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1124|回复: 25
收起左侧

[HJ文库] [葛西伸哉]吸血鬼/領主~君臨的終焉賢王~ 1[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6-11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6-11 21:42 编辑

這邊提一下,有好幾人提到不少書的圖片無法加載,
推測是圖網被攻擊?所以暫時無法跑出來吧...

  吸血鬼/領主~君臨的終焉賢王~ 1
  ——————————————
  作者:葛西伸哉
  插畫:さくらねこ
  譯者:林珉萱
  圖源:Jakiro
  掃圖:風
  錄入:养老驴
  修圖:bulbfrm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簡介
  「惶恐前來救駕,吾王陛下。」
  具備特殊血型的男高中生神鎚黎,幼年便因意外事故而失去了雙親,幸虧隨後投靠的養父母與新妹妹均敞開心胸對待,至今過著充實無憂的生活。
  如今卻遭遇莫名的襲擊,陷入性命危機,安穩的生活也瞬時變了樣。激烈戰況之中,當黎正感慌亂之時,眼前出現一位自稱莉麗亞的美少女吸血鬼。
  她在黎的面前屈膝,宣誓堅定不移的忠誠。這一秒間,黎便坐上吸血鬼族內鬥爭的核心──吸血鬼之王的寶座,更決心殲滅敵對勢力!

  作者
  葛西伸哉 Shinya Kasai
  出生於日本青森縣,現居埼玉縣。
  舉凡嚴肅正經、輕鬆喜劇、溫馨和煦等等,作品風格包括《白き霸王の魔戰從姬》(日本HJ文庫發行)、《Ompossible High School》(日本MF文庫J發行)等等。

  插畫
  さくらねこ
  居住於日本長崎縣。照顧貓兒才是其正職工作。但是時常不小心忘記補充某牌泥狀雞柳零食的存貨。




  「讓您久候多時,深表歉意。惶恐前來救駕,吾王陛下。」

  王——少女如此叫喚黎。
  透過唇瓣之間的縫隙,
  隱約可見雪白且尖長的犬齒。




  魁冥寺京香
  黎的同學,也是凱伊化學集團的董事長千金。
  雙腳行動不便,每天的生活都少不了輪椅相伴。表面維持著好學生的樣子,面對暗有好感的黎則時常坦率表露情緒。

  莉麗亞
  推崇黎為王的<擁王黨>所派遣來到黎身邊的吸血鬼少女。具備高強的戰鬥技能,被譽為<擁王黨>的王牌。對身為王的黎誓誠不移。

  神鎚美紘
  與黎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應是就讀國三的年級,然目前因故沒去學校上課。對黎懷有尊敬之情,同時也煩惱著自己的不成事。




  「好久沒遇到像這樣不逃跑、不躲藏,有膽跟我面對面決鬥的傢伙了。大概暌違了六百年吧。」

  並非只有煩惱或亢奮,
  當然亦不只因為恐懼。
  而是一種活過一萬幾千年的貴婦人
  仍初次體驗那般難以言喻的感受。




  Contents

  序 章
  第一章 血之緣
  第二章 訣別之夜
  第三章 悠久的深紅族譜
  第四章 眾勢集結
  第五章 陷阱與另一個陷阱
  終 章
  後 記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序 章


  血——
  深濃的紅色,鐵鏽般的氣味,以及肌膚溫熱黏滑的感受。
  神鎚黎抱著妹妹——美紘孱弱抖動的身驅,死命地壓住傷口。無從選擇地透過五感被迫體驗著外流的血液。
  不過幾分鐘前還存在著一如既往的吾家風情。父親在睡前啜點小酒,母親帶著笑容準備下酒菜。妹妹關在自己房裡,自己則落坐桌邊與雙親聊天。
  然而此時的餐廳裡,雙親的遺體橫躺在地,妹妹的生命更在自己懷裡分秒流逝。
  現場的屍體不僅止於雙親。殺害父母的刺客們個個斷臂殘肢,屍首分離,變成不會動的肉塊四散在餐廳與客廳各處。
  剩下就是站在黎眼前,那位屠殺刺客的少女。
  何等詭異卻又美麗的姿態。
  陶瓷般的白皙肌膚與端整的容貌,搭上一頭長而豔麗的銀髮,看來莫名像是缺乏生氣的人偶。瞳孔顏色更是不可能出現在普通人身上,是種摻了紅的紫色。身著的哥德蘿莉服以漆黑的洋裝為底,綴有白色蕾絲與荷葉邊,也是一派逾常風情。
  然而她握在手裡的東西比起容貌或服裝還要異常且脫離現實。
  那是一把斧槍。
  全長超過少女自己的身高。閃著銀光的前端部分以受釘刑的耶穌像為主體,結合槍尖、斧刃及鐮刀狀尖刺。刀刃上亦染滿了紅色鮮血。
  她也是屬於殺戮的那一方。
  盈滿死亡與鮮血氣息的屋內,一家只剩黎與美紘還活著。而美紘的生命正在急速衰退。
  想必是傷到了大動脈。緊急止血的效果十分有限,汩汩流出的血液浸濕黎的手臂而且還持續滴落。奔流的力道業已減弱,正逐漸化為沒有節拍的細流。因為心臟鼓動的力量即將枯竭。
  黎不禁緊咬牙根。
  對毫無理由奪走自己家人與安穩生活之人的怨恨之情,更忿恨只能無力看著妹妹慢慢死去的自己。
  黎沒有特殊的技術或能力,不過是個普通高中生。面對美紘即將結束的生命根本無計可施。
  不對,等等。
  當真如此嗎?
  還能夠問心無愧地宣稱自己「不過是個普通的高中生」嗎?
  神鎚家化為一片飄散著刺鼻酸臭血海的原因恐怕就是自己唷?
  難道沒有可能自己其實非常特殊,甚至有能力拯救妹妹?
  沒有時間猶豫了。
  尋求極微的希望之光,黎抬眼望向眼前的少女。
  妳究竟是何方神聖?應該問我究竟是何方神聖?黎還沒有把疑問轉成言語,少女已搶先將斧槍置於一旁並單膝跪地。
  「讓您久候多時,深表歉意。惶恐前來救駕,吾王陛下。」
  王——少女如此叫喚黎。透過唇瓣之間的縫隙,隱約可見雪白且尖長的犬齒。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血之緣


  穿透窗簾的秋季晨光並不強力,房內仍舊籠罩在微暗當中。
  神鎚黎無聲起身後十五分鐘——按掉設定於五點三十分的鬧鐘開關。離開床鋪,稍做伸展操好讓全身肌肉清醒過來。雖對運動一竅不通,仍常時留心維持健康體態。晨起的運動及照鏡子檢查臉色已是習慣。總在家人還沉醉夢鄉的時間出門上課,該有的準備都是自己處理。
  映在鏡子裡的面容再熟悉不過。略帶纖細印象,常被人評為端正的長相。不過一股貌似從內在浸染而外的緊繃氛圍,讓黎並不那麼喜歡自己的外表。
  好惡先不論,總之眼下看來無明顯異狀,也沒感覺到身體有狀況。
  換掉睡衣,穿上制服,拿起書包打開房門,如常放輕腳步正要踏下樓梯之時——
  「哥哥?」
  隔壁房傳出呼喚聲,黎停下腳步。
  「抱歉啊,美紘。吵醒妳了?」
  壓低音量曝語道。
  「沒有,本來就醒著。」
  房門輕輕滑開,美紘的臉從門縫中出現。
  身上還套著乳白色的睡衣,有點自然捲的頭髮隨意束著。看起來像熬夜了,但不見黑眼圈,表情也不陰沉。只是抹不去稍微有些逞強的印象。
  「啊,不是在玩遊戲之類的唷,是看書看到捨不得停下來。」
  「嗯,別太硬撐喔。睡眠不規則有害健康呢。」
  「……抱歉啊,哥哥。」
  美紘低下眼,略為消沉說道。
  「怎麼了?」
  「若不是高中那麼遠,哥哥早上就能多睡一會兒了。」
  「傻子,怎麼現在還說這個。」
  黎將手掌輕輕放到美紘頭上。
  彷彿寵溺小孩的肢體接觸。也是自兩人成為兄妹之後,黎多次——且刻意執行的動作。
  黎嘗試擺出微笑,卻想起方才在鏡子裡見到的模樣。有辦法笑得自然嗎?搞不好成了一副高高在上且勉為其難的表情而讓對方不愉快呢?這般憂慮的念頭盤旋在腦海一角久久不散。
  「選擇魁星學院是基於我自己的意志與判斷,跟美紘沒關係。更何況早起這麼一點時間也沒啥痛苦的啊,還有益健康。」
  語畢,玩笑性地單手作出勝利姿勢。
  「這樣啊……我也該用心選高中了。」
  美紘如此回應,同時在胸前握緊雙拳,跟著作出小幅度的勝利姿勢。
  美紘目前學籍隸屬私立國中的三年級,不過從五月起就把自己關在家裡。
  春天時進入新學年,美紘發現班上產生接近霸凌的氣氛而試圖導正,結果反而讓自己成了新的霸凌對象。這就是美紘不去上課的原因。美紘想要幫助的那位同班同學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加入欺負人的那一邊。不攻擊「大家的敵人」就不能成為「大家的一分子」。美紘親身驗證了這個潛規則。
  拒絕上課的起初兩個月幾乎都躲在房間裡。近來在家裡已經可以維持輕鬆態度,但是似乎還沒有外出的意願。
  縱然黎稍早那般解釋,實際上原與美紘就讀同一間國中的黎會改讀外校並非完全與美紘無關。黎自己也在國一時期出手阻止過班上即將發生的霸凌狀況。入學以來一直居於榜首的成績,讓黎無可避免地在校內受人矚目。晚了兩屆入學的美紘基於黎的妹妹之身分,自然也免不了受到注意。
  國高中直升制度的學校,連校舍都是相連的。倘使順應校制直升高中部,美紘只會繼續被拿來與黎比較——縱然黎從未把這等心思說出口,美紘本人早已察覺到。
  要是自己留在那間學校,說不定還能就近保護美紘。
  「要是能一樣早起,跟哥哥念同一間學校該多好。不過我應該沒辦法吧。我又不像哥哥……啊!」
  不小心脫口而出,美紘趕緊摀著嘴巴。恐怕真是勉強裝開朗而出了岔子。
  「那是當然的啊。美紘跟我是兩個人。就算是家人,還是不同的人。狀況也不一樣。美紘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就算結果不那麼理想,也不必過度懊悔或覺得羞恥。」
  放在妹妹頭上的手輕撫髮絲。
  黎跟美紘沒有血緣關係。六年前,黎還是小學生的時候,雙親死於車禍,才被神鎚家領養的。
  「頭髮長長了呢。找時間幫妳剪?」
  黎問仍低著頭的美紘。都窩在家裡自然無法上髮廊,頭髮太長時總由黎或母親由紀惠幫忙修整。
  「雖然這樣是很感激啦,但是哥哥課業很忙吧?」
  「別跟我見外啊。……都是一家人,有需要隨時喊我就好。」
  「嗯……好。哥哥你說得對。」
  彼此在開口前均有些停頓。
  「現在要幹嘛?一起吃飯吧?」
  家裡對美紘的生活秉持「隨其所欲,順其自然」的態度,因此美紘的飲食挺不規律。
  「嗯。一陣子沒動手了,我來做吧?冰箱應該有東西。」
  「那就太好啦。」
  平常的黎總是獨自用吐司搭配蔬果汁簡單解決早餐。若能吃到熱呼呼的菜色自然是再好不過。美紘本身就對料理有興趣,以往不只常在廚房給母親當幫手,也曾親身下廚,大展身手款待全家。口味保證沒問題。
  不過當俩兄妹一起踏下階梯,馬上聞到廚房那頭飄來舒心的奶油香氣。
  「早啊,都起來啦。」
  站在中島廚房檯前的母親出聲招呼,父親耕一郎也坐在餐桌邊。
  「爸、媽。早、早安!」
  美紘一度躲到黎身後才接著挺身回應,想必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驚訝。耕一郎於私立大學擔任歷史學教授,由紀惠則是平時進行英文翻譯工作的兼職家庭主婦。家裡的早餐時間通常是七點,一般來說不會與特別早起的黎碰上面。在此時見到雙親實屬意料之外。
  「稍等一下唷,馬上準備你們兩個的。」
  黎與美紘在父親對面的椅子坐定,沒多久母親便端出佐著烤蔬菜的培根蛋以及優格沙拉,再添上奶油烤吐司。飲料方面,黎一樣喝蔬菜汁,美紘則是牛奶。兩人的蛋煎法也不相同。美紘吃的是完全熟透的雙面煎,母親面前的是半熟蛋。黎與父親盤子裡的蛋黃黏稠得恰到好處不流汁。調味倒是全數僅用胡椒鹽。
  「今天這麼早呀。」
  「有學生找我諮詢,所以想在上課前解決掉。」
  父親帶著微笑回答,嘴唇接著湊上裝了黑咖啡的馬克杯。舉止醞釀出與年齡相符的威嚴與穩重氛圍,不過眼下還穿著睡衣,感覺有些不搭調。
  「美紘也這麼早爬起來啊?還是又熬夜看書了?」
  如此說著,由紀惠將裝了牛奶的馬克杯放到美紘眼前。
  「嗯。但不是用功,只是在看小說。」
  「無妨。不是只有學校的教科書能夠學習。妳才十五歲而已,不必受限於義務或責任感,對任何事都要踴躍體驗,慢慢找出自己有興趣的就行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增加選擇。」
  並非當事人有錯。美紘試圖做的反而是正確的事,因此雙親沒有責備美紘。國中畢業後想就讀遠一點的高中,甚至去國外留學、參加彈性學制也都可以。他們還說過繼續在家自修取得高中同等學歷也是一個方法。
  「嗯,謝謝。」
  見雙親露出微笑,美紘也跟著放鬆了嘴角。
  「黎那邊也差不多要開始討論畢業後的計劃了吧?」
  「嗯,是啊……」
  無意間瞄向時鐘,發現已近平時出門時刻。雖然有預留了一、兩班車的時間,但早晨的電車班次畢竟較少。單趟就要將近兩個小時,可以的話不想攪亂時程。
  「那個有機會再談。我先出門了。」
  吃完早餐,用面紙擦過嘴,黎站起身子。

  魁國市位居東京西邊郊外。丘陵眾多,地形起伏。境內包含寧靜的住宅區、熱鬧的站前商業區以及外圍的產業地區。古來藉由領主城周邊市鎮之地利,仰賴單一產業經濟以行發展。因此稱不上是典型的大都會衛星城市,反而更接近地區市鎮,獨立發展且與周遭的連結較為薄弱。
  魁星學院高中則是附近地帶首屈一指、無人不曉的名門。高升學率,坐擁數個強悍的運動類社團、評價優異的文化類社團,學生溫文有禮,甚至還有完善的獎學金制度。
  二年A班的教室裡沒有其他人,黎一個人坐在自己面對窗戶的座位上看著雜誌。讀到一個階段,抬高頭揉揉眉心。雜誌使用的文字雖大,然配色過於大膽,眼睛比預期的還要疲勞。
  嘎啦!
  門扉滑動的聲響打破寧靜。
  「喂,小子!你在做什麼?現在是上課時間喔!」
  年輕的男老師尖聲大喊,往教室內踏了幾步。
  「我是二年A班的神鎚黎。關於體育課缺席的事,已經獲得課堂教師的許可。」
  黎站直身子回答。主動前進兩步之後,對方反退了半步。
  男老師是因為補缺而臨調而來,上任還沒多久,也沒帶二年級的班。不認識黎,大概也還沒習慣魁星的校風。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隨意留在教室裡!去操場旁邊乖乖看著!」
  「只是看著不過是浪費時間,我剛剛說過,老師已經同意我自由行動。」
  「……你、你這小子!」
  「留在教室裡等應該沒有問題才是。再者,我已經自己報上名字。沒理由一直被喊小子。」
  「閉嘴!少囂張了!」
  或許是如何威脅也不見黎畏縮的事實讓男老師不悅。只見他吊起眉尾,大步逼近。
  真費事啊——沒讓表情露餡,黎暗自咋舌。
  既然無法置之不理,就當給對方顏面,形式上道個歉就沒事了。偏偏黎總忍不住持理反駁,難以安穩帶過,圓滿收場。
  就在此時——
  「咦?黎同學也在?」
  男老師開著沒關的教室門外傳來細微的電動儀器聲響,一台輪椅滑進教室。
  「啊……魁冥寺……同學。」
  男老師的聲調緊繃。
  就算是不認識黎的新任教師也清楚記得魁冥寺京香這號人物。除了乘坐輪椅這個明顯特徵之外,又是學校董事的女兒,理所當然認得。
  「町田老師剛上任沒多久,可能不是很清楚。本校一向贊同免上體育課的學生利用時間在教室或圖書館自修。」
  「這、這樣啊。嗯,那就無所謂。給我認真自修喔!那位男同學也是!」
  年輕教師丟下這話便逕自離去。直到最後還是沒以姓名稱呼黎。
  京香對著男老師的背影吐舌。黎忍著笑意,肩膀微微顫抖。
  直到老師——町田的腳步聲徹底遠離之後,黎才噴笑出聲。
  「這樣好嗎?董事女兒兼學生會長的資優生竟然暗地做出那種表情。」
  如此說的同時,黎仍手摀著嘴以阻擋持續溢出的笑聲。
  「反正只有黎看到呀。難道說你會跟老師告狀嗎?」
  「……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就是嘛。畢竟是我跟黎的這等交情。」
  京香原地旋轉輪椅面向黎,這回眨了眨眼同時吐舌。
  京香與黎的交情匪淺——倘若這樣形容,其實有些語病。
  小學時期,兩人在同一間醫院彼此鼓勵、相互支持,甚至起過誓。不過在黎早一步出院之後便自然疏遠了好一段時間。爾後於魁星學院意外重逢,也才過了一年半。
  「那種的不必跟他認真,稍微應付過去就沒事了。講道理又不一定會通。」
  「是這樣說沒錯……我實在不擅長人際關係。」
  黎搔著後腦勺苦笑。
  「你可是狀元呢。利用那頭銜就能讓他閉嘴了吧?一看到我馬上態度就變了的人。」
  「……方法非常合理。但我不喜歡那樣。」
  「嗯。我曉得。黎從入學以來維持在第一名並不是想要威勢或名譽,只是為了減免學雜費嘛。而且我也因此得到好處。」
  「哪有什麼好處?」
  「你想想嘛。我可是董事千金兼學生會長,還是薄命的紅顏唷?要是再加上個第一名的頭銜,未免疊太多了。我也沒興趣為了降名次而刻意放水,能夠有個目標讓我全力以赴挑戰比較開心。」
  大言不慚地自稱薄命紅顏的京香誇張地攤開雙臂。
  「要是讓其他人聽到這話,恐怕會引來反感喔。」
  魁星學院校風審慎嚴謹,就黎所知沒有霸凌或小團體的紛爭產生。即便如此,妹妹美紘的經歷仍讓黎對這類事情顯得敏感。人類群聚在一起就有可能基於芝麻綠豆大的起因而排擠「異物」。而京香亦如她所自知,是個集合眾多特異要素的人物。倘有學校董事當靠山,依然不是無敵。
  「所、以、啊,就是只有黎在我才說的嘛。才不會讓其他人看到我的真面目呢。對外永遠是個低調懂事的好學生。」
  豎起手指如節拍器般來回擺晃,露出使壞的微笑。這也是其他人幾乎無從目睹,只有黎才認識的面貌。
  不像黎為避免紛爭而盡量不與人交流,京香十分善於社交。說得明白一些,表面工夫很在行。單看她的立場及境遇,感覺容易讓人敬而遠之或偏頗視之。實際上京香平時與同學年的朋友們總能自然地談笑風生。
  「話說回來,黎沒上課倒是挺稀罕的嘛。又不像我只能自修。」
  「因為今天授課項目的關係。」
  京香拍著自己無法動彈的大腿提問,黎用下巴撇向窗外方向。同班的男同學們正在下方的操場抱著橄欖球跑來跑去、彼此激烈衝撞。
  「喔,我明白了。就算只是萬一,互撞到受傷就慘了?」
  「正是。雖然對其他同學來說,受傷的風險是一樣的啊。」
  「這是很現實的問題,也沒辦法吧?就算受傷的風險一樣,受傷之後的麻煩程度可不一樣。狀況就是不同,分開來看也很合理。」
  「也是啦。」
  在黎的體內所流的血液是一種名為Ln-的稀有血型。
  雖無精確統計,據說具備此種血型的人全世界只有數十位。除了定時捐血保存以備不時之需,黎平常也盡可能地避免面對受傷的風險。長跑或網球等項目的體育課會正常參與,橄欖球或足球這類免不了肢體接觸的課堂則申請免課——可以說是一種繞圈子「自我約束」的方法。
  比起其他人,黎受重傷更難確保能獲得足夠的輸血量。這不僅止於一種認知,更是黎已經體驗過的現實。六年前的那場意外,親生父母死亡,黎自己也徘徊生死邊緣,最後靠神鎚耕一郎輸血才活了回來。
  非出於自願的選擇,亦無決定權。生來具備的特殊血型及其帶動的境遇構成了「黎」這個人的作風。
  「那黎剛剛是在看什麼?」
  沒有一絲的隱瞞,京香就著好奇心湊近上身。
  桌面上的雜誌封面貼滿了誇張的標語,兩位少女彼此貼著臉頰燦笑,是一本國高中生取向的時裝雜誌。正巧今天上架,是黎在上學途中經過的便利商店買來的。題材與黎向來認真且寡言的就學優待學生公眾形象多有歧異,不過京香並未挖苦或表現出訝異的樣子。
  「髮型太突兀也不好啊。希望給她個隨時能掛著笑容外出的樣子。」
  「記得她現在留滿長的對吧?雖然你應該明白,不過留太短可能給人懶得整理頭髮的印象,要注意喔。」
  「謝謝。其實想以美紘的喜好為優先。不過那傢伙偶爾會顧慮些奇怪的地方。」
  「住在一起培養出感情之後,近朱者赤的傾向難免越來越接近吧?如果妹妹說些奇怪的話,就說『這樣比較適合妳』直接替她決定就好。」
  「是、是這樣喔……?」
  「是啦是啦。妹妹很黏哥哥不是嗎?所以稍微強勢的作風,肯定更能提升好感度。」
  「還好感度哩……我跟妹妹沒血緣關係沒錯,但這可不是遊戲設定啊。」
  京香沒跟美紘碰過面,不過血緣關係及美紘沒上課的事她都清楚。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多費唇舌。藉由曾長期住院的經歷,京香基於直覺的建言反而時常有所幫助。
  「若是被挑剔那書的內容,就很難說是在自修了。」
  「我沒說我在自修。只說我在教室等。」
  「這種道理跟那種人說不通啦。除非是辻村老師,跟她說明應該會諒解。」
  辻村乃校內一名年輕的女性教師。負責一年級的數學課,去年也曾帶過黎與京香。
  只不過她目前行蹤不明。
  事由與狀況都沒人清楚。某天突然沒來上班,獨居的公寓裡還像有人住在裡面一樣充滿生活的痕跡。經過一個月,學校臨時請調來補充教員的就是方才的男老師。
  「……其實滿在意的。不過失蹤這種事說稀罕也不怎麼稀罕。謠言倒是各式各樣,跟男人跑了還是被跟蹤狂殺掉之類的。」
  京香的唇瓣之間洩出細微的嘆息。
  「妳曉得日本國內有多少失蹤人口嗎?」
  「記得一年有十萬人左右吧?雖然有比最高峰時少了些。」
  「目前光是有向警察登記在案的就有八萬人上下。那麼這當中,在報案之後順利找到人的數量有多少呢?」
  「雖然不甘心,但我真的不知道。」
  京香聳聳肩。
  「就統計資料來看,其實有九成都在一年內確認到行蹤。」
  絕大多數都是巡警在路上發現以及當事人主動聯絡的狀況。此外亦有捲入犯罪或意外事故才找到,或客死異鄉後確認到身分的例子。
  「意思是說雖然失蹤事件很多,但是一直找不到的其實很少?」
  「辻村老師失聯不過一個月,說不定是我們想太多了。」

  魁星學院是校風質樸的名門學校,魁國市更是一個治安優良的城市。
  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安全與純樸。光看校內就不只身為教員的辻村失蹤,黎還記得去年有兩位、今年目前也有一位學生,都是毫無預警被判定為自動退學,就此失去蹤影與任何消息。
  三位學生均離開父母身邊過著獨居生活。辻村老師也是單身且獨居。這般共通點有何特別的意義嗎?還是單純為容易扯上問題的條件罷了?
  「聽說就算報了失蹤人口,沒有牽扯案件的明顯證據,警察也不會積極行動。這也是必須善用有限人力的現實問題,說來也是沒辦法的事。」
  能在一年內發現絕大多數失蹤人口的蹤跡,不能說是警方搜索的成果。當事人自動現身、很快就在附近找到的迷路孩童或徘徊老人的案例在統計上都算數。只拿數字來說嘴的人,大多不清楚實際情況。
  「尤其魁國市的警察好像沒辦法期待太多呢。」
  京香這回嘆了一口大氣。
  此等歷史悠久、企業主導的主城周邊市鎮,運作全以龍頭企業的意願為優先。無論行政還是警務都不能與社會輿論作對。只要表面上社會與經濟均順利發展,自己沒有受到直接拖累,市民們也不會有意見。縱然市內亦不乏長年盤據的當地幫派,但已跟魁國市整體運作接合在一起,與警方維持著曖昧的和平關係。
  魁國市實質上的主導者——就是凯伊化學集團。身為社長魁冥寺義貴的千金,京香比一般市民更加清楚認知這個事實。也很明白一個習於站在高處掌控的人,很容易把其他人的性命與尊嚴都視為可利用的道具及資源。
  「假如反其道而行,說不定能查到有用的資料喔。不只是為了辻村老師。那些離開老家獨居的人,肯定在魁國市之外還有家人跟朋友。從外圍下手,就不必擔心市內的權力人士干涉。」
  「也是呢。說不準會找到拉垮那傢伙的武器。」
  那傢伙——與黎兩人獨處的時候,京香總是如此稱呼她父親。
  在魁冥寺義貴眼裡,其他人都只是道具。即便是家人也不例外。
  「不過大概是用不上了。該準備的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欲速則不達喔。無論準備多麼周全,還是無法改變京香未成年而仍在監護人管理之下的法律事實。除了實力之外,法律與制度方面還有很多棘手的問題。」
  「我知道啦。關於這方面,我都敢說是專家了。起初被迫學習的東西,現在已經轉化成能夠善用的武器。我沒打算莽撞行事,不過也準備好不得不豁出去時的最後王牌。」
  「那就好。若有我能幫忙的,隨時跟我說。」
  「嗯。需要時我不會客氣。」
  眼見黎伸出右拳,京香也笑著握拳輕輕回擊。
  此乃兩人之間共享的危險機密。
  不強迫免上體育課的學生在旁參觀的校風,著實值得慶幸。兩人藉此獲得了不受他人干涉的私密談話時間。
  「要不是跟黎重逢,我壓根沒想過自己能挺身抵抗。我真的很感謝你。」
  「妳這麼說我哪受得起。我沒妳那麼辛苦。立場上輕鬆太多。」
  雖與親生父母天人永隔,自己還是存活了下來。與收養自己的神鎚家裡的人也算處得不錯。
  「不過以世俗眼光來看,我才是『公主』呢。話說回來,黎將來有何打算?有在想要念哪間學校嗎?」
  「我還在煩惱中,也快沒時間猶豫了。」
  憶起早上與家人的對話,黎低聲說道。
  「以黎的成績應該是學校隨便你選吧。父母也以你的意見為重吧?又不像我早就被定好計畫了。」
  「是沒錯,不過要是爸或媽有特定願望的話……」
  想盡可能地滿足神鎚夫婦的期待,在能力允許範圍內盡力報恩。
  外人或許會將此評為偽善或純為漂亮話,不過黎乃是出自一片真心。
  若非同為稀罕Ln-血型的耕一郎幾乎冒著生命危險輸血,黎早就不在這世上了,也無法與京香邂逅。
  因不同事故先行入院療養的京香,也是黎在那場意外後手術住院才認識的。
  「班上同學好像幾乎都決定好囉。比起去年度課堂教師有一個人失蹤,未來計畫的問題更加緊迫。」
  「……說起來是沒錯。」
  「啊,不過現在對黎來說,最重要的應該不是畢業後的計畫也不是辻村老師。對吧?」
  「我?還能有什麼事?」
  並未特別被排擠或孤立,只是班上同學彼此交流不多,自己也只跟京香比較親近,對於周遭的話題自然沒什麼接觸。縱然不想受多餘瑣事煩心,也不好漏掉一些有必要瞭解的資訊或是危機的徵兆。
  「其實啊……」
  京香突然壓低了音量,恐怕真是很重要的事。為了仔細聽取接下來的發言,黎將臉湊近。
  京香認真的眼神直直揪著這頭。彷彿會被吸入一般,深邃的茶褐色瞳孔。造型細緻的雙唇帶著自然的濕潤氣息顯得光滑軟嫩。幾乎能感覺到彼此吐息的近距離。
  胸口深處倏地揪緊,不曉得是為接下來的話題感到憂慮,抑或有別的緣故。
  京香仍未開口。
  真摯的眼神繼續緊盯著黎。抿緊的唇瓣這才開啟了幾公釐。
  「……最近到底傳了我怎樣的事?」
  忍受不住詭異的緊繃感,黎低聲詢問。
  「……要保密唷,不能跟任何人講。」
  京香嚴正提醒,黎點頭答應。
  「好像有不少人以為黎跟我在交往呢。」
  京香嚴肅的表情於同一時間霎時瓦解。
  黎呆愣無言,單手蓋住雙眼。
  有一瞬間差點無力往前傾倒,幸好背部及時使勁撐住。如此近距離之下,稍微往前靠一點,兩個人的臉就要撞在一起了。
  「哈哈!嚇到了吧!?」
  京香笑得爽朗,戳了戳黎的額頭。順著京香手指的力道站直身子,拉開彼此距離後才大口嘆氣。
  「……那個……怎麼會產生這種誤會?」
  黎完全沒有頭緒,戀愛情事根本比老師失蹤更與自己無關聯才是。
  「理所當然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在傳。我是不曉得黎自己清不清楚,你其實滿受異性注目的唷。」
  「咦咦?有嗎?」
  黎無意識發出奇妙的聲音。
  「嗯,有。只不過看起來防心重,女孩子們彼此顧慮又像是彼此牽制,大家只敢遠觀。」
  「我都不曉得……」
  不過這種事情確實不容易傳進當事人耳裡。
  「就算妳說的是真的……那又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我撲克臉又不擅於說好話……根本沒有值得受異性歡迎的要素啊?」
  「這個嘛~臉蛋還不錯——嚴格來說算是很好看的了。成績名列前茅也滿加分的。」
  「是嗎?我以為比起只懂得念書的人,聊起天有意思或是擅長運動、音樂的人比較受歡迎耶……」
  「一般的偏好是那樣沒錯,不過女孩子的喜好也是因人而異嘛。再者所謂的不擅與人來往,換個角度也能解釋成冷酷又神祕。」
  「徹底誤會啦!毫無根據的妄想!」
  京香徹底超乎自己預料的發言,讓黎禁不住拉高音量。
  「也是啦。真正的黎可是會為了妹妹買女性時裝雜誌認真研究,是溫柔的好哥哥呢!」
  「……非得把那個也扯進來談嗎?」
  「不過內部資訊只有我曉得,而且我也沒打算洩漏。」
  「怎能讓妳說出去。」
  「就是說啊。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祕密嘛。」
  彷彿鬧上了癮,京香再度刻意說得曖昧。
  「京香的事我都有保密,連家人都沒讓他們知道。」
  話說回來,家裡父母與美紘本來就不認識京香,基本上無從洩漏。
  「哈哈,我說著玩兒的嘛。黎專注力強又博學多聞,但是情感方面的反應老是差了點。」
  「……這點我有自覺,雖然不是不想改善……」
  包含發生在妹妹身上的狀況,體會到很多事無法單靠正確的道理與善意解決。這般現實讓黎覺得棘手。更何況,在戀愛情事方面,黎除了在小說裡讀過之外,自己親身體驗就僅止於剛上小學時一段都快記不清楚的初戀。
  「所以說……像我們這樣時常男女單獨相處,正常的高中生都會想到那邊去?」
  「也是要看狀況啦。不過女孩子基本上都喜歡聊男女話題。」
  「京香不會覺得困擾嗎?如果被傳奇怪謠言感覺不太舒服的話,我是不是應該出面否認一下?」
  「……你想否認嗎?」
  「咦?」
  面對京香柔情的眼神,黎困惑地啞了口。
  「我是覺得無妨唷。對象是黎的話,就算被謠傳……不止,就算真的變成那樣……」
  「呃……那樣……意思是說……」
  眼見黎依舊一派困惑,電動輪椅往前逼近。
  馬達的聲音演奏幾秒後停止。
  噗嗤!
  劃破沉默空氣的是京香噴出的笑聲。
  「咦?呃……這是?」
  「黎實在是喔,你該不會當真了吧?我鬧你的啦。怎麼可能是真的。」
  「……別這樣嚇我。京香剛才不也說了?我對人際關係超遲鈍的啦。」
  習慣成自然地抬起右手搔著後腦。
  「要是黎特地公開否認,反而會造成無謂的騷動。若有什麼狀況,我懂得適當帶過,黎也敷衍過去就行了。剛才那種程度的玩笑話就那麼狼狽可是不成的喔。」
  「……反正至今都沒有狀況,事到如今應該不會有人特地來問東問西的。」
  緊張解除之後放鬆下來,才發現肩膀一直僵著。若論演技,自己絕對比不上京香。
  「但是我跟黎的關係確實很特別呢。若說是『普通』朋友,感覺也不只是那樣吧?」
  京香湊近上身反問,表情充滿惡作劇。
  「說起來是那樣沒錯,又算不上青梅竹馬。雖然在高中偶然重逢,先前在醫院只相處了兩個月。稱為『知己』也還是不對勁。」
  這回京香將食指壓在眉心,陷入思索。
  彼此確實觀念相近,且十分理解互相的狀況與苦衷,更是能討論無法與他人分享之心事的關係。加上彼此的境遇均有不尋常之處。
  最關鍵的要素則在於京香目前進行的「陰謀」,就是黎慫恿並主動出手協助才起了頭。
  「物以類聚……好像也不太對呢。雖有共通之處,大體上我跟黎還是成對照吧。」
  因遭遇事故而被迫與原本的家人分離這點相同。但是黎被神鎚家收養、成為真正的家人;京香則回到親生父親身邊,卻只被當成所有物。
  「啊,這個好像不錯。」
  「物以類聚?」
  「不是啦。擁有同樣志向的『同志』。當然還是要妳也認同才算數。」
  「嗯,這應該是最適當的形容了。嗯,我很中意。比男女朋友更棒的關係。」
  見京香滿意地瞇起眼,黎回報以安心的微笑。
  最早在醫院邂逅的那一刻——彼此尚未成為「神鎚」及「魁冥寺」一分子之時,黎與京香便有了同樣的志向。
  現實中有數不盡自己一個人所無能為力之事。命運不會安排你永遠勝利。實際上兩人也受了傷而必須住院。但只要性命與意志尚存便能繼續抗爭下去,肯定也能等到東山再起的一天。
  「好像亂聊了些有的沒有的呢。我們都還有好多事要做的說,該走了。」
  「嗯嗯。」
  京香回到自己的座位,從桌子抽屜裡拿出商業經營學的書。黎也重新翻開時裝雜誌閱讀。
  教室裡鴉雀無聲,兩人安靜讀著自己的書。倘使同學們目睹這一幕,應該不會再認為這兩個人在談戀愛了吧。可惜這光景可不能被看見。

  被跟蹤了——黎非常確定。
  並非一離開學校就出現,黎下課後去了趟圖書館,大約從黎踏出圖書館時開始跟蹤。
  黎不知第幾次停下步伐,佯裝查看手機,確認後方的狀況。
  對方有三個人。身穿誇張的緞面刺繡夾克或皮外套,髮型還是辮子頭等搶眼造型,實在不像是來跟蹤人。不過黎一停下腳步,另一頭便隨之放慢速度。偶爾躲到自動販賣機之類的物品後面試圖隱藏蹤跡。
  由於有過瀕死的體驗,比起其他人,黎更有感自己的生命之「脆弱」,因此日常生活中對各種危險均十分戒備。除了注意交通安全之外,也很留心不與麻煩人物有所牽扯。考量到自己的性情,一開始截斷接觸機會即是最有效避險的方法。
  雙方有段距離,加上對方的人都戴著墨鏡,不容易判斷年紀。推測三人大約都是二十歲左右。刻意穿著那麼容易被發現的搶眼服裝來跟蹤,肯定有特殊的理由。
  首先能想到的就是事情有詐。但是現況來看,不像還有其他企圖。至少就黎仔細確認周遭的結果,沒有發現其他可疑人士。況且用此等方式聲東擊西未免太不自然且沒效率。
  其次的可能性就是偽裝目的。藉由極具特徵的服裝誤導印象,隱瞞真正的身分。果真如此,也未免太引人注目。打扮成學生或上班族應該更好解決。
  最具說服力的理由還是「對方的企圖與服裝相櫬」。
  佯裝偶發意外的暴力行為。倘使事情發生,在他人眼裡不會看成是事先計畫好的行動,更像是年輕人之間稀鬆平常的打架鬧事。
  不太可能純為搶奪值錢的東西。一個高中生能放在身上的金額,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搶奪。恐怕是想綁架或加害當事人。
  黎回想在學校與京香聊到的話。
  自己的條件與辻村老師及其他失蹤學生的共通點並無重疊,但可能是黎基本上認知錯誤。那不過是從身邊少數例子類推而來的結論。
  想不出對方可能是誰,更不認為自己曾經得罪什麼人。雙親的工作基本上需要「拋頭露面」,但亦非三天兩頭出現在媒體上的人士。綁架勒贖的可能性也很低。神鎚家家境普通,兼具優秀記憶力與體力的男高中生更不是理想的人質。
  如此一來,想不出有何緣故需要計畫性地找自己麻煩。
  遲遲未出手恐怕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而難以收拾。一票人懷著明確的目的,卻也不像訓練精良的專業犯罪者。跟蹤沒多久就露餡,甚至未察覺自己已經被當事人發現。
  倘使單純想要黎的性命,應該另有許多更簡單的手法。例如把人推到馬路上當成交通意外事故。但這方法簡單歸簡單,成功率卻不夠高。實際上黎與親生父母遭逢車禍,失去雙親卻還是活了下來。
  對方如此謹慎行事,理由想必只有「確實殺害」以及「只想施予特定程度的傷害」兩種。
  針對跟蹤者可能意圖推測一番之後,黎刻意繞遠路,選擇行人來往頻繁且靠近派出所等單位的路線。
  直接找警察協助並不明智。
  畢竟對方尚無具體行動,萬一與辻村老師的狀況有所關聯且當真與魁國市警方內部掛勾,那就是自找死路了。
  無論如何,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縱然盡量走大路,還是會意外碰上小巷子,或是圍著帆布、從外面看不見內部的工地。考慮到可能有埋伏,也想避開平時習慣搭車的車站。但是與平日行動模式差異太大,不保證敵人不會因為焦急而祭出強硬手段。
  看來最佳手段應該是無預警跳上剛好停在旁邊的公車。既然選擇在回家路上跟蹤,應該沒打算在家裡發動襲擊。萬一遇上最壞的狀況,自己遇上麻煩也罷,至少別讓家人跟著有危險。
  思索至此,黎再度確認後方狀況。
  不見了——!?
  三位跟蹤者的身影消失了。
  已經改變計畫了嗎?還是說根本只是自己誤以為被跟蹤了?
  緊繃感一解除,不禁洩出嘆息。
  不對。還不能徹底放鬆戒備。對方的來頭與企圖依然一無所知。說不定只是完成了自己沒猜到的目的才離開,抑或遭遇某種困難而暫時中止跟蹤。無論如何,眼下最保險的做法應該是盡快離開魁國市。
  過度緊繃可能造成反效果,但還是得繼續留意。
  黎點頭肯定自己的結論,站定於公車站牌旁。公車準時進站,隊伍前方的乘客們亦無可疑之處。公車內部看似一切正——做好最基本的安全確認後,黎搭上了公車。

  「哪兒來的混帳!?報上名號來!」
  「小哥,別那麼大聲。」
  藉由大片帆布覆蓋而與外界隔離的大樓建築工地內,只見建材堆積,不見任何工人的身影。
  魁冥寺貴士拔刀大喊,同行的岩島出聲喝止。
  一切的一切都讓人不爽。
  不過是解決一個叫做神鎚黎的死小鬼卻受命一串超級麻煩的步驟,手下岩島不顧自己的面子擅自主導,甚至喊自己為「小哥」這等愚蠢稱呼,全都讓貴士感到火大。
  更讓人火大的要數莫名有人冒出來礙事,逼得一行人不得不中斷跟蹤的這個狀況。
  一道影子無預警地從工地裡衝出,將其中一名叫岸田的擄進帆布內側。貴士與岩島只能追進來。
  「……救、救命……呃!」
  岸田出聲懇求。壓制著他的對象身穿黑色連帽長斗篷,打扮十分奇妙。岸田不像岩島,他不是隸屬當地幫派垂木興業的正式成員。原本計畫貴士在無人煙的場所解決掉黎之後,就由岸田出面自首扛罪。
  雞毛蒜皮小事引發的衝突。非計劃性的衝動犯罪加上未成年的判刑較輕,還能顧到警方的面子。貴士本身也殺過人,照理來說應能順利執行才對。偏偏目標遲遲沒經過適合的地方,結果最後演變成這樣。
  「哪兒冒出來的?已經摸透我們底細了嗎?還是只想要錢?」
  「……沒打算跟你們談條件,更不會讓你們動那人一根汗毛。」
  針對岩島的質問,來者操著嘶啞聲線回應。難以判斷其性別與年齡。寬闊帽子製造出的陰影裡閃著兩點紅光。微微開啟的雙唇之間露出尖細犬齒,緊接著刺進岸田的頸根。
  「咿——!」
  岸田肌肉緊繃的臉龐迅速失去血色,化為蒼白。
  「……殺死他們。」
  身穿斗篷的人下令,被放開的岸田緩緩前進。
  「咦!」
  岸田拉開血盆大口,露出原本沒有的亮白且尖銳的牙齒,牽引著唾液。展開雙臂,如野獸般撲向岩島。
  「你在幹嘛啊!」
  岩島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取出藏在身上的小刀,霎時出刀橫掃。岸田的脖子上多出一條深紅色的傷口。不像心臟或肺臟有肋骨保護,也不需要花時間等待出血量累積,這是最適合讓一個人即刻死亡的弱點處。
  但是岸田沒有倒下。本因洶湧噴發的血流也只滲出少量便停止,因為傷口快速密合。
  「咿……見鬼了!」
  難以置信的光景讓岩島陷入恐慌,開始胡亂揮刀。每一次劃破的傷口均立刻自動癒合,而岸田——原本是岸田的人貌似完全感覺不到痛楚,直直朝岩島逼近,雙手搭上他的脖子。
  「……咕、嗚……」
  被勒住脖子的岩島不過呻吟了一聲,緊接著吐出泛紫的舌頭,脖子歪成正常彎不到的角度,整個身體癱軟在地。
  至此,貴士才總算回過神。
  並非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上面的人」事先警告過可能發生的事態。然而從未想過實際親眼見證會是怎樣的感受。
  貴士將慣用的匕首收進口袋,改拿以防萬一而帶著的「特殊武器」。造型與摺疊刀或蝴蝶刀不同,筆直的金屬棒從把手延伸三十公分左右,沒有切割功能的無刃錐形武器。
  「王八蛋!」
  貴士朝岸田的背後衝去,武器瞄準肝臟位置刺入。
  傳回手裡的感覺與刺殺普通人無異。貴士隨後拔出武器,往後踏步拉開距離。
  「啊……嘎……?」
  岸田喉頭發出不像質疑也不像痛苦意味的奇妙呻吟。
  暗紅色的濃濁液體從刺出的破洞汩汩流出,逐漸浸濕下半身。這回傷口沒有閉合。岸田全身痙攣抽動,有如朽木一般,維持站姿逐漸乾枯。
  與毆打或割傷普通人不一樣的感受。對未知恐怖事物的嫌惡感讓貴士反胃,但他仍勉力壓抑,轉向黑斗篷之人。
  「妖怪!看我收拾你!」
  瞬時拉近距離不給對方反應空間。沒有時間仔細瞄準致命部位。貴士手持武器刺進腹部並挑翻。拔出後再度插入並扭動武器,照此重複數次。只見紅色的兩個光點在帽裡陰影中逐漸失去亮度。
  「嘿……哼哼!知道厲害了吧!?妖物!」
  怒罵、踹倒對手,再度拉開距離。
  妖物——貴士自然喊出「上面的人」特別禁忌的稱呼。
  身穿斗篷的敵人並未立刻風化消失。一手壓著大半留在身體裡的武器,另一手朝前伸展,搖搖晃晃地逼近貴士。
  「咿……!」
  貴士不禁扭曲了表情。
  沒事的,勝負已定。找回跟丟的目標達成使命更加要緊,所以這不算逃避。
  貴士如此向自己辯解,背對黑衣人,奔離現場。
  貴士離去後過了幾分鐘——同一個地點出現兩道身影。
  一名全身哥德蘿莉風情衣裝,撐著陽傘的銀髮少女,以及隨侍在側的巨大犬隻。四腳站立的高度就有一公尺,全身覆滿濃黑的毛皮,套著材質堅固的挽具及嘴套,體型巨大的愛爾蘭獵狼犬。
  「還好嗎?」
  少女跑向黑衣人,黑色大狗則面向現場的入口方向監視。
  「妳是……莉麗亞……?」
  孱弱的聲音確認來者。
  被喚為莉麗亞的少女撥去男子的帽子。顯現出一張無法判定年齡,宛如木乃伊的臉孔。扁而窄的眼皮彷彿受不住光線刺激般細瞇著。
  「啊,抱歉。還是太亮了?雖然我還受得住……」
  少女調整陽傘的角度,讓男子籠罩在陰影裡。
  「待在陰影下比較舒服,不過終歸是沒救了。他拿<惡穢的白銀>對付我……」
  「都怪我沒能早點過來……」
  「……不必自責。我們<擁王黨>本就人手不足。有妳這樣身經百戰的戰士加入已經很欣慰了。以我一個人的力量,連那點程度的人類也沒辦法……」
  黑衣男一臉痛苦地轉頭搜索四周。看見一具人類的屍體,以及一堆烏黑的灰燼。
  「跟<貴族黨>有掛勾的幾個人類。只能暫時阻止他們襲擊王……雖有疑點,但依然是睽違幾百年現身的王。絕不能讓那些傢伙得逞……我所調查到的情報以及準備好的東西全部記在這裡……」
  斗篷男顫抖的手遞出一枚摺疊起來的紙張。
  「我明白了。你的工作就由我接下。我也是為此來到日本的。」
  「拜託妳了……此外,可以的話請賜我<慈悲的毒牙>……」
  聽聞男子斷斷續續的最後請求,莉麗亞點頭同意。不知覺間,少女的白皙手掌裡閃現出一把短劍。比例粗壯的把手上刻有精細的雕紋,刀刃則如針般細長。
  「願圓滿使命的長久生命獲得永久安眠。」
  少女閉眼詠唱特定的祈禱文,接著將刀刃刺進夥伴的胸口——瞄準心臟。
  枯朽的面容浮現笑臉。
  少女懷裡的身軀緩緩崩解化成粉塵飛散在空中,最後只剩下一件長斗篷。
  縱然身懷無與倫比的再生能力,被<穢銀>所傷便無法恢復。在重要部位形成致命傷,強大的生命力反而徒勞延伸痛苦的時間。已到黃昏的微弱陽光亦無力收拾夥伴的性命。
  此時需要的就是<慈悲的毒牙>。這把特殊短劍除了以<穢銀>製成之外,更塗有某種藥物。基於使用上的條件限制,不適合用來與敵人作戰。單純做來替同族人執行安樂死。
  簡短默禱後,莉麗亞站起身。不必召喚,黑狗已貼到腳邊。莉麗亞翻轉手掌,<慈悲的毒牙>霎時消失無蹤。
  「薩克拉姆,走囉。」
  莉麗亞揪住愛犬的挽具,走到工地外頭。對上強度加速減弱的黃昏餘暉仍眩目似地瞇著眼,隨後一人一犬舉步前行。
  得加緊腳步才行——莉麗亞抿緊薄唇,嚴正提醒自己。
  男孩甚至還不曉得自己是「王」。他並非與生俱來,而在成長之後才確認到「王的證明」,這可是史上第一遭。生在和平的日本,肯定不習慣面對危及性命的險境。
  侍奉並保護神鎚黎——這就是莉麗亞訪日的使命。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6-11 21:36 编辑

  第二章 訣別之夜


  「呃嗯~~……!」
  身穿睡衣的美紘坐在椅子上打了好大一個哈欠。
  不曉得在桌前坐了多久,回過神來發現窗外天色已微暗。
  「……哥哥今天好晚喔。」
  黎不只每天準時出門,放學到家的時間也都差不多。未加入任何社團或學生會,就算下課後繞去圖書館或買東西也是迅速解決,早早回家。不像美紘一投入就會不小心看書看到熬夜的性格。
  「……光想也沒用,我也該做做每日任務了。」
  感覺窩在家裡之後越來越習慣自言自語。美紘站起身子,自己喊著「一、三、三、四」的口號,就著節奏伸展上半身。
  不想去學校,更不想與認識的人見面,自然不願外出,但可不想因為繭居在家就變胖呢。雖然無法念書也是個問題。
  倘若逃避之後甚而失去自我,那就真正中了那幫人的下懷。
  決心甩開那些霸凌別人的壞人,變得比以前更漂亮、更聰明、更強大給他們瞧瞧。看我怎麼在你們無法到達的地方過得精采又幸福——這就是美紘所思考的報復。
  要是讓黎知道自己的思想如此晦暗,說不定會被念呢。
  『待在家裡,運動的機會自然會變少。別忘了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動動身體,一下子也好。例如國民體操之類的,雖然大部分人都嫌愚蠢,其實對身體很有幫助喔。』想當初如此建議美紘的也是黎。
  『當然,心與身體都一樣,還沒痊癒之前勉強運動只會延後恢復的時間。千萬不要著急或勉強自己。確定好自己的狀況,慢慢來就行。』而黎的這番話或許是他自己住院過的感想吧。
  據說黎靠著復健期間的自修便能追上學校的授課進度,全虧得他原先就提早自修到國中程度的教材。
  黎出院後升入國中,因持續拿出亮眼的成績而被周圍稱為天才,這話也有傳進美紘耳裡過。黎本身確實算是資質聰慧,不過那些優異的成果全來自黎為了成為值得神鎚夫婦驕傲之人所做的無數努力。
  美紘並不清楚黎以前家庭的狀況,只聽說親生父親是個老實的上班族。反觀神鎚夫婦個別任職大學教授及譯者,黎大概是以不辜負此等專業印象為目標吧。身為神鎚家親生女兒且從未煩惱過親子關係,美紘不可能自發性地有那種念頭。
  莫名憶起黎痊癒出院,正式住進這個家的第一天。
  『從今天起,黎正式成為神鎚家的一分子。也是美紘的哥哥。』
  之前碰過幾次面,聽雙親仔細說明過狀況。父親耕一郎仍鄭重宣示。
  『還請多多關照。』
  黎如此說著伸出右手,在美紘搖首拒絕後,臉上一瞬間閃過受傷的表情。
  『已經是一家人了,何必這麼客氣招呼嘛。哥哥。』
  早已預想黎可能會這麼做,美紘掛上笑容說出事先想好的台詞。
  『謝謝。那麼,美紘,以後多指教囉。』
  黎放下手,輕輕拍著美紘的肩並報以微笑。
  可以想見黎並未就此放下心防,只是配合美紘以「家人」態度對待。
  黎一直是那個樣子。無時無刻謹慎努力,一心想回應周遭的期望變得「更強」、「更加堂堂正正」。
  雖然憧憬,但怎麼也追不上。
  「呼……」
  美紘思考著一邊做完伸展操,然後坐到床上。抹去額頭浮現的汗珠,緊接著憶起今天早上的對話,手指纏上瀏海。美紘無論髮質與髮色都與雙親很接近,只有黎一個人不同。
  從國中一年級到二年級,除了優秀成績之外,黎還在校內留下各式各樣的傳說。諸如察覺班上即將演變出霸凌的徵兆,在事情發生前搶先滅火的義舉。但在美紘晚兩屆進入同一間學校就讀之後,開始小心言行,避免引人注目。或許單純沒有必要高調,更可能是刻意留心以免妹妹受到無謂的注意。
  即便如此,朋友還是逼著美紘「介紹妳哥哥給我們認識嘛」,老師也拿美紘的成績與黎比較而表達明顯的失望之情。甚至黎升學遠讀魁星學院之後,這些風氣仍無改善。
  為了不抹黑已畢業哥哥的名譽,美紘一度像是下咒一般,日日催促自己要不愧對「黎的妹妹」身分。學業方面也努力衝進排名前段,但仍遠不及第一名。諸多成果不盡理想,徒勞無功,讓周圍的人開始暗自恥笑美紘。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美紘剛升上二年級,班上即將演變出霸凌的事件。
  本想效仿黎挺身解決,然而美紘拙劣的行動不只是白忙一場,甚至造成了反效果。理所當然地,結論就是美紘變成了霸凌的對象。
  『妳以為仗著神鎚黎是妳哥哥就可以囂張嗎?』
  『妳這麼差勁,根本比不上妳哥哥,乖乖當個人渣就好啦。』
  『等級真的差太多啦。啊,都忘了妳們根本沒血緣關係嘛?』
  美紘不曾刻意宣揚與黎不同出身,只是也沒刻意隱瞞。不知從哪兒洩漏出來的情報,很快就傳得眾人皆知。
  『妳不肯介紹黎學長給我們認識,恐怕是愛上他了吧?』
  『不同父母所以沒關係嗎?不過像美紘這麼沒節操,說不定連親生哥哥也敢來喔!』
  惡意的言論發展到這分上,美紘的課本及體育服常被不明物體給弄髒或破損。霸凌行為甚至加重到剪掉美紘的頭髮。
  事態惡化至此而注意到的美紘的父母,十分冷靜且寬容地接納事實。
  『剪人頭髮屬於傷害罪。照理來說是可以送交警方的刑事罪犯。』雙親到學校抗議,要求事態不該再惡化,同時訴請校方確實預防同類狀況再度發生。之後更允了美紘不願到學校的意願,請心理諮詢師到宅訪談。
  就算沒辦法到達哥哥的層級來回應父母期望,至少不願蹭蹋家人的關懷之情,更不可能永遠屈服於霸凌之下。
  「我回來了。」
  從玄關處傳來的招呼聲中斷了美紘的思考。
  「哥哥,你回來啦。」
  聽見上樓的腳步聲,美紘開門以微笑迎接。
  「美紘,等下要做啥?晚餐還有一段時間,要不要我幫妳剪頭髮?」
  美紘點頭示意,黎回到自己房間取來野餐墊、塑膠製的剪髮圍巾以及剪刀。
  美紘一屁股坐到鋪在地面的野餐墊上,黎則落坐於美紘的床上。把鏡子放到矮桌上,開合剪刀確認順暢度,接著開始梳起美紘主動鬆開髮繩而自然垂落的髮絲。

  「想剪什麼樣子?」
  黎攤開他買來的雜誌詢問,美紘莞爾一笑。
  並非勉強擠出來,而是自然的笑。
  「哥哥自己跑去買這種雜誌?」
  「我想說好歹可以參考一下。這個如何?我覺得滿適合美紘的。」
  黎指著一個瀏海有層次的中長髮型。模特兒的臉型與五官也跟美紘頗為接近。
  「哥哥總是太超過,還是該說你習慣做事很徹底。」
  「會嗎?嗯……可能真是那樣吧。」
  黎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有這樣一面。從念小學的時候就習慣在拿到課本當天能讀多少就讀多少。開始在神鎚家生活之後,程度有增無減。於高中校園與京香重逢,此等習慣又變得更加嚴重。
  針對某人的希望或期待的事情做到完美——或者超越完美。這就是黎生存的指標。
  「稍微修剪一下就行啦。仔細的髮型另外請專業的處理就好。說實話,哥哥也沒辦法剪太難的髮型吧?」
  「妳說得沒錯。」
  至今也只幫忙修整過長的地方。雖然放學後特地去圖書館看過理髮美容相關書籍,依然沒自信具備實際動手的實力。
  「話說回來,哥哥今天比較晚呢。」
  「抱歉啊。都說好要幫妳剪頭髮了。」
  喀嚓!
  將後面頭髮剪去數公釐長的髮絲。黑髮落在免洗圍巾,滑落地面。透過剪刀傳遞而來的觸感反映出細滑而健康的髮質。
  「沒事啦。那又沒差,只是好奇有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啦。不過是繞了點遠路。」
  「就哥哥的習慣來說,還挺稀罕的呢。」
  到家時間比平常晚了約一個小時,美紘當然會介懷。只是黎不能老實道出自己被人跟蹤一事。無法保證純屬黎自己誤會,亦不願讓精神狀況還不穩定的妹妹感到憂心。
  從離家最近的車站直到家門前,黎基本上繼續戒備是否有人跟蹤,但沒發現任何可疑人物。神鎚家座落在閑靜的住宅區內,附近居民大部分都住了很久。像方才那種裝扮的跟蹤者於此肯定顯得詭異且引人注目。對象若非大費周章、審慎計畫的專家,沒理由冒險選擇自家下手。貌似幫派分子的那三個人怎麼看也不像這等專家。
  一想到此,黎才發現自己的手早已停下來。
  「哥哥,怎麼了?」
  「沒有。我分神了。要剪妳重要的頭髮,我得專心點才行呢。」
  左手裡的細齒梳伸到瀏海與額頭之間,抬高髮絲。
  喀嚓!
  比起髮絲,更像是粉狀的極短髮尾飄飄墜落。一次剪太多很難挽回,就算費事還是得一點一點剪。
  留意不要剪太齊,保持適度的參差感以求自然。
  「嗚!」
  美紘細細喊聲。
  因為黎試圖扶起瀏海的手碰到了她的額頭。
  「不小心的。不舒服嗎?」
  「沒有,不是不舒服。是哥哥的手很冷,我嚇了一跳。」
  「是喔……」
  幸好不是嫌棄自己剪得不好,黎呼吸幾次重整步調。
  「不是常有人說,手冷的人心很溫暖嗎?」
  「謝啦。」

  這等說法毫無根據,再者可能單純因為美紘體溫比自己高。不過也沒必要刻意反駁妹妹體貼的發言。
  一次停手,莫名瞄到書桌上攤著一冊大本的園藝圖鑑。
  「喔,那個啊。有在想以後做那方面的工作好像還不錯。在陽光下培育花朵之類的。雖然應該滿耗體力的。」
  「這樣啊。那要不要找看看哪間學校的相關科系比較厲害的?」
  「不、不用啦。還在考慮階段,單純覺得好像不錯而已。不一定非要照顧花,例如牧場裡面的工作似乎也很有趣。現在都關在家裡,所以將來想要在太陽底下做些與生命有關係的事。」
  美紘已經能自嘲自己的現況。縱然尚未完全恢復,就算還有些許勉強,終究算是好現象。
  「比起我,應該先考慮哥哥的志向吧?都已經高二了,該決定啦。」
  「……我也跟妳一樣還沒定下心來啊。不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麼。」
  怎麼今天從早到晚都在講這個。黎不禁苦笑。
  「這麼擅長剪頭髮,有考慮美髮設計師嗎?」
  黎停下滑動剪刀的動作,思索了一會兒。
  「這個嘛……如果爸媽有什麼期望的話,我就直接選那條路……不論哪種科系或職業,『目標』基本上已經決定好了。」
  「怎樣的目標?」
  「成為一個能讓美紘幸福的人。」
  「哥哥真是的……」
  美紘映在鏡子裡的臉頰泛起暖暖的色調。

  只需要說一聲,家裡馬上能派車到市內任何一個地方接送。這規矩源自父親義貴認為坐輪椅丟人現眼所做的安排。而且住家位於坡道頂端的高台,專職司機則是京香也寄予信任的兼任教育工作的管家橘。
  正因父親有此意向與命令,京香今天也同樣自己靠著電動輪椅,於黃昏時分到家。
  京香十分明白這麼做幼稚又沒效率。然而比起合理性,能隨心所欲決定並執行一件事讓她心情大好。
  眼下京香所在的是全市最高級的住宅區。其中占地特別廣闊,盤據在高台上有如國王居城般睥睨周圍的就是魁冥寺家的宅邸。自江戶時代便是當地最具權勢的一族,戰後魁冥寺家投入藥品工業大獲成功,從經濟方面重新掌控戰前自家的領地,發展出主城周邊市鎮的典型型態。其後公司名稱從魁冥寺藥品改為凱伊藥妝,最後定名凯伊化學集團。
  集團同時透過連鎖速食店及便利商店的生意,經營觸角遍及全國。不過魁國市的市民有半數都是凱伊化學集團及其相關產業的員工與家屬。市政方面也徹底由凯伊化學集團操控,就連警方亦無法忽視魁冥寺家主的意願。而大部分的本地居民對這點全無認知,或是察覺到了也不覺詫異。
  從市中心方向歸宅,利用後門會比走到前門更近且方便。實在不想沿著包圍廣大腹地的矮牆繞到正門去。京香透過監視器向警衛示意開啟後門。
  「咦?」
  踏入外門便目睹不尋常的東西。後門停車場裡出現三台陌生的汽車。一台黑色加長型禮車連窗戶均施予遮陽處理而顯得全黑,另外兩台為同樣全黑的廂型車。一般的客人通常會從正門出入才是。
  此外還有一台熟悉的轎車。此車屬於跟父親有所掛勾的本地幫派。垂木興業。縱然雙方的關係宛如公開的祕密,平時總低調地停在後門停車場。
  令京香質疑的三台車連車牌號碼及請牌地均各自不同。
  京香滿懷著好奇心進入屋內。察覺很少使用的內側待客室有動靜而朝那方向靠近,看見厚重門扉前面站著兩個陌生人在守門。
  身穿同款皮夾克的一對男女。應該都比京香年長。時值黃昏且人在屋內,兩人還是戴著深色墨鏡。
  「……妳是誰?」
  男子發現京香靠近,立刻詢問身分。京香從正面仰望觀察對方健壯的胸膛與寬闊的肩膀。感覺像是精通某種格鬥技。
  「我才要問你是哪位呢?我是魁冥寺京香。這兒的千金唷。」
  「魁冥寺的女兒?我只知道有兒子……」
  男子挑了挑眉。雖已有所壓抑,語氣依然飽含攻擊性。
  「凌牙,冷靜點。確認一下不就好了?」
  女子態度穩重地予以指責。頂著豐盈的波浪髮,肉感的厚唇。臉部輪廓深邃,肌膚是均勻的褐色。或許是拉丁美洲方面的混血。
  女子敲了敲門,朝房內報告,緊接著一位壯年男子走到門口。
  頭髮仔細整理過。適當自律而養出的精實體態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身在自己家裡卻穿著正式的雙排釦西裝。
  來者正是魁冥寺義貴——京香的父親。無論法律上或生物學上都是。
  「京香?怎麼,有事嗎?」
  義貴開口詢問,五官端正的臉上掛著無意隱藏的不悅之情。
  「來向父親報告平安到家,也該向賓客打聲招呼較符合禮儀。」
  京香擺出優雅的假笑,操著更加擺派頭的語氣對父親以及守門的兩位人士說明。若非坐在輪椅上,還可以雙手輕輕揪起裙襬屈膝行禮呢。
  「干妳屁事啊。是我跟老爸的客人啦。」
  另一名男子走出待客室,不快地如此放話。
  辮子頭加上誇張的銀製耳環。臉頰上的部落風刺青其實只是貼紙。理論上是個大學生,不過幾乎沒去上課——他就是義貴的兒子貴士。基本上算是京香的兄長。
  面對義貴還能勉強佯裝平靜,但被這樣反駁,京香不禁不悅到皺緊眉心。
  「哎呀。傳說中的千金小姐來了嗎?」
  待客室內傳出女性的聲音。很年輕——幾乎可謂稚氣的細聲加上生嫩的咬字。卻也同時有著老成的穩重感。
  「不,沒事。不是值得您一見的對象……京香,妳回別館去。請橘陪妳自修。」
  義貴先朝室內招呼一聲,隨後如趕狗一般揮手示意。
  「明白了,父親大人。」
  假殷勤應答之後,京香出了待客室所在的主宅。回到蓋在後方庭院角落的別館。雖名為「別館」,但是書房與寢室都很寬敞,亦不乏全套衛浴設備。這棟屋子是六年前欲收留京香時指定建造,為方便輪椅進出,內外一概沒有階梯,房室出入口也做得特別寬。除了床鋪以外的區域全都可以穿著鞋子走動。
  將輪椅滑到書房裡的大桌前方,開啟以電腦為首的數種機器的開關。一片寂靜的室內霎時充滿了散熱風扇的聲音。
  「京香小姐,方便進去嗎?」
  「嗯,進來吧。」
  想必是接到父親的指示,擔任管家的橘敲門後踏入房內。
  早年以義貴首席秘書之職長年為凯伊化學集團服務,幾年前正式退休後轉任京香的教育負責人。教導的是橘的專業領域,也是高中課程以外的內容,諸如經濟、經營、財務、投資等等。
  「今天的客人是什麼來頭?」
  「很抱歉,我不太瞭解詳情。應該是從以前就暗地裡與魁冥寺家來往的人。不過就我所知,直接來家裡拜訪還是頭一遭。」
  越過京香的肩頭凝視螢幕,橘小聲回答。
  「從以前……是多久以前?」
  「至少從上一代——義貴先生還有我進入魁冥寺製藥的時期已有接觸,恐怕最初聯繫的時間還要更早。當然接洽的或許不是同一個人,理論上換過幾任吧。」
  「……究竟是什麼人……?」
  京香囁嚅道,確認螢幕上的訊息。
  一如所料沒有接收到音檔。主宅內的幾個地方,包括義貴的私人空間都裝置了竊聽器,但那個待客室平時極少開放,沒有機會安裝。
  京香是義貴與情婦生的女兒。親生母親仍在世時,京香就已得知自己的身世,只不過母親連父親的照片都沒給她看過。直到六年前遭逢車禍,母親當場死亡,京香身受重傷。身為京香僅剩的血親,義貴接到聯絡後才曉得京香在小學裡的成績非常優秀。
  接著就把京香帶回家扶養。
  『妳未來要繼承公司,現在就得開始學習。』
  長男貴士無論性情上或能力上都不適合公司經營。所以計畫讓他走政治,京香則負責壯大公司發展,好讓貴士的孩子繼承。還只是個孩子,沒其他人可依靠,腳也不能走。聽從父親安排是妳唯一且最好的選擇——京香還在住院的時候,義貴劈頭便如此宣言。
  出院後,京香的生活基本上僅限於別館。因為父親不想將代代相傳下來的古典住宅改建成毫無風情可言的無障礙空間。而且別館周圍更植滿灌木叢以盡量避免外界的眼光。
  日常生活所需確實安排得很周到,經濟方面也很自由。大老婆——也就是貴士的母親業已過世,不需要多受管束。比起被迫演出家人間相親相愛,僅限形式上的美滿家庭要來得輕鬆。
  作為一個道具,一只棋子,未來都被決定好的人生。
  原本也覺得這是無能為力之事。
  身體無法自由行動,光是活著就要耗費比常人更多的工夫與成本。未成年且無其他人可依賴,很難離開魁冥寺家獨立生活。接受現實,拋棄無意義且無用的反抗意志,不斷地放棄自我,扮演既定的角色才是最聰明的作法。
  直到進入高中與黎重逢前,京香都是這麼想的。
  同樣對世事無能為力且帶著傷痕,仍不願向不公且殘酷的命運低頭,誓言挺身對抗。那時黎對京香如此說道:
  『誰說掌控者考量自身利益,強迫他人持有的武器就不能回頭拿來對付他?歷史上也有許多人靠著這種方式爭取到自由。』
  『妳可以說我這是出自幸運之人的傲慢或理想空談。但妳肯定也有機會。如果妳打算抵抗,我願意奉獻我所有智慧與力量幫助妳。』
  明白京香的經歷與苦衷之後還能如此斷言,反映出的恐怕是一個受上天眷顧之人的自負及其崇高的正義感吧。縱然黎不輕易與他人建立交流,面對有緣分的對象卻是百分之百的真摯且誠實。
  京香閉上眼,在腦中與同志——或者說戰友面對面一秒鐘。接著操作電腦確認企業排行及世界貨幣匯率變動等情報。
  竊聽不到那頭的對話無妨,京香還有更多該做的事。

  「女兒在的話,讓我見見她也無妨啊。我很喜歡年輕的孩子呢。」
  魁冥寺主宅的待客室裡,一位少女半躺在皮製沙發上。
  嘴上把京香喊成「年輕的孩子」,本人的外表看起來卻只有十二、三歲。豐盈的銀白色頭髮與大紅色的瞳孔,肌膚清透亮白,身穿繪有紅色薔薇的黑色和服。非傳統穿戴方式的隨興穿著,領口與袖口處露出大片肌膚,但是並不難看。穿在她身上恰當得彷彿這麼穿才是和服的正式穿法。
  少女後方站著稍早與京香對峙、套著皮夾克的青年與美女,以及身穿西裝的老者一名。
  「雖是親生,不過是庶女。將來我只打算讓她負責公司表面的經營,當然還是由貴士負責監督。沒必要讓她參與這邊的事務……更不需要勞煩貴婦人(Dame)閣下您接見……」
  義貴戰戰兢兢如此說明,被喚作貴婦人(Dame)的少女無趣似地打了個哈欠,恢復微笑表情。
  「接下來,魁冥寺貴士。勞你說說計畫怎麼失敗的吧。」

  老人語調嚴厲宣告。
  「……知道了啦。」
  「貴婦人(Dame)!!在前,還不跪下!」
  「無所謂。說吧。」
  貴婦人(Dame)在沙發裡維持半躺姿勢,手輕柔一揮,彷彿在說「向貴士要求禮儀形式只是白搭」。
  「剛才也說過啦?我有照計畫跟蹤。」
  不明人士插手阻礙。岸田身上的巨變。岩島之死。勇敢反擊且成功殺害黑衣人——貴士基本上忠實傳達了發生的事。只有稍微美化了自己的定位與成績。
  「最後還是跟丟目標,夾著尾巴逃回來?連貴婦人(Dame)閣下借給你的<穢銀>武器也丟了?」
  皮夾克男——霧島凌牙維持直立不動的姿勢詰問。
  「我、我也沒辦法啊!我還只是普通人類。怎麼跟那種——」
  言及此,貴士慌忙捂住嘴。「妖怪」或「怪物」都是絕對不准在貴婦人(Dame)一行人面前提及的語詞。
  凌牙貌似察覺出貴士未說出口的詞句,深色墨鏡後方射出強烈的視線,朝貴士的方向前進了半步。
  「凌牙,我無所謂。更要緊的是,你跟帕拉有確實收尾了吧?」
  「是的。日落時分終究還是有陽光,力求快速的任務還是由我們<黃昏>出馬比較恰當。」
  態度十足嚴謹,語氣卻很休閒——追究起來更像是還不習慣卻拚命想要扮演懂禮守規矩的感覺。
  「現場只看到岩島的屍體,以及兩位同族人的灰燼,想必插手阻撓的是<擁王黨>成員以及被他咬過的岸田。沒找到<穢銀>小刀,推測是被誰拿走了。」
  「被誰拿走……哪會有誰啊?正常看見屍體不是會馬上報警嗎?」
  貴士提問。縱然計畫生變,不過垂木興業依舊會負責準備代罪羔羊。就算鬧上警局,百分之九十九不會牽扯到貴士。
  「懂得那堆灰燼是同族的屍骸,也不想牽扯警方的對象。也不是我們的夥伴——那麼答案只有一個。還有其他<擁王黨>成員在場。要是目標多了幫手,就更不好處理了。」
  凌牙毫不留情地直言。
  「無論如何,錯過最佳時機且導致任務失敗是事實。這麼一來,對魁冥寺家的處置也該重新考慮。」
  「這回確實是我們的失誤,當盡全力彌補。計畫成功之時請務必賜予<恩寵>。貴士,你也快道歉!」
  聽聞老人的低語,義貴立刻跪在貴婦人(Dame)腳邊。
  「又不是我的錯!就算有了武器,還是第一次跟那種的對打啊……我只是急著找回目標。怎麼說責任也不在我!都怪岩島定的計畫太爛,岸田傻傻就被人家抓去才會這樣啦!」
  「……他這樣說耶,你們那邊有想要反駁的嗎?」
  露出與外表年齡不搭調的成熟艷麗笑容,貴婦人(Dame)轉而望向房內一角。
  站在那頭的年輕女性自始至終背靠牆站著默而不語。身穿質地優良的褲裝西服,鼻樑上掛著無框眼鏡。知性且端整的打扮宛如任職一流企業的儲備幹部。
  她是兩年前垂木興業社長病死後,繼任掌管組織重任的年輕社長垂木憧子。
  「確實是我教導無方,實在得跟貴婦人(Dame)與魁冥寺社長賠罪才成。」
  脫口而出的是與外表極不相襯,彷彿古早戲劇裡面人物的說話方式。倘使換由貴婦人(Dame)這般隨興穿和服的奇妙美少女操這等語調恐怕還會自然些。
  「照理說應當由我們這邊出面解決,取目標性命。可惜在魁國市之外,行動不能太顯眼。只好忍辱由貴婦人(Dame)的手下愛將<黃昏>的諸位代為處理。當然我們還是會幫忙。」
  「不會死要面子或狡辯的態度倒是挺讓人欣賞的呢。垂木小姐,我也可以讓把你加進<恩寵>的候補名單唷。畢竟我最喜歡美女了。」
  <恩寵>兩個字讓義貴的太陽穴一帶隱隱抽動。
  「十分榮幸。但我們只是聽從魁冥寺社長指令的幫手。正常來說我們根本沒有立場拜謁貴婦人(Dame)。至於<恩寵>,先關照魁冥寺社長或少爺才合道理。」
  「這樣啊,真遺憾。」
  聽見憧子辭退候補,義貴暗自感到放心。
  「凌牙,你認為該怎麼解決掉目標?」
  「沒能把握他進入魁國市的期間處理掉實在可惜。但是等他下次上課再用同樣手法對付肯定不成。畢竟已經有<擁王黨>的人插手。不過對方勢力稀薄,沒可能立刻做好萬全的反擊準備。這麼一來就是越早下手越好,粗暴一點也無所謂。就像人家說……兵貴神速吧。」
  凌牙的分析說明讓貴士略顯不悅,憧子則一臉饒富興味。
  「我想目標應該還沒察覺自己的力量,真正下手還是只能由人類。讓一名族人跟著以備萬一就行了。」
  「有道理,就那樣做吧。」
  「只能讓人類下手嗎?那我也去。我可不要繼續讓人瞧不起!」
  「不行,貴士。市外的事情不好處理。你是魁冥寺家的繼承人。不容許你冒著任何可能留下前科的風險。」
  「我有我的面子。要我眼睜睜看著<黃昏>他們替我擦屁股嗎?」
  父親出聲安撫依然擋不住,貴士扭著眉頭反駁。
  「我喜歡有活力的人。但是討厭不受教的唷,貴士。」
  貴婦人(Dame)呼其名,更以大紅色瞳孔直視,貴士立刻全身僵直。臉上霎時冒出冷汗,膝蓋猛烈發抖,站都站不直。緊繃的喉頭顫抖著,別說講話了,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宛如小動物對上獵食者那般生理性且壓倒性的恐懼纏住了貴士。
  「我不會忽視魁冥寺一族長久以來的貢獻。處理掉這個目標對<貴族黨>來說非常重要。若能殺掉他,我們能安心過個好幾百年。」
  「……殺、殺就殺啊!說什麼王,還不只是個小鬼!」
  感覺喉頭的壓迫感,貴士勉強擠出聲音。
  下一秒,原本態度悠然的貴婦人(Dame)突然緊皺眉。
  「你忘記了嗎?不可以用那個詞呼喚目標。不只不受教,連簡單的命令都不遵守的人我更討厭。」
  ——貴婦人(Dame)優雅舉起單手。
  「請、請寬恕!」
  雙膝還貼著地板的義貴直接往前撲,伸長雙手,額頭貼地。
  「貴士不懂禮貌,我會加倍教導,還請大發慈悲!」
  「嗯……也罷。」
  就放過你吧——貴婦人(Dame)一臉失了興頭貌,放下手示意。
  「魁冥寺家的貢獻,我一向給予極高評價喔。之前的女老師也很美味。」
  貴婦人(Dame)如此說,粉紅色的丁香小舌沿著嘴唇掃過。沾上唾液的唇瓣顯得濕潤嬌豔。
  「公司也幫了很多忙,或許差不多是時候授予義貴<恩寵>了。到時候貴士繼任表面的工作,要長期配合,是該給他機會表現。」
  「此、此話當真!?」
  貴婦人(Dame)未變換姿勢,無法親吻她的腳背示意,義貴只得五體投地親吻地毯。隨後抬高的臉上流滿歡喜的眼淚。
  後方的老人深深蹙眉,憧子則依舊掛著作戲般的微笑。
  而凌牙與帕拉只是默默對義貴投以冷漠的眼光。

  「黎,借點時間好嗎?有事跟你說。」
  洗完澡正準備回房間的黎被坐在餐廳的父親叫住。
  稍早洗過澡的耕一郎套著睡袍,正在啜飲伏特加。黎習慣上床前才換衣服,因此現在穿的是家居服。黎在父親對面的位子坐定,由紀惠跟著在黎面前放了杯新鮮果汁。
  耕一郎享用睡前酒並不希罕,卻是第一次把黎喊過來。
  「接著早上的話題,想跟你談談志願的事。身為一個研究者,多少有些希望孩子可以跟自己走同一條路。可惜的是你並不適合學者這條路。」
  耕一郎苦笑道。唇上還沾著伏特加。
  「咦……?」
  不是黎要自誇,自己成績確實優秀。記憶力方面亦頗具自信。查資料、檢查對照等等也都算拿手。然而父親的看法卻與黎的自我評價有所出入。
  「你是知識豐富且做事仔細沒錯,單純整理並分類既有的學說應該能做得很好。不過研究者必須的某種欲望,莫名追求根源的好奇心,或是深究自身理論、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那種熱誠,你就沒有了吧?」
  「……或許……是吧。」
  黎舉杯用果汁沖掉話語在喉頭留下的苦澀餘味。
  「像我同事絕大部分都是傻呼呼的學究啊。當然也是有那種急著想出名的學者。那方面,你就更沒需求了。」
  黎只能再度苦笑點頭。
  在魁星學院努力獲得能拿獎學金的成績,也只是為了減少學費造成的經濟負擔。除此之外反倒事事小心,不想引人注目或引起騷動。與眾不同或是受人注目之類的競爭欲望確實十分稀薄。
  例如京香懷抱著明確的目標,且為了實現目標而踏實做著準備工作。而自己並不像她擁有明確的動機——諸如報復心。也不如美紘能單純探討園藝家或酪農之於未來的可能性。
  「藝術家不用談,政治應該也不適合吧。擔任某種監管的工作或許行得通。不過在沒有理想或目標的情況下,抱著『回應某人期待』的態度投入單純實務性的工作,恐怕落得毫無變化的下場。別說是歷史上,我們身邊就有太多這樣的例子。」
  語調輕柔,內容十足辛辣卻又中肯確實。黎無從反駁。
  「你還記得我要收養你時所說的話嗎?」
  「記得。」
  黎果斷回應。一字一句,他從未忘懷。
  『收你做養子不是單純基於同情或善意。你跟我同樣屬於稀有血型,讓你在我身邊健康成長,同時也能降低我的風險。所以你也別跟我客氣,就當成互相利用的雙贏關係。』
  耕一郎對還是小學生的黎如此提議。
  「我不希望你認為自己是養子就畏畏縮縮過日子,也認為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意思。現在看起來,你是理解過頭了。」
  「應該……是吧。」
  父子彼此苦笑相對。
  誠如耕一郎所言,黎聽懂了其言外之意,才更加感謝耕一郎的體貼並加倍努力想成為一個配得上神鎚家的「兒子」。沒想到卻間接成了美紘改當繭居族的遠因。而黎除了繼續當個「好哥哥」之外完全無能為力。
  「我想想喔……例如你煎蛋都吃溏心蛋配胡椒鹽對吧?從小就這樣吃嗎?還是為了『像父子』才配合我的喜好?」
  一語中的。黎小時候吃的口味是全熟蛋黃搭配伍斯特醬。
  「我承認起初是刻意跟爸吃同樣口味。不過都吃了六年,現在覺得配胡椒鹽很好吃。」
  縱然苦笑回答,但這是黎的真心話。
  雖是意圖改變的成果,如今已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人類本來就會隨著生活而不斷改變。
  「或許是我們都顧慮太多。跳過努力掙扎成為『普通家人』的步驟,想要取巧直接昇華當個『雖有特殊苦衷仍彼此接納的家人』呢。」
  透明的液體從傾斜的玻璃杯流進耕一郎嘴裡。
  「孩子的爸,喝太快了喔。」
  由紀惠苦笑著放上兩倍分量的水杯及一盤起司。耕一郎小聲說「謝謝」回應。
  「都怪我這個做爸爸的不像樣,還得喝酒才敢跟你說這些。」
  噗哧——黎不禁鬆開嘴角。
  畢竟嗜好不兌水的伏特加,耕一郎的酒量挺好。至少黎從未見過父親醉倒或發酒瘋的樣子。實際上並非真的藉酒力助言,更像是以「藉酒力」為由喝酒,類似一種儀式的作用。
  「這樣說或許顯得老套,我也期待著在你成年後跟你對飲。到時可別勉強配合我喝伏特加喔。」
  「好的。」
  黎的親生父親並非不會喝酒,但也僅限於晚上喝一點啤酒的程度。想必黎八成不擅長喝酒。
  「所以呢,強迫不能喝酒的你說真心話是滿不公平的,不過說實話,你對將來究竟有什麼打算?」
  「我也很想知道呢。」
  母親一臉興致勃勃,坐到父親身旁。
  「這個嘛……我真的沒有想法。可能太習慣回應他人期待的做法。倒是美紘有講過美髮設計師。」
  毫不隱瞞地說出真心話,感覺胸口一下子變輕了。事情當然不會從這一秒就全部改觀。就像姿勢不良而僵硬的肌肉,也得花時間慢慢按摩放鬆。
  至少能夠慢慢改變了。
  「這事說急也不急,畢竟你才高二。可以進大學之後再決定。別考慮一輩子的課題,以當下有興趣的事做標準也無妨。我們家的狀況還有能力給你這點時間。」
  「謝謝。」
  黎笑開點頭,回報父親的笑容。
  「不只是對你。我一直認為……做父母的不該強制小孩怎麼做。而是盡量提點選項,引導孩子拓展更多可能的領域,幫助孩子做選擇。」
  一度乾涸的玻璃杯又注滿透明的伏特加。
  「黎,想回應他人期望的心思是件好事。但是擁有自己的理想、目標或是價值觀、審美觀之類的也很重要。如果自己沒踩好重心,難保不會拖累寄予期待的人,不知不覺間一起陷入不幸的漩渦。力量越大,受影響的人自然越多。這點千萬記得。」
  「是。」
  沒有什麼是命中註定的,全靠自己的意志去開拓、爭取——黎從不推崇這等理想論。經歷親生父母因意外事故雙雙身亡,早已明白有些事乃個人力量無可作為的事實。
  人只能接受降臨於自身的命運——或者狀況,必要時抵抗、盡力做到最好。
  這也是黎在高中校園與京香重逢時用來勉勵她的論點。只不過所謂的「最好」必須獨力摸索並選擇。
  「爸爸,可以告訴我你當上歷史學者的經過或契機嗎?」
  為了確認方向得收集參考樣本。首選自然是最親近且尊敬的大人。
  「喔喔,好啊。我小學的時候超討厭念書,成天在外面玩。」
  「真的假的。」
  如今的父親彷彿從出生就是一派學究的氣魄,很難想像小時候是那樣。
  「等爸爸說完,我也來分享我怎麼會當翻譯吧。」
  雙親滿懷笑意,氣氛溫和的對談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哪天美紘也加入肯定更棒——黎不禁有此感受。那麼我們也能從「與一般稍微不同的家庭」重新起步。黎感覺那一天應該不會太遠。
  「——喔,糟糕。都這麼晚了。」
  父親望著牆上的時鐘。專心聽著父母的經驗談,不知不覺已過午夜。
  「差不多休息啦,黎明天還要早起。」
  「也是呢。」
  母親著手收拾桌上的杯子。
  就在此時——
  咻!
  燈光無預警地消失。
  「這是……停電嗎?」
  黎拉開窗簾,外面也是一片漆黑。附近人家乃至路燈,所有光線都消失了。
  莫名一陣寒毛直豎。
  住進這裡以來首次遇上如此狀況。或許純為偶然的意外,但仍抹不去後腦發涼的感受。
  為求迅速恢復光亮,黎轉身想找柱子上的緊急燈具。
  同一時間聽見大門方向傳出動靜。
  難道傍晚跟蹤的人追到這裡來了?
  那些貌似普通流氓的人怎麼有辦法切掉一整區的電力?
  不過思索一秒的時間,又傳來別的聲音。
  有人撬開玄關大門,大步踏進家裡。腳步聲聽來不只一個人,快而肯定的步伐。那些人在黑暗中也能自由行動?
  「找到了,人在這裡!」
  一群黑衣人湧進餐廳。
  「你們是什麼人!?」
  「爸,危險!」
  耕一郎果敢詢問來者身分的話語,與黎的叫喊重疊。
  不清楚入侵者的身分。但可以肯定他們準備周到且懷著惡意侵入神鎚家。與之對話或談判都是白搭。
  「目標以外的人怎麼處理?」
  「全部殺光。表現好的人有機會獲得<恩寵>。」
  年輕男性的聲音迴盪於黑暗中。
  「呀!」
  母親尖聲哀號。
  黎終於抓到手提電燈並打開開關,照向惡徒們。
  燈光映照出五個身影。全部穿著類似特勤部隊的全黑制服。四個人一如預想地戴著夜視鏡,當中的一個人正扭著母親的手臂。
  只有一個人未裝備夜視鏡,暴露完整的面孔。年約二十幾,頭髮削得很短。不是傍晚跟蹤過黎的人。
  黎毫不猶豫地將剩下的果汁連杯子砸上那張臉。
  內心十分恐懼,亦飽含詫異。
  然而自失去親生父母以來,黎無時無刻不在腦中想像「危險」的情況。走在路上可能會有汽車衝過來;每天搭乘上課的電車可能會脫軌;走在路上不小心也會惹到流氓。
  透過反覆想像過各種情況的訓練,身體自然採取行動。
  可惜對方迅速甩動左臂,冷靜拍掉飛來的物品。玻璃墜地碎裂。
  即便如此,並非百分之百沒有作用。
  黎的抵抗令入侵的集團因意外而頓了一下。一票人雖飽受訓練且有人統率,仍非經驗豐富或精神面強韌的專家!
  黎接著攫起方才落坐的椅子,朝揪住母親的男子扔去。
  這次命中對方的肩頭。未有心理準備的衝擊令男子鬆開手,由紀惠立馬逃開。
  「媽,這邊!快點!」
  「別拖拖拉拉的!快點解決掉!」
  「是、是的!」
  貌似領頭的男子高聲斥喝,頭戴夜視鏡的四名部下應聲。
  「黎!快帶美紘逃走!」
  耕一郎撲向惡徒們。
  「爸!」
  藉由無數次的想像訓練,黎很清楚自己該如何行動。但是徹底料想不到父親的行為。
  雖然,身為父母在遭遇危險時會奮不顧身地以孩子為優先的心態並不難猜。
  黎聽見一道呻吟。
  「嗚……呃!」
  黎看得一清二楚。
  黑衣集團的隊長將手裡的刀刺進父親腹部。
  輕易被穿透的浴袍從腹部一帶開始逐漸被血染紅,不斷擴散。
  緊接著犧牲的是母親。
  由紀惠試圖阻擋另一個男子靠近黎,被用長刀劃開喉嚨。
  「爸!媽!」
  黎從丹田發出吼叫。完全無法冷靜,一點都不合哩,純粹的激動情緒宣洩。
  一名夜視鏡男持刀逼近。
  冷靜下來,用力思考,回憶,穩定心神,採取行動!
  父親被殺害,母親也死了。
  紮實的恐懼逐漸擴散。脈搏不斷加速,死命撐住隨時可能癱軟的雙腿。
  心底同時湧現更加強烈的憤怒。牙根緊咬得好像能壓碎臼齒。胸口騷動著想將殺害雙親的仇人千刀萬剮的欲望。
  縱然如此,首要之務仍是保住自己與美紘的性命。
  在迅速被憤怒與悲傷洪流沖刷的腦袋裡切割出理性的領域。驅動所有知識、觀察力、判斷力,催生行動。
  伸腳踹上餐桌,木桌滑動擊中對手的肚子。趁敵人停止行動的一瞬間,抬起設置在附近的滅火器,瞄準頭部敲下去。
  「咕喔!」
  男子帶氣聲猛烈吼叫後,隨即倒地不起。
  一行人的裝備僅限於夜視鏡,沒有帶上頭盔等防護用具。縱然是小型家用滅火器,好歹也是鋼製高壓瓶,重達三公斤。
  不能有一絲躊躇。對方早已做好人員傷亡的心理準備。而黎與美紘必須以生存為最優先。
  男子鬆手,小刀落地恰巧滑了過來。黎拾起武器後退。沒有往玄關,而是奔逃出通往客廳方向的門。為了節省時間,飛踢闔上門。
  「殺光家人,偏偏讓目標給逃了有什麼用!?快追啊!馬上解決掉!」
  聽聞後方傳來隊長的命令聲。
  果然是衝著黎來的。跟傍晚那票人是同一邊的嗎?
  真是衝動行事啊。
  就戰鬥力來看是對方占上風。無計畫的反擊恐怕難有勝算。只能帶著美紘一起逃,再慢慢弄清楚對方真正意圖及尋找反擊時機。絕對要讓他們接受法律——或更甚於法律的嚴厲制裁!
  這回不是為了回應誰的期待,而是黎自己許下的宿願。
  「哥哥?是怎麼了?」
  美紘利用手機亮光照路,戰戰兢兢地步下樓梯。
  只略微聽到聲音,恐怕不曉得事態嚴重。
  「笨蛋,別過來!」
  「咦?」
  「美紘,聽好了。快去後門,從那邊逃出去!」
  不曉得敵方勢力有多大規模,就情況看來現場應該就這五個人。倘使後門安排了埋伏,應該一開始就會進來雙面夾攻。
  「站住!」
  裝備夜視鏡的男子們追了過來,其中一人扔出匕首。
  幸好不過是急就章,沒能命中目標。
  只有稍微掠過黎的肩膀——刺進目標以外的地方。
  ——美紘的側腹。
  「啊呃!」
  僅聞一道短暫的哀號。
  「美紘——!」
  黎摟住妹妹癱倒的身體。本就纖細的身子,不曾如眼下這般脆弱無依。汩汩而出的血迅速染紅了黎。
  出血量太多了。黎彎曲膝蓋,嘗試壓迫止血法,卻只能感受到脈搏在手下跳動,溫熱滑溜的觸感不斷穿過手指。肯定割破動脈了。美紘已經臉色發白,呼吸變得淺而急促。
  「停住!停住啊!」
  黎不禁大聲呼喊。
  使勁壓住傷口附近的血管。方法沒有錯,理應是最佳的處理方式。然而基於正確知識衍生的適當行動,也抵不過洶湧而來的現實。
  溫熱鮮血繼續流洩,黎身上的顏色也越來越深。
  「真會找麻煩啊。」
  戴著夜視鏡的三名男子掛著殘虐笑容,一步一步逼近。另一個人恐怕是被滅火器傷到內臟,或者更嚴重的狀態,總之目前倒地不起。
  而隊長仍待在餐廳沒有移動。
  「哥……哥……」
  美紘操著虛弱的聲音呼喚。試想說「救我」還是「快逃」呢?
  「振作點!我會保護妳的!」
  讓美紘躺在自己的膝蓋上,左手壓住傷口,右手撿起小刀揮舞。
  該怎麼做才能保護美紘?
  人數與武力均不及對方,這頭還抱著傷患無法行動。
  多爭取一些時間或許能等到鄰居注意到騷動而報警,但是自己有辦法撐到警察來嗎?目前為止沒有任何動靜,說不定連電話線也被動了手腳。
  「別過來!滾出我家!」
  並非出於明確的意圖,純粹任由情感發洩。
  然而卻有人對這句話產生反應。
  「嗚……嗚嗚……」
  還留在餐廳的隊長開始抱頭呻吟,彷彿無法善加控制般地扭動著四肢,朝著玄關一下前進,一下後退。
  「隊、隊長,振作點!」
  兩位敵人快步跑到隊長身邊,嘗試將他推回原位。
  這是怎麼回事?
  無預警闖入我家,殺害我父母的敵人。不可能被自己的話嚇到,也沒理由聽從謀殺目標的命令。為何那傢伙當真打算離開?稍早為何待在原地毫無行動?
  一秒鐘的時間,黎搜索自身記憶。
  美紘從二樓走下來的時候,自己是怎麼說的?
  『笨蛋,別過來!』
  與下一句話不同的是,這句沒有主詞。
  難道說就此構成了命令敵方隊長的條件?
  荒謬至極的想像。然而現況也同樣異常且缺乏合理性。不自然的狀況下,再怎麼不自然的方法均有嘗試的價值。只要能增加自己與美紘存活的機率!
  「隊長!解決其他人。保護我!」
  黎高聲下令。
  「嗚……嗚喔喔!」
  隊長狀似痛苦,甩開扣著自己的兩位部下。
  宛如意志與命令的拔河,舉動像是綁著線的人偶般缺乏流暢度。
  隊長單手揪住其中一名部下的脖子,把人抬離地面。
  簡直是非常人的臂力。
  「不用慌!照計畫對付。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另一名部下從身上的小袋裡拿出大型無針注射器。勉強壓住隊長,把藥劑打進他身體。
  想必是一劑還不夠,又一個人重複同樣的動作。
  「嗚嘎!嗚嘎啊啊啊!」
  隊長從喉嚨深處擠出岔開的聲音。
  「打倒那些傢伙,保護我們兩個!」
  黎再度下令。
  隊長開始掙扎,身體大概正努力從命。不過藥劑似乎發揮了效力,這回無力甩開兩名部下的拘束。
  肯定沒錯。自己有能力讓隊長聽從。敵人也明白,因此打算殺掉自己,更事先預想到這種情況而準備了藥劑。
  為何只對隊長有效?
  跟他不尋常的臂力及不需要夜視鏡的能力有關嗎?
  片段的念頭不斷閃過腦海,黎從中摸索能活下來的辦法。
  只是,最後一個行動未受限的刺客正在眼前逐漸逼近。
  「最、最後一手由我來。這可是最大的功勞。說不定能獲得<恩寵>……」
  聽來像是集團中地位最低的一個,因此不必負責應對隊長的異狀而被安排專心對付黎。說那話時,語調明顯變得亢奮。
  「別過來!」
  黎放聲威嚇,只是一點效用也沒有。
  不行了。當真沒轍了嗎?
  手臂感受著懷裡美紘身體不斷冒出來的血液熱度及滑溜感,黎以跪坐姿勢一點一點往後移。
  還不是時候。不到最後絕不放棄,相信有機會逆轉。
  視線緊盯敵方,支撐著美紘,右手死命握住小刀。手心沾滿妹妹的血,觸感變得遲鈍。摟著傷患,行動也受限。
  抓準對方發動攻擊的瞬間反擊取其性命——只剩這個辦法有機會得勝。但是自己做得到嗎?
  不,一定得做到。只能硬幹了。
  就在此時——
  窗戶的玻璃應聲碎裂。
  「什麼?」
  敵人緊逼著兄妹的視線瞬間轉向那頭。
  破窗而入的是一隻配戴嘴套及挽具的大型犬。一名全身哥德蘿莉服少女緊接著躍過窗子。微弱的光線下,長髮如銀河般閃閃發光。

  少女手執一把常見於西洋衛兵使用的斧槍。
  細長的武器無聲揮舞。
  逼近黎的男子,脖子瞬間被前端的斧刀砍斷。
  血液自傷口如噴霧般飛散,失去頭顱的身體應聲倒地。
  同一時間,黑色的愛爾蘭獵狼犬站道黎身旁戒備。
  「妳、妳是……<擁王黨>的人嗎!?」
  還在壓制隊長的男子如此吼叫。
  銀髮少女以微笑代替回答,再度揮動斧槍。
  即便室內空間狹小亦不影響斧槍的靈活度。
  斧槍的柄長超越少女的身高,卻能像中國武術的雙節棍一般順暢地彎曲又伸展。
  前端的刺槍與銳利的斧刀刺穿扣著隊長的兩名男子延腦,敲破頭骨。
  精準操控極端複雜且不安定之武器,讓敵人一招斃命。
  黎這才察覺到。
  斧槍前段的設計很不尋常。以受釘刑之耶穌像為概念的十字造型,結合三個方向的尖刃,構成十足詭異的模樣。
  「看妳幹的好事……!」
  重獲自由的隊長高聲怒吼,丟掉手裡的匕首,架起另一把武器。形狀與先前無異的刀器。大小幾乎相同,只有金屬色澤勉強有些差異。
  有什麼理由非得換武器嗎?
  與此同時,沒有夜視鏡的雙眼開始散發紅色燐光,犬牙延展成尖銳的樣子並外露。肌肉膨脹撐破皮夾克。緊接著不只是肌肉,連骨骼也明顯擴張,貌似身高與體重都增加不少。
  絕對非人類可為,這是違背基本物理法則的詭異現象。
  「變身戰鬥型態——看來不是普通的傢伙呢。難怪能夠委與重任。」
  手持斧槍的少女如此評價,男子沒有回應。
  身材嬌小的少女對上猶如怪物的巨漢。縱然使用不同武器,也能知道誰贏誰輸。只不過眼前光景毫無「普通」可言。
  黎最後朝隊長發出的話語是「打倒那些傢伙,保護我們兩個!」與稍早「離開這屋子!」的命令無法同時遵守,推測這類情況下應該是以後到的命令為優先。
  指定打倒的三個人已死,所以也恢復自由了?
  思考、行動、想辦法破解現況。
  是否該再度向隊長下令?
  少女應該跟自己站同一邊。而且不是普通人類,大概與隊長質性接近。目睹其不尋常的戰鬥能力,如此推測十足合理。這麼一來,在不確定自己「話語」效力的情況下隨便出手干涉戰局,難保不會替她帶來危險。
  按兵不動,默默觀察,直到需要時再祭出必要的命令。
  靜觀少女與隊長對戰,未曾放開右手的小刀,更沒忘記繼續壓美紘的傷口。
  然而左手感受到的血流力道逐漸虛弱,體溫也明顯下降。幾乎聽不見美紘呼吸的聲音。
  「嘎啊!」
  發出近似野獸的吼叫,隊長緊接著撲向少女。壓低身子躲過斧槍的橫掃,踩著迅速的步伐攻擊對方的纖細軀體。
  少女扭動手腕,好幾節槍柄組合收疊,配合雙方相對距離縮短。
  鏘!
  刻有受刑像的斧刀精準攔下逼近的小刀。
  少女一躍而起,裙襬翻動露出細瘦雙腿。好比精簡泰拳風情的飛踢於極近距離踹飛隊長。巨大軀體如彈珠台被打到的小鋼珠般高速飛開,撞上牆壁。
  「喝!」
  隊長還來不及站直身子,少女已讓斧槍恢復筆直棒狀緊接著突刺。
  最前端的槍乃至其下的斧刀深深嵌進男子的腹部。另一頭即便腹部受到重擊,依然高舉右手裡的武器,死命往前移動。
  「隊長,丟掉匕首!」
  黎如此大喊。帶著十分明確的主詞與指令。
  男子的手指操著如生鏽彈簧般不自然的動作依次張開,小刀從手心滑落。空蕩蕩的手心湊到少女胸前——停在半空中。
  呼——像是嘲笑,也像放心。
  少女簡短嘆息,接著退後幾步距離,再度操作手把。貫穿敵人軀體的斧槍如蛇一般蜷曲,回到主人手裡。
  從隊長腹部的巨大空洞當中流出來的不是正常的血液。雖然還是紅色,卻顯得黑濁而色濃,貌似黏性很高。雙膝跪地,接著雙手觸地。徹底癱倒之前,男子的身體看似逐漸失去水分、變質為褐色而分解。破得亂七八糟的皮夾克彷彿成了脫掉的殼,碰地落在成堆的褐色灰燼上。
  傍晚的跟蹤以及稍早的襲擊還算可以想像。被捲入不明理由及背景的犯罪或事故並非百分之百不可能。奪走雙親生命的那場交通事故,乃至成為統計數字之一的女老師失蹤事件。
  但是男子的肉體變化超越了物理法則,甚至,以正常生物不可能發生的方式崩解,這些都在在超越黎的想像。
  不,還不是陷入思考的時候——黎警告自己。
  無論狀況如何,雙親過世且美紘陷入生死邊緣,依舊是不可動搖的事實。
  現在必須思考的是如何拯救美紘。
  正當黎絞盡腦汁,銀髮少女朝這頭走近。單膝跪地,武器放置一旁並低下頭。
  「我叫做莉麗亞。」
  名字感覺像是斯拉夫語系。看來少女如其外表所示,並非日本人。
  「讓您久候多時,深表歉意。惶恐前來救駕,吾王陛下。」
  少女說著流暢的日語。透過唇瓣之間的縫隙,隱約可見雪白且尖長的犬齒。
  「王……?」
  「神鎚黎陛下,您就是吾等長年等待的新任領主。」
  「……妳曉得我的名字?」
  「想必您有許多疑問。不過眼下請先同我離開這裡。<貴族黨>的人得知暗殺計畫失敗後恐怕會隨時再出手。留在這裡十分危險。」
  「我跟妳……?那我妹妹呢!?她還活著!美紘也得一起!」
  黎大喊。
  擁著妹妹的手臂感覺到的溫度已不再溫熱。未再出血亦非止血動作發揮效果,而是血液已逼近枯竭。就算馬上送到醫院恐怕也難得救。美紘的生命力幾已耗盡,只剩下幾步便將迎向死亡。黎的理智十分明白此一現實。
  一如所言,就只是還活著。下一秒就很難說了——隨時可能嚥下最後一口氣。
  即便如此仍想爭取。
  「很遺憾……已經沒有普通方法能救……」
  莉麗亞悲傷地搖頭。
  「意思是說有不普通的方法可以救她囉!?拜託妳,救救美紘!」
  黎脫口而出,莉麗亞的身子一陣戰慄。
  「遵命,吾王。」
  應答的語調空泛,莉麗亞左手攏起銀髮,雙唇靠近美紘。
  亮白的尖牙碰觸白皙的頸根輕易刺入。
  慢著——躊躇的話語卡在黎的喉頭,喊不出聲。
  黎霎時明白過來。自己下了命令。猶如支配敵方隊長那般,莉麗亞只是接收到「救美紘」的命令並且照辦而已。
  尖牙牽著細細的紅線離開肌膚。美紘原本蒼白的臉色開始泛出紅暈。停止跳動的胸口傳出動靜,平穩地上下鼓動。回過神,發現手下壓著的傷口早已癒合。
  莉麗亞抬起上身,揪著小指抹去唇瓣上的滲紅濕氣。仔細一看,美紘脖子上被尖牙刺過的地方殘留兩點細微的痕跡。
  「妳……難道是……」
  「如您所見,陛下。我乃被稱為吸血鬼的族人。令妹現在也是了。」
  莉麗亞的話語令黎背脊發寒。
  吸血鬼——如此超現實的詞句,眼下也不得不信。畢竟連將死的美紘都復活了。
  但是美紘並未醒轉。
  「美紘!妳還好嗎?睁開眼睛啊!」
  黎用力呼喚仍未得到反應。
  既然妹妹已成了吸血鬼,給她人血會有幫助吧——思及此,立刻用小刀劃破自己的指尖。把開始滲出血液的食指湊上美紘的嘴唇。透過觸覺感受濕冷、柔軟且微微的顫抖,索性繼續深入至第二指節。
  「陛下,請您住手。令妹沒有醒來確實不尋常,但是陛下的血不會有效果。」
  更要緊的是,與令妹一起離開這裡。——莉麗亞如此提點。
  「為什麼?為何我的血無效?」
  「因為您是王的關係。」
  就算接納了吸血鬼存在的事實,少女的回答依然讓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悠久的深紅族譜


  不清楚美紘為何醒不過來,在這裡等她醒轉太過危險。既然能帶美紘一起走,眼下還是先逃往別處避難為上。分秒必爭的情況,只得忍痛丟下雙親的遺體。
  黎多少冷靜下來之後,順從了莉麗亞的提議。除了可能再出現其他敵人之外,要是警察趕到現場,黎也不認為對方會採信如此超現實的狀況。只會徒增麻煩。
  黎、美紘以及黑犬薩克拉姆一起搭上莉麗亞開來的廂型車揚長而去。
  「……妳有駕照嗎?」
  「沒有。但是開車經驗豐富。用人類的算法,我大概一百歲左右。在<擁王黨>裡面算是新人,不過已經夠讓我學會保護您所需的技術。」
  針對黎的疑問,莉麗亞清楚說明。
  大約三十分鐘後,一行人到達郊外出租倉庫聚集區的一角。莉麗亞準備的「避難所」就是其中一間倉庫。備齊床鋪、野餐用的摺疊式桌椅、簡易淋浴設備乃至臨時廁所都有。糧食與日用品也一樣不缺,據說能閉關幾天沒有問題。
  「夥伴幫忙準備的。幾天前才剛準備好……幸好趕上了。」
  「夥伴是指……?」
  「早先為了保護陛下一直暗地跟著,只不過今天——不,已經是昨天,傍晚的時候為了阻止<貴族黨>偷襲您……」
  「犧牲了……是嗎?」
  莉麗亞微微點頭回答黎的提問。
  果然不是黎亂想。跟蹤三人組與夜裡襲擊的人同夥,打算伺機殺掉黎。多虧莉麗亞的夥伴挺身而出阻止。
  在黎還不清楚事實之前已有人為保護自己而送命。
  「我等——吸血鬼一族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沒有壽終正寢這回事,卻非不死之身。只要針對弱點下手,普通人類也殺得死。」
  「強大的……再生能力。」
  黎轉眼看向躺在屋內角落鐵製床架上的美紘。
  睡得十分安穩,仍無醒轉的跡象。嘴唇上還留著黎指尖血液乾涸的痕跡,黑犬薩克拉姆則如護衛一般坐在床邊。
  「喔,對了。還沒正式道謝呢。莉麗亞,謝謝妳。」
  「不敢當,這是我應該做的。」
  莉麗亞挺直腰桿低頭行禮,回身時臉上充滿困惑。
  「我跟妹妹都是多虧了妳才能活下來。都有人為我而喪命,妳還這般相助,怎麼感謝也不夠。」
  有一半是為了講給自己聽的。
  事出突然,黎當然也很亂,也為雙親無端喪命感到憤怒。只是有太多需要瞭解的事情,也得確實瞭解狀況,才有辦法整理好諸多交雜的情緒。
  救命之恩理當圖報——這對黎來說亦非第一次的經驗。
  「……您多禮了……都怪我到得太遲,沒能救到令尊令堂,還讓妹妹變成這樣……」
  「不是妳的錯。因為我下了命令,妳沒辦法違抗——對吧?」
  莉麗亞點頭。
  「能麻煩妳先讓我瞭解一下狀況嗎?例如吸血鬼是怎樣的?為什麼我會是吸血鬼的『王』?難道說我也是吸血鬼嗎?<擁王黨>跟<貴族黨>又是怎麼回事?」
  從小冰箱內取出礦泉水解渴,接著坐到桌邊。
  黎謹慎遣詞,盡量使用問句,避免構成命令。黎不想強迫他人,且可以順便測試「說到什麼地步才會產生效果」。
  「陛下不是吸血鬼。是百分之百的人類。吸血鬼族人絕對不可能成為『王』。我還是照順序逐一說明比較好。」
  想必會是一番長談,莉麗亞也跟著坐下。
  「先從吸血鬼的特性切入應該比較容易理解。基本的性質與人類的傳說或創作故事沒太大差異。畢竟傳說也是基於片段的事實編造而成的。」
  擁有堪稱不死之身的再生能力與生命力,肌力與敏捷度亦遠遠超越人類。具備多種特殊能力,同時不乏害怕陽光等數個弱點。以人類的新鮮活血為力量來源,也能透過特定的吸血方式讓人類變成同族人。就像莉麗亞用在美紘身上的方式。
  「這些都是傳說與現實共通的地方。不過能力與弱點在每個人身上的程度不盡相同。例如,襲擊陛下的<貴族黨>成員能讓身體有那麼大的變化,而我就辦不到。」
  大抵來說能力越強越多樣的人,弱點也越多。莉麗亞本身特殊能力有限,反之對太陽光的耐性較強。白天依然難熬,但是傍晚開始就能自由行動。
  因此族內盤算將保護黎的工作交給「日時也能活動的人」,特請莉麗亞訪日。
  「除了陽光之外,另一個所有族人共通的致命弱點則是一種叫<惡穢的白銀>的合金。一般慣稱<穢銀>。此合金造成的傷口無法再生癒合。我的武器<敵意的聖像>——那把斧槍的刀刃也用<穢銀>打造。」
  「說到這個,那武器做成十字架造型呢。沒有影響嗎?」
  「確實有人忌諱宗教象徵物,但仍屬少數。越是接近原始血脈的人越不受影響。畢竟吸血鬼一族可比基督教還歷史悠久呢。」
  莉麗亞接著談起吸血鬼的起源。
  距今超過一萬五千年前——比起中國黃河文明早了數千年,一個王國以現今大陸東岸一帶為中心,發展出高度文明。
  「吸血鬼則是這個王國的國王所創造出來,以人類為材料的生化武器。」
  黎默默點頭。一萬五千年前的古文明乍聽很難令人採信,生化武器的說法反而更有說服力。
  既為武器,確實需要足夠的危險性。同時也得考量我方反受其害的可能狀況。透過傳說可知的關於吸血鬼之強大及其兼具的眾多弱點,且處處可見對「人類」社會或文化的依存。眾多特徵均很難解釋為經歷自然進化過程的生物,或是一族透過自己意志達成的狀態。起初的用意設定為能夠管理人造物的話,就合理許多了。
  「具備智慧或自我意志的武器,自然免不了要面對武器群起反抗或技術受盜用的風險。刻意製造各種弱點與限制也是一種安全機制吧……」
  「沒錯。而王呢——最開始的王就是對吸血鬼一族最具強制性的關鍵機制。」
  特地重申,大概是想與現任「王」的黎做區別吧。
  「我等吸血鬼一族均能查知『王血』。沒辦法對擁有該當血脈的人下手,同時絕對遵從對象的命令。規範力道超越本能——幾乎可謂生理性的制約。加上王本身具備對吸血鬼的免疫能力,吸血鬼也不能飲王的血。」
  據莉麗亞所言,這就是黎獻血給美紘也是「白搭」的原因。
  「王……血。」
  也就是說,襲擊神鎚家的那票人除了隊長之外都是人類。只有隊長受到黎脫口而出的話所驅策。解釋成王血的力量,還挺合理。
  不過這段說明只讓黎心中產生更多疑問。
  「據傳古代的王非常謹慎——甚至可以說是疑心病重。限制吸血鬼只能受自己的命令管束。家人或親戚也只分配到特定的掌控權。因為王所盤算吸血鬼的用處並非對抗敵國,而是預防篡位或暗殺事件。」
  黎腦中才剛浮現疑點,莉麗亞已逕自說明。
  比起兩方大軍正面對峙,吸血鬼在情報、謀略、暗殺乃至叛亂等情況更能發揮功用。雖然受限於弱點,但能混入群眾暗地行動,還能將「敵國首領」、「能力高強卻暗藏叛亂之心」等人物都變成無力背叛的忠臣。
  「王非得是人類不可,那就有固定的壽命。王死掉之後怎麼辦?」
  「就會發生您所擔憂的事情。」
  參透黎沒有說出口的念頭,莉麗亞繼續回答。
  執著於個人權能的王,直到年邁時仍不願解除吸血鬼一族所受的限制,亦無法化身吸血鬼以獲得永生。
  「創造出吸血鬼的睿智,沒能成功找出以人類姿態不老不死之術。費盡心力的結果,王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便駕崩,吸血鬼隨之分成兩派。一方希望能逃脫至今以來代表絕對權威的命令,試圖自己成為一族的掌控者。聚集到另一邊的人,則接納自身乃為違抗大自然之人造生物的宿命,致力守護王留下來的國度與人類。」
  源於同族人士,雙方都很清楚彼此的能力與弱點。兩方的衝突越演越烈,最終兩敗俱傷,輝煌一時的文明也隨之崩毀殆盡,從歷史舞台上消失。
  「勉強存活下來的吸血鬼無力再戰,懷抱著各自不同的思緒流居各地。其後不願捨棄統治人類之野心,儲備力量試圖東山再起的成員創立了<貴族黨>。遵從吸血鬼的本分,盡力阻止<貴族黨>凶殘侵略的則自稱為<擁王黨>。」
  「到此為止我都聽懂了。那麼為何我會是『王』?Ln-血型確實非常稀罕,但是除了我之外,世界上還有其他人也是。父親也跟我同血型,剛才還是被<貴族黨>吸血鬼親手殺死了。」
  「古代的王的設定,其細節連最古老的族人也不曉得,近代的研究也沒找到結論。只知道漫長的時光之中,藉由無數次的嘗試,最終才能偶然出現『與王擁有同樣血脈』的人。就算在Ln-血型持有者當中亦十分罕見。」
  過去曾出現過好幾位「王」。有人仰賴<擁王黨>的援助順利走完一生。也有人受<貴族黨>的刺客刺殺身亡。<貴族黨>追求支配權力,那麼無條件居於自己之上的「王」對他們來說,自然是眼中釘。
  「兩派都靠著各自的情報網在全世界收集與『新王』有關的情報。陛下也不例外。您在剛出生檢查出為Ln-血型的時候便已做過深入調查,判斷您並非王。然而兩個月前,偶然透過捐血發現『王血』。照理說前次的檢查結果應該不會有失誤……」
  「大概是因為手術輸血吧。我曾經接受父親大量的捐血。恐怕體質因此產生變化,後來才出現符合的條件。」
  黎思考幾秒後如此回答。
  現代醫學無法判別的「某種要素」在黎的體內作用了六年,導致血液成分產生變化,這樣的推測基本上合理。黎的親生父母都屬於一般血型,耕一郎親生的女兒美紘還是隨處可見的AB型。現代對Ln-血型的瞭解僅限於與隔代遺傳及突變等多個複雜條件有所關聯,尚無法徹底分析其構組。
  換句話說,<貴族黨>也因此無法研究出根本滅絕『王血』的方法。Ln-血型以外的人也會出現相應之條件,等於只有殺光所有人類才能搶先解除威脅。對於需要仰賴人類維生的吸血鬼來說根本不可能實行。
  「也就是說,我會變成王只是偶然。」
  不排除從一開始就是王直系後代的可能性。不過稍微計算一下一萬五千年需要經歷的世代階段,可能性微乎其微。
  「確實會是那樣的結論。不是您本身的問題。逼迫您捲入我們吸血鬼族內的紛爭,不曉得該怎麼謝罪才好。」
  「我都說啦,妳沒必要道歉。」
  面對莉麗亞賠罪的態度,黎果斷反駁。
  自己體內的「王血」雖然是偶然的結果,亦非遺傳。而是耕一郎貢獻大量血液救黎一命的結果。黎不願認為這是一場悲劇或不幸的後果。
  「但是沒能保護好您父母親確實是我們能力不足,這個失誤怎麼樣也無法挽回或補償。」
  「若說是失誤,也該是我扛最多責任。都怪我沒能早點發現自己——『王血』的效力。」
  「在完全不瞭解的情況下還能有那樣的反應,已經值得稱讚。若非您善用命令阻擋敵人的行動,或許我連您兄妹倆都來不及救。」
  「聽妳這麼說……我心裡比較好過一些了。」
  「咦?您這是……」
  黎自然吐露的感想讓莉麗亞十足惶恐。
  「應該這麼想……已經盡了全力還是達不到理想,那就下次發揮超越全力的力量就好啦。」
  無論苛責自己或是怨恨莉麗亞,都只是把無從紆解的情緒發洩到身邊容易責怪的對象身上,一點建設性也沒有。
  真正應該譴責的是奪去父母性命的<貴族黨>。
  應當昇華並澄澈自己的憤怒之情,正確發洩到敵人身上。不該放縱不著邊際的情緒發洩降低意志的強度。
  「既然沒辦法辭任,那就接受王的身分。積極摸索自己身為一個王的義務與責任且確實執行,打倒對自己有所威脅的敵人。」
  黎抬起頭如此宣言。
  同時憶起耕一郎的勉勵。
  把回應他人期待當作人生唯一指標的人,坐到上位百害而無一利。人必須要有屬於自己的目標或指標。
  那麼自己身為吸血鬼一族的王,目前該做、想做的事毋庸置疑。
  ——復仇,以及殲滅。
  敵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談判或和解。既然黎的存活本身就與整個派系徹底相斥,也沒必要再多所顧慮。
  下定決心的同時,黎也感到困惑。
  縱然想挺身對抗,但自己不過是區區人類。
  別說是受到吸血鬼的直接攻擊,對手換成人類也只能與普通人相較勁。作戰所需的技術為零。連逃到這間倉庫所需的開車技術都是莉麗亞貢獻的。
  別——黎抿緊雙唇,打消悲觀念頭。
  自己不也曾鼓勵過京香嗎?
  面對不得不對抗的敵人,要考慮各種可能的對抗方式。力量不足就想辦法獲得。必要時徹底逃跑或隱藏蹤跡。毫無準備的正面對決可謂有勇無謀,絕對無法稱之為崇高。
  「再一次請妳多多指教,此外也請抽空多多教導我。」
  如此說著,黎伸出右手。
  戰鬥所需的技術養成大概無法一蹴可幾。可以先從開車之類的基礎技能開始,至少能讓莉麗亞行動更加方便,藉此提升整體戰鬥力。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
  莉麗亞跪到地面,試圖親吻黎的手掌。
  「啊,不是這樣。」
  黎連忙跟著屈膝,與莉麗亞面對面,執起她的右手交握。
  「尊貴如陛下,怎能跟我握手……」
  莉麗亞白皙的臉頰略為泛紅。
  「雖然是王,但在作戰方面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初學者,還需要妳費心指導。而且我們的目的相同,比起主僕關係不如當夥伴——不,當戰友豈不更好?無關宿命或制約,基於彼此自由意志的連繫。當然我也不會以此為藉口逃避上位者的責任,只希望妳別喊我陛下。對妳們來說或許喊得很習慣,但我聽起來……滿不自在的。」
  「承蒙……謝謝你。黎。」
  自稱活了一百年以上的少女,手掌溫度寒涼卻十分柔軟。

  「那麼囂張地削了我一頓,結果偏偏讓目標給逃了。」
  時值深夜,地點是魁冥寺宅邸的待客室——聽聞作戰失敗的回報,貴士愉悅地笑出來。
  凌牙只是緊抿雙唇默默承受這份嘲笑。
  這頭已迅速派人前往收拾現場,也事先安排好將此案偽裝成「一般的事件」。只不過沒辦法阻止魁國市外的警察採取行動,能做的掩飾有限。
  「沒打算追究閣下的責任,繼續努力表現洗刷惡名吧。」
  貴婦人(Dame)打了一個哈欠,隨侍在旁的老人代為解釋其用意。
  「明白了。下次定會乾淨俐落地解決目標,必要時我會親自出馬。」
  凌牙應答的聲調裡摻雜了決心與屈辱之情。
  「說得那麼好聽,吸血鬼不是沒辦法直接殺掉……目標嗎?而且還在魁國市之外搞成這個樣子。下次還是交給我辦吧!」
  貴士高聲宣示其競爭心。
  「何必強出頭。一離開這個城市,你還不就是個普通人嗎?」
  「你再說一次!」
  「貴士,冷靜。」
  旁觀的義貴忍不住插嘴。
  「要我說幾次。你是我魁冥寺家的繼承人。怎麼可能讓你無端涉險。但是你想為貴婦人(Dame)貢獻己力、擊敗仇敵的意志值得讚賞。」
  「……老爸你就是這樣畏畏縮縮的才不成氣候啦。緊急的時候不顧危險解決問題,這才叫做功勞吧!」
  「你聽我說……!」
  「各位都冷靜點吧。」
  縱然語調緩和,室內卻因此充滿緊張氣氛。
  凌牙挺直背桿,端正姿勢,貴士則一臉不爽地別開臉。
  「部隊全滅表示目標肯定已經跟<擁王黨>的人搭上線了。大概不會再乖乖去學校,恐怕很難掌握到他的行蹤。」
  「他已經是命案的關係人了。目標有沒有可能尋求警方的保護?」
  「正常人類大概都會那樣做吧。但是<擁王黨>的人就在身邊,恐怕不會。」
  老人提出意見,貴婦人(Dame)加以反駁。
  「正因自己以前也是人類的一員才會這麼說。縱然有<擁王黨>成員跟著,依然得以目標自己的意思為優先。不必魁冥寺家或<黃昏>出馬,此事請交給我來辦。我也有能照我意思行動的樁腳。」
  「你對我的看法有意見是嗎?」
  貴婦人(Dame)的發言讓空氣霎時變得冷冽。並非錯覺或比喻,室溫確實下降了。
  「呃……!」
  憧子不禁低聲呻吟,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自己肩頭,嘴裡吐出白煙。
  「當……當然不是。只是單純考量到<貴族黨>整體利益,希望能迅速且確實完成行動……」
  老人連忙解釋,冷汗滑過乾燥的皮膚。
  「<貴族黨>整體?我就等於<貴族黨>啊。我的意思絕對優先。從人類轉過來的你膽敢否定這個原則?」
  「……霧、霧島凌牙不也是剛從人類轉過來的新人嗎?帕拉更是沒被賦予<恩寵>的半吊子!」
  老人依著情緒脫口而出,凌牙與帕拉的臉上浮現怒意。
  「我聽夠了,給我閉上那張嘴。」
  「——呃!」
  接收到命令,老人的嘴立刻閉了起來。本人貌似拚了命地想動口,但上下唇彷彿被強力膠黏住,只見他下顎一帶不停抽動。
  吸血鬼無法違逆地位比自己高的吸血鬼。吸收自己血液、把自己變成吸血鬼的「血親」不在話下,繼續往上追溯也是同理。
  <貴族黨>的成員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貴婦人(Dame)的「子孫」。
  「……唔!……呃!」
  老人似乎還想反駁,只是閉嘴命令的效力未減。
  貴婦人(Dame)緩緩抬起右手。
  「過來這邊,伸長脖子。」
  貴婦人(Dame)下令,撐起上半身。
  宛如被胡亂操縱的人偶,老人踏著不順暢地步伐靠近,接著跪在貴婦人(Dame)跟前。自己鬆開領帶,撐開襯衫領子。
  待老人低下頭,貴婦人(Dame)將嘴湊上外露的頸子,刺入尖牙。
  「嗚嗚!」
  老人緊閉的雙唇間洩出痛苦的悶響。全身痙攣,原本乾癟的皮膚色澤迅速轉黑,最後只剩下皮包骨。
  「……呼。」
  貴婦人(Dame)放開唇齒,抬高頭。老人化身而成的枯枝人偶立刻趴倒在地。接著片片剝落,變成一堆暗色的灰燼。
  讓帕拉遞上白色絹布擦拭嘴唇後,貴婦人(Dame)發出一聲短嘆。
  「……味道真不怎樣,隨便開瓶酒來吧。」
  「是、是的!」
  義貴遵照命令,立刻從骨董櫃裡取出最寶貴的雅馬邑白蘭地。
  「嗚哇——吸血鬼不是只吸人類的血喔?吸死自己族人還嫌味道差是什麼毛病啊?」
  「是你——人類沒必要曉得的事。」
  貴士放出質疑,凌牙立刻果斷排除。
  「在人類喝的東西當中算是不錯的了,但只能算是暫時應付。還是新鮮的血才能振奮味蕾呢。最好是十幾歲的處女。」
  語調輕鬆但是沒有一絲拒絕的空間,不可有異議的要求。
  「明白,我會加緊準備。」
  「沒問題,對咱們來說這也是工作的一環呢。今晚就能有出路了。還有,這邊會繼續查訪目標的行蹤。人類免不了要吃要拉。無論怎麼逃、怎麼躲,肯定會留下痕跡。」
  義貴立刻回應貴婦的要求,負責實務執行的憧子跟著附和。誇張地聳了聳肩之後,打電話吩咐下屬。
  沒有家人的獨居人士或時常夜晚出遊的年輕人這類「失蹤比較不會引發騷動的市民」名單,由義貴準備給垂木興業。來源則是警方「為了維護市民安全及預防犯罪」所做的資料私下外流而得。
  這種形式的「糧倉」單是日本國內就有十幾個,當然其他國家也有。
  不如以往只由少數有力人士操縱情勢的狀況,現代的統御機制越來越複雜,進行大規模的地下工作很容易露出馬腳。
  吸血鬼確實力量強大,反之弱點也多,又是少數種族。倘使讓世人知曉而演變成全面性的種族戰爭,就算僥倖得勝,勢必將失去眾多「糧食」。
  因此!貴婦人(Dame)為首的<貴族黨>選擇建立實質上的「小王國」。
  掌權者透過世襲方式更迭,採納民意的制度已如同虛設。只要經濟安定,一點不公之事,居民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倘使關乎自己既得的權益,就算不正當也會表示贊同。
  認定自己與「其他人」不同層級的掌權者能夠毫不在乎地與非人類進行利益交換,祭出同胞的生命。欲以此為代價索求不毀的生命及青春乃至一族長久的繁榮。
  都市化帶來人類密集與頻繁流動的現狀,讓吸血鬼一族打獵的行動顯得更加低調。例如全村一百位居民彼此認識,有一個人消失立刻會鬧大。而擁有一萬人口的都市,彼此都是陌生人。就算失蹤人口到達一百人,絕大部分的人還是不覺有異。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6-11 21:38 编辑

  第四章 眾勢集結


  柔軟且溫暖的刺激。但並不覺得不舒服。
  意識自深層的睡眠深淵當中逐漸上浮。
  「……嗯……」
  黎朦朧睜開眼,不熟悉的高高天花板模糊映入眼簾。
  「您醒了嗎?」
  立刻聽聞略顯僵硬的女高音。
  半醒著轉頭一看,一名銀髮少女跪在床邊,正在用毛巾替黎擦拭身體。
  「……咦?」
  前一天發生的事在腦中迅速閃過。半夜的襲擊、雙親死亡、妹妹瀕死乃至意外的救援與奔逃——對了,這兒不是自家而是避難用的倉庫。
  但是……為何我裸著上半身?
  「莉、莉麗亞,謝謝妳。這樣可以了。」
  黎慌忙坐起身。
  上半身很清爽,不過一動就感覺衣服貼著腳的黏腻感。睡著時好像流了不少汗。
  據莉麗亞所言,昨天晚上黎聽取說明到一個階段就累得直接躺下去睡著了,因此沒有換衣服。
  「睡著時呻吟了好幾次,衣服也還沾著血跡,所以我就……我做錯了嗎?」
  「不是……感謝妳的體貼,真的。」
  自己的聲音莫名僵硬。
  對於自己怎麼躺到床上及做夢的內容均無記憶,竟然就這樣穿著沾滿妹妹血液的衣服睡著了。照以往的習慣應該會在鬧鐘響之前就自動醒來,昨天恐怕身心過於疲累,入睡時間也晚了許多。黎確認時間,發現已經七點了。
  就算活了超過一百年,莉麗亞的外表依然是青春期的少女——而且又漂亮。
  就算她只把黎視為「王」,沒有任何其他的感情,想到自己睡得不省人事之時讓她脫去衣服還擦拭汗水,依然覺得很不好意思。想像過無數次自己涉入危險或麻煩的可能情況,讓女孩子替自己這般服務倒是徹底預料外之事。
  「方便的話請您沖個澡,替換的衣服已經準備好了。請。」
  「謝謝。」
  順從莉麗亞的建議,躲在家具後方拖掉衣服,踏入淋浴室。轉開水龍頭,強力的冷水柱沖上身體,沖刷掉全身的汙垢,同時擊散剩餘的睡意。
  迅速洗過全身,將浴巾圍在腰間後打開門,發現莉麗亞等在外頭。
  「咦?呃……那個……?有事嗎?」
  黎忍住想衝回淋浴室關上門的衝動,開口詢問。
  「我來幫您擦乾身體。」
  莉麗亞表情萬分認真,手裡捧著乾淨的浴巾。
  「不、不用了。謝謝妳的體貼,不過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替換衣服放在旁邊就可以了。」
  「這樣好嗎?」
  「昨天也說過了,我不會逃避身為王的責任,只是我……畢竟是在日本的普通環境下長大的,對這種服侍方法我不太習慣。可以的話,麻煩妳轉個身好嗎?」
  「明白了。我以為日本的男高中生應該比較歡迎這樣的服務?」
  「……純屬誤會。」
  一百歲的吸血鬼到底是從哪兒學到如此誇張的錯誤情報?又不像開車,好歹是在日本活動的必須技能。
  「說得也是。黎具備日本普通高中生不可及的膽識。乃至情況危急時的冷靜態度與判斷力等等,擁有符合王身分的優秀資質,實在令人感佩。」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畢竟我才活了十七年,活了超過一百年的妳這樣稱讚我,挺不踏實的。」
  或許因為王的身分才這般捧黎,但過度評價還是讓人不知所措。更基本的,除了美紘與京香之外,黎根本不習慣與女孩子說話。
  「這不是追捧而是真心話。再說吸血鬼連身體都沒有完整的自由。算起來是一百歲,但是身體這個容器維持十幾歲,精神也老成不到哪裡去。當然若是活到千萬年之久或許會有例外。」
  「這樣喔……對了。莉麗亞也沖個澡如何?臉上跟其他地方也沾到東西了。」
  循著黎的視線,莉麗亞用指尖拭過自己臉頰,抹下白色摻雜茶色的東西。生物總會代謝,更不免沾到外界環境的髒汙。
  「承蒙您的建議,那就容我離開一會兒。」
  莉麗亞執起兩邊裙襬行禮。黎背過身子,換上備好的衣物。內褲、設計簡潔的棉質上衣及黑色牛仔褲。尺寸剛剛好,想必莉麗亞除了血型,也掌握了其他基本資料。

  透明且涼爽的水沿著身體曲線滑過白皙肌膚,分成好幾條複雜的水柱,一路流到腳邊。雖為吸血鬼,但同樣需要呼吸,有脈搏,也會流汗。洗去激烈戰鬥留下的汙垢確實很舒服。
  簡易淋浴室之中,莉麗亞雙手攏起濕透而變重的長髮,輕吐了一口氣。
  之前輾轉使用過好幾個假的名義,準備這個倉庫時則是透過正式手續,簽好契約並依規定申請用水用電。基礎設施充足,處處都能取得飲用水,整體治安的穩定程度,從這幾點來看,日本在全世界算是少數環境優異的國家。莉麗亞以<擁王黨>戰士的身分征戰各國,因此特別有感觸。
  和平、安全且豐饒——換句話說,日常生活中很難遇上危及性命的狀況。
  而黎就是在這樣一個國家長大的年輕人。經歷方才的對話更覺感慨。
  抗拒身為王的宿命,不願面對危險戰事。遷怒奪走自己安穩日常生活的莉麗亞——原本預期會有這般反應,因此黎實際給的反應讓莉麗亞十分意外。突然遭遇襲擊的時候,黎也做出最適當甚至是最好的應對。
  明明沒有任何預期與心理準備,依然藉由片段的跡象理解到自己的能力且立刻善用。隊長明知實力相當,卻仍以背水一戰的態度攻擊莉麗亞時,若非黎命令敵方丟掉武器,自己恐怕早就受傷了。
  「……真慶幸王是那樣的人……」
  手心輕柔放到胸部上,道出最真誠的感想。

  不過才活了一百年,黎是莉麗亞第一個親眼見到的王。至今總是為了保護<擁王黨>或是幫助受<貴族黨>勢力所威脅的夥伴而戰。不像其他活得更久的夥伴們都體會過「侍奉王的榮譽感」。
  莉麗亞認為,身為吸血鬼一族,將生命獻給王乃理所當然。但也曾煩惱過萬一王是個不值得自己寄予敬意與忠誠的對象該怎麼辦是好。
  幸好黎沒有這個問題。
  能夠迅速理解狀況並採取行動的聰慧,接納所有命運安排的堅韌心神。和平的日常生活毀於一旦也不怨嘆或慌張,不畏懼與<貴族派>抗戰的鋼鐵意志。
  這樣的對象,莉麗亞心甘情願為守護他賭命作戰。
  還是人類的時候經歷祖國消滅,轉換陣營後也參與過好幾場國際戰爭或內戰。<擁王黨>不擅長發展組織,因此活用吸血鬼的力量參與傭兵或殺手等行業,乃是黨內資金以及人脈的重要來源。
  莉麗亞曾目睹獨裁的統治者過度推展崇拜個人之風氣而使國情混亂,後因人民起義而受到處決;亦不乏有國家陷入內戰或以民族淨化之名四處暴亂,遲遲無法解套,到昨天為止還是鄰居,今天突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互相殘殺;也見過宗教領袖以神的名義作號召,讓小孩子上戰場,自己則耽溺於享樂及漁色。
  目睹並經歷各式各樣戰鬥造就了莉麗亞的強悍。
  其中若以守護組織或保護自己性命為目的之時則特別不同,有股昂揚感。
  比起一開始出手的時候,與黎深談過且體認到他的決心,現在感覺心底更加充滿熱誠與亢奮。
  這並不是基於「血脈」的騷動。
  而是基於莉麗亞的性情所生之喜悅。
  著迷於地位與特權而失去原則,為了擺脫可能喪命的恐懼而沉醉於殺人的歡愉——黎不是如此平庸的人類。或許多少與他經歷失去親生父母的過程有關,更重要的是,黎的天賦資質與強韌自律心養成了王的器量。
  不得不保護的責任感與想要保護的感情同步竟是如此幸福。
  嘰!
  扭緊水龍頭,莉麗亞用浴巾包住身體走出淋浴室。發現黎自重地坐在距離稍遠的導演椅上,背對著這頭。
  「洗好啦?穿好衣服跟我說一聲喔。」
  「是。明白了。」
  明知對方看不見,莉麗亞依然笑著行過禮才開始擦頭髮。
  「黎,可以了。衣服換好了。」
  聽到招呼之後還刻意數了幾聲之後才回頭。莉麗亞的服裝還是原本的哥德蘿莉服。
  黎望向躺在自己隔壁床鋪上的美紘。身上多了條毯子,不過依舊穿著昨夜弄髒的那套睡衣。
  睡眠中的呼吸頗為安穩,乍看就像只是睡著了而已。
  「……還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嗎?」
  「是的。雖然呼吸與心跳都正常……」
  「難道是……我給了『王血』讓情況更糟了……」
  「確實不是不可能,不過正常來說,在我賦予因子之後就會馬上醒來才對。或許應該找個熟悉吸血鬼生理作用的夥伴來看會比較準確。」
  「這樣啊……」
  內心難以釋懷,但沒有黎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比起請莉麗亞的夥伴過來這裡,或許該考量先逃出這個城鎮再與對方會合。無論如何,至少也該讓美紘換套衣服。只不過據聞並未替美紘準備替換衣物。
  「我暫時不會睡,莉麗亞是否也該稍微休息一下?」
  雖然身處室內,日光依然是吸血鬼普遍害怕的事物。為儲備體力,還是趁著白天多休養為上。
  「不要緊。雖然力量不足其他人,只要是吸血鬼都不特別需要睡眠。還不到完全不需要睡眠的程度,但可以自主控制。」
  「這樣啊,那就太好了。」
  不論是要戰抑或要逃都得仰賴莉麗亞,她能保持警戒是最好不過。
  「先用早餐如何?雖然不是太好的東西。」
  桌面上放置著昨夜取用的寶特瓶礦泉水。此外就是五穀棒與營養果凍。挺沒有吸引力的菜色,不過身在此處也無從挑剔。家電也只有電熱壺跟小冰箱,沒有攜帶式瓦斯爐或微波爐,變不出什麼花樣。
  或許是疲勞過度,仔細咀嚼五穀棒還是感覺不到味道。在嘴裡咬成細粉後配礦泉水吞下肚,稍微墊墊肚子。與其說是用餐,不如說只是單純補充熱量而已。但是為了之後抗戰的體力,有必要硬塞點食物。
  前一天早上全家久違地一起圍著餐桌用早膳,母親配合每一個人的喜好細心準備煎蛋。再也沒機會嚐到了,也無法全家人同桌吃飯。
  「……莉麗亞不需要吃飯——或是補充營養嗎?」
  「只需要人類的血,不過兩、三個月不吸血也無妨。」
  不愧是生化武器。需要運用吸血能力時因為吃太飽而無法吸敵人的血可就麻煩了,所以吸血鬼可以輕易掌控睡眠與吸血的欲望。吸血時能控制住血量不讓對方死亡,亦可自由決定是否賦予同族化的因子——古代的王針對吸血鬼的設計十分用心。
  雖然周到且合理,其中隱含的無情令人嗤之以鼻。
  「……今後要怎麼做全看美紘的恢復狀況了,另外還需要更多情報。」
  「這點程度我已經有所準備,這邊有好幾台無法追蹤的電話。」
  莉麗亞取來攜帶型電視與手機放上桌面。為了不被找到,黎把自己的手機留在家裡。有替代品是再好不過。
  首先打開電視開關,搜尋頻道看見「大學教授慘死事件」的新聞。可能正好沒有其他重要新聞,各台均大規模進行報導。
  電力恢復之後,警方接獲附近居民報案前往現場,發現神鎚耕一郎夫婦及疑似犯人的多具屍體。根據現場狀況推斷應為計畫性且組織性的犯案,但動機與背景尚不明瞭——
  『死者是大學教授,有沒有可能基於思想方面的問題而成為恐怖分子的目標?』
  『恕我直言,他的知名度並沒有那麼高。恐怖分子應該會選擇更具衝擊性的目標吧。』
  『為什麼作案者這邊也有人死?而且目前都還查不出身分。』
  『更讓人在意的是小孩子的去向。難保不是那兩個小孩找來的人。接著作案途中,犯人彼此起了爭執。這樣推論比較合理。』
  「……哪裡合理來著?」
  標著教育評論家頭銜之名嘴的發言讓黎一陣苦笑。
  可以理解沒人想像的到真相是吸血鬼之間的抗爭,襲擊者則全被一名少女給殺光。但是若想謀殺自家人,方法多得是,何必特地從外面找一大堆人來夜襲。
  「這樣看來,應該沒辦法尋求警方的協助。」
  警察想必不會接納超現實的說詞,社會輿論也總是偏好「容易理解又夠刺激的故事」。
  部分批判媒體的人喜歡高喊「公開加害者的資料背景」卻不怎麼考慮「保護受害者隱私」的問題,黎與美紘的照片遲早將被放在網路上流傳。加上美紘又因遭受霸凌而拒絕上學。她的同學們肯定會緊咬「兒女犯案說」並大作文章。黎是非血緣養子的事情,肯定也會引發諸多臆測與不負責的推論。
  目標是「壞人」就怎樣都可以。受到責備逼迫才是真理——民眾總在沒有自覺的情況下,尋求此種安心與保證。
  「……反過來想,好歹避開了最糟糕的狀況。要是襲擊者的屍體跟血液都被清得乾乾淨淨,我跟妹妹就成了唯一的嫌犯。畢竟是住宅區,敵方也沒有充裕時間處理吧。」
  「相對來說,日本國內<貴族黨>的勢力較強。不過尚未滲透國家權力核心或是大眾媒體之中。治安基本穩定的情況下,他們也努力不引人注目。」

  縱然是暗地行動,但規模越大越容易露出馬腳。加上對人血的需求,他們要的不是滅亡,而是支配與管理。
  「因此<貴族黨>除了在中央政府內部打通關係,也選了幾個能夠徹底掌控規模的城市做為據點。日本已經有好幾個城市實質上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下。」
  歷史悠久且特定家系或企業勢力強大的城市在體制上相對安定。也就是說,建立起的支配網絡更容易長久維持。同時具備足夠的人口,有空間供給特定程度的「糧食」。此外,具備足以供養<貴族黨>的經濟、技術與生產力的地方就更理想了。
  「……這些條件不就是……!」
  「沒錯。魁國市正是<貴族黨>在日本的據點之一。」
  倘使情況稍有不同,恐怕早就莫名死在敵方手裡,且被偽裝成普通的意外事故。果真如此,是否就不會連累到雙親跟妹妹了——
  「……不……不對!」
  黎在心裡自問,緊接著反駁。
  這樣的念頭不過是偏離本質,選擇容易怪罪之對象來責備的錯誤思考。該責怪的是<貴族黨>,昨天晚上早已下定決心。
  「平凡的生活已經回不來了。我該接納這個事實。持續戰到能在這個血腥的世界安心入眠為止。」
  「黎……了不起的決心。」
  莉麗亞恭敬似地低下頭。
  「既然如此,馬上來討論今後的策略——啊,在那之前得先確定我方的力量。麻煩妳告訴我目前所知的敵方情報及我們這邊的資源與狀況。」
  專注在應當處理的具體問題上也能轉移注意力,不去空想棘手又抽象的煩惱。
  「說實話,無法期待太多。」
  莉麗亞輕輕搖頭。
  <貴族黨>抱持支配全人類的野心,用簡單有效的誘餌攏絡各方人員協助,長久以來紮實累積實力。相較之下,<擁王黨>只為尊重原理與原則而盡力阻止<貴族黨>,乃為壓倒性的少數派。
  在人類世界的勢力也是一樣。<貴族黨>在各地方與權力者或富裕階層構築完整網絡,諸如魁國市。而<擁王黨>吸收的人類大部分來自<貴族黨>暴行之下痛失家人的受害者。莉麗亞所屬的家系也透過同樣的因緣與<擁王黨>有所接觸。
  <擁王派>的方針基本上不積極增加同族人,說不定莉麗亞變成吸血鬼背後也有類似美紘這樣的背景——黎暗自想像,但未具體發問。僅專注於現狀及未來演變相關的情報。
  「所以你們等待王出現,以求結束戰爭的正當名義。而且王血本身就是對抗敵人最強的武器。」
  「正是如此。只不過目前國內能夠動員的<擁王黨>同志寥寥無幾,所以我才特別來到日本保護您。」
  莉麗亞戰鬥力高強且弱點較少,行動上確實有不少利點。不過她的外表在日本太引人注目,加上看起來未成年,恐怕多有限制。昨晚逃到這裡的路上萬一遇上警方臨檢,恐怕只得強行突破。
  雖然哥德蘿莉服裝頗為搶眼,考慮到白皙的肌膚與銀髮不容易遮掩,比起勉強做普通打扮,現在這樣看起來還比較自然。任何時候撐著洋傘都不奇怪也是個好處。
  「最壞來看,也可以離開日本,從長計議再捲土重來。」
  黎正巧想到同一件事。
  對於弱勢的一方來說,逃跑並平安活下來已是不得了的抗戰。畢竟身為<擁王黨>最重要人士以及<貴族黨>眼中關鍵目標的自己,目前只是個毫無背景與權力的普通人類。
  「我想聯絡一個人,可以嗎?」
  黎不在乎就此扛著殺人案的關係者甚至犯罪嫌疑逃往國外,就只有一個人,黎希望對方知曉真相。
  「百分之百能夠信任嗎?是的話,就隨黎的意思。」
  「謝謝。」
  申請好免費信箱,立刻寄信給京香。標記名號風險太大,寄件人僅以「同志」表示。
  牽扯進不可公開詳情的紛爭之中。但是百分百無辜。目前平安,只是暫時無法見面——省去所有名詞,連「妹妹」都沒寫。相信京香肯定看得懂。收件信箱則是她眾多信箱之一,包含黎只有幾個人曉得。
  想過警告她<貴族黨>與魁國市的關聯,但這麼做就會把她牽扯進來。她有她自己的戰爭,且父親就是權大勢大的<貴族黨>爪牙,京香本身遇上危險的機率不大,畢竟義貴認為京香是他「不願失去的重要棋子」。
  做好最低限度的聯絡,接著徹底消除郵件地址的紀錄,毀掉整台手機好像比較妥當。沒法處理伺服器的紀錄,只能盡量不留線索。此外得以自己與美紘的安全為最優先——
  還沒實際執行前立刻收到京香的回信。標題為「打電話來」。內文空白。
  時間間隔不足以仔細推敲狀況,顯現京香一改以往的焦急。
  難道說<貴族黨>已經透過義貴得知京香與自己有所連結。正等著任何線索搜尋這頭的動向嗎——黎腦中浮現最壞的可能性。
  京香不太可能背叛黎。倘使基於脅迫,肯定會在訊息裡藏著暗示。萬一京香已經變成吸血鬼的話呢——?
  審視過各種可能性之後,黎決定相信她。
  義貴毫不在乎女兒的人際關係乃至隱私生活。倘使他早已得知,自會有更多好辦法在魁國市內解決掉黎。他大概只曉得兩人是同學。只需問過教職員或其他同學就能得到兩人頗為接近——接近到被誤傳為戀人的程度——不過事件剛發現,目前時候尚早,應該還無法調查到這方面。
  風險與懷疑均未徹底消除,但是過於追求百分之百的安全,最終什麼都沒辦法做。復誦印象中的號碼,仔細確認過後以未顯示來電的設定撥出電話。
  『喂?黎嗎?』
  一接通就聽到京香壓低聲音詢問。
  『放心吧。身邊沒有其他人,警察也還沒找上門。』
  「老實回答我。」
  『怎麼了?有必要懷疑我嗎?』
  聽聞京香呆愣的語調,黎放下心來。
  萬一京香已經成了吸血鬼,方才那句話自然成了「命令」。據莉麗亞所言,先王在世期間還沒有電話這種東西,無法保證王血效果可達線路的另一端。總需要測試確認。
  「跟郵件說的一樣,我是無辜的,目前也安全。暫時沒辦法見面,但妳不用擔心。」
  『那些看郵件就明白了,是我有事情必須跟你說。那男人跟襲擊你的那些人有關係,家裡來了奇妙的訪客,給他下命令。雖然只是竊聽到的片段資訊。』
  「——!」
  黎不禁屏住呼吸。
  本來不願牽扯到京香,沒想到為時已晚。她已主動掌握到事態的一部分。
  「妳聽我說。這事妳別在意。我會拋棄原本的身分躲起來。這件事妳就當不知道。」
  『我們——你跟我不是戰友嗎?』
  京香果斷拒絕黎的請願。
  「這回真是攸關生死的事,別想要幫我!」
  『現在說這個不會太晚了嗎?我——我們至今為止共同抗戰不也是賭上性命與尊嚴嗎?而且不單是為了黎。如果那個男人有不可見人的勾當,趁機掌握把柄也符合我的目標。我們可是特別的關係唷。』
  單是透過電話就能感受到京香堅定的意志。
  「……妳說得對。剛才是我錯了。那就彼此幫忙吧。電話講太久也不好。放學後可以見面嗎?」
  『等放學後太浪費時間。我翹課。』
  白天遇上警察的風險比較高,但是吸血鬼也不方便行動。實際上亦如京香所言,時間緊迫。
  黎將電話拿遠,望向莉麗亞。
  「為了交換情報必須直接接觸,可以嗎?對方是魁冥寺京香。掌控魁國市的凯伊化學集團董事長•魁冥寺義貴的女兒。」
  「不就是<貴族黨>爪牙的親人嗎!?太危險了!」
  「她從以前就與父親敵對,也是我除了家人以外最信任的人。」
  黎果斷定論,沒有一絲猶疑。既然京香要為自己的目標而戰,不必再多所顧慮。替她擔心太多不過是浮誇的體貼,踐踏身為戰友的驕傲。
  「既然黎這麼說,那就照辦吧。」
  獲得莉麗亞的同意,黎與京香談好聯繫方式後切斷電話。
  這邊沒有人手可以分配,為避免敵人偷襲,黎與莉麗亞也不能分開行動。最終只能與京香約在黎指定的地點,黎與莉麗亞開車前往會面。縱然不情願單獨留下美紘,但也沒有辦法。
  「令妹就交給薩克拉姆保護吧。」
  莉麗亞如此說著,解開黑犬的嘴套,接著在倉庫角落處的箱子翻找。拿來一小疊還包著塑膠袋的新衣服給黎。
  「為了盡量不被認出來,換套衣服可能比較妥當。」
  見黎首肯,莉麗亞開始褪去洋裝——很快又停了手。
  白皙的香肩與黑色內衣的衣帶蹦入黎的眼簾。
  「啊……抱歉,失禮了。」
  「還是背對背比較好吧。」
  語畢,黎苦笑著轉過身。
  換穿的服裝是淺藍色連身服及同色的運動帽,甚至準備了墨鏡。雖然缺了徽章,但穿上這樣的成套服裝,便像是修理人員或是送貨人員。
  「我這邊已經好了。」
  聞聲回頭,看見莉麗亞也換上同樣的套裝。引人注目的銀髮全塞進帽子裡。如此打扮掩蓋不了她嬌小的體格,但上駕駛座時會比穿哥德蘿莉服好坐。

  黎所指定的會面地點不在魁國市亦非神鎚家,而是位於其間郊外的購物商場停車場。雖然時間尚早,美食區有部分店家已經開始營業,開車出入也不奇怪。加上視野良好,不容易受到埋伏或奇襲。
  停在已先到達的廂型車隔壁,移動京香的輪椅。莉麗亞的車子沒有準備千斤頂,就請開車的橘管家一起幫忙抬,莉麗亞則留在駕駛座以求低調。之後萬一遇上臨檢,只有強行突破一途。雖然終究要學開車,目前的黎還是只有依樣畫葫蘆程度。為免萬一,駕駛還是交給較擅長的莉麗亞為佳。
  「橘先生,謝謝。抱歉連累你了。」
  離開前向橘道謝。本著自身意志參與的京香先不論,橘本來就與此事無關。而且這麼做等於違逆了他的雇主。
  「無妨。為了京香小姐,這身老骨頭沒什麼好眷戀的。」
  雖然交流不過數次,黎的印象中,他就是明白京香心意且積極協助的可靠夥伴。
  「這麼說或許多餘了,總之跟魁冥寺義貴……以及來拜訪他的那些人,務必保持距離。」
  敵人是吸血鬼,就不能愚眛取信個人的誠實度。一個人被吸過血就會無視原本的意志與感情,盲目聽從「血親」的命令。
  「我曉得。董事長已經不在乎我了,風險應該不高。要有什麼事我會逃得遠遠的。這部分就要靠老人的智慧啦。」
  橘管家的笑容並非只是善良的紳士,更蘊含了長年在商場上激烈爭戰之狡獪男性的威風。
  黎坐進副駕駛座,黑色廂型車默默離去。
  「這還是我第一次自己決定翹課呢。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她叫做莉麗亞,是我的夥伴。詳情會慢慢跟妳說。」
  「這樣喔。夥伴……是嘛。」
  早先透過電話與郵件只能做最低限度的溝通,黎重頭說明事情經過。京香期間不曾插嘴,只是默默聆聽,不過車程當中還是無法說完。
  「……始於未知古代文明吸血鬼一族之間的長年對峙,黎身上偶然出現王的因素而加入。魁冥寺義貴則是作惡吸血鬼的手下——這樣沒錯吧?」
  回到避難用的倉庫內,京香極簡短歸納黎與莉麗亞的說明。而且還把<貴族黨>稱之為「作惡吸血鬼」。
  「或許很難相信,但是是真的。」
  坐在桌子對面的黎嚴肅回應。
  「我信啊。黎說的我信。」
  「很高興妳這麼相信我,但我不希望妳盲目跟從。」
  「還是有經過我自己的判斷。依照黎跟我的交情,不難理解啊。家裡都有人過世了,怎麼可能開這麼惡劣的玩笑。至少也比黎殺害雙親畏罪潛逃的愚蠢論點有說服力太多。再者,那位小姐說明的內容跟我自己查到的內容一樣。」
  雖已告知莉麗亞是位活了一百年的吸血鬼,京香依然喊她「小姐」。黎偷瞄坐在一旁的莉麗亞,她對此並無不滿,依舊掛著尚不及微笑的平穩表情。
  「家裡來了很奇怪的客人。」
  京香壓低聲音說道。所受待遇的規格之高遠勝不時來訪的市長、警察局長、執政黨的有力人士等對象,卻掩人耳目從後門進入,後面跟著貌似專幹髒手事的黑色皮夾克男女。加上垂木興業那邊的人出入也更頻繁了。
  「穿黑色皮夾克的應該跟攻擊我們的人是同一批吧。」
  「想必是<黃昏>的人吧。日本<貴族黨>麾下的特勤部隊。」
  聚集與莉麗亞同樣特別耐得住陽光的吸血鬼及其人類手下,專門負責在一般吸血鬼還無法行動的白天時段進行任務。神鎚家遭受入侵的時段雖然是半夜,但大概是考慮到只靠吸血鬼解決不了王,才特地派他們過來的。
  「<黃昏>也負責擔任<貴族黨>重要人士白天的警備工作。或許為了誅殺王,高層人士特地現身親自指揮。針對那位客人,還有其他線索嗎?」
  莉麗亞詢問京香。
  「很遺憾,我當面見到的只有<黃昏>的那對男女。只知道聲音非常年輕。就我的印象感覺比妳還小。父親喊她貴婦人(Dame)。」
  貴婦人(Dame)——記得在法語裡是類似「夫人」的尊稱語。
  黎思索的當頭,身旁的莉麗亞緊緊握拳,全身戰慄。
  「確定是那麼喊的嗎!?確定是貴婦人(Dame)!?」
  「什麼意思?貴婦人(Dame)又怎麼了?」
  纖細手指握緊的拳頭也跟著顫抖。緊咬牙根的力道強到在旁看著的黎都能感受得到。雖然才認識了一個晚上,連殺戮時都極其冷靜的她,表露此等激烈情緒確實讓黎感到意外。
  「貴婦人(Dame)就是<貴族黨>的首領!竟然……就在日本……!」
  對莉麗亞而言是長年對抗的宿敵。現在也是黎的殺父母仇人。直接下手的人已經被莉麗亞解決掉了。但是那些傢伙不過是受教唆而來——純為下達命令之人的工具。
  貴婦人(Dame)才是黎真正的敵人。
  還沒有見過她的樣子。不過比起組織,有了一個人名,感覺敵意更加鮮明。
  「貴婦人(Dame)是原始種——非經過他人吸血,直接誕生於太古那位王手裡的吸血鬼。現存的原始種只剩下她跟我們<擁王黨>的長老。」
  「……也就是說她活了一萬年以上囉。」
  聽聞黎如此囁嚅,莉麗亞點頭肯定。京香則是理智可以了解卻毫無現實感,掛著困惑的表情輕吐一口氣。
  「既然貴婦人(Dame)親自坐鎮,大概是非得要黎的性命不可。或許真該逃到國外躲起來,雖然很不甘願。」
  莉麗亞咬住下唇。
  就算活了一百年也無法徹底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麼一萬年的話呢?
  「早做好賣命的心理準備,但反過來看也是大好機會。」
  「咦?」
  黎的發言令莉麗亞杏眼圓睁。
  「敵方勢力強大,人類手下也多。沒必要為了取我一個人的性命勞駕首領親自出馬。敵方恨我——恨擁有王血的人恨到不合理。憤怒與憎恨可以成為促成行動的力量,同時也會產生可趁之機。」
  有一半也是為了提醒自己而說。
  未報雙親被殺害之仇而生的熾烈憎恨化為能量注入心臟,同時盡力保持頭腦的冷靜,以求在受敵勢所迫必須做出不合理選擇時確實且合理地反擊。
  「傳說過去確實有過王直接對付貴婦人(Dame)的例子。但是……」
  「我擁有王的血。雖然純屬偶然,不是繼承,也沒受過統治者的專門教育。但既以成了王,又擁有命令的力量,我不想變成一個害怕受傷、畏首畏尾、要人守護的寶物。我要的不是安全而是勝利——這樣妳能理解嗎?」
  小心遣詞不構成命令,黎詢問莉麗亞。
  沒有戰鬥技術,也沒有特殊能力。
  但至少擁有意志。
  不只是因為身懷王血,包括殺害養父母的仇恨,黎怎麼也無法放過<貴族黨>。
  以王的身分,黎唯一能做的宣言只有這份感情。
  「當然我也會考慮逃亡。我的生命就是與敵方對抗的最大武器,自然不會胡來。既然是王牌,就該用在最重要的時刻。拚命留著鬼牌卻打輸了,這也沒意義。」
  「明白……不,我十分佩服。」
  莉麗亞凝視黎的眼底蘊釀熾熱火苗。
  「黎有如此深刻的覺悟,我的貢獻也更加有意義。」
  「謝謝。首要就是情報了。」
  與魁國市同樣受到<貴族黨>掌控的城鎮清冊;敵方勢力範疇;我方可動員的力量;包含各式能力與弱點組合之吸血鬼一族的實際姿態;至今為止的抗戰歷史——黎該學的事情堆積如山。
  時間也很有限。雖然此處準備周全,但在同一個地方躲藏越久,被敵人找到的風險也越大。不過黎已被警方列為案件關係人,轉移陣地到飯店旅館同樣冒險。倘使<擁王派>能在國內他處安排類似的避難處,或許盡早遷移較佳。還得考慮沉睡中的美紘。
  又或者是——
  黎的腦中浮現一個念頭。
  執行困難且高風險。但是成功執行能獲得極大好處的一個計畫。
  「京香。妳那邊『準備』的進度如何?」
  「八成……不對,差不多九成了。願意的話,最快今年之內就能下手了。」
  京香微微偏頭,不明白怎麼唐突提起這檔事。由於是黎與京香兩人之間的話題,莉麗亞只睜大了眼旁聽。
  「看狀況,我可能要借用妳的計畫。」
  說得彷彿不是討論也不是請求,而是既定事項。
  「等、等一下!我也有我自己的步驟跟計畫喔?黎自己也說不要著急的啊!」
  「我明白妳想再等幾年。但是對我來說已是燃眉之急。」
  「……我也不是不懂啦……」
  「想麻煩妳提出能夠把握現況的詳細資料,之後方便回家一趟嗎?」
  「就是要我摸清楚貴婦人(Dame)那一票還有<貴族黨>的底細嘛?從以往紀錄當中挑出去向不明的金錢與人員流動,用與吸血鬼勾搭的基本前提過濾,應該能找出些東西。這樣一來,我得先了解吸血鬼才行。」
  這是一個不但危險且對京香本身好處不多的委託。她自己的「準備」工作已經逼近百分之九十。不怎麼需要特地選在現在涉及吸血鬼族的問題。
  但是京香依然立刻表示贊同,打開自己帶來的筆電。
  「麻煩妳了。」
  「只是稍微修改預定計畫,一樣是我本來就打算做的事。如果還能幫到黎——幫到戰友的話反而更好。」
  「謝謝妳。」
  黎簡短道謝,內心不可思議地清明。
  雖為私心的復仇,又得面對血腥鬥爭。然而比起昨天之前那找不到目標或指標,無謂嘗試提升自己的狀況來得充實太多。
  這個地位並非出於自己的選擇,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依舊可以靠著自己的意志,從中決定怎麼做,或怎麼將事情做到最好。

  吸血鬼確實力量強大,於各式各樣的組織當中都有門路。
  然而潛伏在社會的陰暗角落,人數又有限,有太多案件都得仰賴人類或全權交給人類處理。無論<貴族黨>抑或<擁王黨>均同。
  縱然讓神鎚黎逃離了現場,警方正全面展開搜索,毫無計畫的情況下也跑不了多遠。當時的時段連電車都收班了。最初想在魁國市內下手的時候也出現了吸血鬼礙事。可以想見是被帶到<擁王黨>於附近準備好的避難處。這麼一來,事先準備避難所的手續勢必會留下一些痕跡。
  「垂木興業目前正在著手調查?」
  地點乃魁冥寺宅內的待客室。以隨興穿法身著和服的貴婦人(Dame),慵懶斜躺在沙發裡提問。
  「是的。我已命令他們盡快尋找。請您放心。我會加倍彌補至今為止的失誤。」
  手持絲質手帕擦拭額頭汗水,義貴反覆強調自己的主導權。
  若在魁國市內發動襲擊,還能多少利用警方的影響力,目標稍有可疑行動便能立即掌握到情報。反之在其他地方就沒那麼方便。不過終究是人類社會,表面上與私底下必定各有途徑可找到有用的人。
  在第一次襲擊的現場取得現身妨礙之吸血鬼留下的些許線索,利用表面上的途徑探訪其身分及關係人。廣泛搜索附近是否有甫簽下租賃契約不久且立約十分緊急、狀況又不自然的例子。
  除了提供「糧食」與資金等資源,魁冥寺家多年藉由這類手法有過不少實績,這才能成為<貴族黨>在日本關東地區階層最高的人類合作對象。
  「……就一個小鬼而已,有這麼難解決嗎?都怪一開始垂木興業沒做乾淨。不然哪來這麼多麻煩。」
  背靠牆站在旁邊的貴士嚼著口香糖發出不小的聲響。
  「關於這點我無從辯解。今後也會盡心努力奉公擦屁股,這回還請網開一面喔。」
  義貴對貴婦人(Dame)誠惶誠恐,貴士則明顯為父親的態度感到不滿——而當事者垂木憧子縱然當著魁冥寺父子的面,也不改其惺惺作態的說話方式。苗條的軀體靠著牆,只是心不在焉地操作著手機。
  嘖——想是不滿憧子的回應,貴士刻意大聲咋舌。
  「總之無須急躁。相信我家手下,期待好消息吧。」
  憧子誇張地聳肩。
  憧子身邊沒帶上護衛。手下全都出去辦事了。透過網路或資料找出無從解釋的曖昧情報,再安排適當的人手與做好背後聯繫才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魁國市周邊其他城鎮屬於其他幫派的勢力範圍,垂木興業的人擅自出入探查恐怕會產生糾紛。不過幫派之間並非彼此抗爭的關係,而是一種基本上互敬互利的交流。只要派人親自打個招呼、低頭請託的話通常能夠得到協助。以對方立場來說也是賣人情的好機會。
  過沒多久,憧子的手機有了來電。簡短幾句問答後切斷通話,憧子帶笑看向義貴。
  「有眉目了唷。目標住在城鎮外圍,幹道沿線的租賃倉庫裡。已經派人監視了。沒去住在飯店或短租公寓之類的地方是有些出乎我們的預料。」
  「垂木憧子,幹得好。」
  「哪兒的話。我不過是個手下人。應該受到稱讚的是董事長才對。」
  貴婦人(Dame)表達讚譽,憧子操著一如以往的鄉下演員風語調回禮。
  「偏離市中心的話滿好下手的。通報警察去抓住目標就能逼他與<擁王黨>的人分開。不過那樣我們也不好出手……」
  「幹嘛又搞得那麼麻煩啊?快快解決掉就是最好的方法啦。」
  「也是呢。這回我也贊成貴士的意見。要殺目標也需要人類幫手。」
  聽聞貴婦人(Dame)如此呢喃,義貴轉身再度行禮以表附和。
  「也該尊重你想傷害甚至殺害他人的願望嘛。畢竟貴士不是普通人。而是替我提供協助的幫手,是該給你一些與其他平庸人類不一樣的特權。」
  「哼,本來就是。」
  自傲的貴士沒有察覺。那話代表的並非他自己有了權威,只是讓他徹底成為貴婦人(Dame)手裡的旗子。
  「凌牙,你的看法呢?」
  貴婦人(Dame)的小指滑過唇瓣,視線飄移問道。
  「我會遵從閣下的方針。若您決定讓魁冥寺的少爺下手也無妨。問題在於目標身邊有<擁王黨>的人保護,代表目標肯定知道自己的血液有何效力。」
  單靠人類發動攻擊只會被吸血鬼打得落花流水。反之動員多數吸血鬼組成隊伍也會受到王血的牽制。這是執行計畫時必定要面對的問題。
  「不過<擁王黨>能夠準備的人手了不起三個。由我跟帕拉——再帶上幾名吸血鬼精銳人員,搭配人類編組,以多個小隊一起襲擊的方式應該可行。」
  凌牙挺直背桿提出建議。
  此案仰賴多人數的輾壓作戰,等於必須放棄好收尾的隱匿行動。幸好目標躲藏地點附近民宅稀疏,適合強行突襲。僅需搶在警方趕到之前解決目標並迅速撤退。
  「說得也是。就照那樣辦吧。」
  貴婦人(Dame)笑得妖豔,凌牙無語行禮。
  「既然需要人類幫手,何不請垂木興業安排幾個?」
  義貴如此提議,貴婦人(Dame)沒有漏看憧子一如往常的淡笑瞬間蒙上一層陰影。
  既是客戶的要求想必無法拒絕,然而垂木興業本就不出地方性組織,人手不甚充足。加上這次的案子已經出現傷亡。
  憧子肯定不想派人參加危險的作戰。另一方面,義貴則為保兒子貴士的生命安全,想要更多人擔任部下甚至誘餌或擋死。
  噗赫。
  多麼醜惡又滑稽——人類特有的利益衝突而來的對立讓貴婦人(Dame)感覺逗趣地鬆了嘴角。
  「垂木興業也得幫忙安排糧食之類的工作,襲擊部隊就由我們這邊出人吧。凌牙,候補也無妨,盡快召集足夠的人數。貴士,最後一手會留給你,到時務必乖乖遵守這邊的命令喔。」
  凌牙與帕拉雖然不怎麼怕陽光,但在白天行動畢竟多有不利之處。選擇傍晚動手的話還有兩、三個小時,應該足夠準備人手。
  凌牙推敲出貴婦人(Dame)用意,只是默默點頭。貴士則自傲似地握拳表意。
  那個樣子又引得貴婦人(Dame)發笑。
  吸血鬼方面的情報,魁冥寺家與凯伊化學集團乃至魁國市的現況。
  比照並分析雙方情報花了不少時間。加上黎與京香途中還得吃東西——當然還是五穀棒配礦泉水——莉麗亞也稍事休息才能維持專注力。最終到向晚時分才完成一個段落。
  「……就先處理到這裡吧。」
  「也好。我回家之後會再探探有沒有可用的情報。」
  京香收起筆電。
  請車子來這邊接人似乎不太妥。還是應該比照早上的作法,另選安全地點交人比較好吧?
  「莉麗亞。可否讓京香……」
  黎正想與莉麗亞討論的當頭——
  「……唬!安靜。有東西靠近。」
  莉麗亞突然壓低音量,食指搭在嘴唇上。
  受到警告而集中意識,黎也馬上察覺外面的動靜。與一般汽車引擎不同的聲響。可能是拖車或卡車,抑或更大型的車輛,有好幾台慢慢接近。
  「外面就是幹道,也有可能只是路過……」
  京香如此低語的同時,聲音停在很近的地方。
  「……果然還是敵人嗎?」
  「黎,馬上準備離開。」
  「不能只有我逃。要的話非得帶上美紘跟京香。」
  對莉麗亞來說,自然是以黎的安全為最優先事項。情況緊急之時也不惜捨棄另外兩個人。尚未恢復意識的美紘以及坐輪椅的京香只會拖累逃跑行動。
  但是黎絕不讓步。
  「……我會盡力。此外請帶上這個。若有萬一,有勞您保護自己。」
  「謝謝。這是好選擇。」
  莉麗亞表情嚴肅地遞出伸縮式警棍及匕首。單論武器強度而言,首選應是長劍或莉麗亞使用的斧槍,不過要不曾用過的黎拿著它上場作戰恐怕無法善加操使,甚至有更大可能先傷了自己。警棍非常適合護身,而小型刀具能夠確實給予致命一擊,也很方便。
  「京香先跟美紘待在一起。我跟莉麗亞、薩克拉姆會保護住大家。」
  「知道了。硬說自己也要參戰實在太沒意義了。」
  京香聳肩苦笑,驅動輪椅來到沉睡的美紘身旁。黑色巨犬略微轉頭搜索。
  現場有兩個出入口,無法推測敵人會從哪邊進來。不對,聚集足夠人手的話應該會雙邊夾擊。非得全部處理掉才有辦法平安逃離。離這頭唯一的勝利機會源於<貴族黨>無法派吸血鬼前來。吸血鬼無法攻擊黎,還會反過來成為這頭的奴隸。
  假如來的是普通人類,莉麗亞應能輕鬆解決。尚不清楚有多少人,但是日本國內有辦法弄到的武器也不多。照理來說不容易準備大量的火藥武器。
  思考至此,黎暫時重整思緒。
  盤上的旗子還沒走出第一步就擅自猜測棋譜的思考缺乏柔軟性。應當基於特定準則,排除所有預期心理,以求能應對各式情況。
  黎如此判斷之時——
  咚!
  隨著一道悶響,整座倉庫發出震盪。建材甩出的細粉嘩啦嘩啦地掉落。
  「什麼?」
  京香用手籠在眼睛上方,仰望天花板。
  「大概是某種工程車,不是鐵球,而是油壓鏟土機之類的。」
  從受到撞擊位置的高度來看沒有一般推土機那麼低。使力方式也有細心控管。要是從高處開始破壞,黎一行人恐怕死在瓦礫之下。只要把他們趕出倉庫,就能在外頭埋伏並輕鬆解決。
  「我去外面阻止破壞行動。黎就待在這裡繼續戒備。」
  「等……」
  等等——要說之前突然停了口。
  敵方的目的就是要分開莉麗亞與黎。只有黎一個人的話人類就能弒殺。正中敵人下懷太危險了。只是無論頑強守在裡面或是焦急地跑到外面,同樣都要面對消耗戰。為了先掌握敵方勢力,有必要先讓莉麗亞到前線一探。
  「知道了。但是希望妳別勉強。不用想著一舉擊破,只要妨礙重機械運作,確認周遭狀況後立刻回來集合——這樣可以嗎?我們也會看狀況自行突破防線。」
  這不是命令,只是提議與確認。
  黎將小刀與摺疊起來的警棒收進口袋,以肩搭肩的姿勢撐起沉睡中的美紘。比起「公主抱」,這樣還能空出一隻手。
  京香可以自行移動,只不過電動輪椅的速度有限。既然終歸要配合京香的步調,與其讓薩克拉姆揹著美紘不如讓牠保持行動自由。畢竟黎本身的戰力難以依靠,就算有了警棒與匕首也一樣。黎試想其他可利用的事物。
  「明白了。我盡量迅速排除威脅。」
  莉麗亞手執斧槍,一度貼在門邊,打開小縫隙觀察外頭之後才猛然衝出去。
  殺害工程車的操作者——此乃中斷倉庫破壞行動的最快方法——接著解決其他敵人。若為少數便全數殲滅,倘為多數則立刻與黎等人會合,一起逃離現場。移動手段除了廂型車之外,還可以考慮搶奪工程車。
  莉麗亞於腦中設想計畫,同時衝向橘色的鏟土機。
  太陽才剛開始往下落,臉頰感受夕陽投射而來的熱度。
  對普通吸血鬼來說或許有些痛苦,莉麗亞的感受則與半夜無異。
  工程車只有一台。這個方向的出入口附近不見大規模部隊。這樣應該有辦法對付。
  鏟土機的手臂隨著低沉的機械聲響朝這頭逼近。
  莉麗亞不禁放鬆了嘴角。
  比起被槍枝或刀具威脅還要安全許多。天下沒有<穢銀>打造的工程車,只要避過被一招打成肉餅的危險,幾乎不會產生致命傷。假使操作者為人類就更不需要害怕。就算是一、兩個普通吸血鬼也不是莉麗亞的對手。
  裙襬晃動,莉麗亞輕巧躍起,踹上挖斗反彈到更高處——本來是這麼打算。
  沒想到莉麗亞的腳碰觸的瞬間,挖斗立刻翻轉,把莉麗亞困在內側。車體下部迴轉,以拋繩的方式將嬌小身軀甩了出去。
  「!」
  察覺自己的粗心與誤判,莉麗亞一邊咋舌一邊在半空中旋轉,調整態勢。
  本想順著最短距離抄捷徑,反而被輕易料中。
  在半空中迅速判斷,著地的瞬間即架好<敵意的聖像>。
  敵人已跳出駕駛座開始逼近。另一個或許是躲在鏟土機後面。一對男女身穿軍裝外衣風的黑色戰鬥服。兩人乍看二十歲左右,不過假如是吸血鬼,外表年齡就不算數了。誠如莉麗亞自身的情況。
  「喝!」
  高舉之後猛烈揮舞,同時操作槍柄機組。設在<敵意的聖像>前端部位的槍尖拖著鋼繩順從慣性力量飛出。除了槍柄能夠伸縮之外,<敵意的聖像>結合了多種機關,是把能夠應對各式各樣戰局的多功能武器。
  莉麗亞在一般斧槍無法實現的相對距離之下放出奇襲,然而男子從腰間拔出的武器準確彈飛槍尖。
  那是一把刀刃特別厚的開山刀。
  女方則右手持鞭揮舞。
  莉麗亞一邊捲回槍尖同時千鈞一髮閃過開山刀。判斷無法徹底閃躲的鞭子則用斧刀的部分格擋。
  嘰咿咿咿咿!
  獨特的刺耳金屬摩擦聲響遍四周。原來鞭子尾端安裝了與莉麗亞的武器同樣用<穢銀>打造的重錘。高手甩動的鞭子可達音速。倘使直接受擊絕非擦傷能了事。
  不過長鞭需要寬廣空間才能發揮,出招前的預備動作也很明顯。理應不難對付。
  既已把敵人趕出工程車,最重要目的已然達成。無須強求擊敗這兩個人。莉麗亞來回閃躲,一邊往王所在的方向移動。可以的話最後再給駕駛座一招好讓它無法再使用。
  莉麗亞在零點一秒之內整理優先順序,屈下身,使勁踹地。
  沒想到男子以幾乎趴在地面的姿勢橫掃開山刀。
  莉麗亞利用<敵意的聖像>尾端的石鎚刺住地面,緊急剎車閃避。翻動的裙擺前方被劃破。
  停住動作的下一秒,鞭子來到頭頂。
  莉麗亞以中斷撐竿跳的要領利用手臂的反作用力往後方跳躍,拉開距離。
  鞭子尾端的金屬敲中地面,激起大量塵土飛揚。
  以軟鋼繩編成的鞭子以數公分距離甩過男子身邊,重新回到女子手邊。
  值得讚嘆的默契與技術。行進軌道稍有錯落,男子的身體便將直接承受鞭子的必殺攻擊。
  「……真難對付呀。你們是<黃昏>的王牌不成?」
  莉麗亞低聲發問,順著破裂方向猛力一扯,直接削短裙襬。放任不管的話恐怕待回兒碎布垂落而纏到腳。
  男女未戴墨鏡就能於夕陽下行動,推測與莉麗亞一樣,體質接近人類且能力並不是太強。那麼方才的精采表現純粹出於精湛技術。
  「我叫霧島凌牙。妳也是鼎鼎大名啊。<擁王黨>的必勝王牌,莉麗亞對吧?」
  「我是帕拉。里加、伯力,還有香港——破壞好幾個<貴族黨>據點的回禮,今晚全數償還。」(註1:里加是拉脫維亞的首都。伯力是俄羅斯聯邦遠東聯邦管區行政中心。)
  不得了,莉麗亞最近三十年的行動都被摸透了。
  「妳,還有妳保護的人都將在今晚結束生命。盡量恐懼害怕,顫抖著死去吧!」
  附和著凌牙的宣戰,帕拉的鞭子打響地面。
  「挺敢講的嘛?不過昨天<黃昏>的人都被我收拾掉囉!」
  莉麗亞高舉斧槍再度衝刺,在凌牙的眼下——側踏。
  沒必要跟凌牙與帕拉耗,刻意挑釁表示他們只負責聲東擊西。
  莉麗亞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凌牙遲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有機會!
  如此判斷的下一瞬間,鞭子來襲。
  用斧槍擋下。然而這個動作卻讓莉麗亞損失了不及一秒的時間。
  凌牙立刻追上,高舉開山刀猛烈下揮。
  以威力為重的大幅度揮舞並不難躲——莉麗亞霎時往後跳。
  與黎的距離又多遠了一步。
  一邊暗自咋舌,左手握好斧槍,甩出藏在右手袖子內側,拖著鋼繩的錐釘<否定羈絆>,目標是帕拉。
  咻!
  為彈開<否定羈絆>,鞭子大幅度飛舞。莉麗亞利用手腕處的袖扣稍微錯動錐釘的軌道。
  鞭子與鋼繩纏繞。
  緊接著右臂使勁扯回鋼繩。
  「嗚!」
  帕拉差點失去平衡,但立即緊握住鞭子,雙腳踏穩。雙方腕力相差無幾。
  莉麗亞啟動藏在手把內的捲繩裝置收回鋼繩,快速縮短與帕拉的相對距離。
  封住鞭子攻勢的期間是絕佳機會。
  「王八蛋!」
  凌牙怒吼著飛撲而來。
  莉麗亞單手架起斧槍準備迎接揮來的開山刀。

  喀嘰咿咿咿咿!
  沉重金屬塊互相撞擊的鈍重聲響,傳來的振盪令左手發麻。
  開山刀順著<敵意的聖像>槍柄滑動、遠離、瞄準右手腕揮砍。
  靠著單手的力量勉強揮動斧槍試圖抵擋。凌牙閃躲,避開再度與<敵意的聖像>互擊,轉而切斷<否定羈絆>的鋼繩。
  莉麗亞往後跳大退一步,躲過迴旋而來的刀刃。
  幾乎同一瞬間,重獲自由的鞭子來襲。
  雙手重新握緊<敵意的聖像>接下這一招。
  這樣下去不行。必須破壞這兩個人的緊密合作,否則保護不了黎。
  兩位敵人後方的倉庫那頭傳來細微的爭鬥聲響。
  要快!得盡快前往救援——
  縱然內心焦急,卻連維持目前的距離都很吃力。

  嘎!
  算準莉麗亞跑出去的時機,另外一個出入口遭受破壞。
  鐵門雖有上鎖,仍被貨櫃車給撞爛。
  不打算為了弄開緊閉的門扉浪費任何時間——光靠這個行動就能推測出敵方的部分盤算與意圖。
  六名敵人從貨櫃裡躍出,全都是年輕男性。此外至少還得算上司機一名。服裝統一為皮夾克,只有一個頂著辮子頭的人穿著普通便服。沒有口罩或其他物品遮蔽臉孔。
  「京香,拜託了!」
  確認過敵方態勢,黎發出指示。
  京香早已抓好滅火器,噴頭朝著入口。由於黎還架著美紘,第一波的攻勢妨礙就交給京香。
  然而京香卻未有行動。
  「快啊!」
  「嗯、嗯!」
  京香壓下滅火器把手。白色粉末噴發成強力的煙霧。黑犬薩克拉姆瞄準咳嗽聲來源飛撲。
  然而京香行動延遲的一秒期間,唯一身著不同服裝的辮子頭男子已朝黎直線衝刺。
  「京香!?妳怎麼會在這裡!?」
  辮子頭大吼。
  預料之外的話語也讓黎僵直了一秒。
  「哥!?」
  京香也大喊。
  原來這人就是京香提過同父異母的兄長——魁冥寺貴士啊。
  明白家裡與<貴族黨>勾結,卻怎麼也沒想到親哥哥會現身於此。
  京香將噴空的滅火器扔出,但應該是坐在輪椅上難以施力的關係,滅火器沒能命中貴士,只落在兩人之間的地面,發出撞擊聲後滾動一陣。
  不只貴士,緊接著三個敵人又脫離白煙逼近。
  據聞薩克拉姆本非專職戰鬥,但好歹也是背高一公尺的超大型犬。對一般人來說應屬強敵。不過還是無法擋住所有人。
  「咿呀!」
  早一步靠近的貴士沒有攻擊黎,而是揪住京香手腕使勁一扯。京香被迫拉離輪椅,摔到冰冷的地板上。
  「京香!」
  黎正想出手幫忙,全身都是滅火粉的三人靠了過來。手裡各有一把野戰軍刀。
  「嘖!」
  黎放長警棍盡力抵抗,但是還得撐住美紘的身子。更不用提從未受過作戰訓練。揮舞警棍推開刀刃已經是極限。
  「黎!我沒事!」
  「知道了!電話!」
  黎大吼回應京香的呼喊。不過簡短幾個字,京香立刻明白黎的用意,從口袋裡取出手機,讓它順著地面滑行。
  「妳這是在做什麼!?回去自己好好跟老爸解釋!」
  貴士憤怒地高聲吼叫,單手扯著京香在地面拖行。京香萎縮的雙腿持續磨擦水泥地。白皙肌膚的表皮被削開,留下大片的滲血。
  唰!
  彷彿與遠離的貴士接班,其他敵人再度朝黎揮刀。
  「呃!」
  試圖擋開刀刃的警棒揮空。勉強遠離刀刃行進軌跡數公分之遙,防止造成致命傷。黎單手護著妹妹,扭過身子,刃部在右上臂留下一條割傷。
  熾烈的痛楚令黎皺眉。
  後退拉開相對距離,敵方輕鬆跟上。
  對方乃訓練精良的戰鬥要員。這頭則是外行人還得一擋三,同時還得保護美紘。
  莉麗亞遲遲沒有回來,恐怕敵人比預想的還難對付。
  冷靜一想明白自己毫無勝算。
  還沒有替雙親報仇就得死了嗎?
  不,還沒呢!
  黎否定自己的怯懦。
  直到身體流乾最後一滴血、脈搏不再跳動之前,肯定還有機會取勝。別放棄思考與行動!
  三名敵人分據前方左右兩側,最後一個則繞到後方包圍黎與美紘。
  趁著黎留意後方,左側敵人釋放的攻擊刺進黎的肩頭。
  「!」
  與方才割傷不同層級的激烈痛楚傳來。黎忍住差點噴發的哀號,但仍抵不住身體無力失衡。手臂發麻而脫力,妹妹嬌小的身軀倒在黎腳邊。
  「美紘!」
  黎下意識用身體保護美紘。
  新增的傷口冒出血液,滴在美紘的臉上。
  <貴族黨>的目標只有自己。妹妹是被連累的。理智判斷應該仍下她逃跑。至少敵人追著自己的期間,美紘能夠存活。
  即便如此,黎的潛意識仍瞬間跪地,用身體蓋住美紘。
  「我們擅自做掉這傢伙沒關係嗎?少爺不是想親手殺他?不如先抓住他……」
  「那個人自己選擇先帶女人走。我們得先完成任務。」
  頭頂上方傳來此等對話。
  想、快想、用力想啊。
  事態發展至此,難道真沒方法可行了?
  無法仰賴自己本身的戰鬥力。
  莉麗亞還被絆著嗎?跟她纏鬥的敵人八成是吸血鬼。
  假使敵人們站在可以聽到黎聲音的範圍內呢?會不會薩克拉姆纏鬥的那幾個人當中有吸血鬼?
  從敵方意圖來看可能性再小不過。
  但是絕對不想忍氣吞聲,就這樣無所作為被殺死。能打的牌就要全部打出去!
  「過來。保護我!幹掉敵人!」
  黎高聲喊叫。
  然而援軍沒有出現。
  「哼……還以為你想幹啥呢,垂死掙扎嗎?」
  男子笑著蹲下身,揪住趴在美紘身上黎的肩膀。另一個人也跟進。
  黎試圖掙扎,然而臂力與體格均劣於對方。微弱的抵抗發揮不了效果。
  不自由的狀態下,頭顱被揪著往側邊扭。
  「去死吧!王八蛋!」
  第三位敵人高舉軍刀。
  此時——

  長時間沉浮於朦朧之中。
  知道自己從家裡被帶到倉庫,莉麗亞述說關於吸血鬼的性質與歷史也多少記得。只是感覺並非真實體驗而像做了一場「這種內容的夢」。不,更像自己夢到自己在做夢那般遙遠——這樣的狀況一直重複,像是極薄的網紗層層重疊,意識持續在晦暗中載浮載沉。
  無意間,某樣東西碰觸到嘴角。
  溫熱而甜美,強烈的刺激竄過全身。
  無數的網紗一口氣被剝除,感覺變得敏銳。
  滲進唇瓣的一股不知名的甘甜讓大腦、心臟、肺部乃至所有的內臟盈滿喜悅。連全身各處的微血管都發出訊息——完成了。
  一瞬間迸發的甜美酥麻感快速消散,每一條神經、每一塊肌肉逐步覺醒。
  過來!——我馬上到。
  保護我!——我會的。
  幹掉敵人!——那還用說。
  不需要任何理由。
  遵從這些話語理所當然,是榮譽、是歡喜、更是愉悅的快樂。

  嘎呃!
  黎的身體從下方被往上推。連同壓制黎的兩名男子也被彈開。
  「……咦……?」
  美紘就這樣站直了身子。
  雙眼放出赤紅光芒。
  「……遵命。由我來保護哥哥——保護陛下。」
  平靜聲調如此宣言,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唇瓣之間隱約可見的舌頭染上紅色——舔拭黎的血。
  「這、這人是怎樣!?」
  沒被彈飛的男子握著野戰軍刀朝美紘突刺。
  咻!
  美紘舉止十分自然且悠哉地伸出右手,準確抓住男子的手腕。
  咕嘰!
  「嘎啊啊啊!」
  男子猛烈慘叫。
  美紘一瞬間就折斷了對方的手腕——不,更該說是捏碎。
  手腕處參差不齊的切面噴出紅色血液。
  美紘將沾到血的食指放到舌尖上品嘗。白色尖牙從唇瓣之間顯露。
  「不准你們欺負哥哥……我的哥哥!」
  緊接著動起右手。
  平靜卻難用肉眼捕捉到的動作。
  失去一隻手掌的男子喉頭被切開,無法哀號便直接仰躺倒地。
  美紘一個揮手,紅色血沫從指尖被甩落。
  「吸、吸血鬼!?」
  「冷靜。快換武器!」
  被彈飛的兩個人撐起身,祭出與方才對付黎時不同的刀具。
  不像普通的鋼材,略顯晦暗的銀光與莉麗亞的<敵意的聖像>如出一轍。
  「危險!」
  黎大喊警示。
  莉麗亞說過吸血鬼的強悍度各自天差地遠。美紘從來沒鍛鍊過身體。不小心就可能一招斃命。
  唰!
  美紘搖擺身子閃過男子釋放的突刺。
  擦身而過的瞬間,單手揪住男子頸部,抬高整個軀體。
  「咿……咿呀!」
  吊在半空中的男子拍著雙腳呻吟。
  美紘接著隨意扔開男子。
  被丟飛的男子撞上倉庫內的貨物,滾到正想離開的貴士腳邊。
  「腳啊!我的腳!」
  男子按著骨折且扭成不可思議角度的腿,倒在地上慘叫。
  「那、那是什麼鬼東西!?」
  貴士驚恐大叫,但仍扯著頑強掙扎的京香離開倉庫。
  該怎麼辦?要搶回京香嗎?
  不成。眼前的美紘雖然強大,能力尚屬未知數。不該一昧仰賴。既然現場還有敵人,就該優先考慮如何降低風險。再怎麼不服氣,自己也追不回來。今後與<貴族黨>的對抗,黎自己就是最強王牌。再說敵人的目的只是殺害黎。
  就算京香與自己的關係曝光——不對,正因為曝光了,京香變成了有利用價值的籌碼。至少不會馬上面臨生命危險。京香肯定有能力在敵人手中存活,並用盡一切辦法取勝。
  「美紘!妳先保護自己!」
  黎清楚且大聲下令。
  「……是、是的……」
  應答的聲調顯得困惑與躊躇。以往的美紘總是只回答「嗯」。
  「可、可惡!」
  僅存的一名敵人揮舞著軍刀逼近。
  「美紘!」
  「哥哥,沒事的。我看得非常清楚。」
  誠如美紘所保證,男子數度揮舞刀子,全被美紘以千鈞一髮的距離躲過。
  從黎這邊望去好像全都砍中了,因為距離真的只有幾公釐之差。
  咻碰!
  軍刀停在半空。
  美紘抓住男子的手腕。
  「呀!」
  大概是聯想到夥伴先前遭受的待遇,男子一臉驚恐。刀子從手裡滑落,在地面彈跳出金屬音效。
  然而那道詫異與恐懼的表情沒能持續多久。
  更加強烈且直覺性的反應緊接著填滿男子的臉。
  「好……好冷……」
  細弱的聲音摻雜齒列互相撞擊的聲響,斷斷續續的發音。男子臉部如屍體般刷白,全身顫抖不停。
  黎也跟著感覺寒涼。不是錯覺,因為吐氣全化成了白煙。
  男子蒼白臉色逐漸染上深紫色調,動作也停止了。這是凍死的現象。屍體無力癱軟在地。
  「……還有一個人。誰都別想逃。欺負哥哥,害哥哥痛苦的人……爸爸與媽媽的仇……排除•陛下的•敵人……」
  美紘一邊靠近因骨折而持續呻吟的男子,一邊囁嚅的話語變得越來越不自然。步伐也越來越不穩定。
  「美紘,慢著。」
  黎靠到美紘身邊,摟住她的肩膀。
  透過布料感受到不同於活人的微涼溫度。
  「哥……哥哥……不對……陛、陛下……哥……」
  「那傢伙沒辦法動了,不必急著殺掉他。」
  「嗯、嗯……說得也,是。哥……既然哥哥……這樣,說……我會遵從,陛下的吩咐。」
  宛如牙牙學語的孩童生嫩回應。
  「美紘,抱歉。」
  黎下意識揪緊妹妹的肩頭,在耳邊低語。
  「爸跟媽……還有妳都是被我連累的。妳可以恨我。」

  說出口後才察覺。
  美紘已經是吸血鬼了。就算怨恨到想殺,也取不了懷著王血的黎的性命。
  如此一來,這份謝罪之詞根本只是一種欺瞞與偽善。
  不僅感覺不到體溫。手臂碰觸的背部——肩胛骨一帶從內側傳出激烈的脈動,貌似逐漸腫脹起來。不存在於人類肉體的器官,無法解釋的舉動。
  「哥哥……陛……陛、陛……下……?」
  美紘心中的黎似乎分裂成「兄長」與「王」兩個人物。
  我們是兄妹,別喊我陛下——說出口很簡單,但是黎一開口就成了命令。
  如漩渦般混沌又如撕裂般難受的這份感情,有辦法靠遣詞的「工夫」隱瞞嗎?
  「不……不對。哥哥。」
  美紘如此回應的同時,她背上的蠢動現象跟著鎮靜下來。
  離開黎臂膀的美紘笑了。
  與昨日為止的她一模一樣——更該說猶如一年前她爽朗的笑容。黎死命抹除內心洶湧而上的懊悔之情。
  「我很開心唷。因為我變得這麼強耶。都是為了哥哥——這樣我就能作戰保護哥哥了。今後能夠一直在一起……而且還能替爸爸媽媽報仇。」
  「美紘……」
  「因為我很清楚呀。只有感情是不夠的。變強才能守護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或重要的人嘛。內心也必須變強,但是不怕輸的力量可以慢慢讓心變強……」
  受過傷,一度逃避,為了再度挺直身子而隱世的期間,妹妹都在思索這些事情嗎?
  只懂得慰勞並疼愛她的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懂。
  「所以,沒事的唷。哥哥。」
  美紘的小手緊緊揪住黎的手。
  肌膚冷冽,一反以往美紘給人的感受。

  「喂!慘了啊!還有一個吸血鬼在這兒。那個丫頭!除了我之外的人都被幹掉了!」
  辮子頭衝出倉庫大吼大叫,莉麗亞以一瞬間的視線確認。男子右手拖著京香。
  「失敗了嗎!?沒辦法了,撤退!」
  凌牙立刻往後彈跳同時下令。帕拉隨即出手牽制莉麗亞協助凌牙脫身。三人會合之後,帕拉抱起京香,一起搭上載運鏟土機用的大型卡車急速離去。
  「呼……」
  莉麗亞輕輕嘆息。
  一度考慮追趕而上救回京香,不過對方手上有人質又是二對一,實在沒勝算。貴士揚言失敗便告撤退,表示黎仍平安。其他人全被解決掉,單靠<黃昏>的人是殺不了王的。
  但是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就算敵人為了不受打擾而封鎖附近道路,開工程車破壞倉庫這等規模的喧鬧,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
  莉麗亞握著<敵意的聖像>,輕巧跳回半毀的倉庫。
  「黎?你沒事吧?」
  站直身子的美紘及摟著妹妹肩膀的黎映入眼簾。
  四具被狗咬死的屍體。遭遇其他死法的屍體則有三具——不對,其中一個勉強算是活著。不過開放性骨折加上未止的出血,放著不管,大概沒多久就會死掉。
  「莉麗亞呢?也沒大礙吧?」
  黎發現莉麗亞的身影,立刻放掉搭在妹妹身上的手。
  「妹妹也醒來了呢。」
  「嗯、呃……這個人就是……莉麗亞……對吧?」
  看起來沉睡不醒,原來還是有聽見一些周遭的對話。
  「既然醒了,我想應該沒有問題。不過還是進行『血之契約』的儀式比較保險。麻煩妳跪下。」
  所有吸血鬼都得順從王,但是吸血鬼之間仍存在階級排列。後天變成吸血鬼的人無法違逆吸自己血、給予自己變身因子的「血親」,往上追溯形同「祖父母」之人的命令更優先於「血親」。此乃不可違逆的鐵則。貴婦人(Dame)也是靠著這個原理君臨整個<貴族黨>。
  前述的儀式用意在於新的族人誕生時,接納其同胞身分,同時確立上下關係。
  「……嗯,好的。」
  美紘深感困惑,依然照著莉麗亞所言當場彎曲膝蓋。
  莉麗亞左手舉著斧槍默默靠近,右手伸向美紘的頭。
  然而——
  「不要!」
  白皙的手才碰到髮絲,立刻被美紘拍掉。
  膝蓋離開地面,狼狽地拖著臀部往後退。
  「只有哥哥……才能碰我的頭髮!」
  預料外的反應讓莉麗亞傻傻望著自己的手。
  「妳們兩個都先冷靜下來。莉麗亞,儀式只是儀式,沒有實質作用吧?」
  「嗯……我想是的。只不過沒有前例……」
  「就我猜……美紘是特別的。」
  不只因為美紘嘗了黎的血,身為耕一郎的親生女兒,縱然血型非Ln-,理應懷有部分「王血」的要素。加上吸血鬼的因子,後來更是連著攝取吸血鬼從未嘗過的王血。
  說不定美紘集合眾多因素,化身成一個與普通吸血鬼徹底不同的例子。
  「……我是……特別的……獲得哥哥的血,跟其他人不一樣……」
  聽聞黎的推測,美紘臉上浮現歡喜的笑容。
  那道表情讓黎心痛。僅存的家人,唯一的妹妹變成如此不尋常的怪物,有一半要怪自己輕率行事。
  但是道歉也無用。
  謝罪已被否定。就算美紘與莉麗亞之間不存在上下關係,依舊動搖不了王與吸血鬼之間絕對性的主從關係。再怎麼掙扎也無法成為對等的關係,還偏要站在高一等的立場向人道歉,這不過是洗刷罪惡感的欺瞞。
  需要的是朝未來前進,而不是懊惱過去發生的事。
  「總之盡快離開這裡吧。等移動到安全的地方再來確認美紘的能力與體質。然後制定計畫搶回京香。」
  倘有自信居於高位,就得做好判斷、指點方針。
  如此宣言,黎撿起落在地上的手機。

  「京香,妳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俯視躺在冰冷地板的京香,義貴如此質問。
  京香被帶回魁冥寺宅邸,眼下正躺在別館裡,義貴與貴士則站在一旁。
  沒有受到拘束,也沒發現其他負責監視的人員。想是認為京香不良於行,無須擔憂。現場
  不見<貴族黨>的人則是不想暴露自家人的羞恥舉動。說起來<黃昏>的兩個人也在場,恐怕貴婦人(Dame)早已得知。再想瞞也是白搭。
  「我也嚇了一大跳啊。想去幹掉目標就看到這傢伙跟他混在一起。瞞著家人在外面亂來,真是亂七八糟的女人啊。」
  貴士的指尖戳著京香的身體。
  不好讓不認識魁冥寺家其他人的<黃昏>成員遇上京香甚至殺了她。因此自己基於冷靜判斷帶回——貴士的說明的同時,向京香與義貴討恩情。
  「什麼叫怎麼回事?我聽不懂。」
  身體無法行動,只得將所有意志蓄在眼底回望父親。甚至捨棄了有形無心的敬語。
  「我問妳怎麼出現在那裏的!妳知道多少?」
  義貴努力維持冷靜與威嚴,可惜聲音明顯摻雜怒氣與煩躁之情。
  「還能有多少……你私下跟<貴族黨>的吸血鬼掛勾,計畫謀殺我朋友?對了,哥哥大人作戰失敗爬著逃跑的樣子也看得一清二楚。那又如何?」
  「妳……!」
  喀悉!
  貴士朝京香的臉踹過去。臉頰內側被劃破,口裡充滿鐵銹味。
  即便如此,京香仍不改笑臉。
  這頭沒辦法踢人、沒辦法打人,卻擁有其他能傷害敵人的武器。
  那就是意志與話語。
  煽動、誤導、惹怒。
  奪取冷靜心思,引導敵人說溜嘴,就有機會為黎帶來優勢。於此狀況下自己能做的事——身為戰友應行之事只有這一項。
  身體受傷、感受痛楚乃是稀鬆平常。跟以往嘗過的苦痛相比,被這樣的男人踢一腳根本不算什麼。
  「貴士,好了。」
  義貴單膝跪地,把臉湊近,不過依舊沒有抱起京香或讓她改坐到椅子上。堅定維持居於高處俯視京香的相對關係。
  「妳是我的家人。領養之前雖然有些錯誤的選擇,但是來到這裡之後我從未委屈過妳。送妳這座別館,只要好好學習繼承公司需要的知識,其他我都沒干涉。」
  「就是呀。多虧你對我的交友狀況完全不知道也不關心。你要是再聰明一點,就能想到利用我跟他同班同學的關係進行暗殺囉。」
  哼。
  面對自以為是高唱親情,以為懷柔政策會奏效的義貴,京香刻意大聲嗤鼻。
  「朋友?我看你跟那傢伙早就搞上了吧?胃口還真好啊。這種不會走路又沒用的女人也要。」
  「但是你沒能力繼承的公司,要被這個沒用的人認領走了耶?」
  「……妳這混帳!」
  貴士的臉霎時竄紅。
  「貴士,冷靜。」
  義貴制止貴士想要再次踹京香的舉動。
  「只是因為貴士比起做生意更適合走政治。更要緊的是,神鎚黎失去雙親還被捲入難以理解的事件當中,就想到找妳商量,而你也翹課跑去見他——妳們交情當真這麼好?」
  「是啊。」
  京香老實回答。畢竟是主導大企業的人,義貴絕對稱不上愚鈍。只是人格卑劣而已。這點程度的理解難不倒他,否定或掩飾都沒有意義。
  呼……
  義貴大嘆一口氣。
  「畢竟是青春期,一點隱瞞或反抗我可以原諒。不過是我把妳養到這麼大。就算翅膀硬了一些,妳應該明白自己還是需要父親的庇護吧?」
  「……」
  面對佯裝溫柔語調與表情的義貴,京香沒有回答,僅直視對方眼睛。
  「魁冥寺家,凯伊化學集團,乃至整個魁國市——為了保護並發展之,與吸血鬼的合作不可或缺。」
  「合作?隸屬才對吧?」
  京香的挑釁在義貴的眉心刻劃出深痕。縱然如此,義貴仍秉持他的自尊,壓抑住激昂的情緒。
  「為了與<貴族黨>維持良好互動,神鎚黎必須死。等那位少年消失,妳應該更能理解現實,乖乖聽從父親的安排吧。」
  「還說必須死,計畫敗得一塌塗地耶?」
  「沒問題。這回我們已經有了必勝籌碼。」
  義貴的唇瓣牽出醜陋的弧線。
  「妳就是誘餌啦。」
  貴士跟著笑出聲。
  京香才想笑哩。貴士要能當場推測出京香與黎的關係,當場拿京香做人質才是最聰明的辦法。看到妹妹跟目標在一起就陷入混亂,什麼都沒想就把人拉回來。說什麼確保京香安全為優先,不過是後來才補上的名義。
  雖然看見哥哥就驚訝地錯失攻擊時機的自己,也沒資格嘲笑別人。
  「說成誘餌太難聽了。我們可是一家人啊。」
  義貴俯視的假笑作態地令人反胃。
  「至今的襲擊計畫失敗是因為不確定對方戰力的關係。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就是目標•神鎚黎跟兩名吸血鬼而已。之前都是我方主動出擊,這回有妳幫忙,可以把目標引到我們做好周全準備的地點。」
  「幫忙?」
  「例如由妳叫他來。假裝妳被囚禁,找到機會打電話向他求救。」
  「……你是怎麼覺得我會願意照辦的啊?」
  雖然早知曉答案,但她仍刻意詢問。
  「是誰把雙腳動不了的妳養到這麼大的啊?小孩子本來就該聽父母的話。」
  仰望對上的笑容比起方才加倍醜惡。
  「再說,妳難道不想恢復、用自己的雙腳走路嗎?」
  「!」
  這話終究脫離京香的預測。
  縱然忍住發言,還是擋不住臉頰略為抽動。
  「只要妳願意洗心革面孝順父親,我就出馬幫妳請求<恩寵>。解決最重要目標的功勞應該有這點權利。」
  義貴繞遠路的稱呼讓京香不禁想,說不定<貴族黨>禁止把黎老實喚作「王」?
  「獲得<恩寵>之後,過去受的傷也會復原。妳的腳就能變成以前的樣子。不像貴士要走的政治,身為公司的社長不必拋頭露面,沒那麼難隱瞞。我想這應該是個很有吸引力的……」
  嘟嚕嚕嚕。
  震動的低音打斷義貴的話。
  「嗯?」
  義貴確認通知畫面,浮現詫異的表情。從京香的角度看不見螢幕,但從義貴的態度便能略知一二。
  「喔喔。我想起來了。妳要離開之前把手機扔給那小鬼了嘛?」
  貴士的話解除了義貴的疑慮。
  因為來電顯示名稱是『魁冥寺京香』。
  「……喂?」
  『你是魁冥寺義貴吧?我是神鎚黎。』
  義貴接起電話,京香聽見了黎的聲音。
  「沒人教你對長輩要用敬語嗎?家教真差。」
  『沒必要對卑劣的敵人表示敬意吧?聽好了,京香是你的女兒沒錯,但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允許你或你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傷害他。我這邊有兩個厲害的吸血鬼。我會去搶回京香,你乖乖等著吧!』
  稍有壓抑卻仍明顯憤怒的聲調。
  「呵……呵哈哈哈!口氣倒是挺大的。……好啊。我和不顧後果的孩子不同,得考慮立場與社會責任,也不想在城裡鬧事啊。如果你偏要攻擊我們的話,我就在特別研究所迎接你吧。知道地方嗎?」
  『……我曉得。在那邊乖乖等死吧!』
  丟下喊叫便斷了通話。
  「對方主動來是最好。貴士,我去向貴婦人(Dame)報告這件事。你把京香帶上車。」
  特別研究所——與魁國市有關的人無一不曉。凯伊化學集團設置於魁國市西北方山裡的設施。坐落在廣大的私有土地中央,只有一條小路連通。除了搭乘汽車與直升機之外很難靠近。不必擔心有人礙事,無論人類還是吸血鬼都能任意安排,無需考慮避人耳目的問題。
  京香心底對於凱伊化學集團內幕的某個疑點隨之解開。
  該研究所具體的業務內情長年保密,也查不出都是哪些人在出入。原來那裡是與吸血鬼有關的祕密活動據點。掛著藥品•化學相關研究的招牌,嚴格保密也不怕人家說話。
  選在那個地方可以一改至今為求「低調」而以少人數襲擊的弱勢,帶上人質,武器與士兵一樣不缺,計畫一個主場戰。藉由剛才那通電話,父親也深信自己就是黎的弱點。
  「別裝死,站起來!啊,忘記妳站不起來啦!哈哈哈哈哈哈!」
  貴士暢快大笑,接著粗魯地扯著京香手臂拉起她。
  京香並不打算抵抗。

  「呃,那個……黎,恕我冒昧,您還是冷靜點……」
  黎講完電話後,莉麗亞惶恐似地發言。
  「不用擔心。沒事的。聽起來像是生氣表示我成功了。」
  不如方才對著電話的態度,黎瞬間回到冷靜的語調。突如其來的轉變引得莉麗亞歪頭不解。
  莉麗亞的車被<貴族黨>的手下弄壞,半毀的拖車又太過顯眼。無計可施之下一行人只能帶著最低限度的行李步行移動,好不容易找到一棟掛著「房客募集中」招牌的老舊大樓。水電都不通,空氣中都是灰塵,不過好歹可以暫時避人耳目。
  「基於作為人質的作用,京香的性命暫時安全了。敵人幫我們準備戰場,也好過我們一邊逃跑一邊擔心突襲吧?」
  「或許您說得對,但是……」
  「弱勢的一方一昧防守最後只會形成消耗戰。我也不忍心讓美紘上前線,不過既然成了吸血鬼,不如有效利用得到的能力。」
  「話說回來,真沒想到會有這般能力……」
  莉麗亞感嘆低語,美紘則自傲似地挺起胸膛。躲進大樓後,莉麗亞立刻查明了美紘「身為吸血鬼的能力與性質」。
  「關於王血的效果也想深入調查,不過得等情況穩定一點。」
  黎壓著肩膀的傷口。
  目前已用逃離倉庫時勉強帶上的急救箱做好基本的消毒包紮。
  「吸血鬼確實沒辦法攻擊王甚至吸血,但是王賜血的規矩說不定早就存在了。」
  「……我從沒聽過那種說法。」
  莉麗亞顫抖著搖頭晃腦。
  「雖無前例,還是有可能存在。我不就是這樣?」
  古代的王猜疑心很重。除了針對吸血鬼一族設下周到的保障措施之外,準備一個「只有自己知道,可強化戰力的手段」也不難想像。
  「哥哥,交給我辦吧。我不像以前那麼弱小了。我能對抗敵人。我會保護哥哥的。」
  「妳確實不一樣了……但別逞強喔。」
  「是的,陛下……啊!」
  美紘為自己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而詫異地摀住嘴巴。目睹這般反應,黎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成了「命令」。
  「……現在感覺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嗯。好像有點睏……」
  美紘揉揉眼皮。恐怕是營養不足,或者是「王血」提升能力的反向效果。
  「妳先請用。」
  莉麗亞遞上一個褐色的安瓶。內容物是人血混合化學成分製成的化合物,據說快速補充營養或恢復疲勞的效果勝過新鮮人血。
  「還有這種東西喔?」
  「超過一萬年以來,為了融入人類社會進行過各種研究。其中部分得以實現。我們跟<貴族黨>都一樣。」
  莉麗亞如此回答黎的提問。
  <貴族黨>選擇魁國市不單因為其為主城周邊城鎮型態而方便長期統治,恐怕還著眼於魁冥寺的家族企業專精化學這點。不能暴露身分的吸血鬼們靠著人類提供材料或生產設備,人類則分得部分吸血鬼一萬年來的研究成果。
  「……好難吃喔。嘗起來聞起來都好奇怪……」
  「若說吸血是正常用餐,這個就像是營養補充飲料的感覺嘛。」
  美紘飲盡安瓶內的液體而皺著臉,莉麗亞如此附和。
  「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吧。雖然時間寶貴,要靠少數人手攻進敵方陣營,好歹得備好萬全的狀態。而且我還不能參戰。」
  「嗯。那我可以稍微瞇一下嗎?」
  「好啊。我會陪著。安心睡吧。」
  美紘走到樓面角落。這兒與之前的避難所不同,別說是床鋪了,連一條棉被都沒有。美紘把勉強在大樓後方找到的紙箱鋪在地上代替寢具。
  「……莉麗亞。」
  確定美紘熟睡之後,黎才開口。
  「什麼事您直說。」
  「純以戰力而論……妳覺得美紘如何?」
  這是不好讓本人聽到的問答。
  「畢竟沒有經驗,很難說具備足夠的技術與判斷力。不過能力多樣且強大得不尋常。致命弱點也不多,單講作戰的話或許不遜於我。」
  「這樣啊……身為王這樣說可能不太恰當……可否請妳在作戰期間盡量……保護美紘呢?」
  勉強用問句結尾以避免形成命令。
  「那是當然的啊……」
  莉麗亞偏頭回答。或許覺得事到如今無須特地提醒。
  「我就是個普通人類。沒辦法跟妳們並肩作戰。到時我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讓妳們獨自出生入死。更何況還讓妹妹……」
  黎無法說下去。
  無論如何自責,也不該對著莉麗亞說出「不是人」之流的詞句。
  「……變成無法在日光下行走的模樣。美紘以前還說想做圜藝或酪農相關的工作呢。」
  結果脫口而出這樣的話。
  「請您抬起頭來。黎——陛下。」
  莉麗亞刻意呼喚黎不希望聽到的稱呼。
  「只要是您的命令,我死不足惜。但是那不只是因為血脈的限制。」
  「……莉麗亞……」
  「實際與您見面、談過話、擁有共同的目的,理解到您是擁有王者器量的人。我滿懷喜悅地侍奉於您。我是部下,不是沒有意志的奴隸或道具。」
  紅色的視線筆直投向黎。
  「陛下生長在和平、自由且平等的國家,卻仍基於王的身分勇闖危境,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煩心的時候請隨時告訴我。我對吸血鬼的世界比較熟悉,好歹也活了一百年,抗戰了一百年。」
  莉麗亞的臉上浮現少女風情的天真溫柔笑容,很自然地低下頭。
  「謝謝妳……妳說得對。有什麼喪氣話以後再說。首要之事乃贏得眼前這場戰役並存活下來。」
  將混濁的憂慮情緒化為言語傾吐出來之後,黎從口袋裡取出手機。
  方才釋放出的激昂宣戰——不曉得義貴如何看待。
  有限的戰力。有限的時間。能夠從中掌握勝利機會的棋局已經來到中盤,即將迎向最後一步——在黎心中是這樣的。

  雖然充滿睡意卻無法順利入睡。
  清醒的意識與做夢的意識摻雜在一起,宛如沉浮在奇妙的混濁朦朧之中。
  自從覺醒之後不曾脫離過的感受。
  仰慕與信賴兄長的心。
  尊崇至高無上之王的心。
  縱然有些相像但絕對不相同且矛盾的兩種心境。
  方才所言絕非謊言。
  不再單方面受到小心翼翼的保護與體貼,能夠替黎提供助力很讓美紘開心。能夠保護黎那些試圖傷害甚至謀殺他的人確實很美妙。
  但是那些都是從兄妹關係當中萌生的感情。
  與毫無預警湧上的忠誠心完全不同。
  若純為侍奉王的吸血鬼,莉麗亞的條件相同。連同殺害雙親的<貴族黨>吸血鬼也受到同樣的宿命支配,無法親手殺害黎。
  這份感情是否終有一天會被「血的鐵則」給抹去或是吞沒呢?
  現在不該想這些——美紘告誡自己。
  與其憂慮與怯懦,更該把握時間休養生息。自己發揮得越少,哥哥、神鎚黎、王就越是危險。
  美紘鞏固好決心,身體也很快隨著心境迅速放鬆,進入深沉的睡眠。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陷阱與另一個陷阱


  「有動靜嗎?」
  『還沒有。』
  「知道了。繼續監視。」
  環繞在一片綠意盎然之中的白色正四角形三層建築物——凯伊化學集團特別研究所。當中的特別資料室裡,義貴對著話筒簡單向部下確認狀況後便掛掉電話。
  正面入口及其他重要地點均設有攝影機,可透過螢幕監視。但是為養成部下的規矩與自律,義貴習慣親自確認。
  「有這麼害怕啊。黎同學那邊的戰力全部加起來不過三人與一隻狗。竟然讓你怕成這樣。」
  被要求坐在旁邊鐵椅上的京香口出揶揄。
  京香並沒有被綁住或銬住。不是義貴體貼女兒,純粹沒有拘束的必要。現場沒有輪椅,京香沒有能力獨自逃出房間。
  「考慮到之前的失誤,盡量周到而已。」
  「有必要躲到這種地方來嗎?地下三樓最深處的特別資料室。電梯還要同時按一樓、開、關三個按鈕的祕密指令才會到這一層。到底有多膽小啊?」
  「我說了,只是盡量周到而已。」
  「可是房間密碼鎖的號碼卻設定成自己的生日。真夠愚蠢的啊,父親大人。」
  「要到達房間已經夠困難了,密碼鎖不過是保險。為求周到的準備。」
  面對京香語調誇張地嘲弄「父親大人」,義貴一再重申同一詞句。
  名目上只是資料室,實際則是用來保管不可外洩之機密資料或祕密對談的空間。位於建築物最底層的地下三樓,構造十分堅固。沒有設定到能應付真正的戰爭,還是能能隔絕特定程度的天災或事故影響。因此義貴才捨棄一樓的所長室,選擇窩在這裡。
  穿過深山密林的私人道路是通往研究所的唯一路徑,義貴安排人員在與幹道交接的路口監視,只要有人靠近立刻通報。這麼做還能避免不相干的人士接近早已架好備戰態勢的現場。
  表面上,凯伊化學集團乃支撐魁國市經濟且不吝於回饋社會的優良企業。可不能任由公司名譽沾上汙點。
  「……話說回來,怎麼還不來。這次絕對要解決掉他。」
  距離黎上次與京香手機聯絡已經有兩小時。如果無法利用平整的一般道路接近,難道會徒步穿過森林過來嗎?有辦法不被發現?照他在電話裡口氣激動的程度,感覺好像會立刻衝過來就是了。
  「黎同學不會來的。身為一個普通人,根本提供不了戰力只會幫倒忙。這點他一定懂。」
  「這樣啊,那還真沒本事。之前講到那地步了,我還以為他會展現男人願為情人赴死的氣概給我看哩。」
  義貴作戲般地誇張聳肩。
  「他跟我又不是情人。」
  京香簡短辯駁。
  「你就老實說吧。他不來你沒辦法殺他很遺憾對吧?」
  「只要能讓他跟護衛分開的話就足夠了。那點準備我還是有的。就算他踏進這裏,我也想好辦法對付他了。」
  隔離了作戰專門的部隊,義貴獨自躲進資料室。貴士及垂木興業的人則留守家裡。一旦確認到黎與吸血鬼分開行動,目標就只是個普通人類,隨手就能處理掉。
  「你偶像沒告訴你嗎?吸血鬼殺不了黎同學。而且沒辦法違抗他的命令,等於所有的吸血鬼都會變成黎同學那邊的人。」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妳,京香。」
  聽聞京香像是逞強作勢的發言,義貴委婉地笑。
  「聚集在這裡的作戰人員吸血鬼十五名,人類三十名。能夠緊急召來的人數有限,確實稱不上周全,不過這裡不需要留意外人眼光,可以盡情裝備所有武器。再者,我還準備了這個。」
  義貴用視線指向放在桌上的注射藥劑安瓶。京香一臉詫異。
  「要妳繼承公司的時候應該有提過吧。這裡除了一般製品之外,也負責幫<貴族黨>做研究。這個叫做<護符>,受施打者可以提升特定程度對『王血』的抗性。」
  「……哪來這種東西……?效果呢……?」
  想是非常驚訝,京香的臉頰略為抽動。見到自以為是的小鬼露出這種表情真令人愉快。回想起來,京香從第一次見面便持反抗態度。與粗暴卻順從的貴士完全不同型。不過是個小鬼卻老是掛著彷彿看透一切的眼神。
  當時沒有特別意識到,實際上也花了不少錢養育她。如果沒有自己,京香根本活不下來。而她卻忘恩負義,與自己反目成仇。別的沒學,就學會了幼稚的小聰明。
  為了徹底毀滅一向趾高氣昂女兒的希望,義貴深入說明<護符>的作用。
  「——總之就是這樣的東西。因為有副作用,至今都沒拿出來用。這回在自家地盤打的話就不用擔心後果了。」
  「……」
  京香低下頭,緊咬下唇。
  這才是義貴帶著京香來到這裡的最重要原因。
  單純想把敵人引到有利作戰的地方,不需要刻意帶上人質,更沒必要由義貴親自出馬。
  務必藉此機會讓京香見證<擁王黨>的敗北與神鎚黎的死亡,修正對生養親父的態度。畢竟義貴為了讓她繼承公司,至今在教育與生活上已花費難以計數的金額。甚至還替她蓋了一棟煞風景的別館。義貴可不想讓這些投資全部付諸流水。
  以京香這個年紀,反抗父母並不希罕。只是魁冥寺家的情況比較特殊一點。只要讓京香明白違逆也是白搭,她肯定會恢復以往順從的態度。除此之外,倘使把京香關在別處,萬一不小心被<擁王黨>得知而讓該處成為戰場乃至引發騷動就更麻煩了。
  義貴露出富含深意的笑容,俯視手機螢幕。
  京香的電話是義貴準備的,裡面當然裝了GPS定位裝置。而那支手機現在就在黎手上。
  查看之後發現黎正搭乘電車朝魁國市前進。利用大眾運輸工具表示容易惹人注目的吸血鬼丫頭很有可能與他分頭行動。這樣最好。剩下就只希望他不會中途被警方發現。
  垂木憧子同時共享這份情報。等<擁王黨>的護衛們於此現身,確定黎單獨行動後,憧子那邊就會立刻出動。
  「再怎麼自作聰明,依然只是個小鬼。」
  京香要被帶走時,是黎主動要求接收京香的手機。推測是想直接與義貴取得聯繫,恐怕完全沒察覺那支手機會暴露他的行蹤。被學者夫婦收養,肯定成長於放任自由的環境。
  回頭一看,京香不悅似地表情扭曲。信賴的黎陷入危機而毫無自覺,自己卻什麼忙都幫不上,當然會讓她難受。
  為了徹底拔除無謂的反抗心態,有必要讓她徹底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
  「目標朝魁國市移動,至少表示他沒打算逃走……<擁王黨>的吸血鬼還沒有動靜嗎?」
  義貴如此自言自語的當頭,掌心的手機發出震動。

  「還沒要開戰嗎?」
  換班之後呆站將近兩個小時,不見敵人即將現身的徵兆。
  負責戒備研究所正門的<黃昏>隊員忍不住打了哈欠。未見敵人蹤跡,裝備的無線電也只用做義貴不定時確認現況,沒有任何重要的指令。
  「別大意。對方可是霧島跟帕拉都沒辦法解決的強敵喔。」
  「非、非常抱歉。」
  受到一旁女性隊員警告,青年挺直身子回答。
  這位人類男性是編入<黃昏>還沒多久的新人,另一名女性則是吸血鬼。不能違抗「血脈」上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不會感到無聊,也不怕疲勞或心神的消耗。
  <擁王黨>以及具備「王血」的目標——為了同時戒備雙方,由吸血鬼與人類配組監視。於此地無須小心周遭眼光,身上的武器裝備也比以往齊全。平時常穿的防刃外套上又多套了一層防護背心,武器也不再是摺疊刀,而是<穢銀>打造的長劍。男子腰間還多掛了一把槍。一旦神鎚黎現身,人類就要負責對付。
  「敵人出現之前,應該會先收到山腳哨站的通報吧?等收到通報再備戰不就好了?」
  「如果他正面現身的話——」
  只說到這裡,女性的聲音就中斷了。
  一把斧槍從夜空中飛來,貫穿且敲破了她的頭蓋骨。
  暗紅色的液體與腦槳噴向周圍,染上紅漬的柔軟灰色碎片四散。縱然血液變質,大腦構造依舊與人類無異。
  「上面!?」
  男子抬頭仰望。
  身穿寬鬆襯衫,展開如蝙蝠雙翼的少女,抱著另一名身穿哥德蘿莉服的少女飛在半空中。
  「會飛!?」
  難以置信的光景令男子全身戰慄,但仍忠實拔出腰間的手槍射擊。
  吸血鬼的特殊能力在種類或程度均各自有所差異,但是能夠飛行的乃極少數。除了原始種以外幾乎沒有這樣的例子。
  子彈命中有翅膀少女的大腿。
  但只是命中而已。
  男子反射性釋放的鉛製子彈穿不過吸血鬼的皮膚,立刻被彈開,連個細微傷口都不留。
  咻。
  甩著長長的裙擺,銀髮少女悠然著地。
  男子為了對付落到地面的敵人,捨棄無用的手槍——試圖拔出<穢銀>製的劍。
  動作的手突然傳出激烈痛楚。
  男子的手被不知不覺逼近的巨大黑狗咬在嘴裡。
  「嗚啊!」
  男子發出哀號。
  銀髮黑衣女子站在眼前,單手拔起毀滅女性隊員且插在地面的斧槍揮舞。
  在它砍斷自己首級之前,男子眼底最後一個畫面就是刻在斧槍上的受刑聖像。

  「莉麗亞,還好嗎?」
  美紘從半空中關心地面上的莉麗亞。
  覺醒時在美紘背上蠢動的物體——那就是翅膀即將誕生的前兆。得知美紘會飛,一行人才策劃了這場空中奇襲。單獨行動的薩克拉姆則避開監視,穿越森林衝上山頭。這對牠來說並不困難。
  只是沒能準備剛好背上開洞的衣服,就拿黎的櫬衫劃開背部代用。
  「依照計畫,我從正面進攻。美紘從上空飛到屋頂行動。不要勉強,務必以自己的安全為優先。」
  如此確認之後,莉麗亞撫過薩克拉姆的背。黑色的毛皮隨之出現分隔線,軀體裂開。內部收納了備用的飛釘及小刀等多種武器。
  薩克拉姆不是一隻普通的狗,只有外表像是愛爾蘭獵狼犬。實體是集結<擁王黨>技術製成的動物型自動精密機械——武裝搬運偽裝機獸。
  「這個叫做<憤怒的纖手>。」
  莉麗亞從內部取出金屬製的手甲扔給美紘。
  「謝謝。」
  美紘將手甲裝在右臂上。
  能夠放出尖銳爪鉤的手甲更細分成好幾段,不影響手部動作。幸好美紘手臂尺寸與莉麗亞幾乎一樣。沒有作戰經驗的美紘就算拿了一把劍也不會使。這樣的裝備恰恰適合她。
  「京香小姐在地下三樓的資料室。知道地方吧?」
  美紘點頭,接著將意識投向目的地。黑色皮膜包覆的雙翼開展,帶動軀幹平滑上升。非與生俱來的器官,因此尚無法隨心所欲操控,不過美紘已抓到訣竅。理所當然地業已掌握其他特殊能力的運用方式。
  嗶——!嗶——!
  研究所內傳出警報聲。
  想必內部有人發現負責監視的同夥斷了聯繫。
  「上囉!」
  「嗯!」
  一邊目送莉麗亞操縱<敵意的聖像>破壞正門的鐵柵欄,美紘於三層建築物的屋頂安全著地。透過襪子感受到覆蓋屋頂之鋼製鐵門的冷硬以及表面的些微凹凸。
  美紘化身吸血鬼之後,不只肌力與生命力大幅提升,連同五感也變得極度敏感。刻意不穿鞋子就是為了透過觸覺接受更多情報。
  例如,眼下美紘已經聽見站在連通屋內的鐵門另一側四名敵人的心跳聲。地板傳來的震動微弱,推測四人正處於待命狀態,未採取行動。只靠脈搏與呼吸的狀況無法判斷對方是人類抑或吸血鬼。不過其中三人較為緊繃,一個人顯得冷靜。
  美紘收起背上的翅膀,體內傳出彷彿被撫摸細毛一般的搔癢感。
  「嗯……」
  赤裸的左手靠上鋼製門板,慢慢蓄力。
  嘰咿、嘰咿咿咿!
  厚重門扉逐漸扭曲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門鉸受不住拉扯而彈飛。
  不再是長方形的鐵塊滾落階梯。
  「怎、怎麼會沒召喚也會出現!?」
  全身武裝的男子哀號著閃避變形的門板。
  能力越是強大,限制條件也越多——美紘從莉麗亞那兒得知許多關於吸血鬼特性的原則。
  其中上位的吸血鬼通常只有受到召喚時才會進入建築物。
  從屋頂下來的樓層空間頗為寬廣。以美紘的印象來比喻,大約比學校的教室大了一圈吧。目前尚處於封閉的室內狀態,若是開啟屋頂鐵捲門、露出玻璃天花板,立刻就成了觀星台了。
  原本預期能利用狹窄走廊方便一人對多人的戰鬥,這下有些失算了。
  「不用怕!對方只有一個,還是剛變身的新手!」
  貌似小隊長的女吸血鬼一邊發出指示一邊退到樓面後方擺起陣勢。此外還有眾多人員從下方樓層往上增援。
  美紘嘴角浮現笑意,一步一步踏下階梯。
  兩名男子舉劍搶先發動攻勢。
  身為吸血鬼,被<穢銀>所傷可沒多大機會存活。隨便就能構成致命傷——莉麗亞特地如此警告過美紘。而且美紘的打扮幾乎可謂半裸狀態。
  逼近的兩名敵人都是吸血鬼,揮舞劍隻的速度亦非常人可及。
  然而在美紘眼裡看來連慢動作都不如,彷彿能自己控制速度的連續靜止畫。搶在零點二秒前採取行動,用<憤怒的纖手>擋下右側逼近的劍。指尖用力握住劍刃一折。
  「咕嗚!」
  扭曲的刀尖刺進左側男子的喉頭。
  這絕非偶然。是美紘以恰當力道折彎劍刃的結果。
  「妳這妖怪!」
  三名敵人同時發射十字弓。
  以貴重<穢銀>為材料的只有中央的那支箭。其他為鐵製,純為牽制作用。
  用裝備手甲的右手抓住最具危險性的一支。另外兩支甚至沒必要閃躲。就算碰到,也只會被美紘的肌膚彈落。
  「……確實。在你們眼裡我就像是怪物。但這可是哥哥賜給我的力量呢!」
  美紘語帶驕傲,往前踏步。
  「維持陣形!前衛負責包圍阻擋,後衛專心狙擊!」
  聽聞隊長指令,六人架著長劍將美紘團團圍住。手持十字弓的三名敵人則趁機裝填。這回不再朦混,全部換成<穢銀>打造的箭支。
  再怎麼厲害,一個人只有兩條手臂,後面也沒有眼睛。且缺乏遠距離攻擊武器。人多勢眾一定能贏——敵人會這麼想也不奇怪。
  此時,美紘集中意識,輕輕揮動左手。
  周圍冒出彷彿能撕裂空氣的刺耳高音。
  「咻咿!」
  透明的刃刺在兩名十字弓手的眉間,他們都是人類而非吸血鬼。兩名男子順勢後仰倒下,手裡的武器隨之落地。大腦受到破壞而造成的瞬間死亡,幾乎沒有流血。
  「那什麼……?冰嗎?」
  確認過讓部下喪命的凶器,隊長茫然低語。
  不尋常的低溫更讓傷口周圍結了一層霜。
  「好、好冷……」
  包圍美紘的敵人當中數名——還是人類的人,全都忍不住發抖。
  直接吸取並轉化能量,這是美紘獨有的特殊能力。加上出發前從黎的指尖舔舐過「王血」,能力加倍提升。於此狀態下,使出全力便能凍結空氣中的水分以造出冰柱,或讓周遭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以下。
  「……這不可能!又不是原始種,哪來這麼厲害的……啊!」
  隊長臉色刷白可不只是因為冷冽的空氣。
  「跟原始種沒關係。因為我是哥哥——也就是王的妹妹,又是吸血鬼。全世界只有我一個,跟別人都不一樣!」
  美紘反駁的語調比周遭溫度更寒氣逼人。
  「哇啊!」
  大概是嚇得不知所措。一名敵人從背後襲擊。
  雖然看不見,美紘仍透過他的心跳聲與腳步聲,加上肌膚感受到的氣流攪動狀態清楚判別出其動向。這是接近半裸打扮所帶來的好處。
  反向運用降低氣溫的能量,美紘於下腹部聚集沸騰熱氣,享受脈搏強烈跳動的亢奮——或者說陶醉的感受。
  移動半步距離閃過招式,單手揪住敵人揮空的手。一片白霧從美紘手下擴散到敵人全身,接著出現龜裂,肉體與衣服徹底失去彈性,散成碎塊。只有金屬製的長劍還保持原樣。
  美紘拾起表面包了一層冰霜的<穢銀>劍,扔向最後一名十字弓手。軀幹有防護背心保護,尖端仍準確刺中縫隙。這一刺形成致命傷,敵方雙腳癱軟,再沒有動作。
  「與哥哥還有我為敵的人——一個都別想活命。」
  話語裡盈滿強烈殺意。
  美紘的手輕觸一名因寒冷而不住發抖的敵人身體,男子被奪走全身的熱度,瞬間化為一座冰雕。隨後失去平衡,摔碎在地板上。
  「<護符>!只有<護符>能對抗這個怪物!」
  兩名敵人從口袋取出單次使用的無針注射器,壓上頸側扳動裝置,發出類似噴霧器的聲音。
  「……我曉得那東西。」
  美紘低聲說道,同一時間,注射了藥劑的敵人眼發紅光,伸長了犬牙。
  其他同夥立刻與他們拉開距離。
  <護符>——<貴族黨>做來抵抗「王血」力量的藥品。能夠提升吸血鬼體能並且暫時麻痺大腦特定區域。透過中斷理解命令之區塊的運作達成抗拒忠誠的效果。已透過實驗證明能解除吸血鬼同族間的「血脈連結」效力。
  同時也有會產生失去理性、無法抑制衝動的副作用。
  開啟的嘴角流下唾液,敵人開始胡亂揮舞手裡的劍。動作單純,速度卻比原本快上許多。
  「嘎啊啊!」
  敵人咆吼著揮下武器,美紘以手甲格擋。
  嘰咿咿!
  不如方才為止單方面壓倒性有利的抗戰,力道相互對峙,金屬的劇烈摩擦聲響遍四周。
  另外一人也從反方向來襲。
  面對<穢銀>,沒辦法空手接白刃。美紘單手攫住敵方手腕以遏止攻勢。
  「趁現在!上!」
  讓用藥而強化的狂戰士絆住目標,其他人一擁而上取其性命。
  十分有效的計策。
  只不過——
  「我剛不是說了嗎?一個都別想活命。絕不寬容。」
  美紘如此宣言。
  吸收能量的能力全數釋放。
  周遭的空氣逐漸凍結。
  閃著銀白光輝的鑽石粉塵包圍美紘,宛如保護公主的大群妖精。
  注射<護符>的兩人踏入白霧結界的瞬間,身體立刻化為冰塊,靜止、傾倒、碎裂。
  「……放棄自己的意志,只會聽命於人盲目攻擊……我連碰都不想碰。」
  美紘的身體散發紅光,有如烈焰般猛烈竄升。
  「咿呀!」
  異樣的光景引發恐懼驚呼。
  就連<貴族黨>的吸血鬼也不曾目睹此等現象。
  美紘出生時尚未成熟,但仍保有「王血」的要素。再加上黎授予「王血」產生特定時間內能力倍增之效,使得美紘的力場如這般化為可見元素。並非刻意使出的招式,純為能量溢流的附加作用,連美紘自己也控制不了。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不是在為了命令行動,更不是受到恐懼驅使。我真心想要這麼做,下定決心要守護並活下來……所以選擇站在這裡!」
  美紘記得是莉麗亞直接吸血並救了她一命。當時美紘就著薄弱意識一心想著「不想看黎難過」、「想為了黎活下去」。
  或許不出身為一家人的心意,也可能是專屬異性的感情,美紘自己也不甚明瞭。況且如今又摻雜了身為吸血鬼的忠誠,多種心緒在心裡交纏,複雜得有如大理石紋路。
  沒有融合卻也無法分離。
  美紘自己尚無法理解,更無法掌控。
  唯一肯定的是——
  「身為那個人『獨一無二之對象』的事實不可動搖!」
  黎體內的「王血」起因於父親耕一郎的輸血。美紘能夠得到高人一等的特殊能力則是因為從黎那兒分得「王血」的關係。
  力量來源從最初就交錯在一起。並不純粹。
  縱然如此,美紘依舊決定接納這一切混濁。
  哥哥與妹妹,男與女,王與臣子——這些全是黎與美紘的連結。
  如今<貴族黨>的人抗拒血脈之力的掌控,意圖殺害黎。縱然有所制約,還是能以自己的意志選擇如何行動。
  那麼也能跨越「盡忠」的血脈命令,貫徹神鎚美紘這個人自己的意志——肯定辦得到。
  眼下正是為了實現願望而戰。
  「我絕對要守護住!」
  根本不用親自下手。
  美紘不過往前踏了一步,周遭的冷霧立刻擴散,被碰觸到的敵人隨之凍結。
  「可怕的妖怪!」
  女人譴責美紘,都忘了她自己也是吸血鬼似地。
  「是,我就是妖怪。妳跟我都是怪物。但是哥哥就不一樣了。哥哥是正常的人類。要是有壞心的怪物想害哥哥,我就化身怪物對抗。要是必須對抗龍,我一樣會變成龍!」
  美紘高舉右手。
  凍結的空氣化為旋風,集中於指尖。

  透明的冰柱順著手指方向延伸,刺穿敵方眉心。
  大腦被破壞的同時,皮膚表面覆蓋白霜,身體立刻粉碎。
  不是生者,亦非死者。物體化為白雪飄散,美紘穿過雪景前行。
  美紘將噴到手上的血擦在白色牆壁上。
  莉麗亞也說過,吸取吸血鬼的血與吸人血的效果及意義均不相同。能夠從自己打敗的敵人身上吸血可謂珍貴的機會。
  雖然如此,美紘更想維持黎的血在嘴裡留下的感觸。
  只要這份力量還在,美紘無心品嘗其他。

  側耳傾聽以掌握周遭的狀況。
  同族當中不乏能夠操使精神感應或透視等超能力的例子,遺憾的是莉麗亞的條件與普通人類沒差多少,明顯優越的只有體能而已。處在視線不佳的狀況下,只能靠聽覺與嗅覺判斷。
  闖破正門之後,莉麗亞沒有馬上踏入研究所,而是讓美紘那頭先發動攻勢,並故意讓薩克拉姆穿過正面入口誘敵。莉麗亞自己則躲在入口附近的灌木叢後方。
  從聲音來判斷,大多數的敵人都被派去對付美紘而聚集到上面樓層。不過負責戒備正門入口的三名敵人在目睹薩克拉姆現身且立刻跑遠的挑釁仍不為所動而守在原地。還是說對方也料到這頭可能兩人分開行動、採取雙面夾擊的戰術?
  再等下去也難有轉機,莉麗亞從灌木叢後方躍出,甩開原本摺疊起來的<敵意的聖像>。
  「發現另一個<擁王黨>了!」
  其中一名守衛利用無線電通報。
  莉麗亞左手握著斧槍,右手放出<否定羈絆>刺穿敵方喉結。收回鋼絲前搶先揮舞<敵意的聖像>,用斧刃揪起另一人的頭顱,並靠反側的尖錐敲擊最後一名敵人的臉部。
  全部都是一擊必殺。
  待三人全數陷入沉默之後才收回<否定羈絆>的鋼線。
  入口大廳擺了一張研究所整體樓層簡介。一樓包含事務室、餐廳、住宿間三種設備,需要嚴格管理的研究設施則安排在地下樓層。特別資料室甚至連地下三樓於此平面圖上都是不存在的地方。大概是高度機密場所,連凱伊化學集團的一般職員都不曉得。
  前往特別資料室需要經過保全,這點頗為棘手。魁冥寺義貴的如意算盤正是引出莉麗亞等人並當場解決掉。究竟他會不會讓自己踏入主陣呢?
  就在此時——
  咻——!
  聽聞劃過空氣聲響立刻反應,雙手將<敵意的聖像>架成水平。成功擋下開山刀,金屬撞擊的高音響起,接合處使勁相抵。
  沉重的一擊。若非莉麗亞使盡全力抵擋,恐怕武器會損壞、頭部中擊裂開。
  來者是<黃昏>的凌牙。
  近距離來說,對方的武器較為有利。於是莉麗亞往後方一跳拉開距離。凌牙立刻跟上並水平橫掃開山刀。莉麗亞側身一閃,千鈞一髮躲過,同時以斧槍代替跳高的撐竿,打算越過敵人頭頂。
  凌牙屈身戒備頭頂,一招飛踢踹上支撐跳躍動作的斧槍槍柄。在空中失了準頭的莉麗亞緊接著遭到帕拉的鞭子攻擊。彷彿理所當然,帕拉依舊與凌牙一起行動。
  鏘啷!
  操作開關鬆開<敵意的聖像>柄部各節並複雜收疊,讓武器回到手裡抵擋鞭子,同時順著力道移動,拉開與凌牙的相對距離。
  用收疊型態抵擋鞭子主要是為了妨礙鞭子纏住身體並封鎖行動。
  以膝蓋緩和落地的衝擊,朝著凌牙釋放<敵意的聖像>。放緩速度避開斧刃的下一秒,柄部一邊分散並扭轉手腕。武器開展宛如於半空中蛇行,尖錐劃開凌牙的皮夾克。
  凌牙沒有放過<敵意的聖像>因摩擦而速度降低的一瞬間,左手迅速揪住前端的槍頭,緊緊握住。
  莉麗亞未有一絲猶疑,霎時按下柄上的開關。截斷被敵人控制住的槍頭,一口氣收回其餘部位,並往後方跳躍。沒有忘記微微偏頭閃過原本還是自己武器之槍頭的回擊。
  幾絲銀髮被切落,隨著夜風飄舞。
  凌牙扔擲槍頭的手心有暗紅色的血液滴落。縱然手套織入鋼線,仍抵擋不住緊握利刃的傷害。
  「那傷口得趕快處理才行唷。」
  莉麗亞刻意重申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實。<穢銀>造成的傷口不會自然癒合。
  「這點擦傷算不了什麼。」
  凌牙無畏似地笑答並後退幾步,嘴巴咬著手套抽出手。捨棄開山刀,祭出插在腰間皮帶旁的野戰軍刀,果斷砍掉染滿血液的左掌。
  軍刀並非<穢銀>材質而是普通鋼材製成,因此手腕斷面立刻癒合。莉麗亞也常在受小傷時活用這個方法。失去肌肉的部位在徹底恢復前反應會比較差,但至少不會再流血。
  雖然吸血鬼耐性驚人且具有壓倒性的恢復力,但並非完全不會痛。腦袋明白這方法有效,卻不是常常有勇氣實行。
  當然,凌牙在「處理傷口」的期間,帕拉也沒忘記挺身甩鞭以牽制莉麗亞的行動。
  「……上次只是以阻擋為優先。這回才是欲致人於死的全力發揮嗎?」
  「說實話,光是妳來到這裡,我們的任務就已經算達成了。」
  「我們也是希望把握這個機會拿點功勞嘛。」
  帕拉與凌牙不懷好意地笑著逼近。
  莉麗亞也略有所聞。據傳<黃昏>乃是以貴婦人(Dame)為首之<貴族黨>的親衛隊,專門聚集對陽光耐性較強的人手。成員們在一族當中的「階級」並不高。大多都是從人類轉化成吸血鬼不久之人,或是吸血鬼與人類的混血後代,乃至尚在腹中時母親被吸血而產生間接性或部分變化的案例。
  並非出於純粹的使命感或忠誠心。於戰役中彰顯實績以獲得地位提升,更是這兩個人自身的野心。
  真麻煩呢——莉麗亞緊握斧槍,咬緊牙根。
  透過百年來的作戰經歷能確實體會,不畏死亡的狂熱信徒十分危險,但也僅止於危險。比起那樣的人,憑著自己的意志作戰,不怕死的同時又對存活抱有執念的敵人更是難對付。不會白白送死,通常行動迅速且能驅使各式各樣的戰術。
  但是若不能打倒這兩個人並拯救京香,自己來到這裡也沒有意義了。
  「——上吧!」
  莉麗亞小聲宣戰,手握<敵意的聖像>加速衝刺。
  凌牙於正前方架著開山刀突刺而來。
  單論攻擊距離,自然是斧槍略勝一籌,然而操縱沒那麼靈活。不夠銳利的攻勢很容易被擋下來,萬一缺乏靈活戰術運用及判斷力而導致槍被奪去用來反擊,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咻!
  失去了槍頭的武器瞄準凌牙腹部突刺。
  扭轉身體轉為守勢,後退維持適當安全距離,接著用斧頭橫掃。凌牙的開山刀擋住這招,並順著槍柄滑動逼近莉麗亞。
  噗!
  莉麗亞雙手使勁,試圖用槍柄直接毆打凌牙。槍柄非<穢銀>所製,恐怕傷不了他,但衝擊還是有效的。把握凌牙失衡的瞬間,往旁邊一跳拉開距離。
  只是這個行動早被帕拉看穿。
  鞭子已飛向莉麗亞預定的著地點。
  躲不掉了嗎?
  驚愕的當頭,鞭子唐突停住。莉麗亞的雙腳安全落地。
  「嗚!」
  只聞帕拉呻吟。
  她甩出的鞭子被固定在半空中。
  張開翅膀的美紘於半途揪住了鞭子。
  「莉麗亞,妳還好嗎?」
  「沒事。我沒受傷!妳抓好!」
  莉麗亞精神飽滿地回答飛在空中、雙手握住鞭子的美紘。
  美紘能力雖高但缺乏經驗,讓她負責對付凌牙與帕拉這樣身經百戰的對手太過冒險。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危險因素。至少現在形成二對二的局面,雙方對峙條件改變了。
  帕拉立刻放棄鞭子,跟到凌牙身邊。架起保險帶上的<穢銀>製短劍。
  倘使執著於鞭子反被拉到空中懸吊著反而得不償失,帕拉如此判斷並迅速轉變策略。
  「……難道其他人全被那小丫頭給殺了?就一個當吸血鬼不過一天的小鬼?」
  「凌牙,小心點。就算是新手,能力確實很強。」
  帕拉出聲警告正一臉鄙視仰望的夥伴。
  雖未目睹凍結能力,光是看她飛在空中,不難明白她非一般族人。能轉化為狼或蝙蝠那類變身與飛翔能力只見於原始種,距離初始已遠的末裔根本沒可能獲得此等能力。
  「那還用說。我的力量是為了保護哥哥的特殊能力!」
  「……可笑!」
  聽聞美紘來自空中的宣言,凌牙嗤之以鼻。臉上同時出現的詫異表情源自同一時間無線電傳來的消息。凌牙緊盯著莉麗亞,維持備戰狀態回應。
  「……是。那是……明白了,一切遵照命令……帕拉,撤了。」
  「咦?」
  「掌握到目標所在地了。垂木興業的人已經在路上。他們要我們平安回去,不必無謂作戰。」
  聽聞凌牙說明,帕拉點頭應和。兩人維持戒備慢慢後退,拉出足夠距離才一口氣跑進外頭的樹林裡,消失蹤影。
  同一時間,美紘悠然落地並收起雙翼。半裸的纖細身體失去重心傾倒。莉麗亞伸手攙扶。
  「妳沒事吧?」
  「嗯,沒事……只是有點累。」
  美紘報以無力的微笑。
  另一個危險因素就是這個,也是莉麗亞沒有硬追的理由。
  獲得王血的吸血鬼能發揮超越平時的能力,卻也不是毫無限制。一旦增強的有效時間結束,立刻會感受到相對的猛烈疲勞。美紘沒從空中釋放冰霜攻擊就是因為她的體力幾已耗盡。
  「已經沒有敵人了,我一個人去救京香就行了。妳在這兒安心休息。我讓薩克拉姆幫妳把風。」
  「嗯。有勞妳了……」
  莉麗亞將全身無力的美紘移到入口大廳一角,讓她背靠著牆。大概是放下心來的關係,她閉上眼後很快就發出安穩的呼吸聲。趕來會合的薩克拉姆就坐在旁邊看著。
  莉麗亞輕撫愛犬背部,接著走向電梯。

  入口、屋頂、最上層——<黃昏>隊員與其他戰鬥員陸續被<擁王黨>給驅逐。剩餘兵力為零。徹底全滅。
  好幾台螢幕殘酷告知此等敗北,魁冥寺義貴茫然佇立。
  「怎麼可能!?為什麼?為何都逃光了?」
  義貴顫抖著肩膀吼叫,京香冷冷觀望。
  決定性的敗點就是義貴原本最看好的<黃昏>王牌二人組•凌牙與帕拉,跟莉麗亞打得不相上下的當頭突然收手退場的瞬間。本次計畫的最大目的不外乎引誘兩名護衛與黎分開行動。既然目的已經達成,沒必要為了保護義貴造成更大的損失。貴婦人(Dame)肯定是這麼想的。
  「這就是現實呀。父親大人請節哀。對<貴族黨>來說,您雖然有用卻不過是個棄之無妨的棋子。比我在您心中的價值還要低。」
  京香刻意用做作的口氣嘲弄義貴。
  「閉、閉嘴!這個房間是安全的。再者只要神鎚黎一死,敵人也不會費勁要妳了!」
  特別資料室的位置並未收錄在任何設施介紹或平面圖上。更無法隨意靠近。守住這裡直到對方離開就行了——義貴大概是這麼盤算的吧。
  出乎義貴的預料,監視螢幕裡的莉麗亞一派理所當然地操作電梯按鈕完成正確的隱藏指令。沒多久,另一個畫面顯示她於地下三樓走出電梯,毫不遲疑地穿過走廊。
  「怎麼會?不可能!沒道理啊!」
  義貴無法接受現實,搖頭晃腦哀號的當頭,特別資料室的門傳出密碼鎖解除的聲響,接著伴隨一陣摩擦聲自動滑開。
  「打擾了。魁冥寺義貴,奉吾王之令,我來帶回被你綁架的京香小姐。」
  莉麗亞雙手揪起長裙襬行正式禮。如此地優雅,如此地諷刺。
  「妳怎麼曉得這個房間的位置……!?連密碼也曉得怎麼可能!?」
  「魁冥寺義貴,這你就問錯人了。」
  莉麗亞冷漠回應抖著聲音質問的義貴。
  義貴循著莉麗亞的視線回身望向京香。那頭微笑著從口袋取出一台手機。
  「那、那是哪來的?妳的電話不是交給神鎚黎了嗎!?」
  義貴一臉詫異,趕忙確認自己手機的通話紀錄。沒錯。黎確實是用京香的手機打來宣戰的。
  「你都沒想過小孩子會做出自己管理範圍外的事情呢。除了那一支,我另外還有三支手機啊。專門用來執行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
  即便尚未成年,想要的話多得是方法弄到手機。說到底最初教唆京香反抗父親且提示具體方向的就是黎——京香如此附加說明。
  喀噹。
  手機從義貴手裡滑落。
  自己一直都沒注意到。京香莫名饒舌且近似說明的語氣其實正在透過電話向黎傳達必要的情報。
  「真沒想到妳跟<擁王黨>的人走得那麼近……早就跟他們談好治好雙腳的條件是嗎?獲得<恩寵>就能走路。所以才不願意接受我的提議!」
  京香的雙唇扭成嘲笑的形狀。
  「想要自由行走——這樣的心情並非完全沒有。但是比起自己能夠走路,我更想創造一個無論不良於行、失去視力、無法說話——所有人都能自由過活的社會,當一個能夠懷抱此等理想的人。這就是我跟你最關鍵的不同點。」
  「妳這是……什麼意思……?」
  事已至此,義貴依舊難以理解。只見他睜大雙眼,像見到怪物的眼神投在自己女兒身上。
  兩人血脈相連,父女關係毋庸置疑。然而無法理解並尊重彼此的價值觀,只有對立一條路可走的話,那麼對彼此來說誠然為「異物」,也是「敵人」。
  最後的最後,京香體認到這個事實。
  「再說——」
  宛如自言自語的口氣。
  「要是連我都變成吸血鬼的話,不就更難辦了嗎?」
  「什麼難辦!?」
  「他就更難回到正常人類世界了。」

  「什……妳在說什麼!」
  「就是讓他回到這邊世界的事啊。」
  不只是為了留在光明之中支援裏世界的戰爭,更要成為黎回到普通社會的橋樑。
  唯一能辦到的只有身為同志兼戰友——更是唯一了解神鎚黎人類面的自己。
  這場戰爭勢必要結束——京香會親手結束掉。
  「我可以解決掉他了嗎?還是妳要自己動手?」
  莉麗亞手持<敵意的聖像>詢問,斧刀早已貼上義貴的頸子。
  「交給妳了。我已經給了這傢伙我能給的致命傷。」
  雖然說了那麼多殘酷的話,卻仍無法冷靜面對並擊敗走向死亡的恐懼。義貴只能在旁拚命發抖,牙齒撞得響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隨妳們吧,小丫頭們。」
  不知少了哪根筋,義貴突然爆出大笑。
  「殺掉我中了妳們的意,以為這樣就沒事了嗎?垂木興業老早派人去殺妳們的王了!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徹底分開護衛與目標的計畫還是成功啦!妳們光想著拯救眼前的人質,忘記了真正的目的。不成氣候的小鬼頭就只有這點程度!」
  義貴突如其來地高聲宣示勝利,彷彿這才想起來似地。
  「……也罷。懶得講了。處理掉吧。」
  京香皺起眉頭,但是沒有背過臉。見證結局也是自己的責任之一。
  莉麗亞默默點頭,高舉斧槍。

  凯伊化學集團特別研究所遭受<擁王黨>襲擊而全面毀滅。只有凌牙與帕拉全身而退。另外已查出目標神鎚黎的所在地,垂木興業已派員前往處理——貴婦人(Dame)慵懶地躺在沙發上聽取報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回總算能解決掉目標了。」
  貴婦人(Dame)混著哈欠如此低語。
  損失義貴不痛不癢,但是死了好幾個<黃昏>成員確實讓人不太愉快。這回動員的並非黨內所有兵力,日本各地都還保留著特定戰力,也還有其他國家的實戰部隊當後備。不過被敵人擺了一道,造成不少預料外的損失,這個事實讓貴婦人(Dame)頗為不快。
  大約一個鐘頭之前就不見貴士的蹤影。接了通電話就偷偷摸摸溜走,大概是從垂木興業那邊接到發現目標所在地的報告吧。
  目光短淺,性格粗暴,拘泥於要由人類直接下手,以為殺了人就能彰顯自己的特別。只有這點程度的幼稚之人。不過既然義貴已死,今後還是能以魁國市的管理者替我黨服務。
  雖然為了預防他擅自行動,所以還得賜予<恩寵>鞏固其忠誠。經營與統治方面還得安排<貴族黨>麾下的適當人員輔助。實在不值得貴婦人(Dame)親自吸血,還是選個適合的部下代為執行來得好。
  機率上來說,這回之後還要好幾百年才會再度出現礙眼的「王」。務必在這段期間獲得完整的掌控權。
  一切均由<貴族黨>管理的世界。就算新一任具備「王血」的人類誕生,自然會有人類動手解決掉。貴婦人(Dame)甚至無須聽聞一切讓她不悅的消息。
  把<擁王黨>的人全部抓起來,確實削弱其勢力,只允許他們以家畜立場生存。這也源自古代王定下的殘酷制約。吸血鬼需要的不只是人類的血,同族的血一樣不可或缺。尤其對身為原始種的貴婦人(Dame)來說更是如此。
  「哈啊……」
  天生注定成為支配者的人坐上高位乃是必然。不需要無謂的混亂情況。永久持續的完美秩序。
  遙想一萬年來的心願,貴婦人(Dame)不禁吐出甜蜜溫熱的慨歎。
  「話說回來,垂木興業怎麼這麼久還沒回報?目標所在地利用GPS定位應該很清楚啊……該不會又臨陣脫逃了吧……?」
  貴婦人(Dame)的美夢被部下煞風景的話給打斷。才剛接任老人位置的青年。
  確實是慢了許多。「王」終歸只是個高中生,護衛也不在身邊。一票人全身武裝前往擊殺應該不費工夫。
  就在此時,有人敲響待客室的門。
  「貴士少爺回來了,他想和客人您談談。」
  魁冥寺家的僕人前來報告。
  「回來了?自己一個人?」
  難道說垂木興業的人還在處理屍體嗎?確實說過沒必要費事帶回目標屍體。只要殘留一滴王血,就算是屍體也會讓貴婦人(Dame)產生本能的恐懼感。
  那可是一種恥辱。
  貴士沒多久便踏進待客室。一改平時無謂的狂妄態度,低著頭,紛亂的瀏海沒品地垂落。
  「魁冥寺貴士。何等無禮。面對貴婦人(Dame)陛下該有的禮儀……」
  聽聞部下的聲音,貴士才抬高頭。
  雙眼閃著微微的紅光。
  「這傢伙變身了!怎麼會!?敵方兩個吸血鬼都在研究所……」
  「……被對方搶先了。」
  同一時間擋到貴婦人(Dame)面前的部下深表詫異,貴婦人(Dame)立刻替他解惑。
  因為只有一種可能性才那麼說,實際上貴婦人(Dame)自已也沒料想到對方會出這一手。<擁王黨>的基本方針就是除非特殊情況,不會隨便拉攏人類成為同族。那個頑固的長老不可能輕易捨棄這個原則。
  「啊、啊、啊……」
  貴士操著宛如故障機械的僵硬舉動,擺出筆直站立的姿勢後開口:
  「妄稱<貴族黨>的吸血鬼們聽好了——尤其是首腦的貴婦人(Dame),我神鎚黎以王之名在此宣告!」
  貴士拉高音量,不包含任何感情、宛如電子合成的音調。
  貴婦人(Dame)的柳眉微微抽動。
  「你這傢伙……!」
  「無妨。就聽吧。」
  貴婦人(Dame)制止部下激昂的態度。
  「魁國市已經脫離你們的掌控。這個城市沒有你們容身之處。嚴格說來,之於王的土地,不容許你們在世界任何一處生存。必當徹底殲滅,不留痕跡。此言非為宣戰,亦無妥協或讓步之空間。魁冥寺貴士也不是談判用的使者,而是代為宣示飭令的傳令員!」
  語畢,貴士手裡冒出一把小刀。
  貴婦人(Dame)最早借給貴士,在工地弄丟的那把<穢銀>刀器。貴士毫無遲疑地用小刀貫穿自己的喉嚨。
  「嘎喝!」
  發出哀號的不是別人,正是貴士自己。
  黏稠的暗紅色血液自小而圓的傷口不斷溢出,迅速將長纖絨毯染成濃濁的紅。貴士雙腿癱軟跪地後趴倒,軀體隨之崩解並消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真蠢啊,這樣還不懂嗎?意思是說這回是我們輸啦。」
  不僅為了嘲弄下屬,同時包含自嘲的意味。
  不曉得利用什麼方法,神鎚黎從貴婦人(Dame)手裡奪走了魁國市。
  就算<擁王黨>的長老不贊同的事,若由更高位的人下令——例如王的話就有那權力。無論是隨時增加新的吸血鬼同伴,甚至拿來傳令後立刻捨棄的作法。
  「就這樣吧。」
  貴婦人(Dame)帶著笑站起身。明亮白金色的長髮如水流般自然滑落。
  說起來確實可惜。然而魁國市不過是貴婦人(Dame)掌控的眾多城市之一。既然神鎚黎選擇以此地為據點,代表今後雙方勢將形成正面對峙。對貴婦人(Dame)來說也是一舉收服<擁王黨>並鞏固基石的絕佳機會。
  「好久沒遇到像這樣不逃跑、不躲藏,有膽跟我面對面決鬥的傢伙了。大概睽違了六百年吧。」
  記得前次是在東歐,本為大領主的人類偶然具備「王血」。本就習於跟周遭國家交戰,也或者是將<貴族黨>與<擁王黨>之間的紛爭看成人類的戰爭。思及此,像神鎚黎這樣主動插手吸血鬼之間戰役的應是史上第一人,恐怕也是最後一人。
  並非只有於惱怒或抗奮,當然亦不只因為恐懼。而是一種活過一萬幾千年的貴婦人(Dame)仍初次體驗那般難以言喻的感受。

  <擁王黨>的兩名吸血鬼及一隻狗出現在研究所。目標正離開護衛單獨行動中。盡快處理掉——收到義貴的聯絡,憧子親自帶著部下前往目的地。
  或許經歷數次失敗而得到教訓——也可能覺得無聊,這次貴士沒有要求同行。
  「只要你願意,隨時還有機會殺人啊。」可能這話對他來說很有說服力吧。
  「話說回來,做什麼跑到這種地方來哩?」
  仰望等著拆除的五層樓細長形建築物,憧子不禁如此囁嚅。屋主脫手不過一個月左右,看起來的感覺卻像好幾年沒人出入的樣子。屋子沒有人在裡面工作或訪客來往,等於沒了生命跡象。縱然建築物的主體尚存,但宛如屍體,毫無生趣。
  「大概很不想被警方發現吧?」
  「那不要亂跑才是上策啊。搭電車到處都會留下蹤跡。而且這座城市可是我們的主場耶。算了,多想也沒用。正面玄關口跟後門各站兩個人守住,剩下四個跟我一起進去。」
  一行人踏入屋內,每踏一步便見灰塵飛揚,在領頭部下手持燈具的光線裡迴繞飛舞。
  「真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快快解決、早早收兵吧。」
  憧子用手帕摀住口鼻。在一樓繞了一圈,沒見到目標。家具類幾乎都搬光了,也沒地方可以躲人。探索並不花時間。
  「應該在樓上吧。屬下先上。」
  其中一名部下——名為森村的三十幾歲男性,提著燈具爬上狹窄的樓梯。
  「喔哇!」
  突然傳出哀號,燈具一路滾落敲出聲響,一行人立刻將手裡的燈照向四面八方。
  「這是怎樣!?」
  憧子大聲喊,其他部下們圍著憧子,擺好應戰姿勢。
  身材瘦高的男子架著森村從樓梯頂端走下來。身上的衣服與裝備都破破爛爛的,勉強能辨識出<黃昏>招牌打扮的皮夾克。想是森村衝上前立刻發動攻擊,刀還插在大腿上。但是不見出血的狀況。只見刀子從傷口內側逐漸往外滑,掉落在一旁。
  張開的嘴顯露出尖牙,逼近森村的脖子。
  「……是吸血鬼?」
  <黃昏>是<貴族黨>的手下,應該不會與憧子作對。更何況全魁國市的<黃昏>人員包括實習階段的人類,不是全部安排到山中研究所了嗎?
  「首先為我的失禮作法致歉。但是不這麼做的話,我們也永遠沒機會談判了。」
  除了隸屬<黃昏>的吸血鬼與森村的身影,階梯頂端接著傳來冷漠的美聲。端正的細緻面容掛著不符合年齡的自負微笑。
  正是一行人的目標——神鎚黎。
  左手拿著手機像在刻意現給這頭看。
  也就是說實情並非一行人查探到目標躲藏的地點,而是被目標誘導過來。
  「混帳!」
  「慢著。先聽聽他怎麼說。」
  憧子出聲制止激動地持起刀的部下。
  「感謝妳的冷靜決定。垂木憧子董事長。」
  「一介高中生還敢摸我底細,了不起。」
  「先不論私底下幹了哪些勾當,表面上垂木興業還是個普通公司嘛。」
  憧子稍事挑釁,黎態度輕鬆地回答,以靜制動。
  仰望的憧子與俯視的黎。森村還在兩人之間被吸血鬼壓制著發抖。
  「勸妳們別打主意。只要我下令,或是我有危險的時候,吸血鬼就會立刻吸光現場所有人的血,接著摀毀整個垂木興業。」
  「原來如此。製造<貴族黨>刺客全滅的假象,其實偷偷留下一個備戰。就一個外行人來說確實幹得不錯。」
  無挖苦之意,而是憧子直率的感想。
  一個不熟悉暴力鬥爭的普通高中生,突然被扔進攸關生死的混亂漩渦之中。帶著貧乏的戰鬥力潛伏逃跑且在無法仰賴警方的情況下,設計出搶先敵人兩、三步的策略。
  「莉麗亞跟美紘都出馬了,肯定以為我一個人行動吧?所以妳的隊伍裡未編入吸血鬼,也沒理由準備<穢銀>打造的武器。就是說,沒辦法對付吸血鬼。」
  語調間不聞取得優勢的誇耀,純粹平淡描述事實。
  「那麼普通的手槍如何呢?傷不了吸血鬼,好歹還是殺得了你唷。我們可是專門搞這檔事的呢。就算全滅,只要你死掉,其他的都好處理。」
  憧子微笑著如此說,刻意將右手伸進外套內側暗示。
  「垂木興業跟魁冥寺緊密合作,長年維持穩固勢力,因此少有機會與敵對組織紛爭或抗戰。刀具可能還簡單,槍械想是沒辦法亂用吧?再說妳們應該也不想在自己的地盤把事情鬧大才對。就算妳真的有槍,如果沒有一槍斃命,下一秒那邊那個男人就會變成吸血鬼。妳有想好怎麼對付了嗎?」
  看來黎事先給予十分縝密仔細的吩咐。吸血鬼的牙齒碰上森村的頸子,雖然還沒刺進去,只在皮膚表面壓出凹槽程度。
  「……救、救我啊!」
  森村發出辜負幫派成員身分的可悲哀號。
  「區區一個外行人,未免也懂太多了吧?」
  憧子從內側口袋取出的是薄荷爽口錠的盒子,倒了幾顆在手心一次吞下。就算黎透過京香在某種程度上掌握實情,也不可能單靠情報就推理出這方的行動與心理。
  我方——嚴格來說是魁冥寺董事長根本徹頭徹尾中了黎的意。
  讓護衛出動而形成孤立情況,所在位置已經曝光仍未察覺。自以為聰明且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孩子。這些理解全都是黎刻意製造的假象。
  「那就順你的意來談談囉。明明取得優勢卻沒把我們全部解決掉,肯定有條件要跟我談吧?」
  感覺得到身旁部下均臣服於輕舉妄動就會遭受奇襲的戒慎,憧子舉單手示意他們退下,自己往前踏出一步,筆直看著黎。
  「感謝妳的理智判斷。開門見山地說,投靠到我這邊吧。」
  噗赫!
  黎過於直接的表意讓憧子忍不住噴氣。由於薄荷錠還在嘴裡又差點出聲,嗆涼得頭側有些刺麻。
  「說你聰明好像是過度稱讚囉?你應該也曉得,我們代代靠著幫魁冥寺做髒事來保住地盤。膽敢背叛贊助人我們也不用混啦。雖然幫忙抓人當糧食,也只是遵從老爺的命令行事。我們沒打算牽扯吸血鬼之間的恩怨喔。我們的工作不過是負責處理人類社會的麻煩事。」
  「我沒要你背叛魁冥寺。反倒是你若想守住至今的地位就該跟著我。」
  「此話怎講啊?」
  「現在跟<貴族黨>爪牙一起守在研究所的義貴恐怕還沒發現,我們已經做好準備,凯伊化學集團的經營權隨時都可以全部轉到京香身上。等到明天股市開盤,包括股票名義及其他東西全都會變成京香的。就在他把京香當作未來繼承公司的傀儡教養的期間,京香一直都在準備一舉奪走魁冥寺的所有。我也幫了一點忙呢。」
  「你說什麼!?」
  「我吩咐莉麗亞務必殺死義貴。只要他一死,想必<貴族黨>會為了隱瞞與他的牽連,偽裝成研究所發生意外事故波及董事長的樣子。本來預定要讓貴士繼承的部分也同樣安排好轉給京香了。」
  形式上乃為生父意外死亡產生的法定繼承。只不過繼承大筆資產,未成年的京香仍難以直接就任高層。因此將請董事長前任秘書橘重返退休前的職位輔助管理公司。實權依然在京香手裡。還沒上國中便開始接受菁英教育,不過一年時間就靠自己的本事賺到幾億的財產。當然全是沒讓義貴曉得的祕密資源——更是復仇所需的資金。
  想是為了增加說服力,黎將細節全盤托出。
  與吸血鬼的牽扯一概保密,表面上與私底下的運作系統維持不變,只有統治者換人。正如魁國市內長年以來的狀況。包括垂木興業以及對警方的影響力都全數繼承。
  「很會算計嘛。把魁冥寺家的頭頭換成你的同夥,我們也只能照以往的做法聽從那邊的吩咐。不過你是不是漏了一件事啊?」
  憧子一度取下髒汙的眼鏡,擦過鏡片後重新戴上。
  「哪裡?」
  「貴士少爺還活著啊。他也沒去研究所。就算你手下真的那麼順利幹掉義貴,要是救援行動失敗,京香死掉該怎麼辦?最終魁冥寺家的實權只會落到貴士身上。我們也沒理由聽你的啦。」
  「如果京香死了,其他的先不說,凯伊化學集團的股權會全部丟進市場。手續則已經講好讓橘去辦囉。」
  「你說啥!?」
  憧子喊叫的聲線岔高。
  果真如此的話,不只企業集團不保,連魁國市都會陷入混亂之中。垂木興業也無法置身事外。多年以來,垂木興業靠著與商業經濟的掛勾維持勢力。倘使體制崩解,肯定會有全國性幫派趁著這個機會出面爭奪地盤,單靠垂木的地方勢力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幫派與警方私下互利的系統也將隨之中斷。
  「計畫失敗的話就要大家一起陪葬喔?真讓人頭痛啊。」
  「你可別搞錯了。這不是陪葬,只是把凯伊化學集團跟垂木興業這兩張牌撕掉,免得再被其他人利用。我還有辦法離開這個城市,活著繼續抗戰。反之你們沒有多少選擇。看你是要跟著京香,遵循原本的體制繼續暗地保護這個城市。還是現在殺掉我然後大家一起完蛋。不然就是逃回去跟貴士一起等死。」
  黎如此宣告的聲調沒有一絲猶豫或怯懦。
  宛如天生具備立於萬人之上,君臨掌控的器量。
  「哈哈……這還真難選啊。身為領導者一路走來,好歹我也是必要時踏著別人屍體往上爬,一路走到這裡。但還是比不過像你這樣自然天成的大器啊。我認輸。」
  放棄戒備之後,憧子感覺笑意自然湧上。
  自己也是從小被當作幫派繼承人養大的。如今卻從眼前這個高中生身上體認到氣度的壓倒性差距。
  原來這就是將領的器量——或者該稱之為王的器量。
  「很好。」
  黎露出微笑,接著以眼神指示吸血鬼。重獲自由的森村搖晃著身子,其他手下上前攙扶。這代表黎相信並接受憧子真誠屈服,同時誇示就算現在翻盤他也有自信贏回局面。
  「那麼立刻有個工作要麻煩你。請妳以垂木憧子的身分,把魁冥寺貴士叫過來。」
  提及貴士名字時,黎聲音的溫度彷彿掉了好幾度。彷彿連耳膜都能感受到的冷冽。
  「名義就說已經抓到我了,要他過來下最後一手應該不錯吧?那傢伙好像一直很想殺人嘛。」
  「知道啦。」
  簡短回答後,憧子取出手機。
  至於這麼做的理由——憧子刻意不問。
  答案再明顯不過。肯定是為了提早除去可能在義貴死後成為絆腳石的貴士,鞏固未來京香主導之體制的地基。吸血鬼的主力都放在研究所那邊,身為董事長的自己參與的部隊都只有這點人,代表連人類手下都安排出去了。接到憧子的聯絡,貴士八成會不疑有他而獨自前來。
  不僅止於抗爭到底的決心,黎理所當然也做好殺人的覺悟。
  幾天前為止還過著安穩生活的高中生,雙親被謀殺且深入血腥陰謀當中,就能養成此般果敢與毅力嗎?還是說他是特例呢。
  比起簡單殺死貴士,說不定黎另外構思了其他利用方式。不過那也不是純為傭兵頭頭的憧子需要考慮的事。
  「少爺?是我。你知道我們來的地方嗎?順利抓到目標了。想說機會難得,就讓少爺來親手解決。有辦法瞞著吸血鬼的大人物偷溜過來嗎?要是有人來搶功也是麻煩嘛。」
  一串話說得極其自然,連憧子自己都不禁感到驚訝。
  從年邁父親手裡接下組織以來,自認未曾違背自己的立場與角色行事。對憧子來說,生活的一切細節都是作戲。至於扮演自己無條件聽命之統治者角色的共演對象,神鎚黎比魁冥寺義貴更加適合,也更能發掘這方的能力。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終 章
  
  
  「還可以嗎?目前只能準備到這個程度。」
  大戰之後數日。京香安排魁國市郊外一棟新建公寓的最上層作為黎一行人的新居及作戰據點。直接將魁冥寺集團下不動產公司管理的公寓整棟過到美紘名下。
  時刻剛過中午,寬闊的窗戶對著東邊,但為了美紘與莉麗亞,已裝上厚重窗簾遮蔽陽光。
  考慮到京香來訪時的需求,黎、美紘與莉麗亞的居住空間內都準備了一個設有高性能電腦的房間。
  「就只有我們三個住,實在不需要準備這麼多間。打掃也很費事。」
  「為了我們自己的安全以及避免彼此連累的萬一,這也是必要的安排。雖然打掃的問題確實需要煩惱。」
  眼見美紘笑得那麼開心,睜大雙眼環顧室內狀況,黎不禁苦笑。
  雙親被殺害的事件尚未結案。那個案子就連繼承魁冥寺權力的京香也難以插手,黎與美紘自然尚無法恢復正常生活。更別想上學。
  因此為了暗中戰鬥,需要一個新的據點。
  「廚房設備這麼齊全,又有機會嘗到哥哥的料理了。啊,但是沒辦法採買,食材應該只能請人宅配囉?」
  美紘珍視般地輕撫過與老家相同設計的中島式廚房檯面的嶄新不鏽鋼水槽,接著一個輕快的轉身。身上穿的鮮黃色連身洋裝同樣是京香代為準備的。
  「也罷。事已至此,想東想西也沒用。應該多想些正面的。既然可以隨侍在側,那麼我就負責照顧生活起居以及保護哥哥的性命。」
  「……是啊。謝囉。」
  嘴上如此回答,黎卻仍抹不去心上的憂慮。妹妹變成了吸血鬼,還有辦法兄妹同桌用餐嗎?如今的美紘,體質異於人類且五感非常敏銳,還有辦法做出以往的味道嗎?再說妹妹的「主食」已經變成人類的活血了。
  眼前的一切都不同於以往。
  美紘不再是人類的,京香失去所有家人並繼承財產與暗地裡的權力。比起她們,黎本身遭遇的變化算是最少了。
  「京香小姐,感謝您的大力協助。爆炸事故還有很多後續事項需要處理吧?」
  坐在桌邊操作電腦的莉麗亞開口道謝。
  「表面上的事務工作交給橘辦就沒問題啦。再說雖然方式出乎意料,也是成功對那個男人復仇啦。在決定接下來要做什麼之前,把我所有武器借給黎用也不錯啊。」
  凱伊化學集團的特別研究所,因化學物質處置不當而產生爆炸連帶發生嚴重火災。加上位於深山,消防隊花了很多時間才到達現場。湊巧巡視研究的董事長、長男及其他相關人員全部死亡。至於魁冥寺家的龐大資產,由於事先設想過各種可能狀況並備好對應方式,基本上未有混亂情勢,順利由唯一存活的家人京香繼承。公司經營則暫時仰賴前秘書長橘重返崗位接管。
  研究所的爆炸發生於莉麗亞一行人逃離後幾個小時。八成是<貴族黨>做的。大概是不願與他們有關的資料及研究成果白白落到黎等人的手中。
  至此為止的發展都順應了黎的計畫,粉飾事件的部分甚至可說是與<貴族黨>合作的成果。
  「黎。搭上線了。我放到螢幕上。」
  莉麗亞報告的同時,設置於房內正面的大型螢幕上出現影像。對方肯定也正利用網路攝影機看著這頭的狀況。
  『喔……喔喔……您就是……新的王嗎?恕老夫以這等失禮的方式拜見。』
  出現在畫面上的是一名老人。看不見任何體毛的褐色皮膚滿布皺紋,透過畫面也能看出十足老化而無彈性。眼皮幾乎全閉著,無法辨識瞳孔的顏色。瘦弱的身軀披著質樸的長袍,窩在貌似平凡卻質地優異的骨董椅裡。或許連發聲的使力都會替身體帶來負擔,站在一旁的護士手持麥克風靠在老人的喉頭提升音量。
  從外表難以推測年齡——嚴格說來,已是人類壽命不可及的衰老狀況,沒有其他例子可以對照。
  『……我負責統御<擁王黨>工作。還請喊我長老(艾爾達)。』
  老者在畫面的另一邊靠著護士的攙扶深深低頭行禮。與<貴族黨>的貴婦人(Dame)並列為目前僅存的兩位原始種吸血鬼。活過一萬年以上的時光,是世上最古老的吸血鬼。
  「我是神鎚黎——你的王。」
  黎果敢重申。
  『老夫已聽過莉麗亞的報告。您主動投身與<貴族黨>之抗爭的覺悟令老夫銘感五內。老夫微薄的性命與力量全貢獻於您。』
  「謝謝。我不會客氣的。但是對抗並消滅<貴族黨>不過是一種手段。」
  「咦?」
  喊出問號的不是長老而是莉麗亞。
  「請問長老。是否有辦法把吸血鬼變回人類?」
  「!」
  雖然沒有出聲,美紘的身體猛烈一震。
  『……就老夫所知,目前尚無這樣的例子。然而亦無法斷言。再者<貴族黨>那方想必正在進行相關研究。』
  自得知<護符>後,黎持續推敲。要想研究出對抗「王血」的方法,勢必需要深入探索吸血鬼的生理機能及質變的原理。攻擊小隊朝隊長注射的藥劑想必也出自同一個研究產物。
  「莉麗亞。如果確定有辦法,妳想變回人類嗎?無關我這個王的期望,請以妳自己的意志回答。」
  「這個嘛……」
  黎轉而望向莉麗亞,那頭默默低下銀色的睫毛。沉默幾秒後再度抬高頭。
  「為了讓這生命也能畫下終止符——我願意變回人類。……我認為那才是正確的。雖然我才一百歲,但已經感覺自己活了太久。」
  『老夫活了一萬年。明白變回人類也是不久於世。但也不希冀延長身為吸血鬼的生命。』
  長老跟著回答。那可是由古代的王親手催生出來超越一切法則的生物。深知自己立場的不正當,但仍為了阻止<貴族黨>對人類的暴虐行為而長久以來竭力維持<擁王黨>。只有妨礙他人野心的意志,沒有實現自己希望的意願。
  「當然,前提是<貴族黨>的殲滅。」
  貴婦人(Dame)已經掌握了黎的身分。肯定會使出各種手段謀害黎的性命。然而那般行為也等於跟敵人站到同一個擂台。
  肉體雖屬普通人類,仍不改體內「王血」這等無比強大武器的效果——若能善加驅使,肯定有機會抗戰到底。靠著魁國市這個據點,以及京香手裡龐大的資金與垂簾的強大影響力。同時也拉攏了垂木興業作為手下。
  待<貴族黨>徹底毀滅,<擁王黨>的存在意義自然消失。今後就算有新任「王血」誕生,在沒有吸血鬼的世界當中不過是具備Ln-稀有血型的其中一人罷了。
  「我——必當成為最後一任王。結束吸血鬼歷史的最後一任王。」
  『……喔喔……』
  長老透過線路傳來的歡喜感慨並非藉著麥克風,而是從他嘴裡溢出。眼角流下的淚珠沾濕乾枯的臉頰。
  黎再次重申已向敵人宣示的決心。
  美紘輕輕閉上眼睛,肩膀靠到兄長身上。
  莉麗亞抿唇點頭。
  坐在輪椅上的京香則仰望著黎,跟著露出充滿決心的笑容。
  並非黎自己願意或想要這樣的身分。
  但是唯有自己有資格繼承染血王權,更基於自己的意志決定接任。
  這份力量能有的成就更不是為了回應誰的期望。
  而是神鎚黎自身祈願成就,且實現。


 楼主| 发表于 2017-6-11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後 記
  
  
  諸位讀者大人,久違了。我是葛西伸哉。
  
  這回真的與前作間隔了很長時間呢(雖然我還做了不少沒有具名的細節工作)。
  其實在本作之前,有另一份以「機動裝置學園大賽」為背景的稿子,大概寫了一半,卻陷入無論怎麼寫都不覺得有趣的狀況。或許算是一種低潮期吧。
  與責任編輯商量之後,決定把那份稿子束之高閣,重新開始。因而開始著手本作《吸血鬼/領主》。
  本作的概念建立於滿早之前,最初的契機是對於「普遍對吸血鬼之印象」的一個疑問。從這個念頭出發,探討了各種細節,最後誕生出「君臨吸血鬼一族之人類」的設定(說起來我目前的吸血鬼觀念深深受到某部說死就死的漫畫毒害。別亂猜,那部漫畫才沒有吸血蔬菜的角色)。
  只不過要把這個設定「推展成具體的故事情節」又是另一個難關。別的先不講,一旦貫徹該當設定,主角根本不會遭遇危險!
  舉凡主角的性格、性別乃至敵人的特性與傾向等等,真的真的讓我煩惱許久。也依照慣例到最後的最後才決定標題……
  這行無論做多久,每次撰寫新作還是會有新的體驗呢。
  
  最後容我獻上謝意。
  感謝さくらねこ老師給了黎與女角們極具魅力的模樣,設計武器等細節上還一一實現我提出的各種麻煩要求。感謝責任編輯N女傑很有技巧地控制與引導本人並提供許多建議。承蒙校正、印刷及流通等層面相關人員的協助,才能又讓一本書問世,衷心感謝。
  更要對關照此書的讀者您致上最大的謝意。
  不用說,後續當然已在準備中了!
  
  二〇一六年 夏 葛西伸哉
发表于 2017-6-11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这题材 莫名想到99姬。。。
发表于 2017-6-11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眼熟的题材、眼熟的人设和眼熟的发展......
发表于 2017-6-12 06:5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一下子就有三名忠臣在身邊啊
发表于 2017-6-12 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能长生之人主动放弃长生,比皇帝正当壮年国泰民安的时候禅让还要不可思议
发表于 2017-6-12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大的录入。
很好奇,同属原始种,贵妇人就比拥王党的长老看起来年轻那么多。。。
发表于 2017-6-12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覺好像不錯@@  吸血姬題材~
插圖很美呢~
感謝大大的錄入~
发表于 2017-6-12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

本帖最后由 tzu 于 2017-6-12 14:56 编辑
gba776 发表于 2017-6-12 10:55
能长生之人主动放弃长生,比皇帝正当壮年国泰民安的时候禅让还要不可思议 ...

很多作品都有不死身者活太久活到膩到有自毀傾向,甚至搞事看能否死成,典型案例就是魯魯修裡的C.C
发表于 2017-6-12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说呢 小说单剧情而言还行 但是人物性格转变太快 对人物刻画有点欠缺啊
发表于 2017-6-12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总算有个不是穿越的吸血鬼题材作品了。
插画质量也相当的高。
发表于 2017-6-13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葛西的书,你只要看到他写的【尸人狩猎者】那本老书,你就知道这人写的就是前期光明中期就开始黑了
发表于 2017-6-14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咲太 发表于 2017-6-12 11:12
感谢大大的录入。
很好奇,同属原始种,贵妇人就比拥王党的长老看起来年轻那么多。。。 ...

根据贵妇人的说辞,她还需要同类的血,估计就是同类相食来维持年轻吧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3 22:03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