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851|回复: 4
收起左侧

[苍月海里]幽落町妖怪杂货店4 黄昏的纸芝居[台/简]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6-8-17 18: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1870406485 于 2016-8-17 20:23 编辑

  幽落町妖怪杂货店4 黄昏的纸芝居
  ——————————————
  作者:苍月海里
  插画:六七质
  译者:陈嘉霙
  图源:真妹控
  扫图:真妹控
  录入:污驴
  天使动漫:www.tsdm.net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天使动漫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内容简介
  黄昏小镇幽落町迎来了寒冷冬季。
  某天,彼方在池袋公园遇见一名神秘的纸芝居艺人,
  他对小朋友说的「印旛沼之龙」的民间传说
  竟是与水脉先生有关的故事……
  彼方发现一张绑在老鼠后腿,以鲜血写着「救我」的纸条,
  为了救人,水脉先生一行人循线搜索后发现
  不像人类,也不像是现世里任何动物的恐怖生物集合体。
  这时,专门盗取肝脏的都筑医生竟出现并保护「怪物」。
  「怪物」究竟是「人」还是「非人」?
  白色恶魔的过往与内心黑暗,终将揭晓!

  作者简介
  作者:苍月海里
  出生于宫城县仙台市,在千叶县长大,目前是一名在东京都内担任书店店员的兼职作家。毕业于日本大学理工学院。


  租
  三坪和室 坐北朝南 日照良好
  附独立厕所、厨房、基本家具
  租金40000日元

  看房请洽xx-xxxx-xxxx猫目先生

  解咒之路漫长而艰难,但只要一直行走于正确的道路上,必定会有豁然开朗的一天。


  CONTENTS

  第一章 失去的地方
  第二章 心怀怨恨的都筑
  第三章 除夕夜
  番外篇 都筑的道路


  人物介绍

  御城彼方
  必须在幽落町住满一年才能离开的大学生。当然是人类。

  小城真夜
  妖怪迷家的化身。说话语气像武士的管家。

  苏芳
  神秘的纸芝居艺人,虽然有着男孩外表,说话方式却很成熟。

  都筑早马
  原为医生,内心具有黑暗的一面。曾和水脉先生有过交集。

  猫目次郎
  非常崇拜水脉的驼背帅哥。真面目是一只黑色的公猫。

  水脉
  彼方的房东。经营名为「水无月堂」的杂货店,也是龙的化身。

 楼主| 发表于 2016-8-17 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失去的地方
  
  秋意渐浓。
  都心也不例外,银杏落叶如地毯般铺满大街小巷。我一路踩着颜色鲜艳的落叶,朝池袋的太阳城前进,想着差不多该采买些冬衣了。
  穿越太阳城大楼旁的公园时,一群聚集的人潮让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纸芝居(注1)艺人吗……?」
  一名戴着猎帽,身穿斗篷的人站在装有木箱的脚踏车旁,正对着一群孩子们表演纸芝居。
  「——那条龙让干旱的村庄降雨,所以龙王将它的身体断成三截。」
  纸芝居艺人响亮的声音传入耳里。我小跑步靠近他们,站在那群孩子后面看着纸芝居表演。
  画纸上画着雪白美丽的龙,但它的身体被残忍地切断成头、身体与尾巴三个部分。
  没错,这是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是流传于我老家千叶县印旛沼的神龙传说,也是房东水脉先生的故事。
  没想到会在东京市中心,听到有人讲述这个并不知名的传说。
  孩子们入神地观赏纸芝居表演,连那几个拿着掌上型游戏机的小朋友,也完全没有注意游戏机的画面。
  「那条龙好可怜啊。」
  「就是说嘛,它救了村庄耶。」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他们手里拿的麦芽糖或是酱油煎饼,应该是跟纸芝居艺人买来的零食。
  「嗯。这条龙确实很温柔却也很可怜……不过,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喔。」
  纸芝居艺人如此对孩子们说。尽管他以响亮的声音说故事,但本人却身材娇小,再加上猎帽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他的声音音质圆润温柔,听起来非常年轻有活力。
  纸芝居艺人接着说下一个场景。
  印旛沼的神龙传说,应该说到龙的身体断成三截就结束了,不知他还安排了什么后续发展。
  接着转换场景,他抽出新场景的画卡。我一看忍不住悚然心惊。
  画里是黄昏时分,充满昭和气息的复古商店街,还有正走向商店街的妖怪。
  「龙的身体散落各地,头则掉落在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的交界处,也就是充满死者的悲伤世界。死者的悲伤太过强烈,就连原本住在交界处的妖怪都心怀恐惧地过日子。但是龙却承接了死者的悲伤,创造出一个能让妖怪安居乐业的地方,也就是妖怪小镇。」
  他讲的是幽落町的故事。
  为什么纸芝居艺人会知道这些?
  「从此之后,妖怪为了感谢龙,决定兴建神社祭祀龙。虽然曾经有过悲惨的遭遇,如今龙已经和妖怪一起过着安稳的日子。」
  下一个场景画着的木造古老杂货店,根本就是水无月堂。
  「今天的演出就到此结束。」
  咚。最后一张纸芝居被抽走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孩子们热烈地鼓掌,有些孩子称赞故事很有趣,有些孩子则有些意犹未尽。
  纸芝居艺人的嘴角微扬。
  「各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再度现身。」
  很奇妙的台词。
  他开始收拾纸芝居,失去兴趣的孩子们也一哄而散,有几个小朋友继续开始玩掌上型游戏机。
  只有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睛牢牢盯着纸芝居艺人,看着他把纸芝居收进脚踏车的木箱里。
  纸芝居艺人注意到我的视线,说了声:「你好。」向我打招呼。
  「你、你好。」
  「这位小朋友年纪有点大喔!是不是觉得有点怀念?」
  「不是,这是我第一次看纸芝居表演。」
  「不奇怪,毕竟这已经是只出现在大家回忆里的古老工作。」
  他摘下猎帽往上举,看起来像是在耸肩,覆盖着身体的斗篷连带着被撩起。
  我不禁诧异。
  竟是个孩子!这位以奇妙的台词表演的纸芝居艺人居然是一个小孩子。
  尽管他身形娇小瘦弱,看起来仍未成年,不过他那张幼嫩的脸庞却毫无稚气,甚至有一种老成的气质。大大的斗篷穿在他身上也十分相称,毫不突兀。
  好奇特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他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好像似曾相识,真奇怪。
  「那个……小朋友……啊,不是,你是谁?」
  我不想把他当小孩对待。纸芝居艺人又笑了。
  「你提出了一个很哲学的问题。我应该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用职称?或者是名字?」
  纸芝居艺人颇似愉悦地说。
  「以职称说明,我应该就是纸芝居艺人。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喊我苏芳吧。」
  「苏芳……」
  「没错,苏芳色的苏芳。这个颜色不是很美吗?」
  这位自称是苏芳的纸芝居艺人,亮了亮斗篷里层接近紫色的深红色——宛如黄昏街道的颜色。
  「呃……我叫……」
  「我知道你是谁,彼方。你的名字是御城彼方。」
  「咦?」
  「看你的表情,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苏芳同学——不,应该称呼他「先生」更恰当。总而言之,他露出恶作剧的表情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这附近的交界处我可是了如指掌。」
  「所以你会知道幽落町也是……」
  「因为那里也是交界啊。」
  他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到底是——」
  「我只是一个纸芝居艺人。」
  他明知道我想问什么,却故意装傻,想趁我问清楚他的身份前先发制人。
  「这个送给你吧。」
  他动作流畅地递给我一根上头插着一团麦芽糖的卫生筷。
  「咦?这个……要给我?」
  「刚好卖到剩最后一枝,就送给你吃吧。」
  他半强迫地把麦芽糖塞在我手里,让人傻眼。
  这个人虽充满谜团,但我曾遇过像他这样神秘的人——他可能是幽落町的居民,由于我恰巧是町内比较特别的存在,所以他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如果他是妖怪,那么外貌和实际年龄不一致也不足以为奇。
  「那……我付钱给你吧。」
  「不用了,我已经说了这是要送你吃的。」
  苏芳先生阻止了试图从口袋里拿出钱包的我。
  「只剩下一枝觉得有点可怜,所以才送给你。如果收了你的钱,不就等于是我强迫推销吗?」
  「可、可是……」
  「你就收下吧,适时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亲切的行为。」
  他以稍微强硬的口吻这么说,感觉有点可怕。我决定乖乖收下。
  「你知道吃法吗?不可以直接吃喔。要先转动插着糖的两根竹筷,等麦芽糖揉软之后再吃。」
  我按照他所说的做,因为曾经在水无月堂买过麦芽糖,我熟练地转动竹筷,软化了麦芽糖。
  「做得不错啊。」
  「是、是吗?」
  「你的手法很熟练。刚才有个小朋友还不小心把筷子折断了。」
  若麦芽糖还没软化就先转动筷子,会很容易折断筷子。我也曾经失败过好几次。
  小心转动了一会儿后,待空气进入麦芽糖,筷子会越来越容易转动,等麦芽糖开始变白与变软,具有延展性时就可以吃了。
  对了,我记得水脉先生好像曾经用麦芽糖比喻过人心,是形容谁呢……
  记忆的角落出现纯白的「那个人」。直到听见苏芳先生说:「麦芽糖的柔软度很不错。」我才自空想回到了现实。
  「你真的是吃麦芽糖的高手。」
  软化麦芽糖的手法被称赞,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很有前途。对了,我们交个朋友吧。」
  「朋友?」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我目瞪口呆。苏芳先生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我很中意你,你身上的香味闻起来让人感觉舒服。」
  「香、香味……?」
  我下意识地将鼻子凑近上衣的肩膀处嗅着,却只闻到了麦芽糖的甘甜香气。苏芳先生饶富兴味地看着我。
  「可以当我的朋友吗?」
  「呃……如果苏芳先生愿意的话,当然没问题啊。」
  「唉!不可以那样说。」
  苏芳先生耸了声肩膀,很难过似地垂下眉眼。
  「跟朋友说话不用这么客气,我希望我们能更拉近点距离。」
  他边说边靠近,仰望我的眼神彷佛想看穿我的内心。
  夕阳映入他的眼底,我有一种即将被那对暗红色瞳孔吸引进去的感觉。
  「好,那我们就当朋友吧。」
  「很好。」
  苏芳先生露出满意的微笑。
  感觉有点不自在。为了逃避他的笑脸,我低头吃起手中味道香甜且朴实的麦芽糖。
  「嗯,好好吃……谢谢。」
  一抬起头,前方却没有任何人。
  那辆装载着纸芝居的脚踏车,还有那位自称是苏芳的不可思议男孩都不见了。
  只剩下手中的麦芽糖能证明,刚才确实有位纸芝居艺人在此出现过。
  
  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好像人还醒着却做了一个梦。
  我一边回味着嘴里残留的甜味,同时将空了的卫生筷扔进公园的垃圾桶。
  就在这个时候,身体碰地一声受到撞击。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对、对不起。」
  「啊!抱歉!是我不好……咦?」
  这声音好熟悉。
  眼前这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让我感到诧异。
  「长谷川同学!你是长谷川恭介同学吗?」
  「果然是你啊,御城!」
  长谷川同学那张因日晒而黝黑的脸庞露出笑容。
  他是我高中时代的朋友。身为田径队的他曾在全国大赛取得优异成绩,获得体育推荐甄试的机会,进入了东京的大学,是个运动健将。尽管我们并非最亲近的好友,但是他算是同一届同学中比较熟的朋友。
  「最近好吗?」
  长谷川同学用像是要抓住肩膀的动作拍了拍我。
  「还好。你呢?」
  「如你所见,很好啊。大学生活很快乐,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那太好了。我也一样,认真的上课中,没问题。」
  但是我不小心住进了常世。我吞下这句没必要告知的说明。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人生真是难以预料啊。」
  「真的。你今天来池袋做什么?」
  「买东西啊,我正在找东急手创馆。」
  「啊!手创馆好像在那个方向……」
  如果他是从池袋车站走过来,那么已经错过了手创馆,于是我立刻告诉他要怎么走到那里。
  「谢啦。其实我有看地图,可惜我是路痴。」
  「你还是没变。」
  还是跟高中一样,长谷川同学对陌生的地方很没辙,就算看着地图都能走到反方向。幸好他今天没有从池袋西口走出来。
  「不过能够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没错,不会在池袋迷路了。」
  「不只是这样。」
  长谷川同学摇头。
  「我是透过推荐甄试的方式入学,而不是跟朋友一起来东京念书。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不时觉得有点寂寞。」
  虽然他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膀,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没有光采,应该是真的觉得寂寞。
  「我虽然是考进去的,可是我也是一个人啊。」
  「御城选的学校有一点特殊,听说有佛学科系,很多寺庙的小孩去念吧?」
  「嗯。平常还有和尚在校园里走动喔。」
  「你们学校还真特别。为什么选这间学校?」
  「刚好成绩可以考上。而且也有一些普通的科系,比方说文学系。」
  顺便一提,我念的就是这个普通的文学系。
  「这理由还真有御城的风格。保守中的保守选项。」
  「你这么说究竟是褒还是贬啊?好像怪怪的喔。」
  「总而言之,很高兴遇见你。」
  长谷川同学递出手机。
  「我们来交换电子邮件吧,要不然给我APP的账号也行。」
  「用电子邮件联络吧。」
  没有安装聊天用APP的我,也算是很老派的人。
  交换了彼此的电子邮件后,他放松似地吐了一口气。
  「今天去手创馆后,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我们改天再找时间好好聊一下。」
  「嗯,一定。」
  「……有时候也想要沉浸在回忆里。」
  长谷川同学露出凝望着远方的眼神,喃喃地说。
  「回忆?」
  「嗯。前阵子我一个人在东京闲逛时,突然想念以前爸妈带我去过的地方,所以就过去看看。」
  「喔?该不会是上野动物园吧?在那里充分回忆了吗?」
  「不是上野动物园。」
  长谷川同学摇了摇头。
  「那里已经消失了。」
  「咦?」
  「让我想念的地方已经消失了。」
  长谷川同学五官扭曲成左右不对称的模样,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什么意思?」
  「因为是很老旧的建筑物,好像已经被拆除了。」
  「这样啊……」
  我想起以前曾经和死去的老婆婆幽灵一起寻访回忆中的店。那位老婆婆——千代婆婆喜欢的几家店中,也有想找却无法找到的店。
  「在东京,时间流动得太过快速,很多东西似乎一下子就成了过去式。」
  「嗯……」
  他说的话非常很中肯,我无话可说。
  不知不觉间,街道都改变了样貌,等到发现时已经变成完全陌生的城市。
  「啊,对了,我会再联络你。」
  「谢谢。我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聊。」
  「要不然这样好了,下个星期天我们一起去哪里走走吧。」
  「可以吗?」
  长谷川同学的脸上发出了光采。
  「想在哪里碰面?我对上野还满熟的,也许可以为你带路。啊!但是不可以去银座喔。」
  「那里太高级了,还不适合我们去。」
  他颇赞同似地点头,不过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我有病入膏肓,连猫目先生都受不了的银座恐慌症。
  「那就选秋叶原吧,那里有很多餐厅,还有很多可以逛的地方。」
  「不错喔。那要在哪里碰面?」
  「这样好了……」
  决定好集合地点与时间后,我们利用手机记录下来,详细确认。
  「下星期天见。」
  「嗯,我很期待。」
  说完后,我们便分手了。
  长谷川同学越过马路,朝十字路口另一头前进。他的身材高大,然而背影看起来却让人感到渺小。
  「咦?」
  我发现在长谷川同学前方不远处有一辆脚踏车很眼熟。仔细一看,牵着脚踏车的人是戴着猎帽、身材娇小的纸芝居艺人——苏芳先生。
  「他什么时候……」
  长谷川同学也注意到苏芳先生了,感觉两人四目交接。
  就在这个时候,苏芳先生掀起斗篷,只见苏芳色的斗篷飞扬起来宛如要包覆住长谷川同学般……
  此时交通灯号转变,往来的车辆刚好遮住了我的视线,当我再度看见对面道路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不知不觉黄昏接近尾声,夜幕降临之前,池袋的街道染上浓得让人害怕的苏芳色。
  
  
  在水无月堂用晚餐时,我想起了这件事。
  今天的晚餐菜色是杂煮汤(注2)和西京渍鲭鱼(注3)。天气渐渐转冷,喝杂煮汤可以暖心暖胃。
  「彼方先生,怎么不吃了?不想吃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不、不用了!我不想给猫目先生吃!」
  我赶紧端起西京渍避开驼背美男子——猫目先生的魔掌。别看他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类的样子,其实猫目先生的真面目是黑猫,理所当然地爱吃鱼。
  「何必这么小气,给我一口也好啊。」
  「猫目先生吃鱼的时候都咬好大一口,绝对不能给你吃一口。」
  我声色俱厉地拒绝了。
  「次郎自己不是也有吗?请你吃自己的就好,真抱歉,要你这般忍耐。」
  矮桌另一头的水脉先生困扰似地垂着眉眼。
  水脉先生是杂货店「水无月堂」的美男店主,也是我租屋处的房东。虽是男儿身,却有着纤细而清爽的气质。
  他的真面目则是印旛沼神龙传说里的龙。苏芳先生表演纸芝居时所说,身体被断成三截的龙正是水脉先生。
  「别这样说,老爷不用感到抱歉啊。我想帮忙吃是因为如果彼方先生吃不完鲭鱼,鲭鱼就太可怜了。」
  「不会剩下,我会全部吃完。」
  「猫目大人胃口真好。」
  穿着燕尾服的管家真夜先生说出有些不搭调的感想,很佩服似地点了点头。
  在这间具有浓浓昭和气氛的和室里,只有西式管家打扮的他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不知为何,真夜先生总是以武士的口吻说话,其实他是我爷爷御城鼎的好友,名为「迷家」的存在。当然,他也不是人类。
  「真夜先生,猫目先生根本别有所图。」
  「你、你竟敢这么说!明明是花生县民居然这么嚣张!」
  「这跟千叶没有关系。告诉你,东京迪斯尼乐园也在千叶喔,我们可以立刻把它更名为浦安迪斯尼乐园,知道吗?」
  其实我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学生,哪有权利更改乐园的名字,但是只要能够击中猫目先生的弱点,让他不甘心地碎念,我就心满意足了。
  「猫目先生老是取笑千叶,其实千叶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什么?除了迪斯尼乐园外,你们还有什么值得说嘴的地方?」
  「首先,铫子这个地方抓到的鱼很好吃。」
  「喔,好像是跟着黑潮游过来的鱼?或许鱼确实好吃,可是要论起新鲜度跟美味,筑地卖的鱼也毫不逊色。」
  「千叶还有九十九里滨喔。」
  「说起海滩的热闹程度,九十九里滨绝对比不上台场。」
  「台场是人造海滩,占地狭窄,九十九里滨是货真价实的海滩,真正的海滩喔。」
  我抬头挺胸地说。猫目先生无法反驳,不满地嘟起嘴巴。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击。
  「千叶的房总地区还有鸭川海洋世界。东京虽然也有许多水族馆,但是没有一间水族馆里有海洋之王『逆戟鲸』。鸭川海洋世界还有白鲸、海豚、北海狮跟海狮,拥有许多海洋生物。」
  「他、他们那边也跟太阳城水族馆一样,有曼波鱼跟海獭吗?」
  「当然有。还有一大群企鹅。」
  没错!千叶县拥有全部基本配备,不只是水族馆,还有动物园跟牧场,美食与宽广的土地,优点非常多。虽然千叶给人的印象是盛产花生的乡下地方,但足以让人自豪的东西绝对不只有花生而已。
  「彼方先生。」
  「嗯?」
  「有件事情让我很好奇。」
  「什么事?尽管问。」
  「千叶的中央有什么?」
  咦?
  我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看着猫目先生。
  「中、中央吗?」
  「地图上方——下总附近还有靠海的那一带大概有印象。可是中央呢?也就是千叶君的脖子到下腹部的区域。」
  千叶君是千叶县的吉祥物。侧面的身影看似千叶县的地形,是一种长得像红色小狗的生物。
  我发现我只能说明千叶君的脸及轮廓。
  「呃……」
  我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调出千叶县的地图。猫目先生也探过头来一起看。
  「千叶君的脖子到下腹部——」
  根据空拍的照片,那一带都是绿色。
  「未开发地带……」
  猫目先生低声说道。
  「应该说是具有发展潜力的地带啦!」
  慌忙将空拍照片切换回地图后,我不禁傻眼。
  「咦,这附近好像都是高尔夫球场……」
  水脉先生看了照片,毫无恶意地说。没错,地图上确实到处写着乡村俱乐部(C.C.)或是高尔夫球场(G.C.)……完全没有发展潜力。
  「已经开发过了唷,算是吧。」
  算是吧。猫目先生故意这么强调。
  「陆奥可没有开发到这样的程度,不愧是房总(注4)啊。」
  真夜先生总是发表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言,虽然知道他并没有恶意,可是听起来觉得很讽刺。
  「若真的是尚未开发的地带还比较好……」
  「这些绿地都是高尔夫球场,想开发也难吧?」
  猫目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的拍法反而让我感到莫名的心酸。
  「总算知道千叶的中央有什么东西,不小心学到了可有可无的小知识。唉,不知同样身为千叶县民的长谷川同学知不知道这个可悲的事实?」
  「长谷川同学?是什么人?」
  听到我那样说,水脉先生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是我的高中同学。今天碰巧遇到他,和他约好下星期日要一起去秋叶原吃饭。」
  「喔——这不是约会吗?」
  「你、你胡说什么啊,猫目先生!他是男生,是男的啦!」
  「彼方大人,日本自古以来就存在着拥有断袖之癖的人。」
  「怎么连真夜先生都这样说!别闹了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别气了。希望你们两位老朋友可以开心地聚一聚。」
  只有水脉先生的反应让人感到安慰。看到他如菩萨般的笑容,忍不住想合掌拜拜。
  「长谷川同学好像很寂寞,希望这次聚会能让他转换心情。」
  「寂寞?」
  「虽然他以优异的体育成绩推荐甄试入学,但跟同学有些格格不入。再加上难得东京有他的回忆之地,但那个地方却已经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感到寂寞了。彼方同学是否想要替他解决心中烦恼?」
  「没、没有水脉先生说得这么夸张啦。」
  水脉先生温暖的眼神注视着我,让我忍不住别过了头。
  没错,其实我的动机真的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我也有点寂寞,想一起回味住在千叶时的感觉。
  「为什么会选在秋叶原碰面,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水脉先生的询问让我稍稍偏着头思索。
  「没什么特殊理由……因为长谷川同学说那边很多地方可以逛,还有很多餐厅所以才选在那里碰面。」
  「喔〜〜那边好像有很多次文化的店。」
  猫目先生插嘴说道。
  「秋叶原常被称为电器街或者宅男街。除了家电量贩店外,还有女仆咖啡厅或者武器店。」
  「武器店……?」
  「没错。武器店里有卖忍者刀还有戟喔。」
  猫目先生竟然知道得这么详细。
  「哇,像是奇幻世界里才有的商店。」
  「这就是秋叶原啊。」
  虽然原本就知道秋叶原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但没想到连这么特殊的商店都有。
  「别看秋叶原现在很繁华,以前可是一大片草原喔。」
  「咦?真的吗?」水脉先生的话让我非常惊讶。
  我回想着从电车上或电视里见过的秋叶原街景:有许多广告或招牌的大楼、路上总是人潮汹涌等……大概都是这种印象。很难想象秋叶原没有任何高楼大厦的景象。
  「听说以前的秋叶原是堆放木材或柴火木炭的地方,所以经常发生火灾。为了预防火灾发生,还设置了防火区与庇佑消除火灾的神社。」
  「啊!如果是什么都没有的草原,就算着火也不怕延烧吧。」
  「正是如此。」
  水脉先生点了点头。
  「交通发达后,秋叶原成了铁路转运站,非常活跃,一直发展至今。」
  「嗯。从千叶县只要搭总武线就能直达秋叶原了。」
  「之后,设在其他地方的果菜市场也迁到了秋叶原。秋叶原越来越繁荣,形成了黑市,后来高架桥下开了许多商店,发展成电器街,达到今日的规模。」
  「从这点来看,秋叶原也算是变化剧烈的地区。现在正在兴建大楼的工地,之前是可以运动的广场。」
  「变化剧烈的地方吗?」
  我想起长谷川同学说过的话。
  秋叶原也是一个失去许多令人怀念事物的地方。
  「啊!」站在水脉先生旁边的真夜先生慢半拍地拍了拍手。
  「真夜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如果那边有女仆咖啡厅,有可能也会有管家咖啡厅。」
  「真夜先生,管家咖啡厅的发源地是池袋啦。」
  猫目先生伸手戳了戳慢半拍的真夜先生说。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我站在秋叶原车站前。
  装在大楼外墙的大型电视不停地播放动画广告。车站里张贴的也几乎都是动漫人物的海报。感觉往来的行人当中,喜欢动漫的人似乎占了多数。
  「长谷川同学怎么这么慢?」
  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我寄了信到他的手机信箱,却没有收到回信。试着打他的手机联络,不知是没电还是人正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话筒只传来自动语音的答复。难道他在忙?
  不,应该不会。我打消这样的念头。
  长谷川同学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我们高中时代曾一起出游,他只迟到过一次。即使是那一次迟到,他也事先传来邮件,通知他可能会因为社团活动的时间延后而比较晚。结果他只迟到了短短五分钟的时间。
  我看着手机显示的数字时钟,上面的时间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三十分钟。
  我现在的心情彷佛一个人被抛弃在繁华都会的热闹浪潮之中。
  「为了不让他迷路,特地选在车站前碰面,应该不可能是因为迷路才迟到吧?更何况,若是找不到约定的地点,也应该会先打电话联络我。该不会他还在睡吧?」
  之前跟长谷川同学交换联络方式时,顺便问了地址。他现在住在小岩。
  干脆去他家接他好了。
  为了避免在半路错过彼此,我出发去他家前先发信通知后才搭上了总武线。如果很清楚目的地在哪,不妨从幽落町直接过去,可惜我不太熟悉小岩一带,担心不知该从交界处移动到哪里,所以决定使用普通人类会选择的交通路线。
  到了小岩车站后,我利用手机的导航功能前往长谷川同学家。到了后发现,他家在一栋老旧程度跟我现在居住的幽落町老公寓不相上下的小公寓里。
  「长谷川同学!」
  我按了对讲机后呼唤长谷川同学的名字,但没人响应,感觉家里好像根本没人。
  「怪了,难道刚好错过了吗?」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害我忍不住发出惊呼。一回过头,只见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单手拎着超市的塑料袋站在那里。
  「那、那个,我是来找朋友的。」
  「你是长谷川先生的朋友吗?那孩子没有回家唷。」
  「没有回家?」
  让人讶异的发言。
  「刚开始我还想,他还是学生大概晚上喝太多了只好借宿朋友家。不过我好像猜错了,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仔细询问过后,得知她是这栋公寓的房东。她轻轻摇着已冒出不少白发的头,很困扰似地看着长谷川同学家的大门。
  「前天是缴房租的日子,可是他却不见人影。目前为止他都按时缴纳房租,不曾拖欠啊。」
  「怎么会这样?」
  长谷川同学这么一板一眼,不可能故意拖欠房租。
  「是不是不想上学,所以回老家了呢?」
  房东叹息,而我摇了摇头。
  「不可能。长谷川同学绝对不是那种不吭一声就跑掉的人。」
  「嗯。听你这么一说也没错,他确实不像是那种孩子。要是他在某个地方遇上意外就糟糕了。如果下个礼拜他还没回来,我就鸡婆一点,联络他老家问问看,顺便也报警好了。」
  「嗯,麻烦您了。」
  警察。听到这个词汇好像会有事件发生,感觉不太好。
  我朝房东鞭躬行礼后离开,再次回到秋叶原的约定地点。仍然不见长谷川同学的身影,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我踩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幽落町。镇上没有高楼大厦,景致悠闲。提着购物篮的长颈女正和八百商店的店主,也就是狸猫八百先生讲话。
  经过他们身旁,我朝有水脉先生守候着的地方——水无月堂走去。
  「水脉先生。」
  「咦?你回来啦。」
  水脉先生笑容满面地迎接我,他正站在店门口悠闲地扫地。猫目先生大概外出了,没看到他。
  「你怎么了?脸色铁青。」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原来我的嘴唇已经完全失去血色。
  「我没见到长谷川同学。」
  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水脉先生,他那白皙的脸庞彷佛也有些铁青。
  「失踪……吗?确实让人很担心。」
  「嗯。如果不是被卷进什么奇怪的案件就好了。」
  「叮铃!」这时传来了脚踏车的铃声。
  一名戴着猎帽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面前。脚踏车的后座绑着一个表演纸芝居用的木箱。
  「苏芳先生……」
  「你好,彼方。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他轻轻抬起猎帽的帽檐向我致意,微微笑着。他和水脉先生一样有着温柔的笑容,但水脉先生的笑带有某种透明感,他的笑却让人看不透,深不见底。
  「他是你的朋友?」
  「啊!嗯,在池袋认识的朋友。水脉先生认识他吗?」
  「这是第一次见面,可是……」
  水脉先生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苏芳先生。
  「他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让人熟悉却又摸不着头绪。水脉先生对他的感觉和我一样。苏芳先生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微笑着。
  「我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你会以为我们初次见面也不奇怪。这是我在现世活动时所使用的外型。」
  苏芳先生走近水脉先生。
  「可是我对你十分熟悉,水脉。你是一个伟大的人,让这个宛如一滩死水的交界处重新流动起来。」
  「……你究竟是谁?」
  平时总是笑容可掏、态度谦逊的水脉先生,神色慌张地注视着苏芳先生,看起来好像对他颇有戒心。而苏芳先生脸上仍是那个深不可测的笑容。
  「你们也认识我,就好像我很熟悉你们一样。」
  「我也认识你……?」
  水脉先生沉吟着,苏芳先生则若无其事地说:
  「可惜,你们应该很难找出答案。不过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水脉,希望从今以后我和你就好像兄弟一样,我们能够和睦相处。」
  「兄弟……」
  水脉先生修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水脉先生?」
  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线索,水脉先生仍然沉默不语。
  「对了,彼方。」
  苏芳先生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仔细地观察着我的脸,表情非常的好奇。
  「你脸色好难看,发生了什么事吗?」
  「呃……是这样的,我朋友好像失踪了。」
  「失踪了?」
  「嗯、嗯。听说从几天前就没有回家了。」
  苏芳先生脸上仍维持笑容地响应:「喔?」
  「可能是不想再待在家里。」
  「所以他真的回老家了吗?」
  「不。他没有回去任何地方,他只是出去玩了。」
  一定是这样。苏芳先生愉快地点头。
  「可是出去玩也不可能好几天不回家啊。还得上学,突然失踪会让身边的人很担心,不是吗?」
  「人啊,只要找到了自己想待的地方,大概就管不了这么多了吧。」
  「我觉得不太可能。」
  「很有可能。」
  苏芳先生斩钉截铁地说。「和我一起玩的孩子就是这样。」
  「和苏芳先生一起玩的孩子?」
  「没错,就是几天前在池袋遇到的孩子。因为他看起来很寂寞,所以我就主动上前搭讪。」
  惊人的寒意瞬间冻结全身,讨厌的预感和某种酸酸的东西从胃部往上涌。
  我就是在池袋遇到长谷川同学的啊。那天也认识了苏芳先生。甚至亲眼看见这两个人在一起,好像彼此认识。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水脉先生问苏芳先生。
  「那个孩子的名字是否叫做长谷川恭介?」
  「嗯。好像是喔。」
  「就是他!他就是我的朋友!」
  「喔?真的?」
  「你对长谷同学做了什么?」
  「因为他看起来很难过,我就带他到他想去的地方。」
  苏芳先生耸了声肩膀,无关紧要地说着。
  「想去的……地方?」
  「没错。想去的地方——也就是回忆中的地方。」他满不在乎地点头。
  「那是哪里?」
  「你想知道?」
  我拼命点头。于是苏芳先生问我:「为什么想知道?」
  「我要去找长谷川同学,叫他回来。」
  「为什么这么做?即使他根本不想回来你也要找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我不能让他一直待在那。大学要怎么办?」
  「大学这种地方,不想念就别去啊。」
  「不行。好不容易努力得到了体育推荐甄试的机会,长谷川同学将来大有可为,他一定要回来!」
  「喔?」
  苏芳先生露出大感意外的天真表情。
  「苏芳先生,拜托你。请告诉我长谷川同学人在哪里?」
  「可是我想让他随心所欲地待在那里。」
  苏芳先生刻意忽视我的焦急,态度轻松地说。
  「在现世过得不开心,干脆离开现世。水脉,你不觉得应该这样做吗?」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我们对话的水脉先生,态度冷静地回答:
  「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我也希望能够替恭介同学解决烦恼,可是一味地逃避现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应该怎么做?把他带回现世?带回这个让他难过的现世?」
  「没错。」
  「这样啊。看样子表决结果是『让他回来比较好』。伤脑筋,如果我不肯说出他在何处,倒显得我心眼很坏。」
  苏芳先生看起来一点也不伤脑筋,笑容满面地耸声肩膀。
  「这样吧,不知道该怎么决定,干脆用游戏决胜负。」
  「游戏?」
  我和水脉先生异口同声地说。
  「没错。游戏规则非常简单,只要彼方或水脉能够找出那个孩子在哪里,我就让他回到现世。时间限制嘛……就设定为日落之前吧。」
  我赶紧查看手机的数字时钟,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如果我们找不到他呢?」
  「那他就会永远留在回忆里。」
  「这……!」
  我大惊失色,水脉先生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不要担心,只要我们找到他就没事。」
  有水脉先生在,让人心安,问题是长谷川同学到底在哪里?
  「能够给我们一点提示吗?」
  「我不想让那个孩子回来,彼方。我不希望他再次伤心难过。」
  即使他的脸上仍维持笑容,却让人感觉强硬。虽然他说这是游戏,可是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动机。
  「……我知道了。」
  「我会替你们加油。虽然不想让那个孩子回来,不过我也喜欢你们。」
  叮铃。脚踏车的铃声响起,同时吹来一阵强风,我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苏芳先生已经消失了。
  「彼方同学,我们走吧。」
  水脉先生将扫帚靠在店门口后抓起我的手腕,感觉比平常还用力。
  水脉先生的侧脸看起来很焦急,失去冷静。被他的表情影响,我也跟着加快脚步。
  「水脉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长谷川恭介同学他……」
  水脉先生说话时没有望着我。
  「为什么会选择秋叶原为碰面的场所?」
  这个问题之前水脉先生也问过,我偏着头回想有关长谷川同学的事。
  「可能是因为他住在小岩车站附近,搭总武线就能到秋叶原。」
  「嗯,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不过他在东京都人生地不熟,为什么特意选择变化迅速的秋叶原呢?」
  仔细想想,他的选择确实不太合理。
  「他原本宣称是因为秋叶原有很多餐厅,也有很多地方可以逛。不过秋叶原并非以美食闻名,虽然次文化兴盛,但没有什么游乐设施。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一开始就对秋叶原有某种程度上的熟悉,才挑中这里。」
  听水脉先生这么一说,我想起长谷川同学曾经说过的话。
  「长谷川同学曾经说:『在东京,时间流动得太过快速,很多东西似乎一下子就成了过去式。』这句话形容的会不会就是秋叶原?」
  「嗯。虽然时间流动快速的地方不光只有秋叶原,不过现在看来,他说的地方应该就是秋叶原。」
  「难道长谷川同学被藏在秋叶原的某个地方……对了,我记得他曾经说过回忆的地方已经被拆除。应该是老旧的建筑物吧?」
  「嗯……」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幽落町入口的拱门前。
  水脉先生拉着我的手穿过拱门。
  一穿过拱门立刻被热闹的气氛包围,高耸的大楼栉比鳞次,随处可见画着动漫人物的招牌。
  我们来到了秋叶原。
  「我也不是很熟悉这个地方。毕竟只要几年没有来秋叶原,这里的街景就完全不一样了。空地兴建起大楼,原本的商店也可能已经汰换成其他的店家。」
  在这个具有未来气氛的街道上,穿着和服的水脉先生像是从古代穿越到现代的人般,格外显眼。这里彷佛是个拒绝古老事物的城市。
  「车站前面的区域,也和我之前来时有着极大差异。」
  水脉先生仰望着秋叶原车站。
  这个车站好大。高架铁路从宛如高墙般耸立的建筑物钻出;建筑物到处贴着现代化的玻璃外墙,车站内的百货商标优雅地贴在外墙。
  「以前的秋叶原车站比较杂乱,像是盖在高架铁路下方的感觉。」
  「现在的车站大楼比较时髦。」
  「是啊。」水脉先生有些落寞地点了点头。
  「长谷川同学回忆中的地方到底是哪里?连车站都改建成这样,我想我们要找的地方应该不少。」
  「你说的没错。我们先缩小搜寻范围吧。恭介同学还说过什么?」
  「记得他说他爸妈曾经带他去过那个地方。」
  「这样啊……」
  水脉先生不发一语。我猜他应该正利用这个线索过滤可能的地点。帮不上忙的我觉得好焦急。
  「刚才我说过,秋叶原并没有什么游乐设施,通常都是小孩被爸爸带着来买东西,很少有人会携家带眷一起来秋叶原玩。」
  「咦?所以长谷川同学的回忆之地,其实并不是秋叶原啰?」
  「不。没有游乐设施是现在才有的情况。」
  水脉先生迈开脚步。
  这里的人潮比起池袋毫不逊色,走着走着差点撞上拿着大纸袋的男人或是一群说着外语的游客。不过水脉先生却没有停下脚步,如水里优游的鱼儿般迅速通过他们身旁。
  「你的意思是以前有啰?」
  我努力地不被来往的行人冲散,与水脉先生并肩而行。水脉先生听了点点头。
  从车站出发,走了一会儿便见到一座桥。桥上有块上头写着「万世桥」的浮雕。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桥,与繁华的秋叶原似乎格格不入。总觉得过了这座桥后路上的行人似乎减少许多。
  「这座桥从江户时代便一直保存至今。经过几次修建,成了现在的样貌。」
  「江户时代?就是附近仍是一片草原的时候?」
  「是啊。其实东京有非常多的水路,只是现在几乎都被填平了。」
  从桥上可以看见水流和缓的小河。河川两边都被水泥墙包围,无法看见河川的全貌,一股特殊的气味直冲鼻腔。
  「这条河叫做神田川,是江户时代为了疏洪而挖掘的人造河川,所以把过河用的桥梁架在此处。德川将军就是走这条路从江户城前往宽永寺。」
  「宽永寺是不是在莺谷?」
  「是啊。是天海大师创立的寺庙。你记得真清楚。」
  「还好啦。」
  有种被最喜欢的老师称赞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这座桥一直守护着秋叶原。」
  「嗯。尽管现在的外观和以前不同,但是以『桥』而言,是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桥。」
  说完,水脉先生看着对岸。
  「再过去就是神田。市电开始运行之际,万世桥是连结神田与秋叶原的重要桥梁。」
  「市电?」
  「现在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不过这附近曾经行驶过路面电车。」
  我曾经看过路面电车的黑白照片。高中的校外教学旅行去的长崎也有路面电车。
  铁轨直接铺设在马路上,箱型的电车行驶其上,可说是复古风格的代表。
  「没多久火车开始行驶,那边就盖了一栋红砖建筑的车站,站名为万世桥站。」
  水脉先生指着目前只剩一栋小巧红砖建筑和一栋现代化玻璃外墙高楼的对岸。
  「那里有车站……?」
  「是啊。虽然现在只剩下一点痕迹,但那里曾经有一个非常气派的车站。」
  望着那栋闪亮的高楼,很难想象那里曾经有过气派的车站。水脉先生看到我无法想象的表情,告诉我说:
  「网络上可能找得到照片,你可以搜寻看看。」
  「啊,对喔。」
  我拿出手机,试着用「万世桥站」这个关键词搜寻。找到的照片让我忍不出发出「哇」的惊叹声。
  「好壮观,好像东京车站啊!」
  照片里出现一栋西式设计风格,气派的红砖建筑。车站前方还有某个人的铜像,路面电车在附近奔驰。
  「万世桥车站落成的时间比东京车站早,或许东京车站便是模仿其风格建成。」
  「那它不就等于是东京车站的原型……」
  越看越难以置信。这栋有着三角形屋顶,造型时髦的红砖建筑物如今竟完全消失。照片里的车站周遭行人如织,热闹非凡。现在却人烟稀少,与秋叶原中心相比略显寂寥。
  「东京车站落成,变成铁路的运输中心后,这里便没落了。」
  「这么说来,东京车站落成之前的中心是万世桥站啰?」
  「是。」水脉先生点头。
  「难道长谷川同学回忆中的地方就是……」
  「万世桥站在昭和十八年就停止营业了。」
  「啊!这样啊。」
  那一年我和长谷川同学都还没出生。
  「停止营业后,车站变成了『交通博物馆』。」
  「交通博物馆?」
  听起来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主要展示铁路资料的博物馆。里头展示新干线零系列车的车头,另外还设有让游客体验驾驶新干线的区域。名为交通博物馆,所以除了电车之外,也展示其他交通工具。不但受到小孩和大人的欢迎,还有许多学校的校外教学旅行也都安排到这里参观。」
  「哇,听起来好有趣,我也想参观看看。」
  「可惜交通博物馆在平成十八年也关闭了。」
  水脉先生颇为感伤似地垂着眉眼。
  「然后博物馆就被拆除了吗?」
  「嗯,没错。」
  「平成十八年还是不久以前,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
  那是长谷川同学有可能会造访的时期,也符合他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交通博物馆已经不存在了吧……?」
  苏芳先生说长谷川同学在回忆中的地方……可是博物馆却早已经拆除。
  那我们应该怎么找呢?
  「你看那边,有没有看见一栋红砖建筑物?」
  水脉先生指着用红砖建成的小建筑物,红砖的部分呈现拱门形状,很奇怪的建筑。
  「那是仅存的万世桥车站,上头有月台。」
  「上头有电车经过啰?」
  「没错,部分铁道至今仍持续使用。」
  仔细一看,红砖建筑上面确实有高架铁路。正好有一辆车身漆着橘色线条的电车经过,好像是JR中央线的列车。
  「难道他在那里?」
  「嗯。交通博物馆也曾利用过那座建筑,所以有可能在那里。」
  我们头顶上的太阳已经渐渐往西方倾斜,必须趁太阳尚未沉入西方的天空前想办法找到长谷川同学。
  「我们走吧,彼方同学。」
  「好。」
  我们快步走过万世桥,神田川上吹来的秋风凉爽地吹着我的背脊。
  走近一看,红砖建筑其实非常现代化。
  里头有一些商店,从拱门的部分可以看见内部的装潢。面对神田川的那一面设有露台,像是情侣的年轻男女正愉快地聊天。
  建筑本身很老旧,原本是红色的砖头已褪色不少。侧边有个像山洞的入口正张着大嘴欢迎我们。
  走过自动门后,迎面而来的是有着水泥墙与柔和灯光的空间。裸露钢筋的天花板,感觉是直接使用原本高架铁路下方的空间。
  独特的气氛让我有些疑惑。尽管这里有贩卖日用品的店与餐厅,却充斥某种让人畏惧的气氛,使我感到紧张。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恍然大悟,这里飘散的某种神秘气氛应该是我最害怕的「高级感」。
  店里点着香精油,香味与水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水的味道应该来自神田川吧。
  「他们保留了原本的造型。没有盖上新的墙面或天花板来遮住拱门,反而刻意强调好让客人欣赏。」
  水脉先生很喜欢这里的装潢,美丽的手指爱怜地轻抚着冰冷的水泥墙面。
  「这面墙一直在这里,这里很可能是员工休息室或者仓库。在漫长的时间里扮演着支持万世桥车站的角色。」
  「就像是我们常说的无名英雄吧?」
  「没错。应该是铁路下方的无名英雄。」
  水脉先生温柔地笑着,但是随即又露出那种落寞的表情。
  「如果不是急着找人,真想好好地逛一逛。」
  「嗯……不过现在必须快点找出长谷川同学才行。」
  「嗯。建筑物不会跑掉,可以下次再来。」
  水脉先生边点头边以严肃的眼神环顾四周。
  这里的设计真的很特殊。店面与通道几乎没有隔起来,或许根本没有打算在这里开设店铺,所以才会把通道拿来充当店面使用。
  水脉先生仔细地观察着墙壁、天花板及地板。
  悬挂在天花板的水晶灯没有点亮,仅仅反射着灯光而闪闪发亮,实际上的光源来自采取间接照明的地板。
  「或许是为了避免在天花板装设线路的缘故,毕竟上面还有铁路经过。」
  「原来是这样,如果天花板的耐久性减弱会很危险。」
  「没错。」水脉先生点头。
  钢筋天花板开始摇晃,中央线的列车大概正从我们头上经过。
  我听见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钢筋也发出吱呀的声音。
  同时还听见了孩子的笑声。
  「啊。」
  我和水脉先生对看了一眼,看来水脉先生也听见了。
  我们四处张望,店里并没有小孩子。
  「你刚才听见了吧?」
  「嗯。是小男孩开心玩耍的笑声。」
  但是我们怎么找都没有看见小男孩。店里只有几个边逛着日用品边聊天的女孩。
  我突然想起奥多摩的景致——夏日的天空、群山围绕的湖泊、无人车站。还有那个文静而有些奇怪的女高中生静香。
  静香太过思念与过世的奶奶相处的日子,迷失在人的思念所创造出的异界——「常世的夹缝」里。
  「水脉先生,长谷川同学是不是也在异界?」
  「嗯。他的烦恼来自于没有熟悉的人事物而感到寂寞。」
  「该怎么做才能进去异界……?」
  以静香的例子而言,我只是因为和当事人静香在一起,所以才一起被拉进异界。
  但是长谷川同学并不在我身边。
  「前往异界其实就和来往幽落町与现世之间并无差别。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如果本人不在,那我们就只能透过和本人有强烈关联的地方,也就是异界的境界才能够进入异界。」
  「有强烈关联的地方啊……」
  「你知道境界是什么意思吧?」
  「嗯。就是某个地方切换到另一个地方的交界。」
  「没错。」
  「可是,水脉先生。这里原本是职员休息的地方,或者被当成仓库使用。应该和长谷川同学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这里仍是万世桥车站的时候或许和他无关。但是这里变成交通博物馆的时候呢?」
  水脉先生看着开放式的通道,不,他看着的是通路另一头的某个东西。
  虽然现在开了餐厅或日用品店,不过店铺之间却完全没有隔开,是一个非常开放的空间。从此处开放的设计可以看出原先注重的是一目了然的特点。
  「啊!对了。这里的设计是为了让人可以看得更清楚。」
  「正是如此。这里很适合摆放展示柜。」
  我望着这个通道兼房间的空间,试着想象这里放着展示柜的光景。
  不只展示电车的车厢内部,因为交通博物馆还展示电车以外的交通工具,所以也可能展示古董车也不一定。
  有个留着平头,皮肤晒得黝黑的男孩,正朝展示品飞奔而去。父亲和母亲则面带微笑,望着正双眼发光地看着展示品的儿子。
  我在脑海里描绘出这样的光景。这时水脉先生抓着我的手,用力地拉着我走到主要通路之外的小通道。
  这时四周的气氛瞬间转变。水的气味消失,喧闹的气息直逼身旁。
  「咦?咦?」
  原本陈列在眼前的日用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摆在铁路旁的那种号志灯,种类繁多,有些曾经看过,有些则没有。四周除了安静的大人外,还有吵闹的孩子们。
  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让室内变成了黄昏的颜色——苏芳色。
  「如果是交通博物馆,之后会陆续切换展示品,看样子我们成功进入异界了。」
  「所以这里就是异界?」
  开心的孩子们排成一列朝我们跑了过来。我慌张地想避开,他们却穿过我们的身体,往我们的背后跑走了。原来他们没有实体。
  「恭喜你顺利地找到这里了。」
  不知何时,戴着猎帽的苏芳先生在眼前出现,像是牵着幼儿般牵着一个男孩。那个男孩理着运动员平头,皮肤晒得黝黑,是我很熟悉的人。
  「长谷川同学!」
  被我喊长谷川同学的男孩,大约是刚上小学的年纪,他恍惚地看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彷佛身处梦境之中,很幸福。
  「我会依照约定让他回去。虽然觉得他很可怜继续在现世受苦。」
  苏芳先生蹲了下来,伸手抚摸长谷川同学的头。
  他的动作非常温柔,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和水脉先生那种慈爱或温暖不一样。太过天真的模样,让我感到不安。
  「……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想再请问你一次。你究竟是什么人?」
  水脉先生大概和我有相同的感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苏芳先生依然笑容满面,他轻掀起猎帽向我们致意。
  「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毕竟是你让我成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
  「不只你一个人,还有很多人需要我,我才能茁壮成长。」
  「你到底是……」
  「好了,回去吧。」
  像是要打断水脉先生的话,他推了幼年的长谷川同学。
  「水脉。你似乎很想替人解决烦恼。」
  「嗯,没错。」
  「但是,水脉。缅怀的心情也属于烦恼的一种喔。你怜惜死者的心也可能孕育出不洁之物。」
  他说完这句充满谜团的话后,我们的视线便开始摇晃。开心奔跑的孩子、展示用的号志都渐渐模糊起来。
  「与其哀叹失去的东西,因此伤心难过,还不如关在回忆之中。这样就能永远活在幸福的时光里,不必一直缅怀过去。」
  「……」
  水脉先生不发一语。长谷川同学步履蹒跚地向水脉先生走去,为了迎接他,水脉先生默默地蹲了下来。
  「水脉,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我不同意!」
  回答的人不是水脉先生,而是我。脱口而出的回答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喔?」苏芳先生颇感兴趣似地张大双眼。
  「为什么呢,彼方?告诉我原因。我想要听听朋友的意见。」
  「这、这是因为……」
  我看着幼年的长谷川同学。
  他以体育推荐甄试的方式上了大学,为了掌握未来而不断前进。
  「要是关在回忆之中,不就没有办法前进未来了吗?」
  「未来?他不正是因为现在很痛苦,所以才想念起过去?你居然还希望他继续前进?想让他更痛苦吗?」
  苏芳先生维持不变的笑容,平静地询问。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到沉重。想到长谷川同学寂寞的身影,我也觉得很心痛。
  「人就算感到痛苦也要持续向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掌握幸福。」
  水脉先生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清晰、充满力量。
  「幸福?在我看来,人实在失去了太多东西。一味追求方便,反而失去了往日的温暖。水脉你窝在水无月堂狭窄的客厅,和朋友一同用餐,光是这样就感到无比幸福,因为那是足以感受到他人温暖的时刻。可是现代人的生活又如何呢?」
  我好像明白苏芳先生想说什么。
  随着生活日渐富裕,大家住在宽敞的房子里,但是家人却各过各的生活。父母加班加到深夜,孩子们也念书念得很晚,全家团圆的机会越来越少。其实我住在老家的时候很少有机会跟家人一起用餐。所以我很喜欢在水无月堂吃饭,或是在学生餐厅跟朋友一起吃午餐。
  突然觉得苏芳先生所说的也有点道理。
  可是水脉先生却摇头。
  「人民生活变得富裕之后,饿死的人大量减少,抢夺他人财物的人也变少,不再吝于善待自己。虽然这一切都变得如此理所当然而容易被大家所忽视,但是比起从前的年代,现代人已经幸福许多。」
  「哈哈,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算是幸福。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也变得淡薄啊。整体而言还算不上是幸福吧?」
  「不。正因为生活富裕,人才能随时与他人联系。」
  长谷川同学终于走到水脉先生身旁,水脉先生紧紧抱着他小小的身体。
  「现在无论人在哪里都能够传送电子邮件,打电话就能和对方说话。人与人之间能够使用不同于从前的方式联络。我并不认为这样的联系比不上过去。毕竟时代总是不断地变迁。」
  精神恍惚的长谷川同学过了一会儿也露出笑容,紧紧地抱着水脉先生。就像是对父母亲撒娇般将脸埋进水脉先生怀里。
  「我不认为缅怀过去有什么不好。我甚至希望大家别遗忘旧时代,但是我们不该逃进过往之中。应该把美好回忆当成鼓励自己的力量,然后努力地往前走下去。」
  「水脉先生……」
  我想起自己总是在水无月堂得到安慰。我买膨糖,让那质朴的味道疗愈心灵。买仙台零食,让怀旧的好滋味鼓励自己。这么一来,我就有了能在明天继续加油的力量。这绝对是过去所赐给我的活力泉源。
  「原来如此。」苏芳先生干脆地耸了声肩膀。
  「你所说的话还真发人省思。」
  原先的小孩子都已经消失。号志灯的轮廓也消失成了难以辨识的块状物体。
  苏芳先生重新戴好猎帽,转身离开。
  「可是,水脉。人类就是一种经常裹足不前的生物。回忆的温暖越是舒服,就越想回到回忆里。」
  叮铃。脚踏车的铃声清脆地响起。
  「今天就让你们参观到这里,下次再会。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兄弟。」
  苏芳先生的背影消失,同时原本摇晃的视野也跟着恢复清晰,我们正站在日用品店的中央。
  店员一脸讶异地看着我们。水脉先生蹲在地上,长谷川同学则在他怀里蹲着。但是背影却变得修长,他已经变回原本的大人模样。
  「咦?我……」
  「长谷川同学,你没事吧?」
  「御城……你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长谷川同学,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不会吧……」长谷川同学睡眼惺忪地哀号。
  「我遇见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他送我麦芽糖,还表演了纸芝居给我看。让我有很熟悉的感觉……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人就到了交通博物馆。」
  说到这里,长谷川同学露出无力的苦笑。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却很幸福的梦……」
  「梦?嗯,一定是梦。」
  看起来仍有睡意的长谷川同学蠕动着嘴唇,似乎说了:「可是……」
  「总觉得是一个意犹未尽的梦……在博物馆时,我是小孩子……没有烦恼,也没有事情要做,只是一个被爸妈保护着的孩子,令人怀念又幸福,可是又觉得不能够一直待在那里。」
  「长谷川同学……」
  「因为我还有成为运动选手的梦想啊。东京……虽然没有了交通博物馆,也没有很多朋友,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更努力才行。尽管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还是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它。」
  长谷川同学的双眼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那一天我会去池袋,真正的原因是我想多认识东京。能够在那里和你巧遇,我认为是神想要替我打气才如此安排。」
  长谷川同学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非常耀眼,是一个很棒的笑容。
  「恭介同学。」
  水脉先生平静地说。
  「交通博物馆已经搬迁至埼玉,以铁路博物馆的身份继续服务中。或许原先的建筑已经消失,但是它以新的样貌重新出现也不错。」
  「这样啊……看来即使换了一个地方,应该还是有很多小朋友在里头开心地跑来跑去。」
  「嗯,一定。」
  水脉先生面带微笑。长谷川同学正想跟着微笑时,双眼却瞪得大大的。
  「我、我为什么会被美女抱着?难道之前的梦是回光返照?这里是天堂?还是极乐世界?」
  「冷静一点,长谷川同学!水脉先生既不是天使,也不是菩萨!等等,其实从某个角度而言他两者都是!」
  「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会弄死自己的事啊……!」
  长谷川同学陷入慌乱状态,水脉先生也有些惊慌失措。我则是越解释越糟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个……这位客人,我们店里还有其他客人……」
  店员很客气地对我们说。附近的客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注视着我们,我们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对、对不起……」
  我们尴尬而惶恐地迅速离开了店里。
  
  
  回程中,长谷川同学告诉我们有关交通博物馆的回忆。
  「我小时候最喜欢那间博物馆。挑高三层楼的大厅展示着气势惊人的蒸汽火车。蒸汽火车真的好酷。」
  「嗯嗯。我小时候也玩过可以放在塑料轨道上跑的蒸汽火车的模型。」
  「我也玩过。真令人怀念,组合了各式各样的轨道。」
  「没错没错。」我点头。
  「交通博物馆里有大型立体透视模型,里头有很多小型的铁路模型,火车在轨道上奔驰。我跟爸爸常常忘我地盯着模型看,看到妈妈都受不了,要我们适可而止。」
  「嗯,我懂。我非常能体会那种心情。如果看到那种模型,我大概也会看得很入迷。」
  我们看着对方猛点头,水脉先生突然停下脚步。
  「虽然没有电动行驶的铁路模型……」
  他伸出美丽的手指指着日用品店的一隅。大大的玻璃柜里正展示着立体透视模型。
  模型中央是一栋有着西式的三角屋顶,很豪华的红砖建筑车站。车站后方有一条高架铁路,底下由同样以红砖砌成的拱门支撑。
  「哇,好棒喔。是东京车站……不对,应该是万世桥站。」
  「没错。这是明治四十五年开始营业的第一代万世桥站。」
  长谷川同学听了之后说:「哇,好酷喔。」专注地看着玻璃柜。附近有好几个男人和他一样,露出男孩般的闪亮眼神凝视着玻璃柜。
  万世桥附近有好几条市电路线交错,当年市电的地位就跟现在的公交车差不多。里头穿着和服的人物模型正朝车站前进,看起来栩栩如生。
  街景和现在差异甚大,既没有高楼大厦,天空也很宽广。
  「以前这附近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是啊,不过关东大地震发生后,万世桥站和许多建筑物都消失了……」
  「这么气派的建筑物也在地震时崩塌了?」
  「这附近在地震时还发生了严重的火灾。」
  所有东西都毁于祝融,让这一带变成了瓦砾山。后来万世桥站经过重建,仍建成一栋独栋的车站。
  「这么说来,这里不只是交通博物馆,也是充满各种回忆的地方。」
  长谷川同学颇有感触地仰望着天花板,裸露的铁架似乎正低头看着我们。
  「长谷川同学,改天再来这里看看吧。」
  「嗯,我一定会再来。虽然已经没有交通博物馆,可是这里对我来说仍然是很重要的地方。你看,没有了铁路模型,却有真正的电车在这里行驶。」
  长谷川同学露齿一笑。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水脉先生温柔地微笑着。
  「万世桥车站原本的大厅开了一间咖啡厅。店里以玻璃围成墙面,让客人能够近距离欣赏奔驰在轨道上的电车。」
  「咦?真的吗!」
  「御城,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长谷川同学的眼神都变了,连我也按捺不住兴奋的情绪。
  这时我们头上传来电车经过的声音。尽管车站已经消失,高架铁路下的空间也改变了样貌,不过为了将人们送往下一个车站,万世桥旁的电车如今仍然持续奔驰。
  
  
  注1:纸芝居 是一种将故事画成数张绘画,由表演者向观众讲解故事的表演,有时会搭配贩卖零食。现在比较少见,但是日本仍有出版社持续出版纸芝居的图书绘本。
  注2:杂煮汤 一种以酱油与味噌调味的汤,汤料为蔬菜、豆腐蒟箬等。
  注3:西京渍鲭鱼 西京渍为一种腌渍食材的方式,用味噌、酒、味醂等调味料腌渍食材,之后以烤或煎的方式烹调。
  注4:房总(房总半岛) 为古代令制国安房国、上总国与下总国的总称,约为现在的千叶县。
 楼主| 发表于 2016-8-17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心怀怨恨的都筑
  
  那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被人关在黑暗的监牢里。因为如果不把我关起来,就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关在牢里的我,见到一个宽大但看起来很痛苦的某人背影。
  那个人因为我而感到痛苦,可是我对此无计可施。
  不,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拯救他。
  那就是杀死我自己——
  
  梦到这里我就醒了。这个梦实在过于真实而悲伤。
  
  
  「好像又发现了没有肝脏的尸体。」
  奈奈也同学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全身颤抖,并且突然觉得眼前这盘猪排咖哩饭让我食之无味。
  「夏天还没来临前不是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引起不小的骚动,有点讨厌。」
  「呃……是啊……很可怕的案件。」
  我刻意挤出笑脸回应。
  坐在对面的奈奈也同学已经吃完了叉烧面,正一脸悠哉地用手机浏览新闻。
  和同科系的绫濑奈奈也同学变成朋友,差不多已经半年了。乍看之下他是一个外表时尚又喜爱和异性玩乐的东京人,对我这个出身自千叶乡间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对象。不过,历经他哥哥猝死的事件后,我发现他其实很容易与人亲近,个性也非常爽朗,从那次之后我们就变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哥哥去世那天,我们两个第一次来学生餐厅吃饭。现在来学生餐厅吃饭已经成了我们平常的固定行程之一。
  听到这则不祥的新闻,我想起某个与当时事件有关的人物。
  不经意地看着餐厅外头,沉甸甸的灰色乌云正盘踞在校园上空。明明是白天,天色却昏暗不明,潮湿的空气席卷而来,更加重不祥的气氛。
  「小彼方,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好像快下雪了。」
  「就是啊。十二月很少下雪的,今天的气候特别奇怪。」
  奈奈也同学也被我影响,跟着看窗外。
  「希望雪别下太大,这样上学会很麻烦。」
  「要是能停课就好了。」
  「很难吧?就算地面交通因下雪而瘫痪,还能搭地下铁。小彼方不就是从有乐町搭地下铁来学校的吗?」
  「嗯,是啊。」
  其实我现在住在现世与常世的交界——幽落町。但是奈奈也同学并不知情,应该说,他对我住在哪里产生了某种误会。
  「如果能下得刚刚好就好了。稍微积一点雪,外头就会变成纯白的街景,东京的雪景很漂亮喔。假如雪真的下得刚刚好,那我们就去太阳城的展望台看雪景吧!」
  「咦?若想从高处俯瞰,应该选择晴空塔比较好吧?」
  「晴空塔太贵了啦。太阳城比较便宜。而且从太阳城的展望台能近距离欣赏街景,晴空塔离地面太远了。」
  这样的感想只有两个展望台都去过的人才说得出口。不愧是东京人。我两边都没上去过,不知道有什么差异。顺便一提,我连东京铁塔也没去过。
  「去太阳城的话,还可以顺便去看水族馆的企鹅。天气这么冷,企鹅应该会很有精神吧。」
  「对了,那边是不是有星象仪剧场?我一直很想看看。」
  「小彼方,两个男生一起去星象仪剧场好像怪怪的……」
  奈奈也同学双手掩面。想象着全场都是情侣档的星象仪剧场里,我跟奈奈也同学并肩坐着的情景,我也开始因为这个提议而深深懊悔。
  「可是,水族馆不也一样吗——」
  「别这样说。就陪我去水族馆嘛,我很想看企鹅……」
  奈奈也同学虚弱的声音自双手下方传出。没想到他这么喜欢企鹅。
  放在桌上视线角落里的奈奈也同学的手机响了。因收到邮件而变亮的手机屏幕上,仍然显示着那则发现失去肝脏尸体的新闻。
  那个如雪般纯白、冷酷如冰的男人身影忽然闪过脑海。他是一个到处偷取别人的肝脏,然后大快朵颐的恐怖男人。
  「……都筑先生。」
  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幸好奈奈也同学恢复好心情,开始热烈地谈论起企鹅,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突然很想见水脉先生,一回到幽落町我立刻前往水无月堂。
  可惜水脉先生不在店里,只有变回黑猫外型的猫目先生,从暖炉桌里探出头来迎接我。
  「欢迎光临。今天本店实施自助制。请客人自行结账,不过要是敢乱找钱会被我殴飞喔。」
  「你一点都没有顾店的热忱。不过外头确实很冷,我懂你的心情。」
  「不。彼方先生根本不懂。在这么寒冷的天气让我到外面散步,我那纤细的肉球会立刻冻僵。」
  「变成人类的样子不就得了?」
  「变成人类,那我身上的毛就不见了耶。」
  「我倒是满羡慕你身上的毛。唉,要是我身上也有一层毛就好了。」
  我和往常一样走到榻榻米区放下包包,正打算把脚伸进暖炉桌底下时,猫目先生迅速使出一记猫掌打了我的脚。
  「走开啦,不要把臭脚伸进来。」
  「我、我的脚才不臭!每天都洗得很干净!」
  「哼!真的吗?每一个没洗脚的人都会说自己有洗。」
  「你、你竟然随便抹黑别人……!」
  不管我怎么说,猫目先生坚持我有脚臭。我只好放弃暖炉桌,走到电暖炉旁边。这个加热到红冬冬的昭和风格怀旧暖炉,正努力带给四周温暖。
  「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有点烦躁?」
  猫目先生的观察力真敏锐,我决定有话直说了。
  「因为最近好像又发生不少这种事件。」
  我把手机递过去,让他看屏幕上所显示的新闻。猫目先生用黑色的肉球,灵活地操作着手机。
  「喔!是都筑干的?」
  「……应该是。」
  「也对。想不出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以人类来说,犯下这种案件实在太诡异,但若他是妖怪,应该能更高明地取走人的肝脏才对。」
  「说到妖怪……喜欢肝脏的妖怪是魍魉吗?」
  「没错。不过我前天才见过魍魉,它好像都在超市购买肝脏。」
  「对喔,超市就有卖动物的肝脏……」
  「现在的人死亡后大多采取火葬的方式,很难取得适合的尸体。而且就算是魍魉,也不会轻易地攻击活人。」
  去超市就能买到肝脏,比以前还要方便许多。
  这不重要。猫目先生将话题拉回原先的主题。
  「总而言之,想要吃人类肝脏的人只有都筑那家伙。」
  「要是都筑先生吃超市贩卖的肝脏能获得满足就好了……」
  「他应该不可能那样就满足吧?虽然我没吃过肝脏,也许他需要新鲜到还在滴血的肝脏才行。」
  「真是这样吗?」
  「肯定是的啊。那家伙常接触死亡,跟魍魉不一样,不需要在墓园徘徊,寻找埋葬在土里的尸体。」
  都筑先生是医生,不,正确地说他曾经是医生。
  因为他做的坏事已经摊在阳光下。听说现在他是利用自己的医术在黑社会活动,从活着的病患还有死去的病患身上偷取肝脏。
  「可是,嗯……」
  「怎么了,猫目先生?」
  「彼方先生,可以给我纸跟笔吗?」
  「咦?好。」
  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人类的猫目先生,接过我从包包里拿出的报告纸跟原子笔。猫目先生变身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看清。
  「总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一手拿着我的手机,不发一语地用另一只手在报告纸上写着。看样子他似乎是要将类似的案件依照时间顺序整理。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看来确实有事件发生,只是仍未浮上台面罢了。要举例的话,这份数据应该已经足够。」
  猫目先生用手将撕下的报告纸弹给我,我接下后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个……」
  「果然非常可疑,事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
  猫目先生说的没错,类似的奇怪事件数量,随着日期接近而越来越多。
  「警察大哥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已经锁定都筑是犯人,一直在调查。毕竟这些案子的手法都一样。」
  「肝脏走之后,伤口都完美地缝合了对吗?」
  「没错。每个案件都是尸体送去司法解剖的时候,才惊觉肝脏不见了。」
  「照这情形看来,应该还有人被拿走肝脏却仍未察觉。」
  「是啊。若是只拿走活人的部分肝脏,更加难以察觉。」
  猫目先生皱着一张脸,我想我的表情应该跟他差不多。都筑先生的行为完全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
  「为什么他对肝脏那么执着?」
  「谁知道呢?他确实很奇怪,竟然为了肝脏而甘冒奇险。」
  「而且使用相同的手法犯案。」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遵守同样的原则来取得肝脏。虽然照他犯案的频率来看,就算不择手段随意拿走肝脏也不奇怪。」
  「原则?」
  「是啊。他只拿走死人的全部肝脏,若对象是活人,他就只拿走一小部分的肝脏。」
  「啊,这样啊。都筑先生他——」
  「他从不因为想得到肝脏而夺走对方的生命,那孩子一直遵守着这最后一道防线,从未踰矩。」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猫目先生忽然挺直微驼的背脊。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见水脉先生站在榻榻米区前方的磨石子地板上,身旁是手里提着购物篮的真夜先生。
  「欢、欢迎回来,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次郎变成人的时候。」
  「老爷怎么这么坏心啊!真夜先生也是。」
  猫目先生狠狠瞪着真夜先生。真夜先生的表情宛如被野兽追逐的小兔子般,不停地摇头。
  「因为水脉大人说要先在一旁默默观察一阵子……」
  「算了。这么大一个人别用那么懦弱的声音说话好吗!」
  「请高抬贵手啊,猫目大人。请原谅小的……!」
  「讨厌,好啦,我知道了!」
  猫目先生难以招架,只好将视线移回水脉先生身上。
  「老爷,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要替都筑说话?他迟早会为了拿肝脏而害死人的。」
  猫目先生用指尖敲了敲报告纸强调。
  「都筑那家伙差不多是时候打破自己的原则了。从纸上整理的时间表来看,他最近又开始活动了。真是个随性的家伙。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急什么,只知道他确实非常渴望得到肝脏,所以……」
  猫目先生襟声不语。
  「……所以他可能会为了拿到肝脏不惜杀人。」
  猫目先生刻意保留不说破,水脉先生却平静地替他说出口。
  「嗯。除了拿别人的肝脏之外,他似乎也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做坏事。老爷该不会忘记这一点了吧?」
  对了。都筑先生之前曾经试图杀害协助他偷取肝脏的医院院长。
  「所以说,为什么呢?」
  「咦?」
  「你说的没错。都筑确实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他可以毫不迟疑地杀人。可是为何只有在取得肝脏的时候设下不杀人的原则?」
  「听你这么一说……」
  猫目先生和我对看了一眼。
  「我想,他偷肝脏或许是为了某人。」
  真夜先生突然想什么似地插嘴说道。
  「为了某人……?」
  「没错。为了某人而偷取肝脏。若是过程中做了什么坏事,恐怕会报应在『那个人』身上。所以他不愿意因偷肝脏而害死人。我认为他的想法非常合理。」
  真夜先生直视前方说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不过这番话确实有道理。虽然真夜先生有点天然呆,不过有时候他会像现在这样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
  「可是,他是都筑喔。」
  「嗯。刚才说的那些……是在我不认识都筑大人的前提下,擅自想象出来的推论……」
  我想起烟火大会那天,在上野见到的都筑先生,那时他的侧脸看起来好哀伤,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的思绪一团混乱,陷入胶着。
  偷肝脏这种事情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因此而造成别人死亡,更是无可挽回的恶行。认识都筑先生的我们必须阻止他。可是……
  为了某人……?
  假设真的是为了某人才犯罪,都筑先生究竟是为了谁?因为什么原因而渴望得到肝脏呢?
  
  
  那天起,我开始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找寻都筑先生,心想或许我能在拥挤的人潮中见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猫目先生的情报网经常传来目击者的证词,每一位目击者都是在东京都二十三区内见到都筑先生,但都只是匆匆一瞥。就算立刻跟上去,也迅速地被甩开。目击者说都筑先生表情跟鬼一样可怕,彷佛正在寻找什么。
  他究竟在寻找什么?难道是在找拥有健康肝脏的人?一想到这里,曾经被他检查过的肝脏似乎开始隐隐作痛。若他真的在寻找夺肝目标,那我们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
  不过,我还知道一个都筑先生想找的东西。
  那就是水脉先生。都筑先生想要龙化身的水脉先生的肝脏。
  「如果他真的想拿水脉先生的肝脏,应该会主动接近我们。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很有利的情况……」
  虽然对水脉先生有点不好意思,我竟想把他当成诱饵。但如果能确定他的下手目标,那么就能够趁都筑先生下次犯罪前阻止他。
  我穿过幽落町的拱门,前往现世。
  眼前是红砖砌成的东京车站。车站前方耸立着许多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高楼大厦,
  每一栋看上去都好类似,营造出洗练的氛围。
  拉着大行李箱的旅客在宽敞的人行道上颇引人注目,不知是因为假日,或者平日就这么多游客,不愧是都心,可说是人山人海。
  「呃……大手町在哪个方向呢?」
  我打开地图APP,今天和奈奈也同学约好了在那里碰面。
  「皇居在那个方向……大手町应该也在那里。」
  我朝着高楼对面,天空比较辽阔的方向前进。
  「希望不要下雪。」
  上空积满乌云,好像随时会飘下白色雪花。
  我并不讨厌雪,只是不希望在出门的时候下雪。
  北风呼啸地吹着,我忍不住把脖子缩进大衣里。
  「好冷啊……在寒风中走路有点辛苦。」
  宛如庞然大物的大楼不能减弱风势,而是完全阻绝了寒风,反而造成大楼与大楼之间的风势更加强劲。
  都市里大楼间的风切好强。像我这么弱的人应该一下子就会被冻僵。
  「从这里走吧,都是地下铁,应该有相通。」
  我赶紧走进最近的地下道。
  地下道既明亮又宽敞,而且好温暖,来往的行人也多。在宽敞的空间里,即使人多,行走的速度也很顺畅。
  看着道路指示牌确认方向后,跟着往大手町方向的人潮一起走过去。
  东京车站的地下街实在惊人,既不寒冷,也没有风。面积广大,有许多通道,还亲切地设置了许多地图,似乎也能从地下街直接走到下一站。像是巨大蚂蚁窝的东京地下街,究竟涵盖了多大的范围呢?
  不过……我还不知道东京车站跟大手町站在线路上的位置。地下铁原本就很难搞懂,转乘也很复杂。难以理解为什么车站附近常有不同名字跟路线的其他车站。
  我看着路标跟着人群,突然有个东西飘过眼角。
  「啊!」
  我忍不住惊呼。白色头发加上白色的衣服,我认识这个高挑清瘦的人。
  「都筑先生!」
  我奋力冲进人群追了上去。虽然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不过我还是想跟他谈一谈。
  都筑先生忽然放慢脚步,我朝他跑过去,渐渐拉近距离。
  「等一等,都筑先生!」
  「……原来是水脉的狗。」
  都筑先生头也不回地说。
  「快滚!我没空理你。」
  他好冷淡。不过我不能就此退缩。
  「那个……你在做什么?怎么会来这里?」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时空气彷佛冻结了并发出耳鸣般的声音,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吗?
  我忍不住后退,后方是墙壁。我被逼到背贴着墙壁上的磁砖,都筑先生修长的手臂则靠我身旁的墙上。那张能让人结冻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
  「啊……」
  「你没听见吗?我叫你滚。」
  「可、可是……」
  「这是第二次警告,快滚。趁我还没出手以前。」
  彷佛念咒般的语气,他压低了声音,而他的眼神则好像立刻要把我吃掉般贯穿我的身体。
  我本能地察觉到,现在最好不要刺激他。
  「哼……还是我先消失在某个地方好了。」
  都筑先生转身离开。我的身体像是被鬼压床了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完全看不见他的踪影后,我全身发软。
  没用的我就这么直接坐在地上,双腿微微颤抖。进入地下街后变暖和的身体就像是被倒了一盆冷水般阵阵发寒。
  表情跟鬼一样可怕。这个形容实在贴切,甚至可以说这样的说法才足以形容。
  被都筑先生那样看着,真的吓死我了。
  「他的样子实在太恐怖……」
  常见的冷笑不见了,他究竟在寻找什么?
  难道他真的在寻找新的牺牲者……?
  我应该振作起来,追上前去,可是到处都看不见都筑先生的身影。
  我对自己很失望,步履蹒跚地走着,就这样走到了大手町站的验票闸门。
  「啊!小彼方!」
  已经先到达约定地点的奈奈也同学朝我挥手,我无力地挥手响应。
  「你怎么了,小彼方?好像没什么精神。」
  「抱歉,我只是在发呆啦……」
  「没事吧?是不是睡眠不足?」
  「没、没事。昨晚睡得很饱。」
  「没事就好。」
  虽然奈奈也同学这么说,但他仍是一脸的担心。我只好再次强调:「真的没事。」
  我们走出验票闸门,到位于更下层的月台。
  「小彼方是不是讨厌在假日的时候,两个男人一起出游?」
  「怎、怎么会!」
  奈奈也同学半开玩笑似地说着,我则拼命否认。
  「……结果我们还是决定去晴空塔。」
  「哎呀,上次聊到企鹅,让我突然想看看隅田水族馆的企鹅。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喔。」
  头一次看见他笑得这样开心。
  「奈奈也同学真的很喜欢企鹅。」
  「没错,我喜欢企鹅!最可爱的企鹅是阿德利企鹅。它身体小小的,眼睛周围是白色的,摇摇摆摆的走路模样最棒了!隅田水族馆不知道有没有阿德利企鹅,如果有就好了。」
  「阿德利企鹅究竟是哪种企鹅啊?」
  「西瓜卡,就是Suica(注5)上的卡通图案就是阿德利企鹅!」
  「喔喔,原来长那样啊!」
  「小彼方!不是这个意思啦!西瓜卡上画着它的图案,你可以了解阿德利企鹅有多棒了吧……!」
  奈奈也同学的脸逼近我、双眼盯着我看。好吓人。
  「对、对了!听说晴空塔也有星象仪剧场耶……」
  「我绝对不要两个男生一起去看星象仪剧场!」
  他立刻拒绝我的提案,让我好失望。
  「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去看了。」
  「你可以找女生一起去啊。小彼方,你没有可以约会的对象吗?」
  「不……没、没有吧……」
  回答完之后觉得更加沮丧了。
  「咦!真的吗?这、这样啊……」
  奈奈也同学惊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努力地思索后给了这个回答:「……要、要不要约房东一起去?」
  「水脉先生是男人耶!虽然他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母爱,但他毕竟还是一个男人啊!」
  而且如果我跟水脉先生一起去看星象仪剧场,不知道猫目先生会怎么对付我哩。
  我也是很爱惜生命的好吗?
  「可是小彼方,你到底怎么了?」
  「咦?」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东张西望,在找谁吗?」
  「没、没有啊,没什么!」
  我还是不经意地寻找着都筑先生,实在太想找到那个人了。
  是不是应该早点通知警方比?
  「……啊……我只是在想,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阿德利企鹅。」
  「怎么可能有。企鹅不会出现在这里啦!」
  我正要拿出手机,前方的奈奈也同学的手却往后打在我的手腕上。
  「啊!不过这里可能会有西瓜卡上的企鹅喔。东京地下铁也可以用西瓜卡搭乘,如果你看见了可爱的企鹅海报,记得告诉我一声。」
  这次轮到奈奈也同学开始东张西望,总算成功地朦混过关。
  这时我看见我们站着的月台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咦?那是什么?」
  「阿德利企鹅吗?」
  「不是。那个东西比企鹅小。」
  那绝对不是企鹅。身体大约跟成人的拳头一样大,颜色非常接近水泥。
  「……是老鼠!」
  奈奈也同学发出哀号。
  「地下铁偶尔会出现老鼠。不知道它们平时都躲在哪里?」
  「喔。来东京后第一次看见老鼠。」
  「真的吗?这附近很多喔。可能是因为它们跑得很快,所以不常被人看见。」
  虽然奈奈也同学说老鼠跑得很快,可是月台底下那只老鼠却跑得很慢,好像一拐一拐地在走路。
  「它脚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啊!好像有。白白的,是不是纸?」
  奈奈也同学偏着头,我则被老鼠的动作吸引,突然跳下月台。
  「喂、喂!小彼方!你在干什么啊!」
  「我想抓它。」
  「危险啊!不可以下去啦!月台下面的东西都要请站员捡才可以。而且老鼠身上有很多病菌,要是被它咬到就糟糕了!」
  我听着奈奈也同学的呼喊,一边靠近老鼠。老鼠充满警戒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不,应该说它想动也动不了,可以看出它现在很虚弱。
  我也很怕被传染病菌,所以戴着防寒手套直接抓。这只灰色的小动物无力地待在原地,没有试图挣扎的迹象。
  「小彼方,快点!」
  奈奈也同学朝我伸出手,在他的帮助之下总算爬回月台。
  「别太乱来啊。没想到小彼方的好奇心这么旺盛。」
  「嗯、嗯。只是觉得很好奇。」
  老鼠的后腿绑着纸条,结打得又丑又随便,让纸条几乎成了一个纸团。
  我尽量小心在不伤到老鼠的前提下解开纸条。
  「靠近一看,其实老鼠还满可爱的。眼睛圆圆的,四肢也好小喔。」
  「你才让我意外,原来只要是动物你都喜欢啊?」
  「是啊。这只老鼠好像受伤了,很痛的样子……」
  老鼠的后脚折成奇怪的角度,这就是它行动迟缓的原因。不知道是谁用力压着它绑上纸条的。
  我们把老鼠放在地上,它的步伐还是一样缓慢,就这样一拐一拐地拖着后腿,消失在某个角落。
  「有点想替它疗伤,但又不可能收养它。」
  奈奈也同学很遗憾似地目送老鼠离开,然后转身看着我。
  「那是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有可能是一封信……吧?」
  我默默地打开被人用力扭紧,形状已经固定的潮湿的纸条。
  打开纸条的瞬间,一股恶心的铁味冲进鼻腔。
  「哇……」奈奈也同学立刻往后退,我也哑口无言。
  因为纸条上以潦草的笔迹写着:
  ——「救我」。
  「这、这是什么?恐怖电影的情节?还是推理小说?」
  奈奈也同学大惊失色。
  「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有人试图求救。」
  我突然想起都筑先生刚才逼近我时,脸上可怕的表情。
  这绝非寻常的巧合——事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一直遵守着的原则、表情跟鬼般正在寻找某样东西的都筑先生、还有这张求救的纸条。这一切如同磁铁般在我脑中聚集并重组。
  「难道……」
  「小彼方?」
  「抱歉,奈奈也同学!你自己去隅田水族馆好吗!」
  「等等!小彼方!」
  「以后再补偿你!」
  当我回过神来,双脚已经开始奔跑。
  我冲上月台的阶梯,找到境界后钻了进去。一回到幽落町,立刻跑到水无月堂。
  
  
  「水脉先生!」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杂货店里。
  水脉先生坐在店里头的榻榻米区,身旁摆着针线盒,正忙着缝补衣物。
  「怎么了,彼方同学?」
  「这、这个。你看一下。」
  我把纸条递给水脉先生,看着纸条的内容,水脉先生的脸色也转为铁青。
  「这是……」
  从暖炉桌底下钻出来的猫目先生,还有感应到我的气息而来到店里的真夜先生,也一起听我说明今天发生的事情。
  「都筑出现在东京车站与大手町站之间,然后在东京地下铁的半蔵门线大手町站的月台上,你发现了脚上绑着纸条的老鼠…………」
  水脉先生一脸严肃。
  「这是向外界求助的纸条,而且不是墨水是用血写成的。」
  猫目先生拿着纸条,厌恶似地闻了闻。
  「血?可是字的颜色是黑色的啊。」
  「那是因为写完后经过一段时间,血液氧化后会变黑。」
  「啊!原来如此。可是居然用鲜血写字…………」
  头一次看见用鲜血写成的文字。又不是恐怖电影或是推理小说里的世界,过着和平生活的人不太可能有机会看见血书。
  「上面写着『救我』,也就是说写这封血书的人有生命危险。」
  「嗯,很可能——」
  「该不会被都筑绑架了吧?」
  猫目先生语带指责地说。
  「不,应该说曾经被绑架。肝脏差点被拿走的病人从那个庸医的魔掌下逃出来,躲在车站里。所以都筑才急着找人。这么一想,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我一直担心的事情,被猫目先生流畅地说了出来。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在医院守株待兔的做法。所以开始绑架那些离家出走的人或流浪汉,把他们关起来。这么一来,他就能随时取得新鲜的肝脏。」
  「不能否定有这个可能性,可是……」
  水脉先生欲言又止,跟着低下了头。
  「等一等。我们还不能证实求救纸条跟都筑大人有关。」
  「可是最有可能害人的就是他,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猫目先生瞪了真夜先生一眼,彷佛指责他不该多嘴,然后继续说:
  「我们就先不讨论谁是犯人,先想办法帮助那个求救的人吧。毕竟那人竟把血书托付给一只老鼠,可见情况有多危急。」
  「……没错。次郎说的对。我们必须先找出是谁写了这张纸条。」
  水脉先生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抚纸条上悲痛的文字。
  「彼方同学。」
  「是。」
  「关于那只老鼠,你知道它是从哪里跑到月台的吗?」
  「不知道……我没有看到它跑出来,所以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
  听到我这没用的回答,水脉先生点头说:「这样啊。」
  「不是在大手町站里头吗?」
  水脉先生以摇头回答了真夜先生的疑问。
  「不一定在大手町站。东京的地下铁如网状分布——彼方同学,可以让我看一下地图吗?」
  「啊!好!」
  我拿出手机打开地下铁的路线图。诚如水脉先生所言,地下铁的路线像是人类的血管般分布得密密麻麻。
  「都心的地下有东京地下铁和都营地下铁。这两家地铁公司能在都心营运也算是经过一番奋斗。一开始,被称为地下铁之父的早川先生成立了东京地下铁路这间公司,然后实业家五岛先生成立了东京高速铁路。」
  「这两家公司就是现在的东京地下铁和都营地下铁?」
  「不是,彼方同学。这两家铁路公司彼此竞争激烈,最后合并为帝都高速度交通营团,收归国有。然后因行政改革而民营化,变成了东京地下铁。」
  我们常说的都营地下铁则是另一家成立于东京的铁路公司。
  「嗯,因为地下铁很赚钱啊。」猫目先生跟着补充。
  「不只是铁路,他们也积极开发地下街或地下道。都心的地下世界就这样逐渐扩大,越来越复杂。」
  「所以那只老鼠也可能从其他地方跑到大手町站啰?」
  针对我的提问,水脉先生点头说:「没错。」
  「老鼠受了伤,对吗?受了伤的脚能够移动的距离有限,所以我猜它原本待着的地方离月台并不会太远……」
  水脉先生看着纸条上鲜血写成的文字,美丽的脸庞扭曲,彷佛自己也感受到了写的人的痛苦。
  「写下这封求救信的人,一定躲在一个足以藏身之处。可以从这一点来缩小可能的范围。」
  「地下铁里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彼方同学,你和次郎曾经去过一个死亡的车站,对吗?」
  水脉先生这么说让我突然想起来。
  我们曾经去过上野的废弃车站——博物馆动物园站。那里已经变成堆放物资的地方,但是绝对有空间供人躲藏。
  「难道那个人就躲在那里?」
  「不。那个车站属于京成电铁,而且只有从日暮里到上野这段区间的铁路在地下,老鼠不太可能是从那里走到大手町站。」
  「这样啊……」
  「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已经死亡的车站?」
  真夜先生迅速地提问。「有。」水脉先生点头。
  「先回到刚才的话题,早川先生的东京地下铁路公司与五岛先生的东京高速铁路公司,旗下的路线曾经拥有同样的车站,就是名字一样的车站。」
  「原来如此……」
  光想象就觉得附近有两个名字一样的车站是非常惊人的事情。可见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激烈。
  「可是若两个车站合并后呢?合并后势必得废除其中一个车站……」
  「啊!」真夜先生发出惊呼,猫目先生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没想到会有车站因此被废除。对了,像这样因合并而废除的车站是哪一站呢?」
  「两家铁路公司同时开设的车站地点,那就是——」
  水脉先生指着地图的某一点。
  「新桥。两家公司在这里建了两个新桥站。」
  
  
  离开幽落町后,我们前往东京地下铁的新桥站。
  我们来到一个在紧急照明灯的微弱光线下略显昏暗的月台。
  墙壁由红砖砌成,墙上留有一块由右至左写有「新桥」两字的磁砖。一张长椅孤单地摆在站名下方。月台采面对面的方式建成,拱门型的柱子对面有另一个月台。
  「没想到还有这种地方啊……」
  猫目先生四处张望,月台有点狭窄,宽度勉强能让两个大人错身而过。脚底下传来如野兽低鸣般的声响。
  「月台下方似乎有电车经过,现在的新桥站应该也在这附近。」
  水脉先生的声音在月台回荡,空气中充斥某种浓烈气味,让人呼吸困难。
  「这里好像有瘴气。」
  真夜先生帅气的脸皱着。
  「彼方大人,请务必小心。这种瘴气吸多了对身体有害。」
  「嗯,好。」
  「居然有瘴气,看来这里的环境并不是很好。」
  猫目先生抖动鼻子,站到水脉先生身旁。水脉先生则默默地观察四周。
  「……这是?」
  「老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请看这里。」
  水脉先生蹲了下来,白皙的手指所指示的地方有一块黑色污渍。那块污渍附着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并飘着铁锈般的臭气。
  「这不是血迹吗?」
  「那……再往里面……」
  将血书绑在老鼠脚上的人——也就是被绑架的人就在里面吗?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拖着某个东西行走的沙沙声响。定睛一看,昏暗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有人在吗?」
  水脉先生发问。但是没有得到回音。
  「那个……我们是来救你的。」
  我也试着跟对方说话,一样没有回答。
  「会不会是被绑住了,没办法开口说话。还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无法发出声音……」
  「嗯,是啊。可是……」
  水脉先生脸上蒙上一层阴影,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呢?
  我很想早点拯救那个被捆绑且受了伤,正在昏暗处受苦的「某人」,于是往前踏出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巨大的黑影自黑暗中窜出。
  「彼方同学!」
  水脉先生大喊一声。真夜先生则用力拉着我的手,猫目先生一个翻身变成黑猫,扑向那团黑影。
  「喵!」
  猫目先生被黑影甩开,翻了一个跟斗后落在地面。
  「猫目先生!」
  我感觉到污浊的气体喷出,弥漫在四周。
  那个气体让人深感厌恶,笼罩了所有黑暗……是瘴气。
  我立刻转过头再次看着前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站在我前面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巨大的野兽。
  月台里并没有风,但是它身上红黑色的体毛却诡异地飘动着。它的血盆大口直裂至耳际,红色的双眼精光灿烂,头部却长着黑亮的头发。它伸出锐利的爪子站在水泥地上,发出老虎般的低吼。
  「这、这是……」
  「是妖怪吗……?」
  真夜先生抱着我,讶异地说。
  它看起来不像人类,也不像是现世里的任何动物。浑身缠绕着暗黑气息,饥渴的双眼紧盯着我们不放,长长的爪子上残留着血迹。
  好可怕。
  它就像是所有恐怖生物的集合体。
  「都筑那家伙……抓来关着的并不是人类啊。老爷,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猫目先生蹲在地上,黑色的尾巴敲打着地面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它身上有大量的不洁之物。」
  水脉先生的视线停在前方,伸手抱起猫目先生。
  『呜、呜喔喔……』
  异形发出吼声,越来越靠近我们。
  『——给、我、给我新鲜的肝……』
  异形口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给我新鲜的肝!』
  妖怪一跃而起向我攻击。血盆大口里的犬齿在微弱灯光照明下发出黯淡光芒,被血染成红黑色的爪子伸向我。我的双腿却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彼方大人!」
  真夜先生冲到面前保护我,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
  「住手!隼人!」
  有人狠狠朝妖怪的脸踹了一脚,让整只妖怪撞在背后的墙上,发出巨大声响后往前扑倒。
  一个纯白的人影冲向昏暗的月台。
  「都筑……先生……」
  「你果然在这里……连这些多余的家伙也跑来了。」
  都筑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接着以充满轻蔑的冷淡目光望着我们。
  「水脉的狗,你好像什么事情都会跟饲主报告?」
  「我、我叫御城彼方。对了,那个是…………」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红黑色物体。妖怪摇晃双脚,试图重新站立起来。
  「没想到水脉自己送上门来,要不要当场给我一些新鲜的肝?」
  都筑先生无视于我的提问,径自询问水脉先生。变成黑猫的猫目先生在水脉先生怀里朝都筑先生发出低吼。
  「我不能答应你。」
  水脉先生平静地摇头。
  「想也知道。」都筑先生干脆地放弃。大概早已预料到会被水脉先生拒绝。
  「……没想到你们会看见这个东西。」
  都筑先生用「这个东西」来代称旁边的妖怪。可是他刚才好像是用别的名字叫它。
  妖怪眼里的红色杀气已经消失。它吐着瘴气看着我们,过了一会儿才无力地趴在地上。
  「看样子它已经恢复正常。」
  「哥……哥……」
  哥哥。刚才妖怪喊都筑先生「哥哥」。
  「都筑先生,这个妖怪难道是……!」
  都筑先生听到我说话却只瞥了我一眼。
  「回去吧,隼人。你不能到外面来,没想到你竟然能破坏那么坚固的监牢。」
  都筑先生正要转身离开。
  但是妖怪——不,被称为隼人的人却用力摇头,如鬃毛般的黑发跟着摇晃。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仔细一看,他的前脚受了伤,看见凝固的血迹,那封血书忽然闪过脑海。
  难道那封血书是……
  『不要。我不要再继续伤害任何人了。我不想让哥哥痛苦……!』
  「少废话。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脚步声,都筑先生走向隼人先生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黑发准备拉走他。就在这个时候……
  「住手!」
  水脉先生严厉地喝止他。
  「都筑,别拉他。我已经知道状况了。」
  「什么……!光听到这些对话你就知道状况,观察力未免太好了吧。」
  都筑先生讽刺地回答。
  「都筑,你收集肝脏就是为了那个孩子吧?你口口声声说是自己要吃,藉此掩藏他存在的事实。」
  「无聊。别妄下断言。」
  「我之前听过你『好像会吃肝脏』这个传言,但是并没有亲眼见过你吃肝脏。也就是说,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吃掉肝脏的人是你。」
  我们懂了。如果没有人亲眼见过都筑先生吃下肝脏,如果他说谎,所有的前提就全部被推翻了。
  「哼。」都筑先生只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隼人,这封血书是你写的吧?」
  水脉先生打开用血写成的纸条,隼人先生发出低吼声并点了点头。
  「你有时候能够拥有自己的意识,有时候则不能,对吗?当你失去自我意识时,会很想吃新鲜的肝脏,可是你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希望有人来救你。所以等你恢复意识后,为了求救而写下这封信——是不是这样?」
  『……是。』
  「能不能告诉我详情?」
  「我拒绝。」
  都筑先生强硬地拒绝了我们。
  「这是我们的问题,跟你们没关系。」
  『哥哥!』
  都筑先生一如往常般态度傲慢。但是他的侧脸看起来有些苦涩。
  我看过这样的表情,在烟火大会上他也曾露出这样满腹心事的表情。
  「都筑先生,拜托你告诉我们。也许我们能够帮得上忙啊。」
  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都筑先生露出愤怒的表情。
  「你们根本帮不上忙!」
  『他们可以!』
  隼人先生大喊。
  「你说什么?」
  『他们……可以。哥哥跟我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们却可以办到。』
  隼人先生的前脚着地,静静地走过来。他朝水脉先生跟我们深深鞠躬。
  『拜托了。请你们……杀了我。』
  「什么!」
  『其实我应该自我了断,可是我没有勇气这么做,哥哥也不希望我死。所以,拜托你们……我死了哥哥就不用再伤害其他人了。』
  隼人先生像是朝我们跪拜般往前趴倒。
  「你还不闭嘴!」
  都筑先生勃然大怒,但是隼人先生如石头般文风不动。水脉先生在他的前脚旁蹲下,伸手抚摸他头部的鬃毛。
  「不洁之物制造了瘴气……不是从外部来的,而是发自内部。感觉上应该是某种『诅咒』。」
  『……没错。』
  「你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是因为诅咒的缘故吧?」
  「………………是。』
  「你吃了不少苦啊。」
  啪答。水滴掉落在水泥地面。
  水脉先生的眼泪滑过脸颊,闪闪发光的泪珠一颗颗同时也滴在隼人先生身上。
  隼人先生悲伤地低吼着。
  「……可恶。」
  都筑先生胡乱地抓着雪白的发丝,不一会儿发出深深的叹息。
  「回去吧,隼人。」
  『哥哥……』
  「你们也一起来吧。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没有权利拒绝我的邀约。」
  都筑先生不等我们回答便转身离开。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都筑先生,你刚才……」
  「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吗?」
  「再不走我要丢下你们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态度实在很不亲切。
  我们几个用眼神朝对方示意,接着一起尾随先行离开的都筑先生。
  
  
  都筑先生毫不迟疑地从地下废弃车站月台走到地面上,出来后走路的速度仍未减慢。
  猫目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人类的模样,和水脉先生一起追着都筑先生。都筑先生跟猫目先生就算了,没想到连水脉先生也走得这么快——和服的下摆竟丝毫没有紊乱,像是鱼儿游泳般迅速前进。我则完全不行,好几次落后了还是靠真夜先生推着我追上才行。
  有着异形外观的隼人先生也跟我们一起走,路人纷纷被水脉先生吸引,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隼人先生,彷佛完全看不见他。
  「他本身的存在不太正常,所以隼人大人几乎已经算是常世的人了。」
  「也就是说,他跟妖怪差不多,所以普通人看不见他……是这样吗?」
  「没错。看来他身上的诅咒力量很强,因为那么多的不洁之物是无法随便依附在人身上……」
  真夜先生盯着异形隼人先生说。
  我们被带到一栋古老的日式民宅前,民宅四周以高高的围墙围起,非常气派。不过门口没有悬挂门牌,庭园也任其荒废。乍看之下难以判断究竟还有没有人住在里面。
  『这里就是我家。』
  隼人先生简短地介绍,都筑先生不发一语,拿钥匙开门。
  一踏进屋内,沁凉的空气迎面而来。里面很宽敞,收拾得很干净。不过总觉得整间屋子充斥某种稍微肮脏,沉重且潮湿的空气,让人呼吸困难。气氛跟旧新桥站极为相似,可能也是某种瘴气。
  我们被带到铺着榻榻米的房间。
  这间房间是佛堂。都筑先生粗鲁地打开了佛坛的门。
  「我们家每一代的长男全都很短命。」
  他从佛坛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线装书放在我们面前后,突然开始诉说起来。水脉先生拿起书翻阅,里头以毛笔写着像是族谱的内容。
  「我父亲在隼人出生后两年就死了,享年三十六岁。祖父三十八岁时过世,曾祖父则是在三十四岁时过世。几代之前的祖先里还有人更年轻就去世了。」
  都筑先生站在水脉先生前面,用手指著书里记载的人名,平静地说明。我们则在一旁默默地聆听。
  「我们家每一代的子孙,都得了水脉所说的那种名为『诅咒』的病。」
  「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
  「据说不知道是几代以前的祖先犯了某项禁忌,自那时起就有了『都筑家长男必须承受诅咒』的法则。」
  首先,都筑先生家只生得出男丁。即使想逃避诅咒,仍无法孤独终老,再怎么样都会娶妻成家,然后生下男孩。
  如果是一般的家庭大概会很庆幸能一直生男孩,可是对都筑先生家而言却是被强迫生出接受诅咒的后代。
  都筑先生也一样,因为这个无法逃避的命运而诞生于这个世界。
  「我曾经以为,在科学与医学如此发达的现代,必定有办法能切断这无聊的诅咒。」
  都筑先生的语气开始烦躁起来。
  「我的祖先里,有人学习咒术,希望能找出解咒的办法。家里的仓库也确实存放着许多相关的资料。可是毕竟都是以前的时代所遗留下来的东西,根本无法解除诅咒,学了也只是浪费时间。」
  「所以你才学医?」水脉先生问。
  「是。」都筑先生点头。
  「过去有很多被人们认为是灵异现象,后来却能以科学加以证明的例子。山顶上出现的巨人其实并不是神,而是布罗肯现象(注6)。雅各布的天梯(注7)其实只是云隙光(注8)。科学也已经能够解释形成鬼压床或者灵魂出窍现象的机制。从这些例子来看,我认为祖先的诅咒也可能只是某种疾病。」
  「若是遗传性疾病,只要找出治疗方法就可以解除诅咒。」
  「你也应该能看得出,我的样子并不正常吧?」
  都筑先生自嘲地笑了笑。全身雪白的都筑先生看起来非常与众不同且难以亲近。
  「……但是,我的研究并没有获得确切的成果,再加上时间也渐渐逼近,我的身体开始有一些不明原因的病痛……」
  都筑先生用力握拳,能感觉得出他有多不甘心。不知道是在气那个难以理解的诅咒,还是气自己没有得到任何成果。还是说,两者都有。
  「可是某一天,我身上的病痛突然完全消失。」
  都筑先生以愤怒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弟弟,外型吓人的隼人先生被他这么一瞪,竟像是小动物般吓了一跳非常害怕。
  水脉先生突然说道:
  「因为隼人……」
  「没错。就在我寻求医学的解决之道时,这家伙阅读了祖先留下的资料,研究咒术。」
  当时的都筑先生一定很不希望隼人先生那样做——弟弟竟然拼命地学习那些被自己放弃的过去的遗物。
  「喂,狗。你猜他读那些数据的目的是什么?」
  「咦?」
  「你猜猜看。」
  话题突然抛过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为、为了……解除被加诸在身上的诅咒?」
  「错了。」
  都筑先生笑了。难以宣泄的愤怒似乎全都涌了上来。
  「他想学转移诅咒的咒术。这家伙竟然把腐蚀身为长男的我的诅咒——这个从祖先开始代代累积下来的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
  都筑先生露出嘲讽般的笑容,看着表情僵硬的我。
  「结果就是你所看见的,他承受了加诸在都筑家每一代长男身上的诅咒,甚至无法维持人类的外型与正常的思想。」
  变成异形的隼人先生低下头。
  「那样做实在太乱来了……」
  水脉先生嘴唇颤抖着。
  「隼人变成异形后,只能吃新鲜肝脏,没有办法吃正常的食物。所以我才需要肝。」
  「为何最近这么急着找新鲜的肝脏?」
  「因为……他的症状恶化了。」
  都筑先生的话让水脉先生难过地叹息。
  「我们家族所受的诅咒力量非常强,若想替人承受必须背负大量不洁之物。人不可能受了这么强力的诅咒还能安然无恙。就算是妖怪,这么做也可能会很危险。而你却……」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哥哥……』
  隼人先生努力地解释。水脉先生以慈祥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个很爱哥哥的弟弟,为了救哥哥不惜自己……」
  「别开玩笑了!」
  都筑先生的怒吼让隼人先生更加畏缩。
  「我并没有求你救我!」
  都筑先生不管我们几个人还在场,生气地吼着弟弟。
  「我根本不需要你救!自作主张地转移诅咒,让自己受苦!最后还要别人杀死你?开玩笑也该适可而止!」
  『对、对不起、对不起……』
  「别忘了是谁照顾变成异形的你!又是谁得负责喂食只能吃新鲜肝脏的你、肚子饿时就完全变成一头野兽的你!你所做的一切只造成我的困扰,只是你的自我满足罢了!」
  都筑先生不停地破口大骂。
  他怒气冲冲,可是我不能坐视不理。隼人先生是为了都筑先生才牺牲自己,不该被这样责备。
  「都、都筑先——」
  我正要开口阻止他时,水脉先生阻止了我。
  我以眼神询问水脉先生原因,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哥哥……我应该在状况恶化成这样之前,早点了断自己的生命。』
  下一个瞬间,都筑先生高举起拳头,隼人先生则发出惊呼:『啊!』
  就在我以为都筑先生盛怒之下要殴打隼人先生时。
  都筑先生却没有下手。
  「别开玩笑了……」
  他只是有气无力地这样说。
  「你救了我,我绝不允许你轻易寻死……」
  「哥……哥……」
  「我不想白费那些为了延续你性命而喂给你吃的新鲜肝脏。仔细听好了,我的医术比谁都还要高明。我……一定会把那个不祥而无聊的诅咒从你身上拿走。所以,我不准你死。」
  都筑先生松开拳头,用手梳理覆盖在隼人先生脸上的黑发。像是心疼变成异形的弟弟,也像是要亲近拯救了自己的人。
  沉默降临在偌大的和室之中。
  敞开的佛坛放着一对年轻男女的遗照。女性应该是他们的母亲。不知是意外或生病,他们的母亲似乎也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兄弟两人相依为命。
  「都筑。」
  水脉先生轻轻抚摸着都筑先生的背。
  「你们家中的诅咒似乎是非常复杂的诅咒。很可惜,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咒。不过,我可以缓和诅咒的影响。」
  「……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诅咒现在已经集结成团,聚集在隼人的体内。因此,只要驱散一些缠绕在隼人身上的不洁之物,应该能够减轻症状……也就是说,或许能够让隼人不再想要吃人肝。如此一来,也能减轻都筑肩上的重担了吧?」
  「……这个办法行不通。」
  都筑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你说的这个方法跟隼人用的方法一样吧?你想把他身上的不洁之物转移到自己身上,是不是?」
  「老爷!」
  猫目先生以责备的语气喊道。
  「不可以这样做。难道忘记我带彼方先生回幽落町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了吗?为他人牺牲也得有个限度啊!」
  水脉先生有些困扰似地微笑着。
  「承接少量秽气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我也不想再让次郎你们担心啊。」
  猫目先生还想说些什么,水脉先生接着说:「没关系的。」
  「只要躺着休息两、三天,我就能够净化吸收到的不洁之物。只不过,休息的这段期间可能会替大家带来麻烦……」
  水脉先生看着我们。
  「真夜,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做家事?」
  「当然可以!别说是帮忙,小的会负责完成所有的家事!」
  真夜先生像是一名军人严肃地敬礼,已经不是管家或者武士会有的动作。
  「次郎,可以麻烦你替我跑腿吗?」
  「没办法。为了老爷,我愿意借出猫手。」
  猫目先生大概知道继续反对也没用,耸了声肩膀说。
  「……那我呢?」
  水脉先生没有指派工作给我,我只好主动请缨。水脉先生露出温柔的微笑望着我。
  「那就请你说一些现世的趣闻给我听吧。我很喜欢听彼方同学的大学生活,或者是与朋友相处的点点滴滴。」
  「嗯,没问题。我会随时向你报告,说很多给你听!」
  「谢谢。」水脉先生微微一笑。
  过几天我会再跟奈奈也同学出去一次,弥补今天提前离开。到时候再跟水脉先生分享出游经过。要买阿德利企鹅的玩偶当伴手礼送水脉先生,还是买「舟和」的羊羹好呢?
  「就这么决定。」
  水脉先生再次看着隼人先生与都筑先生。
  「我已经获得了家人的许可,接着就让我来替你驱除不洁之物。」
  「我……」
  「……咦?」
  「我可以做些什么?」
  都筑先生语气冷淡地问。
  「我不想只接受你的帮助,也让我做些什么吧。」
  「哼,怎么突然这么见外。之前根本不管别人困不困扰,硬是狠心地想要拿走老爷的肝脏。」
  猫目先生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但是都筑先生充耳不闻,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我可以做什么,水脉?」
  「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你做。」
  「……你说什么?」
  「你不是对隼人这么说吗?这只是自我满足,不需要任何回报。我只希望能够软化你心中那块坚硬的麦芽糖。」
  「又来了。因为你的自我满足而被帮助的人就只能一直欠你人情,感觉非常差。」
  都筑先生发出咋舌声,来回瞪着水脉先生和隼人先生。
  「我不需要你的回报,但是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你一件事?」
  「是。」
  水脉先生默默走到都筑先生身旁执起他的右手,用他一双纤细的手包覆着都筑先生厚实的手掌。
  「你的祖先因为犯了禁忌而被诅咒,罪孽便是导致诅咒——也就是不洁之物缠身的主因。因此请你多积点功德,抵消这些罪孽。」
  「你的意思是一加一减后,罪孽便能抵消,或许能解除隼人身上的诅咒?」
  「是。」
  「积点功德……你是要我多做善事?」
  「没错。」
  「这……」
  都筑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他的双手已经沾染过多血腥,还能够做善事吗?
  不。水脉先生摇头。
  「一定可以。因为你的医术和神一样优秀。」
  水脉先生温柔而慈悲地抚摸着都筑先生被称为神之手的手掌。
  「都筑,你的努力已经成为你的力量。虽然你无法亲手解除腐蚀隼人内在的诅咒,但是只要你能够行走于正确的道路上,相信一定能成为解咒的关键。」
  「……哼。」
  都筑先生甩开水脉先生的手,以眼神示意水脉先生看隼人先生。
  「要就快点行动,若他又开始躁动就很难制服了。」
  说完,都筑先生转身不再看水脉先生。
  「解咒之路漫长而艰险,可是都筑和隼人都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前方的道路必定有豁然开朗的一天。」
  水脉先生摸着蹲在地上的隼人的头。隼人先生那对血红的双眼簌簌地流泪,那是充满感谢与希望的温暖泪水。
  身旁传来吸鼻涕的声响,转头一看,真夜先生正拿出白色手帕,跟着嚎啕大哭。
  「呜呜、这么一来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不,现在才正要开始吧?都筑这家伙罪孽深重,想要做善事累积功过相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他抵消所有罪孽前,警察就会来抓他了。猫目先生坏心地说,看来他跟都筑先生真的是八字不太合。
  「不过,我相信他们兄弟应该可以做到。」
  听到我这么说,猫目先生冷淡地点头说:「嗯,或许吧。」
  都筑先生转过头,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看着他难以判断出情绪的背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彷佛听到了他小声地道谢。
  
  
  都筑先生的祖先也是医生,是村里口碑很好,深受众人尊敬的名医。
  但是某一天,他却闯入禁止进入的神域偷走神酒。因为传闻若喝下神酒,无论什么病痛都能立刻痊愈。
  当时祖先的儿子生病,这个孩子是他的爱妻留下的唯一子嗣,尽管他医术高明,却无法查出儿子的病因,儿子随时可能会丧命。这就是他不择手段盗取神酒的原因。
  都筑先生认为这是「为了解释有血缘关系的男性族人,容易罹患的疾病而虚构出来的传说」,开始进行研究。
  但是他仍然研读所有代代相传下来的资料,研究有关常世的一切,想必也学习了咒术的相关知识。好胜且自尊心强的他,在知识的吸收上绝不容许丝毫妥协。
  最后他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式。可惜的是,无论他在医学多么努力,再怎么精进自己的医术,依然无法如愿以偿——他还是无法解除诅咒。
  正因为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所以他轻蔑并憎恨毫不努力的人。或许正因为这样的心态,他才冷酷地向企图掩盖医疗疏失的院长下毒。
  虽然我不是都筑先生,不可能真正了解他……
  水脉先生接收了隼人先生身上的不洁之物,如他所言,必须暂时卧床休息。
  这段期间猫目先生负责采买、真夜先生负责做家事、而我则如往常般上学,放学后到水无月堂,把在现世发生的事情说给水脉先生听。
  第三天,东京下了一场雪。
  校园成了纯白之地,完全看不清路在哪里。我穿着运动鞋,靠着车子经过后留在地上的痕迹辨识方向。这是我最后悔没有提早买雨鞋备用的一天。
  从造型如凯旋门的校门走出去时,我听到曾经听过,低沉而冷酷的声音喊:
  「喂。」一转过身,果然看见都筑先生站在那里。
  白头发加上白皙的肌肤,身穿白色大衣的他彷佛完全融入雪景之中。
  「水脉的狗。」
  「我是御城彼方。」
  「水脉怎么样了?」
  他无视于我的纠正,径自说着。抗议大概无效,我只好回答他:「听说明天就差不多好了。」
  「把这个交给水脉。」
  都筑先生不容拒绝,把纸袋塞到我手上。
  「这、这是什么……?」
  「是上野的『兔屋』的甜点。有铜锣烧、最中饼(注9)还有兔子馒头。」
  「兔、兔子馒头……?」
  「就是做成兔子形状的馒头。水脉不是很喜欢这些女人才爱吃的食物吗?」
  「嗯……是啊……」
  太可怕了,他选择的甜点居然恰巧都是水脉先生爱吃的种类。可是……
  大概我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都筑先生责备似地瞪着我。
  「你想说什么?」
  「呃,就是,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你既然知道好吃的甜点店。啊!其实是觉得,都筑先生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隼人以前很爱吃。」
  都筑先生冷冷地回答。
  「他很喜欢上野,因为那里有动物园跟科学博物馆。他经常在回家的路上找甜点吃,所以还算熟悉那附近。」
  「喔喔,所以……」
  我总算放下心中大石。
  「那个时候你才会跑去看烟火。」
  都筑先生曾在上野公园欣赏烟火。我猜会不会在隼人先生还没有变成那样前,他们两人曾经一起在那看过烟火。
  白色与黑色的身影。两人亲昵地并肩站着,欣赏天空中此起彼落的巨大花朵。我的脑海忽然闪过这样奇幻的场景。
  「好漂亮,各种颜色的烟火同时施放,好像一束花喔。」
  黑发的隼人先生大概会这样说。
  「嗯。技术很不错,应用了焰色反应(注10)。」
  都筑先生大概会这样响应。
  「哥哥真是煞风景,不能专心欣赏烟火就好?」
  「我那样说是称赞的意思。」
  都筑先生一脸平静。
  隼人先生有些不高兴,但随即又将视线转回烟火。
  「听说烟火具有替死者安魂的效力。如果每个人看了烟火都能获得疗愈就好了。」
  隼人先生凝望着天空,站在他身旁的都筑先生则不知回了什么。
  他到底会说什么呢?会否定这句话或者加以讽刺?我想象不出他们之后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对话了。
  「……如果死者看了烟火就能获得疗愈的话……」
  眼前的都筑先生喃喃地说。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看穿我现在正在想什么。不过,他不可能会知道。都筑先生凝视着远方。
  「烟火就等于是佛花吧。」
  「佛花?是不是放在佛坛或是墓前的花?」
  「很多人误以为那是慰藉死者的东西,但是我听说佛花原本的意义正好相反。放置佛花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见到日渐枯萎的花后,能够领悟诸行无常的道理。所以佛花并非献给佛坛或坟墓,而是献给活着的人。」
  「可、可是烟火确实具有安魂的用意啊——」
  「活着的人见到烟火,以为死者的灵魂受到疗愈而感到放心。这么一来才能够让那些被束缚在现世的死者了无牵挂地前往常世。我认为所谓烟火的安魂效果是这样来的。」
  都筑先生仍是望着远方的眼神,也许以前他也曾经跟隼人先生聊过相同的话题。
  「承蒙你们照顾了。」
  语音刚落,都筑先生便转身准备离开。
  「啊!」
  「这些甜点要快点吃完。现在吃最好吃,不准明天以后才吃。」
  都筑先生指着纸袋自顾自地说完,迅速离开了校门口。
  「啊!请等一下!」
  我想追上前去,但他很快地消失在纯白的雪景中,再也看不见。
  「……都筑先生。」
  又开始下雪了。
  到了明天,现在残留在路面的车痕可能又将被白雪覆盖。
  这一天寒风刺骨,戴了手套的手依然冰冷。
  可是眼前这一片雪白的街景,看起来似乎稍稍温暖了一些。
  
  
  注5:Suica Suica为电车的储值车票,类似捷运卡,发音与日文的西瓜相同,又称为西瓜卡。
  注6:布罗肯现象 山顶的阳光经过云雾反射之后,形成一圈光环的现象。
  注7:雅各布的天梯 圣经故事之一。雅各布睡觉时看见来自天上的梯子,耶和华与使者自天梯降临。
  注8:云隙光 阳光自云的周围射出,照在灰尘上让光芒更加清晰。
  注9:最中饼 一种外层为饼干,里头包红豆馅的甜点。
  注10:焰色反应 利用燃烧来测试某种金属是否存于化合物中的方法。
 楼主| 发表于 2016-8-17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除夕夜
  
  「彼方大人想要怎么过新年呢?」
  白尾先生站在龙头神社境内,边拿着扫帚扫地边这么问。
  宽敞的境内有我和壮年的神主——白尾先生,还有零星几位来拜拜的妖怪。参道旁的独眼婆婆和长颈女,正热烈地讨论能量景点(注11)与年终送礼的事情。她们聊天的模样还真像是人类三姑六婆谈论八卦的样子。我看着她们聊天,然后回答白尾先生: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过。」
  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色的雾气,冷冽的空气让脖子倍感寒冷,我赶紧戴上围巾御寒。反观穿着年初刚认识时穿的神主服饰,若无其事扫着地的白尾先生,穿那么少不会冷吗?
  「可惜不能回老家过年。」
  「嗯,就是说啊。」
  如今的我被一年契约的时间限制,变成半个常世人,若长时间离开常世便会烟消云散。
  所以我已经跟爸妈报备过,今年要和东京的朋友一起过年,不回去了。暑假也是用同样的说法留在东京,爸妈虽然颇有微辞,却也无可奈何。
  「本来想说要让这个借口成真,可惜奈奈也同学跟长谷川同学新年期间都忙着打工。」
  「喔。过年期间有些地方会发给员工特别加班费。」
  「是啊。」我点头。虽然透过同科系的奈奈也同学认识了一些平时在大学能一起聊天的新朋友,不过这些朋友不是要回老家过年就是计划与女友一起过节。
  「有朋友约我通宵唱歌,不过我不太会唱流行的歌曲。」
  我发出的叹息化为白雾,消融在冰冷的空气里。
  「嗯。」白尾先生望着鸟居另一头。
  「可以利用幽落町的移动机制,到高尾山欣赏日出美景。不过,那里算是权现大人的地盘,而我侍奉的是稻荷神,总觉得不是很想推荐这个活动。」
  「高尾山吗?感觉到时候人会很多……」
  山上一定会挤满登山客。
  「还是去王子呢?」
  「王子?在西东京吗?」
  「在西东京的是八王子,王子在东京都北区。过年时会举行名为『狐狸游行』的活动。」
  「那是什么活动啊?好像很有趣!」
  我见过狐狸娶亲的画,狐狸游行该不会是像画一样,让狐狸们穿着礼服游行吧。
  「啊!可是我是人类,可以参加吗……」
  「别担心。那是人类为了振兴小镇,规划举办的活动。让假扮成狐狸的人排成一列,从装束稻荷神社游行到王子稻荷神社。在乐队伴奏下绕行王子的街道,很有看头喔。」
  「哇……」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有兴趣?」
  「嗯,我想去看。」
  我一点头,白尾先生便开心似地瞇起眼睛。
  「其实那原本是我们狐狸开始举办的活动,集合近郊所有侍奉稻荷神的狐狸,在装束稻荷神社的朴树下更衣,在狐火(注12)的陪伴下前往王子稻荷神社参拜。因为掌管东方的统领就在王子稻荷,大家必须去请安。」
  「所以白尾先生,你们的游行跟刚才说的狐狸游行不一样啰?」
  「没错。而且我们的队伍里面没有人类。」
  「也对,毕竟是很神圣的游行。」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顶多就像是男人聚会不让女人参加的感觉。」
  「喔,原来如此……」
  「掌管东方的统领并不只是我们的神而已。」
  「是什么样的神呢?」
  我不经意的疑问似乎打开了白尾先生奇怪的开关。
  「喔!被我们称为统领的神其实就是稻荷神。稻荷神原本是掌管丰收的神只,对人类来说是很常见的神,后来不知何时开始,稻荷神也被当成了防止火灾与商业之神。如你所知,古代的人从事农业维生,稻榖好不容易结穗,却经常被麻雀偷吃,让百姓很头痛。不过麻雀可是我们狐狸最爱吃的食物,因为狐狸吃掉了麻雀这种害鸟,间接地保护了稻穗,所以大家开始说狐狸是稻荷神的使者。」
  「原、原来是这样啊。」
  我只能尽量回应。白尾先生话匣子一开就关不起来,一鼓作气地说着,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换气的。
  「不过这只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传说。我也不是活了那么长时间的狐狸,不知真假。」
  话虽如此,但是白尾先生这个人拥有脱俗的风采,一定活了比外表的年龄看起来还要更久的时间。
  「对了,说到我们会被大家说爱吃炸豆皮的理由呢——」
  白尾先生的知识分享源源不绝,但是我的手指已经冻僵,快要失去知觉了。
  正在想要如何才能阻止他继续聊下去,这时长颈女忽然以尖细的嗓音大喊:「白尾先生。」
  「怎么了?」
  「你听我说!借畚箕婆婆(注13)在事八日(注14)那天到现世挨家挨户拜访时,有好多小孩用奇怪的手表朝着婆婆。」
  那位只有一只眼睛的老婆婆好像就是借畚箕婆婆。只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唯一一颗眼睛正充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小孩子出现在现世的时间很短,无论我们妖怪怎么隐身,还是会有小孩能够轻易看见我们。唉,真是灾难。」
  「讨厌,我吓得魂飞魄散,真没想到会遇上比竹笼还可怕的东西。」
  「真可怜。婆婆最怕那种有很多格眼的东西了。」
  「我还以为现世已经没有悬挂竹笼的习惯,所以太过大意。想不到会被那么多小孩看见。」
  借畚箕婆婆啜泣着,白尾先生也颇能感同身受似地点头。
  「确实是灾难没错呀。拜最近某个不知名的新游戏所赐,了解我们妖怪的小孩子越来越多了。」
  「这……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觉得倒霉。」
  婆婆露出复杂的神情擦去泪水。
  「游戏的设定是透过某种特殊的手表找寻妖怪,如果和妖怪变成朋友,就能得到徽章之类的东西。」
  「徽章?是不是跟观光地卖的纪念品一样的东西?讨厌,那不是很贵吗?不给他们徽章就不走,现在的小孩好可怕。」
  长颈女的长脖子开始颤抖。
  有点听不太懂他们在聊什么,不过这可是我逃离白尾先生永无止尽的知识讲座的好机会。我朝他微微点头,迅速逃离现场。
  
  
  「狐狸游行?」
  在水无月堂提起这个话题时,猫目先生投来一个狐疑的眼神。
  猫目先生今天也变成黑猫的模样,窝在暖炉桌底下,从棉被边探出头来。
  「大概是白尾大叔常参加的那个活动吧。太佩服他了,这么冷的天还去游行,是不是趁机顺便修行呢?」
  「天气是很冷,不过好像是很有趣的活动。」
  「有趣又怎样?要是冻死了可就一点都不酷。」
  「仔细做好保暖工作就不会觉得太冷。」
  坐在旁边的水脉先生边剥着橘子皮边说。水脉先生的手真灵巧,剥下的皮都还连在一起。
  「我也一直觉得那是个有趣的活动。」
  「老、老爷,难道你……」
  猫目先生屏息以待。
  「彼方同学,机会难得,要不要一起去看狐狸游行?」
  「咦?可以吗?」
  水脉先生停下剥橘子的手,面带微笑说:「可以啊。」同一时间,猫目先生从暖炉桌里跳出来。
  「老、老、老爷!你在胡说什么啊?为什么除夕夜还得跑到外头去呢?穿再多衣服都还是会冷啊!」
  「戴上两条围巾,穿两层袜子应该就不会冷了。」
  「可、可是。」
  「次郎怕冷,可以留下来顾家。」
  「呜呜呜……」
  黑猫外型的猫目先生,耳朵垂下紧贴着头。
  「彼方大人,你在这里吗?」
  杂货店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毛玻璃拉门被拉开,一名与昭和风情的店面完全不搭,穿着燕尾服的管家站在店里。是真夜先生。
  「啊!真夜先生。」
  「天色已晚你却仍未回家,让我有点担心,决定出来迎接。原来你在水脉大人这里,小的也能放心了。」
  「真夜,欢迎光临。要不要吃橘子?」
  水脉先生剥下一瓣橘子递给真夜先生。戴着白手套的真夜先生单膝跪地,宛如家臣接受将军赏赐宝物般恭敬地收下。
  「感激不尽!」
  「太夸张了啦,真夜先生。」
  我也伸手拿了一个放在暖炉桌中央的橘子。从底部戳下去,将皮剥开,但是没办法剥得像水脉先生那样完整。撕下橘络后再把橘子放进嘴里,多汁酸甜的味道立即在口中蔓延开来。
  「真夜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狐狸游行?」
  「那是不是大名游行之类的活动?」
  「是啊。不过没有那么盛大。」
  由人扮成狐狸在镇上游行,水脉先生简单地说明。真夜先生沉吟了一会儿,强而有力地点头说:「如果彼方大人去的话我就去。」
  「呵呵。已经确定有三个人参加啰。次郎你呢?」
  「呿。」猫目先生孩子气地嘟起嘴。
  「我去总行了吧,我去!」
  「你也可以选择嵩在暖炉桌里看家喔。」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陪老爷一起去。」
  黑猫外型的猫目先生从暖炉桌慢慢晃出来。
  看见它的模样,我不解地偏着头:「咦?」
  「怎么了?」
  「猫目先生,你是不是变胖了?」
  「什么!」
  猫目先生瞠目结舌,身体颤抖。
  「你在胡说什么!这是冬天换毛的关系,因为冬天换毛!」
  「可是总觉得你圆滚滚的身体,不只是因为换毛的关系……」
  确实比之前苗条的身体稍稍肥胖了点,尤其是看起来好笨重的臀部。
  「或许是因为天气转冷后,次郎就一直窝在暖炉桌的缘故。」
  「没办法,实在太冷了啊。」
  「天气冷的时候更应该外出走走,现在空气很好,走一走很舒服喔。」
  「可是……」猫目先生很难接受。
  「猫目大人,还可以做干布擦澡啊!」
  真夜先生突然走上前来,眼神充满斗志。
  「你可以站在寒空底下露出肌肤,锻炼健全的肉体与精神力!」
  「我才不要!绝对不要!」
  「干布擦澡吗?我也想试试看。」
  「不行!我不能让老爷那样做!要是如珍珠般光滑细嫩的肌肤被干布刮伤了该怎么办?」
  吶喊了一阵子后,猫目先生直接使出猫拳攻击真夜先生。「你少在那边乱提议喔!」榻榻米区回荡着「啪」的清脆声响。
  「大家一起过除夕啊。」
  没想到我会跟水脉先生、猫目先生,还有真夜先生四个人一起过年。不过这样也不赖,应该说会很开心才对。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我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希望过年赶快来临。
  
  
  终于到了引颈期盼的除夕。
  如果还在老家的话,往年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开始看红白歌合战了,不过今天却完全没有打开电视就出门了。顺便一提,真夜先生替我准备的复古电视机在水脉先生的努力之下,已经可以收看数字电视,非常好用。
  我们在水无月堂集合后,一起走过幽落町的拱门。
  从JR王子车站旁的路来到现世,眼前一整排的灯笼迎接着我们。太阳开始西沉,天色渐渐昏暗起来,灯笼柔和的光线照亮周围。
  一群拉着登机箱,很引人注目的年轻人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难道他们就是要扮成狐狸的人?」
  「有可能。你看,那边也有人穿着很漂亮的和服。」
  我循着水脉先生所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几个打扮得很雅致的女孩聚在一起,开心地聊天。忽然又看见一个穿着素净和服的男人,披着斗篷走了过去。
  王子车站前大马路与天桥交错排列,还有若干充满昭和气息的建筑物。紊乱的街景平易近人,莫名地让人觉得怀念。
  JR的高架铁路下方是都电荒川线,电车的车铃叮铃叮铃地响着,以缓慢的速度滑进了都电的车站。
  「没想到东京还有路面电车啊。」
  真夜先生感慨地说。
  「以前仙台也有吗?」我问。
  「嗯,一直到前阵子都还有,可惜现在已经停驶。」
  「不对喔,这里写说仙台的路面电车在昭和五十一年就停驶了。」
  真夜先生垂头丧气,他身旁的猫目先生把脖子缩进两层围巾里,接着从我手里抢走手机后看着屏幕。
  「不是前阵子吗……?」
  「难不成对迷家来说,四十年前也算是前阵子?那时候我跟彼方先生都还没出生耶。」
  「你们两位还真年轻。」
  真夜先生颇有感触地说。无论到了哪里,他都一样我行我素。
  「都电荒川线是东京仅存的路面电车。大约是东京举办奥运的时候吧,大家开始以车代步,路面电车与汽车的使用率不可同日而语。加上地下铁也开始发展起来,路面电车便日渐凋零了。」
  都电荒川线之所以能够残存下来是因为它使用专用轨道,搭乘路面电车的乐趣之一,也就是在马路上与车同行的距离非常短的缘故。
  都电的小巧车厢停靠在车站,老人家或者家庭客陆续从车厢走到月台。这小小的车厢竟容纳了这么多乘客令人佩服,同时也注意到乘客并非是观光客,可见直到现在荒川线仍受到当地居民的喜爱,觉得很窝心。
  「搭乘都电时可以看见飞鸟山上的樱花,白尾很喜欢坐在都电上赏樱喔。」
  「飞鸟山?」
  「嗯。那是德川吉宗将军规划出的赏樱景点,也是王子有名的景点喔。我也曾到飞鸟山赏花过,会去那里赏花的家庭客与老人家比年轻人多,可以很悠闲地参观。」
  「原来如此。之前提到东京的樱花,我最先想到的是上野公园或皇居。」
  「那是只靠电视节目认识东京的乡巴佬才会有的概念。」
  猫目先生又对我说的话嗤之以鼻了。
  「我刚搬来幽落町时,你是不是也这么说过……」
  那是快要开学前的事情。那时我在高尾山看见了河津樱,不过那一次并不是为了赏花才专程跑去高尾山。
  「到现在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好像一点进步都没有。」
  「东京的历史很长,难免会有很多不甚了解的事情。我也跟你一样,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水脉先生的响应让人如沐春风,跟猫目先生实在差太多了。
  我们几个人呼出的气都化为白色雾气,猫目先生连鼻尖都冻得红冬冬。只有不具备真实形体的真夜先生穿着管家服饰却毫不觉得寒冷。
  「好冷,快要冻僵了。」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应该窝在暖炉桌看红白就好了。」
  「但是机会难得,我想看狐狸游行。伤脑筋,我都穿了两层袜子,怎么还是这么冷。」
  最冷的部位是脚趾,寒气彷佛从脚趾蔓延到全身。
  「装束稻荷神社附近有摊贩聚集,只要走到那里就可以买到热腾腾的食物了。」
  「对了老爷,要不要到快餐店等到半夜?摊贩还是在户外啊。」
  「原来如此。猫目大人吃了快餐就可以变得更肥了!」
  真夜先生毫无心机地说,猫目先生的右手开始握拳。
  「你又随便多嘴了!」
  「猫、目大人疯了!猫目大人疯了!」
  和猫相比,成年男子的拳头显然有力许多,热闹的王子车站前响起咚的声响,还有真夜先生的惨叫声。
  
  
  走在从王子车站延伸出的商店街时,看见一个特别热闹的地方。广场上有整排的傩贩,还有一群穿着日式服装的人。有些人戴着狐狸面具,有些人则在脸上画着像狐狸的妆容。
  「这活动比想象中还要盛大。」
  「是啊。而且他们都好可爱。」
  一个小男孩脸上画着狐狸的胡子,手里拿着一根热狗玩耍着。似乎是在广场的某个角落让人画上胡子的。附近也有好几个孩子脸上都化着妆。
  「次郎跟彼方同学要不要画看看?」
  「别、别开玩笑了!我是猫,为什么要变成狐狸?太可悲了!」
  「我不想化妆,比较想戴面具。」
  仔细一看,参加的客人戴着的面具并非只有一种,有像发饰的小面具,有些狐狸面具是笑脸,也有生气的,各式各样。
  「如果路上看到卖面具的店就买一个吧。狐狸的面具真可爱。」
  「嗯,我也觉得狐狸面具很朴实又很酷。」
  「呋,大家都这么买狐狸的帐啊?」
  猫目先生不悦地嘟起嘴唇。
  「明明我比较可爱。」
  「猫目先生,你打算改走卖萌路线吗……?」
  他变成成年男人的时候长相俊美帅气没错,但并不是可爱。恢复成黑猫的模样时虽然是一只漂亮的猫,不过我不会用可爱来形容他。他讲话太毒,不可爱应该是个性的问题。
  对了,他以前好像也曾经想跟博物馆动物园站的企鹅壁画比较。可惜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赢。
  「次郎也很可爱,只是今天的主角是狐狸啊。」
  水脉先生面带微笑称赞了猫目先生,猫目先生的表情立刻柔和起来。
  「今天就不跟它计较了。狐狸也还算可爱啦,排名在我后面。」
  真现实。算了,如果这样就能安抚猫目先生也好。
  十二月的冷冽寒风扑面而来。「啊〜〜」冷得我忍不住发出哀号。
  「彼方大人,请享用温热的食物。」
  「谢谢你,真夜先生。」
  真夜先生到附近发放甜酒酿的地方领了回来。我接过甜酒酿,双手传来温暖的触感。
  啜饮一小口之后,全身都开始暖和起来,冻僵的身体总算复活了。
  「好暖和……」
  真夜先生也给了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甜酒酿。
  「满机伶的嘛,陆奥的管家。」
  「真好喝……」
  水脉先生也感动地说。尽管他穿着一件厚羽织,也戴着围巾,仍觉得寒冷。他很珍惜似地抚摸着装着甜酒酿的纸杯。
  「三位大人,请到这里来取暖。」
  真夜先生请大家到火堆旁取暖。
  「欢迎,大家都过来吧!」
  一位戴着手套的爷爷不停地把木头放进火堆燃烧,我心怀感激地让原始的暖意温暖身子。
  「还有多久游行才开始?」
  猫目先生一边啜饮着甜酒酿,一边询问。水脉先生望着广场附近的大时钟回答:
  「新年一到就开始,大概再过四个多小时吧?」
  「不行不行不行。」
  猫目先生猛摇头。
  虽然我们就站在火堆旁,但是背后还是会冷。
  「我们去那家店等吧!边吃鸡边杀时间!」
  肯德基爷爷站在马路另一头朝我们微笑,彷佛正在对我们说:「快来啊,这里有热腾腾的炸鸡喔。」
  「……难得来到王子,不想去连锁餐厅吃东西。」
  水脉先生一脸为难的表情,虽然我喜欢吃炸鸡,不过水脉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
  「要不要利用评价餐厅的网站找其他餐厅呢?」
  我拿出手机,但是手指已经冻僵,无法灵活地操作手机。
  「边走边找会不会比较快?走路也能暖和身体,可说是一石二鸟之计。」
  「对啊。真夜说的没错,我们就靠自己边走边找吧。」
  蹲在火堆旁的水脉先生站起身,猫目先生也跟着站了起来说:「真拿老爷没办法。」
  当然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准备离开。
  不知何时,那群扮成狐狸的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灯笼。
  灯火晃动着,到处都是点点灯光。
  这景象真是不可思议,明明身处现世,却不像是人类居住的城镇。一想到这些狐火排成一列依序前进的场景,不禁开始雀跃起来。
  「唉呀,每一家店都客满了耶。」
  猫目先生的声音让我自空想中回过神来。
  他说的对,能用餐的地方几乎都客满了。餐厅挤满了参加狐狸游行的人以及来参观的游客。就连猫目先生最先提议的肯德基也早就已经没有位子了。
  我们和一群穿着和服的女孩子擦身而过,其中一个女孩拿着手机,嘟着嘴。
  「喂,小萌没接电话耶。而且,手机好像也没讯号了。」
  「今天晚上人太多了,可能线路太拥挤吧?」
  「人真的很多。她到底跑去哪里了啦,不是说只是去调整一下和服吗?」
  「刚才应该先约好碰面地点,现在只希望能在装束稻荷神社面前遇到她了。」
  正如她们所言,王子真的是人山人海,天色昏暗视线不佳。想要在无法用手机联络的情况下找到人并不容易。
  接着我们走到一家便利商店前,看见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聚在一起。
  「冷死人了,我去买暖暖包来用吧?」
  「光吃一个肉包好像不太够。对了,阿刚到底跑去哪里了?说是要去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
  「该不会是迷路了吧?或者是被狐狸迷惑了?」
  「好好笑喔。我们再继续等十分钟吧,再没回来就打电话给他。」
  他们都染着金发,身上穿着整齐的和服,手里拿着狐狸面具,打扮得很潇洒,应该也是来参加狐狸游行的吧。
  「早知道我也穿和服来了。」
  「彼方先生,你有和服吗?」
  「更正。早知道我应该买一件和服来穿。」
  「如果你早点说,我就能把我的和服借给你穿了。」
  水脉先生很遗憾似地垂着眉眼。
  「不、不用客气。怎么好意思跟你借,要是弄脏就不好意思了。」
  「弄脏的话洗一洗就好。」
  「不过水脉先生比我高,我穿你的和服,下摆应该会拖到地上。」
  「若是尺寸太长可以把多的部分折在腰部调整长度,最后再绑上带子就可以了。」
  「这方法让我心情有点复杂……」
  怎么有一种输掉什么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在比赛什么。
  「不过似乎很多人都失散了,让我有些担心。」
  水脉先生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我也有点在意这样的情形。
  「如果是来看狐狸游行的,应该会聚集在装束稻荷神社那边吧?希望他们能找到自己的朋友。」
  「反正这里在东京都二十三区的范围之内,同样都有电车或公交车。万一找不到朋友也可以自己回家。等人潮散去再打手机联络就可以。」
  「是啊。这里又不是陆奥的深山,是很多人居住的城市啊。」
  真夜先生也同意猫目先生的意见。
  「如果在东北的山里遇难,就不好玩了。」
  聊着聊着我们走回了车站。
  王子车站涌出大量人潮,来看游行的人应该会越来越多,车站附近的餐厅也一样没有空位。
  「老爷,我们干脆在水无月堂悠闲地等到除夕的钟声响起,好不好?」
  猫目先生露出毫无生气的眼神,驼背似乎比平常更严重,步履蹒跚地走着。水脉先生驳回猫目先生的建议。
  「可是次郎一旦钻进了暖炉桌,就再也不想出来了吧?」
  「老爷说的没错。」
  为了不挡到其他人行进,我们站在隔壁的路旁。我也因为太冷忍不住想打瞌睡而被真夜先生喊了好几次「彼方大人」。
  「叮铃!」这时忽然听见脚踏车的铃声。
  一个穿着斗篷、牵着脚踏车的人影,伫立在车站高架铁路下方的隧道里。
  「各位朋友,晚安。」
  娇小的人影伸手掀起猎帽向我们致意。
  「苏芳先生……」
  「大家成群结伴是要去王子稻荷神社吗?」
  「嗯,是啊。」
  「何必这么提防着我,我们不是朋友吗?真教人难过。」
  苏芳先生这么说,但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他真的是一个很高深莫测的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每次看见他都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虽然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情绪,却因为太过莫名奇妙而让我很不安。
  「彼方先生,他是你的朋友吗?」
  猫目先生戳了我一下。
  「是啊。」苏芳先生代替我回答。
  「我和彼方是朋友,也想成为你的朋友,猫目次郎。」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认识你,也知道你最喜欢的人是水脉。」
  「难道……」猫目先生吓得寒毛直竖。
  「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跟踪魔……?」
  「等一等,猫目先生。苏芳先生也认识我跟水脉先生。」
  「那他很可能是跟踪我们三个人的跟踪魔啊。跟踪彼方先生就算了,竟敢跟踪老爷,臭小子!」
  猫目先生露出明显的敌意,但是苏芳先生仍然保持笑容。
  「你们这几个孩子真是有趣,怎么看都看不腻。」
  「谢、谢谢……」
  虽然听起来似乎不太像是称赞,不过我还是先道谢了。
  「苏芳怎么会来这里?」
  水脉先生问。
  「我喜欢热闹的气氛。今天到明天为止,我打算到处闲晃,不过新年一到会先回去。」
  「回幽落町吗?」
  「当然。你们不回去吗?」
  「不。我们要看狐狸游行,打算在王子跨年。」
  「咦?」苏芳先生诧异地瞪大双眼。
  「……这样啊,这下子伤脑筋了。」
  「怎么了?」
  水脉先生一脸疑惑,苏芳先生也看着水脉先生。
  「没什么。既然那是水脉的选择,我也无所谓……唉,真是可惜。」
  「呃……我……我怎么了吗……」
  水脉先生开始局促不安起来,苏芳先生没有回答,反而牵着脚踏车迈开脚步。车子后方的货架上绑着表演纸芝居用的木箱。
  「别介意,水脉,玩得开心点。彼方、猫目次郎,下次再会。嗯……迷家的话可能还得多花点时间才能熟稔起来吧?」
  苏芳先生掀起斗篷,和刚才出现时一样,忽然消失了。
  「这家伙好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已经在哪里认识我的态度。」
  「猫目先生也这么想吗?我也有一样的感觉耶……」
  水脉先生盯着苏芳先生消失的方向。
  「苏芳的外套内里……」
  「怎么了?」
  「颜色跟幽落町的天空一样。」
  是黄昏时街上的天色。那件斗篷的内里颜色确实很像是幽落町的天空颜色。
  「而且他说的话让我很在意,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走着走着或许就能想起来了吧。这里好冷,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坐吧。」
  猫目先生催促着水脉先生,一旁的真夜先生却僵硬地站在原地。
  「真夜先生,你怎么了?」
  「三位大人,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问,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纸芝居艺人啊。」
  「嗯。那是一位名叫苏芳,很奇特的纸芝居艺人。」
  我也附和猫目先生。
  「是……纸芝居艺人……?我看不见他。不,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看到一团像人形的雾……」
  真夜先生的话让我们面面相觑。可是苏芳先生已经消失,无法确认清楚。我们几个再度迈开脚步。
  我们穿过高架铁路下方,来到车站另一头,眼前的景观和刚才完全不同。
  建筑物的另一头是树林,路面也从水泥铺设的道路变成了石版路。
  「咦、咦?」
  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看错了,是不是闯进了其他地方。
  「几位小哥。」
  是女人的声音。
  仔细一看,一名穿着和服的女性站在一栋木屋前方,正朝我们挥手。
  「想喝酒就来我们这里坐坐吧,欢迎光临。小店也有热腾腾的饭菜喔。」
  招牌上写着「扇屋」两字。店面是一栋三层楼的日式民宅,有着看似沉重的瓦片屋顶。店里传出热闹的声音。
  我们几人默默地对看了一眼,没有人提出异议。
  
  
  喧闹的声音与温热的酒气迎面而来。
  猫目先生发出「呜呕」的声音。水脉先生虽然还是面带微笑,却微微皱起眉头。
  这是一家风格老式的餐厅。天花板上气派的梁柱与桁条纵横交错。建筑物本身还很新,木材原本的色泽相当美丽。
  里头的座位坐满穿着和服,正在喝酒的年轻男女。
  「今天是迎接新年的好日子,值得庆贺,请大家尽情享用美食,喝得痛快吧。啊!要不要来一份厚片煎蛋?我们店里的厚片煎蛋很有名喔。」
  穿着和服的店员笑嘻嘻地推荐,坐在里头的客人们纷纷点了厚片煎蛋当下酒菜,吃得津津有味。
  水脉先生走上榻榻米,坐在入口纸门旁的位子,我们也跟着坐进去。
  我差点被放在地上的火钵绊倒,钵里放着被烧得红红白白的木炭。
  「老爷,要不要坐里头的位子?坐这个位子会吹到外头进来的冷风耶。」
  猫目先生搓着双手说。他想利用摩擦生热的原理取暖,可是双手都戴着手套,怎么搓也没用。
  「不。我想我们还是别坐太里面的位子比较好。」
  「什么意思?」
  「小的也同意水脉大人的看法。」
  原本沉默不语的真夜先生开口说。
  「打从进入这家店,小的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猫目先生闻了闻店里的味道,我也学着他的动作。
  「……没闻到什么。天气太冷害我的鼻子变得不太灵光了。」
  「嗯。我只闻到浓浓的酒臭味,没闻到奇怪的味道。」
  「嗯。」水脉先生沉吟。
  「次郎。你不脱大衣吗?」
  「老爷,你胡说什么呀!这么冷还要我脱下大衣,我会冷死。」
  「没错,这里的确很冷。现代的店家会开暖气,以前的店家则利用暖炉提高店里的温度。可是这家店——」
  水脉先生看着火钵。
  「这个该不会只是装饰吧……」
  我看着旁边那个复古的取暖装置。火钵看似努力地燃烧着,效果却远远不及暖炉或者暖气。
  「还有,虽然店里点着火钵,可是天花板却异常干净,照理说使用火钵的地方,天花板或多或少都会被熏黑才对。」
  「这栋建筑物还很新,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刚刚改建过,所以没有熏黑的痕迹?」
  「如果是改建过的店面,应该会装上空调设备吧?像这种充满缝隙的木造房子不是很冷吗?」
  猫目先生若无其事地移动到火钵旁说。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奇怪。」
  「嗯。而且我想起来了,『扇屋』这家店曾经出现在以王子为舞台的落语中。」
  「以王子为舞台的落语……是不是『王子的狐狸』?」
  猫目先生眨了眨眼睛,真夜先生也颇感兴趣似地凑了过来。
  「是什么样的故事?」
  「简单说就是狐狸化身成人类的故事。舞台是位于王子的餐厅,那家餐厅好像就叫做『扇屋』。」
  一旁的水脉先生点头。
  「所以这是从以前就经营到现在的餐厅?」
  「不……」水脉先生欲言又止。
  「白尾告诉过我,扇屋的建筑物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
  「没错。扇屋是吉宗将军建造飞鸟山公园之前就有的餐厅。生意相当兴隆,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烧毁了。」
  水脉先生难过地垂着眉眼。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家餐厅又是什么。我们几人默不作声。
  「讨厌,小萌讲的笑话很冷耶!」
  里头的座位区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喝醉了。
  「啊哈哈!阿刚讲的笑话也很冷好吗?」
  穿着可爱和服的女孩拿着手里的狐狸面具拍着染成咖啡色头发的阿刚。女孩满脸通红,算是醉鬼二号。
  小萌跟阿刚……怎么好像听过这两个名字。
  「难道他们两个人是……」
  我吞了一口口水。
  「没错,他们很可能就是失踪的那两位朋友。」
  水脉先生严肃地说。
  应该不存在的扇屋。行踪不明的男女。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奇了。
  我们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店员身上。忙着做菜的年轻老板,还有端菜给客人的女孩。他们年纪虽轻,却都穿着和服,与古色古香的店非常相称。
  「难道他们都是狐狸?」
  「很有可能。毕竟各地的狐狸现在都聚集在王子。」
  「快离开这家店。」
  我们正想站起来的时候,店员走过来了。
  「请问要点菜了吗?」
  「我们要点四份厚片煎蛋。」
  水脉先生立刻点菜。
  「请问要喝什么饮料?」
  「请给我们热开水。」
  「要不要喝点酒?」
  「不用了,我们有人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难得过年,这些规定就——」
  「还是得遵守。」
  水脉先生面带微笑,非常果决地回答。店员听了也笑着说:「好的。」干脆地退下了。
  「老爷,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
  「这个时候聚集在这里的狐狸大多法力高强,我们还是先别轻举妄动比较好。」
  「但是他们都喝得醉醺醺了,不用怕他们吧。再说了,若他们真是狐狸,那等一下端出来给我们吃的可能不是厚片煎蛋,而是马粪啊(注15)。」
  「『王子的狐狸』里的馒头就算了,煎蛋跟马粪这两样东西不太可能被搞混,应该不用担心。」
  水脉先生笑吟吟地说,真夜先生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
  「这间店该不会是狐狸之间互相较量变身技巧的结果?」
  「嗯,有可能。可是这里是东方统领的地盘,狐狸们不至于玩得太过火。虽然这个地方只是狐狸喜欢捉弄人才用幻术变出来的餐厅,我还是希望能够在狐狸游行开始之前回去。坐在里头的两个年轻人的朋友也很担心他们。」
  「嗯,的确是这样。」
  小萌和阿刚的朋友还在找他们。他们的朋友很可能在电话联系不上的状况下在寒风中到处找人,比起坐在这里的小萌和阿刚更令人担心。
  「我们该想个办法安全脱身才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用幻术对付它们就好了。」
  水脉先生不解地偏着头,猫目先生则不耐烦地继续说。
  「若能用幻术打败狐狸,因为它们的自尊心很强,应该会放我们走。不过,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狐狸可是幻术界的专家,我这种程度没办法骗过它们,老爷你们也不擅长幻术。」
  猫目先生耸了声肩膀。「这个办法好!」水脉先生很激动地喊。
  「老、老爷是指哪个办法……等一等,那应该行不通吧?我的变身术还是跟白尾大叔学的耶。」
  「交给我吧。」
  「咦?水脉先生也会变身?」
  头一次听说。水脉先生原本是龙,人类的模样是他变身后的样子。可是感觉上他的变身跟狐狸的幻术比赛所用的法术似乎不太一样。
  「当然……」水脉先生抬头挺胸,很得意地说。
  「会变身?」
  「不会。」
  「不会变身!」
  我们被吓到差点摔倒。
  水脉先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里头装着鱼形小娃娃的小小试管。
  「这是什么?」
  「浮人形(注16)的材料。」
  「浮人形?」
  没听过这个东西。猫目先生和真夜先生也一脸疑惑的样子。
  水脉先生只是微笑着,没有多做解释。
  「让各位久等了。」
  就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店员送来了四人份的厚片煎蛋。煎蛋的厚度果然不负厚片之名,确实是厚厚一片。鲜明美丽的黄色让人食指大动。不过我也只能拼命压抑着想吃掉煎蛋的冲动。
  水脉先生单手拿着试管,叫住了送餐给我们的女店员。
  「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请问有什么事?」
  「这个孩子也想参加你们的比赛。」
  水脉先生竟然指着我。
  「嗄?什么!」
  我跟猫目先生,还有店员同时发出惊呼。
  「为、为什么是我?」
  「非常抱歉,但是请你暂时配合我一下。」
  水脉先生这么拜托我,我无法拒绝。
  另一方面,店员脸上的笑容消失,宛如线一般细长的眼睛往上弯,变成狐狸的脸。
  「你看起来不像是人类,难道是什么有名的妖怪……?」
  「不。我只是一个经营杂货店的人,这个孩子也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相信你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妖气吧?」
  店员吸了吸鼻子,闻闻我的味道,吓死我了。
  「他身上有常世的味道,却只是一个普通男孩。」
  「我、我是年轻人,不是男孩……」
  我纠正她的声音跟蚊子一样细微。
  「喂,发生什么事?」
  一个像是领班的人从里头走过来,他的体格壮硕,手臂看起来强壮有力。其他的店员也放下手边的工作聚集到我们身旁。
  「各位快过来!这个孩子说要参加我们的比赛呢。」
  女店员喊道,她的口吻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变得开朗愉悦。其他的店员——不,该说是其他狐狸的眼神闪闪发亮。
  「有趣。让我们开开眼界吧!办得到的话就好,办不到的话我就把你做成厚片煎蛋吃!」
  「我、我一点也不好吃!」
  我提出抗议,但是声音非常无力。「这主意真不错。」狐狸们互相点头说。
  「喔喔。看样子你得好好加油了,免得被狐狸做成厚片煎蛋。」
  猫目先生竟然加入观众行列,还对我说风凉话。坐在火钵旁端着茶杯等着看好戏,实在是非常差劲的背叛行为。
  「我、我要怎么加油啦。」
  我露出求救的眼神看着真夜先生,没想到他却用佩服的表情这么对我说:
  「彼方大人,没想到你竟然学会了能够变成狐狸的变身术,实在很了不起。」
  「我没有学!我根本不会变身术!」
  糟糕。原本希望真夜先生能在紧要关头发挥天兵的本领帮我一把,看来我不该对他有所期待。
  「不对。彼方同学只要有心就能做得到。」
  怎么连水脉先生也这么说。
  我好绝望,然而水脉先生无视我,径自把试管拿给狐狸们看。
  「这里有一个没有任何机关或诡计的试管。」
  狐狸们眼睛一亮,用鼻子嗅闻着试管确认。由于它们都变成人类外型,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好诡异。
  「嗯,确实没有机关。」
  「只是一个玻璃容器。」
  「我要把水装进去,有没有人愿意帮忙?」
  一个狐狸站了起来,拿着水壶替试管加水。
  「谢谢。」
  水脉先生露出微笑,把小小的鱼形娃娃放入试管。
  「我要用橡皮将这个试管盖起来。为了不让水漏出来,同时也绑上橡皮筋。」
  水脉先生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
  「到此为止没有任何造假,对吧?」
  「确实,没有使用妖术的迹象。」
  「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机关。」
  「就算不使用妖术,这个孩子也能随心所欲地操控这只被关在试管里的鱼。」
  「随、随心所欲……?」
  水脉先生到底要我怎么做呢?
  「没问题的,照我说的做就好。」
  水脉先生在我耳边悄声说道,接着默默地把试管交到我手上。试管仍留有水脉先生手上的余温,多少缓和了紧张的情绪。
  「他不是用妖术控制那只鱼吧?」
  「当然不是。他并不具备任何妖力啊。接下来即将发生神奇不可思议的现象。彼方同学来吧,请和鱼儿心意相通,并请呼唤鱼儿来到这里。」
  「喔!好!」
  水脉先生小声地要我把手放在橡皮盖上,我照他说的用手指按住橡皮盖。
  「快、快来这里。」
  结果鱼彷佛被我的手指吸引了般,竟然从试管底部浮了上来。
  「哇!」
  「他、他真的做到了。他没有使用妖术就控制了假鱼!」
  狐狸店员发出欢呼。连真夜先生都感动地拍手。
  「彼方大人太厉害了。不愧是鼎大人的孙子啊!」
  「这、这跟我爷爷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好了,这次假装命令鱼儿沉下去,接着放开手指。」
  水脉先生又偷偷地对我说悄悄话,我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
  「呃,沉下去吧!」
  我一放开手指,鱼儿就立刻往下沉。狐狸们又发出开心的欢呼。
  浮人形这名字取得真好。
  其实还满好玩的,我之后又表演了几次。鱼好像装了丝线般,被我的手指吸引上来。
  「呜喔喔,实在了不起。能不能再表演一次?」
  狐狸直称赞我的表演。但是水脉先生却为难地垂着眉眼。
  「不能再表演下去了,手指若使用过度会开始喷烟。」
  「真的吗!」
  我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目前还没有喷烟的迹象。水脉先生轻柔地握住我的手,在我的手指上涂了某种黏黏的东西。
  「见到我的暗号就摩擦自己的手掌。」
  水脉先生小声地给予指示,然后松开了我的手。
  「会喷烟?这么神奇。」
  狐狸们露出混杂着好奇与怀疑的眼神,来回看着水脉先生和我。
  水脉先生严肃地点头。
  「而且烟的成分是硫化氢。」
  「那、那不等于是杀生石吗!」
  「讨厌,他放出的毒气跟被封印的金毛九尾狐一模一样!」
  水脉先生的设定还真夸张。
  水脉先生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就开始摩擦涂了黏黏物体的手指。
  摩擦手指之后,不知怎地,真的冒出了白烟。诡异的烟直飘至天花板,狐狸们陆续发出惨叫声。
  「他、他是什么妖怪啊!大家快逃啊!」
  「别忘了被我们叫进来的人类!那个毒烟吸进一点点就会死掉喔!」
  某只狐狸的耳朵跑出来,另一只狐狸则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它们抱起坐在里头的座位、喝得醉醺醺的一男一女,慌张地逃了出去。
  「彼方大人,请用我的手帕遮住嘴巴!」
  真夜先生非常紧张地递给我一条白色的手帕。
  「不要紧。那个白烟并不是真的硫化氢。」
  我客气地把折迭整齐的手帕还给真夜先生。
  只有待在观众区的猫目先生看着这一幕,笑到在地上打滚。
  
  
  当我回过神来,人正坐在石版路上。
  木屋已经消失,原本店家的位置只有树木,伸展的枝桠宛如屋檐,遮挡着夜空。不知为何厚片煎蛋、热开水和火钵都还在,盘子里的黄色厚片煎蛋颜色格外鲜艳。
  「扇屋真的是狐狸用妖术变出来的房子。」
  树荫下有几只狐狸缩着身体簌簌地颤抖着,店员的外型消失,变回野兽的姿态。
  「对不起,我做得太过火了一点……」
  水脉先生满怀歉意地垂下眉眼,最大只的狐狸则迅速抬起头,可能是变身成领班的狐狸。
  「刚、刚才的白烟是骗人的把戏?」
  「是。我想要带给大家惊喜,赢了比赛后你们才会让我带着被你们招进店里的人类孩子一起平安地离开。」
  水脉先生有些沮丧。狐狸们也垂头丧气地垂下耳朵。
  「你竟然没有嗅出不对劲的味道!」
  毛色亮丽的母狐狸轻轻戳了大狐狸一下。
  「唉,因为天气太冷,加上酒味让我的鼻子失灵了。」
  大狐狸被这么一说,心虚地瑟缩着身体。他的说词跟猫目先生一样。
  「啊……仔细一看,你不是水脉先生吗?」
  大狐狸恍然大悟地说。
  「是,我就是杂货店『水无月堂』的店主水脉。」
  「我听白尾先生提起过你。唉呀,原来我的对手是水脉先生,难怪会输。」
  「不、不知白尾说了我什么,但是你千万别这么说……」
  水脉先生深感惶恐。
  「不过你们也真够大胆,竟然在这个时候抓了人类,还举行比赛?」
  猫目先生确定双方形势逆转之后,嘴巴不知嚼着什么,一边这样说。盘子上的厚片煎蛋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没有抓他们,只是邀请他们进来店里罢了。」
  「因为他们好像在找餐厅,我想让他们喝点酒。不过我也承认,可能他们两个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所以才邀他们进来。你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夫妻一样,不错啊。」
  穿着和服的小萌与阿刚睡着了,对这场骚动毫无所知。
  其他狐狸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他们两人身上,可能是担心他们感冒。
  「他们的朋友正在找他们,要让他们快点回去才行。」
  「原来他们不是一个人出来玩啊?」
  「那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联络一下他们的朋友,请朋友来接他们吧。狐狸游行就快要开始,没什么时间了。」
  「咦?」
  狐狸们瞪大眼睛。
  「现在几点了?」
  「呃、晚上十一点三十分了。」我回答。
  狐狸们开始慌张起来。
  「喂!现在不是忙着比赛的时候啦!」
  「我们也得快点换衣服!大家应该都已经集合了。」
  「这两位人类朋友就交给我们,各位快去参加游行吧。」
  水脉先生微笑着说。
  「可、可以麻烦你吗?」
  「这回真是欠你人情了,老爷!」
  「别这么说。我们也享用了各位提供的美味厚片煎蛋啊。」
  「白尾先生说的没错,水脉先生真是一位有着菩萨心肠的好人啊。你的恩惠我们必将报答!」
  感动不已的狐狸们叼起自己的衣服跑走了。
  它们如一阵风般离开之后,附近再度恢复平静。只听见一对男女发出的鼾声。
  真夜先生边穿外套边问道。
  「这两位又该如何处置?」
  「他们应该有带手机吧。手机里可能有朋友的来电记录,只要看来电记录就能回电给他们的朋友了。」
  「原来如此。猫目大人真是聪明!」
  「……因为这种小事被称赞,会有一种被当成笨蛋的感觉。」
  猫目先生皱着眉头说,一边找着睡着的人的衣服或束口袋。
  「我们也必须加紧脚步了,现世的游客应该都聚集在装束稻荷了。」
  「嗯。对了,水脉先生。」
  「怎么了?」
  「烟没有办法消失耶……」
  食指跟拇指一摩擦就冒烟。在夜晚的街灯照射下看起来相当诡异。
  水脉先生呵呵地笑着。
  「只要洗洗手就没事了。」
  「是喔?那就好。」
  「谢谢你的帮忙。下次我们一起去吃美味的甜点。」
  「太棒了!需要我帮忙就别客气,尽管开口。」
  我再次摩擦手指,白色烟雾再次飘上夜空。
  「对了,这是什么烟啊?」
  「是一种叫做『妖怪之烟』的玩具。线状的黏稠物体看起来像烟,很有趣吧?」
  水脉先生微微一笑,手里拿着画着奇怪老人或是妖怪的包装袋。
  「是水无月堂贩卖的商品吗?」
  「嗯。是我们店里很受欢迎的商品。」
  妖怪玩妖怪之烟……好超现实的一幕。
  摩擦手指之后又出现白色的物体。仔细一瞧,那确实不是烟,而是某种很细的丝状物体。
  「刚才那个叫浮人形的东西是什么……」
  「啊,这个吗?」
  水脉先生亮了亮手里的试管。
  「现在大家都叫它『浮沉子』。是一种利用压力与浮力做成的玩具。幽落町的缘日有时会贩卖浮沉子。」
  「真厉害,没想到市面上有卖这种理科玩具。」
  我不知道有这种玩具。下次幽落町缘日的时候我再找看看。
  水脉先生拔开试管的橡皮盖子,边倒掉水边说:
  「我离开店里的时候正好和鱼儿四目交接,所以就顺手把它放进袖子里……今天晚上多亏了鱼儿帮忙。」
  水脉先生对着从试管里倒出来的鱼道谢:「谢谢你。」
  「老爷,已经联络上他们两位的朋友了。」
  「谢谢你,次郎。那我们快点出发。」
  石版路前方有一间连锁的居酒屋,那边人多,他们的朋友很快就会来找他们。即使不用在睡着的小萌跟阿刚身边看着,他们也不会有危险。如果我们一直待在旁边,还得想办法跟来找他们的朋友解释,太麻烦了。
  往人潮走去的时候,我想起刚才去过的奇幻餐厅。
  「没想到那么气派的建筑物竟然毁于战火。开创于江户时代的店家就这么消失了,让人觉得很可惜。」
  「虽然店消失了,可是扇屋的味道并没有消失。」
  水脉先生指着与居酒屋同一排的建筑物,那里有一家小小的店。
  「啊!」
  那家小店规模宛如摊贩,店门挂着老旧的门帘,染着「割烹王子扇屋」的字样。一名穿着和服围裙的男人站在门帘后方,贩卖厚片煎蛋。
  「我知道了!狐狸端给我们的煎蛋就是从那家店买来的!」
  「真正的扇屋制作出的美味煎蛋连狐狸也喜欢。」
  「扇屋的厚片煎蛋确实好吃。口感滑顺宛如布丁,高汤的味道浓郁,让煎蛋的味道更有层次。不愧是从江户时代经营至今的店家。」
  猫目先生一脸幸福的表情。仔细想想,我好像连一口都没有吃到。煎蛋端来的时候我没有心情享用,之后又被猫目先生趁机吃光。
  「我也想吃看看……」
  「那我们买一些回去吧,回家之后大家一起吃。」
  说完,水脉先生便买了厚片煎蛋回来。煎蛋的面积不小,四个人分食也绰绰有余。
  也许比起比赛的胜负,那些狐狸更想让人知道扇屋的煎蛋有多好吃,所以才一直推荐我们吃厚片煎蛋。
  我擅自这么想象着,然后在心中默默合掌对它们说:「多谢招待。」
  
  
  装束稻荷神社前方已是人山人海的状态。
  附近满是店家,小小的神社位在其中一个角落,挤满打扮成狐狸的人群。
  「我本来想过去打声招呼,人这么多怕是挤不进去了。」
  鸟居离我们很遥远。水脉先生手里拿着外带的厚片煎蛋喃喃地说。
  「这么多人连只猫都很难挤进去。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
  穿着和服的人聚在同一处紧紧靠在一起,寒冬的夜晚确实很冷。
  我现在没有进入扇屋前那么冷了。或许是因为狐狸给的热开水和扇屋的厚片煎蛋的关系。虽然厚片煎蛋全都进了猫目先生的胃。
  「即将开始倒数啰!」
  真夜先生兴奋的声音让我转头看了时钟,时钟显示目前是十一点五十九分。
  装束稻荷神社前方,一名像是主持人的人拿着麦克风开始倒数。
  
  三、二、一……
  
  「新年快乐!」
  在水脉先生温和的问候声中,新的一年就此展开。
  「是。快乐!」
  「恭贺新喜!」
  「今年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也朝大家鞠躬行礼。
  祝福新年到来的声音此起彼落,有些人拍摄纪念照,有些人则跟朋友击掌祝贺。每个人都笑容满面,会场充满欢乐气氛。
  新年祝福暂告一个段落之后,游行的队伍缓慢地出发。乐队的伴奏声响彻冷冽的夜空。扮成狐狸的人们手提着灯笼照明,依序跟着前进。
  「游行的队伍正朝着王子稻荷神社前进。」
  「是啊。我们先绕到前面看看吧。」
  游行的队伍会绕远路,沿着大马路慢慢走到目的地。大马路旁的人行道上也挤满了参观的游客。有些人带着专业的大相机,有些人则携家带眷来参观。还有人从附近的大楼窗户探出头来看游行。
  大马路禁止汽车通行,另一头传来了热闹的伴奏声。走在最前面的是风格气派的狐狸,后方则有各式各样打扮的狐狸。
  队伍中央举着两个巨大的狐狸面具,像是神轿,可能是带领游行队伍的狐狸。
  「好棒喔……好像不在现世一样。」
  「是啊,游行很壮观。」
  水脉先生很佩服似地瞇起眼睛。
  「老爷的缘日要不要也来个游行?」
  幽落町的缘日就是龙头神社举行庙会的日子,是为了水脉先生而举行的庙会。
  猫目先生的提议让水脉先生惊慌失措。
  「这、这太不好意思了吧……」
  「我们可以举着上头写『水脉大人万岁』的牌子,一边高呼万岁,一边绕行幽落町。」
  「不、不要那样做!你、你是故意捉弄我吗?」
  即使夜色昏暗,也能清楚看见水脉先生白皙的脸庞飞上两朵红云。水脉先生拍着猫目先生的背,猫目先生则露出促狭的笑容。
  「也对,我非常了解老爷,与其大张旗鼓地游行,老爷比较喜欢大家开开心心聚在一起。」
  「次郎,你真是个坏心的人,不,该说是坏心的猫。」
  水脉先生气鼓鼓地嘟着嘴。
  狐狸游行的队伍正要通过我们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真夜先生瞠目结舌地「嗯」了一声。
  「彼方大人,你看那个!」
  附近忽然一阵骚动,队伍里的人纷纷停下脚步。
  一个不是发自灯笼的光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即将横跨队伍。
  缓慢摇晃的火焰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增加,很快地数量便超越了灯笼的数量。
  「那、那是什么?」
  「很可能是狐火。」
  参加游行的人讶异地摘下狐狸面具,一脸茫然地凝视着狐火。
  没有任何人拿着这神秘的火光。
  每个人都露出像是中了狐狸幻术般迷惘的表情,乐队也不知何时停止了演奏。
  没多久,狐火整齐地排成一列,笔直地往前移动,朝着王子稻荷神社的方向。
  「……哇,真是惊人。」
  旁边一位望着马路的爷爷喃喃地说。
  「没想到可以亲眼见到真正的狐火,今年或许能过一个好年啊。」
  在狐火的映照之下,狐狸的姿态刹那间出现在我们眼前。
  是扇屋的那群狐狸。它们已经打扮整齐,最大的狐狸穿着羽织袴(注17)。
  大家屏息以待,真正的狐狸队伍穿过人类的队伍后扬长而去。狐火的数量也逐渐消失。
  最后一个狐火消失后,人类游行队伍的先锋才忽然回过神来。
  「好,我们也跟着前进吧!」
  好!响应的喊声此起彼落。伴奏的乐声再度响起,共同经历不可思议的体验让大家心中充满感动。
  由人类扮成的狐狸队伍再次前进,我们也跟着一起走。过了一会儿,队伍进入住宅区,不停往里头走,便看见了一座气氛庄严肃穆,豪华的门。不愧是东方统领的住处。
  走过这座门后,迎接我们的是一座大型的石制鸟居还有气派的狐狸石像。
  神社旁有一栋低矮的建筑物与彩色的游乐器材,好像是一间幼儿园。
  「好酷喔。没想到神社境内竟然有幼儿园。园里的小朋友等于是在稻荷神的身边度过幼儿时期。」
  能够在神明身边成长真的很棒。
  扮成狐狸的人、拿着相机的人,还有穿着厚运动衣搭配羽绒外套,像是附近的居民的人,都排队等着进去稻荷神社进行新年参拜。
  四周的灯光昏暗地照着神社,境内的鲜红色柱子与金光灿烂的装饰,在夜色中隐隐浮现。
  「哇……魄力十足啊。」
  「拜殿自战火中幸存下来,从古代便一直屹立于此。」
  「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如此风格独具。」
  拜殿充分展现长久的历史所酝酿出的气质,让人不禁挺直背脊,态度恭敬。即使是经常驼背的猫目先生也不禁端正了站姿。
  终于轮到我们上前参拜。
  二拜二拍手一拜(18)。
  我看着前面参拜的人的方式,依样画葫芦地照做,虽然做起来有些不顺,但希望恭敬有礼的心意,能够好好传达给稻荷神。
  「彼方先生,你许了什么愿望?」
  参拜结束后,猫目先生率先发问。
  「我希望今年一整年都能够健康平安。」
  「怎么是如此平常的愿望?」
  「猫目大人是否希望即使多一秒也好,时刻陪伴在水脉大人身边呢?」
  「你!真夜先生太卑鄙了吧?竟敢偷窥我的内心!」
  「……小的才没有偷窥,是猫目大人的想法太好猜测罢了。」
  这种愿望大可以跟本人诉说就好……不过我没有直接说出口。
  「各位,神社里头有『神石』跟『狐洞遗迹』可以参观,要不要过去看看?」
  水脉先生对我们之间的对话毫无所悉,开朗地指着神社深处给我们看。
  拜殿后方树木茂盛,石版路延伸至后方,来参拜的人也陆续朝后方移动。
  「神石跟狐洞遗迹是什么?」
  「神石是一块能够实现愿望的石头。而狐洞据说是『王子的狐狸』里出现的狐狸的巢穴。」
  「难得来到这里,我要去看看神石。」
  猫目先生一对金色眼眸发出灿烂光芒,该不会也要跟神石祈祷,希望能够一直跟水脉先生在一起吧。
  「我对狐狸的巢穴比较好奇。」
  「那我们走吧。」
  水脉先生迈开脚步,我不禁对着他的背影说:
  「今天好开心啊。跟家人以外的朋友一起跨年也很不错。」
  「呵呵。我也觉得很开心,感谢大家的陪伴。」
  水脉先生面带微笑地说。对我而言,他们就像是我的第二群家人一样。
  「……水脉先生。」
  「怎么了?」
  「我可以在幽落町多住一年吗?」
  原本的约定是在那间公寓住一年,可是住在幽落町通学不成问题,妖怪们对我很亲切,幽落町住起来也很舒服。
  但水脉先生却脸色一沉。
  「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可是你还是只住一年比较好。因为过了春分,彼方同学吃下的豆腐便会失去效果。」
  没错。当初吃下豆腐小僧的常世制豆腐,被迫成为常世居民,就是我必须住在幽落町的原因。
  「难道说,在幽落町住超过一年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这——」
  水脉先生一脸严肃地准备说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身影随着一阵风出现在我们面前。
  「白尾!」
  「水脉大人,我找你好久了!原来大家都来看游行了啊……」
  白尾先生上气不接下气,一向整齐的发型也有些紊乱,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我向稻荷神拜完年后,为了神社的工作立刻赶回幽落町……但是神社里最重要的神明却不在啊……」
  水脉先生的脸唰地铁青起来。
  「就、就是我……我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
  「难、难道苏芳先生说的就是这件事……」
  「我们快点赶回去吧!大家都很想见你,再不快点回去的话,每个妖怪的脖子会等到跟长颈女一样长了!」
  白尾先生有些粗鲁地抓着水脉先生的手。
  来王子稻荷神社参拜的客人络绎不绝,我想龙头神社那边等着水脉先生回去的妖怪一定也已经大排长龙了。
  「真糟糕,我完全忘记了。看样子为了表示歉意,只好准备老爷的大型广告牌来弥补了。」
  「你说的大型广告牌是什么东西?」
  白尾先生疑惑地偏着头问。
  「嗯,就是可以让人举着的牌子,大小跟老爷本人一样。然后举行新年游行时,大家一起吶喊『水脉大人万岁』,这样不是很热闹吗?」
  「别胡闹了……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不过这活动听起来似乎还不赖。」
  白尾先生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举行。」
  水脉先生的脸一下红一下惨白,忙着切换表情。
  夜晚的神社境内,回荡着伴奏声与人群的喧闹声。
  我转头看向拜殿,彷佛看见一位穿着气派衣裳的狐狸,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恭敬地鞠躬致意。
  
  
  注11:能量景点(power spot) 为去了之后能获得力量或好运的地点。
  注12:狐火 灵异现象之一,类似鬼火。
  注13:畚箕婆婆 只有一只眼睛,拥有老婆婆外型的妖怪,会出来寻找跑到外头玩的坏孩子。据说害怕竹笼之类格眼很多的物品。
  注14:事八日 每年2月8日与12月8日举行两次的小型祭祀,据说事八日时会出现一种名为单眼小僧的妖怪。
  注15:马粪 相传狐狸会用马粪变成饭团或馒头等食物让人吃。
  注16:浮人形 浮人形为放在水里会浮起来的玩具。
  注17:羽织 袴和服的礼服之一,下半身为裤子。
  注18:二拜二拍手一拜 日本的神社参拜方式为鞠躬两次,拍手两次,最后鞠躬一次,称为二拜二拍手一拜。
 楼主| 发表于 2016-8-17 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篇 都筑的道路
  
  多做善事。
  说起来简单,却不是容易达成的事情。
  都筑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已经染满血腥,无法再回头。过去他也曾经希望这双手能够行医救人,做好事,如今却无法达成。
  「真是讽刺。」
  为了拯救弟弟而选择的道路,却是错误的道路,也是修罗的道路。
  不。都筑甩甩头。
  自己不能就此停在原地,未来的路途还很漫长。
  既然之前走错了路,只要换条路就好。即使必须行走在树丛里或是必须度过河川也得勇往直前。
  
  
  这一天的天色十分灰暗。
  明明还是白天,四周却很昏暗。尽管不是个适合外出的天气,但是有急事的都筑还是必须出门。办完事后的回程路上,都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住宅区时,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小女孩,蹲在丁字路口的尽头哭泣。
  那里有一栋难得一见,风格沉稳厚实的日式传统建筑。奇怪的是,那栋房子的大门敞开,不,似乎原本就没有门的样子。
  女孩脚边没有影子,可是也没有死者的气息。
  都筑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是妖怪。
  「你看得见我?」
  女孩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她留着妹妹头,有着长长的睫毛,长相楚楚可怜。
  「是。」都筑随口答道。
  「你为什么哭?」
  「因为很痛,腰这边好痛喔。」
  女孩皱着脸说。
  她说自己名叫真白,躲在门柱后方,有些羞怯地解下腰带,让都筑检查她的腰。她的腰骨上方长了一颗表面潮湿的大瘤。
  如果这个女孩是人,可能得了恶性的皮肤病。但是都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这么询问女孩:
  「你住在这间房子?」
  「嗯……到今年为止,住了一百零二年。」
  真白手脚利落地穿好和服并回答。低垂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白色的哥哥。」
  「叫我都筑。」
  「都筑先生。你可不可以帮帮多喜枝?」
  「多喜枝?」
  多喜枝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也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据说丈夫已经离开人世,一个人独居于此。
  「最近多喜枝家变化很大。大家一直说什么『要改善日晒情形就必须砍掉松树』或者『通风很差,干脆拆掉门板,增加开放的感觉』,不停更动家里的装潢。」
  「这么夸张?」
  多喜枝该不会被黑心业者给骗了吧?
  「就是啊。很奇怪对不对?可是多喜枝却信以为真,付给那些人改建的费用,然后我的身体开始痛起来……」
  「屋主常常出门吗?」
  「不常出门。多喜枝的脚跟眼睛都不好,之前撑拐杖还能走路,后来不小心跌倒受伤后就不太敢出门了。」
  「一直窝在家里的人受到的外部刺激减少,容易导致思考能力减退。人一旦孤单,就会想要有人陪着说话,让诈骗的人有机可趁。」
  「多喜枝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都筑转身就走,抛下垂头丧气的女孩。
  「等一等!求求你,帮帮多喜枝吧。再这样下去,她的财产会被骗光。那些财产是住在这里的孩子们一点一滴存下来的钱啊。」
  真白的眼眸流下斗大的泪珠。
  「求求你……帮帮她……」
  女孩蹲在地上哭泣,深深的叹息声自她头上传来。接着一只大大的白皙手掌放在女孩头上。
  「别哭了。我正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接近屋主。」
  「都筑先生……!」
  「我不是同情你……只是诈骗集团的手法实在太乱来了,我不能容许这种蠢货在黑社会横行。」
  都筑不耐烦地说。
  「而且……」
  「而且?」
  没什么。都筑别过了头。
  
  
  药商的业务员。这是都筑捏造出来的职称。
  一位看起来文静且和善的婆婆自屋子里走出来。但是她身体瘦小,柱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请问府上有药箱吗?」
  「药箱?」
  「是。婆婆一个人住,家里还是要有一个放着常备药品的药箱比较心安。比方说感冒,或者是做家事时不小心受伤,还得去药局买药不是很麻烦吗?」
  「就是说啊,有个药箱确实方便。我之前做菜时不小心切到手,啊、那个时候我要把洋葱切丁,被洋葱熏得直掉眼泪。切到手后到处找不到OK绷,伤透脑筋啊。逼不得已只好拿手帕包着止血……」
  老婆婆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都筑露出笑容打断老婆婆的话。
  「那真是伤脑筋啊。不过我们的药箱里有放OK绷,请放心。」
  玄关正面的墙上放着维护得十分干净的神龛,可能每天都有打扫。
  「……那个神龛是?」
  「那是我们家的神明住的地方喔,祭祀的对象好像是蛇神。」
  「原来是蛇神啊,会替家里带来财源跟良缘。」
  「嗯。多亏蛇神庇佑,我们家确实不愁吃穿。所以啊,最近我想要好好整修一下家里。」
  「整修?」
  「外面不是有围墙吗?我想打掉围墙。有个很亲切的装修业者跟我说,如果家里有围墙,人容易变成茧居族——」
  「最好别打掉围墙。」
  都筑立刻这么回答。
  「为什么?」
  「围墙可以保护房子。以风水学来说,山脉是龙的住处,若有群聚围绕的山脉,其山脚下便是龙穴,聚集能够带来吉利好运的龙。可是都市里没有山脉,周围的建筑物便像是围绕的山脉。围绕着房子建造的围墙也是相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如果山脉消失,龙也会跟着消失?」
  「没错,以这个家而言,消失的应该就是蛇神。」
  多喜枝担忧地望向神龛。
  「难道……大门没有门板、还有庭院里刚被砍下的松树也是整修业者的建议?」
  「嗯,是啊。他们说这样可以让通风变好……」
  都筑夸张地叹息。
  「这位太太,仔细听好了。现在这状况可不是改善通风就能解决,这个家必须防止某个东西才行。」
  「必须防止……?」
  「没错。那个东西就是杀气。」
  所有环境造成的有害物质统称为杀气。都筑补充说道。
  「房子的玄关正对着一条笔直延伸的马路,会引来杀气并呼唤恶灵,这样的状况称为凶相。人家说丁字路口算是建筑物之间通风的途径,非常危险。为了阻挡危险才装上大门或建立围墙,种下树木。」
  「那、那……」
  「杀气已经进入这间房子,如果你继续整修,会引入更多杀气。」
  多喜枝露出不安的神情,都筑说到这里则笑了笑。
  「虽然名为恶灵,不过它并不具有神秘不可思议的力量,它所带来的不好的影响就是让周遭产生压迫感,或是因为家门前太多人走动而带来的精神压力。还有,丁字路口的尽头也是风集中之处。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前面的哪户人家失火了,你们家可能会因为风势带来火苗而遭到波及。」
  「尽头不就是我家吗?如果有门或者围墙就能保护建筑物了。」
  「正是如此。最好能够让家里恢复原状。如果无法恢复原状,可以装上新的门。但是,千万别再委托现在的业者帮忙了。」
  多喜枝完全被都筑流畅的话术说服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糟糕。」多喜枝伸出满是皱纹的手遮着嘴角。装修业者似乎已经来到这里。
  「怎么办,该怎么拒绝他们才好……?」
  「交给我吧。这是我的拿手强项。」
  都筑露出温和的微笑,请多喜枝先避到屋内。
  「二阶堂太太,你好啊。新的报价单终于……呜哇!」
  一名长相凶恶,态度却异常亲切的男人出现,但是一看见站在玄关的都筑时,他立刻发出惊呼。
  难怪他会被吓到。毕竟都筑一头白发,肤色白皙、一身白色的衣服,加上高挑的身材营造出的压迫感非比寻常。男人背后还有一个抱着工具箱的年轻工人,跟男人一样因都筑的出现而受到惊吓。
  「你胆子真大,竟然用这么粗糙的手法诈骗别人。」
  「你……你……你是谁啊!」
  「我是二阶堂多喜枝的外甥,负责这个家的财务管理。原本从事法律相关工作。」
  虽然都筑并未报上姓名,但是男人一听到法律相关这几个字眼后脸色大变。
  「这……这个……」
  「想假扮成装修业者,起码也得学一下基本的风水常识。」
  「风、风水?不用吧,风水这种东西听起来像是什么魔法类的东西,很可疑。」
  男人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都筑「哈」地冷哼一声。
  「无论是从地球科学或者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风水的说法都比你们这种笨蛋胡扯的理由还要有说服力。」
  两个男人哑口无言,都筑对他们冷冷地说:
  「快滚吧。以后不准再踏进这个家一步。」
  「凭什么?你以为你随口说说我就要乖乖听话吗!」
  自称为装修业者的男人伸手打算攻击都筑。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的身体立刻旋转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传出「喀喀」的可怕声响。
  「好痛啊!」
  「你的肩膀已经被我弄脱臼了。如果你仍打算假借整修名义来诈骗,我就让你另一边的肩膀也脱臼。」
  「啊、啊啊!」
  「吵死了。想要我缝合你那张烦人的嘴吗?这样也好,缝起你的嘴,你就没有办法继续从事这个缺德的『工作』了,一石二鸟——你说是不是?」
  都筑坏心地喃喃说道。年轻的男人看见他那残虐的笑容吓得不住发抖。
  「这、这家伙很可怕!大哥,我们收手吧!」
  穿着工人服的年轻男人搀扶着肩膀脱臼的大哥,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同时撂下极为普通的狠话:「这种鬼地方我们也不想再来!」
  「谢谢你!」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都筑转身一看,真白就站在后面。
  「你保护了多喜枝跟这个家的财产!我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不。这只能算是事前准备而已。」
  都筑看着真白。
  「杀气堆积在你腰上的肿瘤里,不割掉肿瘤就无法消除疼痛。」
  「你、你要替我治疗……?」
  「不想当我的病人吗?」
  都筑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真白的疑问,真白没有理由拒绝。
  
  
  之后都筑送了一个真正的药商贩卖的药箱给二阶堂家。那家药商是都筑以前往来的可以信赖的厂商。药商会定期派人上门拜访并补充药箱里的药品。这么一来,多少也能够消除多喜枝独居的寂寞。
  都筑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出于善意,他只是不想跟那些不入流的诈骗集团一样,变成空口说白话的人罢了。
  几天后,他再次经过二阶堂家时,二阶堂家气派的门柱已经装上了簇新且看起来坚固无比的门板。
  穿着白色和服的女孩站在门前。
  「都筑先生。」
  真白跑了过来,她已经不再哭泣。
  「自从你替我动手术之后,我已经不再疼痛,完全恢复了。」
  真白天真地想要撩起和服让都筑看伤口。「不用给我看。」都筑说。
  「我很清楚,你身上几乎看不见手术留下的伤痕,因为是我替你开的刀。」
  「哇,你好有自信。」
  「既然你的伤已经恢复,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就好……你不是还得守住这个家的财产,替她带来财富吗?」
  「嘿嘿,被你发现了。」
  真白吐了吐舌头,她的舌头细细长长,前端分叉成两边。
  「因为神龛就放在容易接收到杀气的位置。」
  「大门一打开,我就会被讨厌的气击中,很痛苦。不过托都筑先生的福,喜多枝似乎也清醒了。」
  真白默默地递出一个纸袋给都筑。「这是什么?」都筑问。
  「这是柚子羊羹。早上喜多枝放在神龛上的供品。我猜可能是她想送你吃的东西,所以就拿来给你了。柚子羊羹是喜多枝最爱吃的甜点喔。」
  「柚子羊羹吗……」
  「你不喜欢吃甜食?」
  「不。」都筑并未推辞,直接收下了纸袋。
  「我就不客气了。这个羊羹可以送给我弟弟吃。」
  都筑提着纸袋离去,真白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真的很谢谢你。都筑医生!」
  都筑差点停下脚步。
  他忽然清楚地回想起那些曾经被自己医治过的病人的笑脸。
  他不禁看着自己的手。当他看见那个蛇神——真白的症状时,双手曾不自觉地隐隐作痛。或许想要拯救病人,已经成了自己的本能。
  「感觉还不赖。」
  道路就在前方,他仍能继续前行。
  抬头仰望,天空湛蓝而澄澈。
  都筑缓缓地往前踏出下一步。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6-26 21:26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