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2body 于 2017-8-8 22:15 编辑
來到馬店後,站到了好久不見的夥伴正前方。 夥伴本來一副嫌麻煩的模樣,把整顆頭塞進乾草飼料桶裡。後來,夥伴緩慢地抬起頭,並用瞪大到極限的圓滾滾黑色眼珠看向羅倫斯,還似乎有點不滿地「噗嚕」叫了一聲。 「牠很勤快,但也因此吃了很多飼料。」 馬店老闆像在介紹愛馬般,以引以為傲的口吻這麼說,然後驕傲地笑笑。 馬屬於昂貴品。如果要寄放馬,最好是找一家會把馬兒視為己出來對待的馬店。 「就是因為這樣,害得我每次都要跟這傢伙展開一場拉鋸戰,看剩下的飼料還能夠讓牠多走幾步路。」 「原來如此。那這樣,您在旅途中也能夠磨練交涉技巧囉。」 在連續好幾天的寒冷日子裡,如果遇到放晴的下午,任誰也會心情大好。 兩人因玩笑話而相視而笑後,羅倫斯告訴老闆幾天後就會出發,請老闆接下來不要把馬兒借給其他人。 「還有,也不需要餵太多飼料。」 「所以說,您打算在最後一天算錢時,挑剔馬兒變瘦了,對不對?」 老闆這麼說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為了避免遭人放冷箭而刻意擋起盾牌──或許兩者都是吧。羅倫斯輕輕揮揮手笑著說: 「剩下幾天就拜託您了。」 「沒問題。照顧一匹好馬是很愉快的事情。」 羅倫斯與老闆交談的這段時間,有好幾位客人來到馬店提出想要租馬,或表示想寄放馬兒一天。其中大部分的客人似乎都是熟客,小伙子們駕輕就熟地忙著接待。一般店家通常是老闆負責接待老顧客,第一次來店的客人則由小伙子負責,但馬店正好相反。依旅行的路線不同,有時馬兒可能會是保護主人性命的存在,所以對於第一次來到馬店寄放重要夥伴的客人,才更需要由老闆確實接待。只要取得客人的信任,之後不需大肆宣揚,客人也會再次光顧。 如同「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的道理,做生意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好了,比較重要的準備大概就這些而已吧。」 羅倫斯屈指做著確認時,赫蘿與馬兒面面相視。因為平常大多是在駕座上眺望馬兒,或許赫蘿是覺得與馬兒對望很新鮮也說不定。 馬兒似乎也對赫蘿有話想說,雙方一直互相凝視著。 馬店老闆笑著說赫蘿可能與馬兒在聊天,或許真是如此也說不定。 赫蘿總算從馬兒面前離開,並來到羅倫斯身旁後,羅倫斯試著詢問: 「妳們剛剛在閒話家常啊?」 「唔?嗯,咱們方才在聊同樣身為被當成抵押品的對象真是辛苦,然後彼此互相安慰。」 旅行商人就算用壞了工具,也會修理好再使用,直到磨損殆盡時才會丟掉;食物就算再硬或發了霉,也會在勉強不會導致腹瀉之下吃進肚子裡。 以赫蘿的例子來說,一次的怨恨似乎能夠讓她說上一百次的怨言。 而且,這些所謂的怨恨,有些細數起來根本沒道理。 羅倫斯露出煩躁的表情後,赫蘿顯得開心地抱住羅倫斯的手。赫蘿表現出彷彿已經忘了寇爾的存在似的好心情。 「接下來還要做什麼?買糧食嗎?」 「糧食我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還要買燃料、換錢,小刀應該也要拿去磨一磨比較好……好像沒有一件事會引起妳的興趣。」 羅倫斯以為赫蘿會露出感到無趣的表情,但沒看見赫蘿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羅倫斯也以為赫蘿會為了糧食的事情發脾氣,沒想到赫蘿也隨便帶過了話題。 不過,就算沒有刻意去採買,馬車上也已經堆滿了大量赫蘿的嗜好品。等到把這些東西放在平常坐的馬車上,愛馬看見堆高的貨物後,說不定會傻眼地叫一聲。 愛馬或許還會心想「我這位主人又得意忘形地採買了一堆東西了」。 「不過,要等到地圖寄來,決定好目的地後,才能去買燃料和換錢……妳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唔?嗯。咱本來是想到處走走來排遣時間,不過……」 說著,赫蘿看向羅倫斯且不停地轉動琥珀色眼珠,那機伶的模樣甚至顯得有些討人厭。 「還是回旅館重新站上前線唄。」 羅倫斯能夠理解赫蘿是故意這麼說,但掌握不到開玩笑的程度有多高;而艾莉莎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艾莉莎有循規蹈矩的個性,所以要是受到赫蘿攻擊,很可能會燃起對抗心。 羅倫斯有些後悔自己太多嘴了,但赫蘿臉上浮現與方才完全變了個樣的爽朗表情。 看見這般表情後,又讓羅倫斯覺得無所謂了,或許這也是一種病態。 不過,在事態還沒惡化之前,應該先提醒一下寇爾才好。 羅倫斯這麼心想時,赫蘿伸直背脊拉扯羅倫斯的耳朵說: 「汝打算阻礙咱的專情表現嗎?」 看來,狼這種動物似乎出乎意料地固執呢。
回到旅館後,跟在赫蘿後頭走上樓時,看見赫蘿的尾巴前端若隱若現地露出外套下襬。赫蘿心情一好或興奮時,就會忍不住這個樣。變回巨狼模樣時,或許能夠輕鬆掩飾這些反應,但保持嬌小身軀時,就會真實地呈現出來。看著赫蘿健步如飛地爬上最後幾階階梯,羅倫斯感到疲憊地嘆了口氣。 雖然羅倫斯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或所說的話有錯,但還是忍不住感到不安。或許赫蘿就是故意要讓羅倫斯不安,但不管怎麼說,艾莉莎給人的印象是那麼地頑固,讓羅倫斯忍不住擔心起來。 還是說,在旁人眼中,羅倫斯與赫蘿的關係就是顯得如此岌岌可危呢? 在行商生活中,認為只有自己不會有事的人總會出事,他應該已經明白這一點才對啊。 羅倫斯雙手抱胸地走在走廊上,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赫蘿已迅速走去,並伸出手準備開門。 這時,赫蘿那帶著娛樂氣氛、顯得開心的表情,忽然從臉上消失了。 「怎麼了?」 羅倫斯這麼詢問的同時,樓下傳來了搭腔聲: 「羅倫斯先生。」 羅倫斯回頭一看,發現是魯.羅瓦站在樓下。 赫蘿露出像是玩樂到一半被打斷似的掃興表情,準備走回羅倫斯身邊,但羅倫斯以手勢制止了她。 羅倫斯看見魯.羅瓦臉上清楚寫著「希望您單獨下來」。 「妳先回去吧。」 在這方面的觀察力,赫蘿與身經百戰的商人沒什麼兩樣。 所以赫蘿雖然露出顯得有些不滿的表情,但最後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速戰速決。」 赫蘿只丟下這句話,然後向右轉過身子。不知道是因為滿腦子想著寇爾與艾莉莎的事情,還是變得比較信任羅倫斯一些,赫蘿沒有投來「汝單獨行動沒問題嗎?」之類的挖苦眼神。羅倫斯思考著這件事情走下樓梯。 魯.羅瓦一副過意不去的模樣,脫帽行了一個禮。 遠處傳來關上房門的聲音。羅倫斯一邊感受那顯得有些落寞的關門聲,一邊切入話題說:「您找我有什麼事呢?」 「是的,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說著,魯.羅瓦指向更下面一層樓。他的意思應該是「希望在樓下的酒吧談事情」。 羅倫斯沒什麼理由拒絕,於是跟在魯.羅瓦的後頭走去。與赫蘿一起走在走廊或階梯上時,不會發出任何聲響,與魯.羅瓦走在一起時,卻會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羅倫斯不禁心想,國王之所以都長得肥胖,肯定是為了靠外表來增加存在感。 畢竟時間還早,一樓的酒吧裡幾乎不見什麼人影。只看見在靠近入口處的角落桌位上,有兩名看似旅人的男子一副難喝極了的模樣一邊喝酒,一邊不知道在低聲細語什麼。 羅倫斯兩人選了距離兩名男子最遠、擺設在最裡面位置的桌子坐了下來後,向旅館老闆點了兩杯葡萄酒。 老闆的態度親切得甚至教人覺得噁心。雖然魯.羅瓦足足來回看了老闆與羅倫斯三次,但沒有多問什麼。魯.羅瓦注視著桌上倒得滿滿的葡萄酒杯好一會兒,一直悶不吭聲。 等到羅倫斯喝了三口葡萄酒後,魯.羅瓦才總算開口: 「您認識德林商行是嗎?」 魯.羅瓦一副像是挨了罵的模樣坐在桌前縮著身子。不僅如此,魯.羅瓦還懦弱地抬高視線看著羅倫斯。明明如此,那詢問的口吻卻帶有一絲強硬。 如果這一切舉止都是經過設計,魯.羅瓦這名人物可說相當了得。 而且,羅倫斯也相信魯.羅瓦的一切舉止都是經過設計。 一旦咬住了,便死也不鬆口。 為了演一場如此悲壯的戲,魯.羅瓦的舉止再自然不過了。 「您在跟蹤人嗎?」 羅倫斯喝下第四口酒,並放下酒杯,看著不知道在記帳還是寫什麼記錄的老闆,輕輕說道。 在阿洛德的旅館前方偶然遇到魯茲.埃林基之後,羅倫斯感覺到好像有人躲進小巷子裡。如果不是羅倫斯多心,那個人就會是眼前的魯.羅瓦。 「是的。不過,我是在跟蹤埃林基卿。」 雖然羅倫斯暫且點了點頭做出回應,但完全不知道魯.羅瓦的話語能夠相信幾分。 因為羅倫斯知道魯.羅瓦的來歷並不簡單,並且企圖得到沉睡在原本由艾莉莎所掌管的教會地下室、記載著異教眾神傳說的書籍。 羅倫斯曾經解救過特列歐村,所以就算魯.羅瓦抱著只要拉攏羅倫斯,或許能夠利用這點讓艾莉莎鬆口的打算,也不足為奇。 「方便請教原因嗎?」 聽到羅倫斯的詢問,魯.羅瓦緊張地吞下一口口水後,回答: 「因為我想借錢。」 聽到魯.羅瓦如此直接的話語,羅倫斯不禁有些驚訝地注視著魯.羅瓦。 魯.羅瓦非常懂得拿捏緩急輕重。 羅倫斯忍不住有些懦弱地心想「早知道就該帶赫蘿一起來」。 「我在跟蹤埃林基卿想找一個機會跟他借錢時,恰巧撞見了兩位相遇的場面。」 羅倫斯為了思考其他事情,而暫時保留魯.羅瓦的話語。 魯.羅瓦是想要拜託羅倫斯,代他向德林商行開口。 「那裡是一家很難搞的商行。如果要跟他們借錢……」 聽到羅倫斯刻意說得含糊的話語後,魯.羅瓦一副彷彿在說「那當然」似的模樣點點頭說: 「這點我很清楚。我偶爾也會來到雷諾斯做生意,也自認非常理解那家商行是一家什麼樣的商行。」 話說回來,魯.羅瓦本來就會與像費隆那樣有些可疑的店家談生意。 羅倫斯說這些話,想必就像對聖人在說教一樣毫無意義。 然後,魯.羅瓦果然說出預料中的話語: 「不過,可能的話,我希望向他們那種對象借錢。」 「那種對象?」 「是的。一個不在意政治信念,也不會受到信仰心影響,只追求利益的對象。我一定要跟這種對象借錢。當然了……」 這時魯.羅瓦第一次顯得笨拙地露出笑容,喝了口葡萄酒。 羅倫斯不禁心想,這個男人肯定經常站在磨得光亮的黃銅製鏡子前面,不斷地訓練自己的言行舉止。 「如果有不過問任何事,就願意以千枚銀幣為單位借錢給人的對象,就另當別論了。」 可能是魯.羅瓦的臉太大了,使得眼睛看起來特別地小。 雖然這般外表有時會給人像是無辜小動物的印象,但此刻看起來卻像一隻冷血地捕捉獵物的昆蟲。 魯.羅瓦口中說的千枚銀幣,想必只是隨便舉個例子罷了。 從他的口吻聽來,羅倫斯實在不覺得千枚銀幣就足以打發。 「我確實與德林商行有數面之緣,但仍未取得對方的信任到能夠介紹可疑交易的程度──」 「我會付給您三百枚崔尼銀幣的酬勞。」 魯.羅瓦簡短地說道,然後緊緊抿著嘴唇。 羅倫斯想要反駁些什麼,但最後只是微微張著嘴巴,什麼話也沒說。 羅倫斯覺得,對於他能夠立刻提出來的反駁意見,魯.羅瓦似乎都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三百枚崔尼銀幣的酬勞,是魯.羅瓦有自信打動羅倫斯的金額。 羅倫斯思考了一會兒後,這麼說: 「我已經不做為了錢,而不顧性命危險的事情了。」 如果隨便介紹人給德林商行那樣的對象,萬一出了事,光是想像那種下場,就讓羅倫斯感到憂鬱。 這不是金額多寡的問題。 羅倫斯正言厲色地這麼告訴魯.羅瓦後,聰明的商人立刻提示了其他選擇。 「我聽費隆先生說您打算前往北方。」 「唔!」 說著,羅倫斯看向了天花板,而這個動作已決定了勝負。 羅倫斯緩緩從天花板上移回視線時,魯.羅瓦臉上已浮現像是賭徒為了愚蠢小事打賭,最後賭贏了的表情。 「有一句鎖鏈工匠常說的話。所謂的鎖鏈,就是最脆弱的地方最具有力量。」 魯.羅瓦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旅館等待羅倫斯兩人回來。 趁著羅倫斯與赫蘿外出的這段時間,魯.羅瓦想必已經鎖定艾莉莎與寇爾為目標,從兩人口中打聽出各種情報。在魯.羅瓦這樣的男子面前,就算兩人善解人意地保持沉默,也不可能守得住秘密。 還有,艾莉莎與寇爾兩人對魯.羅瓦肯定不會抱著太大的戒心。 彷彿在證明羅倫斯這般猜測是正確似的,魯.羅瓦四平八穩地開口: 「我敢說,凡是對北方地區有強烈情感的人,都將願意在我打算做的事情上助一臂之力。」 一般做生意時,很難聽到像魯.羅瓦這樣顯得極度迂迴的說法。魯.羅瓦的表現簡直就像只憑靠語言搧動聽眾,好推翻巨大勢力的叛軍首謀。 魯.羅瓦把原本縮在桌底下的大手壓在桌面上,並雙手交叉。那圓滾滾的手看起來就像等著燒烤的麵糰一樣。 這裡八成是點著了火的烤爐內部。 羅倫斯提醒自己必須小心注意,至少也要避免事後因為後悔而滿臉紅脹。 「您要借錢……是打算買什麼嗎?」 魯.羅瓦最想從羅倫斯口中聽到的,應該就是這句問句。 這句話代表著魯.羅瓦已成功地把羅倫斯拉到了交涉舞台上。 魯.羅瓦露出微笑後,肥肉與肥肉之間的凹痕在其臉上形成深深的陰影。 「禁書。」 簡短的字眼讓羅倫斯的腦袋變得極度冷靜。 「我打算買記載了禁制技術的禁書。」 眼前這名書商,會在專門供應物資給傭兵們的費隆雜貨商出入。 而且,他曾經與特列歐村的弗蘭茲祭司那般傑出人物交易過,目前正死纏爛打地想要得到弗蘭茲祭司的藏書。雖然欲望強烈,但很忠實於欲望,也表現得很坦率。 羅倫斯不覺得魯.羅瓦是為了愛面子或在開玩笑,也不覺得會是無聊的詐騙。 羅倫斯反問: 「是鍊金術嗎?」 魯.羅瓦的視線仍牢牢地注視著羅倫斯,然後左右轉動粗大的脖子否定: 「是礦山挖掘技術。」 如果比喻成玩牌,此刻是不管羅倫斯手上的牌是好是壞,都必須丟出牌一決勝負的瞬間。 「如果讓德堡商行得到這本禁書,應該會造成您的困擾吧。」 羅倫斯聽說過在造船或冶金領域上,時而會出現具有革命性的知識。據說這些知識會顛覆過去的一切常識,讓不可能變成可能。知識是武器,也是具有魔法的咒語。只要能夠得到知識,小小的沙丁魚甚至都可能變成巨鯊。 因此,記載這類技術的書籍或技術者的智慧不一定都會拿來使用,有時候還會隱藏起來或遭到銷毀。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雖然優秀國王的腦袋會永遠與王冠同在,但知識就像棉絮般會飄向任何地方。 至於礦山挖掘技術,是一種能夠讓特定集團直接得到莫大利益的技術,這類知識更是有這樣的傾向。 羅倫斯當然能夠懷疑魯.羅瓦是在說謊。 但是,萬一魯.羅瓦所言屬實,而且記載在那本禁書上的技術又十分具有革命性的話,如此珍貴的技術落入德堡商行手中,將會釀成慘不忍睹的悲劇。 北方地區的居民當中,和住在森林和高山的淳樸住民相比,想必只有喜愛鋪上長絨毛地毯的宅邸的人們,會樂於見到這般事態。 而赫蘿是會想要在故鄉森林裡陽光燦爛的地方午睡的居民。 此刻萬萬不得焦急。 這麼告訴自己後,羅倫斯開口說:「可以請您說得詳細一點嗎?」
「我會等待您的答覆。」 魯.羅瓦像在勉強壓扁裝滿葡萄酒的皮袋似地行了一個禮後,離開了旅館的酒吧。 只留下兩只葡萄酒剩了一半以上的酒杯,以及羅倫斯。 發現只剩下羅倫斯一人後,旅館老闆不時投以視線,但羅倫斯沒理會他,而是仰望天花板。 反芻過魯.羅瓦的話語後,羅倫斯不覺得當中有詐。 流入雷諾斯的河川有兩條源流,其中一條連接到德堡商行總部,另一條連接到普羅亞尼的東北地區。魯.羅瓦表示那本禁書目前在普羅亞尼東北地區某城鎮的商行裡。羅倫斯沒有詢問是哪家商行。因為他知道就算詢問了,也不會有哪個笨蛋會說出來。 取而代之地,羅倫斯詢問了魯.羅瓦為何禁書會在那家商行裡。 魯.羅瓦回答時先以「有一所古老的修道院」作為開場白。 十幾年前,這所擁有兩百年歷史的修道院受到雷擊而慘遭祝融。不過,有位領主聽到修道院日常的虔誠表現後,決定重建。進行重建之際,除去瓦礫堆後,發現了通往連修道院院長也不知情的地下室入口,並從地下室裡取出滿坑滿谷的藏書。藏書大多以古代文字撰寫,別說是領主派來負責重建工作的執行官,就連博學多聞的修道士們也無法解讀內容。最後從遠方請來擁有博士名號的人們進行鑑定後,查出了許多藏書的真面目。 然而,當中還是有內容無法解析的藏書。這些藏書幾乎都是以灼熱沙漠國家所使用的語文撰寫,其中幾本的文字還非常古老。想要解讀出這些藏書內容勢必會非常耗費工夫,而且看見不熟悉的灼熱沙漠國家文字,本來就會讓他們覺得心裡毛毛的。就算成功翻譯出內容,萬一那本書上記載著不得了的事,修道院的權威將一落千丈。 或許是受到這種消極想法的影響,最後領主以補貼重建資金為由,把這些藏書賣給了一些好事之徒。賣出藏書之際,執行官因完全看不懂文字,所以依樣畫葫蘆地寫下標題,整理成目錄。 又經過了幾年時間,領主因為過度投入於對於修道院和教會的捐贈行為而傾家蕩產時,有一家商行從領主的寶物庫帶出了幾件稀奇寶物抵債。在一一將這些寶物分類時,發現了記錄藏書的目錄。這家商行想到雖然這本目錄對他們來說毫無價值可言,但或許書商們會了解其價值。 就這樣商行找到了魯.羅瓦尋求意見。 說到南方地區的書商們有多麼博學多聞,根本不是博士們能夠相比。針對難以解讀的文物,博士們必須一項一項地仔細閱讀厚重的書本,但商人們只要知道標題和內容概要就已足夠。如果說博士們知道一百年分的文物內容,商人們就會知道一千年分的文物標題。 魯.羅瓦在這本目錄中發現了禁書,並當場買下那張羊皮紙,然後盡可能大範圍撒網搜尋。 然後,終於撈到了分散在世上的其中一本禁書。 因為刻意用沒人看得懂的文字撰寫,那本書得以保留下來,那同時也是會招來災難的技術書。如果不知道內容是什麼,就算是愚弄教皇的繪畫,也可能放在樞機卿家中作裝飾。 魯.羅瓦表示他不知道這本技術書流落到最後所流入的那家商行,是否發現了該書價值。從其口吻聽起來,似乎期望著那家商行不要發現。 不過,雖然魯.羅瓦看起來像是很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也抱持非常具有現實性的觀點。 也就是說,魯.羅瓦認為他現在發現了該書價值,就算商行沒有發現,不久的將來應該也會有其他人察覺。 既然魯.羅瓦透過無數人收集了情報,想必至少有多上一倍的人知道魯.羅瓦在尋找那本書。敏感度高的商人如果聽到這個話題,一定會認為這當中藏有什麼玄機。 如果沒有人尋求,就是掉在路邊的黃金,也不會有人發現。 然而,如果有人尋求,就是不存在這世上的東西,也會找得到。 魯.羅瓦另外還坦承原本打算向費隆借錢。 到了現在,羅倫斯也猜得出魯.羅瓦借不到錢的原因。 如同怪獸與魚尾巴亭為了投機而囤積滿山貨物,費隆也採取了同樣的行動。因為這樣,所以費隆甚至沒辦法借出商行的一間房間讓艾莉莎過夜。倘若費隆採買了多到不僅倉庫,連房間也塞得滿滿的大量貨物,手頭不可能寬鬆到還能夠借出巨額現金,如果還有多餘的錢能夠借人,也會用來採買更多貨物才對。 「是可以認為一切都太湊巧,而這樣也比較省事……」 羅倫斯嘀咕著,好讓自己轉換思緒。 只是介紹德林商行就能夠賺到三百枚銀幣,照理說根本沒什麼好猶豫。 然而,羅倫斯之所以沒能夠立刻從桌上起身行動,當然是因為有讓他猶豫的原因。 那就是誰也不敢保證魯.羅瓦沒有與德堡商行串通。就算沒有串通,如果他覬覦的書本到手後,馬上以技術書的名義賣出,說不定也會對北方地區造成負面影響。 也就是說,如果技術書是在沒被發現內容之下,被收藏在某個好事者的書櫃裡,或許應該讓這狀況維持下去。 然而,萬一魯.羅瓦的期望落空,擁有技術書的商行已經開始著手翻譯,並且發現該書內容的價值,那會變成什麼狀況呢?這種想法絕不會太離譜,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書本到手後,不可能不在意書本內容。假設那本書還沒被翻譯,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因為要翻譯的書實在過多。 這麼一來,除非不相信魯.羅瓦的話語,否則就應該盡可能地提供協助。 然而,問題不只有這點而已。 如果羅倫斯為魯.羅瓦與德林商行牽線,就等於願意擔保魯.羅瓦這名人物的信用。所謂介紹,就是介紹人願意保證被介紹人是值得信任的人物。萬一被介紹人是抱著想要讓德林商行不利的企圖,想必追究責任時也會波及到身為介紹人的羅倫斯。羅倫斯連想都不敢想惹火德林商行會是什麼狀況。 假設羅倫斯接受了魯.羅瓦的提議,就必須盯著魯.羅瓦以免他做出不該做的事情。像是帶著錢逃跑這種常見戲碼,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發生。 這麼一來,羅倫斯肯定必須分配相當多時間在這件事情上面。 羅倫斯現階段還不知道哪個城鎮的哪家商行擁有技術書。儘管如此,還是猜想得到不可能是小型城鎮的小型商行,所以地點應該會在大規模的城鎮。如此一來,搭乘馬車至少要花費十天以上的時間。以可能性來說,說不定位於單程就要花費將近二十天時間的普羅尼亞王都。這樣羅倫斯可能必須浪費一個月,甚至是兩個月的時間。 到那時候,想必已經過了冬季最冷時期,並且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世上一切事物會甦醒過來,四處的水車也會隨著融雪水開始轉動。 羅倫斯也是年復一年地過活的旅行商人。他不是能夠不分季節悠哉生活的貴族。師父傳承給羅倫斯的行商路線,走上一圈正好花上一年時間,可說搭配得極具藝術性。羅倫斯之所以能夠發狂地幫忙赫蘿尋找約伊茲,正是因為時間正好跨過世間運作變得遲鈍的冬季。 為了赫蘿,羅倫斯願意捨棄一切。 儘管這麼想,但他還是有充分的理由沒辦法實行。 羅倫斯是一個旅行商人,羅倫斯所下的決定並非只會影響他一人。 好比說,有些村落因為受到陡峭岩山的影響,每年過冬都像在走鋼索一樣危險,如果羅倫斯沒有拜訪這些村落,村民們就真的必須吃岩石上的苔蘚充饑了。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地方,才會需要有旅行商人的存在。 羅倫斯多浪費一個月的時間,就等於要村民們等上一個月才能夠等到食物運來。 這導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在即將找到約伊茲的這個時候,羅倫斯必須與赫蘿分離。 「……」 羅倫斯閉上眼睛,再次慢慢地思考。 羅倫斯與赫蘿的約定是,帶赫蘿到約伊茲去。 以及,分手時必須面帶笑容道別。 兩人的約定絕非排除一切會讓赫蘿的故鄉陷入危機的可能性。相信赫蘿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羅倫斯連同葡萄酒吞下嘆息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對於德堡商行的企圖充耳不聞的攸葛曾說:一旦知情,就會想淌渾水。如果知情後什麼也做不了的話,還不如不知情比較心安。 這是非常正確的理論。 與赫蘿一起時明明不會在意,自己爬上樓梯時的嘎吱聲響卻讓人覺得極度厭煩。羅倫斯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也像樓梯一樣扭曲變形。 羅倫斯自嘲地一邊這麼想,一邊站到房門前。 只是稍微做了一下深呼吸後,羅倫斯沒有遲疑地打開房門,並同時準備開口說話。 羅倫斯張開的嘴巴之所以就這麼僵著不動,是因為不太能夠理解眼前的光景是怎麼回事。 「……你們在做什麼?」 聽到羅倫斯的詢問後,赫蘿與艾莉莎只瞥了羅倫斯一眼。 只有寇爾露出水汪汪的可憐眼神看向羅倫斯,並向羅倫斯發出求救訊號。 「不要轉頭亂看。」 赫蘿用手按住寇爾的頭,讓寇爾面向前方。赫蘿站在寇爾正後方,手上拿著平常用來梳理自己尾巴的梳子,梳著寇爾那乾燥蓬鬆的頭髮。看見寇爾身上用毛毯裹住頸部以下的部位,羅倫斯不禁心想「接下來該不會是打算替寇爾剪頭髮吧」。 艾莉莎在稍微偏離兩人的牆邊,看著手邊做著針線活。從寇爾用毛毯裹住身體這點看來,艾莉莎應該是在縫寇爾的外套。艾莉莎的動作仔細且熟練,時而還會拉扯布料做確認,完全看不出手上拿著的是平常那件破外套。 想必是因為寇爾的窮酸模樣讓赫蘿與艾莉莎兩人看不下去,所以出於好意地幫寇爾打理一番。不過,這般光景讓羅倫斯感到似曾相識。 那是在怪獸與魚尾巴亭發生過的事情。 羅倫斯想起自己曾經被夾在招牌女孩與赫蘿之間。 「嗯。只是梳理整齊而已,感覺就像變了個人似地。」 總是灰頭土臉的寇爾,確實變得清爽幾分。赫蘿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一副彷彿在說「了不起唄」似的模樣挺起胸膛。 然而,接著開口說話的不是寇爾,而是艾莉莎。 「睡一覺起來就會改變的東西,沒什麼太大意義。」 這句話非常符合向神明求得真理,再向大眾傳播善念的聖職者作風。 虔誠的艾莉莎手上拿著已經縫補好的外套。雖然艾莉莎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但從其嘆息方式看得出來顯得有些滿足。 艾莉莎把縫補好的外套遞給寇爾後,寇爾戰戰兢兢地接過外套,並穿在身上。 「……」 兩人都沉默不語。 一個是看見變得牢固得不像自己的外套,而感到驚訝的寇爾,另一個則是露出一臉索然無味的赫蘿。 「再上等的美酒,如果一直裝在老舊皮袋裡,也會因為破洞而漏了出來。打扮得光鮮亮麗並不重要,而是該盡可能地讓皮袋變得牢固。」 如艾莉莎所說,外套只是仔細縫補過而已,就讓寇爾從顯得可疑的窮酸流浪學生,搖身變成同樣看似貧窮,卻積極優秀的商行小伙子。 「如果一直保持一頭蓬鬆亂髮當然不好,但我想表達的是,髮型比服裝更容易改變。然後,與言行舉止相比,服裝也是容易改變的東西。用字遣詞或是禮節才是應該優先注重的。不過,如果與堅定的信仰心相比,這些東西也會變成像波浪一樣搖盪不定。但這點應該沒什麼好擔心。」 艾莉莎彷彿在朗讀聖經內容似地說道,直到說到最後一句,她才向寇爾露出溫和微笑。赫蘿依舊退縮地說不出話來。寇爾的處境之所以如此尷尬,肯定是赫蘿一回到房間,就立刻提出艾莉莎最敏感的「禮儀沒什麼重要」之類的主張。 赫蘿本性喜愛悠哉,以她的觀點來看,頂多只要梳理毛髮就足夠了,如果還要講究些什麼,在赫蘿眼中就是裝模作樣。嚴格說起來,羅倫斯也是重視實用性的人,所以就日常生活來說,羅倫斯願意投赫蘿的意見一票。 不過,如果不整齊的外表會讓做生意吃虧,要羅倫斯花多少工夫在外表上都願意。羅倫斯之所以一直沒有管寇爾的外表,說實話是因為寇爾不是他的徒弟,也沒有參與生意。 就這點來說,艾莉莎是希望幫助眾生的信仰神僕,並且把甚至可說是多管閒事的助人行為視為本分。赫蘿完全處於下風。 羅倫斯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露出苦笑,把不久前的憂鬱都忘了。 然後,羅倫斯準備向下不了臺的赫蘿搭腔。 就在這個瞬間,寇爾回過頭看向赫蘿。 「這是第一次有人幫我梳頭髮。」 寇爾顯得有些難為情地靦腆笑著。 「真的很舒服。」 聽到這些話的赫蘿瞪大了眼睛,然後比寇爾更加難為情地笑了出來。連寇爾都忍不住貼心地這麼說,可見這場競賽赫蘿是徹徹底底地輸給了艾莉莎。 「嗯,是嗎?那每次念書被罵得太難過時,都要記得這麼說。」 赫蘿這番嘲諷的發言,讓個性死板的艾莉莎臉色略顯不悅,但聽在羅倫斯耳裡,卻像是到最後還死不認輸的逞強之言。從赫蘿說完話後咯咯笑個不停的表現,也明顯看得出赫蘿確實是這種心情。 赫蘿毫不客氣地盯著寇爾那件縫補過的外套看,然後補上一句:「不過……」 「寇爾小鬼應該能夠變成一個好雄性。」 「如果願意好好聽我的課,妳說的話一定會成真。」 艾莉莎意外地孩子氣,連小小的反擊機會也不肯放過。不過,在孩子氣的表現上,赫蘿可不允許有人超越她。 赫蘿伸出舌頭,對艾莉莎做了個鬼臉。 看見赫蘿如此幼稚的舉動,與其說生氣,艾莉莎似乎是感到驚訝。寇爾嘻嘻笑個不停,看得出來寇爾在心情上與赫蘿非常相近。 不過,寇爾是個懂得思考現實面的人,而且羅倫斯也認為寇爾應該踏實一點。如果顧慮到現實面,比起聽赫蘿的話,跟著艾莉莎才是正確選擇。 羅倫斯思及於此,忽然瞥見赫蘿的笑臉浮現有些落寞的神情。那是他很熟悉的賢狼表情,也像是在心中對著自己說與羅倫斯同樣話語的表情。 在受到羅倫斯的話語鼓勵下,赫蘿抱著凡事都要嘗試看看的心態立即豁出去地表現任性,但赫蘿似乎還是有些放不開。 想成為暴君需要與生俱來的才能。 既然如此,身為一介旅行商人的羅倫斯會如此現實,也沒什麼不對。 或許是聽到了羅倫斯心中的推託之詞── 赫蘿像是要切換思緒似地用力挺起耳朵,然後轉身面向羅倫斯。 「那麼,這邊的大笨驢這次聽來了什麼樣的話題啊?」 赫蘿說出這句話時,臉上已看不到一絲落寞。真不愧是賢狼,能夠如此地堅強。不過,也可能是赫蘿知道有人確實了解其軟弱之處,所以有一種安心感,而這點羅倫斯也一樣。從羅倫斯散發出來的氛圍,想必赫蘿大概也猜到了話題方向。 赫蘿帶有紅色的琥珀色眼珠看著羅倫斯,那眼珠比平常更加美麗。 「一個只能說是神明所指引的棘手話題。」 羅倫斯有些誇張地說道,赫蘿表現得更誇張地一邊看著艾莉莎,一邊這麼說: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位神明還真是壞心眼吶。」 雖然寇爾的笑臉顯得有些僵硬,但艾莉莎並非普通的女孩。 艾莉莎一副宛如徐風吹過似的模樣,輕輕帶過赫蘿的話語,顯得滿不在乎地靜靜說: 「只有在心靈貧瘠時,才會有這種想法。」 羅倫斯似乎聽見了赫蘿尾巴膨脹起來的聲音。 看著倔強的兩人,羅倫斯不禁微笑。他介入兩人說:「我方便插嘴說話嗎?」
羅倫斯在也摻雜自己的意見下,轉述完魯.羅瓦的話語後,略顯沉重的沉默氣氛降臨房間。 而帶來這般沉默氣氛的主要人物,當然是赫蘿。 「我們是能夠參與這件事情。但是,這麼一來,時間就會不夠。到時候妳必須自己一人前往約伊茲。」 有賢狼之名的赫蘿苦於回答。 對赫蘿而言,如果接受了魯.羅瓦的提議,就能夠排除最壞的可能性,而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假後,也能夠比較安心。但是,取而代之地,她將會沒有時間與羅倫斯一同前往北方。 相反地,如果不理會魯.羅瓦的提議,就能夠照原定計畫前往北方,但會留下顧慮,而這般顧慮萬一化成了形體,說不定真會招來災厄。不僅如此,此刻也預料得到將會抱持「早知道當初就該接受提議」的苦悶心情。 赫蘿比任何人都痛恨時光無法倒流的事實。赫蘿沒有看向羅倫斯,而是緊鎖眉頭地一直看著地板。 說起來,不過是要不要一同前往某個地方的問題。儘管如此,為了實現與赫蘿的約定,羅倫斯還是做了許多努力。 赫蘿之所以不看向羅倫斯,或許是覺得看了羅倫斯,就會影響答案吧。身為賢狼,必須不受情感干涉地冷靜思考──赫蘿彷彿意氣用事地抱持這般信念似的,堅持不看羅倫斯一眼。 雖然羅倫斯很想向赫蘿搭腔,但又堅持必須由赫蘿做出結論。 而且,如果是由赫蘿做出結論,羅倫斯早就看出了赫蘿的答案。或許應該說羅倫斯相信赫蘿一定會說出如他所想的答案。 所以,看見赫蘿嘆了口氣抬起頭時,羅倫斯不禁瞬間感到一片混亂。 「當然只能夠取有收穫的一方唄。」 赫蘿露出有些疲憊的笑臉,語調也十分乾脆。 那是羅倫斯看過好幾次的賢狼表情。 驚訝過後,羅倫斯心中湧起幾絲怒氣,而沒多思考就開口: 「所以說──」 然而,羅倫斯在說下去之前,被赫蘿的嚴厲目光制止了。 下一秒鐘,赫蘿緩和了表情。那表情像是在說「咱當然很想跟汝一起去約伊茲」。 「咱跟汝的約定是帶咱到約伊茲去。只要汝能夠確實指引路線,咱願意當作已經完成合約。至於能否與汝一起去約伊茲,不過是感受上的問題罷了。」 相對地,魯.羅瓦的提議是極具現實性的問題。 就算不是賢狼,只要是個成熟大人,就不應該受到自身暫時性的感傷影響,而採取合理行動才對。 這是完全正確的觀念,也是羅倫斯平常行商時會提醒自己的地方。 儘管如此,赫蘿的話語還是讓羅倫斯深受打擊。因為對羅倫斯而言,這正是感受上的問題。 「而且,不是還有一件事沒說嗎?」 「還有一件事?」 羅倫斯反問時,赫蘿瞥了寇爾與艾莉莎一眼後,顯得有些開心地說:「喏!就那件事啊。」 「咱還欠汝錢。汝還記得嗎?那時候汝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說什麼就是追到世界盡頭,也要追到咱把錢討回來。真是利欲薰心的商人吶。」 寇爾與艾莉莎原本難以分辨赫蘿的話語真假,然而看到羅倫斯苦澀不已的表情後,兩人不禁同時大吃一驚。 而羅倫斯老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這個人實在是……」 驚訝過後,艾莉莎浮現了憤怒與輕蔑交加的神色。 不管理由再特殊,以債務束縛人的自由都是罪大惡極的行為。 而束縛的對象還是自己親近的人,這更是罪加一等。想必在艾莉莎眼中,羅倫斯已成了無可救藥的守財奴。 「不,這是有原因的……」 「嗯。不過,只要汝願意以這次賺來的錢當作已還清欠債,相信那邊那個死腦筋,還有死腦筋的神明也會原諒汝唄。」 聽到赫蘿這麼說,艾莉莎顯得不滿地看向赫蘿。 然而,看見赫蘿開心地咧齒而笑後,艾莉莎似乎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艾莉莎像是傻了眼似地嘆了口氣,還祈禱說:「神啊!請原諒我的無力。」 「就這麼決定唄。距離再近,坐馬車也要花上十天左右,是嗎?不過,馬車上有那麼多酒和食物,應該能夠開心度過唄。」 赫蘿看向木窗,優哉游哉地這麼說。 看著赫蘿的表現,羅倫斯只能吞下話語。 赫蘿是真心認為只要有飯菜和酒,就算在抵達約伊茲之前分離,也能夠以笑臉面對嗎?羅倫斯很想這麼詢問赫蘿,但他知道就算問了,也於事無補。 對赫蘿來說,她並不在乎能否與羅倫斯一同前往約伊茲,這只是感傷不感傷的事情罷了。 更重要的是,無論任何時候赫蘿都能夠笑著道別。 誰叫赫蘿早已習慣勉強自己露出笑容。 「喏!既然這麼決定了,就快去答應人家。萬一被其他人搶去,那就慘了。至少要確定拿得到利益,才符合汝掛在嘴邊的商人楷模,是唄?」 羅倫斯非常了解赫蘿是在逞強。 不過,赫蘿似乎光是知道羅倫斯非常了解她在逞強,就已感到滿足。赫蘿難為情的笑臉,感覺像在說「別這麼擔心咱」。 赫蘿終究沒辦法厚著臉皮耍賴。 儘管羅倫斯在背後推了一把也沒用。借用赫蘿的說法就是,儘管受到了搧動,赫蘿還是主動從搶奪寇爾的競賽中退出。 或許赫蘿是因為受不了自己老是佔不到便宜,才會露出為難的表情。 羅倫斯只能夠點點頭。 「也對,起碼要有始有終。」 以一個不夠體貼的商人來說,羅倫斯覺得自己的表現可圈可點。 但是,赫蘿馬上就臭著一張臉說: 「汝怎麼總是這麼鬱悶吶。」 「咦?」 寇爾一副過意不去的樣子露出苦笑。 看見赫蘿無奈的模樣,羅倫斯也只能夠露出笑容。
羅倫斯穿上外套,並從木窗看向外面的街道。雖然街道上依舊人潮擁擠,但不久後教會應該就會開始舉行黃昏時分的禱告儀式。 不過,教會的早晨開始得很早,夜晚也來得很早。因此,就算是在太陽比較早下山的冬季,還是會覺得黃昏來得太快了。順道一提,市場是在告知黃昏禱告儀式結束的鐘聲響起後,才結束營業。所以,想必商人們現在還充滿活力地在街上忙碌穿梭。 這麼一來,就不能保證魯.羅瓦會一直乖乖地等待羅倫斯答覆,而且如赫蘿所說,要是機會被其他人搶走,那就慘了。 既然決定接受提議,就沒有時間拖拖拉拉下去。 「咦?妳不一起去嗎?」 羅倫斯做好出門準備,回頭發現赫蘿還躺在床上。 「咱是賢狼吶。賢狼怎能為了一些瑣碎小事四處奔走。」 赫蘿悠哉地梳理尾巴毛髮說道,那模樣看起來確實不像勞碌命的人。 羅倫斯連抱怨的精力都沒有,於是打算看向寇爾,但他還來不及這麼做時,赫蘿便搶著說: 「寇爾小鬼要跟咱一起留在旅館唄?」 艾莉莎表示要參加黃昏禱告儀式,所以離開了房間;現在如果寇爾也外出,房間裡就會只剩下赫蘿一人。 當然,赫蘿是不想一個人待在這,但主因一定是總算找到能夠獨占寇爾的機會。面對艾莉莎這個敵手,赫蘿完全沒有勝算。既然不能正面對決,狡猾的賢狼當然會攻其不備。 寇爾先看了看羅倫斯,再看了看赫蘿後,露出了心虛的表情看向羅倫斯。 「也對。你可以幫我看著赫蘿,萬一有陌生人來時不要讓她隨便開門,也不要讓她擅自買東西吃,出門時記得要留言給旅館老闆,知道嗎?」 因為無可奈何,羅倫斯也只能用話語刺她兩句。 寇爾因為顧慮到赫蘿而含蓄地笑笑,赫蘿本人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雖然赫蘿的表現一點也不可愛,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羅倫斯走出房間,並下樓走去。 左右環視人潮擁擠的街道後,羅倫斯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後朝向費隆的雜貨店走去。 雖然魯.羅瓦外出的可能性很高,但想要聯絡他,還是靠費隆的商行最具效率。 而且,就算前往約伊茲的機率已微乎其微,羅倫斯也必須確實考量到往北方地區的可能性。 羅倫斯一邊看著雷諾斯任何地方都看得見的教會尖塔,一邊心想「可能的話,真希望在確定要出發時再向費隆打聽事情」。教會處於雷諾斯的中心位置,在這時段,像艾莉莎那樣虔誠的人們會接二連三地前往教會。 在城鎮裡,想要知道某人是不是虔誠信徒時,只要看他是否直到市場結束營業的那一刻還在做生意,就會一目瞭然。虔誠的信徒不會一直忙著做生意,而會在市場結束營業的鐘聲響起前關上店門,動身前往教會。 時而也會看見不是忠誠於神明,而是忠誠於酒香的人。不過,想必兩者皆盼日子過得安穩。 差異點在於,一方是因為祈禱而獲得救贖,另一方是因酒而獲得救贖。 羅倫斯來到費隆的雜貨店時,看見費隆與魯.羅瓦兩人正手拿著杯子聊天。 魯.羅瓦的反應非常迅速。他是身經百戰的商人,似乎在看見羅倫斯表情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答案。 「我願意接受您的提議。」 因為魯.羅瓦平時的舉止誇張,所以在這種時候沉默以對,反而具有讓人印象深刻的效果。羅倫斯忍不住心想,還真是狡猾的商人。 魯.羅瓦一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緩緩握住羅倫斯的手。 「我還以為自己會二度讓上天安排好的機會溜走,都快死心了呢。」 羅倫斯不覺得魯.羅瓦表現出來的喜悅全是演技。 因為羅倫斯知道,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商人,所欠缺的不是膽量、智慧或運氣,大多是欠缺充足的資金。 「真是讓人意外。我的直覺愈來愈不準了。」 從遠處望著兩人握手的費隆這麼說。 費隆翻開厚重的帳簿,手拿高級羽毛筆寫字的模樣,有點像個公證人。 因為費隆是以動不動就愛簽約、比商人更重視約定的傭兵為對象做生意,所以更散發出連公證人也遜色三分的誠實感。 「你帶著女人和小孩,真沒想到會不惜冒這樣的危險。」 「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聽到羅倫斯的話語後,費隆露出諷刺的笑容,微微傾頭說: 「從這家店離開的傭兵們每次都會說這種話。」 羅倫斯聽了笑了出來。 其笑容裡藏著「如果我也能這樣該有多好」的孩子氣期望。 「不過,真是太感謝您了。我一直拜託費隆先生幫忙,但費隆先生連聽我說明都不肯。」 魯.羅瓦總算恢復原樣,又開始做出誇張的動作。 費隆原本優雅地拿著大支羽毛筆揮毫,這時露出不帶一絲笑意的厭煩表情說: 「說什麼蠢話。我這個做傭兵生意的人,如果跟那家德林商行的奴隸商說話,你說要是被人看見了會怎樣?就算不是虔誠的聖職者,也會懷疑我們在計畫要做什麼壞事吧。」 住在城鎮裡、只在一個場所做生意的人們,就像隨時遭到監視一樣。 而且,不同於出糗時,只需改變做生意場所的旅行商人,城鎮商人的污點是抹不掉的。所以,藥商不會造訪酒吧,製作天平的工匠也不會與兌換商交朋友。因為這會被誤會是不是在酒裡摻雜了東西,也會被懷疑是不是在天平動了手腳。 「就這點來說,我們就沒有這種困擾喔。」 魯.羅瓦用他粗大的手臂挽著羅倫斯的肩膀說道。 事實上,這點應該也是魯.羅瓦會選擇羅倫斯合作的理由之一。 萬一失敗了,兩人的狀況再糟,也只要夾著尾巴逃跑就能夠脫身。而且,請求調度資金的對象,還是傲視整座城鎮的奴隸商人。 儘管無奈地嘆了口氣,費隆的嘴角卻浮現淡淡笑意。或許費隆是看見羅倫斯兩人擁有同樣的自由,而感到羨慕也說不定。 人們一旦踏上旅途,就會感到不安,但住在城鎮裡又會覺得喘不過氣。 或許正因為世上無法一切如願,人們才會努力地往前進。 「不過,真是太感謝您了。謝謝您願意做出這麼大的決心。」 「我會負責把您的打算傳達給德林商行。不過,我不敢保證德林商行一定會答應。」 魯.羅瓦立即點了點頭。 然而,魯.羅瓦並非無知又天真的書商。 他立刻做出回應: 「我們不是要問他們答不答應,而是要設法讓他們答應。」 魯.羅瓦挺起了胸膛,那模樣看起來像是一隻巨鴿。 「而且,我對要送去的抵押品也很有信心。」 羅倫斯被魯.羅瓦的氣勢壓倒而點了點頭後,魯.羅瓦忽然吐出塞滿整個胸膛的氣,並沉穩地這麼說: 「不過,如果在這裡談事情,有沒有可能被費隆先生搶先一步啊?」 費隆瞄了魯.羅瓦一眼。 其嘴角明顯浮現笑意。 「我倒是沒想過要這麼做。這真是新奇的點子。」 如果看見如此假惺惺的互動,赫蘿可能會笑,寇爾可能會感到困惑,而艾莉莎則可能露出一臉厭惡的樣子。 魯.羅瓦點了點頭後,再次面向羅倫斯說: 「方便在這裡談事情嗎?」 羅倫斯當然沒理由拒絕。 於是,他緩緩點了點頭。
羅倫斯兩人一邊斜眼看著費隆忙著做自己的工作,一邊討論起細節。 「普羅尼亞的王都恩狄瑪附近,有個叫做奇榭的城鎮。書本就收藏在奇榭的一家商行裡。」 雖然羅倫斯不知道這個城鎮的詳細地理位置,但至少聽過這個地名。不過,說到恩狄瑪,如果從雷諾斯坐馬車前去,少說也要花上二十天的時間。如果把魯.羅瓦介紹給了德林商行,羅倫斯勢必得扛起監視的責任。要是介紹魯.羅瓦後,魯.羅瓦採取了危險行動,將會讓身為介紹人的羅倫斯作繭自縛。 這麼一來,就表示接下這個提議,果然需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 就算事情能夠圓滿結束,羅倫斯也必須直接前往南方。 「因為職業上的關係,我透過所有門路調查過多位好事者的動向。我利用這些門路,一項一項地收集情報,以打聽出用沙漠國家文字撰寫的書本所在。」 「您真是幸運,沒有被懷疑是異端。」 羅倫斯抱著一半驚訝,一半想要牽制對方的心情詢問後,魯.羅瓦瞬間隱約露出藏在笑臉底下的本性,閃過一絲陰險的笑容: 「想要走邪門歪道,就要以邪門歪道的方式應付。我只要說『這葡萄酒裡肯定摻雜了其他東西』,檢查官大人就會大口大口地喝下酒。懂了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可笑。」 「原來如此。」 羅倫斯一副彷彿在說「抱歉打斷您說話」似的模樣,以手勢催促魯.羅瓦繼續說下去。 「以我的直覺來說,至少在我得到情報的這個夏天之前,商行應該都還沒發現書本的價值。那家商行的老闆本來就很熱愛冒險故事,聽說尤其喜歡炎熱國家的傳說。這是一個旅行藝人提供給我的情報;旅行藝人在信上提到,應該是商行老闆在收集冒險故事時,一起收集到了那本書。如果商行老闆還沒發現書本價值,我看八成是因為那本書還在等待翻譯的漫長書單之中。」 這般說明不像靈機一動突然想到的內容,而是極具可能性的內容。 魯.羅瓦不像其外表給人的感覺般草率馬虎。 如記載在厚重書本上的整齊文字排列般,魯.羅瓦擁有細膩且具合理性的思考。 「我們在採買上會遇到兩個問題。一個是如何採買,另一個是如何運送資金。」 「關於您所說的第一個問題,應該只能實際拜訪那個城鎮吧。畢竟我們沒有分行,也沒有優秀的手下。」 聽到羅倫斯的話語後,魯.羅瓦直率地露出笑容。如果是大商行的老闆,根本沒必要特地前往當地採買。 「我好歹也是靠著自己雙腳賺錢的人,所以完全贊同您的意見。」 「關於第二個問題,我覺得應該採用匯兌會比較妥當,您認為呢?」 匯兌是商人創造出來、會讓古板的教會人士皺眉說是魔法的交易方法。 這是一個堪稱奇蹟、能夠讓距離遙遠的不同城鎮,免於冒險運送笨重現金的方法。 舉例來說,假設位於凱爾貝的攸葛商行,已經與費隆的雜貨店談好條件。這時,羅倫斯把現金帶進位於凱爾貝的攸葛商行,並收下名為匯兌證書的文件。然後,羅倫斯順著河川北上來到雷諾斯,並把匯兌證書交給費隆。這時,費隆會照著證書上所寫的金額支付現金。如此一來,羅倫斯不需要搬運笨重的現金,就能夠把現金從凱爾貝送到雷諾斯。 這就是匯兌的體制。 「您果然也這麼認為啊。這樣也能夠防止其中一方帶著錢逃跑。」 雖然魯.羅瓦帶著自嘲的口吻,但能夠防止這種事情發生確實是匯兌的優點。 匯兌證書是由特定商行發行給特定商行的文件,就算落入不識字的山賊手中,山賊們也不會懂得其價值。此外,不管是羅倫斯還是魯.羅瓦企圖背叛對方兌現匯兌證書,也能夠以寫上但書的方式來防止對方先下手為強。 「不過,問題是匯兌證書的金額恐怕不小,不知道能否順利兌現。萬一往返了好一長段距離運送證書,到頭來卻無法兌現,那就頭痛了。」 重點就在這裡。 匯兌雖是很方便的工具,但並不完美。 萬一位於奇榭的指定商行拒絕將匯兌證書兌現,羅倫斯等人就只能拿著無用證書面面相覷。假設奇榭與現在的雷諾斯一樣,出現極度缺乏貨幣的現象,商行就是再怎麼想支付現金,也可能付不出來。 儘管知道匯兌體制的存在,很多商人還是會不顧危險地堅持付現。就是因為他們曾因兌現失敗,而導致陰溝裡翻船。 金額愈大,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就會愈高,隱藏的風險不容忽視。 「這點只要向德林商行確認過,應該就可以預防。不過,為了分散風險,可能要指定多家商行來分擔比較好。如果奇榭是在恩狄瑪附近的話,也可以指定位於王都的幾家商行。我相信德林商行應該有很多配合往來的商行。」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那麼,整個計畫的大綱,算是與羅倫斯先生意見相同囉。」 雖然這段互動像是在確認每個商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正因為是眾所皆知的事情,才更應該好好確認,以免後悔莫及。要是只相信現金的人,與只相信證書的人聯手合作,不用說也知道將造成混亂。 還有,選擇相信現金或證書,並沒有什麼道理可言。 多數是依經驗做選擇,而選擇的根據往往不只是出於理性。 「我還一度認真地想過,這輩子不想再與德林商行有任何瓜葛。」 就是到了現在,羅倫斯也還認為德林商行是屬於不同世界的居民。 每次想起德林商行或伊弗這些人,就會喚起羅倫斯內心那交雜著羨慕與驚愕的奇妙情感。 赫蘿此刻如果在身旁,想必會以一副心癢難耐的模樣笑罵羅倫斯是大笨驢。 「喝醉酒的隔天早上,您不會也有過好幾次類似的想法嗎?」 一點也沒錯。 這麼心想的羅倫斯把視線移向少得可憐的木窗。 從木窗射進來的光線,證明距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 「我這個人習慣趕快處理掉討人厭的事情。」 羅倫斯知道德林商行做生意不可能受到教會鐘聲的束縛,然而,羅倫斯更不願一邊想著「明天必須去德林商行」,一邊入睡。 然而,魯.羅瓦立刻這麼回答: 「這樣啊。我這個人則是習慣先吃掉喜歡吃的東西。」 羅倫斯望向坐在對面的魯.羅瓦,看見那圓滾滾的臉蛋浮現讓人看了甚至覺得討厭的笑容。對於像魯.羅瓦這樣的商人,或許與難應付的對象交涉,才正合他們的胃口。 「啊,對了。」 羅倫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而開口詢問: 「要是我不願意幫您介紹德林商行,您會怎麼打算呢?」 難得都已經談妥事情了,現在還提出這種可能性的問題到底有什麼企圖? 魯.羅瓦露出有些煩躁的表情,壓低了下巴。 或許魯.羅瓦也可能根本沒有什麼打算,事情也不得不就這麼停滯不前。最後,在旁邊看著魯.羅瓦模樣的費隆代替他回答: 「他的意思是,如果你不願意介紹,頂多不再跟你說話而已。」 費隆刻意以開玩笑口吻說出的話語,就像從赫蘿口中說出的話語一般準確。
就樸素面來說,這裡與費隆的雜貨店同樣風格簡約,但商店構造明顯不同。店家的各處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而建築所用的石材雖不起眼,但卻是砌得整整齊齊、絕無縫隙。 在大型商行櫛比鱗次、讓人看了忍不住讚嘆的壯觀建築物街區裡,這棟樸素的建築並不顯得比較遜色。 德林商行內部顯得極度安靜。彷彿在這股壓力下,連屋外喧囂都嚇得不知道縮到哪裡去了。 「真是太教人開心了。沒想到您會接受我的邀請來喝葡萄酒。」 魯茲.埃林基低聲發出笑聲說道。 德林商行是一家作風獨特的商行,由四位地位相等的老闆負責掌管。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三位老闆另有工作在忙,擺設在寬敞房間裡的四張氣派椅子上,只見埃林基一人坐著。 「而且,還帶了朋友來。」 若要羅倫斯在認識的人當中,選出最不想介紹友人的對象,埃林基肯定會排在前三名以內。想必埃林基自身也了解周遭的人們如此看待他,他甚至表現得像是在享受這種惡評的態度。 埃林基自得其樂地笑了笑後,一邊說:「請坐。」一邊指向椅子讓兩人入座。 那椅子十分氣派,讓羅倫斯不禁想如果自己是商行老闆,肯定會捨不得給客人坐。就是魯.羅瓦那龐大身軀坐了上去,椅子也仍是穩若泰山。 「今天只有您一位啊。」 與力量遠遠強過自己的對象交涉時,說話要盡可能地開門見山。因為力量差距太多的話,隨著交談得愈多,事情就愈會朝向對自己不利的方向走。賢者之所以會保持沉默不語,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開口說話的同時,又要表現得像賢者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不過,羅倫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忍不住說出這般像在閒話家常的話語。 「是的。除非是『採買』,否則我們四人很少會湊在一起。基本上,我們只會讓朋友進到這間房間來。」 「真是不敢當。」 聽到羅倫斯的話語後,在桌上撐起雙手的埃林基,輪流把玩著雙手的大拇指。 「您不需要覺得不敢當。我已經聽說過您在凱爾貝的表現了。」 埃林基甚至沒有露出向對方施壓的表情,就說出這般一般人不太敢說出來的話語。 埃林基那理所當然的態度,就像在說「我早就把你的事情調查得一清二楚了」。 埃林基展露微笑說: 「我們這種人想要存活下去,只要遵守一兩個原則就好了。這原則就是,徹底調查與自己打過交道的人物。此外,想要擴展生意時,一定要順著這緣分進行。」 羅倫斯心想赫蘿此刻如果在身旁,肯定會踩他一腳或踹他一腳。 羅倫斯原本只是抱著閒話家常的心情,話題卻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主題。 埃林基的話語代表著「既然是調查過的友人羅倫斯所說的話,我們願意洗耳恭聽」的意思。 「呵呵。您今天似乎還不打算讓我看見利爪呢。」 看見羅倫斯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而面露焦躁,埃林基還是顯得開心地笑著。 「羅倫斯先生,請您更有自信一點。您曾經在那女人的計謀下還存活了下來,這讓我們瞠目結舌。不僅如此,聽說您在沿著河川南下的地方漂亮地報了一箭之仇。無論是妄自菲薄,或是給我們過高的評價,都是錯誤的。您跟我們的差別只在於使用的武器種類不同而已。」 褒獎別人不需要花錢,向人低頭也一樣不需要花錢。 如果聽到這般市井商人的大原則,坐在旁邊的魯.羅瓦想必會二話不說地立即表示贊同。 不過,坐在羅倫斯眼前的是被城鎮官員稱呼為公卿,大家都拚命地想要討其歡心的人物。 對這樣的人物來說,他們會因為說話算話、言出必行而感到驕傲。 「謝謝您的誇獎。」 羅倫斯沒有露出商人的笑臉,而是坦率地笑著這麼說。 埃林基迅速瞇起眼睛說: 「那麼,請說您的來意吧。」 羅倫斯似乎通過了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般的測試。 羅倫斯交棒給魯.羅瓦。 書商挺直背脊,並用力吸了口氣。
「禁制的技術書。」 埃林基簡短地反覆說道,並直直注視著魯.羅瓦。 在這種時刻,以耍寶作為武器的書商,也露出了嚴肅表情。 「這本技術書,應該是在三十四年前召開的第二次雷瑪隆大公會議上,被指定為禁書的書本複本。原書已經遭到焚書處置。記錄上有提到撰寫書本的技師遭到軟禁至死。我們書商之間謠傳是由帶著草稿順利逃跑的徒弟,製作了複本。不過,目前並不確定是真是假,而且聽說利用這個謠言的詐騙行為到處橫行。」 只要有複本或註解本的存在,總會被用來詐騙。 寇爾遭人設計,最後落得不得不逃出學術之都雅肯的下場,也是一場利用註解本的詐局。 「但這次應該是真的,是嗎?」 「是的。詳情就如我方才所做的說明。」 從在修道院的發現經過,到旅行藝人團體寄來的信件內容,魯.羅瓦毫不含糊且口才流利地做了敘述。 在某種涵義上,魯.羅瓦的描述甚至顯得過度流暢,但不管是詐騙還是真實,惟獨魯.羅瓦的那股熱忱不會是騙人的。 埃林基一直注視著魯.羅瓦後,動作緩慢地看向羅倫斯說: 「羅倫斯先生,您並不確定這件事情是真是假吧?」 「是的。」 「從內容看來,這應該是必要懷疑的危險話題。您會願意當仲介人……應該需要下很大的決心吧?」 聽到埃林基用帶點玩笑的口吻說完,羅倫斯點了點頭,並簡短地說: 「我從友人口中,聽到了這位魯.羅瓦先生的厲害之處。」 雖然羅倫斯所指的厲害之處,帶有狡猾或眼光犀利等略顯負面的含意,但是都脫離不了讚許魯.羅瓦那能不懼善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強悍。 埃林基微微傾著頭,並只在嘴角浮現笑容。 魯.羅瓦保持嚴肅的表情,狼狽地擦去汗水。 「應該不是為了錢吧?」 埃林基閉上眼睛,然後像在尋找記憶似地微微低著頭。 埃林基肯定是想起雷諾斯陷入混亂的那天。 那天,羅倫斯拒絕和伊弗聯手一獲千金,並回到德林商行來。 羅倫斯是為了贖回赫蘿而來的。 「是因為無法割捨對北方地區的情感。」 魯.羅瓦拐彎抹角地說道。 埃林基咧嘴露出牙齒。 那笑臉看起來也像是感到受不了的表情。 「對從事我這種生意的人來說,這話聽起來還真是刺耳。」 費隆之所以不願意與德林商行有交流,正是因為他們經營的是奴隸買賣。 傭兵的收入來源大致可分為兩種。 分別是掠奪品以及奴隸買賣。 酬勞並不列入計算。 傭兵不確定能不能夠收到酬勞,就算收到了,也只有開始募集時的少數金額而已。儘管如此,傭兵們還是堅持尋找雇主打仗,好讓他們能夠光明正大地掠奪財物。 儘管採用的方法沒那麼直接,羅倫斯還是抱著為北方地區著想的心情,把魯.羅瓦介紹給了德林商行。不過,德林商行肯定會趁這段時間從德堡商行的企圖與北方地區的騷動之中,挖出巨額利益。 羅倫斯完全猜不出在這會讓多少人被抓來當成奴隸賣掉,多少人的故鄉會遭到燒毀。 「不過,煩惱是賢者的職責;修正錯誤是聖職者的職責;我們的職責應該是滿足人們的需求吧。如此說來,魯.羅瓦先生到底是為了滿足誰的需求呢?」 交涉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魯.羅瓦立刻咳了一聲回答: 「拉翁迪爾公國有位尼可拉斯公卿。他是一位如果不是禁書,呃……就熱情不起來的人。」 聽到魯.羅瓦的形容方式,埃林基沒出聲地笑笑,然後握拳遮住嘴,做出像要咳嗽的動作。 身為奴隸商的埃林基,或許是想起某個顧客曾經提出的誇張要求吧。 「沒事,抱歉。不過,您說的是尼可拉斯公卿,是吧?」 「是的。」 「在我們的顧客名簿……也就是這裡面,並沒有這位公卿的名字。」 埃林基敲了敲太陽穴說道。 「姑且不管這名人物是否真的存在……」 魯.羅瓦打算趁機說明,但被埃林基以手勢制止了。 埃林基似乎不太在意這名人物到底存不存在。 那麼,埃林基打算詢問什麼呢?如果埃林基是想要讓這件事情多少增加一些真實性,不聽說明是要如何增加真實性呢? 此刻的羅倫斯抱著純粹的好奇心。 埃林基一針見血地說: 「您打算賺多少利益呢?」 基本上,商人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前進。 這麼一來,當然應該把這點問清楚。 商人擬定計畫時,會從基層開始鞏固起。然後,沒有一個商人不會去思考利益。 有趣的地方是,在計畫階段時表現得再怎麼冷靜透徹的商人,一旦到了預估利益的階段,就會突然變得看不清事物。這時商人所計算出來的利益,時而會異常地多,時而又會異常地少。 羅倫斯曾聽說計畫規模愈大,預測結果與實際結果的差距就會愈大。師父告訴過羅倫斯,這是因為人們再怎麼理性,也不可能一路保持冷靜。 如果魯.羅瓦有什麼其他不良企圖,肯定會說出不符實際的金額。 為了賺錢而擬定計畫的人會夢想著利益,而為了說謊而擬定計畫的人會夢想著計畫。 而且,說謊者會相信自己的謊言,根本不會夢想利益。 「以盧米歐尼金幣來計算的話──」 不過,魯.羅瓦斬釘截鐵地說: 「我打算以一百二十枚金幣賣出。」 「我曾聽說亞賴國的王妃外套差不多是這個金額。」 埃林基是在詢問「金額的根據是什麼?」 「雖說這類商品的市場多的是虛榮心與紙上談兵,但我聽來的情報指出,鍊金術師亞郎.密海爾所撰寫的書籍《神與鐵心臟》正好以一百枚盧米歐尼金幣賣出。我確信這本書不會低於這個價格。」 不過是一本書而已,竟如此難以置信地高價。 不過,以客觀的角度來看,魯.羅瓦的話語確實營造出一個採買高金額商品,以試圖賺取高金額利益的人會有的氣氛。 埃林基沒眨眼地一直注視著魯.羅瓦。 等到埃林基總算閉上眼睛時,魯.羅瓦用力地吸了口氣。 「關於作為抵押品的書本金額……」 「只要拿給一流書商鑑定,一定能夠賣得三十枚金幣。」 魯.羅瓦在說這句話時,拿出了一本書。那本書雖然很大本,但裝訂得極度樸素,感覺上就算有機會擺飾在大書架上,也只會被用來填補下層書架的空隙。 對羅倫斯來說,這本書看起來一點價值都沒有,但賣出的金額,卻幾乎能實現在城鎮開店的夢想。羅倫斯不禁心想「雖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程度未免也相差太遠了」。 埃林基連點個頭都沒有,便突然搖起桌上的小搖鈴。 這時,房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來,一名少年走進房間,並把嘴巴湊近老闆耳邊。 埃林基總算點了點頭後,少年深深行了一個禮,跟著走出房間。 「就借給兩位八十枚金幣吧。這樣應該足夠吧?」 魯.羅瓦慢慢吸入一口氣,然後發出如哀嚎般的聲音。 「足夠。」 「不過,不管有沒有順利買到,我們都會酌收二十枚金幣當作手續費。」 這金額比作為抵押品的書本價值低了一些。 埃林基說出這金額可能是「就算採買失敗,也會留一些盤纏讓你回南方去」的意思。 「另外,有一個附加條件。」 「什……」 魯.羅瓦似乎不是驚訝地說出話來,而是打算說「什麼條件呢?」 埃林基先等待魯.羅瓦停止咳嗽後,才接續說: 「我們這種生意,其實就像在賭博一樣。而且,也同樣極度靠運氣決定勝負。可能的話,我們很希望坐在這椅子上,就能夠賭贏人家。」 埃林基的視線移向羅倫斯。 「條件就是您要一起前往採買。您親眼看了、聽了後,覺得沒問題時,我們就借錢給兩位。這就是附加條件。」 這是羅倫斯預料中的條件。 雖然埃林基的說詞,就像抱著向神明祈禱能夠獲得幸運的心情,但事實上他的話卻是無比現實。依羅倫斯所見聞到的內容來決定借錢與否,這確實代表一切責任將落在羅倫斯肩上的意思。 如果魯.羅瓦有什麼不良企圖,或是造成嚴重失敗而讓借款全泡了湯的話,該責任將落在羅倫斯肩上。 不過,聽到埃林基話語的瞬間,羅倫斯沒有想到這些,而是湧起另一種情感。 「不方便嗎?」 看見羅倫斯的反應後,埃林基顯得有些意外地這麼說。 聽到埃林基的話語後,羅倫斯也慌張地回答說:「不會。」 羅倫斯發覺自己感到極度失望。 令人難以置信地,羅倫斯在無意識中竟然抱著「如果在這裡遭到拒絕,儘管有所遺憾,但就能夠前往北方」的愚蠢想法。 如果是因為感到恐懼,或壓力過重而雙腳發抖,那還說得過去。 面對自己愚蠢的反應,羅倫斯險些笑了出來。 「不過,我想兩位要一一往返遠方城鎮會很辛苦,就由我們商行多派一個人手同行好了。」 埃林基晃著搖鈴說道。 這回換成另一名少年立刻走進房間。 「我們會向多家有生意往來的商行發行匯兌證書。也會寫上但書標明,當三人都到場並簽名後,才能夠兌現。」 為了避免有人背叛,這是理所當然的措施。 埃林基低聲向少年下了一些指示後,少年立刻離開了房間。 「對了。或許多說無益,但將與兩位同行的男子是我們非常信任的人物。還有,我們會發行匯兌證書的奇榭那幾家商行,想必也都會是欠我們很多人情的商行。」 你們想要威脅隨行者也沒用。你們想要帶著匯兌的錢或採買到的書本逃跑,也會受到位於奇榭的商行監視,所以一樣沒用。 埃林基擺明是在恐嚇,但那張笑臉才是最具殺傷力的威脅。 「不過……」 埃林基接續說道。因為順利談妥條件,氣氛也緩和下來,所以魯.羅瓦整個人就像冰塊快要溶化似地汗水直流,並且不停擦拭汗水。就在魯.羅瓦放鬆下來時,埃林基突然這麼發出一擊,真不愧是德林商行老闆會有的表現。 「位於奇榭的商行應該是那家商行吧?」 這一類的交涉,通常到最後都不會說出採買對象的名字。 魯.羅瓦一副「怎麼可能被發現?」的模樣在椅子上僵住身子。 比起傭兵,埃林基的笑臉更教人害怕。 「有一位非常熱愛灼熱國度的老闆。」 一個喜歡蒐購書籍的好事者,恰巧是奴隸商的重要顧客,這種事情並不稀奇。如果對方還是一個擁有奇特嗜好的人,這般可能性更高。 「我們介紹過好幾位褐色肌膚的美麗姑娘給這位老闆。原來如此,沒想到是那家商行啊。」 羅倫斯之所以好歹還能夠保持鎮靜,想必是因為覺得在某種涵義上,此次交易與自己無關。 若非如此,羅倫斯肯定會像坐在身旁的魯.羅瓦一樣汗如雨下。 「喔,請放心。」 埃林基語調平靜地說道。 「對於不熟悉的生意,我們通常都會交給熟悉的人去處理。」 如果只是嘴上說說,對方想說什麼都行。 但是,如果不信任對方,什麼事情都動不了。 奴隸商專門應付那些受傷、恐懼,不然就是內心充滿怨恨的奴隸。 埃林基的絕妙手腕,真是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交涉結束後,埃林基在握手時邀請了羅倫斯兩人共用晚餐。 魯.羅瓦一臉「如果緊張情緒再持續下去,就會出人命」的表情。而且,羅倫斯也思忖如果與埃林基這些人用餐,很有可能會食之無味。 於是,羅倫斯慎重地拒絕了邀請,而埃林基依舊是露出打從心底感到遺憾的表情。 雖不確定埃林基的表現有多真心,但或許埃林基是真的感到遺憾也說不定。 就這樣,羅倫斯兩人在埃林基與少年隨從目送下,走出了商行。此刻外頭的天色早已是一片昏暗。 話雖這麼說,但夜晚才剛剛開始,所以港口仍看得見好幾處燈光。其中有些是綁在船首的燈光,有些是正在整理貨物的人們點亮的燈光。而且,在港口四周賣酒的店家才正要熱鬧起來,準備讓人們好好排解一整天累積下來的鬱悶。 「……就是公爵或伯爵,也沒像他那麼有威嚴。」 魯.羅瓦一開口就這麼說。 「至少我曾聽到鎮上的官員稱呼他為公卿。」 「如果他是擁有正式爵位的貴族,肯定早就當上一國之主了吧。真的,害我緊張得都瘦了一圈。」 魯·羅瓦流出的汗水確實足以讓他瘦上一圈。與魯.羅瓦相比,羅倫斯是否算是擁有過於常人的膽量呢?事實應該不是如此。 如果詢問赫蘿,想必會被說「汝只是太遲鈍罷了」。 「不過,總算順利談成了。」 羅倫斯有沒有膽量或遲鈍都是未知數,但這點卻是非常肯定的事實。 羅倫斯牢牢握住了魯.羅瓦伸出的手。 兩人交涉到方才的賺錢生意規模之大,足以成為某人的人生轉捩點。 「雖然力量微薄,但我願意提供協助。」 「哈!哈!哈!您太客氣了。像剛剛也是,要不是有羅倫斯先生您陪在身旁,我可能早就窒息而死了。我希望還能夠借助於您的智慧。畢竟我要付給您高達三百枚銀幣的金額!」 雖然魯.羅瓦的說法好像在說「光是在中間牽線,就能夠賺到三百枚銀幣」,但羅倫斯當然一點也不覺得憤怒。 因為一個商人本來就應該料到會是如此。 「那麼,為了慶祝第一階段的成功,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吧。我緊張到口渴死了。」 雖然這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邀約,但此刻的羅倫斯滿腦子只想著赫蘿他們。 「真的很抱歉……」 魯.羅瓦畢竟是刻意以厚臉皮和耍寶為賣點的商人。 聽到羅倫斯的話語後,魯.羅瓦立刻有所察覺地主動退步說: 「唉呀,這樣啊。不過,接下來的日子就是不願意,我們也要一起吃喝拉撒睡。或許盡量不要見到面,也比較不容易吵架吧。」 說罷,魯.羅瓦哈哈大笑起來。 羅倫斯只能夠露出苦笑回應。 不過,再次握手時,羅倫斯比剛才更用力地握住了魯.羅瓦的手。 「那麼,晚安囉!」 魯.羅瓦大聲說畢,便邁步離去。 羅倫斯揮揮手回應魯.羅瓦後,也走了出去。 走了幾步路後,羅倫斯驚訝地忽然停下腳步。 「妳……」 羅倫斯不禁囁嚅。這時,赫蘿一副極度不悅的模樣皺著臉,晃晃蕩蕩地出現在羅倫斯面前。 說赫蘿「晃晃蕩蕩」並不是誇飾。 赫蘿走起路來確實搖來晃去,並且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 「妳該不會一直在外頭吧?」 「……」 赫蘿沒有回答。或許赫蘿是打算點頭,但因為太冷,所以只能僵著脖子。 這表示赫蘿那顯得不悅的表情並非因為心情不好,而是因為太冷了。 「沒事,總之先找一間店進去……不過,天氣這麼冷,妳幹嘛跑出來?」 羅倫斯脫下外套,披在赫蘿肩上。 赫蘿的長袍像泡過水似地冰冷,赫蘿也不停地微微顫抖。 「咱、咱擔心汝會被……」 「擔心我會被騙?那也不用因為這樣就一直在外頭……」 都什麼時候了,赫蘿還不忘說出不可愛的話語,讓羅倫斯忍不住想要誇獎她一番。羅倫斯沒有笑出來,也沒有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而是先隔著那件披在赫蘿身上的外套,為赫蘿摩擦纖細肩膀以取暖。 幸好德林商行裡的暖爐加了大量木柴,所以羅倫斯的外套被烘得十分暖和。羅倫斯探頭一看,發現赫蘿的側臉氣色好了一些。 「啊,那邊有攤販。妳在這邊等一下。」 聽羅倫斯這麼說,赫蘿乖乖地點了點頭,並倚在光線從木窗縫隙流瀉出來的商行牆上。 羅倫斯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赫蘿顯得極度不舒服地低著頭。 「真是的。」 羅倫斯嘀咕道,急忙奔向攤販買了烈酒。 「喏,快喝吧。」 寒冷季節來到寒冷地區,就會買得到符合這般環境的酒。 從羅倫斯手中接過小酒杯後,赫蘿喝了一口,並緊緊閉上眼睛。 「妳的尾巴。」 儘管羅倫斯一邊笑笑,一邊指責說道,赫蘿還是沒有縮起膨脹的尾巴。 赫蘿發出「噗哈」一聲吐出一小口氣後,再喝了一口酒。 喝下烈酒後,想必赫蘿應該能夠暫時忘記寒冷。 「喂!妳喝太多了。」 因為看見赫蘿沒停歇地打算喝第三口酒,羅倫斯急忙準備收起酒杯。 然而,羅倫斯的手還沒碰觸到酒杯就停了下來。 羅倫斯的視線從赫蘿的胸前移到臉上。 「嘿!」 赫蘿一聲吆喝,躲過羅倫斯的手,喝下第三口酒。 再次吐出一小口氣後,赫蘿總算恢復血色的臉上,浮現一如往常的笑容。 「大笨驢。」 正因為喝醉了,才會說出這句話。 羅倫斯心想,如果要赫蘿找藉口解釋她的態度,肯定會得到這個答案。 赫蘿緊緊夾著腋下,用雙手捧住酒杯喝酒。 不過,赫蘿這樣的動作當然有部分是因為寒冷,但另有其他真正原因。 赫蘿的腋下不知夾著何物。 在木窗流瀉出來的光線下,只看得見輪廓。 「汝離開後沒多久,東西就送到了。不過……」 說著,赫蘿像是死了心,把酒杯遞給羅倫斯,然後拿出夾在腋下的東西。赫蘿拿出了兩封信件,其中一封信件尺寸大了一圈,看起來信封裡像是裝了地圖。 「這是汝為了咱而尋找到的東西。這樣的東西不應該只有咱與寇爾小鬼兩個人打開來看。當然更不該給那個死腦筋看。」 赫蘿的語調固然帶刺,但說話時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 赫蘿是因為難掩喜色而感到難為情。 她之所以會憨直地在外面受寒發抖等待羅倫斯,或許是想利用冬天的冰冷空氣,讓忍不住浮現笑容的臉變得僵硬。 「咱……」 赫蘿抬起頭說: 「咱認為應該跟汝一起看比較適當。」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也發揮了作用,赫蘿的臉就像放在暖爐裡烤過的蜂蜜餅乾一樣。 羅倫斯把沒拿著酒杯的右手伸向赫蘿的臉。 然後,羅倫斯用大拇指指腹撫摸赫蘿的左臉頰,那動作就像要雕塑即將融化的臉一樣。 儘管對於該不該一同前往約伊茲,赫蘿能夠冷靜地做出判斷,但針對其他事情就沒辦法憑理性俐落地做出判斷。 像是現在,她居然會莽撞到在隆冬裡一邊受寒發抖,一邊等待羅倫斯,這一點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笑。 「妳才是大笨驢。」 赫蘿咧嘴露出尖牙,幾絲白色氣息隨之從口中湧出。 羅倫斯張大雙臂,輕輕地抱住赫蘿後,鬆開手臂說: 「妳還沒拆啊?」 「咱拿得高高的照陽光或燈光,偷看了好幾次。」 雖然不願意拆信,但恨不得馬上看見內容;羅倫斯想像著赫蘿在經歷一陣掙扎後,在陽光底下舉高信封拚命想要看內容的模樣。那模樣已經不像賢狼,完完全全像一隻笨狗。 羅倫斯再次撫著赫蘿的臉,開口說: 「誰來拆信?」 「咱。」 羅倫斯心想赫蘿當然會想要自己拆信,結果沒想到赫蘿把手上兩封信件都塞給了他。 「咱是很想自己拆信。不過,畢竟現在有兩封信。看了其中一封信之後,咱可能又會痛哭流涕也說不定。」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羅倫斯曾經以為赫蘿不識字。那時候因為羅倫斯粗心大意地把記載著約伊茲已滅亡的信件留在赫蘿身邊,把事情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羅倫斯抱著少部分罪惡感,以及大部分的苦笑接過信件。那是一封不想讓赫蘿看見內容的信,但如果赫蘿想看,羅倫斯還是打算讓她看。 赫蘿的手非常地冰冷。理所當然地,赫蘿的手是屬於女子纖細的小手,與魯.羅瓦的手完全不同。 「交涉成功了唄?」 羅倫斯把酒杯遞給赫蘿,並準備拆信時,赫蘿突然這麼說。 「妳沒有在外面聽嗎?」 憑赫蘿的耳力,或許就是站在商行外,也能夠聽見屋內的聲音。 然而,赫蘿搖了搖頭,並補充一句:「咱耳力沒那麼好。」赫蘿隨即夾雜著嘆息聲,抬高視線注視著羅倫斯。 「儘管如此,咱還是知道結果。」 赫蘿簡直像在打啞謎。 而且,既然知道結果,又何必明知故問? 羅倫斯停下準備拆信的手,注視起在夜晚燈光映照下,發出金色光芒的眼珠。 沉默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雖然赫蘿先打破了沉默,但絕非原諒了羅倫斯的愚笨。 「既然那個肉包子一臉開心,就表示交涉成功才對。然而,汝的表情卻是一點也不開朗。真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思吶?」 「嗚……」 羅倫斯發出呻吟聲的當下,已經透露了心聲。 赫蘿雙手抱胸,深深嘆了口氣。 帶著酒臭味的氣息,反而提升了赫蘿怒氣的純粹度。 「汝是不是認為只要交涉失敗,就能夠跟咱一起去約伊茲?」 赫蘿完全識破了羅倫斯的心願。 羅倫斯發不出不甘心的聲音,也沒能夠別開臉。 「萬一弄丟了賺錢機會,最後還招來約伊茲的危機,汝打算怎麼負責?不對,咱甚至不應該問汝這種問題,只要一句話來形容即可──汝比咱更像真正的少女。」 「……好歹也說我是多愁善感吧。」 「哼。」 赫蘿用冷哼表示不屑,並喝起酒來。羅倫斯抱著苦澀心情看著赫蘿。 「感傷亦有優劣之分。」 只有在這種時候,赫蘿才像個真正的賢狼。羅倫斯嘆了口氣,開始拆開信封。羅倫斯先拆開了尺寸大了一圈、應是裝著地圖的信封。 雖然赫蘿喝了口酒試圖掩飾自己的興致勃勃,但雙眼一直注視著羅倫斯的手。 羅倫斯小心翼翼地從信封裡取出了一張硬邦邦的羊皮紙。 羅倫斯接過酒杯,把羊皮紙遞給赫蘿。 看著緊張的赫蘿,讓喝下的酒感覺特別地辛辣。 「汝啊。」 「嗯?」 不過,赫蘿在攤開羊皮紙之前,先向羅倫斯搭腔。 赫蘿的視線保持落在隨時準備攤開來的地圖上──或是說,那姿勢像是看見地圖縫隙裡藏著驚人秘密似的。 羅倫斯再次詢問:「怎麼了?」 在燈光映照下呈現金黃色的眼珠,看向了羅倫斯。 「雖然一起去不成……但至少應該一起看唄?」 羅倫斯忍不住呵呵一笑。 儘管如此,羅倫斯還是立刻點了點頭,移動腳步站到了赫蘿身旁。 然而羅倫斯這麼一站後,卻擋住了從木窗流瀉出來的光線,於是羅倫斯推著赫蘿的肩膀往旁邊移動。 在這之間,赫蘿一直拿著地圖。 「好了。」 羅倫斯說道。赫蘿有些不安地仰望羅倫斯後,屏氣凝神地掀開地圖。 「哇啊!」 羅倫斯不禁驚嘆。 儘管是在微弱光線下,也能夠看出攤開的地圖十分氣派。 按照慣例地,地圖四角畫上了神明以及精靈的圖樣,還有據說在遙遠南方的海洋上有一只永不乾枯、傳說中的水瓶,以及企圖吞下該只水瓶的巨大章魚。 地圖上沿著主要道路,畫線串連起城鎮或村落,當中有羅倫斯不知道的地名,也有其他旅行商人想必也不知道的偏僻城鎮名稱。山脈上也分別畫上了各地方的精靈,像是呈現出古老世界的樣貌。說不定,弗蘭是把行遍各地所收集到的傳說或謠言一一畫了上去。 羅倫斯壓低身子到與赫蘿同高,探頭看著地圖。 從南方順著道路前進,先越過帕斯羅村、留賓海根或卡梅爾森,才會抵達雷諾斯。地圖上越過雷諾斯後,道路繼續朝向北方延伸,並在經過幾座羅倫斯也不知道的城鎮後,鑽進森林深處。 抵達森林深處後,狼的圖樣最先印入眼簾。 因為這次是攸葛代替弗蘭提筆,畫上狼的圖樣或許是攸葛開的小玩笑,也可能是一種貼心的表現。 托爾金。 流麗字體大大地寫出該處一帶的地名。 雖然只有簡短幾字,但宛如高傲地在宣言此地名般,在發出長嚎的狼圖樣角落,清楚地這麼寫著: 約伊茲。 那是赫蘿的故鄉之名。 「找到了。」 聽到羅倫斯說道,赫蘿點了點頭。 赫蘿點頭的幅度非常小,就算說像在打嗝,也說得過去。 「真的有這地方吶。」 羅倫斯一邊心想「玩笑開得真大」,一邊看向赫蘿後,發現赫蘿臉上掛著笑容。 羅倫斯原本想像著赫蘿會喜極而泣、或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樣,卻看見赫蘿臉上浮現了疲憊的笑臉。 就彷彿在說「總算是找到了,真累人啊」。 因為沒猜中赫蘿的反應,羅倫斯有些不甘心地這麼說: 「老實說,我也沒想到真的找得到。」 畢竟羅倫斯對於約伊茲這地名的熟悉度,僅限於聽過一次,而且是在無意中聽到別人提起的程度。羅倫斯光靠著這麼一丁點記憶就承諾要帶赫蘿去約伊茲,想必有一部分是因為當時遇到赫蘿而有些慌張失措。現在冷靜一想,不禁覺得認為找得到約伊茲的想法才顯得荒謬。 不過,真正試著去追尋這般天馬行空的事情後,羅倫斯才發現有很多特別喜愛奇聞軼事、嗜好奇特的人在追尋傳說。 而且,這些人所追尋的傳說都不是隨便捏造出來的故事,也不是誇大事實的謠言,而是實際發生過的事情。光是知道這些,或許就代表羅倫斯帶赫蘿來到這兒有著特別的意義。 赫蘿似乎也想到不少事,所以沒有發脾氣。 羅倫斯用右手不停摸著赫蘿的頭。 平常赫蘿一定會嫌煩,但這回赫蘿任憑羅倫斯摸頭,還咯咯笑著說: 「汝等祈求,就給汝等。」 赫蘿說出了聖經中的名句。 「如果是從人類崇拜的神明口中說出這種話,嗯,的確很能夠抓住人心。」 「正因為有這樣樂天積極的想法,我們商人才做得成生意。」 赫蘿在羅倫斯手底下轉過頭,望著羅倫斯。 在多重的偶然與必然重疊下,兩人此刻才能夠站在這裡。 赫蘿咧嘴露出笑容。 「汝啊。」 然後,赫蘿摺起地圖,並發出如嘆息般的聲音。 「謝謝。」 赫蘿忽然抬高下巴,湊近羅倫斯的臉頰。 臉頰感受到的柔軟觸感一下子就消失了,但羅倫斯沒有追隨觸感而去。 羅倫斯保持面向前方,只以眼神追著赫蘿。 赫蘿保持笑臉地縮起脖子,像是忍耐著不讓自己大叫出來。 羅倫斯輕輕笑笑,然後與赫蘿一樣抬起頭,露出有些受不了的表情。 「好幾次受傷挨打,也遇到過險些破產的慘況。」 「嗯?」 「這樣拚了命到最後,好不容易得到的犒賞就這個啊?」 羅倫斯閉上一隻眼睛,然後指著自己的臉頰說道。 赫蘿聽了後,用手指夾住地圖,並抬高視線盯著他說: 「不滿意嗎?」 比起哭哭啼啼的樣子,這還比較適合約伊茲的賢狼赫蘿。 「不敢。」 「嗯。那就好。」 羅倫斯聳了聳肩後,赫蘿抓住了羅倫斯的手臂。 從羅倫斯手中拿走空信封後,赫蘿保持著抱住羅倫斯手臂的姿勢,動作巧妙地把地圖收進信封裡。 「要是搞丟就慘了。汝帶著唄。」 「很遺憾地,我兩手都拿著東西。」 羅倫斯的左手小指與無名指之間夾著另一封信件,食指與大拇指還拿著酒杯。右手則被赫蘿抱住了。 這時,赫蘿拿走酒杯,遞出地圖。 「咱負責拿酒杯。」 「好好好。」 赫蘿立即喝了一口酒,但烈酒就算喝了再多口,還是一樣辛辣。 雖說赫蘿本來就愛喝酒,但沒等酒意消退就猛喝如此辛辣的烈酒,肯定是因為內心平靜不下來所致。 赫蘿抱住羅倫斯右手的力道比平常來得重,尾巴似乎也膨脹起來了。 羅倫斯不會取笑赫蘿愛逞強。 看見赫蘿與艾莉莎爭奪寇爾的經過後,羅倫斯明白了赫蘿的本性就是如此,而事到如今也沒必要改變。 「對了,你們吃過飯了嗎?」 羅倫斯知道如果一直繞著地圖的話題,赫蘿肯定又會說他太感傷或什麼難聽的話。 所以,羅倫斯刻意提出具現實性的話題,但赫蘿似乎不怎麼高興。 「汝真是不懂怎麼觀察當下的氣氛……不過,這種事情也是勉強不來的唄。」 雖然羅倫斯很想說「妳回想看看自己剛剛說過什麼話」,但忍了下來。 就只有在這種時候,赫蘿才會任性地使著性子。 「應該還沒唄。畢竟那個死腦筋在這方面好像很重視禮節。」 赫蘿這句話真讓人分不清是褒或貶。 不過,羅倫斯說了句:「那就快回去吧。」並準備轉向與木窗光線相反的方向。 「唔?」 「我們走捷徑。順便找一家酒吧買料理回去好了。只要順著這條小巷子一直前進,應該就能夠走到怪獸與魚尾巴亭附近才對。」 「嗯。記得也要買很多很多烈酒。」 聽到赫蘿這麼說,羅倫斯才總算發現忘了歸還酒杯。 雖然羅倫斯覺得這樣做不對,但又懶得走回去歸還。 明天再拿回去還好了。 這麼改變念頭後,羅倫斯兩人在小巷子裡前進。在兩側住家流瀉出來的光線照亮下,小巷子裡還算明亮。 小巷子被夾在高聳建築物之間,營造出難以形容的奇妙空間。 明明小巷子看起來十分狹窄,實際走起來卻又不這麼覺得。經過窗戶或門旁時,會傳來人們生活的味道以及聲音,感覺就像在住家裡走動一樣。才覺得像在住家裡走動,兩側一下子又會突然被石牆擋住,而陷入一片沉默。 腳下的地面也是一下子石塊路面,一下子又變成泥地,讓人沒辦法安心。 出現又立即消失的光景,是瞬間窺見的生活片段;其間傳來的聲音,卻因為重重牆壁阻隔而顯得微弱。 一直在這樣的空間裡前進,會讓人愈來愈缺乏現實感。 這裡是夢中的世界。 現在終於拿到了地圖,約伊茲也有了具體的輪廓。在亢奮的情緒下,羅倫斯陷入這條小巷子會永遠延續下去的愉快錯覺。 或許是受到這般錯覺影響吧。 羅倫斯把商人應有的謹慎心不知道拋到何處,粗心大意地嘀咕說: 「妳為什麼要接受魯.羅瓦的提議?」 赫蘿沒多久前才取笑過羅倫斯太感傷。既然已經被取笑過一次,再被取笑兩次或三次也什麼大不了。 就像喝醉酒時不小心說錯話一樣,就快因為小巷子的氣氛而酩酊大醉的羅倫斯,以有些責怪的口吻詢問赫蘿。 「汝那麼想跟咱一起去約伊茲啊?」 面對鬧彆扭而不停哭鬧的嬰兒,就算拿出道理來勸說也行不通。 赫蘿一臉受不了地笑笑,像是要安撫羅倫斯似地,重新抱住他的手臂。 在那之後,赫蘿打算開口說些什麼,但羅倫斯卻搶先說道: 「很想。」 羅倫斯的強硬語調讓自己也嚇了一跳。羅倫斯自身都如此驚訝了,赫蘿的反應更是不在話下。看見赫蘿顯得比自己更驚訝後,羅倫斯總算恢復了幾分冷靜。羅倫斯保持拿著地圖和信件的姿勢遮住嘴邊,並別過臉去。 赫蘿的目光刺向了羅倫斯的臉頰。 不過,隔了好一會兒後,傳來赫蘿的竊笑聲。 「呵。咱跟汝似乎真的是沒默契可言。」 「……?」 羅倫斯像一隻被誘餌引誘出來的野貓一樣,儘管充滿戒心,卻抗拒不了誘惑地看向赫蘿。 這時,羅倫斯沒看見總是舉目可見的狡詐陷阱,而是如研磨過的寶石般美麗的側臉。 「咱思在考了很多之後,覺得應該去追查書本比較好。咱不是說過嗎?至少應該取有收穫的一方。」 事情進行得順利的話,能夠賺得三百枚銀幣,而且在維護北方地區上,或多或少也能夠有一些貢獻。 這羅倫斯當然也明白。 但是,三百枚銀幣是屬於羅倫斯的收穫。維護北方地區是屬於赫蘿的收穫。 這麼一想,羅倫斯不禁覺得如果與赫蘿一同前往約伊茲,就會有屬於兩人的收穫。 羅倫斯正是因赫蘿的決定而感傷不已。 他之所以無法完全接受赫蘿的決定,是因為不明白為何寧願要捨棄兩人的共同利益,也要選擇具現實性利益的一方。 「汝啊,咱們的旅行有幾人?」 赫蘿的問句簡短,但發問內容明確。 羅倫斯的腦袋在空轉。 赫蘿的琥珀色眼珠瞥了羅倫斯一眼。 「……三個人……」 「汝認為寇爾小鬼去約伊茲能夠有什麼收穫?」 聽到赫蘿的話語後,羅倫斯感到一陣暈眩。 「沒、沒有……不過……」 「寇爾小鬼是因為順著事態發展,才會跟咱們一起旅行。他甚至不惜暫時放下心中大志。寇爾小鬼是個韌性很強的孩子,但終究是個孩子。他跟咱們一起旅行其實沒有什麼太深入的理由。因為受了傷,所以想要療傷。就這麼單純。」 赫蘿的語調顯得極度冷漠,這證明她並非只是隨口說說;或許赫蘿趁著羅倫斯不在場,艾莉莎也不在場的時候,問出了寇爾的內心話也說不定。 如同羅倫斯明白知道自己的決定會影響在其行商路線生活的多數人,赫蘿也理解自己的決定會給小小群體的同伴帶來影響。 「是叫溫菲爾沒錯唄?在那裡遇到哈斯金斯那個大笨驢後,寇爾小鬼似乎思考了很多事。」 「遇到哈斯金斯先生後?」 「嗯。寇爾小鬼在思考為了故鄉,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比較好。也把因為療傷而暫時壓在最深處的記憶挖了出來。」 羅倫斯發現在生意場合以外的地方,觀察力並沒有自己認為的犀利。 不僅對赫蘿這樣,對寇爾也不例外。 原來是這樣啊──羅倫斯驚訝地這麼想著時,赫蘿露出淡淡苦笑說: 「雖然咱也沒什麼資格批評別人,但汝那表情透露出汝沒有察覺到一絲一毫。」 「嗚……」 羅倫斯不禁發出呻吟聲,但因為知道無法含糊帶過,也就老實地點了點頭。 「真是……再來是上次在雪山上的遭遇。看見那個弗蘭丫頭的生存方式後,寇爾小鬼總算從沉睡中醒來。那樣的生存方式……嗯,就是從咱們狼的角度來看,也會覺得雖然愚蠢,卻直率得清高。哈斯金斯的年紀太大,所以會採取比較沉悶的手段。就這點來說,弗蘭那丫頭就如帶有尖角的冰塊般美麗。」 赫蘿的評價讓羅倫斯感到意外。 不過,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羅倫斯又覺得以赫蘿的個性來說,理所當然會這麼想。 只要是為了重要的人,就算是已成為過去的回憶,也要賭上自己的一切去追尋;這本來就很像赫蘿會感到憧憬的行為。 羅倫斯思考著這般事情時,發現赫蘿用不悅的眼神瞪著他。 「哼。然後,給寇爾最後一擊的人是那個死腦筋。」 志在學習教會法學的少年,碰上了自崇拜異教之神的村落出身,為了讓教會存活下去而拚命奮鬥的嚴肅少女。 這想必也是關鍵性的一擊。 「這個城鎮的教會也出了一點力。寇爾小鬼好像是來到這裡後,才第一次看見具有規模的大聖堂。能夠做出這般建築物的組織,肯定有力量足以守護村落;看見大聖堂後,讓寇爾小鬼有了這樣的想法。」 說著,赫蘿補上一聲嘆息。 現在羅倫斯總算明白,比任何人都愛黏著赫蘿的寇爾,為何會難以向赫蘿啟齒。 赫蘿自稱是約伊茲的賢狼,在人們眼中,其模樣無疑是異教之神。 在這般存在的赫蘿面前,這不是能夠提出來商量的事情。 如同費隆不可能前往德林商行、藥商不可能前往酒吧、天平工匠不可能與兌換商深交的道理一樣,寇爾不可能與赫蘿商量這種事情。 在寇爾心中,赫蘿並非像姊姊般獨一無二的存在,而是勉強及格的賢狼。 寇爾看見赫蘿的真面目也不會害怕。別說害怕了,甚至還會緊緊抱住赫蘿的尾巴。就連有這種性情的寇爾──或者說正因為寇爾有這樣的性情,才沒有忘記赫蘿是賢狼的事實。 這麼一來,羅倫斯也漸漸明白赫蘿為什麼要羅倫斯放棄與她前往約伊茲,而選擇前往奇榭。 赫蘿必須選擇有收穫的答案。 比起兩人共同收穫,不如選擇三人各有收穫。以作為前往奇榭讓三人之旅劃下句點的理由來說,沒有什麼理由比這點更合適了。 赫蘿並非選擇奇榭作為告別之地,而是作為再出發之地。 「這樣多少會賺到一些利益,那個肉包子也會南下,是唄?可以要那肉包子帶寇爾南下。而且,雖然那個死腦筋的頑固程度讓咱受不了,但或許那樣的頑固態度或許正好適合寇爾小鬼。看狀況怎麼發展,也可以讓寇爾小鬼去那個村落的教會工作。」 赫蘿最後的提議當然是在開玩笑。 不過,就是開玩笑,赫蘿也沒說出寇爾可以與她一起走的玩笑話。 「咱說,汝啊。」 隔了一段時間後,赫蘿語調平靜地開口: 「實際在世上生活之後,才知道時間意外地漫長。在人生的旅途上,願望能夠幸運實現的機會少之又少。只要看看幫咱們繪製地圖的弗蘭就會明白。就算下了那麼大的決心,還是難以含笑死去。」 比起只聽到星星點點的描述,並靠著頭腦理解的話語,活過漫長歲月,也看過無數人生盡頭的赫蘿的話語,有著難以比較的沉重感。 「咱們應該笑著過日子。而且,只要有朝一日再一起笑就好了,不是嗎?」 為了能夠再次歡笑,現在不能被一時的感傷牽著走,而必須做出具現實性的判斷。 「跟做生意一樣。」 「唔?」 「吃虧就是占便宜。」 聽到羅倫斯說道,赫蘿有些感嘆地「呵」了一聲,皺起了臉。 赫蘿那難看的笑容,想必是因為夾雜著不甘心的情緒。 羅倫斯當然不可能一直讓赫蘿暢所欲言。 而且,羅倫斯也沒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羅倫斯說過由赫蘿做出決定,然後大家提供協助。 狹小的巷子變得愈來愈狹窄,於是羅倫斯讓赫蘿走在前方。 赫蘿的背影顯得非常嬌小,儘管就在伸手可觸的地方,那背影看起來卻彷彿稍縱即逝。 到了奇榭後,羅倫斯將必須真正目送赫蘿的背影遠去。 的確,改天再一起笑就好了。這並非生離死別,所以沒什麼好怕的。這種常見的離別他見得多、也體驗無數次了。 儘管理智的一面能夠理解這道理,羅倫斯仍然無法揮去內心的不安。如果羅倫斯讓內心這般茫然的不安情緒暴露出來,眼前這隻狼肯定不是大笑,就是生氣。 是我不夠相信赫蘿嗎?羅倫斯忍不住捫心自問。 赫蘿不是那麼無情的傢伙。這宛如烙印在羅倫斯的心頭般再清楚不過了。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羅倫斯注視著赫蘿嬌小的背影。 他恨不得緊緊抱住那背影,並且永不分離。 儘管知道很愚蠢,但似乎只有這麼做才能夠讓自己鎮靜下來, 羅倫斯感到極度自我厭惡,也很清楚這股情緒其來有自。 他緩緩吸入一大口氣,再以更緩慢的速度吐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