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竹间待雪 于 2017-8-5 15:31 编辑
少年之章 ------------------------------------------------------------------------ 远方传来鸟鸣声。今天想必会是好天气。 尼尔从被朝露沾湿的草丛中捡起鸡蛋,抬头仰望天空。这是最后一个了。鸡一天只会生一颗蛋,所以不会发生不小心漏掉的状况。 “捡完了吗?” 养鸡户的男主人在尼尔正好数完篮中鸡蛋的时候这么说。尼尔点点头,递出手中的篮子。 “喔,辛苦啦。” 一个、两个……男主人数完鸡蛋确认数量后,露出笑容说: “我太太的状况慢慢好转,你帮忙到今天就可以了。真是谢谢你喔。” 他的妻子五天前发烧病倒,本来在清晨捡鸡蛋是她的工作。 “关于之前说的酬劳,真的那个就好了吗?不需要钱或是食物?” 尼尔在男主人的妻子养病的期间,比村里任何人都早起帮忙捡鸡蛋。而他要求的工作酬劳, 却是刚出生的小鸡。 “那个就好。因为悠娜喜欢。” “我知道了。那你就自己从那个笼子里挑一只喜欢的吧。” 据说每一只都是昨天晚上刚孵出来的,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小鸡的好坏,但总之尽量挑了 一只看起来很有精神的。不知道是否不想离开伙伴,小鸡不停地挣扎。一方面得注意不要不小心弄掉了,一方面又得注意别捏得太用力,尼尔小心翼翼地用手掌包住小鸡快步跑向家中。 村子里的大家都很早起。,出门的时候路上空无一人,但现在却可以看到村民穿梭往来的身影。尼尔一边与他们道早安一边跑回家,途中被一个声音叫住。原来是食材店的老板娘。 “你来得正好。尼尔,今天听说波波菈托你去采药草,可以顺便帮我采些菇类回来吗?” “好的。” 人们并不喜欢离开村子,因为出去一趟相当危险且麻烦。要在村子外头活动,需要注意很多 细节。比方说不可以刺激性情暴躁的野生动物,更重要的是不能靠近阴影或暗处。而且能离开村子或城镇的时间只有白天的短短几小时,清晨和傍晚必须待在随时都能冲进村子或城镇的地方才行…… “跑腿的酬劳给你南瓜如何?我拿到又大又甜的南瓜喔。悠娜很喜欢南瓜对吧?” 尼尔道谢后继续赶路。这个村子里的每个人都很亲切,若不是因为他们,即使有双亲留下来 的房子,尼尔这对无依无靠的兄妹哪天死在路边也不奇怪。 穿过喷水池广场后,就能看见自己家了。砖造的小房子窗边有个娇小的身影。是悠娜。大概 是看到尼尔了吧,那个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哥哥,欢迎回家!” 在尼尔开门前,悠娜就冲出家门。大概是因为一路跑着下楼,她显得气喘吁吁。 “我回来了。悠娜,不是跟你说早上和傍晚不要跑吗?” “啊……” 悠娜一向体弱多病。每当季节转换时一定会感冒,稍微熬夜晚睡就会发烧,太过兴奋也会咳 嗽。食量很小,常常肚子痛或是呕吐。 “对不起。悠娜是不是又会开始咳不停?” “只要早餐多吃一点,乖乖休息就不会有事喔。进去吧,现在外面风还很冷。” 尼尔用背部把门关上时说:”我带了礼物给妳。”悠娜的表情顿时显得神采奕奕。 “什么礼物?” 他把包着小鸡的双手靠向悠娜耳边。虽然小鸡的叫声还很微弱,但光是这样就够了。 “小鸡!” “猜中了。来,把手伸出来。” 尼尔把小鸡轻轻放到悠娜手中。大概是因为突然大放光明被吓到了,小鸡缩起身子微微发抖。 “毛茸茸的,好暖和喔。” “它还很小,可以养在家里喔。” “真的可以吗?”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家里也有养小鸡喔。” 喂放养在院子里的鸡是尼尔的工作。因为单独扛起一个家的母亲总是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喂鸡。 父亲到很远的城镇工作,鲜少有空回家,在悠娜出生后不久,他就在遥远的城镇过世了。所以尼尔几乎没有父亲的记忆。 不论父亲是生是死,尼尔一家人的生活都没什么改变。母亲在院子里的小农田种蔬菜,接受村民委托制作或缝补衣服。在尼尔的记忆中,母亲的双手总是不停工作,从没有停下。 而那双手停下的时候,母亲的时间也就此停止。那是五年前的事。尼尔刚满十岁,悠娜也才一岁半。 事出突然,一点预兆也没有。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傍晚,母亲在厨房一边搅动锅里的食物,一边转头对尼尔说:”帮我把盘子从碗篮里拿出来。”然后,母亲就维持转过头的姿势倒下。 尼尔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但仍夺门而出,跑向波波菈所在的图书馆。管理大量书籍的波 波菈,一定有办法提供相关知识。不仅是尼尔,村里所有人都是这么相信着的。 但是,波波菈一看到倒地不起的母亲就露出悲痛的表情摇摇头。这样的过世方式简直像物品 坏掉一般,让人一时之间无法相信。 即使之后波波菈的双胞胎姐姐迪瓦菈来帮忙将母亲的遗体放入棺材,村民们开始准备丧礼,尼尔还是没有真实感。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不,在丧礼过程中曾一度很想哭。喉咙深处突然像是抽搐般疼痛不已,视野也变得一片模糊。 但他很快就收起泪水,因为悠娜先放声大哭。 悠娜年纪还小,无法理解母亲的死。大概是看到尼尔泫然欲泣的表情才会担心地大哭吧。当 尼尔对她露出微笑,悠娜就立刻停止哭泣,而帮她擦拭泪水和鼻涕糊成一团的脸庞时,悠娜更是露出了笑容。 看到那副笑容的瞬间,尼尔领悟到现在父亲和母亲都过世,只剩下自己能够保护年幼的悠娜。 ------------------------------------------------------------------------ ------------------------------------------------------------------------ 尼尔吃完前一天的剩菜当早餐后,开始准备出门。 “哥哥,悠娜不能一起去吗?” 虽然村子里也能找到药草,但这个季节能采到最多野生药草的地方在东门外。以前也曾带悠娜去过那里。 “悠娜也想帮忙……” 话还没说完,悠娜就开始咳嗽。咳得不严重,尼尔把手放到悠娜额头上。没有发烧,但…… “今天不行。如果晚上恶化就不好了。” “嗯……” 一星期前悠娜才刚因为发烧病倒。现在已经退烧,食欲也恢复了。但咳嗽症状还是迟迟没有 好转,虽然不严重,但仍令人担心。 “不过,可以离开家一下下。” 觉得失望的悠娜很可怜,于是便试着这样提议。一如所料,悠娜很快就恢复精神,说想要帮忙买东西。 “那就帮我买一颗洋葱和两条红萝卜。” “红萝卜可以买最小的就好了吗?” “不可以,波波菈小姐之前也说过,红萝卜对身体很好吧?” “嗯,悠娜会乖乖吃红萝卜。这样咳嗽就会好起来,烧也会退了吧?” 尼尔用摸头代替回答,然后把一枚铜币塞到她手中。今天会拿到采药草的工钱,花一枚铜币 也不成问题。 外头天气晴朗,大概是难得外出心情很好吧,悠娜抱着购物篮就想要用跑的。如果这时候到 处跑,咳嗽可能又会恶化,所以尼尔一路紧紧牵着悠娜的手。 “哥哥,东门不是走这边耶。” “我陪妳走到喷水池那边。” 从家里到喷水池的路是一段缓降坡,悠娜总是会不由得想用跑的,但通过这段路之后往来的 人也比较多,悠娜应该也不能随意乱跑。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度保护她,不过实在不愿意看到她发烧不舒服的样子。 “哥哥!刚才小溪发出噗通的声音!是不是有鱼啊?” “小溪的鱼不会跳起来啦。” 听说海里有些鱼甚至会飞起来,但村中小溪的鱼总是安分地在水中游。 “悠娜也好想去取水喔” “你还不行啦。装了水的水桶很重,而且要是掉进溪里就危险了。” 村中的小溪是村民们重要的生活水源。为了保持水质清净,还规定只能在特定的地点钓鱼,更禁止小孩们在溪里戏水。所以尼尔、悠娜和大部分村民都不会游泳。如果掉进溪里,没有人能下水救人。 “如果能多帮哥哥一些忙就好了……” “悠娜等一下不是要去帮我买东西吗?这不就是在帮忙了吗?” 这么说完,悠娜很开心地点点头。 不久,喷水池的方向传来歌声,以及拨动琴弦发出的柔和音乐。 “是迪瓦菈小姐!” 天气好的日子,迪瓦菝会坐在喷水池前,一边拨弹她最爱的乐器一边唱歌。就像无法想象没有波波菈在的图书馆一样,尼尔也无法想象听不到迪瓦菈歌声的村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悠娜放开尼尔的手,但尼尔没有阻止她。迪瓦菈和波波菈这对姐妹,对悠娜来说就像是值得 尊敬的妈妈和姐姐。 “早安,悠娜烧已经退了吗?” 迪瓦菈用手机轻戳悠娜的脸颊,然后摸摸头拨乱她的刘海。 “嗯,悠娜等一下要去帮忙……” 悠娜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干咳。迪瓦菈担心地抬头望向晚了几步才靠近的尼尔。 “三天前退烧了,但咳嗽还没好。” “这样啊。看来咳得不是很严重。” 她的咳嗽不是像感冒那样带有痰的咳嗽,也不是吸气时会发出咻咻声的咳嗽。而是感觉有点虚弱的干咳。虽然看起来不难受,但悠娜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咳过。这让尼尔感到相当不安。 “买完东西回程去波波菈那里一趟吧。她昨天替武器店的婆婆煎了止咳药,我想应该还有剩。”大概是想到波波菈煎的药有多苦吧,悠娜皱起眉头。看到她的表情,迪瓦菈接着说: “只要忍耐喝下去,我想波波菈就会念图画书给你听,当作奖励喔。” “真的吗?她会念大树的故事给我听吗?” “嗯。” “悠娜会去找波波菈小姐,忍着把药喝下去,然后请她念图画书给我听!” “在那之前要先去帮忙买东西才对吧?” “啊,对喔。” 悠娜说了声“那我出发喽!”就转身离开。尼尔向开心地笑着的迪瓦菈一鞠躬后快步跑向东门。 再次通过家门前,爬上坡度较急的坡道后,东门就在眼前了。熟悉的守卫带着一副很困的表情打了个哈欠。 “早安。” “哦,早啊。要出去的话要小心喔。听说有人在村子附近看到魔物。” 魔物。比栖息在原野的野兽更加危险的东西。那是一种会不分青红皂白袭击人类的黑色敌人。 人们不愿意到村外也是因为魔物的关系。 “不过今天天气很好,那些家伙们应该也比较安分吧。” 魔物怕阳光。所以天气好的白天几乎看不到它们。相反的,阴天、阳光较弱的傍晚后,或是 阴影处和草丛中很危险。 魔物的弱点只有阳光,火把之类的光不论多强似乎都起不了作用,详细原因不明,正确来说, 人们对魔物几乎是一无所知。它们算不算生物、吃什么、怎么繁殖,还有它们具有什么程度的智慧……全都不明。 幸好没听说过东门附近有魔物出没的消息,相对的,东门外有很多野生山羊。它们的性情跟 平原的羊一样暴躁,是一种很危险的动物。如果随便靠近它们,就会被用羊角撞,或是被用蹄踢飞。尼尔为了不刺激正在吃草的山羊们,跟它们保持适当的距离开始采药草。 听说很久以前的人会饲养羊和山羊,但尼尔很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用魔法,根 本不可能让它们乖乖听话。 这么说来,也听说曾有一段到了夜晚就会一片漆黑的时代。这也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是真的, 那么那个时代一定没有魔物吧。如果太阳降到地平线之下,四周变得一片漆黑,魔物就能为所欲为了,这样一来人类肯定转眼就灭绝。 一想到每天都会有一段漆黑的时间,感觉也相当可怕,但完全没有魔物的世界想必能过得非 常和平吧。 不过……尼尔想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想象那些远古时代的事情也没用,对改善自己的生活, 或是对悠娜的健康都没有任何帮助。 采集到满袋药草和整篮菇类时,尼尔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影子。工作结束得比预期中早很多, 离阳光变弱的傍晚还有很久。 只要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有悠娜最喜欢的红色果树。虽然有充足的时间过去,但尼尔转念一 想,还是走向东门。快点回家吧,今天想尽量陪在悠娜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这么想。 ------------------------------------------------------------------------ ------------------------------------------------------------------------ “你晚来了一步,悠娜妹妹不久前回去了喔。” 波波菈接过装药草的袋子,静静地露出微笑。 “早知道就多读一本图画书给她听了。不过因为有信寄来要处理。” “没关系的。抱歉,工作这么忙还劳烦你。” 波波菈的工作范围非常广,主要是管理图书馆,但也需要跟姐姐迪瓦菈一起处理跟人们生死有关的各种事项。这一带城镇和村子里刚出生的新生儿都由迪瓦菈和波波菈接生,死者也都由她们两个人吊唁。 另外,博学多闻的波波菈也是周遭村长和镇长仰赖的对象。他们的村子一旦发生麻填的事情,就会写信或派遣使者来向波波菈请教解决方法。 “悠娜妹妹的咳嗽跟平常有点不同呢。” 一方面担心地想”果然不对劲”,但另一方面又放心地觉得”既然波波菈有发现应该没问题”, 两种情绪在尼尔心中交错。 “所以我没给她喝止咳的药。觉得观察一下比较好。” “那今天得早点让她上床睡觉。” 晚餐可能也早点吃比较好。替她暧好被子,然后明天在家好好休息一整天……当尼尔在脑中规划的时候,波波菈轻轻一笑。 “成天都在为妹妹操心,你的身体会先撑不住喔。” “可是......” “别担心,你做得很好。” 听到波波菈这么说,有种打从心底松一口气的感觉。再次体认到自己和妹妹是这个村子里受 她们姐妹俩照顾最多的人。 离开图书馆后,用交付的菇类换了南瓜回家。晚餐就立刻来煮甜甜的南瓜吧,悠娜一定会很 开心。 尼尔一边这么想,一边抬头仰望二楼的窗户。但没在窗边看到悠娜的身影,换做是平常,在 尼尔差不多要回家的时候,她都会紧贴在窗边看着外面才对。这让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悠娜!” 尼尔用几乎要把门冲破的力道打开门,飞快地冲进家中。 “哥哥?” 悠娜用手捧着小鸡,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着尼尔。因为一时放松下来,差点当场瘫软在地 上。悠娜之所以没在二楼,单纯是因为在照顾小鸡。 “怎么了?” “没事。” 满脑子惊慌地想着悠娜是不是昏倒了,是不是痛苦地蜷缩起来咳嗽,现在想来觉得刚才的己真是可笑。 “小鸡吃了很多饭呢!” 悠娜开心地摸摸小鸡的头,然后像是对待易碎品那样,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笼子。 “跟你说喔,波波菈小姐说悠娜可以不用喝咳嗽的药。但是要穿暖一点早点睡觉。然后啊,还有……” 悠娜跟平常一样。尼尔回家后就跟在他身后,不断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要弥补分开时 的空白似的。 松了一口气的尼尔放下背包,一边听悠娜在背后说话,一边在厨房生火。这时,咳嗽中断了 悠娜的话,接着越咳越激烈。 “悠娜,你说太多话了,得休息一下才行。” 回过头的瞬间,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似乎是咳得太严重而吐了。尼尔本来想要连忙赶过去, 却当场僵住动弹不得。捂着嘴的悠娜双手都染上黑色,还发出一股显然不同于呕吐物的腥味。尼尔过了好一阵子才领悟那是血的味道。 “哥哥……好……痛……” 悠娜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试图站起身,但又开始剧烈咳嗽。暗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溜下,落到地上那摊血中后溅起,就像是某种生物在蠢动般。 一个可怕的词闪过脑海。黑文病。那是一种又称为黑色死神的病。 ------------------------------------------------------------------------ ------------------------------------------------------------------------ “总之,这样她应该会舒服一点。” 波波菈用眼神暗示尼尔离开房间。陪在好不容易睡着的悠娜身边的迪瓦菈也点点头。 不太记得那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事。只记得自己抱着一直喊背部痛的悠娜冲出家门。印象中似 乎是在半路遇到迪瓦菈,她叫自己回到家中。 一回过神,波波菈已经喂悠娜喝下药,而迪瓦菈则是帮忙清理被血弄脏的地板。不,正确来 说,迪瓦菈和波波菈接手了所有事,自己只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而已。 父亲死的时候还有母亲,母亲死的时候还有悠娜。如果悠娜死掉的话呢?尼尔有种要被吸入 漆黑洞穴的感觉,无法继续想象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悠娜会……?” 走下楼梯,和波波菈独处后,尼尔忍不住这么说。 “她还那么小。是因为我没有好好照顾她吗?是因为吃得不够营养吗?” “不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她,也不是因为食物。黑文病就是这种病。” 波波菈说她也不知道令人闻之色变的绝症——黑文病的真正原因。并非藉由人类或动物传染,也不是来自父母的遗传疾病。和体质与生活习惯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本来很健壮的人罹患黑文病的案例也不少见。 “据说最初多半先从咳嗽和发烧的症状开始。所以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普通感冒。” “难道,波波菈小姐早就知道了?” 或者迪瓦菈也知道。一听到悠娜咳嗽,迪瓦菈就叫他们去找波波菈。然后,波波菈没给她止咳药,而是说要观察一下。应该是早就知道一般的止咳药对她无效吧。 “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判断错误就好了。可是我和迪瓦菈都看过黑文病的患者,所以……” 波波菝用几乎听不到的细小声音这么说着并低下头。 “悠娜……之后会怎么样呢?” “她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尼尔问不出口,他也知道黑文病是一种绝症,没有特效药也没有 办法治疗。正因为是大家都害怕的病,所以每个人都多少有一些这种病的知识。 “每个人情况不太一样,但都会持续发烧、咳嗽和身体疼痛。悠娜说她背部痛,但正确来说 是来自骨头的痛。痛的部位因人而异,有些人是腿骨痛,有些人是手骨痛。” 据说症状恶化后,痛的部位会扩散到全身。最后会动弹不得,就算静静躺在床上也会持续受到痛楚的折磨。同时,因为吐血的关系,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甚至可能导致症状急速恶化。 “如过身上出现类似黑色文字的东西,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了......” “没有办法治好吗?” 尼尔知道这是很愚蠢的问题。明知如此,却还是不由得这么问。 “吃药可以勉强止痛。但没办法彻底根治。” “但至少可以止痛吧?既然这样……” 不想让悠娜受苦。就算只能止痛也好,希望能让她的痛楚消失。但波波菈轻轻摇了摇头。 “黑文病的止痛药必须从其他地方进口。没办法像止咳药和退烧药那样,在村子附近就能采 到材料。” 换言之,那种药非常昂贵。尼尔平常就常帮忙采集止咳药和退烧药的药草,需要的时候只要去找波波菈拿就行了。但是,如果是从其他地方进口的药就没办法了。 “即使如此……为了悠娜……” 波波菈悲伤地垂下眼帘,不再多说什么。 ------------------------------------------------------------------------ ------------------------------------------------------------------------ 为了悠娜,什么都愿意做。这是尼尔身为哥哥的想法,绝无半点虚假,但现实没有那么简单。 家里不是完全没有积蓄。在母亲过世后,发现一些现金跟父亲的信一起被珍藏在家里。尼尔没有去动那笔钱,把它当作发生意外时的备用金。母亲当年应该也是怀着这个想法把钱存起来的吧。 虽然钱没有很多,但有一笔发生意外时能动用的现金在身边还是很令人放心。所以即使听说 止痛药非常昂贵,也觉得应该有办法撑过去。 实际上,那种止痛药也非常有效。虽然仍持续咳嗽和轻微发烧,但黑文病的咳嗽本来就只是 轻微的干咳,不像季节转换时无法入睡的咳嗽那么严重。只要能够止痛,对身体的负担就会大幅减轻。 问题在于必须持续服用那种药。一旦睁药,痛楚就会毫不留情地袭来。所以必须不断地支付高额的金钱买药,家里的积蓄一转眼就见底了。 “哥哥……已经要出门了吗?”悠娜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准备出门时已经很小心不要发出声音了,她应该是察觉到细微的动静才醒来的吧。 “今天要去采紫萁,所以得早点出门。悠娜可以继续睡喔。” “要去有很凶的羊那边吗?” 悠娜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紫萁多半生长在北方的平原上,但那里频繁传出看到魔物出没的 消息,而且也栖息着非常多野生羊。 “对不起,因为悠娜生病的关系,哥哥才得……” “不用担心。” 尼尔露出笑容,打断悠娜的话。 “哥哥才不会输给羊。去年我不是曾经猎了羊肉回来吗? J 不过,那时候身边还有村子里的大人,尼尔打倒的羊已经因为踩中陷阱的关系虚弱很多了。 “今天是去采紫萁,但过阵子会再让悠娜吃羊肉的。” 这也不全然是为了让悠娜放心而撒的谎。现在的臂力比一年前强,脚程也变快了。只要有象样的武器,区区一只羊应该有办法猎吧。但最困难的问题在于,有没有办法弄到所谓的“象样的武器”。 “那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喔!”悠娜这么说着打算挥手,但又咳了起来。 去平原之前先绕到南门。这个时间村子里的人大多还在睡,商店聚集的街上也没有人烟.。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路上。 不久,传来了水车转动的声音和母鸡的叫声。这个时间养鸡户的女主人应该在捡鸡蛋了吧,看样子果然没有猜错。 “早安。” 尼尔为了避免不小心踩到草丛里的鸡蛋,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开口。 “早安啊,尼尔。今天真早啊。” “那个,如果有什么工作的话……” 为了赚钱买悠娜的药,希望能尽量多做一些工作。所以养成在路上遇到村民就问有没有工作 可以做的习惯。 “对不起喔。现在人手很充足,没有什么要拜托你帮忙的。” 养鸡户的女主人露出抱歉的表情这么说。他们本来就只养夫妻两人能够照顾得来的鸡,而且这一带生长的草和土里的虫能够喂养的鸡也不多。如果要多养一些,就得特地去买饲料来喂。养鸡户夫妻手头没有那么宽裕。 “对了。如果你有事要去海岸镇,就帮我捡些贝壳来吧。” “贝壳?” “听说让鸡吃碎贝壳,就能生下品质好的蛋。” “那么,如果有人托我去跑腿,我就去帮忙捡贝壳。但可能没有那么快就是了。” “当然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急,顺道帮忙就可以了。” 海岸镇太远了,只为了一件事特地跑一趟实在划不来。而且尼尔并不喜欢那座城镇。之前只去过一次,但对那座城镇尽是不愉快的冋忆…… 再次穿过店铺林立的街道朝北门走。路上还是没有村民的身影。北门平常都有两个守卫,现在也只有一个。尼尔照例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工作可以做,守卫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摇摇头。 “但我会帮你问经过这里的人有没有事情要拜托。回程的时候再过来一趟吧。” “谢谢。” “可别抱太大希望喔。” 守卫会这样补充也无可厚非。这个村户里的人都很温柔,但同时也都很穷。在其他城镇被拿 来当作鸡饲料的碎麦和当作钓饵的小溪鱼,在这个村子都是珍贵的食物来源。 不足的还不只是食物,劳动人口也非常少。因为没有人有足够的财力能雇人。就算是家境比 较宽裕的村民,也顶多只能负担得起制作、缝补衣服的工钱而已。除了拥有自家店面的人和守卫之外,成年的男人都只能到其他城镇工作赚钱。尼尔的父亲以前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村民们给尼尔的“工作”其实比较接近施舍。他们会特别找些可以换零钱或食物的工作 给他做。尼尔也知道,在村子里很再赚更多钱了。 但尼尔只有十五岁,就算去其他城镇也没有人愿意雇用他这个年纪的人。让他痛切地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想要能够赚更多钱。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药钱了,就连明天的三餐都没有着落…… 尼尔花了约半天的时间在平原上采紫萁后回到村子。守卫虽然依约问了经过北门的人,但据说没有人需要帮忙。 于是尼尔也去找迪瓦菈商量。在酒馆唱歌的迪瓦菈对村子里的消息非常灵通。村民们有事会 去请教波波菈的意见,相对的,迪瓦菈对村民们来说是抱怨或是倾诉烦恼的对象。所以她很清楚谁需要人手帮忙。但是,今天就连迪瓦菈也只能摇头。 “我说尼尔,最近正好有位婆婆在找房子。因为住在远方的儿子夫妻要回来了。” “迪瓦菈小姐的意思是说……” “只要卖掉房子,就能撑一段时间。图书馆还有多的房间,可以空出足以供你们两个人生活 的地方。” 尼尔从没想过要卖掉房子。因为是很老旧的小房子,应该也卖不了多少钱,但至少能支付悠 娜的药钱,摆脱不知道哪天会没钱买药的不安。 “要不要考虑看看?J 他很清楚,点头才是正确的决定。家里的积蓄已经见底,卖掉房子拜托波波菈让他们住在图书馆的一个房间才是最好的。 虽然脑中明白,但迟迟没办法点头。对自幼体弱多病,大多待在家里生活的悠娜来说,那栋房子肯定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更重要的是,那是唯一有已故母亲回忆的地方。为了买药已经出售了母亲的衣服和生活用品,现在身边没有任何母亲的遗物,实在不忍心连房子也卖掉。 “我还是……” 尼尔没办法继续把话说完,只默默低下头。但光是这样,迪瓦菈似乎就明白了。 “我知道了 ,也对。” “对不起。明明你是为我好才告诉我这件事。” “不,我早就猜想你可能会这样回答。是我才要向你道歉。” 尼尔推开厚重的门离开酒馆。一想到今天没有其他工作,明天的工作也还没有着落,心情就跌到谷底。 回家途中看到年轻的妈妈拉住小孩子说”不可以去那边”,心情又更加沉重了。尼尔隐约知 道村子里的妈妈们禁止小孩子到尼尔家附近玩。因为她们都害怕悠娜的黑文病会传染给自家的孩子。 当然,黑文病不会传染是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所以大家不会明显避开尼尔,用跟过去 一样的态度对他。 但即使如此,村民们还是会担心。虽然大家都说黑文病不会传染,但难保不是只是不容易传 染而已。就算大多数人不会被传染,但也许特定的某些人会被传染。既然不知道病因,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肯定地说绝对不会发生。 就在尼尔拖着有如铅块的双脚行走时,突然想到早上出门前忘记替田里的作物浇水。 本来就不多的现金全都花在悠娜的药钱上,至少希望不用多花钱买食物,母亲在生前把院子 改成农田,想要自给自足应该不是不可能,所以之前努力地除去杂草,仔细翻土,种下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一点点种子。 尼尔边在心中祈祷“拜托还来得及”,一边狂奔回家,奋力纵身越过崩塌的围墙。但是,来到院子的尼尔不由得当场跪倒。好不容易发芽长出叶子的苗全都枯萎了。虽然听说要在这片土地上种植作物并不容易,但没想到竟然只是忘记浇一次水就枯萎。 回想以前,母亲注意浇水到了神经质的地步。虽然会把照顾鸡的工作交给尼尔,但从不让他 插手田里的事。就连这么细心的母亲,也常常让作物在收获前枯萎。 两个小孩子要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生活,难道真的太困难了吗?难道只能卖掉房子吗?家里 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 就在尼尔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的时候,一个想法悄悄溜进心中。还有东西可以卖。没错,虽 然只有一个,但还有可以卖的。 虽然想要站起来,但怎样都办不到。感觉似乎有某种非常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背上。得快点进 屋替悠娜做饭,然后为明天做准备……脑中浮现几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但尼尔还是一动也不动。 ------------------------------------------------------------------------ ------------------------------------------------------------------------ “哥哥今天要去哪里?” 大概是从准备的过程中发现尼尔要出远门吧,悠娜露出不安的表情抬头望着他。 “我要去海岸镇跑腿。” 悠娜紧抿着唇,抓住尼尔上衣下摆。可能是察觉到不对劲吧。 “有人拜托我去捡贝壳。听说鸡吃了之后,就能生出质量好的蛋。虽然说是要打碎再吃,但 是鸡真的会吃贝壳吗?” 尼尔没有说谎。幸好昨天有跟养鸡户的女主人说过这件事。这都是真的。即使如此,悠娜还 是紧紧抓着上衣下摆不放。 “只要去做这个而已吗?” “不是,当然还有接受其他委托。跑那么远一趟,只为了捡贝壳的跑腿费太不划算了呀。” 这次说了谎。其实根本没有其他委托。 “花店的大婶请我去买球根,因为郁金香的球根只有海岸镇有卖。” 可能不小心说太多了,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停不下来。因为觉得如果不持续说谎可能会无法 掩饰,会被悠娜看穿自己真正的意图。 “还有材料店的大叔……” “悠娜今天晚上要一个人过吗?” 看到低着头的悠娜,尼尔松了一口气。她不是看穿自己的意图,只是怕寂寞而已。大概是想 到半年前一个人看家的事情,觉得很不安吧。 海岸镇很远,而且途中会经过据说有魔物出没的南方平原,所以只能在日正当头的时间移动。 不管多迅速把事情完成,也很难当天来回。 “因为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没办法马上回来对不对。” “之前悠娜不是自己一个人看家过吗?现在你又比那时候大了。” 告诉悠娜好好看家可以帮自己大忙后,她才终于放开抓着上衣下摆的手。 尼尔转身背对露出担心的表情送行的悠娜,反手把门关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害怕如果 现在停下脚步,可能就会连一步也无法踏出。 跑到上气不接下气才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时已经看不到村子了。尼尔一边走一边调整呼吸, 现在需要先保存一些体力,魔物移动的速度很快,如果不在还离很远的时候先发现对方,然后全力跑走的话肯定逃不了。 有大型魔物出没的南方平原就在眼前了。现在比以前更加了解要保持多远的距离,以及哪里 有可以安全休息的地方,但是心情却比以前沉重得多。 第一次受托前往海岸镇是半年前的事。要送紧急的信件给住在那里的人,以及在花店买郁金香球根,在材料店买天然橡胶。 因为放悠娜一个人看家而怀着不安离开村子后,远远就看到巨大的魔物,拼了命跑过平原。 第一次看到的海非常漂亮,但笼罩整个城镇的鱼腥味也让他紧闭着嘴不敢大口呼吸。在镇上跑来跑去时,头发和皮肤都变得很黏,感觉非常不舒服。花店的女性告诉他,这都是因为来自海上的风。 买了球根和材料后,为了送信踏进充满许多大房子的区域。那里的街道非常错综复杂,而且建筑物也让视野变狭窄。虽然好不容易把信送到,却找不到回去的路。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的关系,还是因为这里都住着一些本来就不喜欢外出的人,路上完全看不到行人,连向人问路都办不到。尼尔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走,顿时陷入困境,最后走累了只好靠在陌生的家门前休息。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突然有人跟尼尔说话,吓得他连忙离开门边。 『你不是这附近的小孩吧。迷路了吗?』 尼尔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下总算能问路了。所以当男人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戒心。 被问到是不是一个人来这里时,也老实地点头。 男人咧嘴一笑。尼尔本来想要后退,但对方抓住他的手臂,还捂住他的嘴,企图把他拖进家 中。虽然想挣扎逃跑,但无法动弹,男人的力气比想象中大。 『不想要钱吗?』 男人在耳边低喃,尼尔全身都泛起鸡皮疙瘩,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男人的手跑开。男人在背 后放声大笑,并说: 『如果想要钱,欢迎随时来找我。』 尼尔拼命向前跑,想要躲避男人的声音。跑着跑着,回过神才发现已经来到海岸,即使如此, 男人的声音似乎还缭绕在耳边,所以尼尔继续奋力奔跑。 幸好,拜托尼尔去海岸镇跑腿的村民并不多。就算有事也会说顺道再办就好,多亏如此,这 半年来让他渐渐淡忘那件不愉快的事,以及那个男人的笑声。 但是,现在却再次来到这里。看到海岸镇的时候,尼尔的脚步也不由得沉重起来。希望会再 次迷路,希望永远都到不了。但是,要去的那栋房子就在距离入口不远的地方。讽刺的是,这次没有迷路。 仔细抬头观察,发现那是一栋很豪华的房子。男人应该很富有吧。那个笑声再度回荡在耳边, 尼尔的双腿不禁微微发抖。只要向前走,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尼尔发现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正在寻找掉头离开的理由。心里传来一个声音说,干脆抛开一切吧,够了,已经够了,无法再背负更多重担了。 不可以。如果现在掉头,悠娜怎么办? 这五年来,悠娜一直是自己的心灵依靠。只要想着明天要让悠娜吃什么,就能暂时逃避对遥 远未来的不安。只要每天忙着照顾生病的悠娜,就能忘记母亲的死。还是小孩子的自己能勉强努力到现在,也都是因为有悠娜。 “这都是为了悠娜。” 说出这句话后,尼尔下定决心,轻轻推开眼前那扇门。 ------------------------------------------------------------------------ ------------------------------------------------------------------------ 悠娜的病情维持在不错的状态。没有了痛楚后,多少恢复了一些食欲,开始能喂放养在院子 里的鸡,或是到图书馆玩。虽然依旧持续咳嗽,但幸好不会吐血了。 只有在尼尔每隔几天就要去海岸镇一趟的时候,悠娜才会表达寂寞与不安,除此之外的时间都能露出笑容。所以尼尔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即使为了换取悠娜的药钱,自己心中某个部分渐渐崩毁也无所谓。 尼尔一边这么想,一边缓缓向前走。好累。好想什么都不想的直接倒头就睡。每次从海岸镇 回来都会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回程反而比去程还要难受。 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尼尔停下脚步。是迪瓦菈。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喷水池前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只是在想事情。” “那就好。喔?你把后面的头发绑起来了呀?” “因为……不绑很碍事。” 平常都是随便把头发束在后面,但自从那次之后,现在已经养成好好地绑起来的习惯。 “这样啊,你的手真巧。” 迪瓦菈佩服地说,不经意地把手伸向尼尔的头发。明知道她这个动作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虽然知道,但…… “尼尔?” 一回过神,自己已经用力把迪瓦菈的手挥开了。头发被碰到的瞬间,前一天晚上的记忆就闪 现在脑海中。明知道如果不说些什么,迪瓦菈一定会起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开始去海岸镇之后,不仅不喜欢让人触碰头发,连头发碰到自己的肩膀都觉得非常不舒 服,因为会不由得想起那个男人粗暴地抓住头发的情景,以及之后被迫做的那些事。即使努力想要忘记,那些记忆仍然像是深深烙印在五感之中似的,总是纠缠不休地不断浮现,时时刻刻折磨着尼尔。 本来甚至想干脆把头发全部剃光,但如果这么做,一定会被问为什么。尼尔没自信能好好回 答这个问题,而且每次被问,一定又会想起那个男人。所以只好把头发绑起来,避免碰到肩膀或脖子。 “抱歉抱歉,好不容易才绑好,要是松掉就不好了呢。” “对不起。”好不容易才挤出的声音非常沙哑,无法想象是自己发出来的。 “啊,对了对了 。” 迪瓦菈本来打算再次拨弄琴弦,但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这么说。 “波波菈在找你喔。要在你回家前过去一趟。还有……” “还有?” “你别太勉强自己了喔。” 尼尔用笑容敷衍。迪瓦菈应该是看到自己疲惫的样子才担心地这么说,但她应该什么也不知 道。如果知道,肯定不会这么关心自己,而是会露出看脏东西的轻蔑眼神吧。 本来以为波波菈也会说一样的话,但尼尔猜错了。波波菈没有问自己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也 没有要自己别太勉强。 “我有工作想要拜托你。” 这平淡的语气让尼尔松了一口气。现在比起担心和同情,比较希望别人能用跟平常一样的态度跟自己说话。 “不过,这个工作非常危险。我不太确定能不能拜托你这个工作……” 波波菈说到这里就犹豫地停了下来。 “是怎样的工作呢?” “击退魔物的工作。” 脑中浮现南方平原看到的巨大黑色身影。那个别说是击退了,单凭一个人连稍微绊住它的行 动都不太可能的身影。即使如此,尼尔仍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当然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去。应该会有其他三个人从别的城镇和村子过来帮忙。” 加上尼尔就四个人。波波菈进一步解释,希望靠这四人去扫荡魔物的巢穴。出没在北方平原的魔物很有可能就是从那个巢穴涌出的,所幸都是小型魔物,就算是外行人也有办法击退。 “有其他大人在,而且魔物也没有很强,但……” 看样子,波波菈比尼尔还要犹豫不决。既然对手是魔物,不论情况如何都一样危险。必须先做好会受点伤的心理准备,运气不好的话,还有可能会不小心丧命。 “可是,也不能放着不管吧?” 如果北方的平原的魔物数量变多,村子也会有危险。 “既然这样,我愿意去。况且我也得赚钱替悠娜买药。” 尼尔不怕危险,只要有工作让他可以不必去海岸镇都好。 “那就交给你了。这个工作虽然危险,但也可以拿到相对丰富的酬劳。” 听到金额时,尼尔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如果要拿到这么多钱,该去那个男人家几次?该 忍受那种屈辱几次? 自己身体的价值跟击退魔物的酬劳差距太大,令他感到惊愕不已。 “我要去。就算危险也没关系。” “真的要小心喔。” 波波菈眼中透露出一种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痛苦,却也不像是同情或怜悯的阴暗神色。看到她 的眼神,尼尔才终于明白。 波波菈还有迪瓦菈可能都知道,购买昂贵药品的钱是怎么赚来的,以及为了赚钱付出了什么 代价。就是因为知道,才会明知有危险仍帮他接洽能获得高额酬劳的工作…… 发现她们知道的瞬间,脸颊因羞耻而发烫。同时,也很感谢用与平常一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 迪瓦菈与波波菈。之前为什么会觉得她们会瞧不起自己呢?她们根本不可能会那样对他。 “波波菈小姐,谢谢你。” 但波波菈眼中的阴暗神色迟迟没有消失。 ------------------------------------------------------------------------ ------------------------------------------------------------------------ 集合地点是村子的北门。因为这个村子很少有外人出现,所以尼尔一看就知道那里的两个男 人跟自己接了同样的工作。 但是,他们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年轻的少年同行吧。一看到尼尔就皱起眉头,还想把他赶走。 “小鬼就乖乖回家。我们可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所以......” “滚回去。如果看到小鬼死掉,晚上会睡不好。” 该怎么样才能说服他们让自己同行呢?实在不想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工作机会。就在尼尔打算继续解释的时候…… “你们在吵什么?” 传来一个熟悉但又不想回想起来的声音。不需要回头确认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喔,对喔。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啊?” 是那个海岸镇的男人。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但看到男人配剑的瞬间,疑问就烟消云散了。 男人家里搁了非常多剑,好像都是他花钱收集来的,据说每一把剑都有杀过人的痕迹。性癖不正常的人,想必连收集癖也很不正常吧。 另外两个男人似乎都认识那个海岸镇的男人,从对话中得知,他们在这类工作中见过好几次 面。那个男人大概是为了享受把收藏品拿出来用的乐趣,才刻意接下狩猎魔物的工作吧。 “你认识这小鬼吗?” “嗯,很熟啊,对吧?” 海岸镇的男人露出别有所指的笑容看着尼尔。 “这家伙应该不会碍手碍脚吧。他有足够的臂力能推开高大的男人,逃跑的脚程也相当了得喔。” 他说的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尼尔忍不住别过头,但男人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执意想 看他的表情。 “虽然长得像个女人,但个性可倔得很,而且还很会忍呢。” 尼尔手脚僵硬,完全不听使唤。甚至无法挥开他故作亲昵地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搞不好意外地有用喔。不过我倒是有点想看看这家伙被魔物吓得放声大哭的样子。”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带他一起去吧。” 尼尔对这个男人恨之入骨。但因为他的一番话,自己才得以同行,不至于失去这份工作。难道还有比这更屈辱的事吗? 为了悠娜,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悠娜...... 在他紧紧握住双拳,不断在心中这么默念的时候,后脑勺突然被人压住。 “你那眼神是怎样?” 不,力气称不上是压住。但自己却无法动弹。 “可别打鬼主意喔。我之前应该告诉过你了吧?” 男人压低了声音。另外两人不可能听得到的低喃声,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扫过耳朵。就像是毒液流进耳里一般,尼尔紧咬住牙关忍耐。 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绑起的头发上游走,接着,头发被唰的一声解开。男人这才带着笑意走远。 得快点重新把头发绑好才行,但怎样都绑不好。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绳子时,尼尔发现自己的 手忍不住发抖。 ------------------------------------------------------------------------ 大家预测那个魔物的巢穴,位于面向平原的山岳地带。因为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在曲折狭窄 的山路深处有个洞窟。怕阳光的魔物会栖息在那里也不奇怪。 披荆斩棘走进山路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手因紧张而僵硬。上一次拿剑是跟村民们一起猎羊的 时候,那时候手中拿的是用来击倒野兽的钝器,但这次不一样。为了让尼尔能进行工作,波波菈借他的是放在图书馆仓库里的老旧单手剑。 尼尔不知道所谓”有杀过人的痕迹”是怎么一回事,但看到发出灰暗光芒的剑刃,那瞬间就 直觉地认为这把剑吸过不只一次鲜血。虽然手中的剑非常可怕,但一拿到手上却很快就熟悉它的手感了。简直就像一直在等着尼尔拿起它似的。 “吹来的风莫名潮湿啊。”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疑惑地说。这么一说,这种冰冷又沉重的空气,就像是快要下雨前的感觉。 不过,抬头仰望时天空却一片湛蓝,万里无云。 “快点解决早点收工回去吧。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距离洞窟还有一段距离。一行人的脚步也自然加快了。就算现在晴朗无云,但天气也有可能 急速变差。不过,大家都想错了。急速变差的不是天气,而是能见度。 “起雾了!?” 看样子夹带湿气的风是起浓雾前的预兆。不知不觉间,四周笼罩在与天空颜色无异的浓雾中。 “怎么办!?要回头下次再来吗?” “只要进了洞窟,有没有起雾都没差吧?” 就在男人打算要大家快点继续前进时,白色浓雾前方出现好几个黑色的影子。 “是魔物!” 尼尔连忙转头,发现后方也有黑影靠近。一行人被包围了。 “我知道了!魔物不是栖息在洞窟里!这一带全部都是魔物的巢穴!” 就算不是洞窟,只要能遮蔽阳光,魔物就能自由活动。山上的日照时间本来就比较短,加上 狭窄的山路和频繁发生的浓雾,想必是充分构成了魔物栖息地的条件。 “要来了!”听到这声叫喊的时候,黑影已经近在眼前。尼尔用力挥下手中的剑。 透过剑刃传来沉重的手感。就在尼尔觉得这感觉跟杀羊很像的时候,便看到一抹鲜红,温热的液体顿时喷溅在身上。是血。跟悠娜吐出的黑血有着同样的腥味。第一次看到魔物的血,让尼尔疑惑不已。 看起来只是个影子的魔物,一剑斩下的感觉却跟野兽一样,还会流出鲜红的血。但是,倒下 后不会留下尸体。被砍倒的魔物会化成黑雾消失,只留下一滩深红色的血。 魔物到底是什么? 但是,这个疑问很快就消失了。因为现在没空想那些。虽说魔物体型较小也较弱,但数量非 比寻常的多,让尼尔无暇思考其他事。 一心一意地挥舞手中的剑,任凭喷溅的血洒在身上。不管怎么斩杀,雾的另一头仍旧持续出现新的黑影。那些影子莫名地像人类,有头和手脚,还会站立移动...... 不知不觉间已经分不出自己杀的究竟是人还是魔物。会不会其实自己杀的不是魔物,而是 活生生的人类呢?这黏稠的鲜红色液体,会不会其实是人类的血呢? 一回过神,发现眼前出现熟悉的衣服。是海岸镇的男人。他似乎正陶醉地试用心爱的剑,完全没发现尼尔就在身边。 看到男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从头到脚都溅满鲜血的样子,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怪物。 刚才的自己是否也露出一样的表情呢?自己肯定带着跟他相同的表情,不断地斩杀魔物。内 心深处觉得杀戮很有趣。三只、四只……不断地打倒魔物时,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究竟谁才是怪物?是那些魔物?还是自己呢? 雾又变得更浓了。 ------------------------------------------------------------------------ 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打倒了多少魔物。脑袋还是一片麻痹,没办法好好思考。不过,可以确 定已经消灭了这一带大半的魔物。尼尔重重吐出一口气,循着原路折返。 虽然没有受重伤,但似乎还是免不了一些擦伤、撞伤一类的小伤。全身上下都隐隐作痛。喷溅在手脚上的血已经干掉,一动就会传来某种东西绷紧的奇妙触感。因为鼻子早已习惯血腥味,所以问不出来,但自己身上肯定非常臭。 总之好想快点洗澡。虽然已经没体力奔跑,但还是尽可能地快步向前走。 不久,雾终于散去,两个男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是在村子的北门前,企图把尼尔赶回去的那 两个人。他们其中一个人拖着腿,另一个人的左手扭向诡异的方向。看到他们的伤势,不禁觉得自己只受了这种程度的小伤,或许其实是非常幸运的事。 一看到尼尔,两个男人都瞪大双眼。大概以为他被魔物杀死了吧。 “原来你还活着啊!” 尼尔默默点头。 “那家伙说的没错。别说是碍手碍脚了,根本还活蹦乱跳的啊。” “真厉害啊。”话说到一半,男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变。 “那家伙呢?没跟你在一起吗?” 这次尼尔摇摇头。 “我想也是。没想到魔物数量那么多。我们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啊。” 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副很歉疚的样子向尼尔道歉。 “果然不该带你来的,对小孩子来说太辛苦了吧。” “不会……” 这样就能买止痛药了。悠娜就不会受苦了。 “这都是为了妹妹好。” 没错,为了悠娜,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肯做。不论是多危险的工作,还是多肮脏的行为。 “这样啊,不论如何,幸好你没事。” 左手受伤的男人用右手拍了拍尼尔的背,然后催促大家快点回去。尼尔让一脚动弹不得的男 人扶着自己的肩膀,不发一语地走了一段路。 走出山路,一边注意周遭状况一边穿过北方平原。如果这时候遭到攻击,肯定毫无反击之力, 但幸好可能因为天气晴朗的关系,平原上没有半个魔物出现。这时,尼尔突然想到在南方平原看到的巨大魔物。那个也有手脚,而且一样会站立行走。 “没想到人类跟魔物那么像……” 小时候都说魔物是”漆黑怪物”。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魔物时,觉得它们就像影子一样。但是 从没把魔物跟人类联想在一起过。 “会吗?有那么像喔?” 两个男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砍下去的时候会流血,而且感觉确实有砍到东西……” “要这样说的话,羊和山羊不也一样吗。它们也会流血,砍下去的感觉也跟魔物很像。” 两个男人都笑着说“你这小鬼的想法还真奇怪。”看样子,他们完全没有想过魔物和人类之间的差异。 “不过,实际砍过人之后,搞不好感觉跟魔物和羊都不一样喔。不过这个也不能真的去试就 是了。” “实际砍过人……” 尼尔看着染满血的双手。手掌上布满红褐色的痕迹,这颜色分不出究竟是人的血还是魔物的 血。海岸镇的男人已经死了。再也不用去那栋房子了。 “怎么了?哪里痛吗?” 男人担心地这么问,尼尔才猛然回神。把目光从自己的手掌上移开,摇了摇头。 “想说得早点回家才行。” 脑中浮现紧贴在二楼窗前,等着自己回家的悠娜。今天悠娜也会带着笑容迎接自己吧。 不需要想其他事。只要保护悠娜,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什么嘛,这不是很简单吗…… 觉得一直压在肩上的某种东西减轻了不少,尼尔抬头仰望天空,一片云随风飘过一如往常的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