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no2body 于 2017-8-8 21:51 编辑
羅倫斯把伊弗託付的信件交給跑腿男子後,就一直在酒吧裡等待。基曼這次回覆的速度特別地慢。 酒吧裡的商人越來越少,店內也不再顯得那麼生氣勃勃。 留在酒吧的,大多是一些羅倫斯每次來這裡都會看見的商人。他們似乎也身負著傳遞情報的任務。羅倫斯有好幾次不小心與他們視線交會,然後彼此尷尬地別開視線。 此時接近黃昏,根據喝得滿臉通紅、就快醉倒的商人們之對話,會議結論似乎差不多定了局,今天的交涉內容也已經談完了。 北凱爾貝決定放棄奪回一角鯨,南凱爾貝則是決定把相當於一角鯨利益的金額分配給北凱爾貝,南、北雙方似乎打算以這般最無趣的結論達成協議。 如果南凱爾貝用了不可勝數的大筆資金收買北凱爾貝的漁夫,讓一角鯨一直握在南凱爾貝手上,北凱爾貝除了以這樣的結論妥協之外,確實沒有其他選擇。 如果北凱爾貝想要奪回一角鯨,就必須訴諸武力,或是買回一角鯨,但這兩者都需要相當高額的資金。 而且,萬一凱爾貝進入戰爭狀態,別說做生意賺錢了,到時候只會讓那些在凱爾貝之外的城鎮開業的居民獲利,凱爾貝的居民卻不會有半個人拿到好處。就算不選擇戰爭,而選擇購買一角鯨,想必北凱爾貝也不知道去哪裡生出那麼多資金。 面對因為不合理的理由而引發的戰爭,北凱爾貝卻只能夠赤手空拳對抗,這不免讓人同情。 然而,不合理的事情就像路邊的小石子一樣俯拾皆是。 就算被小石子絆倒,也不會有人伸手攙扶。 「久等了。」 就在羅倫斯的身體快被瀰漫酒吧的酒味和烤肉焦味滲透時,跑腿男子總算帶來了回覆。 雖然羅倫斯沒有偷看伊弗寫了什麼樣的回覆內容,還是看得出來這次的內容頗為重要。 因為這次收到的回覆信件封上了紅色蠟封。 「這是今天最後一次任務。不過,請一定要帶回對方的回覆。」 雖然男子乍看像是個膽小的矮個子跑腿,但他懷裡或許暗藏塗了毒的利刃也說不定。 羅倫斯當然知道男子所說的「一定」,不單只是用來強調說話語氣而已。 信件之所以封上了蠟封,想必是為了不想讓伊弗起疑。 也就是說,信件裡寫了基曼等人的結論。 「我知道了。我一定做到。」 手下只是手下,沒必要思考事情。 聽到羅倫斯的回答後,跑腿男子看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直到羅倫斯步出酒吧,男子都還一直注視著羅倫斯。 或許是會議即將結束,所以男子的工作也告了一個段落吧。 羅倫斯來到人潮依舊擁擠的街上後,抬頭仰望烏雲密佈、只有一角清澈的天空,在心中暗暗嘀咕: 「還是說他是在懷疑我?」 羅倫斯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 「明日清晨運出一角鯨,假裝進行正式程序。接著在船上連同載了一角鯨的船隻,一起交換土地所有權轉讓書。交換後,看妳要滾到哪裡去都行。魯德.基曼。」 羅倫斯心想最後那句話應該是在開玩笑。伊弗讀完信件內容後,毫不猶豫地把信紙遞給羅倫斯看。 羅倫斯看了後,發現信上確實寫著伊弗所說的內容,也有基曼的簽名。 如果伊弗拿著這封信前往洋行,基曼就會頓時失去立足之地。 基曼會交給羅倫斯這封信,就表示基曼信得過伊弗。 羅倫斯不知道有什麼根據讓基曼如此有自信。 基曼當然不可能無條件相信伊弗。他會這麼有自信,一定是因為就算這封信公諸於世,他也已經做好了防範。 「真是單純又幼稚的交貨方式。你覺得怎樣?」 「如果發現有危險,只要翻了整艘船就能模糊事情焦點,所以也不算是個太爛的方法才對。」 羅倫斯的感想與赫蘿告訴過他的方法如出一轍。伊弗聽了挑起一邊眉毛,看似開心地嘀咕了句:「原來如此。」 「所以,針對這封信,我只要這麼回覆就好了嗎?」 伊弗一邊說話,一邊像在排遣無聊似的在羊皮紙上寫字。 那羊皮紙經過仔細的去毛處理,表面磨得相當平整,實在不是能夠讓一介商人抱著消遣之心下筆的高級品。這種羊皮紙應該是給一臉肅穆的修道士,在莊嚴的石造修道院裡,抄錄記載了神明睿智的書籍。而伊弗用著不輸給修道士的工整字跡,寫下了內容駭人的文章。 「了解。那麼,為了交貨,敝方船上會有我伊弗.波倫。至於貴方船上會有傳說中的神獸,以及……」 伊弗看向了羅倫斯。 「克拉福.羅倫斯。」 雖然羅倫斯沒有回答,但伊弗看起來也不怎麼在乎。 伊弗在信末流利地簽了名後,隨隨便便地把羊皮紙丟向正在攪拌蠟的老人。 只要將羊皮紙封上紅色蠟封,再用馬毛綁起來,回函就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羅倫斯肯定會搭上交貨船。 「我沒有答覆妳耶。」 或許是工作已經告了一個段落,房門外隱約傳來兩名把風男子的笑聲。 聽說兩名男子當初被判了死刑,但伊弗救了他們。 伊弗讓人欽佩的地方是,她為了取得兩名男子的信賴,把自己的計畫都告訴了他們,並且得到了他們的協助。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羅倫斯能夠帶著現在的表情站在這裡。 粗漢們並不似外表那般愚蠢。 「答覆?你有時候會說一些很奇怪的話耶。像我們這種愛說謊的商人,出口的話語能有多少價值呢?」 聽到伊弗以樂不可支的語調這麼說,羅倫斯實在難掩苦笑。 當然了,對商人來說,表情這東西也沒有什麼意義。 羅倫斯保持著苦笑,臉上表情動也不動。 「做生意就是一種危險的行為。只有神明能夠識破對方在想什麼,但神明什麼都不要;會進行交易的,都是充滿慾望的人類。而相信充滿慾望的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事了。我寫了信要回覆基曼,而你負責送信。不管是要祈禱,還是威脅,都只能等待才可能知道會有什麼結果。我已經用盡了所有手段。所以,我只能把這封信交給你。」 伊弗從老人手中收下信件後,毫不猶豫地遞向羅倫斯。 說這封信將決定伊弗的命運,一點也不誇張,伊弗卻如此乾脆地準備把這封信交給他人。 與其說伊弗這樣很有勇氣,不如說她不執著於自己的性命。 ──如果事情沒有順利成功,就表示自己的人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只有這點價值的人生,根本沒必要存在。 這是一個以不怕死聞名的英雄說過的話。羅倫斯一邊想起這段話,一邊收下伊弗的信件。 「基曼肯定會照這封信的內容去做才對。萬一他否定我的要求,打算讓你跟你以外的人上船,我這邊為了自保,也必須讓其他人上船。只要有一方懷疑起另一方,戰鬥準備的連鎖效應就會一直持續下去。所以……」 伊弗說到一半停頓下來,只把遞信給羅倫斯的那隻手放在書桌上,然後她閉起眼睛,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當然也會緊張。 伊弗的舉動就像是在這麼說。 「所以,我們下次見面會是在四下無人、朝霧瀰漫的河川上。」 大家都說伊弗是羅姆河之狼,現在的她看起來,確實與赫蘿有相似之處。 伊弗放在書桌上的手,映入羅倫斯的眼簾。 她像是希望人家握住她的手,卻又將這股想法藏於內心深處,就像她很想相信對方,卻無法相信的感覺。 「方便提一件事情嗎?」 聽到羅倫斯開口說話,伊弗的手抽動了一下。 「什麼?」 「我還有夥伴耶。」 在河川上交貨之際,如果羅倫斯背叛了公會,他與伊弗可以連同一角鯨一起轉乘在某處接駁的船隻,然後就這樣出遠洋。 這時如果還想迎接留在陸地上的赫蘿與寇爾,可是難如登天。 基曼會選擇如此單純的計畫,原因之一就在於他把赫蘿與寇爾當成人質。 伊弗的表情沒變,她靜靜抽回書桌上的手。 「我也有阿洛德。」 伊弗的這句話貫穿了羅倫斯的心臟。 「好了,我已經把信交給你了。快去吧。」 伊弗露出嫌麻煩的表情說完,便揮了揮手要羅倫斯離開。 此時要是忤逆她,或許伊弗就會大發雷霆吧。 ──我也有阿洛德。 伊弗的這句話隱藏著重大的決心。 如果伊弗所言不虛,那麼阿洛德對伊弗而言,想必是個非常重要、用金錢都難以交換的重要存在。 羅倫斯因為知道赫蘿的真實模樣以及真實力量,所以不覺得害怕。別說是保護自家人的性命安全,赫蘿甚至有辦法救出阿洛德。 然而,伊弗在羅倫斯面前表現出了願意承受這般危險的決心。 她根本不知道赫蘿的力量。 伊弗與阿洛德一起從雷諾斯帶著皮草來到凱爾貝,還願意幫阿洛德負擔盤纏。對於自己如此信賴的阿洛德,伊弗甚至做好了捨棄他的心理準備。 羅倫斯不禁覺得伊弗對他的信賴更甚阿洛德。 不過,事實當然沒有這麼愚蠢。 想必伊弗真的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捨棄一切,並且有著「只要是碰觸得到的東西,全部要換成金錢」的堅定決心。這樣的解釋會比羅倫斯方才的想法貼近事實許多。 但古老神話裡,就有一個渴望能點石成金的愚蠢神明,結果卻因為沒有食物吃,落得餓死的下場。 伊弗的話語之所以會讓羅倫斯感到衝擊,只有一個原因。 她打算走的,是一條無可救贖之路。羅倫斯看了她的模樣,不禁自問:我有辦法捨棄這樣的她嗎? 伊弗都願意捨棄阿洛德了,她一定會在船上殺了羅倫斯,或是找機會再次背叛羅倫斯。 如果伊弗這麼做後會露出笑容,那也就算了。 重點是羅倫斯想像不出來。 他實在不認為伊弗會展露笑臉。 是因為同情伊弗嗎? 羅倫斯如此自問,但找不到答案。 是自己想太多嗎? 這個可能性很大。 可是,世上幾乎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想太多所造成的。 世上有太多人甚至懷疑神明的存在。 那麼,現在應該怎麼做呢? 怎麼做才能夠一手抓住自己的利益,同時用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抓住伊弗的手? 羅倫斯激動地自問,並在酒吧裡信件交給跑腿男子。 「你的任務結束了。任務很辛苦吧,辛苦你了。老大說等回到旅館後,會說明接下來的事情。」 跑腿男子說完,拍了拍羅倫斯的肩膀便離開了。 羅倫斯甚至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跑腿男子會錯了什麼意。 會議似乎沒有引起太大的風波便結束了。當羅倫斯步伐蹣跚地走過黃金之泉時,發現已經有奚奚落落的人們在那裡興高采烈地談天。黃金之泉旁已準備好了晚間使用的篝火,想要讓自己顯得更有威嚴,而高高挺起胸膛的士兵們,一副像在守護神聖王座似的模樣,站在供會議使用的桌子前方。 如果把這場會議形容成一場圍繞著金錢、權威以及名譽的宴會,聽起來或許威風,如果當成故事來描述,也有足夠的豐富內容。 然而,實際在這裡參加會議的人們卻是多麼地悲慘且卑賤。 原來神明不讚賞商人,真的確有其因。 天空開始染上暗紅色,遠方可見不知是烏鴉,還是海鳥的影子。 羅倫斯一直以為做生意賺錢,會是更優雅且高貴的行為。 他一邊眺望一盞一盞點亮的燈光,一邊在從三角洲南下南凱爾貝的河川上,隨著渡船晃動。 伊弗絕對不可能回頭,而基曼也不可能擬出不夠周密的計畫。 基曼最害怕遇到的狀況,是拿到假的土地所有權轉讓書,而且一角鯨被帶走。這樣的結果會比計畫敗露更加悲慘。 到時候的狀況就不是自己搶先他人一步,事態就會好轉那麼簡單。 整個計畫就像揉了再揉、完全膨脹起來的酵母麵包一樣,現在已經放進了窯裡,就等著烘烤完成了。 這麼一來,羅倫斯不是選擇向神明祈禱,就只能選擇逃跑。 既然事到如今不可能說服伊弗和基曼,他就只能努力思考這個計畫的陷阱,到底會巧妙地設在何處。 渡船抵達了棧橋,羅倫斯隨著四周人群移動,踏上陸地。 四周多是前去三角洲參觀會議的商人們,他們隨意暢談,還開心地笑個不停。 羅倫斯不禁覺得這些商人們很吵,但也知道自己是遷怒於他們。 即便如此,彷彿抓住絕不可能抓得到的雲朵似的虛幻感覺,還是讓羅倫斯吐氣時湧上一股想要大叫的衝動。 一個腳步搖搖晃晃的商人撞上了羅倫斯。 就在羅倫斯忍不住握住拳頭,準備打下去的瞬間,他的目光被吸往某處。 「喂……幹嘛撞人啊……」 羅倫斯根本沒有把眼神迷茫、不講道理的醉漢看在眼中。 他的目光集中在醉漢後方。 渡船一艘接著一艘抵達棧橋,在接二連三地慢慢走下船的人群之中,羅倫斯看見站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面向羅倫斯,纏繞在其臉上的頭巾底下,投來羅倫斯從不曾看過的眼神。 「喂!你到底聽到沒──」 「抱歉。」 羅倫斯的視線直直盯著那位下船者,他隨手將一枚略為泛黑的銀幣塞給醉漢,便邁步走去。 羅倫斯不明白,這名人物為什麼在會議結束的這個時間會來到南凱爾貝。 而且,光是看見那人站在前方的身影,就能夠感覺到她已被逼得走投無路。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就在羅倫斯要出聲說話時── 「大事不妙。」 頭巾底下傳來比平常更加沙啞的聲音。 「我已經……不行了……可是,至少要讓你……」 「唔!」 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出話後,伊弗的膝蓋就快癱軟下來。 羅倫斯慌張地抱住伊弗後,立刻又忍不住縮回了手,但羅倫斯這不是在開她玩笑。 而是因為伊弗的身軀輕得教人害怕,而且身體發燙。 伊弗在頭巾底下反覆著短促的微弱呼吸,額頭上浮現大顆的汗珠。 只有右手還牢牢握住一張羊皮紙。 「發生什麼事了?到底怎麼了?」 幾乎整個人靠在羅倫斯身上的伊弗一邊咬住下嘴唇,一邊拚命用眼神想要傳達什麼。 羅倫斯心想一定發生了很重大的事情。 他把視線移向伊弗的右手。 看著伊弗握在手上的羊皮紙。 羊皮紙上一定寫了讓伊弗受到如此打擊的重要事項。 「這邊太醒目了。我們先找個小巷子──」 羅倫斯說著扶起伊弗,開始邁出步伐。 這時,教會的鐘塔響起了高亢的鐘聲。往來港口的人們紛紛停下腳步,一齊朝向教會鐘塔望去,跟著交握雙手各自做起祈禱。 在鐘聲「叮──咚──」的響聲之下,羅倫斯攙扶著伊弗穿過人群走去。 希望這至少會是神明的旨意。 羅倫斯抱著這般心情撥開人群,眼看著就要鑽進小巷子。 就在鐘聲帶著嘹亮餘韻停下的瞬間,羅倫斯突然停下了腳步。 彷彿神明的庇佑在這瞬間消失了一樣。 「您要去哪裡呢?」 羅倫斯也不是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可能性。 畢竟這裡是人潮聚集的港口。 此刻正好是會議剛結束的時間,不斷有人從三角洲回到這裡。 然而,這應該不完全是偶然。因為跑腿男子就站在基曼身邊。 跑腿男子那「不論在多麼擁擠的人潮之中,也能夠把信件確實送到主人手中」的犀利目光,想必很輕易地就發現了伊弗的身影。 羅倫斯在動腦思考之前,先轉動視線環視四周。 現在要帶著伊弗逃跑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朋友身體不適,所以我想帶她回旅館。」 「原來如此。」 基曼露出可掬的笑容,一副真的就打算這麼結束閒聊的模樣。 然而,他身旁的跑腿男子,以及看似手下的另一名男子卻靜靜地踏出步伐。 「能夠在這裡遇到妳,看來我真的很幸運。」 羅倫斯一擺出保護伊弗的姿勢,兩名男子就變換了身體重心。 對羅倫斯而言,遭到盜賊襲擊並不稀奇。 兩名男子彷彿隨時都會撲上來,他們的姿勢就像猛獸一樣。 怎麼處理好呢? 羅倫斯如此自問。 不管怎樣,被基曼認為自己與伊弗搭上線都不是上策。而且在這個時間點,基曼應該還無法確信羅倫斯已經打算與伊弗合作。 這麼一來,羅倫斯就可以賭上這個可能性,選擇乖乖交出伊弗。 這當然是一種選擇,只是羅倫斯真的做得到嗎? 儘管臉上猛冒汗,已經筋疲力盡的伊弗還是在羅倫斯身下,努力地想要傳達些什麼。 而且,面對聽到基曼的話語而縮起身子的伊弗,羅倫斯真的有辦法捨棄她嗎? 「不是的,我是……」 「……妳手上拿的果然是信件啊。寄件人是泰德.雷諾茲沒錯吧?」 伊弗虛弱地搖了搖頭。 基曼的用字遣詞從商人的層級轉變為貴族階級,就和他過去幾次開玩笑時一模一樣。 即便如此,羅倫斯的腦子卻塞滿了其他思緒。 雷諾茲寄來的信? 「等會兒就好好聽妳說明吧。不過,我沒有太多時間就是了。」 基曼一邊說道,一邊輕輕揮了揮手。兩名男子隨即很輕易地從羅倫斯懷裡拉走伊弗。 什麼也沒想的羅倫斯下意識地伸出手,但立刻停止了動作。因為緊貼在羅倫斯身旁的跑腿男子,正用小刀抵著他的側腰。 「這隻狼打算陷害我們,而且陷阱挖得相當深。」 笑臉時而會是用來表現憤怒的表情。 基曼是從事遠距離貿易的商人。當他的臉上浮現這種表情時,被帶下去的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呢? 基曼一邊目送伊弗,一邊以有些像是在讚賞勁敵的語調說: 「我當然有想過事情可能會演變成這樣,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形式。」 「不是的……我根本沒打算把一角鯨賣給雷諾茲──」 據說綁匪懂得好幾種不可思議的抱人方法。 明明看得出伊弗很想從綁匪懷裡逃脫,但從旁看去,卻像綁匪在照顧喝得爛醉的人一樣。 被摀住嘴巴的伊弗劇烈地轉動著視線。 「羅倫斯先生……」 就在伊弗被男子們帶走、眼看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時,基曼看向羅倫斯說: 「事情要是傳了出去,您一定會後悔喔。」 這想必是基曼一流的玩笑話。 但他接下來的話語卻冷漠得令人害怕。 「因為我也非常地拚命。」 然後,基曼像是追著逐漸被人群吞沒的伊弗而去似的,消失在雜沓人群之中。 當羅倫斯察覺時,拿小刀抵著他的跑腿男子已經不見蹤影,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 即便如此,為了把最後目睹的光景深深烙印在心中,羅倫斯還是有好一會兒沒有移動身子。 在一片有如異形生物般不斷蠕動的人海裡,有一隻抱著賭上最後一絲希望的手伸了出來。 羅倫斯沒能夠握住那隻手。 即使在僅由百枚金幣形成的大海中游泳,也會在一瞬之間溺斃。 如果是在由一角鯨──由這項超乎想像的高價商品所形成的漩渦之中行走,想必連聖職者也會鐵青著臉,不敢說出他們一旦失足,將會掉進什麼樣的地方。 伊弗最後還是沒有踩穩腳步。 她走過一條又一條的鋼索,但最後還是失了足。 基曼的話語在羅倫斯耳裡不停迴盪。 ──事情要是傳了出去,您一定會後悔喔。因為我也非常地拚命。 基曼會說出這種話,就表示計畫在某處出了關鍵性的破綻。 羅倫斯思索著泰德.雷諾茲的名字、伊弗表示不打算把一角鯨賣給雷諾茲的話語。 還有,被留在原地的自己。 羅倫斯不知道基曼是認為自己沒有得到什麼重要情報,還是認為自己只是被伊弗操縱的人偶。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對基曼等人而言,羅倫斯似乎真的只是個情報傳達員。 羅倫斯嘆了口氣,跟著突然感到一陣反胃。他急忙衝進原本打算與伊弗一起逃進去的小巷子,用力吐出了胃裡的一切。 羅倫斯並非感到無力。 而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強烈自我厭惡感,讓他無法忍受。 羅倫斯內心其實鬆了一大口氣。 對於自己沒有被基曼帶走的事實,他不禁鬆了口氣。 他在赫蘿面前說了大話,自以為能夠壓倒基曼,接著經歷與伊弗的互動。儘管經過這一連串的過程,羅倫斯還是認為,在這次騷動的最後,還是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改變局勢。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現在會是這副德性。 如果只是遭到無力感攻擊,還有辦法重新站起來。 因為商人永遠都會為了追求自己沒握在手中的東西,而勇往直前。 儘管已經吐到沒有東西可吐,羅倫斯還是吐了好幾次,最後吐了口口水。 羅倫斯曾經救過赫蘿,也度過了好幾次難關。 倘若這只是讓羅倫斯得到毫無根據的自信,狀況或許沒有那麼糟。但現在的狀況是,只要掀開羅倫斯那張一層薄弱的自信,就會發現內部比以前更加腐敗。 羅倫斯感覺到視線變得模糊,但原因絕不止於嘔吐的感覺太痛苦。 伊弗的行動不一致。 其計畫因為雷諾茲寄來的信件而露出破綻時,為了至少能夠讓羅倫斯逃過一劫,伊弗不顧危險地來到南凱爾貝通知羅倫斯。 這麼一來,就表示伊弗沒有只把羅倫斯當成一顆普通的棋子看。 伊弗會邀羅倫斯一起背叛,也可能不是為了得到一角鯨,而是為了其他什麼事情。 明明是這樣,看見只有伊弗被帶走,羅倫斯卻不禁鬆了口氣。 這件事情比任何事情都能夠讓羅倫斯深刻感受到── ──我不是勇氣十足的主角。 「可惡!」 羅倫斯邊罵邊打了石牆一拳。 如果是虧錢或是賺錢,只要自己願意接受或放棄,就能夠解決事情。 然而,如果這樣的事情還牽扯上別人,就沒那麼好解決了。羅倫斯承認以旅行商人為業,獨自坐在馬車上的一人之旅確實很孤獨。但是,他也理解旅行商人只需要擔心自己的好處。 照理說,只要有意願,旅行商人也能在經過的城鎮裡組織家庭。羅倫斯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或是說沒能夠這麼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個膽小的爛好人。 所謂行商,是指相遇與別離的永無止盡之旅。 如果會期待在下一個城鎮能夠看到更好的商品,怎麼可能只滿足於眼前的商品呢? 羅倫斯心中一直抱著這種想法,而他也終於碰上了名為赫蘿的珍貴商品,還為她砸下了大筆金錢。 只是,就算這樣,羅倫斯還是沒辦法把「只要赫蘿平安無事,一切都好」這話說出口。 如果說旅行商人受了詛咒,其實是一種藉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能用金錢劃清界線。如果羅倫斯能夠用金錢衡量一切,被夾在伊弗與基曼之間時,內心就不會那麼地動搖不安。 因為在整個一角鯨掀起的騷動之中,羅倫斯一生能夠賺到的錢,根本就如塵埃般沒有什麼價值可言。 正因為如此,羅倫斯才會告訴自己:比金錢更重要的人際關係,是比金錢更難以得到的高貴之物。而他也以此為理由,試圖遠離人際關係。 羅倫斯的馬車貨台上總是載著一定的貨物量,他的內心也一樣。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肚量有多深。 羅倫斯用拳頭頂著石牆挺起身子,仰望染上一片紫色的天空,擦去眼淚。 只要能夠當個笨蛋,抱著「只要有赫蘿在,什麼都不怕」的想法,無論遇到再難的問題,永遠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永遠會有其他想法闖進羅倫斯內心,甚至會把他認為很重要的想法給擠出去。 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好奇心旺盛的商人來說,或許很正常,而對於沒有修道士那種鋼鐵般意志的凡人來說,或許也是無力改變的事情。 為了不讓內心的想法過多而滿出來,也為了不讓重要想法被擠出來,這趟旅行一路走得慌張失措。即便如此,這趟旅行還是比無風無浪的一人行商之旅有趣太多。 沒錯,一路上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那不是只能一邊望著馬兒的屁股,一邊不停繞著固定行商路線走的旅行。 羅倫斯再次吐出殘留在嘴裡的苦酸味,然後粗魯地擦拭嘴角。 儘管必須啜飲泥濘、在地上四處爬行,還是會把裝載貨物全部運送到下一個城鎮,這才是所謂的旅行商人。 旅行商人絕對不能把貨物拋下。 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都不能這麼做。 「既然這樣……」 羅倫斯喃喃說道,硬是轉動起停止思考的腦袋。 對於親眼看見伊弗被抓走的事實,應該要感到幸運。基曼會採取如此魯莽的手段,就表示事態相當地緊迫。這麼一來,基曼就無法建起太過複雜的結構。 以長遠的觀點與多數人進行事前交涉;採取所有可能的方法,迴避可能發生的危險以擬定策略;羅倫斯並不熟悉這樣的戰鬥方法,但如果是換成買賣眼前的商品,就會是他的擅長領域了。 羅倫斯也有贏得勝利的機會。 一定有。 羅倫斯在心中嘀咕說:「而且……」 只有外來之客才能夠冷靜地旁觀,眺望著城裡進行的商品交易。他抓住了這樣的心態,暗自呢喃: ──而且,我不是一個人── 羅倫斯沒打算詢問旅伴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來到這裡。 因為羅倫斯知道旅伴不可能一直乖乖待在旅館,而且在事態不明的狀況下,在有人潮聚集的地方豎耳傾聽是最正常的對策,港口正是這麼做的最佳場所。 而且,兩名旅伴的目光之犀利,可說是無人能出其右。 其中一名旅伴,有著就是世界盡頭掉了一根針,也聽得見的狼耳朵。她就靠在不遠處的石牆上,看似不悅地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她一定目睹了一切。 就算沒有目睹,想必也能輕而易舉地洞悉一切。 羅倫斯露出苦笑,然後聳了聳肩。 彷彿只要藉由這樣的舉動,就能夠讓他恢復得跟平常一樣似的。 「咱只能提供智慧。」 赫蘿用兜帽藏著臉,只稍微露出下巴說道。 「這樣就足夠了。」 「為了救其他雌性,汝到底想要借咱的智慧幾次啊?」 赫蘿之所以丟出如此直接的話語,是因為現在的狀況已經緊急到不能拐彎抹角地說話了嗎? 還是赫蘿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呢? 羅倫斯笑了出來。 他很自然地笑著回答說: 「不過,我只會跟妳一起旅行。」 雖然赫蘿沒有回答,而是輕輕地從牆上彈起身子,然後扭動脖子發出喀喀聲響。 赫蘿一副像是聽到難為情的話語而難以忍受的樣子,但如果羅倫斯把她的心事說出口,肯定會被她一口吃進肚子裡。 「咱讓寇爾小鬼跟蹤那些傢伙去了。」 「妳在港口豎耳傾聽的結果怎樣?」 「不知道。不過,在汝上陸之前,有一些傢伙開始動搖了起來。因為咱就待在那家麵包店三樓觀察狀況,所以看得再清楚不過了。」 這麼一來,就表示現在感到不安的,不是只有基曼或伊弗等極少部分的人。 因為發生了什麼更巨大的變化,所以基曼等人的偷渡船也受到了影響。 伊弗被帶走之際,說過她根本沒有要把一角鯨賣給雷諾茲的打算。 這麼一來,就表示伊弗握在手上的,是雷諾茲寫來試探意向的信件。如果不把這個事實侷限於與基曼與伊弗的密約銜接上,而是以更寬廣的視野來看,會是什麼狀況呢? 雷諾茲理應站在北凱爾貝地主們的陣營,在這之下會發生什麼巨大變化,其可能性相當有限。 難道是雷諾茲打算從表裡兩方的手中同時購買一角鯨? 「我想那應該是因為北凱爾貝的人正準備買下一角鯨的緣故。」 「嗯……」 「可是,光是這樣並不足以讓基曼變得慌張,也沒辦法解釋伊弗為何冒險來見我。應該是發生了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事情,事態才會變成如此。」 赫蘿拉起羅倫斯的手走了出去,然後開口說: 「畢竟北邊是個貧困的城鎮吶,所以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北邊會有錢。」 「沒錯。而且,這次行動的中心人物還是那個雷諾茲。」 雷諾茲藉由裝了銅幣的箱子數量掩人耳目來賺取小錢,像他這樣的人物不可能籌到那麼大筆資金。 「自己沒有的東西,總必須向人家借。」 「一點也沒錯。如果雷諾茲真的打算買下一角鯨,就表示他向某處調度了資金回來。啊,對啊。所以基曼和伊弗才會那樣陣腳大亂。」 這時赫蘿總算願意從兜帽底下露出眼睛。 赫蘿的眉間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皺紋。 如果赫蘿真的目睹了羅倫斯從在南凱爾貝上岸、與伊弗見面,以及面對基曼的始末,那她肯定一直皺著眉頭。 羅倫斯告訴自己在一切事情都解決後,也要像赫蘿幫寇爾放鬆臉部肌肉那樣,幫赫蘿撫平眉間的皺紋。 「金錢和權力是最要好的朋友。這次的一角鯨交易如果扯進了某處的權貴,整件事情會瞬間變得很複雜。妳懂嗎?」 這是古今中外不變的道理。 赫蘿一臉想說「不准試探咱」的模樣嘟起嘴巴,然後回答說: 「……畢竟汝等人類在飯館點了飯菜,卻等不到飯菜送來時,只會要求退錢而已吶。」 不愧是赫蘿,腦筋轉得相當快。 羅倫斯回想起伊弗被強行帶走的場面。 正因為事態演變成無法只靠帳簿上的數字來計算損益,所以伊弗才會被強行帶走。 「點了餐點卻沒有送來時,那些傢伙的作法是會要店家用金錢和鮮血來賠償。這麼一來……如果這樣的假設是正確的,基曼只可能把伊弗帶去一個地方。」 面對權力,就要以權力來對抗。 雷諾茲之所以會向伊弗表示要買一角鯨,想必是因為他推算出基曼與伊弗暗地裡搭上了線。 如果真是如此,檯面上的力量何時會對基曼等人展開攻擊,誰也不知道。 這種時候如果只雇用一、兩個流氓待在身邊,只會帶來反效果。 這回換成羅倫斯拉起赫蘿的手,往反方向跑了起來。 赫蘿想必與寇爾約了在某處會合,但如果羅倫斯的推測沒錯,就只會有一個目的地。 羅倫斯撥開雜沓人群往前進,沒多久後便抵達了目的地。 比起昨天前來時,這裡的衛兵變得更多了。 就彷彿為了發生不測時而做準備似的。 「教會?」 赫蘿才這麼嘀咕完,目光立即被吸引到某處。赫蘿的視線前方,站著一臉驚訝的寇爾。 「請、請問,您們怎麼會來這裡?」 把破外套蓋在頭上,扮著乞丐的寇爾開口問道。 羅倫斯確信了自己的預測是正確的。 「基曼他們在裡面吧?無論如何,為了救出伊弗,總得跟她見一次面,了解狀況才行。妳覺得要怎麼進攻比較好?」 聽到羅倫斯的詢問後,赫蘿露出尖牙,滿臉歡欣地笑了笑。
「有什麼事?」 羅倫斯爬上教會的石階,來到入口處時,兩名士兵交叉起長槍擋住去路。 他帶著與赫蘿換了衣服的寇爾,展露笑臉說: 「我有事情想找羅恩商業公會的魯德.基曼先生。」 雖然這是一句神明賜與的魔法話語,但同一張王座上,不見得永遠坐著同一位神明。 兩名士兵的反應與昨天不一樣。其中一名士兵一臉嚴肅地打開大門走了進去,而留在原地的士兵則是毫不客氣地朝著羅倫斯伸出長槍。 赫蘿的提案極其單純。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羅倫斯身旁只見寇爾,卻不見赫蘿的身影。 「……進去吧。」 沒多久走進教會的士兵走了出來,對羅倫斯簡潔地說道。 羅倫斯對著暫時收起長槍的士兵露出笑臉打招呼,從士兵打開的一小道門縫滑進了教會裡。 等到寇爾也走進教會後,士兵立刻關上大門,並再次伸出長槍。 「……」 士兵應該是要兩人前進的意思。 羅倫斯邁開腳步,在後方的長槍催促下,走在圍繞著聖堂的迴廊上。 教會裡安靜得教人害怕,彷彿連燭火晃動的聲音都聽得見。 在教會挑高的天花板、牆壁和柱子頂端的所有雕刻,都是極其費工的完美作品。 然而,這些雕刻全是在告訴世人世間有多麼可怕的異界妖魔,這或許是一種預兆也說不定。 來到迴廊上的其中一間房間前面時,士兵發出指示說:「停下。」 這間房間或許平常是倉庫,士兵敲了敲樸素簡陋的木門後,木門靜靜地打了開來。 先前遇到的跑腿男子從門後探出頭來。 他認出羅倫斯後,露出了不悅的表情。 「我有事情想跟基曼先生說。」 羅倫斯刻意露出最完美的笑容說道。 因為羅倫斯知道,對方覺得他不過是一介旅行商人,所以他故意這麼刺激對方。 赫蘿提出的單純提案就是要這麼做,才會有效果。 「你不知道我們是特地饒了你一命嗎?」 威脅一個人的時候,要像蛇突然從草叢之中竄出來襲擊般出奇不意,才能夠發揮威脅的真正效果。 如果看得出對方準備威脅自己,羅倫斯當然有辦法應付。 「因為做生意就是要去撿火中的栗子啊。」 聽到羅倫斯這麼回答的瞬間,男子臉色大變,迅速抓向羅倫斯的胸口。 如果知道對方會伸出手,當然就不會感到驚訝。 羅倫斯在男子抓住他胸口的同時,往後縮起身子,利用這股力道反抓男子的胸口,把男子拉出了房間。 「您不知道我是特地前來交涉的嗎?」 羅倫斯依然掛著笑臉說道。原本看呆了的士兵,在急忙準備拉開羅倫斯與男子時,傳來了另一人的聲音: 「請問有何貴事?」 聽到聲音後,羅倫斯鬆開了男子的胸口,對方也幾乎在同時做出同樣動作。 那顯得沉穩的聲音、有氣質的用字遣詞,非常適合教會的莊嚴氣氛,也不禁讓人覺得實在有些諷刺。 儘管風度依舊翩翩,髮型卻顯得有些凌亂的基曼,就站在房門口。 「我想跟朋友說說話。」 「您說話真是開門見山。您認為我會允許嗎?」 跑腿男子迅速地站在主人身邊,目光陰沉地瞪著羅倫斯。 雖然羅倫斯不確定自己是否做好打鬥的準備,但看見身旁的寇爾不服輸地挺起胸膛,自己也從中得到了勇氣。 「我知道不可能輕易跟朋友說到話。」 「那麼,您打算怎麼做呢?我現在沒有時間與您閒話家常。幸好這所教會有好幾間房間……」 說著,基曼投來冷漠的視線。 寡難敵眾。 然而,基曼會威脅得如此直接,證明了其情況相當緊迫。 「那當然了。只是,沒想到您會以為我沒做任何準備就前來。」 「嗯?」 「不對,應該這麼說吧。我還以為抓了我會很麻煩,所以基曼先生才會放過我一馬。」 基曼端正的五官堆起了皺紋。 羅倫斯繼續追擊道: 「畢竟伊弗小姐為了拉攏我,給了我很多方便。她也提供了協助,讓我能夠保住自身性命。好比說……」 羅倫斯刻意咳了一聲,才繼續說: 「好比說,把您簽了名的羊皮紙賣給我之類的。」 雖然跑腿男子打算採取行動,但基曼用手勢制止了他。 基曼只揚起右嘴角,露出只有半張臉在笑的詭異笑臉。 「我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您的同伴不是那位女性啊。」 「因為她的動作最敏捷。而且,如果只是在懷裡放幾張羊皮紙,就是少女也搬得動。」 「……」 與伊弗勾結的事要是被公諸於世,基曼會很難堪。 就算基曼事先採取了什麼防範措施,一旦事態變得混亂,也無法確定那些措施是否能夠正常運作。 基曼應該不願意讓自己承受更多的風險。 而且,就算讓羅倫斯與伊弗見面,也沒什麼大不了。基曼應該會如此判斷才對。 「我知道了。」 聽到基曼的話語,跑腿男子看向主人。 「帶兩位去吧。」 聽到主人這麼說,儘管咬著嘴唇,跑腿男子還是點了點頭。他的忠誠心確實值得敬佩。雖然跑腿男子同時朝向羅倫斯投來充滿怨恨的一瞥,但走在街上時,真正讓人害怕的是無主的野狗,而不是受過訓練的凶猛看門狗。 「如果您掌握到能夠為我帶來利益的情報,我願意出個合理的價格。」 基曼畢竟也是個商人。 羅倫斯轉過頭看著基曼,露出笑容點了點頭。 「這邊。」 跑腿男子帶領羅倫斯兩人,來到位於迴廊上、通往地下室的階梯。 地下室可能是藏寶庫,也可能是站在最前線與異教徒戰鬥時留下的遺跡。 慢慢走下黑暗又潮濕的階梯後,一行人遇上了一扇鐵門。 男子用了奇怪的方式敲門後,房內傳來開鎖的聲音。 跑腿男子沒有伸手開門,便轉過身子對著羅倫斯說: 「你別以為自己逃得掉。」 「我知道。」 聽到羅倫斯油嘴滑舌地答道,男子咬緊牙根發出「嘎吱」一聲。 羅倫斯自己打開房門,走進屋內。 當寇爾跟著走進來並緩緩關上房門時,似乎也掌握了屋內有哪些人,以及現在是什麼狀況。 在晃動的燭光照明下,伊弗就像個被綁架的公主一樣,坐在地下室的麥桿上,一副彷彿在說「你這玩笑開得太妙了」的模樣皺著臉,並露齒而笑。 在隔了一小段時間後,伊弗似乎鎮靜了許多。 伊弗臉上的彆扭笑容,或許是她掩飾難為情時特有的表情。 「我來向妳打聽事情。」 「你……想聽什麼樣的玩笑?」 羅倫斯把短劍遞給負責監視的男子後,男子便開始檢查羅倫斯與寇爾身上有沒有武器。 在這之間,羅倫斯毫不客氣地環視房內一圈後,發現這裡以前果然是地下倉庫。 現在倉庫內的物品稍微做過整理,空出來的位置鋪了麥桿,也放了棉被,還準備了水和食物,而且伊弗的雙手也沒有被綁在身後。 因為原以為會看到慘不忍睹的景象,所以眼前的光景讓羅倫斯直率地鬆了口氣。 伊弗依舊美麗。 想要逼人招供,並非只能夠使用像鞭子或棍棒這類的道具。 「旅行商人到了新的城鎮,一定會先收集情報。」 「原來如此。真是難得,那男人竟然會放你們穿過城門……啊,你旁邊是小鬼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關於用人的智慧,想必伊弗是一路親身學習過來。 她似乎一下子就理解了羅倫斯用了什麼手段,才能來到這間地下室。 「等你要去接獨自等你回去的那個女孩時,如果只帶著花束,恐怕會不夠喔。」 「……上次我就被她打了臉頰。」 「哈哈……她看起確實很強悍的樣子。」 如果是在陽光灑落的屋簷下這樣閒話家常,肯定會是相當美好的假日。 然而,很遺憾地,羅倫斯身邊有個男子一直盯著他看,腰上還掛著出鞘的長劍。 跑腿男子想必在門外監視,而基曼說不定也在偷聽。 「不過,看到妳目前還不用一小口一小口吃麵包,我真是鬆了一口氣。」 「哼,基曼沒那個膽量敢傷害我。雷諾茲他一貧如洗,所以一定是哪個有錢人願意支援北凱爾貝。如果說到這一帶的有錢人,大概只有就那幾個人吧。這麼一來,基曼就掌握不到這個援助者跟我會有什麼關係。所以,他頂多只敢罵我幾句而已。」 伊弗帶刺的話語,肯定是說給腰上掛著長劍的男子聽。 不過,以伊弗的個性來說,如果當真認為對方是個不足掛齒的對手,想必連這種話都懶得說吧。就這點看來,水和食物或許是身旁這名男子的體貼表現也說不定。 「不過,我也跟基曼說了很多遍,雷諾茲會寄信給我,真的讓我有種從高處摔下、被同伴孤立的感覺。雷諾茲或許是想拿勾結基曼這點來利用我吧……畢竟我有太多地方可以利用了。」 伊弗明明沒有改變語調,卻散發出完全不同的氣氛。 羅倫斯彷彿可以聽見寇爾屏息的聲音。 「雷諾茲背後果真有富裕的強豪在支持嗎?」 「這也是基曼在懷疑的事情吧。畢竟雷諾茲雖然在北凱爾貝做著最有賺頭的買賣,但也還是那個樣子,所以不太可能有認識的北凱爾貝人持有資金。當然了,如果雷諾茲是靠著某人的智慧,明明沒有錢,卻下單購買,那就有可能了。」 「他的目的呢?」 伊弗露出了整排的牙齒,笑著說: 「為了從暗中參與一角鯨交易的傢伙,也就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手中捲走金錢啊。」 羅倫斯臉上之所以浮現笑容,是因為深刻體會到,世上真的有人會去思考各式各樣的點子。 「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不想讓拚命籌畫的孤注一擲遭到破壞,就乖乖付錢。」 「反正北凱爾貝一定是非輸不可了。所以,就算有人提議說要撈一些利益,也算是無可厚非吧。一定也有一些傢伙使出雖是胡作非為,但能夠讓周遭的人不得不接受的妙計才對。大家一定會驚慌不已地乖乖付錢吧。不過,會想出擅自賣掉一角鯨這種大膽計畫的,應該只有我們吧。」 從基曼能夠立刻借到教會這間地下室,並且把伊弗軟禁在這裡的行動,就能明白這大膽過了頭的計畫,究竟安排得有多細膩。 他一定也花費了相當多的金錢。 與其讓這一切的努力付諸流水,不如捧著錢,要求雷諾茲打消購買念頭還好一些。 「不過,基曼會把我關在這裡,就表示雷諾茲明明沒有錢,卻說要訂購一角鯨的可能性很低。基曼最害怕的,就是我被北凱爾貝的權力者拉攏。他一定是認為雷諾茲背後有掌權者在撐腰的可能性極高,才會把我關起來。我……我會特地跑來見你,也是因為關於這個幕後主使者,我想到的可能人選實在太多了。」 從凱爾貝搭船,必須要花上半天時間,才能抵達海峽另一端的溫菲爾王國,而伊弗是來自這個王國的前貴族。 如果要在羊皮紙上一一列出過去與伊弗有過關聯的權力者,肯定會畫出一張讓紙面變得全黑的關係圖。 如果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權力者總是不肯採取行動,但一旦有了理由,他們什麼都會做。像是一角鯨交易的秘密約定,正是他們的最佳目標。 而且,如果藉由把伊弗一人塑造成壞人的手段,就能讓自己更加胡作非為、有利可圖,當然會是個一石二鳥的好方法。只是在騷動結束後,別說是能不能夠活命,伊弗恐怕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伊弗會想帶著一角鯨逃到南方,想必是她深切的願望。 「沒想到卻是做了這麼蠢的事情。」 伊弗一臉受不了地說道,把手肘倚在捲成一團的棉被上,讓身體靠了上去。 「你現在了解這麼多狀況,再來只要觀察城鎮的動靜幾天,就會了解事件的全貌吧。不過,不管雷諾茲有錢沒錢,或是向誰調度資金,這都會是我跟你最後一次見面吧。」 伊弗之所以變得異常多話,一定是原本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的緣故。 可能是說一堆話之後感到滿足,也可能是累了,伊弗閉上眼睛,緩緩打了呵欠。 她的模樣,甚至散發著對任何事情都不為所動的王者風範。 不過,那模樣絕不顯得神聖。因為伊弗緩緩開口簡短地說: 「我是很習慣待在這種地方的老手。只要能夠不受苦地死去,那就好了。」 聽到寇爾輕輕發出聲音,伊弗一邊抬高視線,一邊朝向寇爾露出微笑。 「是為了湮滅證據嗎?」 「誰叫我有嘴巴呢。」 世上有多少人能夠聳著肩說出這樣的話語呢? 羅倫斯打算說些什麼時,伊弗露出像個小女孩的笑容說: 「最後有你願意陪像小孩子一樣任性的我,我真的很開心。」 伊弗別過臉看向遠方,那側臉真是美極了。 「無論再差勁的晚餐會,只要最後一道料理好吃,就值得高興。」 羅倫斯不禁感到胸口一陣痛,但不是因為覺得擁有這般想法的伊弗可憐。 而是因為他自己正是為了這樣的結果,而選擇繼續與赫蘿旅行。 只要能夠與赫蘿兩人笑得開心,那就好了。 不過,要是能夠為此拋下一切,羅倫斯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要怎麼做,才把妳從這裡救出去呢?」 聽到羅倫斯這麼詢問,在他身旁負責監視的男子吃了一驚,伊弗本身更是嚇了一跳。 「他是認真的嗎?」 伊弗一邊說道,一邊移動視線,但不是看向羅倫斯,而是看向監視男子。 「……當然是認真的。因為很不巧地,我不是商人。」 如果沒處理好,伊弗與監視男子可能是一個被砍、一個砍人的關係,但兩人卻像舊識般交談了起來。 「不過,有件事情……」 「別說了。他也知道你想說什麼。」 男子朝向羅倫斯開口說話時,伊弗這麼制止了男子說話。 男子看著伊弗沉思了一會兒後,順從地閉上了嘴巴。 羅倫斯也明白兩人想說什麼。 徹底的絕望能夠帶來某種平穩的感覺。 然而,若是在這股平穩之中摻進少許希望,就會帶來超乎想像的痛苦。 「我能夠獲救的可能性嘛,只有一個。」 儘管說出這樣的話語,伊弗的表情仍然很鎮靜,但這並不代表她有著一顆鐵打的心。 「那就是雷諾茲是自己準備資金的時候。」 說著,伊弗閉上了眼睛。 「我懶得說話了。這兩天我都沒睡。」 雖然俗話說只要躺著睡覺,就能夠等到好消息,但是當伊弗從沉睡中醒來時,恐怕已是即將步入長眠的時候。 即便如此,伊弗還是一副真的打算睡覺的樣子躺了下來。 想必伊弗是不想再說話的意思,而羅倫斯也已經得到足夠的情報了。 監視男子不知道是基曼花錢請來的,還是原本就是基曼的手下,羅倫斯對著這名十分專業的男子輕輕以眼神致謝後,轉過身子。 可能是無法接受這場互動,也可能是不想去理解,當羅倫斯忙著收回寄放的短劍時,寇爾還一直拚命以眼神向羅倫斯示意。 然而,羅倫斯只是把手放在寇爾的頭上,就讓寇爾靜下來了。 不過,在離開房間之際,寇爾轉過了身子,向伊弗簡短地說: 「晚安。」 伊弗輕輕舉高手回應寇爾的模樣,讓羅倫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羅倫斯與寇爾走出地下室後,跑腿男子瞥了兩人一眼,而兩人就這麼爬上一樓。 跑腿男子想必全都聽見了,也可能會向基曼報告其中幾件事情。 儘管如此,羅倫斯還是不認為基曼能夠得到什麼有益的情報。 伊弗與基曼都是商人,而商人比任何人都不相信從口而出的話語。 因為商人真正的對話總是不存在於話語之中。 「有聊到有意思的話題嗎?」 回到基曼所在的房間後,臉頰沾著墨水、埋首於羊皮紙的基曼頭也沒抬地問道。 「是啊。因為伊弗小姐是個能言善道的人。」 基曼振筆疾書在紙張最末端簽上名字後,把紙張塞給緊跟在旁的手下,立刻著手進行下一封信件。 基曼或許是忙著在收集情報以及做事前交涉,其中也可能包含了恐嚇和懇求。 一個龐大體制擁有難以估計的力量。 然而,龐大的體制一旦想改變方向,就會碰上出乎意料的困難。 「我負責仲介的交易取消了嗎?」 基曼似乎是用盡全力在讀信,並寫下回覆。聽到羅倫斯的詢問後,他突然停下動作。 看得出來羅倫斯提出的問題,至少是個會讓基曼動腦思考的問題。 「把麵包店老闆關在自己的店裡,然後去那家麵包店買東西;您不覺得這真的是一個非常神學性的問題嗎?」 「就算沒有人,只要有錢和商品,也能夠交易。」 「您說得確實沒錯。可是,現在必須確認麵包店裡是不是真的擺著麵包。的確,如果想要麵包,只要把麵包店老闆放回麵包店就好,但是誰知道麵包店老闆會不會對我們懷恨在心。當初我們就是因為聽到那家麵包店老闆跟其他店家買了毒,才會急忙把麵包店老闆押回來……」 「想要知道麵包店老闆買毒是為了殺老鼠,還是想在麵包裡下毒,只有在自己親口咬下麵包的時候,才會知道答案。」 隨著「唰」的一聲,基曼完成了手邊的簽名,這時他總算看向羅倫斯說: 「或者是,發現老鼠死掉的時候。」 在看清事態之前,先把可能讓局勢加速惡化的危險人物關起來。這種點子或許只有習慣掌控多數人的基曼才想得出來。 基曼之所以沒有為了確認事情真偽而拷問伊弗,想必是因為如果傷害了伊弗,將來可能會勒住自己的脖子。 不過,在面臨複雜的事態時,想得出只要斷絕問題根源就好的點子,可說是連赫蘿都可能採用的萬能仙丹。 「總之,那隻狼似乎很喜歡您的樣子,所以還是請您多加注意自身安全。當然了,我想您一定做了一定程度的自衛。」 基曼是在挖苦羅倫斯為了見伊弗一面,放話威脅過他這件事。 不過,如果現在告訴基曼,其實赫蘿根本沒帶著對基曼不利的文件,不知道基曼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這麼一想後,羅倫斯臉上也就能夠很自然地浮現笑容說:「謝謝您的關心。」 「那麼,送客吧。」 基曼一副彷彿在說「交談到此結束」似的對著跑腿男子說道,然後重新提起筆寫信。 男子恭敬地點頭後,帶著羅倫斯兩人走到正面出入口。 客人前來拜訪後,一定要讓他們離開。 如果前來時的人數與離開時不符,就表示該處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件。 「你最好給我記住!」 彷彿被巨大門縫吐了出來似的走出外頭之前,跑腿男子如此罵道。 羅倫斯還來不及回答,大門已經發出「叩」的一聲關上了。 兩名士兵以斜眼偷看著羅倫斯。 羅倫斯刻意一邊重新豎起衣領,一邊說:「守衛工作辛苦了。」
羅倫斯兩人離開教會後,沒有前往旅館,而是來到專門製造小刀或馬具的工匠街,並轉入了某個小巷子。依工房規模不同,有的工房一星期會鍛造出多達四十或五十支的小刀,就算到了距離這個城鎮很遠的地方,也可能看見刻上該工房名稱的小刀。 羅倫斯與寇爾沉默地走在工房林立的小路上。 羅倫斯在思考事情,而寇爾好像也不想說話的樣子。 如果過著窮困的旅行生活,就算不願意,也會碰上有人死去的時候。 有的人可能會生病、飢餓、衰老,或是受傷、遇到意外。 不管怎樣,這些人因此踏上死亡之旅的狀況並不稀奇。 即便見識過這樣的場面,寇爾到現在還是一直板著臉。想必是因為伊弗即將踏上這條路的事實太過異常,讓寇爾覺得難以接受。 「你在生氣啊?」 聽到羅倫斯這麼問道,寇爾猶豫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但最後終於一副放棄隱瞞的模樣點了點頭。 「我們之所以會參與這件事情,其實只是因為我和赫蘿的任性。所以就算退出,也不會有人責怪我們。」 羅倫斯也向寇爾說明了會伴隨危險的可能性。 然而,寇爾這回立刻搖了搖頭,然後抬起頭說: 「如果只要我閉上眼睛,就不會發生不合理的事情,那我願意這麼做。」 這是與羅倫斯和赫蘿不同的第三種見解。 羅倫斯點點頭看向前方後,寇爾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即便如此,寇爾似乎還是難以正視現實。 「伊弗小姐……應該會……獲救吧?」 就算商人很喜歡打如意算盤,還是有很多事情無法輕易給予承諾。 對於寇爾的詢問,羅倫斯給了這樣的答案: 「至少我是打算這麼做。」 這種回答也可以說是在逃避追問,而事實上,羅倫斯也真的有那麼一點想要逃避的意思。 伊弗說過自己能夠獲救的唯一可能性。 那就是雷諾茲用自己準備的資金,並且為了自己或北凱爾貝利益而打算購買一角鯨的時候。 唯獨在這個時候,整件事才能夠以一場單純的商品買賣收場。 在那之後,想必基曼等人會像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繃緊全身神經屏息聆聽的小偷般慢慢重新展開行動,一件一件地進行事後處理。 然而,通往唯一可能性的路上沒有半盞明燈,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只要往雷諾茲的屋簷下一看,就算不是居住在凱爾貝的居民,也能夠明顯看出他荷包乾癟成什麼模樣。 這個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或是萬分之一。 「光是銅幣箱子事件……果然還是不夠嗎?」 銅幣箱子事件是指寇爾所發現的那件事。亦即利用南下羅姆河的銅幣箱子數量不同,藉此賺錢的秘密手段。 雷諾茲參與了銅幣的進出口交易,並且針對相同數量的銅幣,在南下河川時把箱子數量減少,等到要出口到海洋另一端時,再增加箱子數量。這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就算採取這種手段,也只能讓雷諾茲利用『照箱子數量徵收關稅』的規則逃稅而已。不可能讓雷諾茲存到足以買下一角鯨的金額。」 「……」 寇爾微微低著頭,像是在鬧彆扭似地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思考一件事情時,就會看不見其他事情;羅倫斯知道這是自己的壞習慣,但看見眼前有個更明顯的例子後,就會變得難以犯下這樣的錯誤。 羅倫斯輕輕頂了一下寇爾的頭,然後輕聲說: 「嗯,運用智慧也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 「咦?」 「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保護自己。因為我們一腳踏進的洞穴,就是這麼危險的地方。」 羅倫斯推了推寇爾的背,並加緊腳步,寇爾在理解羅倫斯的意思後,隨即邁步跑了出去。 寇爾的個性太直率了。如果事先說明了一切,在來到這裡之前,寇爾肯定會掩飾不了自己的緊張。 以工匠居住的地區來說,鍛造工匠們設置工房的地區的道路算是相當寬敞。這是為了搬運工匠鍛造時所用的沉重材料,而路面也鋪蓋得十分堅固。如果要在蜿蜒曲折、路面到處放了東西的小巷子奔跑,一定是當地居民比較熟悉巷弄的構造。 但如果是路面平整、容易奔跑的道路,就會是以旅行度日的人跑得比較快。 寇爾撈起長袍下襬,勇敢地跑著。 「別跑!你們給我站住!」 在街上經常會看見商人追趕小偷的光景,但是大白天在街上看見商人被暴徒追趕的光景,就很稀奇了。 原本全神貫注地在敲打或研磨小刀、長劍、剉刀、釘子、湯匙或鍋子等物的工匠們,一臉不明所以地抬起頭看。 綁匪要是被人看見面貌,那就沒戲唱了。 羅倫斯與寇爾拖長著白色氣息,不停穿越著工匠街,而追兵的蹤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不過,這不代表兩人甩開了追兵。 追兵們肯定是想要利用地利之便,繞到羅倫斯兩人前方。 寇爾像隻忠誠的牧羊犬,以眼神向羅倫斯請求指示,而羅倫斯當然已經做好了安排。 「差不多快出現了吧。」 羅倫斯這麼說的同時,一名矮小纖瘦的乞丐從前方的小巷裡走了過來。 「啊!」 寇爾話音未畢,羅倫斯等人已經衝進了小巷子裡。 乞丐一言不發地朝向小巷子深處跑去。 小巷子不同於方才一路跑來的道路,如果不是熟悉路況的人,根本無法在如此複雜的小巷子裡奔跑。 羅倫斯不知道自己在複雜的小巷子裡奔跑了多久。 就在額頭開始浮出汗珠時,乞丐總算停下腳步望向羅倫斯。 「哎,來到這裡應該沒問題了唄。」 赫蘿頭上蓋著向寇爾借來的破爛外套,雖然連她也變得喘吁吁的,但外套底下露出了臉頰泛紅、看似開心的表情。 或許追人與被追的互動,能夠激起赫蘿的狼性也說不定。 「看樣子,汝等應該見到了母狐狸唄。」 「她比想像中還要有精神。」 「那真是恭喜啊。不過……」 赫蘿說著探出頭,看向平常自己用來遮臉的長袍底下,確認寇爾的表情。 「看這表情,應該猜得出汝說的有精神是哪種有精神,對唄?」 糾纏在一起的線團解不開就算了,如果還不知道與什麼相連的話,就是放著不去動它,也會覺得礙事,而且只會帶來危險。 到了最後關頭,理所當然會丟棄這樣的線團。 赫蘿捏著寇爾的右臉頰莞爾一笑,並且把自己的臉頰揚得比寇爾還要高。 「雖然很執著,卻又很乾脆啊。」 「……妳其實沒有嘴巴說的那麼討厭伊弗吧。」 聽到羅倫斯的話語後,赫蘿別有含意地回以輕輕一笑,跟著用下巴指向北邊說: 「港口那邊一片混亂,就宛如煙火四起的戰爭一樣。」 「發生了什麼變化嗎?」 仍然被捏著臉頰的寇爾這麼發問。 雖然覺得對不起寇爾,但光是看見自己身邊有個慌張不已的人,就能讓羅倫斯冷靜下來。 當事態不斷演變時,就算再怎麼焦急難耐、就算再怎麼如坐針氈,也只能耐心等待,否則就會錯過最佳機會。 不過,一旦發現了最佳機會,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必須牢牢抓住。 羅倫斯點點頭催促赫蘿繼續說下去。 「昨晚駝背駝得那麼厲害的那個……叫什麼雷諾茲的傢伙,真是個了不起的演員。那傢伙抬頭挺胸,好不威風地來到了這邊。一路遭受虐待過來的人很強悍,因為他們只要把自己受過的遭遇施加於對方就好。」 「他來交涉啊?還來到南凱爾貝?」 「那傢伙吵著說既然自己是客人,就應該讓客人看商品。雖然咱對這邊的傢伙沒什麼恨意,但看見那些傢伙慌張失措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羅倫斯忍不住與寇爾對看一眼。 既然雷諾茲吵著要看商品,當然猜得出來他們接下來會前往何處。 「憑汝等的耳力,果然聽不到啊。那些人的所在地,就在從這裡算起,隔了三條街的地方。」 「這表示雷諾茲真的帶了錢來嗎?」 赫蘿微微傾著頭,寇爾則是不管赫蘿怎麼對待他,都是看著遠方在深思。 寇爾的表情變得扭曲,幾乎在這同時,羅倫斯腦中也閃過一個念頭。 「雷諾茲先生有錢嗎?」 寇爾搶先一步開口問道。赫蘿在昏暗小巷子裡一邊四處轉動耳朵,一邊回答說: 「剛才那些傢伙還互相大聲吆喝。一方吵著要看商品,另一方則是吵著要看錢,在那邊吵來吵去的。這邊的傢伙們之所以會真的採取行動,是因為那個叫什麼雷諾茲的傢伙答應要讓他們看錢。」 「羅倫斯先生……」 「喔,可是……怎麼會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赫蘿發出咯咯笑聲,肩膀還不停地晃動著。 這表示赫蘿放棄了思考。 那模樣彷彿在強調「永遠都是男人必須去解救被抓走的女人」似的。 「雷諾茲怎麼可能有錢。就算他以再快的速度取得協助,也需要花費時間搬運現金。雷諾茲果然一直藏著錢嗎?」 倘若如此,就沒辦法明白雷諾茲為何會一直忍到這場騷動發生,才打算把錢掏出來。 那些以基曼等人為首、獨斷專行的人們,可能會使得事態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且,在追查狼骨傳言的過程中,羅倫斯也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大量現金就像一個擁有龐大身軀的巨人。 如果巨人移動了,不可能沒有人發現。 要怎麼做才能不被任何人發現,偷偷地存到足以買下一角鯨的現金呢? 城鎮商人有多麼陰險,羅倫斯早已有了切身體驗。 他們監視港口的狀況,對於什麼人每天交易多少種、多少數量的商品,幾乎都瞭若指掌。商品是擁有實體的東西,而擁有實體的東西一定會被人看見。 基曼等人會判斷雷諾茲沒有錢,就表示事實肯定是如此。 「咱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想要掌握到事實很簡單。」 赫蘿輕輕伸展身子後,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一副懷念過去似的模樣,瞇起眼睛看向不知何方,而她視線的盡頭肯定發現了雷諾茲等人的身影。 「有新動靜。那些傢伙應該是打算前往教會。」 「為什麼?他為什麼有錢?到底是誰的錢?」 基曼和伊弗都在教會裡。 當提著錢箱的雷諾茲等人大舉闖進教會時,究竟會上演一齣什麼樣的喜劇呢? 不管是什麼錢,錢就是錢;這句話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狀況都適用。 這些錢是什麼錢?從什麼地方來?屬於什麼人?屬於什麼性質?這些都非常重要。 基曼等人肯定也陷入了恐慌。 那些準備湮滅證據的屬下們,此刻肯定就像準備從即將沉船的船上逃跑的老鼠一樣,抱著重要信件從後門逃跑出去。 如果伊弗被關在地下室的事實被發現,誰會最感到困擾呢? 不用說也知道是基曼,以及他的上司迪達行長。 雷諾茲不可能沒發現伊弗與基曼的密約。 而且,雷諾茲也是提供北凱爾貝地主們建言的中心人物,所以肯定也掌握到了伊弗忽然消失的情報。 有了這麼多情報後,只要稍微動腦思考一下,就能夠立刻猜出伊弗在哪裡。 接下來,雷諾茲只要選擇要讓對方掉進什麼樣的陷阱就好了。 被逼得只能防守的基曼等人當然只能選擇逃跑。 伊弗現在肯定也被拉出地下室,被迫在小巷子裡奔跑吧。 然而,除了己方之外,一定也有人會派出密探,也會四處派人監視。會有幾個傢伙像瞎了眼一樣,沒發現如基曼和伊弗這般重要的人物呢? 如果逃跑時被發現,就更難找藉口了。 所謂四面楚歌,就是指這樣的狀況。 「羅倫斯先生,這樣下去伊弗小姐會有危險!」 寇爾抓住羅倫斯的肩膀,大聲哀叫著。 基曼等人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們已經沒辦法確認雷諾茲帶來的錢是誰的錢。 這麼一來,基曼為了保住自身性命,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答案非常簡單。 基曼只要與口徑依舊一致的人們團結起來就好。 這時候伊弗可能也在其中嗎?這樣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有三條路可走。」 小得如豆子般的火把火焰閃過小巷子前方。忌諱被尊稱為神明、寄宿在麥子之中的狼之化身瞇起眼睛,她看向火把的火焰說道: 「一條路是放棄。一條路是求助於咱。另一條路是……」 「抱著碰運氣的想法去教會看看。」 赫蘿的表情化為不帶笑意的笑臉。 「去了之後……您打算怎麼做呢?」 「有些事情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情況危急的時候,詭辯是最有用的東西。既然沒辦法證明是不是事實,現場能提出最讓人無法反駁的意見的人,就是贏家。」 「只要說服得了叫什麼基曼的人,或許能夠救母狐狸一命。」 寇爾的眼睛眨也不眨,來回看著赫蘿與羅倫斯,想必是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場他根本不想看的戲碼。 「真的有這個可能性嗎?」 羅倫斯不敢直視寇爾的眼睛。 隨著年齡增長,別說是學會敷衍他人,就連敷衍自己也會。 「就算沒有,也要設法讓它有。」 「那是不可能的!」 「並非所有難題,都找得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聽到赫蘿這麼一句話,寇爾的眼睛像融化了似的湧出淚水。 「那麼、那麼,只要赫蘿小姐──」 「在聚集了那麼多人的情況下跳進去,能保證每個人都平安無事嗎?」 羅倫斯盡量以壓抑的語調對著赫蘿說道。 聽到羅倫斯的話語後,赫蘿輕輕搔了搔臉頰,然後歪著頭說: 「如果撞破那片彩色玻璃,那棟建築物也不會崩塌的話。或者是……」 羅倫斯想起朝向天際高高聳立的鐘塔。 東西堆得越高,就越容易失去穩定性,就像堆積木或疊磚塊一樣。 萬一建築物崩塌了,就算赫蘿再怎麼厲害,也無法保證一定能夠平安無事。更重要的是,到時候會有很多人被壓在瓦礫堆底下。 話雖這麼說,如果從正門入口處跳進去,又必須面對成排的無數長槍。 赫蘿並非神明。 她做不出只有神明才做得到的事。 「如果趁現在,咱們幾個想要逃跑,應該還不成問題唄。汝的族群裡面也會有好傢伙跟壞傢伙,並非所有人都是敵人唄?」 賭上這樣的可能性當然也是一種選擇。 基曼的企圖一旦曝了光,大家怎麼看也會認為基曼是主犯。 羅倫斯只是無法違背基曼,被迫聽命的可憐旅行商人。 到時候應該會有同伴這麼袒護羅倫斯才對。 「……」 寇爾一副垂頭喪氣的失望模樣,連眼淚也沒擦地垂著頭。 為了解救村落,寇爾隻身踏上前往南方的旅途。 除了個性必須堅強,還得擁有更多的體貼,才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決心。 伊弗之所以會以感到刺眼似的模樣凝視寇爾,還溫柔地待他,一定是寇爾的光芒溫暖了她。 「就算選擇再多,結果也永遠只會有一個。」 「既然如此,就只能挑選結果,而不是挑選選項,是唄?」 旅途中一定會遇到很多像是必須捨棄行李、捨棄賺錢機會,或是必須拋棄同伴或恰巧路過的受傷者等狀況。 有時候會遭人從後方拉扯頭髮,有時候則會遭人拉住衣角不放。 就這點來說,伊弗會是哪種反應呢? 羅倫斯想起伊弗說自己睏了,然後很乾脆地躺下來睡覺的身影。 伊弗應該早就隱約預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無論任何時候,選擇總是無限的。 然而,結果大多只會有一個。 逆轉劇本來就不是那麼經常上演的戲碼。 正因為合乎道理的結果難以顛覆,所以逆轉劇才會那麼罕見。 「要是雷諾茲有進出口金幣,狀況就不一樣了。」 「嗯?」 「如果用了寇爾發現的方法,或許能夠累積到相當多的資產。」 在風雪滿天的山中遇到狼群襲擊時,羅倫斯曾經丟下扭傷腳的同伴,衝進樵夫的小屋裡。 那天晚上大家都無法保持沉默,儘管沒有酒可喝,還是紅著臉頰不停說話。 「關稅頂多只有該商品價格的兩成到三成金額。話雖如此,如果是一箱金幣的兩成,金額還是很嚇人。不過,如果是金幣,一定會比銅幣更嚴格控管才對。所以不管怎樣,都不可能使用寇爾發現的方法。」 羅倫斯抱著寇爾的肩膀,並以眼神催促赫蘿後,走了出去。 如果想要逃跑,就必須趁一片混亂的這個時候。 「嗯。要是寇爾小鬼發現的手段是反過來的,那就好了吶。」 「反過來?」 聽到羅倫斯問道,赫蘿一邊跨過靠在牆壁上的木棒,一邊應了一聲。 「收到六十箱,然後送出五十八箱。要是得到兩箱裝滿整只箱子的銅幣,就賺大錢了唄?」 「嗯,是這樣沒錯……或者是說,收到六十箱,然後送出六十箱。」 「這樣哪有差別?」 「是嗎?南下河川時在箱子裡塞很多銅幣,但送出去時就少裝一些銅幣,然後利用這樣的方法把差額收進自己的荷包裡。這麼一來,每次就能夠得到比兩箱數量再多出一些的利益。不過,這樣的交易是建立在河川上游的德堡商行不得不虧損的前提下就是了。」 從事這種交易有什麼好處? 就在羅倫斯這麼想的瞬間── 「咦?」 寇爾驚呼一聲,抬起了頭。 羅倫斯之所以沒有因為寇爾突然的舉動而感到吃驚,是因為他的思緒也掉進了奇怪的地方。 「我剛剛好像說了什麼很奇怪的話喔?」 只有赫蘿一臉愕然,來回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 羅倫斯回想著自己的發言。 他拚命地回想。 對雷諾茲而言,進出口銅幣的策略應該只能夠帶來少許利益才對。 只有在德堡商行或溫菲爾王國的客戶嚴重虧損的時候,雷諾茲才可能得到龐大的利益。 「銅幣這個商品的絕對數量是不會改變的。會變的只有裝銅幣的箱子數量、關稅,還有……還有?」 羅倫斯說不出卡在喉嚨的最後一句話。 明明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自己卻不知道的這種感覺,讓羅倫斯感到不耐煩。 寇爾一副像有魚骨頭卡在喉嚨似的模樣,不停發出乾嘔聲。 當羅倫斯察覺到寇爾是因為太慌張而說不出話來時,解答也如閃電般在腦中爆發。 「是貨款!既然商品銅幣不能反過來,只要把貨款反過來就可以了!這樣德堡商行並不會有所困擾。因為──」 「只要所有計算在最後是一致的,就不會有問題。對啊,不會有問題的!只要想想雷諾茲從羅姆河上游接到了什麼命令,一切就真相大白了!這麼一來就能夠解釋雷諾茲為什麼擁有巨額資金,也找得到他遲遲不用這筆資金的理由。理由是存在的!」 羅倫斯三人在凱爾貝看到、聽到的所有事情,全串聯成了一條線索。 這條線索不但能夠說明雷諾茲為何能夠在短期間內,籌到足以買下一角鯨的資金,還能夠說明之前質疑的所有問題點。 資金確實是雷諾茲的。 就算雷諾茲背後有金主,那也是身在遠處、根本料也料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人們。 這些人會在所有事情都落幕後,才獲知消息,也正因為如此,雷諾茲才會朝向教會進軍。 只要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大多值得原諒。 而且,如果能藉此大撈一筆,那更是大功一件。 明明不覺得有趣,羅倫斯的嘴角卻無法克制地往上揚起。 ——開什麼玩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雷諾茲把利益帶走! 一切都來到雙手觸碰得到的範圍了。 伸手的機會只有這個瞬間! 「走了!」 說著,羅倫斯跑了出去。這時── 「喂,妳在做什麼──」 在羅倫斯回過頭大聲吆喝的同時── 「咱不去。」 赫蘿佇在原地,臉上掛著笑容說道。 「……都這種時候了,妳還在說什麼?沒問題的,這不是我們的一廂情願,而是確實合乎道理的想法!」 聽到羅倫斯的話語後,赫蘿搖了搖頭說:「咱不是這個意思。」 「那……」 羅倫斯沒有繼續說出「是什麼意思」。 「咱不想看見汝在其他雌性面前表現的樣子。」 赫蘿一邊像個少女一樣難為情地笑著說道,一邊吐出舌頭。 真不知道赫蘿在哪裡學會這樣的舉動。 羅倫斯只能笑出來。 他不但只能笑,也知道赫蘿是刻意要逗他笑。 「真是被妳打敗了,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嗯。這樣汝就可以丟下咱跑去了唄?」 羅倫斯閉上眼睛,然後用力吸了口氣。 伊弗說過的話意義深重。 回來接赫蘿時,只帶著花束是不夠的。 「寇爾。」 「是,請放心交給我。」 寇爾還掛著淚痕的臉上露出笑容,那是發自內心的笑臉。 看見寇爾用力握住赫蘿的手,羅倫斯沒有忌妒,反而感到安心。除了寇爾之外,沒有人能夠讓羅倫斯有這般感受了。 「呵。換成這樣也不錯吶。」 赫蘿笑著說道,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喏,快去唄。雖然那些傢伙像參加祭典的遊行一樣走得慢吞吞的,但也快到了唄。」 聽出赫蘿話中的意思後,羅倫斯轉身跑了出去。 羅倫斯當然知道在黑暗小巷子裡回頭,是多麼危險的行為。 然而,他還是回過了頭。 羅倫斯看見赫蘿與寇爾一起揮著手。 只要能夠看到這一瞬間的景象,就足夠了。 這麼想著的羅倫斯跑了起來。 他毫不停歇地朝著教會跑去。
從小巷子衝出教會前方後,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異樣的熱鬧光景。 夜幕垂下後,只要是規規矩矩的鎮民,都會在家中享受晚餐。 只有商人們知道教會接下來即將上演什麼好戲。而這些商人們儘管個個受到好奇心煽動,但為了避免事後惹上麻煩,還是圍在遠處觀察事態演變。 這時,教會前方的人牆圍成扇形,他們清出大片的空間,等待著雷諾茲一行人的到來。 用暴風雨前的寧靜來形容這片光景,真是再恰當也不過了。 在這股寧靜之中,羅倫斯越過寬敞的走道,準備直接衝進教會裡。 「……」 一時之間,不論是士兵們還是身為觀眾的商人們,似乎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或許以為羅倫斯是雷諾茲派來的正式使者。 所有人只是把視線投向奔跑中的羅倫斯,沒有人採取行動,直到羅倫斯衝進教會後,後方總算傳來一名士兵怒罵的聲音。 羅倫斯當然不可能停下腳步。 在為了迎接雷諾茲等人而大門敞開的教會裡,羅倫斯毫不猶豫地向右轉後,朝向迴廊最深處奔去。 掛在牆上的燭光照明下,可看見迴廊深處有零零散散的掉落物,那些想必是搬運途中掉落的信紙。 看見基曼所在的房間房門半開,羅倫斯毫不猶豫地打開房門後,發現房內不見任何人。 羅倫斯這時之所以有種腳步沒踩穩般的感覺,是因為眼前的光景告訴他事態進展得太快了。 ──一定要趕上! 羅倫斯在心中這麼吶喊,並再次跑了出去,跟著來到通往地下室的階梯前方。 地下室裡流瀉出燈光。 雖然這代表著地下室裡有人,但安靜得令人害怕。 羅倫斯抱著祈禱之心走下階梯。 然後,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那名男子從下方走了上來。 看見那名男子的衣服沾著血跡,羅倫斯感覺到頸部的寒毛豎起。 「你、你這小子──」 對方的身材矮小、階梯陡斜,加上羅倫斯的位置在上方,這一切都發揮了作用。 羅倫斯的指尖陷入了男子的臉,男子頭部撞上牆壁發出悶響後,就這麼沿著牆壁滑落,最後坐倒在地。 不知不覺中,羅倫斯手中已經握著銀製小刀。 羅倫斯繼續奔跑,跟著用力撞開鐵門,衝進地下室。 地下室裡的光景呈現在羅倫斯眼前。 羅倫斯使出全身力量大喊: 「請等一下!」 現場除了一人之外,所有人都驚訝地縮起身子。 基曼先回過頭後,負責監視的男子接著看了過來。 男子粗壯的手臂裡,露出伊弗空洞的表情。 或許是為了防止伊弗掙扎,男子將伊弗的雙手反綁在後方,也綁住了雙腳。 男子之所以沒有選擇以砍頭的方式殺害伊弗,想必是擔心事後的血跡處理。 「請等一下!沒有必要這麼做!」 羅倫斯發現男子的視線移向基曼,並開始放鬆手臂力量。 伊弗還沒死。 羅倫斯做出這個判斷的同時── 臉上失去表情的基曼甩動一頭亂髮,撲向羅倫斯。 「是誰給的點子?是跟誰拿的錢?快說啊!旅行商人!」 身上找不到一絲冷靜的基曼揪住了羅倫斯的胸口,羅倫斯望向他伸出的手,看見基曼的大拇指指甲變得破裂不堪。 這樣的基曼已不是羅倫斯的對手。 羅倫斯壓低上半身,在全力奔來的基曼撲上來的瞬間,用兩手抱住基曼的腰部,然後用力扭轉基曼的身軀。 一時之間基曼肯定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 「咕!」 發出如青蛙被輾碎時的叫聲後,基曼在羅倫斯身下無力地掙扎。 「請放開伊弗小姐!馬上!」 羅倫斯騎在基曼身上,用小刀頂著基曼的喉嚨說道。 男子對伊弗並非心懷恨意,也不是不習慣處理這類事情的人。 接下來就要看男子如何斟酌自身的損益了。看見羅倫斯的視線片刻不離地停留在基曼身上,男子似乎認定大勢已去。 羅倫斯在視線角落看見男子鬆開手臂,並輕輕舉高雙手。 「還有呼吸嗎?」 聽到羅倫斯的詢問後,男子給了「她只是剛剛暈過去而已」的回答。 一個熟悉如何勒人脖子的人,知道在讓對方失去意識後,就能輕易地勒死對方。至於被勒住脖子的人能夠撐多久,就必須看個人的體力了。 「區區……一個旅行商人……」 可能是意識跟上了現實的腳步,也可能是在背部受到強烈撞擊後,暫時無法呼吸的症狀總算消除,基曼看似痛苦地說道,然後只張開一隻眼睛瞪向羅倫斯。 「只要伊弗小姐還活著,我就跟您分享一個好消息。」 「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子拍了拍伊弗的臉頰後,隨即傳來短短一聲呻吟。 伊弗沒有死。得知曾經試圖殺害自己的人還活著,能夠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事實,讓羅倫斯感到不可思議極了。 想必是聽見了遠方傳來大群人走進教會的聲音,基曼依舊是一臉痛苦。這裡會不會被人發現,伊弗會不會被拉到雷諾茲面前,已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錢是雷諾茲先生自己準備的。」 「那怎麼可能!」 儘管喉嚨被人用小刀頂住,基曼還是險些挺起身子。 可見羅倫斯說出的事實有多麼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雷諾茲確實是自己準備了資金。 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是個旅行商人,光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動,就夠我忙的了。因為我與雷諾茲先生的利害關係對立,所以不能讓他帶走利益。」 基曼露出訝異的神情。 羅倫斯能夠明白基曼無法理解的原因。 這時羅倫斯第一次從基曼身上挪開視線,轉而看向伊弗。 「……你……發現了什麼……」 沙啞的聲音傳來,聲音的主人是在男子攙扶下挺起身子的伊弗。 一個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剛開口竟然就是這麼一句話。 「當初我是為了追查狼骨傳言,才來到這個城鎮。」 羅倫斯將察覺到的事情全盤托出。 憑基曼和伊弗的才能,一定能比羅倫斯更加確信整件事情的真偽。 這時── 「羅倫斯先生,請您讓開。」 基曼看著天花板,靜靜地說道。 伊弗臉上也浮現淡淡笑容。 羅倫斯之所以乖乖照辦,當然是因為基曼與伊弗是才能遠高於他的商人。 「能成功嗎?」 羅倫斯收起小刀問道,基曼一邊站起身子,一邊咳嗽,然後撫順頭髮,並重新豎起衣領。 「當然一定要成功。」 說著,基曼把視線移向方才打算奪走對方性命的對象,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不過,前提是她必須不背叛我們就是了。」 「怎麼會呢!畢竟好像又有賺錢的機會嘛。」 伊弗一邊反覆做出張開又握住拳頭的動作,一邊刻意地摸著自己的脖子。 「雖然我好像覺得神明的臉跟爺爺有點像,但還是下次再確認好了。」 「也要先賺到去天國的旅費嘛。」 一旦採取行動,基曼他們的效率可是高得驚人。 羅倫斯之所以覺得他們可靠,是因為體驗過他們的力量箭頭朝向自己時的恐懼。 伊弗就像個在教會復活的人一樣,用虔敬的語調開口說道: 「啊~商人真是一群腦袋有問題、罪孽深重的人。」
奇妙的一群人走進了教會。 在雷諾茲的帶頭下,恭恭敬敬地抱著像是錢箱的人們,接二連三地排隊湧入。 雖然這簡直像新娘子帶了嫁妝前來,但雷諾茲帶進神聖教會裡的不是嫁妝,而是金光閃閃、彷彿想與神之威光對抗似的金幣。 以箱子的大小來看,每只箱子大概裝了一百枚金幣。 目測計算後,共有十五只箱子。 祭壇前方擺放著一角鯨,而這些箱子就怕別人沒看見似的,被堆放在一角鯨的正前方。雷諾茲則趾高氣昂地站在箱子前方。 既然雷諾茲站上了只有主教或祭司能夠站立的位置上,就表示坐在一般信徒座位四周的,是南凱爾貝的有力者們。 以進行交易來說,憑這些大商人的能耐,從事金額達千枚金幣的交易並不稀奇。 然而,如果是現金交易,狀況就不同了。 商人們會以口頭約定或在羊皮紙上進行交易,是因為現金是如寶石般珍貴且稀少的存在。 因此,企圖囤積大量現金時,肯定會有人察覺;而如果是收集金幣,兌換商們的帳簿上不可能沒有留下記錄。說不定當中還會有人在朦朧燭光的照射下,坐在椅子上向神明祈禱。 雷諾茲的奇襲可說相當完美。 「好了,我已經配合您們的要求帶來了金幣!這裡是神明所在的神聖之地!一定要遵守約定才行!」 凸起的腹部、鬆弛的臉頰。 坐在散發出荒郊氣氛的商行時,這兩樣象徵讓雷諾茲顯得窮酸,沒想到換了場地和立場後,卻反而讓他散發出如此巨大的威嚴。 雷諾茲彷彿在表演畢生大戲似的嘹亮聲音,此時也顯得氣勢十足。 「我以珍商行第二代主人的身分,在此宣佈進行將在商行歷史留下記錄的交易!」 可能是被雷諾茲的聲音嚇到,也可能是受到緊張氣氛的影響,一角鯨在棺木裡動了一下身子,水花濺起的聲音隨之響起。 聖堂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羅倫斯從設在迴廊上的門縫挪開視線,回到流瀉出燭光的房間。 雷諾茲率領的一行人抵達教會後,一名自稱是迪達行長屬下的男子立刻前來尋找基曼等人,但基曼毫不畏怯地趕走了男子。 如果接下來的計畫失敗,基曼不管怎樣都必須負起責任,而成功的話,迪達行長也只能保持沉默。 不過,羅倫斯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因為基曼與伊弗兩人正一起在製作用來攻擊雷諾茲的武器。 一個商人一旦與這兩人為敵,還有可能平安無事嗎? 想到在祭壇前方意氣風發的雷諾茲,羅倫斯還是不禁有些為他感到心痛。
「我能想得到的,大概就是這些了吧。」 「就算加上關稅、運費,再加上遮口費,也差不多是這個金額吧。我曾經看過德堡商行的店面,以這般規模的金額來說,德堡商行應該藏得住吧。」 基曼精通於羊皮紙上變動的文字和數字,伊弗則是掌握了所有的管道,只要經過這兩人的分析,一家商行做了哪些交易根本無所遁形。 對於用馬車載著貨物進行買賣的旅行商人來說,這樣的光景實在是太恐怖了。 「羅倫斯先生,聖堂那邊的狀況如何?」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雖然雷諾茲先生擺出咄咄逼人的態度,一再地催促對方,但南凱爾貝當然不可能立刻給予答覆。應該會拖上一陣子時間吧。」 羅倫斯沒有參加兩人的作戰會議,而是當個負責報告的手下。 雖然如此,羅倫斯卻沒有因此感到不開心,這連他自己都覺得很不思議。 「那麼,就趁這個機會行動吧。」 基曼這麼做出決定後,伊弗點了點頭,而羅倫斯當然也點了點頭。 伊弗與基曼想要獨占一角鯨的計畫,恐怕已經無法繼續進行下去。 即便如此,還是有辦法從中獲益。 簡單來說,就是讓伊弗與基曼原本打算互分利益的一角鯨交易,加入雷諾茲這個第三者。 至於雷諾茲的參與是任意,還是強制,不用說也知道答案是什麼。 「喏!這是你最後一件任務。」 由於等不及墨水變乾,羊皮紙上灑了沙子。伊弗捲起羊皮紙後,遞給羅倫斯說道。 聽到伊弗輕浮的語調,基曼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笑了笑。 伊弗臉上沒有浮現笑容,而羅倫斯覺得自己能夠明白她沒笑的原因。 只是,羅倫斯沒想到從伊弗手中收下羊皮紙時,伊弗會親口說出原因: 「其實我是想在河上跟你見面的。」 「……我比較喜歡在陽光底下送妳出發。畢竟妳是在交易上打敗了我的勁敵啊。」 伊弗瞇起了眼睛,沒有再多說什麼。 至於一旁的基曼,似乎明白如果繼續進行原本的一角鯨交易,會招致什麼樣的結果。 他一邊露出苦笑,一邊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歪著頭。 「那麼,請稍候一下。」 羅倫斯留下這麼一句話走出去後,看見跑腿男子站在基曼等人聚集、設在迴廊上的房門口。跑腿男子依舊用帶有恨意的目光瞪了羅倫斯一眼。 羅倫斯事後聽說了跑腿男子衣服上的血跡,是在捆綁伊弗時被踢了鼻子而留下的血跡。 儘管如此,羅倫斯還是忍不住露出做生意用的笑臉回應男子。羅倫斯告訴自己一定是與男子天生個性不和,隨即便沿著迴廊走去。 迴廊上的各處燭光底下,都有幾個人聚在一起低聲談論著各種事情。 這些人不知道是臨到此時還有什麼企圖,還是純粹互相在協議今後該如何安排。 不管這些人的目的為何,在教會莊嚴聖堂裡進行的儀式化行為,都將因為羅倫斯手上拿的羊皮紙而完全顛覆。這樣的事實讓羅倫斯很自然地高高挺起了胸膛。 此刻的主角是羅倫斯。 羅倫斯向站在最接近祭壇的房門前守衛的士兵說明事由,然後走進聖堂。正因為自覺是主角,他這時才會很自然地弓起背部,露出奇特的表情。 聖堂裡被莫名的喧鬧聲籠罩著,全場只有雷諾茲一人露出無畏的笑容,斜眼看著這般光景。 「雷諾茲先生。」 羅倫斯鑽過人牆來到祭壇前方後,出聲呼喊著雷諾茲。 雷諾茲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與羅倫斯的關係。 即便如此,回頭看向羅倫斯的雷諾茲,還是裝出一副遇到老朋友的開心模樣,露出誇張的笑容說: 「這真是太教人驚訝了!您怎麼會來到這裡呢?」 雷諾茲的表演水準也是一流的。 他確實不是用普通方法就能夠應付的商人。 「喔,是這樣子的,有位小姐托我帶信給您。」 雷諾茲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明白了是伊弗寫的信。 「這樣啊……」 接著,雷諾茲臉上迅速化為與燭光相襯、慾望薰心的醜陋表情。或許雷諾茲是覺得自己這下子能夠省下麻煩。因為他應該會需要與伊弗合作,才能方便運用其資金。 「聽說是交易的提議。」 羅倫斯遞出懷裡的羊皮紙後,雷諾茲展露燦爛不已的笑容。 很明顯地,在現在這樣的狀況下,雷諾茲能夠隨意利用伊弗。 雷諾茲像個準備拆開情書的少年一樣,迫不及待地拆開羊皮紙。 然後,羅倫斯看見了雷諾茲看了羊皮紙內容的表情,並且為自己沒有暗自竊笑而感到驕傲。 「聽說雷諾茲先生您好像從事很多商品的買賣,所以她非常希望能夠有機會為您整理帳簿。屆時我所隸屬的公會也會為您安排查帳專家。」 「……啊……啊……」 「我知道您有買賣銅幣,也掌握到了證據。您向德堡商行採購五十八箱的銅幣,然後送六十箱到溫菲爾王國。剛開始我還以為您是為了逃避關稅呢。」 羅倫斯每在雷諾茲耳邊低語一句,雷諾茲臉上的汗珠就隨之一滴滴滑落。 那模樣就像因為羅倫斯的氣息太熱,而快要溶化的蠟像。 「您並不是利用逃避關稅的方式來賺小錢,而是與德堡商行合作,把大量資金移動到河川下游來。」 依銅幣的放置方式不同,裝進箱子裡的銅幣數量就會有所變化。 雷諾茲採用的秘密資金移動法就是利用了這種小伎倆。 「您向溫菲爾王國收取六十箱的貨款後,再支付五十八箱的貨款給德堡商行。如果只針對各別的交易來看,這些交易在帳簿上確實完全成立。不過,箱子裡裝的銅幣數量與支付金額是否吻合,若是光看帳簿,是無法得知的。」 臉色變得如白紙般蒼白的雷諾茲,只轉動瞪大的眼睛看向羅倫斯。 「不過,把進出口拿來比較看看後,就會發現每次的兩箱差額都留在珍商行,沒錯吧?然後,這樣的方法也能夠應用在其他很多交易上。」 這是寇爾告訴羅倫斯這個謎底時,羅倫斯說過的話。 因為這個方法能夠用在太多商品上,所以人們才會懷疑他人是否使用了這樣的方法。 就像世上有太多蠢蠢欲動的人,所以人們不會覺得只有自己是主角一樣。 「好比說銅塊、鉛塊、錫塊、黃銅或是這些材料的加工品,只要是規格相同的圓形物,都能夠應用。聽說樂耶夫地區是資源豐富的礦山,一定採得到各式各樣的礦物吧。」 「不……不是啊。」 「您是想說如果只是暗地裡移動資金,就不會有問題嗎?不,應該不是這麼回事吧?還是需要請我們商行的人去一趟德堡商行呢?當我發現您在進行不法交易時,第一個念頭就是懷疑您在逃避關稅。因為稅金這東西真的太重要了。那麼,如果德堡商行不想繳稅的話,您說會發生什麼事呢?」 雷諾茲的臉像小孩子起痙攣似的發起抖來。 一石二鳥。 想出這個點子的人肯定曾經這麼說過。 「德堡商行也可以利用與您的交易來逃稅。與珍商行每進行一次銅幣交易,德堡商行的帳簿上就會喪失兩箱銅幣的利益。如果沒有獲利,當然不會被課稅。那麼──」 就在羅倫斯停頓下來,用力咳了一聲的瞬間── 「你想怎樣?你要多少錢?說說看啊,你的目的是什麼?」 儘管失去了冷靜,雷諾茲似乎還懂得不能大聲說話的分寸。 為了讓雷諾茲恢復冷靜,羅倫斯把手搭在他肩上,露出可掬的笑容說: 「我只是個手下而已。這方面的交涉……」 然後,羅倫斯稍微回過頭,他一邊看向人牆後方的迴廊出入口,一邊說: 「請與那邊的人討論。」 「……」 雷諾茲之所以沒有當場癱軟下來,或許是憑著他僅存的一點點虛榮心。 如果對方是能夠懷柔或收買的對象,那事情還好辦。 然而,在通往迴廊的出入口等待著雷諾茲的,是甚至有辦法以笑臉殺死人的守財奴。 「那麼,我先告辭了。因為我只是一個來收集狼骨情報的旅行商人而已。」 羅倫斯留下這句話後,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穿過基曼與伊弗之間時,羅倫斯與兩人輕輕握了手。 憑這兩人的能耐,肯定能好好修理雷諾茲一頓。 他走在微暗的迴廊上,穿過露出奇妙表情聊著天的商人們。 羅倫斯不是英雄。 也不是偉大的商人。 他沒辦法站上舞台正面,也沒有能夠隨意操控的人脈。 走出教會正門口來到外面後,羅倫斯發現天色已全黑,身後的火把照出了長長的影子。 他回頭一看,看見教會這棟威風凜凜的建築物在底下的光線烘托下,居然顯得有些恐怖。 羅倫斯走下石階,混進前來觀看教會騷動的人牆之中後,繼續往前走去。 他不確定自己要尋找的人是否就在那裡。 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要去。 那是一棟外觀一點也不特別的建築物。 羅倫斯穿過敞開的大門走進建築物後,爬上有些嘎吱作響的階梯來到三樓。 雖然眼睛還沒適應黑暗,所以走廊顯得有些昏暗,但還是勉強看得見房門的位置。 羅倫斯站到房門前,緩緩敲了兩次門。 門後傳來動靜後,房門立刻打了開來。 燭光和食物的香味隨之流瀉出來。 這是獨自到處行商旅行時從未有的經驗。 這幾天的日子真是忙得團團轉。 即便如此,羅倫斯還是面帶笑容地這麼說: 「我回來了!」 赫蘿與寇爾則是這麼回答: 「歡迎回來!」 然後,房門慢慢地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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