪狀的細長巧克力。兩邊都有精緻紋飾,有如中世紀歐洲的藝術品。
  「造型概念是……魚鉤嗎?」
  「是……是魚鉤沒錯。告訴你以後還要一起去釣魚。」
  由於紋飾實在太美,我不太確定那是什麼,只能憑櫻花給人的印象猜測。問的時候還在擔心要是猜錯了怎麼辦,幸好順利答對。
  好,那我就來嚐嚐——
  「阿響,你等等。」
  「——咦?」
  希美制止了正要吃下巧克力的我。怎麼了呢?
  「真是的,櫻花這個缺憾膽小鬼,真的很欠人照顧耶。」
  希美不知為何誇張地長嘆一聲,從我手上抽走巧克力,然後以對稱位置擺放於仍在盒中的巧克力旁邊。
  「喂,希美!」
  「喂什麼喂,妳原本就是做這樣,只是臨陣退縮才分成兩半的嘛。到底是有多膽小啊?」
  「唔,沒有啦,因為……」
  櫻花被希美指責得說不出話了。原本做這樣?什麼意思啊。我再度往盒子裡瞧。
  兩條魚鉤左右相對且吻合在一起,構成心形。
  「……啊。」
  我赫然看向櫻花的臉,已經是紅得要冒煙,低頭僵著不動。
  「我原本是不打算繼續幫她啦,這算是特別服務喔。因為她教我們怎麼做巧克力嘛。」
  希美俏皮地對我眨一眨眼。
  「……謝謝喔,櫻花。」
  我低聲道謝,再一次注視巧克力。那心形使我心跳又稍微加快。
  「快……快點吃一吃啦,好害羞喔。」
  櫻花看著別的地方催促我。我也怕繼續這樣下去,我的體溫說不定會融化巧克力,便恭敬地從命了。
  「……好甜。好甜好好吃。」
  我想,櫻花的砂糖比例應該和孩子們一樣,可是很奇妙地,吃起來就是格外地甜。看來人的感覺,真的會隨對象不同而出現大幅變化。
  「妳們看,阿響吃得好陶醉喔。我是不是不該把心形讓給櫻花啊?」
  「呼啊。明年我們也要做心形嗎?」
  「對……對啊,下次要拿出更多勇氣……」
  希美會有這種不敢領教的反應,大概是我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要反省。不過她們三人都不像是真心抗議,就只是「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應該沒有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來自她們四人的巧克力,每個吃起來都給我相同的幸福。
  「各位,真的很感謝妳們。」
  因此,我也向她們致上同樣真摯的謝意。

  ♪

  「啊啊,多麼美妙的一天啊。」
  我帶著一顆溫暖的心,打開家門。
  「回來啦,哥哥。」
  見到胡桃笑容滿面地在門口等我。
  「來,等不及要解禁了吧。有沒有乖乖遠離甜食啊?」
  「啊,我忘了!」
  糟糕,胡桃二月初下的甜食禁止令完全從我的腦袋消失不見了!
  「……………………哥哥,可以來我房間一下嗎?」
  胡桃保持甜美笑容,用凍結的視線瞪我。說不定,今天的訓話會長到破紀錄。
  幸虧先用巧克力補充過糖分——我還不知好歹地想到這種微妙地本末倒置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4 23:54 编辑


  PASSAGE 3

  【1】

  聽說櫻花打工的麵包店,老闆和光智佳子靠賭馬賺了一大筆。
  我幾乎不懂賽馬,不了解的事情非常多,總之就是前陣子有一場名叫「二月錦標賽(February Stakes)」的賽事,其中有一匹參賽馬沒沒無名,當地賽馬圈幾乎沒人聽過,人氣當然很低。然而和光小姐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用「三連單」的方式固定押牠奪冠,結果爆冷門中了。
  而且彩金高達七位數。
  至於為什麼會提到賭馬,是由於為我沾了這件事的光,收到一項「邀請」。
  「新潟的滑雪之旅啊?」
  我和小潤三人、櫻花和正義大哥等這個家的所有成員,都在小翅膀客廳討論這件事。和光小姐以慶祝為由,招待櫻花和她的家人,以及之前曾做過臨時工的我等六人來一場週末旅行。
  「嗯~我看還是別答應了。用人家這麼多錢,不太好吧。」
  正義大哥抱著胸長嘆一聲。我沒什麼立場說話,一直沉默到現在,不過我認同正義大哥的想法。
  「我跟老闆也是這麼說啊,可是她說遇到超級幸運的事,一定要和身邊的人分享,回饋社會,不然會發生超級不幸的事。綜觀來看,運氣好壞加起來最後還是打平,好運的時候一定要吐一點出來才行,所以希望我們能當作是替她消災,接受這份禮物。」
  聽了櫻花的解釋,正義大哥猶豫地沉吟起來。我能明白櫻花的心情,老闆都那麼說了,的確很難拒絕。
  「而且她又拜託我另一件事,說有個地方希望我能代替她去看一看,所以指定新潟。」
  聽了櫻花的補充,正義大哥多番躊躇後開了口:
  「這樣啊,原來還有這種事。」
  「就我自己的印象來說,老闆真的很希望我們答應。還說店不能空著,如果我們能跑這一趟,真的會幫上她一個大忙。」
  看樣子,櫻花已經做了決定。事情多半是櫻花在店裡也使出了渾身解數婉拒,但在和光小姐的強烈請求下只好接受,反過來說服我們。
  「小不點怎麼說?妳們對滑雪有興趣嗎?」
  「沒試過不知道,不過我對旅行有興趣。」
  「呼啊。我想看雪,想玩雪。」
  「我……我嘛……只要大家想去……嗯……我也會去。」
  希美和小空都興致勃勃,唯獨小潤話說得很含糊,大概是不太好意思吧。
  「響,那你呢?現在是還沒決定接受人家的好意啦,可是無論如何,如果你不想去,我們也不勉強。」
  正義大哥也問了我的意見,於是我稍事思考。總之先誠實說出有無興趣就對了吧。
  「櫻花,有說要去新潟的哪裡嗎?」
  「她說苗場,那邊每年都有辦搖滾音樂節吧?」
  櫻花說的正是我懷抱微薄期待的地方。哎呀,我也不是特別想去,就只是聽到要去新潟滑雪就聯想到了這件事。
  苗場的搖滾音樂節可是日本規模最大的夏季音樂節之王呢。對一個高中生而言,參加門檻實在有點高,不過我始終夢想著去那裡開開眼界。
  當然這時候沒有音樂節,不過老實說,光是能踏上那片土地就夠我開心了。
  「我沒有滑過雪,說不定會嚴重拖慢大家的步調,但既然有這個機會,我是想試試看。」
  「不用擔心那種事啦……對了,我們家有人滑過嗎?櫻花有嗎?」
  「沒有啦~話說,要滑的話,我比較想用滑雪板。」
  「愛現。反正裝備都是用租的,想用什麼就自己挑吧……呃,這樣說下來,好像已經決定答應了一樣……嗯……」
  正義大哥還不能坦然接受,抱胸望著天花板。我一樣是沒有置喙的餘地,全交給他定奪。
  最後,小翅膀的大家決定多考慮一下,改天再下結論。
  到了第二天,正義大哥直接去拜訪和光小姐,告訴她決定接受她的好意,於是我也去跪求胡桃批准外宿——花了三個小時。

  ♪

  突然多了個愉快的行程,小翅膀有更多話題可以聊了……然而才剛這麼想,我就發現狀況和我想像中有點不同。
  「小空,雪能不能吃啊?」
  「呼啊。新鮮的雪,一定很好吃。」
  希美和小空的心情是不出所料地好,在團練休息時間聊的話題,充滿了她們對陌生雪國的憧憬。
  「………………哇喵。」
  這當中,只有小潤表情僵硬。原以為之前問她對旅行有無興趣時反應不怎麼好是因為客氣,但現在事情都說定了還是那樣,感覺就不單純了。
  「小潤,妳哪裡不舒服嗎?不要逼自己練習喔。」
  「啊,沒有!不是那樣……!」
  小潤的氛圍很接近之前情緒低落那時候,所以為保險起見,我姑且先問問。從她否認的方式看來,不像在硬撐,所以應該是如她所言,並非身體上的問題。那麼問題出在哪兒呢?
  「放心啦,阿響。沒什麼大不了的。」
  希美對仍然放不下心的我這麼說,無奈地笑著拍拍小潤的頭。
  「潤潤怕滑雪。」
  「滑學?真的嗎?」
  「……因……因為……」
  原來如此,難怪一開始就那種反應。所以她是看希美和小空都那麼期待,不敢表明自己的想法吧。總會替他人著想的小潤的確很可能那麼做。
  「很奇怪對不對,明明從來沒做過,還怕成這樣。」
  「嗚嗚……因為雪很滑嘛。很滑就容易跌倒,跌倒好像很痛。」
  希美一副拿她沒轍的表情,不過我對雪的印象很接近小潤。坦白講,我不是慣於運動的人,滑雪這件事也讓我有些緊張。
  「先試試看,真的不行也不用硬逼自己滑,況且那裡應該還有其他東西可以玩啊。難得旅行一趟,就玩自己喜歡的東西,好好開心一下嘛。」
  「響哥哥……我知道了,就這樣吧!嘿嘿,突然沒那緊張了耶!」
  見到小潤的笑容,我也終於安心了。
  「潤潤,我們來堆雪人吧。」
  「那邊好像還有溫泉可以泡喔。就算不敢滑雪,也絕對有得玩啦。」
  「小空、小希……謝謝妳們!」
  小空和希美也不打算逼小潤做她害怕的事呢。既然能和大家一起出門,我也要盡情地玩,留下美好回憶。
  「好,那我們就開始下半場嘍。」
  「是!這是出發前最後一次練習了,一定要特別專心才行!」
  「全神貫注……呼嚕~」
  「妳看起來就只是在睡覺而已耶……醒一醒,用力踩低音鼓,不可以輸給希美的重低音喔!」
  我站起身,與大家頷首相視,大動作奏響樂器。
  老實說,她們前一次練習演奏得十分正確,再加上每個音符都很帶勁,感覺是迄今最有張力的演奏。
  孩子們每天都有確實的成長。所以我也不能老是裹足不前,在同一個地方打轉。聽著她們的最佳練習而感動的同時,危機意識也油然而生。
  但話說回來,不好好享受這段旅程,可就對不起大家與和光小姐的一片美意了。於是我決定,要繼續保持對週末苗場之旅的美好憧憬。

  ♪

  「喂~小潤,跟緊喔~」
  「哇,哇喵!對不起!」
  星期五放學後,我們搭電車轉乘到東京站。原先是有想過開車去,不過正義大哥對雪路不熟,為避免不必要的危險,便選擇搭電車了。接下來是要搭新幹線前往新潟。
  「小潤,還好嗎?」
  「人……人好多喔……!比新年參拜還累耶……」
  負責殿後的我看小潤幾乎要被人潮沖到另一個方向,便趕過去扶住她。週末的東京車站內人潮洶湧,且流向錯綜不一,稍不留神,隊伍就會被沖斷。小潤說得沒錯,這裡的雜沓激流比所有人都朝同一點前進的新年參拜強烈太多。
  「來,我們走。」
  「啊!謝謝響哥哥……嘿嘿。」
  我牽起小潤的手,與停下來等我們的其他人縮短距離。我們都帶著不小的行李箱,原以為牽手反而會更難走,但小潤卻牢牢握著我的手,顯得十分安心,就當那是正確的選擇吧。
  「好,就快到了。到車上有自己的位子就沒事了,再忍一下下。」
  正義大哥指著剪片口說。距離大約只剩十公尺,總算是走到這一步了。
  「響,你的票。」
  我深怕弄掉櫻花交來的綠色票卡,緊緊抓好。平常搭電車都是用IC卡,好像很多年沒碰過車票了呢。
  明顯異於一般紙張的硬實觸感,再度激起我心中對即將遠行的雀躍。
  「響哥,你坐過新幹線嗎?」
  「其實沒坐過耶,所以我很期待。」
  「哼哼~我們有坐過喔,超快啦~快到人會被壓在椅背上呢。」
  「咦,有那麼快嗎?」
  「手不可以放開扶手喔,不然會被甩出座位。」
  「咦,咦……咦?」
  希美的描述和想像中差太多,使我不禁退縮。原來新幹線有那麼厲害啊,突然亂緊張一把……
  「那……那個,響哥哥,小希是鬧你的。新幹線是很快,可是把人壓在椅背上什麼的也實在……」
  小潤含蓄地告訴錯愕的我真相。竟……竟敢耍我……
  「臭小潤,怎麼不等上車以後再說啊,這樣就不好玩了。」
  「對……對不起,可是響哥哥好像真的嚇到了……」
  希美略顯不滿地雙手抱胸,小潤苦笑著道歉。以一個高中生來說,慌張成這樣還被小朋友同情,好像是丟臉丟到家的事耶,羞死人了。
  「噗哧。響,你怎麼被小學生唬得一愣一愣的啊?悲慘喔~悲慘。」
  「呼啊。櫻姊好高興喔。」
  如小空所言,櫻花笑嘻嘻地看著我。她是覺得找到「缺憾同伴」了嗎?對我來說,會覺得櫻花令人缺憾的時候……非常非常少,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吧,就當作這至少比認真瞧不起我好多了。
  「再不趕快上月台,車子就要跑掉嘍。」
  我們被正義大哥一喊回神,快速穿過剪票口,前往上越新幹線月台。為很快就進站的流線形車體看呆了眼之後,確定那是票上的班車,便上車找座位。
  「是這裡吧。剛好是前後兩排三人座。」
  「當然了。小空,踏板踩一下。」
  「呼啊。遵命。」
  小空往座位下方橫桿狀的踏板一踩,整排座位就轉了過來,變成三三相對的六人小包廂。原來如此,還有這種機關啊,我都不知道。
  這場面讓我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真的很缺乏社會常識。實在得多學習點通識才行,不能只顧著音樂。
  如此反省之餘,我等前面五個人都坐下再準備坐到空位去。這時,小空向我招了招手。
  「響哥響哥,坐這邊吧。」
  她邀我一起坐,我當然覺得很榮幸,不過坐在中間的小空左右已有小潤和希美,沒有空位。
  「就算妳們很嬌小,四個坐一排也太擠了吧?」
  「呼啊。這樣就沒問題了。」
  正義大哥笑著勸阻,而小空卻站了起來,讓位給我坐,然後小巧玲瓏地坐到我的大腿之間。
  「你看你看,成功了。」
  小空還樂得甩起腳來。只要小空不嫌擠,我自己讓她這樣坐是無所謂。
  「好……好吧。這樣跟阿響說話也比較方便。就來認真聊點音樂的事吧。」
  「對……對呀。只要響哥哥不嫌棄,這樣說不定比較好……」
  兩側的希美和小潤似乎並無不滿,那我就繼續這樣坐嘍。老實說,她們這麼黏我,我也很高興。
  「明明有空位,為什麼要坐成這樣啊……這樣響很累吧?放他到這邊坐。」
  才剛決定這樣坐下去,櫻花就板著臉拄頰責備小空。她說得是沒錯,我也很感謝她關心我坐起來舒不舒服。
  不過坦白講,這樣坐並不怎麼難受,使我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哇~小潤妳看,她的眼神好緊張,充滿了嫉妒之火呢。到底要獨占阿響到什麼地步才甘心啊?」
  在我遲遲拿不定主意時,希美誇張地擺出受不了的表情,轉向一邊。
  「小……小櫻,今天早上電視有說,生氣會加速老化喔。」
  小潤也有點焦急地雙手伸到櫻花面前,試圖安撫。
  「我哪有那種眼神啊,少在那邊亂講!還有小潤,妳跟女高中生說什麼老化,知道這樣會跟全世界幾%的人為敵嗎?」
  櫻花氣得大手一伸,輪流指著她們的鼻子罵人。剛剛看起來還不怎麼氣,現在卻是火燒起來了的感覺。不過,能這樣口無遮攔地互嗆,應該是感情好的表現,我不怎麼擔心就是了。
  「呼嚕~」
  總之,我決定保持這個坐法直到下車。畢竟我實在不忍心叫醒小空。

  ♪

  「呼嚕……呼啊?」
  「啊,小空起床啦。」
  電車上路後約一小時,小空大大地睜開了眼睛。現在時間大概是下午五點半,大家不約而同地使出「時候差不多了吧」的眼色。
  「好,來吃飯吧。」
  正義大哥拍個手,提起腳邊的塑膠袋,孩子們也將自己在東京車站精挑細選的火車便當放到大腿上。
  「你們都在等我嗎?呼啊。對不起。」
  「不會啦,不要亂想。上車那時候離晚餐還早嘛。」
  「我們剛想叫醒妳的時候,妳就自己醒來了喔。小空真的好厲害,不愧是神乎其技,老是在睡覺卻不會賴床呢。」
  聽了我和希美搖頭那麼說,小空放心地跳出我的雙腿之間。
  「吃晚餐就不可以打擾響哥了,只好坐到櫻姊旁邊吃。」
  「天啊,謝謝妳這麼看得起我。」
  「呼啊。我說錯了。坐櫻姊旁邊也很高興,可是好捨不得響哥的大腿喔。」
  櫻花苦笑著戳戳小空的臉頰,小空也灌注她的愛似的,搓揉櫻花的腹側,讓櫻花癢得嬉鬧地輕捏小空臉頰。這一連串的動作感覺好溫馨,看得我移不開視線。
  小翅膀的感情真是令人稱羨啊。
  「響哥哥買的是什麼便當啊?」
  我隨小潤的疑問提起腳邊的購物袋,只是這個便當相當平凡,似乎沒什麼話題點。
  「就是所謂的幕之內便當(註:泛指包含白飯、煎魚、煎蛋、魚板、滷菜、醬菜、炸物等菜色的便當)啦。我只是單純選一個不會錯的。」
  我帶著苦笑向小潤展示包裝。裡頭有白飯與各式各樣的配菜,絕對不會讓人失望,但也因此缺乏亮點,讓我展示得很猶豫。
  「啊!」
  然而小潤的反應卻比我預料中的正面多了。
  「我也是買一樣的耶!」
  原因似乎是小潤和我選了同種便當。我也很驚訝,因為我們買便當時是在商家林立的區域自由行動,要買到相同便當的機率並不高。
  會選擇同樣的便當,或許是我和小潤當時的想法相當接近吧。一這麼想,我自己也變得相當高興。
  「妳們看,我們買到一樣的耶!嘿嘿,和響哥哥選了一樣的便當,好棒……」
  小潤非常開心地從購物袋取出便當。的確,包裝和我的一模一樣。
  我的笑容因此更深了。不只是因為小潤和我選了相同的便當,她對這件事高興成那樣,也讓我覺得好幸福。
  「咦……結果選那種安全牌才對啊?」
  詫異地皺眉的希美手上,是在炒飯淋上麻婆豆腐的中式便當。啊,當時我也覺得這個便當很好吃呢。但儘管那十分誘人,可是我們沒那麼早吃,一想到涼掉可能會走味,就選不下手。
  「好啦好啦,本來就是選自己最想吃的嘛,有什麼關係。我們趕快開動吧。」
  正義大哥說得一點也沒錯,於是大家點個頭就動手拆封,然後齊聲說「開動」後吃起便當。
  「小空的好像也很好吃耶。」
  「呼啊。杏桃乾便當很好吃喔。」
  我見到那色彩繽紛的配菜而不禁微笑,小空豎起大拇指點個頭。順道一提,從這個配菜來看,一般應該是稱它為燒賣便當,而不是杏桃乾便當吧。說不定看在小空眼裡,杏桃乾才是重點。
  「響哥,要吃嗎?」
  可能是我盯著便當看,小空忽然抬頭,將便當往我推。我沒有那個意思,原本想婉謝,但突然想到不要只是拿,而是也一樣跟她換,她可能會比較開心
  「那我要一個燒賣,妳也從我這邊挑一個喜歡的配菜吧,好不好?」
  「呼啊。可以嗎?」
  聽了我的提議,小空捧著便當盒又湊到我身邊,面對面坐上我的大腿。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她認真端詳配菜的樣子真是特別可愛,讓我笑咪咪地端著火車便當給她看。
  「我想要這個栗子,可以出兩個燒賣。」
  小空想要的是當甜點配置的黃色甘露煮,提醒我她是個喜歡甜食的人。
  「一個就夠了啦,想要就給妳。」
  燒賣對我來說更有魅力,沒理由拒絕。話說回來,從她對燒賣毫不執著來看,說不定真的是為了杏桃乾而買這個便當。這一點也很可愛,使我的笑容更深了。
  「呼啊。謝謝響哥。那麼那麼,燒賣拿去。啊~」
  小空用筷子夾起便當盒中的燒賣,送到我面前。這麼近的「啊~」有點羞人,不過我還是滿懷感激地接受了。
  「啊,啊~」
  小空將筷子慢慢伸進我嘴裡。一咬下去,肉的鮮味就在嘴裡擴散開來。
  「嗯!好好粗!」
  我知道這樣沒禮貌,但我很想馬上說出感想,便微笑著邊嚼邊講了,而小空也用握著筷子的手豎起拇指回答。好,接下來換我了。
  「那麼,這個給妳。啊~」
  「啊~啊嗯啊嗯。」
  我也跟著把栗子的甘露煮頰到小空嘴裡。我事先對半切開,應該不會太大口。
  「很有栗子的味道。謝謝響哥。」
  從表情來看,小空應是吃得很開心,太好了。
  「阿……阿響阿響,要不要吃希美的?很好吃喔。來,嘴巴打開~」
  和著喜悅吞下燒賣後,這次換希美舀了一匙過來。這實在令人高興,我本來就很想嚐嚐那個便當。
  「可以嗎?啊~」
  希美小心翼翼地將麻婆豆腐送進答得幾乎沒什麼遲疑的我嘴裡。炒飯粒粒分明的口感和麻婆豆腐的濃厚滋味同時在嘴裡漫開,有種奇妙的感覺。
  「啊,這個好吃耶!真想不到!」
  「拜託,什麼叫真想不到。哼哼~看到了吧,希美的眼光就是不會錯啦。」
  脫口而出的無心之詞讓希美皺了一下眉頭,但隨即露出勝利的笑容,頻頻點頭。話說,這個便當真是極品啊,難怪店門口比其他店家熱鬧那麼多。店家似乎是以客人食用時已經涼掉為前提,為保留炒飯的顆粒感下了一番功夫。麻婆豆腐也同樣不會因為涼掉而過稠,又和炒飯是分開裝盛,食用時再淋,不會泡爛炒飯。
  多虧希美,我又退去了一個常識的框架。這個便當的巧思就是好到能讓我產生如此誇張的感想。
  「……哇喵。」
  然而感嘆當中,我發現身旁的小潤面泛哀愁,筷子也停了下來,將視線落在便當上。
  「小潤,怎麼啦?」
  「我選到跟響哥哥一樣的便當。因為一樣……沒辦法交換……」
  「嗯,這樣啊……」
  大概是希美和小空跟我玩得和樂融融,自己卻沒有理由參與而難過吧。前不久還很高興自己跟我選了同樣的便當呢。得想個辦法讓她打起精神才行。
  於是我暗自想了一會兒後,突然發現我們的便當出現了些微差異。
  小潤便當裡有塊滷竹筍,我的卻沒有。原因很單純,就只是我已經吃掉了。
  不過那可以成為我的「理由」,是個非常重要的發現。
  「小潤啊,那塊竹筍可以跟我換嗎?其實我很愛吃那個。」
  聽見我的請求,小潤的表情瞬時亮了起來。
  「當……當然可以!如果這麼植物性的東西也可以的話!」
  哈哈,植物性的東西啊。小潤的有趣用詞使我不禁失笑。看她這麼高興,這一問真是問對了。我原本還有點擔心,如果她是特別愛吃竹筍而打算留到最後就尷尬了,但看樣子是沒有那種感覺。
  「嘿嘿。那麼響哥哥!嘴……嘴巴張開!」
  微紅著臉的小潤輕輕夾起竹筍,送到我面前。
  「謝謝喔,啊~」
  我當然毫不猶豫地張嘴迎入筷尖,品嚐醬油和高湯的優雅滋味。說個不重要的事,我是真的很愛吃滷竹筍,並不是刻意討好她才那麼說。
  「嗯,真的好好吃。謝謝喔,小潤。」
  「哪裡哪裡!如果響哥哥還有其他想吃的菜,一定要再讓我……嘿嘿。」
  「嗯。那麼,白吃妳的菜也不好,妳也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回去吧。」
  「你們兩個先等一下。希美的回禮都還沒拿到耶,要挑也是希美先。來,阿響……啊~」
  「呼啊。煎蛋好像很好吃。不過煎蛋是很重要的菜,不可以要那個。」
  跟小潤換了竹筍後,換菜話題熱度依然不減,愉快的時光得以延續。既然小空想吃煎蛋,我當然樂意分享,而且小潤跟希美的份都還沒給呢。
  「櫻花,妳真的不過去參一腳嗎?」
  「神父,你很壞耶,明知故問。我連能換的東西都沒有,想參也不能參啦~」
  我聽見對面座位的對話而轉頭,只見櫻花用黃豆棒的空袋子啪啪啪地拍打自己臉頰,目光冰冷地注視我們。
  「妳晚餐怎麼吃得那麼寒酸啊?」
  「因為我覺得到那邊去,絕對會吃到熱量爆炸,所以今天晚餐就先節制一下了……女孩子有很多事情要顧慮啦!」
  看來她為了減肥,晚餐就只用一根黃豆棒打發。櫻花這麼苗條的人有需要減肥嗎?——我個人是很想這麼問,但那恐怕是男性不能妄自接觸的話題,還是別提起比較好。
  「呼啊。櫻姊胖了?」
  「反正也只是重個五十公克,就在那邊大驚小怪吧?妳太在意了啦,常見的體重計病。」
  「成長期結束以後有好多辛苦的事呢。小櫻,要振作喔!」
  「妳們三個都閉嘴!尤其是小潤!不是叫妳別把女高中生當老人看嗎!」
  不過小空、希美和小潤一個比一個直接,我保持沉默好像沒什麼意義。
  「哇哈哈。總之還真是很遺憾呢,在各種方面。」
  「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註定缺憾啦。」
  櫻花吐吐舌,手拄在窗框上。然而可以強烈感覺到,她並沒有沒有真的生氣。
  「阿響阿響,那個培根捲蘆筍可以給希美嗎?」
  「我……可以的話,想要魚板。」
  「呼啊。煎蛋……」
  「想吃煎蛋就拿,不用客氣啦。希美跟小潤也可以選更主菜一點的喔。」
  於是我也不作無謂的自律,繼續進行愉快的交換會。
  途中我不經意地再往櫻花看,發現她正以充滿關愛的溫柔微笑看著我們。看樣子,這的確是個正確的選擇。

  【2】

  「好冷!雖然知道會很冷,不過還是好冷!」
  希美身子縮得小小的,用力把外套拉鍊拉到最頂。
  我們按照既定行程到站下車,一走出新幹線,就被竄過黑夜的白風猛烈吹襲。第一次目睹的風雪,使我再次認識到大自然的威力。
  「哇……哇喵!」
  小潤被吹得緊抓我衣襬,我摸摸她的頭,要她別怕。客觀而言,我完全沒有替她抵擋風雪的力量,不過現在為了撫平她的不安,充點胖子也無可厚非吧。
  「哇~好誇張。能見度不到五公尺吧。」
  「要走穩喔~聚在一起慢慢走。」
  我們在櫻花跟正義大哥的帶領下走出車站,往相鄰的公車轉運站移動。隊形和東京車站時相同,我在最後看著,以免孩子們走丟。
  踏扁雪堆的腳傳來特殊的觸感。沒有滑溜溜的感覺,和想像中不太一樣。這麼一來,即使像我這種「新手」也不是走不動。
  「小潤,不用怕。慢慢走就沒事了。」
  「好,好的……」
  我看小潤戰戰兢兢地走一步停一步,再走再停的樣子,便拍拍她的肩這麼說。在短短數十秒間積起的雪,被風一颳又如粉塵似的揚起,的確是「powder snow」的感覺。
  「各位久等了~!來來來,請先上車!」
  我們按事先取得的交通資訊來到候車地點,隨即有輛廂型車停在我們面前。後座車門滑開後,一位看起來溫和的男子跳下駕駛座。在這裡客氣也只是平白受凍,我們簡單打聲招呼就上了車。
  「歡迎各位的來訪,敝姓飯田,是民宿『雪精靈』的老闆。」
  男子等我們都上車後就回到駕駛座,回頭再一次簡單自我介紹。他嘴邊和下巴都有蓄鬍,有一身隔著大外套也看得出的結實身材,實在很有山中男兒的感覺。不過眼神、說話節奏和略帶鄉音的語調都很溫和,就連相當怕生的我也對他沒有任何戒心。
  「大家的運氣不錯喔~苗場到這時候的雪通常是比較硬,可是今年狀況不錯,今天這樣一下又積了很多新雪。明天好像會放晴,應該很適合滑雪喔。」
  廂型車靜靜地駛動。民宿老闆——飯田先生透過後照鏡對我們微笑。我對滑雪一竅不通,只聽得懂明天能在好天氣底下玩,真是太好了。說不定最讓我安心的,其實是飯田先生的鄉村氣息。坦白說,我有點擔心車子是否能在這樣的風雪中順利前進,可是開車的人神色自若,彷彿在這種風雪裡開車只是家常便飯。
  「話說,其實我有點意外。」
  「咦,您說……意外?」
  飯田先生一邊慢慢駕駛一邊說,碰巧坐上副駕駛座的我跟著反問。
  「嗯。因為我以為今天的客人是外國人,起初還有點擔心不能溝通呢。」
  「是老闆……跟你們預約的人說是外國人嗎?」
  櫻花從我背後的座位疑惑發問。旅館是和光小姐替我們挑選,所以訂房方面的事也都麻煩她處理了。我是很感謝她出錢又出力,然而資訊傳達似乎出了點錯。
  「資料上沒有明講是外國人啦……你看,預約者姓名這邊。」
  飯田先生往擋風玻璃左下角使個眼色,有面住客資訊板夾在那邊。他似乎是要我自己看,我便斗膽伸手拿起來,唸出以大字寫下的內容。
  「呃……『Zanne Nb Jeen』一行人(註:音近日文的缺憾美女)……」
  「……臭老闆,給我記住。」
  櫻花發現和光小姐的惡作劇,右手往左手掌捶了一拳。
  「哈哈……」
  我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反應,只能說現在現在受到和光小姐很大的恩惠,不方便表示個人意見。
  「總之,不必擔心溝通問題真是太好了。各位,我們就快到了。進山路以後要坐穩喔。」
  飯田先生爽朗一笑,從大路切進了窄道。周圍越來越黑,但吹上車窗的雪卻變少,視線反而更好。大概是被山上的針葉林擋下了吧。
  「久等了,歡迎光臨『雪精靈』。」
  看見透出林間的燈光後,車子停在大型民宅般的屋子前。漆白的磚牆、青煙裊裊的煙囪。彷彿突然從日本飛到外國的亢奮,在我們見到民宿的瞬間蔓延開來。
  「哇!這裡好有情調喔!」
  「真的嗎真的嗎?謝啦,我好高興。雖然是蓋成西式,不過裡面還是有溫泉可以泡,敬請期待喔。」
  飯田先生吐著白煙,對看得眼睛發亮的小潤微笑。不覺之間,雪已經停了。
  「呼啊。打擾了。」
  穿過玄關後,我們來到設有壁爐的挑高客廳。格局當然不像一般民房,但也與所謂的旅舍不同,充滿居家風格,一進門就被可以放鬆休息的氣氛所圍繞。
  「哇,你們看!是真的壁爐耶!好溫暖喔!」
  這樣的氣氛,或許有很大一部分是由柴火那異於電器產品的獨特溫暖烘托出來的吧。我跟在興高采烈跑過去看的希美等人後頭,注視著那色彩柔和的爐火,如此心想。
  「歡迎各位來到『雪精靈』,坐了那麼久的車,一定很累了吧。今天沒有其他住客,請當作自己家,不用拘束喔。」
  一名女子推著盛放熱茶的推車來到稀罕地窺探壁爐的我們身旁,臉上是極為親切的微笑。
  「這間民宿只有我們夫妻倆在管理,服務上可能有些不夠周到的地方,但相對地,在各方面的彈性也比較大。如果有需要就儘管說,別客氣。」
  飯田先生也來到女子身邊作簡單的說明。
  「謝謝,接下來這兩天麻煩照顧了。」
  正義大哥帶頭敬禮,我們也跟著鞠躬。
  「響,這裡好棒喔。」
  「嗯,真的要好好感謝和光小姐。」
  才剛進門沒多久,我們就已經確信這兩天絕對會是一段美妙的經歷。從大家的笑容就明顯看得出來,沒有必要再多問。

  ♪

  「呼~就先這樣了吧。」
  飯田先生帶我們進房後,我拆開一半的行李,將今天就會用到的日用品擺在桌上。我帶了很多毛巾或洗髮精等房間可能有準備的東西,原本是為了以防萬一,可是看樣子大多是用不到了。旅行經驗少的結果就是不懂如何取捨,好像真的帶太多,應該要簡便一點才對。
  「算了,反正回去之前也不用推來推去,管他的。」
  我一邊伸懶腰舒展身子,一邊喃喃自語。這間房是沒有隔間的單人房,不過格局很大,空間用得很奢侈,即使三個孩子都來睡也不嫌擠。
  別誤會,我絕對沒有希望她們過來的意思。
  「阿響,你在嗎~?」
  「我……我在!來了!」
  才剛那麼想就冷不防聽見希美來敲門,嚇出我一身冷汗。為自己沒作虧心事還那麼緊張反省之餘,我小跑步到門邊,扭開門把,微笑著開門。
  「嗨,歡迎。」
  「呼啊。打擾了。」
  見到的不只是希美,還有小空跟小潤。
  而小潤手拿她的寶貝電吉他,希美是貝斯,小空則是抓著鼓棒跟消音板。
  「真的可以在這裡練習嗎?」
  「對!我們跟老闆說不會很大聲以後,他就說可以儘管練了!」
  滑學用具全都準備到當地再租還帶了那麼大的行李,其實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孩子們由於難得可以這樣長時間相處,想盡量多製造一點練習時間,所以就不辭勞苦扛著樂器過來了。
  「太好了,那就趕快開始吧。」
  請三人進房後,我拿起自己的吉他。為了給予具體建議,我也和孩子們一樣帶了自己的樂器來。
  「呼啊。」
  小空面對用來練習的消音板跪坐在床正中央,小潤和希美在她兩側端莊地坐下。雖然讓小學生爬上我的床,在倫理上有點不太好,不過這房間位在角落,聲音較難傳到屋內,其他也沒有更好的地方,我便決定別再多想。
  「怎麼樣?聽得見嗎?」
  「沒問題。周圍很安靜,不接放大器也可以練。」
  我一邊指彈一邊問,希美跟著打出OK手勢。我們沒有放肆到連放大器都帶,純粹是簡單的對拍。
  孩子們表現出這般一天也不願怠惰的熱情,使我由衷感到欣慰,同時也為自己必須更真摯地和音樂對話而充滿鬥志。
  「~♪」
  小潤搭配著樂器原聲,輕哼旋律。客觀說來,不插電的電吉他、貝斯和消音板所演出的音樂很難算得上好;可是不知怎地,這場音效不佳的克難合奏在我聽來,每一個音符卻都令人感到幸福,好想一直聽下去。
  因為這是不和大家如此近距離聚在一起就聽不到的音樂。

  「好,練太晚不好,今天就到這邊吧。」
  大約持續練習一小個時後,我宣告今天練習結束,大家也滿足地點了頭。在不同於以往的環境練習,讓我們交換了一些過去沒有的意見,時間雖短卻很充實。
  「哇,還是大風雪耶。」
  希美回房之際,抹掉窗戶上的霧氣後,皺頭大皺。我也因此跟著到窗邊瞧。外頭是一整片銀白色世界,安寧的房內簡直是另一種次元。
  「哇喵!明天要滑雪對不對……?」
  小潤顯得很不安。她原本就很緊張了,如今擔憂更是膨脹。
  「要是明天也是這種天氣,應該無法出門吧……」
  雖然我這話只是憑感覺,沒什麼依據,但是讓初學者在這種大風雪裡滑,應該很危險吧?
  「呼啊。老闆說明天會放晴,一定沒問題的。」
  只見小空向天高舉拳頭這麼說,小潤回以曖昧的苦笑。小潤現在心裡可能不曉得放晴是好是壞,面臨兩難吧。
  然而大自然的事只能交給大自然管,我們無能為力。今天只能洗個澡好好休息。
  「對對對,小空說得沒錯。滑過以後,妳就知道多好玩了,初學者也沒問題啦。只要不遇到山難就沒事。」
  「山……山難……哇喵。」
  本來微笑著勸說的希美突然變成「糟了」的表情。原本想讓小潤安心,結果一個多餘的詞卻讓她更加害怕,臉上滿是後悔。
  「在雪山……遇難……好冷,到處都是白色,孤單一個人……哇喵。」
  「不……不用怕啦!滑雪場這種地方到處都是人!一定會有人發現妳啦!好了好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想,我們先去洗澡吧!」
  「呼啊。等不及泡溫泉了。潤潤,走吧。」
  小空按著小潤肩膀,將她推出房間。
  「晚安嘍,阿響。明天見。」
  「唔,嗯。明天見,大家晚安。」
  希美慌張地揮手離去,我也姑且跟著道晚安。
  「嗚嗚,我還是覺得滑雪很恐怖……」
  儘管小潤依然惶恐的樣子令人擔心,不過今天就交給希美和小空吧。她們一定有辦法鼓勵她。
  對自己這麼說之後,我便拿著換洗衣物離開房間。是該趕快洗澡休息了。

  ♪

  「啊~暖到心裡了……」
  我敞身在和自己房間差不多大的浴池中,不由得深深讚歎。如飯田大哥所說,西式的大浴場裡引入天然溫泉,鹹味偏重的泉水一點點緩解我全身的僵硬之處。
  愛泡澡的胡桃知道我獨占這麼美又這麼大的溫泉,一定又會發火了吧。
  正義大哥不知是還沒泡還是已經走了,總之現在浴場裡沒有其他人,只有新泉注入的聲響,在回音效果不錯的室內不斷迴盪。
  『呼啊。火箭跳水。』
  『喂,不可以!要先沖過水才能進去!』
  經過一段悠閒的時間後,牆後傳來希美的聲音。她們也都來泡溫泉啦。
  同時,男浴池脫衣間也有聲響,看來是正義大哥也來了。既然時間一致,櫻花說不定也在隔壁。
  櫻花就在這道牆之後——
  「……呃。」
  我望向天花板,摒除險些興起的不健全想法。這樣不行啊,貫井響。自從女性內衣專賣店那次以來,我變得很容易注意櫻花某些特定部位,這傾向實在不妙。
  大小這種事,跟一個人的本質毫無關聯。我必須更專注於本質,以純淨的心靈面對櫻花這名女性才行。
  在我急著撲滅心頭火時,拉門喀啦喀啦地打開,然後是腳步聲。會進男浴池的不會有別人,只是對方一絲不掛,直視不太好,於是我繼續將視線停在天花板上。
  不過當澆水聲響起,一隻腳啪刷地踏進浴池後,我就把視線移回正面了。畢竟我是晚輩,讓長輩先打招呼就太不禮貌了。
  「正義大哥好,辛苦了。」
  「……哇喵?」
  我與膝蓋以下都泡了水的小潤不偏不倚地正面對上眼。
  「~~~~~~~~~~!」
  「~~~~~~~~~~!」
  我們都錯愕到連叫都叫不出來了。發……發生什麼事,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難道我……跑到女浴池了……?不對不對,這樣不合理。
  『希美希美,我好像變比較大了耶。』
  『怎……怎麼可能有那種事!還有小空,快住手,不要再往我身上蹭了,很不舒服!』
  隔壁不斷傳來希美和小空的鶯聲燕語。從內容聽來,希美也不太想讓別人聽見。不過現在事態緊急,請容我暫且忽視。既然她們在那邊,用消去法來說,小潤會出現在這裡就是……
  「(小……小潤!這裡是男浴池啦……!)」
  「(我……我搞錯了……!哇喵,我在想事情,一不注意就……)」
  我立刻轉身別開視線,小聲指正。壓低音量,是因為我覺得別把事情鬧大對小潤比較好。假如我有錯,我並不會逃避責任,但就現狀而言,我認為先偷偷安撫小潤比較不會有後遺症。
  「對……對不起……!我馬上出……!」
  急得聲音開岔的小潤正要轉過身,卻赫然停下腳步。難道狀況要變得更棘手了嗎……?
  『~♪』
  壞預感應驗了。脫衣間傳來正義大哥的哼歌聲。他正快手快腳地脫衣服,馬上就要進來了。
  怎……怎麼辦才好?再這樣下去,就要被他看見我們單獨在浴池裡了。無論有哪種前因後果,正義大哥是小潤的監護人,讓他見到肯定會出事。
  「響……響哥哥……!」
  驚慌到極點的小潤縮著身子跳進浴池,鑽到我背後去。這選擇究竟是對是錯,我無從判斷。
  「喔,響,你已經進來啦。」
  「是……是啊……今天辛苦了。」
  然而事已至此,我能做的也只有繼續當小潤的牆,設法掩蓋這個意外狀況,沒別的路能走。
  「……!」
  當正義大哥愉快地沖起水時,小潤緊緊倚上我的背。突如其來的接觸,使我內心一陣亂跳,不過小潤應該是非常害怕才會這麼做。我什麼也不該說,必須默默承受這一切。

  「那我也不好意思嘍。喔~熱度不錯。」
  正義大哥在我對面敞身而坐,吐一口深長的氣。總……總之照這個位置來看,小潤應是位在正義大哥的死角……但我也沒有退路就是了。
  『神父神父,你在那邊嗎~?』
  「嗯?我在啊,怎麼了?」
  在這如履薄冰的狀況中,隔壁的希美大聲問來,正義大哥跟著回話。
  『你有看到小潤嗎?我們路上還走在一起,可是她沒有進來耶。』
  「沒看見耶。響,你有看見嗎?」
  「……!我……我嗎?沒看見。」
  正確來說應該是「我正在盡可能讓你看不見」。
  「我跟響都沒看見喔~!要去找嗎?」
  『這個嘛,應該沒關係啦。民宿裡不可能遇難,她也不會跑出去。』
  『呼啊。搞不好回房間睡覺了。』
  「哇哈哈。小潤比小空先睡啊,這還真稀奇。」
  正義大哥爽快地笑了笑,接著有點不解地抱起胸:
  「她到底會上哪裡去呢?反正房子裡有民宿的人,應該沒什麼危險吧。」
  「……………………」
  不,現況非常危險……我暗自心想。我當然沒做任何愧對他人的事,然而一般社會大眾見到這畫面,肯定會立刻判我出局。
  「呼啊……呼啊……哇喵。」
  小潤炙熱的喘息撲在我的後頸,說不定是泡到腦充血了。唔,真糟糕,必須儘快讓她離開浴池才行。
  得想個辦法轉移正義大哥的視線。在浴場有什麼辦法能製造那樣的機會呢……
  「對了,正義大哥。這裡的洗髮精很厲害耶。」
  「厲害?怎麼個厲害法?」
  「感覺上,可以說是很帶勁吧。」
  「帶勁?」
  「充滿生命力那樣。」
  「生命力?」
  「就是說,好像能刺激生長。」
  「真的假的?」
  正義大哥迫不及待地站起,轉身就往沖洗區跑。這段經歷讓我明白,人有時候也能用嘴發揮火災白痴力。
  無論如何,我製造出千載難逢的機會了。就趁正義大哥保養頭皮的時候送小潤出去吧。
  「(快,趁現在!)」
  「(謝……謝謝響哥哥!)」
  我擺手要她快走,小潤跟著划開溫泉,跳出浴池。
  「哇喵!」
  「啊!」
  然而下一步就向前跌跤。我怕她受傷,忍不住就轉過去了。
  「嗚嗚……」
  「!」
  但隨即又以最高速轉回來。小潤屁股對著浴池跪倒在地,正想爬起來所造成的視覺訊息,在各方面都是滿滿的問題。
  沒……沒事,我什麼都沒看見。周圍霧氣很重,看不清楚,我也沒看到任何致命部位。
  「!」
  總之小潤平安起身衝過拉門,然後探頭出來,歉意十足地一連鞠了好幾個躬。而我當然是只能笑著揮揮手,目送小潤離開。
  「喔喔!真的耶!有頭皮充滿創作慾的感覺!」
  我以正義大哥的感動為背景音樂,深深鬆了口氣。很抱歉,我不曉得這裡的洗髮精是不是真的對頭皮有幫助,只知道自己剛才緊張到頭髮都要大把大把掉了。
  「……不好意思,我洗完要出去了。」
  「好。明天見啦,晚安。」
  過了一會兒,等到小潤應該已經穿好衣服,我也離開浴池。發生太多事,多泡了好久。
  「總之,逃過一劫了。」
  我極其安心地返回脫衣間,背著手關上拉門並再次長嘆。
  「……………………咦?」
  「……………………咦?」
  然後,與全裸的櫻花對上眼。
  「這邊是男浴池啦~~~~!」
  「我搞錯了~~~~~!」
  我在這不容多作解釋的狀況下提供最簡要的資訊後,櫻花用脫下的衣服和浴巾草草遮掩身體就衝出去了。
  「是門簾沒標示清楚嗎……?」
  我心力交瘁地穿好衣服,在走出脫衣間後轉身一看。
  門簾寫著大大的「男」字,可以肯定民宿一點過失也沒有。

  【3】

  經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夜,銀色世界在晴朗天空的圍繞下呈現在我眼前。純白的雪與藍天的漸層美不勝收,令我反常地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走進了夢境。
  沒錯,這是夢,一定是場夢。昨天見到的種種,也全都是不曾實際存在的夢。
  「阿響,你怎麼了,表情怪怪的?」
  送我們到滑雪場的廂型車中,希美食指戳戳我的臉。我赫然回神,苦笑裝傻。
  「沒……沒什麼啦!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呼啊。響哥和潤潤和櫻姊的臉都紅紅的。感冒了?」
  「沒……沒有,我很好喔,小空!」
  「我很健康,不用擔心……我的身體。」
  小空不解地問,小潤和櫻花都拚命搖頭回答……而我自己是堅守沉默,這應該對她們倆個都好。
  「好,到嘍。」
  廂型車停在滿布車海的停車場邊,引導我們下車。今天是週末,人潮好像特別多。
  「哇~!好棒喔~!這裡全部都是滑雪場?」
  遼闊的視野使希美大聲讚歎。令人憧憬的苗場滑雪場,其規模無疑遠超乎我的想像。
  原來這裡的占地這麼大,難怪能一次設置那麼多大型舞台。到這一刻,我才終於能具體想像單憑相片難以認知的搖滾音樂節全貌。
  嗆紅辣椒、RADIOHEAD和OASIS都曾在這座山的某處揮汗演奏過呢。
  「那一間可以租裝備跟換衣服,我們就先處理好裝備再集合吧。」
  在我為幻想中的舞台沉醉時,飯田先生又給了我們新的指示。今天他也會教導我們雪橇或雪板的入門課程。
  「真的很不好意思,還要您當我們的教練。」
  「不會啦,其實滑雪比在民宿打雜好玩多了。要幫我保密喔,不然我太太會發飆的。」
  聽飯田先生搔著頭這麼說,我們自然地莞爾一笑。他真的很懂得察言觀色,見客人太客氣就會巧妙地化解緊張。有這麼會作人的老闆,我相信「雪精靈」的回客率一定很高。
  「不過還是要建議一下,假如真的想學,還是找專業的滑雪教練比較好,各位覺得呢?」
  這問題讓我們左右對看起來,然而櫻花想都不用想似的,很快就代表我們搖頭道謝。
  「不用,既然您也有教我們的意願,我們還是希望請您來教。我們真的全都是新手,能學到基礎中的基礎就很夠了,希望不會給您造成不便。」
  「知道了!一點都不會不方便啦,你們願意讓我教,我也很開心。好,既然決定好了,就去租裝備吧。」
  我們對飯田先生點頭並再次道謝,踏雪走向就在不遠處的建築。
  「哇……哇喵!好……好快喔……」
  途中有個人快速滑過屋邊。雖然沒有近到可能撞上,那速度仍讓小潤看得緊張兮兮。
  「嗯……」我開始思考。就厚起臉皮提個議吧,這樣說不定比較好。

  ♪

  穿好租來的滑雪裝備後,我和正義大哥一起等待,三個孩子和櫻花沒多久就以笨拙的動作帶著雪具(櫻花如其所言選了滑雪板)聚過來。
  「哇,大家都好可愛喔!」
  我不禁讚歎。小潤三人清一色是純白雪衣,彷彿變成了「雪精靈」,正好符合我們住的民宿。
  「哼哼~很可愛吧?有這麼可愛的能租真是太棒了,原本希美還不期待呢。」
  希美笑咪咪地將雪橇插進雪裡豎立,舉起右手擺姿勢。
  「響哥,穿這個就完全不冷了。」
  小空也帶著平時鮮有的亢奮,雙手拍打雪衣的臀部部分。
  「我還以為給人出租的東西都很俗氣,結果有很多款式可以選,實在是得救了。真會作生意。」
  一手抱著滑雪板的櫻花,穿的是紅黑兩色的時髦雪衣,好看得不像是租用品;舉手投足也從容大方,完全不像初學者。
  「對了,神父,希美跟你說喔。櫻花還故意貼錢租有牌的耶,超浪費。」
  「什麼?真是浪費高手,可怕的缺憾女。」
  「……臭希美,幹嘛掀我底?我又沒用別人的錢。」
  雖然希美的小報告聽得正義大哥一臉不敢置信,不過我倒是很高興見到櫻花這麼值得紀念的帥氣扮相。
  「…………!」
  而我最掛意的果然還是小潤。她穿好了雪衣,手上也拿著雪橇,不過明顯看得出恐懼使得她的學習意願相當低落。看來她怎麼也抹不掉面對未知的不安。
  對於這樣的心情,我也有切膚之痛。在斷不了恐懼這點上,我想我是在場所有人最嚴重的一個。
  「那麼正義先生、櫻花小姐,我們走吧。」
  飯田先生只對他們倆這麼說。這是我的請求。
  「響先生,小朋友就暫時麻煩你嘍。」
  「沒問題,我先跟她們玩玩雪,暖身一下!」
  小潤還沒作好直接穿上雪橇,挑戰滑雪的心理準備,所以我請求飯田先生起初先讓我們分開行動。如果有需要,只留我和小潤兩人就好……不過希美和小空也很乾脆地要求和小潤一起行動,我也不跟她們客氣,請她們協助我了。
  「響,真的要這樣嗎?要不要我也留下來?」
  「不用了。有一定基礎的人多一點,等等教她們也比較方便嘛。就請妳和正義大哥先練好吧。」
  「哇哈哈,這樣我壓力變好大啊,不過響說得也沒錯。櫻花,這裡就先照他的意思,我們先把最基礎的學起來吧。」
  笑出一口白牙的正義大哥拍拍我的肩,櫻花也微笑著點點頭,順我的意。
  「那麼各位,待會兒見嘍。」
  「好的,謝謝飯田先生,麻煩您了。」
  我目送飯田先生帶著正義大哥和櫻花前往吊車搭乘處後,拍個手對孩子們說:
  「好,那我們先盡情玩一玩雪,熟悉一下吧!」
  「好……好的……!」
  小潤率先回答。表情有輕鬆很多的感覺,讓我有點自戀地認為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潤潤,我們來堆雪人好嗎?」
  「嗯,好……對不起喔,都怪我膽小。」
  「道什麼歉啊?我們是也想玩雪才留下來的啊。只要小潤開心,我們也會開心啦。」
  「小希……嘿嘿,真的很謝謝你們。」
  小潤被小空和希美牽起左右手,臉上終於浮現沒有猶疑的微笑。
  滑雪之旅才剛開始,按部就班慢慢來吧。

  ♪

  「呃,嘿!」
  「哇!」
  小潤用力擲出的雪球漂亮命中我的臉。可是那一點也不痛,雪球在撞擊瞬間如最高級粉糖般散成粉末。原來如此,這就是粉雪啊。我又懷起昨天有過的感想。
  「嘿……嘿嘿,打中了。」
  「盡量丟盡量丟……不過我也是會還手喔。嘿!」
  「哇,哇喵!嘿……嘿嘿,好冰喔~」
  一來一往的雪球大戰中,小潤笑得好燦爛。堆了雪人,像這樣打起雪仗,投身於一面白的世界後,小潤對雪的恐懼似乎淡了很多。
  看樣子,差不多可以進行下個階段了。
  「小……小空不要鬧!手絕對不可以放開啦!」
  「呼啊?」
  「也不可以轉頭~!看前面~!」
  小空和希美先坐上雪橇車玩起來了。兩人一前一後坐在供免費租借的紅色塑膠載具上,小空抓著拉繩,希美則緊摟住她的腰,從有點斜度的下坡一口氣直線衝到最底。
  這東西的速度挺快的嘛……或者說,由於難以控制速度,搞不好比滑雪更快。
  「小潤,看了這麼久,我們也來玩如何?」
  儘管如此,我還是先問問看。即使速度很快,三個人緊緊依在一起玩或許能激起她的勇氣。
  「哇……哇喵……」
  但或許是看起來真的太快,小潤臉上滿是躊躇。可能真的太早問了。
  「不用怕,當然不會勉強妳玩啦。那我們再繼續丟一下雪球吧。」
  我盡可能地拿出爽朗的笑容,收回前言。我也真是的,不要急,要配合小潤的步調慢慢來才行啊。
  「……………………」
  當我如此決定而捏起雪球時,我感到小潤的樣子有些變化而停手。她緊握雙拳且略低著頭,似乎非常猶豫。
  「小潤?」
  「我……我試試看!」
  最後抬起頭,不閃不躲地向我直視。
  「要挑戰雪橇嗎?」
  「對!一直東怕西怕,只會讓自己永遠原地踏步……要繼續成長下去,我想挑戰更多不同的事情!」
  她明確的意志深深撼動了我的心。那不僅表示她想嘗試滑雪,更是渴望進步,奔向新世界的強烈意願。小潤即使容易猶疑,也每一天都為了成為更好的人而一步步地努力邁進。
  「好,那就玩玩看吧。三人一起就不怕了。」
  「……那我去了!……小希、小空!那個,我也要!」
  小潤跑下坡,到用力轉彎而免於摔出雪橇車的兩人身邊。
  她們怎麼回答,就不用多作說明了吧。
  「那麼,要走嘍~!」
  「呼啊。滑了就知道。」
  三人爬坡回來,以小潤在中間的縱列隊形坐進雪橇車。起點比上次更高,坡度感覺也陡多了。
  「看……看妳們的了!」
  小潤臉上已沒有一絲遲疑。緊張歸緊張,但仍有深深下定決心的感覺。
  縱然心裡害怕,到了關鍵時刻卻能表現出十分堅強的一面。這樣的態度,讓我再次對小潤湧起尊敬之情。
  『一,二,三!』
  三人齊聲倒數,把身子用力壓進狹小的雪橇車。剎那間,孩子們的砲彈冷不防朝我直線射來。
  「怎……怎麼這麼快?」
  這路線擺明會直接撞上我,該怎麼辦才好。是男人就該擋住她們嗎?可是讓她們急停,好像反而危險。
  「哇喵~!」
  「呀啊~!」
  「呼啊?」
  不知幸是不幸,就在撞擊前一刻,我沒必要選擇了。朝我直線下滑的雪橇車滑過凸塊而高高躍起,然後就此空中解體,三個人摔在鬆軟的新雪上。
  「沒……沒事吧!」
  『……………………』
  直到我趕到身邊,她們也嚇得望著藍天,動也不動,似乎腦袋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三人的表情中見不到痛苦的神色,讓我鬆了口氣。
  「呼啊,嚇我一跳。」
  「才不只是嚇一跳而已……」
  小空和希美恍惚地說。
  「可是……好好玩喔。」
  但小潤補上這句後,三人都漸展笑容。
  「整個人轉了一圈。」
  「原來雪橇車會那樣飛啊。」
  「嘿,嘿嘿,這是我們三個一起的初體驗耶。」
  小潤傻傻竊笑的的模樣,給我一個肯定的想法。
  很好,這樣她就沒問題了。來請飯田先生教她滑雪吧。

  ♪

  「好~滑過來~」
  飯田先生斜切過初學者滑道,在距離我們約十公尺處舉手呼喊。小空和希美接連以全制動方式按同樣軌跡滑向他。
  「呼啊。比上一次順很多了。」
  「希美也熟練很……哇!呃!呃!很多了……大概!」
  兩人都大致學會如何直線移動(一開始,小空向後直往下滑時,把大家都嚇出一身冷汗),差不多能學怎麼轉彎了吧。
  「我……我也出發嘍!」
  小潤的學習速度也與她們相同,含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步調一致地學習基本動作。原先還怕坐吊車很恐怖,不過飯田先生是用罩上玻璃帷幕的纜車帶我們上山,還能悠然自得地欣賞雪山景緻。
  「怎麼啦,神父,你最快就那樣啊?」
  「雪橇和雪板構造不一樣啦!而且我看妳可憐,所以還沒有用雪杖,等等輸了就別哭啊!」
  至於櫻花和正義大哥,兩人由於早早就學到了基本技巧,丟下我們自個兒在一邊比速度。真是的,該說他們還是一樣很愛比嗎?
  「哇哈哈,怎麼樣!追不上了吧?」
  「那只是用雪杖划而已好不好!根本犯規嘛!」
  我側眼看著兩人滑過我面前而去,不禁苦笑。這裡是初學者滑道,所以兩人速度不怎麼快,然而從他們頗為紮實的基本姿勢看來,感覺還真有天分。我也該早點熟練才行。
  「嘿咻。」
  重心依然不太穩的我跟著小潤滑過去。雪不知不覺下了起來,視野變得有點差。我小心地盯著前方的背影,拿出勇氣縮短八字間距,接近飯田先生。
  「呼~」
  總算是沒有跌倒,一路滑到圍著飯田先生等我的孩子們身旁。雖然還沒達到可以享受滑雪樂趣的程度,但漸有進步的成就感似乎已經高過恐懼感很多了。
  「響哥,你越滑越好了。」
  「謝謝。我發現自己真的很沒運動細胞,不過這樣算有跟上進度了吧……?」
  「我看起來不錯啊。飯田先生,可以教我們怎麼轉彎了嗎?」
  希美看所有人都順利達成了目前的「橫越斜坡」,便請飯田先生進行下一個動作,可是飯田先生沉著臉看看四周說:
  「嗯,大家的技術是夠學下個動作了……不過天氣讓人有點擔心。」
  我也跟著左右張望,發現雪的確是越下越大。再加上起風,天氣感覺很不穩定,難保不會變成昨晚那樣的風雪。
  「呼啊。之前都是大太陽呢。」
  「山上天氣真的都是這樣說變就變喔。要是走丟就糟了,我們先下山再說。這次大家都跟我一起來吧,一樣是斜切著走。」
  沒有任何人反對。老實說,現在能見度相當差,讓我很擔心。在這種狀況下,除了平安下山也沒其他好求的了。
  「那就走嘍!我走一段就會停下來,跟好,不要走丟喔!」
  飯田先生說完就緩緩前進,我們也縮短距離,維持原來希美、小空、小潤、我的順序接連滑過坡道跟上。
  「哇,真的不太妙耶……」
  就在我們動身之後,風勢霎時增強。全世界白茫茫地一片,眼前只能依稀看見小潤的背影。
  「咦,小潤!」
  而那背影的動作卻戛然而止。我和小潤的間距也急速縮短,逼得我急忙插下雪杖煞車。
  「哇,哇喵……響哥哥,我跟丟小空了啦!」
  小潤轉過身來,護目鏡底下氾著淚光,直向我撲來。
  「唔……唔哇!」
  我們不小心雙腳打結,摔成一團。不過這樣比起滑下坡道已經好多了吧。
  「嗚嗚嗚嗚,好恐怖,人家好怕喔……要遇難了啦……!」
  小潤緊緊抱住我,臉也在我身上磨蹭。她只是鼓起了勇氣滑雪,心裡的不安還沒有完全散去吧。看來被遺落在風雪之中,讓她有點恐慌。
  不過如此作分析的我,也焦急得全身顫抖就是了。狀況說不定真的很糟。四周什麼也看不見,無情堆積在身上的雪,將一分一秒地奪走我們的體溫。遇難——可怕的想像開始在腦中狂飆。
  儘管如此,我現在可不能慌亂。
  「妳放心!一定沒事的!」
  我也緊擁小潤,在她耳畔大喊。要是連我也被恐懼壓垮,不曉得小潤會怕成怎樣?就算我什麼也做不到,只是空口說白話也好,至少要不斷信心喊話,拭去眼前我所珍重的少女的惶恐。
  「響哥哥!響哥哥!」
  「我……我一定會保護妳的!就算要犧牲我自己,我都會保護妳!」

  我緊閉雙眼,想到什麼就喊什麼。無憑無據也無所謂,我只想多少安撫小潤的心情,一股腦兒地拋出所有可能激勵她的話。
  「我不要一個人活下來!我還想……我還想跟響哥哥一起活下去啊!」
  「那就一起活下去吧!我們要永遠一起活下去喔,小潤!」
  「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妳的!永遠不會!」
  「響哥哥!」
  「小潤!」
  「響哥哥,響哥哥!」
  「小潤,小潤!」

  「…………………………喂,你們要演到什麼時候?」

  「咦!」
  聽見希美的聲音從相當近的地方清楚傳來,我才終於睜開眼睛。
  風雪早已停歇,四周不知何時又恢復晴朗。
  「……哇喵?」
  小潤也終於睜開眼,查看四周把握狀況。
  不僅希美、小空和飯田先生都在我們身邊,還有幾個圍觀的雪客也都苦笑著注視我們。
  「沒……沒關係,總之沒走散就好。」
  飯田先生也鬆口氣,蹲下安慰我們。仔細想想,這裡是初學者滑道,地形開闊,雪客又多,稍微起點風雪也很難遇難。
  「呼啊。潤潤跟響哥好相親相愛喔,真羨慕。」
  小空的話讓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和小潤依然是肢體交纏地抱在一塊兒。
  「哇,哇喵!」
  「小……小潤,對不起!」
  我們急忙鬆手,忘了腳上還穿著雪橇就面對面跪坐下來,結果雪橇因而鬆脫,在平緩的初學者滑道上下滑一小段。
  「我……我是真的很慌張才會那樣……」
  想起剛才說了什麼話,臉就整個燙起來。我怎麼會對小學女生說那種話啊?而且風雪一下就放晴,說到一半就是眾人圍觀的場面……
  真想找個洞鑽,就算裡面有熊在冬眠也行。我真的羞愧到這麼想,全身熱得像火燒。
  「嘿嘿,沒關係……聽響哥哥那樣說,我也非常非常高興。」
  「……小潤。」
  可是,小潤以清澄眼眸注視著我並毫不介意地微笑,改變了我的想法。
  就這樣吧。反正那全是我的真心話。

  「響哥哥,我會轉彎了!」
  「小潤果然厲害,很棒喔!」
  後來天氣相當穩定,我們盡情地享受滑雪之樂,直到日暮。小潤完全恢復平時的積極,令人安心極了。
  甚至覺得她因為那場風雪反而充滿鬥志,這會是我太自大了嗎?

  ♪

  隔天,我們也隨心所欲地滑了整個上午,即使整條腿又痠又麻也玩得樂不可支。雖然還離不開初學者滑道,至少基礎動作都學得差不多,真的好期盼下個雪季啊。
  中餐回到民宿,接受豪華餐點的款待後,滑雪之旅大致就此結束。
  再來,就只剩完成和光小姐的請託了。
  「好,到了。」
  非常感謝飯田先生在我們退房後也開車送我們一程,讓我們輕鬆抵達目的地。民宿內外都受到他很多幫助,真是不曉得該怎麼答謝才好。
  「湯澤養老牧場。那匹馬就是在這兒啊。」
  那是一座小牧場,據說有些退役的優質賽馬會送來這裡,安寧地度過餘生。
  「那個,不好意思。我姓鳥海,之前有打過電話。和光小姐請我來這裡……」
  櫻花向馬廄裡搬牧草的老人打招呼,老人隨即笑咪咪地帶我們到放牧區。圍欄中,有一匹馬正活潑地在雪地上打滾。
  「我們這次能來滑雪,就是因為牠嗎?真要好好謝謝牠呢。」
  「應該是牠弟弟才對……嗯,就某方面來說,其實那樣也沒錯。」
  正義大哥和櫻花笑著說。看來眼前這匹馬就是讓和光小姐這次贏了大錢的冠軍馬的哥哥。聽說和光小姐與牠關係匪淺,在牠退役至今也依然支付飼料費,讓牠在這座牧場受到良好照顧。正因如此,她才會想在弟弟身上賭一把。
  「這傢伙還真是幸福啊。退役賽馬能這樣開開心心享受下半輩子的可是少之又少,除非是遇上好人,不然根本不會有這種待遇。」
  牧場員工感嘆地說。和光小姐並沒有說明過她和這匹馬有怎樣的關係。
  不過,她希望我們能順道來看這匹馬的請託之中,隱約透露著強烈的情感,所以大家才會接受這趟滑雪之旅。
  「這匹馬怎麼毛毛的啊,跟希美印象中的賽馬不太一樣。」
  「哈哈哈,因為這裡很冷啊。那叫作冬毛,生活在寒冷地區,自然就會長出來保暖了。」
  牧場員工笑著回答邊拍照邊問的希美。
  「呼啊。當馬也很辛苦呢。」
  滾亂一身毛的粗獷外觀,訴說著大自然的嚴酷。
  「就是說啊,小空……可是牠在這種冰天雪地裡也這麼有精神,眼睛一定也很美。」
  於此同時,我也感受到生物求生所表現的生命力是多麼強勁,而有上了一課的感覺。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8-4 23:57 编辑


  PASSAGE 4

  【1】

  「嗯……」
  想不到滑雪之旅結束後,一個找不到解答的問題讓我苦惱得更甚以往。
  起因是旅程最後見到的退役賽馬。牠在雪地上,寒空下帶著一身亂毛,眼神英凜地面對冬季嚴酷自然的模樣,帶給我難以言喻的感動。
  或許有點誇張,不過我甚至感到自己從那匹馬身上學到了何謂生存。
  所以我反而更為「自己究竟是否算是認真面對人生」這麼一個問題煩惱。
  答案應該是「否」吧。我自認是經常為如何提昇小潤她們的樂團活動,以及自己該如何自處苦思的人,但無論結論為何,終究是離不開有許多人保護著我的前提。我隨時有家可回,有學校可去,有溫暖的家人、朋友陪伴。就算得不出答案,每天都能一樣快活。
  即使自以為面對煩惱,事實上卻視而不見,我也不會死。
  過完年,一轉眼就是三月半了。時光流逝得快如飛梭。
  我每天都在磨練音樂,小潤她們的定期演唱會也照常按月舉辦——年後已有兩場,並沒有虛度光陰。尤其是兩個樂團的孩子們都一步一腳印地努力練習,增進演奏實力。
  只是,我仍然無法不去反思。
  我是不是該認真面對自己應該煩惱的問題。
  如同那匹不畏風雪的退役賽馬。
  「嗯……」
  我在自己房間書桌前,倚著椅子沉吟思索著。所謂愚者之思如偷懶,完全就是這種情況吧。
  雖然很像,可是我真的不是在偷懶發呆。然而客觀說來,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實在沒意義到了極點。
  「好。」
  於是我下了一個決定——實際行動。這一大段時間,已證明我獨自苦思只是徒勞無功。那麼,我就該從能改變的開始做起。
  第一步,就是從「獨自」這點開始變起。我便離開房間,到隔壁敲門了。
  「胡桃,現在有空嗎?」
  「哥哥?有空是有空啦,做什麼?」
  得到胡桃許可後,我開門進去。我們是一家人,一年到頭都會見到她,不過今天是抱著一大決心而來,不由得有點緊張。
  「先坐下吧。」
  胡桃這麼說之後指了指床,於是我坐到矮桌邊。
  「你現在是叛逆期嗎……這樣不太好喔。」
  胡桃不太高興地離開書桌,在我對面坐下。我們兄妹之間的互動,似乎比繭居時自然多了。
  等等,哥哥通常不會排斥坐在妹妹床上吧?還是說,有矮桌卻要我坐床上才奇怪呢?
  到處都充斥我不懂的事。人生真的很複雜。
  「幹嘛?找我有事嗎?」
  我抱胸不語的樣子,讓胡桃懷疑地窺探我的臉。畢竟是我自己上門找她,這也是當然。我還沒整理好該如何開口,只好摸索字句,嘗試說明我的心事。
  「其實,有點接近人生諮詢……」
  「人生諮詢!哥哥找妹妹作人生諮詢!」
  胡桃不知為何高興得吶喊,彷彿這一刻已經讓她期盼許久。
  「我知道了。什麼都不用多說,我們出發吧。」
  「咦,去哪裡?」
  「哥哥的房間啊。你終於要把自己暗藏的戀妹蒐集品開誠布公了吧?」
  「並不是。」
  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啊?
  「你還想繼續藏啊?真是死到臨頭還嘴硬。」
  「我對天發誓,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
  而且有親妹妹的人持有大量戀妹蒐集品,根本是正中直球般糟糕吧,反過來還比較合理。
  呃,反過來是什麼相反?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那你想問什麼?我功課還沒寫完,請長話短說。」
  胡桃明顯興趣大減,用下巴比比書桌這麼說。她就這麼希望話題往戀妹方向跑嗎?我實在常搞不清楚胡桃希望我是個怎樣的哥哥。
  總而言之,今天要講的事很嚴肅。整理好心情說出來吧。
  「那個,就是……我……算是很努力了嗎?」
  「咦?」
  胡桃錯愕得怪叫一聲。這也難怪,我的問法太怪了,感覺還很像不小心說了很窩囊的話。
  「沒有啦,我只是想問,我有沒有對小潤她們的樂團活動起到實際幫助。我最近又在想這種事。」
  「喔,原來是問那種事啊。」
  說明意圖後,胡桃略嫌無趣似的吁了口氣。按理說來,這種事是不該問胡桃。先不論實際動機為何,要是她問我為什麼要找小潤她們的對手談這種事,我也無話可說。
  儘管如此,要我不和距離最近的家人商量看看,我還真的做不到。
  「這麼嘛,我覺得你很努力啊。」
  「……胡桃。」
  經過一小段時間,胡桃對我溫柔一笑。那笑容如一股春風撫過我的心,頓時覺得如釋重負。
  「不過,要是拿不出成果,和沒有努力過也沒兩樣吧。」
  「唔呃。」
  結果被她下一句話直捅要害。一度昂揚的心情,墜地時的傷害也相對大。
  這真是一語中的。我努力與否和真正關鍵的問題一點關係也沒有。就結果而言……亦即是否增加了Lien de famille的演唱會聽眾——答案是否。過完年後人數確實有停止下滑,然而也沒有增加。
  換言之,憑現況很難說我努力有成。也因為如此,不知該不該求變的焦躁與日俱增。胡桃是因為一眼就看出了我為何憂慮,才沒有用強烈字眼指責我吧。
  「……對不起喔。我想哥哥這麼煩惱,應該聽不進去單純鼓勵的話。」
  「我想也是。謝謝喔,或許妳說的正好是我最想聽的話。」
  胡桃忽然瞇眼微笑,表現她的慈愛。我也搖搖頭道謝。老實說,我心中的霧靄已經消散了不少,縱然仍未找出答案。
  「你一直在想那麼難的問題,不苦惱也難吧。一般高中生才不會想那種事。」
  胡桃更進一步地安慰我。多麼體貼的妹妹啊,真教人感動不已。
  「大概吧。不過我不想用那個當自己找不出答案的藉口。畢竟希望她們繼續在那個地方表演的人是我自己。」
  小潤三人都說那是她們自己的願望,我沒必要攬下那個責任。但我深深認為,自己同樣不能拿那個事實當藉口。
  「你的煩惱真難搞。」
  「就是說啊,好難搞喔。」
  我們互相苦笑。接著胡桃沉吟思索片刻後,對我問:
  「哥哥,你仔細看看『悩(註:此處以日文漢字寫法來解釋)』這個字。」
  「咦?字怎麼了?」
  胡桃裝模作樣地從書桌拿來筆記本,用簽字筆寫下一整頁大的「悩」字。
  「這個字本身已經告訴你要怎麼處理煩惱了。」
  「什麼意思?」
  我無法理解胡桃想說些什麼而反問,只見胡桃不敢相信地彈了筆記兩下說:
  「你還是一樣呆耶。聽好嘍,把『悩』字拆開來看。首先是『小』的部分,這個不用想就知道是小孩子的意思。」
  「呃,那應該是豎心旁,不是小——」
  「然後小孩子旁邊有用片假名寫的『ツメ(註:日文ツメ為指甲之意)』嘛。」
  竟裝作沒聽見,而且這樣解釋也很硬。
  「然後剩下的零件就是……垃圾桶。」
  「垃圾桶?」
  「所以整個說來就是幫小孩子剪指甲,丟到垃圾桶的意思。『悩』這個字就是這樣來的。」
  「幫小孩子剪指甲,丟到垃圾桶?」
  胡桃令人嘆為觀止的解釋,給了我意想不到的感動——物極必反的那種。
  「所以再怎麼煩惱也找不出答案的時候,就該回歸基本重新檢視。只要用正確、原本的方式來『煩惱』,一定會想到好主意。」
  胡桃說完又返回書桌,從抽屜拿個東西就回到我身邊。
  「所以,拿去。」
  並將粉紅色的可愛小東西交到我手上。是指甲刀。
  「來,腳盤起來。」
  「呃……」
  胡桃半強迫地掰開我的腳,背對我坐到腿上。
  「真的要我幫妳剪指甲?」
  「你不想解決麻煩嗎?有什麼好猶豫的?」
  胡桃回頭窺視我,她的表情滿充滿信念。假如我也有這種「強韌」,是不是就能抱著為自己的思想殉道的信念邁進呢?
  一這麼想,我就突然想試試看了。雖然沒什麼道理,不過替胡桃剪指甲說不定真能使那種強韌在我心中萌芽。不是有句話說甲垢熬藥湯,不靈也光嗎?
  呃,我當然是不會真的拿來熬啦。
  「好吧,我就接受這個榮幸嘍。」
  「別想拿我的甲垢回去喔,我指甲裡才沒有那種東西。」
  「我才沒打算熬起來喝!」
  「你反應也太快了吧!好像從之前就滿腦子在妄想我的甲垢一樣!」
  糟糕,平常她都嫌我反應慢,這次快得像反射動作,太不自然了。
  「討厭。竟然真的想吃自己的妹妹,哥哥實在有夠變態……」
  「妳這樣講很有問題。」
  「夠了,快點剪!要剪漂亮喔!」
  胡桃都催促了,有再多話想抗議也只好打斷念頭。雖覺得自己在這時候應該堅決抵抗到底,但現在該「煩惱」的問題不在這裡。
  「胡桃,真的要剪嗎?再剪好像會太深耶。」
  就現下看來,胡桃的指甲已經保養得很周到了。
  「沒關係,再短一點比較好。我要彈鋼琴嘛。」
  啊,這樣啊。我的指甲也會剪得很短,以便按吉他弦。考慮到彈鋼琴的姿勢,的確是剪短點比較好。
  「好吧,我知道了。那麼……」
  我極其慎重地將指甲刀對上胡桃的指尖,反覆確認沒有夾到皮膚後啪嘰一壓,指甲前端白色部分應聲落入集屑套。
  「討厭啦,哥哥的鼻息都打在人家脖子上,不要那麼興奮嘛。」
  「我……我才沒有,只是不習慣這種事,有點緊張而已。」
  「哼~我不會讓你習慣的。我要永遠當一個讓哥哥覺得很新鮮的妹妹。」
  胡桃鬼靈精怪的回答使我不禁苦笑。我和胡桃的關係,的確總是充滿了新的驚奇。有的很健全,有的則是難以啟齒就是了。
  啪。啪。清脆的聲音接連響起。我不許自己出錯,害她受傷,非得集中全部精神不可,根本就沒有餘力想什麼煩惱。就這點來說,我是上了胡桃的當。
  可是很奇妙地,我心中的焦躁卻逐漸鎮靜。或許專心替她剪指甲,也算是一種散心的好方法。

  「鋼琴老師誇過我說,我有一雙音樂家的手喔。」
  我因此注視起她的手。原來如此,她手掌細長流線,使我深刻地實際感受到她有多適合彈鋼琴。
  「胡桃的手真的很漂亮耶。」
  我明知這樣說免不了又被她調侃一番,不過那又如何。胡桃的手指就是美到我無法不坦然稱讚。
  「……所以哥哥的手也是音樂家的手啊,我們是一家人嘛。」
  很意外地,胡桃完全沒開玩笑,只是抓起我的手輕輕按在頰上。
  「胡桃……」
  「別擔心啦,哥哥。音樂上的事,就算會花上比較長的時間,你也一定可以找出答案。」
  我感到眼眶有點濕了。意想不到的溫柔,正面射穿了我的心。
  「謝謝。」
  勉強擠出這幾個字之後,我默默剪完她的指甲。
  即使現在連個輪廓都看不見,但我仍會持續奮鬥到找出答案為止。
  感謝胡桃讓我下定了決心。

  ♪

  「那個,正義大哥好。」
  「哦?響,你怎麼來啦?小不點和櫻花都出去嘍。」
  接下來的星期六,我來到小翅膀。今天不是練習日,我也沒有事先通知,使得正在教堂拖地的正義大哥有點驚訝。
  「不好意思,突然就來了。其實我有點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找我?哇哈哈,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啊?」
  正義大哥輕快地笑著停下拖地的手。我走過去,伸出雙手說:
  「讓我來拖吧。」
  「喔,不好意思。那我去擦椅子好了。」
  毫不猶豫地交出掃具,是一種信任的表徵,讓我高興極了。
  「所以,你要談什麼?樂團的事嗎?」
  「對……是關於樂團沒錯。」
  我們一邊分工打掃,一邊大聲對話。
  「說起來,主要是關係到演唱會本身……呃,也許可說是關係到這個教會。」
  「教會?」
  我一時找不到適當的說法而言詞閃爍,聽得正義大哥一頭霧水。糟糕,好像說得有點迂迴了,應該要解釋清楚一點才行。
  「當初,我請你讓我把這裡當表演場地來經營,而你也實際讓我那麼做了。對此我當然是非常感激,可是那畢竟只是名義上的負責人,我事實上並不是嘛。」
  「喔,是沒錯。畢竟你還是高中生。」
  「對,這件事本身完全沒問題。我現在是在想,這是不是需要辦一些申請手續,會給你添很多麻煩。」
  我是在思索該如何增加收入時,才終於注意到法規之壁的存在。例如(儘管不會實行)提供餐飲可能需要營業許可證,要實際打出展演空間的招牌,可能牽扯到娛樂業相關法令。我光是稍微查一下,就發現有各種手續和開業條件等門檻等著去處理。
  這時我突然注意到,說不定自己已經給正義大哥添了很多麻煩。這麼一來就非得趕快誠心道歉不可,且說不定還要視嚴重程度,調整此後的表演形式。
  「什麼嘛,原來是要講這個。其實根本就沒什麼麻煩啦,放心放心。依我看,做什麼都沒關係吧。」
  我抱著沉重的心情提問,正義大哥卻答得一派輕鬆。
  「做什麼都沒關係……?」
  「是啊,因為這裡是宗教法人嘛。」
  「咦?」
  預料外的字眼使我不禁滑稽地叫出聲。不過回頭想想,既然這裡是不折不扣的「教堂」,這大概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演唱活動等同彌撒,門票就當作捐獻了。」
  「好……好像能算是某種概念樂團耶。」
  「哇哈哈。光是在這種地方演唱的小學生女子樂團,事實上就是某種概念樂團了吧。」
  經他這麼一說,感覺還真是這樣。總之以那樣的名目演唱,就不必多辦手續了嗎?
  「啊,可是教會不是收掉了嗎?」
  「就只是沒有行使教會功能而已,宗教法人的資格還在,不然維持養護設施執照的手續還比註銷法人資格多呢。說穿了,就是大人的問題。我都沒有灌輸小不點和櫻花她們任何宗教觀念喔。」
  事情似乎有點複雜,超乎我當前所能理解的範疇。所以重點是,由於這裡本來就是特殊設施,行為限制也比較寬嗎?沒給正義大哥添麻煩的事實,讓我放心不少。
  「那麼,過去那些活動都沒有害正義大哥去跑一些手續什麼的嘍?真是太好了。」
  「其實啊,麻煩我一下也沒關係啦。」
  「咦?」
  正義大哥走近安然而笑的我,往我的背輕輕一拍。
  「我來說這種話可能不太好,不過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不必只是幫小不點她們,做點你自己想做的事也行,儘管說吧。有些挑戰就是要趁年輕,不然就沒機會了。而協助年輕人做那種事,也是大人的義務之一。」
  正義大哥抱胸笑著說。那寬大的胸懷,讓我又差點落淚。
  真是的,為什麼我身邊都是這麼溫暖的人啊?
  「謝謝正義大哥。那麼,以後我想到可以讓這裡持續下去的點子,就直接跟你說了。能不能實現先另當別論。」
  「嗯~我是無所謂……可是響,你自己呢?你現在還有以後,打算怎麼面對音樂?」
  「面對音樂……」
  正義大哥保持溫柔語氣這麼問,使我沉思片刻。怎麼面對音樂啊……我是很熱愛音樂,未來也希望能當個音樂人。但正義大哥問的不是這種模糊的概念,而是我對音樂的具體意念吧。
  「你想作音樂方面的工作嗎?還是你只是玩興趣?」
  「……不好意思,我沒什麼想過這個問題。」
  「早點想一想吧,最好是趁現在徹徹底底想清楚。只要是經過苦思,不管結論怎樣都是好答案。可是你不要只是都在幫小不點她們而浪費了在這裡的每一天,偶爾也回頭看一看你自己的夢想。」
  正義大哥以平時見不到的嚴肅表情懇切地給我忠告。我都沒發現,自己的背已經挺得不能再直了。
  「夢想。自己的……夢想。」
  「不用操之過急,慢慢來就好。我欠你很多人情,所以你就在我們這裡,透過小不點的樂團活動……好好看清楚自己想要些什麼。畢竟這個地方本來就是為『迷途羔羊』而設的嘛。」
  正義大哥吊起脣角,仰望教堂的彩鑲玻璃。再一次地,我感受到能夠在這裡認識小翅膀這個大家庭,真是天大的幸運。
  「謝謝正義大哥,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深深一鞠躬,大方接受他的建議。因為我認為,這樣才能最正確地表達我的謝意。
  孩子們的夢想是繼續在這裡表演,以及站上之前無緣的音樂祭舞台。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自己也得全心全意投注每一分熱情。其實我的初心即是如此,而正義大哥這番話又點醒了我。
  因此,我非得更進一步地誠摯面對音樂不可。在明白音樂對我而言有何意義,找出屬於自己的答案之前,我根本無法向他人傳達任何東西。
  好像隱約看得見現在該做些什麼了。
  「——我回來了~咦,是阿響耶。」
  「呼啊。歡迎光臨。」
  當我握拳自勵後,教堂大門緊接著打開,現出三位孩子的身影。看來是事情辦完回來了。
  「那個,響哥哥!你來得正好!其實我們剛好有事想跟你討論,可以占用一點時間嗎?」
  小潤對希美跟小空使使眼色,積極地這麼問。討論啊,到底是什麼事?不過我的回答同樣不會有任何猶豫就是了。

  【2】

  「姿勢?」
  「對,我們三人回顧以前的演唱會以後,發現一件事。」
  「我們覺得啊,自己拿樂器的姿勢好像不怎麼好看。」
  於是我臨時進了練習室,聽她們說明。看樣子,她們的結論是自己的「表演方式」有需要改善之處。我們過去也對舞台效果作過討論,而這次似乎是想知道彈奏樂器的「架式」是否有進步空間。
  「這樣啊……」
  我環臂稍作思考。的確,現場演奏就是一場秀,如此期盼能多少加強表演方式的想法絕對正確。然而在我眼中,大家的表演方式非但算不上「不好看」,還覺得魅力十足。所以,我是覺得沒必要刻意矯飾。
  「呼啊。響哥,要改哪裡才好?」
  然而,那總歸是孩子們主動提出的改進意見,或許真的有一起省視的空間,不該武斷認為沒那種必要。
  「這個嘛,打鼓都是坐著,好像沒什麼東西能變耶……是嗎?」
  我對實地打鼓一竅不通,到頭來還是給不出像樣的答案。無法滿足她的期待,實在非常抱歉。
  「可是,有的鼓手就會敲得很狂野很誇張耶,像猩猩打架一樣。」
  「哈哈,猩猩打架啊。」
  希美有趣的比喻使我不禁莞爾,不過我也了解她的意思。與驅使全身肌肉,動作誇張華麗的鼓手相比,小空用的全是最底限的動作,不浪費任何力氣。那或許能稱為單調平淡,但是——
  「那樣的敲法就是妳個人的敲法,我覺得很酷啊。比故意用大動作去打更有魅力也更有特色。」
  這想法或許有一大部分是來自我個人的癖好,但我是真的喜歡小空的架式。她的打法與其說是敲,更接近劈砍武士刀般銳利。我想小空不必捨棄這點,繼續朝這個方向鑽研到最後,反而相當引人注目。
  「響哥誇我耶,好高興喔。可是,我還想打得更好。」
  喜悅之餘,小空仍展現了她的上進心。於是身為導師,我也再次動起腦筋,看有沒有更具建設性的意見。
  有什麼辦法能在維持基本架式的情況下,只靠一點小動作就讓整體看起來更加洗練呢?
  「啊,對了。」
  在記憶中翻箱倒櫃之後,我想起了在演唱會感想之類的文章中的一句話。
  「有辦法了嗎!」
  「嗯,不過只是我聽來的就是了……小空,妳敲碎音鈸的時候,可以no look嗎?」
  「呼啊。No look?」
  「就是不看鈸就敲,可以嗎?」
  「嗯,好像可以。」
  L'Arc en Ciel的鼓手Yukihiro的特色就是敲鈸時完全不看。某篇文章寫到,他就是不看鈸才能成就那麼銳利的架式。
  「我試試看。」
  小空馬上就隨意找段樂句,交互奏響左右碎音鈸,比想像中更輕易地實現我心裡描繪的敲法。
  「呼啊。好像真的可以。」
  「小……小空越來越有神奇妹妹(註:原文為不思議ちゃん,泛指風格獨特的奇妙女生)的感覺耶。手跟腳都動得那麼快,身體卻都維持在正中間動也不動。」
  「嗯……感覺小空個人的打法越來越成形了。響哥哥,這樣感覺很棒喔!」
  而新的姿勢成功達成小空的升級要求。從小空進化的方向來說,這絕對是正確選擇。而且軸心保持不動,肯定在維持節奏等方面也有幫助。既然不會阻礙演奏又能增加演奏魅力,當然沒什麼好遲疑。
  「我也覺得很棒。怎麼樣啊,小空,要繼續練不看鈸的打法嗎?」
  「呼啊。謝謝響哥哥,我練練看。」
  小空抓著鼓棒敬禮。好,即使只有一點點,我也對提昇樂團魅力做出了貢獻。
  「那麼那麼,再來換希美!希美要怎麼做?」
  希美揪著我的袖口,興高采烈地問。看情況,我非得也替其他兩人想點招式不可了。在些許的壓力當中,我更用力地絞起腦汁。
  「之前我說過,妳的位置最能夠自由移動嘛。所以最簡單的就是和聲的時候多加一點動作……」
  「嗯,有說過沒錯。可是,要是動過頭就不怎麼可愛了吧?感覺太過動。」
  沒錯,我們曾經如此反省過。經過實際體驗,我們發現長相清秀的希美和男性不同,在台上不是動作越多就越有魅力。
  「希美本來就很漂亮,刻意搞怪也不太對呢……」
  我苦笑著搔臉頰這麼說,結果她的臉突然紅了。
  「很……很漂亮……!阿……阿響你幹嘛啦!就算是事實,也不能這麼突然就直接說出來啊!很難為情耶!」
  「哇喵。好羨慕小希喔……」
  我這才發現自己真的選了很露骨的字眼,後知後覺地有點害臊起來。然而我並沒說謊,也不打算否定或訂正就是了……
  「對……對不起!呃,言歸正傳啦!以希美來說,確實作好基本動作,看起來可能反而很有個性。」
  「可是從影片看起來感覺滿死板的耶~有沒有加一點料,就能看起來很帥的方法啊?」
  加一點料啊。假如要加變化,就該如提味般順勢而為才好吧。過去的想法都太偏大幅改變形象也不一定。
  一這麼想,我就想到某個最單純的部分或許有調整的空間。
  「啊,背帶……」
  「背袋?」
  希美不解地看向自己肩上吊掛貝斯的皮帶。我想起那裡可以加點小小的變化。
  「嗯。要不要改改看背帶的長度啊?」
  「啊~像視覺系那樣?」
  希美揣測我的意圖,帶著戲謔笑容將扣環位置移到最邊緣。這樣背帶長度應該有增加二十公分。
  「啊嗚,這樣太長了……」
  的確是有點過頭,貝斯位置都降到離腰線有段距離,希美不前傾著以內八字跨開腳,根本彈不到。雖然那姿勢的確如她所說,很有視覺系的味道。
  「好……好像跟小希不太搭耶。」
  「不必那麼極端。只要一半……不,說不定只要加一個洞的距離,外觀上的感覺就會差很多喔。」
  說來羞人,其實我曾有對著鏡子調整各種位置的經驗,才會知道些許變化就能大幅影響觀感。
  「怎麼不先說啊。那我就先加長一個洞試試看吧。」
  希美再度挪動扣環,調整背帶長度。
  「……嗯,怎麼樣?」
  「呼啊。變帥了。」
  「只做一點點改變,感覺就差了很多耶!看起來很厲害喔,小希!」
  希美在穿衣鏡前一邊簡單擺幾個姿勢一邊問,而我的看法也和小空和小潤相近。雖然我是完全不懂裝扮的人,不過這和褲管捲起或放下,印象就截然不同的道理一樣,希美只是調整貝斯的位置幾公分,氣勢就精悍多了。
  「『看起來很厲害』不太好聽耶……不過,嗯,希美也很喜歡。雖然有點怪怪的,不過這樣應該很快就會習慣了。」
  希美似乎很滿意這個變化,在穿衣鏡前前後左右地不斷查看,且笑容一次比一次深。很好很好,幫上希美的忙了。
  「那……那個,響哥哥,也可以請你給我一點建議嗎!」
  最後,小潤帶著積極氣勢尋求進步。好了,該怎麼辦呢?我再次沉思起來。
  最單純的,就是和希美一樣稍微調降吉他位置。可是小潤身材比較嬌小,感覺變化不會像希美那麼明顯。當然,還是可能試了以後發現大有不同。
  「希美有個好主意。小潤感覺弱弱的,弄得更搖滾一點,也許不錯喔。」
  在我苦思良策時,希美表情認真地舉手提議。
  「哇喵,好過分喔……」
  「呼啊。小潤要怎麼樣才會變強呢?」
  「就是要那個吧,上下甩頭。」
  「我不要。之前玩甩頭的時候,我一下子就頭昏眼花了……」
  「呼啊。那一次,小潤就連晚餐都吃不太下了。」
  那可真糟糕,不可以甩頭。
  「話說回來,小潤主唱的歌比較多,根本就沒什麼時間甩頭吧……?」
  「啊……確實是這樣。如果硬要甩,頭搞不好會一直撞到麥克風……噗!那樣也滿好玩啦。」
  「小希又說好過分的話……」
  小潤被希美嘲笑而噘起了嘴。那只是姊妹間的玩笑話,沒什麼好擔心,不過她們的對話倒是給了我一些想法。
  「說不定,希美走的是正確方向喔……」
  「咦,甩頭嗎?」
  「不,甩頭當然不行。我是說,如果要給小潤的演奏方式加上變化,希美說的搖滾路線或許就是解答。」
  就現狀而言,小潤彈奏吉他演唱的模樣非常可愛。反過來說,有種無法再灌輸更多可愛的感覺。
  既然如此,倒不如加上一點搖滾的火熱或類似感受以製造適度反差,說不定比較引人注意。
  「搖滾啊……要怎麼樣才比較搖滾呢?」
  「妳可以先照平常的方式彈彈看嗎?」
  「知……知道了!」
  小潤隨即自彈自唱,表現琴藝與歌喉。我凝視這樣的她並集中精神,希望能找到些什麼。
  「……好,我知道了。那個,小潤,把腳打開一點看看。」
  我突然有個靈感,並告訴已停止演奏的小潤。後來我發現命令小學五年級女孩把腳打開還滿糟糕的,不過我完全沒有任何愧對天地的想法。
  「視覺系?」
  「不。不是剛才那種,要直的開,像這樣。」
  我對又站成內八字的小潤搖搖頭,自己先示範。具體來說,直的開就是左腳在前,右腳稍微向後,像準備起跑的姿勢。
  我想到的是幽浮一族(Foo Fighters)的戴夫.格羅爾(Dave Grohl)。這位告訴我吉他主唱有多帥的樂手,就是這樣的演奏架式。
  「這樣子可以嗎……?」
  小潤依樣畫葫蘆,擺出相同姿勢。她跨開了腿,麥克風位置相對變高,使得外觀上有種即將一飛沖天抓住某些東西的躍進感。
  「啊,這樣不錯喔!」
  「呼啊。小潤好帥喔。」
  「哇喵!真……真的嗎?」
  獲得希美與小空的好評,小潤頓時神采飛揚。
  「嗯,感覺搖滾很多喔,而且小學女生做起來也不會不自然。要加變化的話,這樣就很不錯了吧。」
  想不到激情竟然能與可愛兼容。如果只看戴夫的演出,我絕不會有此發現吧。
  「嗯!這樣大家就都找到改良的方式了吧!趕快來試一次看看!」
  隨希美帶頭一呼,三人開始實地演奏。
  「天啊……稍微作點改變,印象就差這麼多。」
  加強架式的效果遠超乎想像地顯著,使我確信Lien de famille這個樂團又踏上了更高的舞台。
  大家都好棒啊。我從沒想到變化會這麼大。由於三人都有強烈的上進心,摸索任何進步的可能性,才會發現可以從改變演出架式下手。
  這一定是因為,小潤她們都懷著明確的夢想來面對音樂。
  可以感覺到,自己越來越接近能助我突破現況向前進的關鍵了。

  【3】

  「hibiki!來得好啊!居然會主動說『想見我』,你終於想起自己真正的另一半是誰了呢!」
  我在小潤等人的臨時練習結束後聯絡霧夢,來到了她寄宿的地方。
  因為我按捺不住想和更多人聊聊的衝動。
  「恭喜貴龍大人!這樣我也能成為真正的情婦了!」
  「……小心我把妳丟出去喔。」
  霧夢和相江都十分歡迎我的來訪,笑咪咪地請我進房。對於話題又往奇妙方向轉,我早有心理準備,就挑重點時刻發動無視技能閃避吧。
  我以「誠摯面對夢想與目標」為題自省時,腦中忽然浮現霧夢的容顏。霧夢在繪畫上的知名度之高,我完全沒得比。儘管我的音樂和她的繪畫無法直接比較造詣高低,但至少我認為她早已超越業餘領域。
  是什麼讓她小小年紀就達到那麼高的水準?天賦異稟?抑或是熾烈熱情使然?假如兩者都有關,那麼她的力量是從何而來?
  我可以感覺到,霧夢心中沒有一絲迷惘,那就是我們最大的差異吧。做事老是在迷惘的我,想知道霧夢看見的是怎樣的世界,幫助我做出抉擇,下正確決定。
  「霧夢啊……妳應該是想當職業畫家吧?」
  「沒有,完全不想。」
  「咦!」
  她的回答簡潔到我差點從座墊上滑下。她的確與印象中一樣沒有迷惘,可是答覆卻完全不同於預期。
  「妳不是畫得很好嗎?」
  「是很好啊。我知道我畫得很好,可是天底下沒有畫得好就一定要拿它當工作的道理吧?」
  「要這樣說……也是沒錯啦。」
  霧夢說得正確無比,但我不由得感到惋惜也是事實。說句自私的話,我對於霧夢的才能無法在世界上發光發熱的未來,多少有點近似失落的感受。
  「妳很喜歡畫畫沒錯吧?」
  「那當然啊,還會忘我到畫上一整天呢。可是,我不打算拿畫畫當工作。當成工作,大概就不能隨心所欲地畫,好玩的事就要變無聊了。與其這樣,我不如繼續畫自己喜歡的圖就好。」
  「…………」
  這番話使我感到豁然開朗。或許真是這樣。對一件事的熱愛,與期望以它為工作的熱愛之間,不盡然能畫上等號。
  也有因為熱愛而不納入就業考量的可能啊……
  我當然不會盲從別人的觀念來決定自己的未來,但我似乎不必將「絕對要以它為業」這種強迫性觀念套在音樂上。
  我面對音樂的態度,或許再開放一點會更好。這麼做應該不至於辜負音樂或小潤她們給我的救贖吧。
  今天來找霧夢真是找對了。我把認真面對音樂這件事看得太重,反而侷限了視野。
  「再說,我的夢想不是畫畫,而是當hibiki的新娘啊。我會用島上的香油錢箱養你,所以你不用工作也沒關係喔。就不要擔心錢的問題,把那幾個小矮人全部忘光光,一生只為我作音樂吧!」
  「現在還會附送我這個小妾喔!」
  「柚葉!我真的會把妳丟出去喔!」
  話題又開始偏了,讓我苦笑著愣在一旁。不過她們不受限的思想,或許就是我所缺少的組件也說不定。
  因為不曉得該怎麼辦,也就等於怎麼辦都好吧。

  ♪

  「咦,響,你來接我啊?」
  「嗯,我來接妳。」
  最後,我在天色開始轉暗時前往櫻花打工的麵包店後門,等她下班。不久後,櫻花踏著輕盈腳步出來。
  「我只是說好玩,結果你回答得那麼肯定……」
  櫻花搔著臉頰別開視線。起初以為惹她不開心,但從表情看來並非真的生氣,我也就放心了。
  「我想跟妳聊一下,可以跟妳一起回小翅膀嗎?」
  「嗯,當然可以。走吧。」
  獲得允許後,我便和櫻花併肩走,將今天一整天的事和自己的迷惘全告訴她。
  自己能為孩子做些什麼。
  為了找出解答,自己該如何面對音樂。
  面對孩子們的夢想時,自己作了怎樣的夢。
  那全是雜亂無章、青澀、模糊的想法,可是櫻花沒插嘴也沒發問,不時應我幾聲,默默聽到最後。
  「其實,我還滿羨慕你的。」
  「咦,我嗎?」
  「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將來特別想做的事情嘛,連想迷惘也沒有可以迷惘的題材,所以很羨慕你有『音樂』這種可以煩惱該不該將其視為工作的目標。比起毫不猶豫地直線前進,像你這樣可以為一件事那麼煩惱,其實是更有熱情吧?我是這麼覺得啦。」
  會迷惘、苦惱的人更有熱情?也可以這麼想嗎?
  「……謝謝妳這樣說。」
  我不知那是否正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力量。
  身邊每個我所重視的人都擁有堅強的意志,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教導我何謂人生。
  而每一樣,都成了我無可取代的財產。雖不知這樣想過了多少次,我仍然無法不為這份喜悅感動。能認識大家真是太好了。
  「我畢業以後該怎麼辦呢……隨便啦,現在急著想這個也沒用。」
  「想升學嗎?」
  「我暫時是這樣打算,不過還想多考慮一下。畢竟是會給神父添麻煩的事嘛。」
  「正義大哥應該不會嫌麻煩吧。」
  「嗯……這我也曉得。」
  櫻花微笑著仰望夕陽。他們對彼此的了解當然不需要我多說,可是我現在相當肯定正義大哥會怎麼想,實在很難不說出口。
  「……在麵包店工作,還不錯。」
  有點唐突地,櫻花如此低語。她前不久才說沒有沒有可以迷惘的題材,但其實也不完全是那樣吧。就只是沒有明確到能拿出來談而已。
  櫻花心裡一定也有很多迷惘和苦惱。
  「和光小姐的店真的很棒呢。」
  「嗯,起初我對工作完全沒興趣,可是現在大概不會那麼想了吧。呵呵,到時候該不會還要接下她的招牌吧~誰教她好像沒辦法結婚。」
  「啊~妳很過分耶。」
  話雖這麼說,我卻不小心笑出來了。這件事可不能讓和光小姐知道。
  「沒有啦,開玩笑的。她是會讓石油大王一見鍾情的人呢……搞不好我在這邊笑她,自己才是真正沒辦法結婚的那個呢。」
  「妳結婚以後,應該會是個好太太吧。」
  「……………………咦?」
  櫻花停下腳步,說不出話。
  這時我才發現,我說了非常深入禁區的話。
  要結婚,櫻花先得有個對象才行。
  「你真的……那樣想?」
  她眼神認真地這麼問來,一副不許我裝蒜或虛應敷衍的樣子。
  「真的。」
  心跳快到胸口都痛了。
  「…………你敢保證嗎?」
  面染夕暮的櫻花向前一步,直視著我問。
  這或許是我人生中數一數二的大場面了。察覺到這一點,使我一時爬不出沉默的泥淖。
  「…………………………」
  「…………………………」
  默默相視的我們身旁,似乎已經有三輛車經過。實際時間大約只有一分鐘,感覺卻像僵持了一個小時。
  ——突然間,櫻花放鬆緊繃神情,微笑了:
  「開玩笑的……當我沒說。再說要是偷跑,會惹別人生氣。」
  「啊……」
  我茫然望著櫻花轉過身,留下我離去的背影。
  說不定,我錯失了人生中千載難逢的關鍵時刻。
  「不要慢吞吞的好不好~孩子們都飢腸轆轆地等我回家耶,神父也是。」
  「對……對不起!」
  見櫻花以滿面笑容催促,我趕緊跑上前去。
  或許我是錯失了機會,可是不必沮喪。因為我相信,那不會是最後一次。
  「響,你要不要也打工看看?春假就快到了,找個短期的來做吧。」
  櫻花已完全恢復平時的氣氛,對我這麼問。或許她是為我好,不想讓尷尬氣氛流連在我倆之間。於是我決定別重提舊事,若無其事地回答問題。
  「再去妳們那裡嗎?」
  「那樣我當然是歡迎啦,不過我覺得,找一個能把夢想看得更清楚的比較好。」
  「我的夢想……」
  櫻花的意思是要我航向未知,見見「外面的世界」。
  「也對。我會認真考慮。」
  我注視著逐漸西沉的夕陽,用力點頭。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23:58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曲
  
  『鈞鑒時時值清爽微風輕撫草木之際——』
  我寫到這裡時突然覺得不太對勁,查起收件匣履歷。
  「好險,差點就變複製貼上了……」
  結果一查就發現,覺得怪是因為去年春天,由當時不認識的人寄給我的邀請函——小潤寫給我的第一封信開頭就是那樣寫。
  我不禁苦笑,並因同理心閉上雙眼。原來如此,寫信給素未謀面的人,真的很難下筆。小潤當時應該是絞盡全身上下所有勇氣,拚命思考該寫些什麼之後才寄給我的吧。我本來就知道她是個可敬的孩子,當自己也處於相同狀況之後,這份敬意更是加深。
  要是我那時候不肯對小潤她們伸出援手,我恐怕依然是封閉在「裡面」的世界裡吧。
  「謝謝。」
  我霎時感慨萬千,在房間裡出聲道謝。
  自從那一刻起,我的人生發生好多變化。開始上學,認識了小潤、希美、小空、櫻花、正義大哥,還有霧夢跟相江,還有其他好多好多人。
  原本會在這房間裡完結的我的世界,向外擴展了。
  可是,還差得遠。還有很大很大的世界在等著我。
  在這個我與找不到答案的問題直接面對面的當下,我或許需要稍微多認識點外面的世界也說不定。
  我的不安與恐懼比常人更多,可是我也踏出第一步了,再多踏一步也一定沒問題。而且我現在有很多人的支持,比過去寬廣得多的「裡面」的世界,有許多重要的人在等待我。
  所以我非得繼續前進不可。這樣才能和那些寶貴的人們笑得更快樂。
  「好,盡力而為……!」
  我重新振作,以笨拙語句寫信。單純將自己的心聲織成文字。
  我想親眼見識以音樂為業的人活在怎樣的現實裡。
  想確定自己夢想的輪廓。
  想要力量,幫助小潤她們的夢想成形。
  最後將翻騰的種種祈願託於指尖,用力按下寄出鈕。
 楼主| 发表于 2017-8-4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經過一段比較長的間隔後,《天使的3P!》第八集終於推出。在此向不吝等候的各位深深一鞠躬,同時也為這次延遲誠心道歉。
  間隔拉長,單純只是為了調整出刊時間,不過在這裡我也準備了一個好消息來彌補各位的寶貴時間。歸功於各位的扶持,我終於走到這一步,真的萬分感謝!
  接下來,請容我暫且留置這個話題,稍微聽我介紹一下關於正文的兩三事。
  《天使的3P!》於本集來到第八集了。經過前一本短篇集的緩衝,我是用第二部的心情來寫這一集,同時實驗性地在格式上做了點更動。
  讀過正文的讀者或許已經發現,本集與第一至六集的連貫式長篇不同,採取連續短篇的形式鋪陳。可說是每一個PASSAGE各是一個小故事,同時推進主線劇情的感覺。
  會有此變動,是由於我回顧第七集的短篇集時,強烈感到「咦,這系列說不定比較適合短篇形式」的緣故。
  雖然也為「改變既定格式真的好嗎?」糾結過,不過那總歸是我摸索如何加強閱讀體驗而得出的結果。倘若各位能夠繼續支持小潤等人,將是我莫大的光榮。
  話說回來,本集每篇都是不曾在外刊載過的故事,我想劇情溫度也沒有特別增減(或者說有種拆掉限制器的感覺……),讀起來應該不會太突兀。
  關於正文的介紹就到此為止,感謝各位的閱讀。
  那麼正事辦完之後,宣布好消息的時候終於到了!
  其實很多通路都已經發布過了,《天使的3P!》決定製作TV動畫嘍!
  老實說,這條路算不上一帆風順,但就結果而言,現在風向超棒啦。在眾多專業人員的協助下,我相信這將是一部可以滿懷自信呈現在各位眼前的作品。動畫版預定於二〇一七年開始播映,真是令人期待無比,懇請各位未來也能繼續支持《天使的3P!》系列作品!
  
  二〇一六年吉日 蒼山サグ
发表于 2017-8-5 09:1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動畫滿不錯的
发表于 2017-8-5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满满的LOLI都是爱嘛?
发表于 2017-8-6 00:46 | 显示全部楼层
蘿莉的存在本身就是福利。
突然冒出這種感想…
发表于 2017-8-8 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羅莉樂團萬歲 慶祝動畫開播 感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17-8-10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对萝莉那可真是真爱
发表于 2017-8-12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终于要脱离家里蹲了啊。
发表于 2017-8-12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学生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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