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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J文库] [SOW]战斗面包师与机械看板娘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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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5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lashloaf 于 2016-5-25 13:13 编辑

  ─────────────────────
  作者:SOW
  插画:ザザ
  扫图:linpop
  录入:slashloaf
  修图:Morph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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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文件,转载请务必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

  戰鬥麵包師與機械看板娘 1
  SOW
  操縱人型突擊兵器戰鬥的路特·蘭加特,是人稱「白銀之狼」的戰爭英雄。他的夢想是開一間麵包店。戰爭結束后,路特成功地開了一間麵包店,可是他的長相實在太兇惡了,導致麵包賣不出去。逼不得已,路特只好徵女服務生幫忙賣麵包。然而,前來應徵的,竟然是從路特軍旅時代的愛機「艾維」的人工智能中誕生的,有著白銀頭髮與紅色眼瞳的美少女!?

  SOW
  喜歡可頌和法國麵包。特別喜歡不沾任何東西,默默地吃有嚼勁的麵包……

  ザザ
  出生于愛知縣。喜歡科學和魔法,熱愛自由的家裡蹲。
  喜歡的麵包是巧克力海螺麵包。


  「那個……我是看了這張紙而來的。」
  少女手中的,是路特一個月前張貼的徵人海報。


  雅科布
  少數不會對原本是軍人的路特抱持偏見的朋友。
  也是出點子要路特聘請女服務生的人。

  絲薇恩
  出現在麵包店,自願擔任服務生的紅眼美少女。
  打從心底對老闆路特懷著親愛之情。

  路特·蘭加特
  原本是威爾提亞公國的軍人。
  於被公國合併的城市奧岡貝爾茲開了一間麵包店「托卡麵包坊」。
  雖然是認真的好人,可是不太知道怎麼笑。

  瑪蓮娜
  在古老教會經營孤兒院的修女。
  是對前軍人路特也很和善的聖母般女性。
  路特會把店裡賣不掉的麵包捐獻給她的孤兒院。

  米莉
  住在孤兒院裡的戰爭孤兒。
  對於威爾提亞公國的前軍人路特抱著敵意。
  但本質上是溫柔的少女,會照顧年幼的孩子。


  於子彈被發射出去的前一剎那,繞到士兵背後的身影,只以一記攻擊就讓士兵昏倒了。
  「什麼…………!」


  目次

  前 傳 某架機械人偶的回憶
  序 章
  第一章 笑容是待客之本
  第二章 三個女人
  第三章 石頭
  第四章 怪物
  第五章 柏倫礦山攻防戰
  第六章 龍吟於門之深處
  第七章 其為基於盟約之人
  幕間劇
  終 章 赤紅眼瞳的看板娘
  後記



  前傳 某架機械人偶的回憶

  我,是何時誕生在這個世上的呢?
  根據體內最古老的紀錄,我的正確誕生時間是大陸曆915年5月10日。
  與其他無數的我相同,我是從威爾提亞公國的兵器製造廠大量生產的一架機體。
  那時的我,雖然有知覺、有知識,卻沒有個人意志。
  我不需要自由意志。
  為什麼?因為我所呈現的模樣,是由進入我體內的人們所決定的。
  那些人將會成為我的意志。我們就是如此被設計出來的。
  我——應該說我們的名字,是戰具L·獨眼巨人型,型號為LS-6R。
  那是高8·5公尺、重9·5公噸,以鑸反應爐為動力,金屬軀體內流著機械油的人型突擊兵器——人們稱之為獵兵機。
  而我們是搭載於獵兵機上、負責輔助駕駛員的人工智能。
  為了協助創造者威爾提亞公國戰勝,我們被生產、被送往戰場戰鬥、被破壞,接著再重新被生產。我們就是這樣的存在。
  個體即是全體,全體即是個體。
  不需要對此抱持疑問。
  真要說的話,也根本不需要產生疑問。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你就是我今後的搭檔嗎?請多多關照。」
  出廠之後,我被分配到某個部隊裡,與那個人相遇。
  路特·蘭加特上尉……在當時的紀錄裡,他的階級還只是准尉。
  聽說蘭加特上尉原本隸屬於某個特務部隊,似乎是我們所屬的部隊隊長親自將他挖角過來的。
  他進入我體內後,坐在駕駛席上,思考了很久。
  「艾維……這名字怎麼樣?」
  他突然向我這麼說道。
  起初我難以理解他話中的涵義,看來他似乎是在琢磨我的個別機體名稱。
  「我明白了,蘭加特准尉。將個別機體代號登記為『艾維』。」
  說實話,我無法理解這種行為有什麼意義。
  這麼做似乎能夠提高機體與駕駛員之間的親密度。但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們是要多少有多少的量產品,幫一個量產品取名字、對其產生個人執著,做這種事有什麼好處嗎?
  儘管我這麼想,但是從那天起,我便不再是不計其數的『我們』之一,而是名為艾維的『自我個體』。
  以某種程度來說,蘭加特准尉具有操縱獵兵機的理想資質。
  我和他一起穿梭在各式各樣的戰場上,他總是能將我的性能發揮到極限。
  我們一起打倒無數的敵人、摧毀眾多的敵營。
  為了激勵士氣,威爾提亞公國從不吝於晉級立下大功的士兵,讓他們享有特殊待遇。
  就在蘭加特准尉因為獨自擊落格雷登帝國的陸上戰艦而晉升二級,成為中尉的那天,他獲得了在機體上塗裝個人專屬色的權利。
  在王牌駕駛員當中,功績特別顯著者可以將個人機體塗裝成專屬色彩,以作為其他士兵們的楷模。
  他的長官也因為駕駛全黑塗裝的機體,而被稱為「黒色魔槍」。
  蘭加特中尉在我身上塗的,是泛著白銀色澤的雪白色。
  「很適合你哦,艾維。」
  蘭加特中尉看著完成新塗裝的我,一臉滿足地點點頭說道。
  我承認個人專屬色的制度能夠提升士兵們的士氣,但是對我本身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改變塗裝色彩就能變強的話,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如果真的是那樣,兵器開發局應該會埋頭研發新的色彩吧。
  我坦白地將這個想法,告訴向我徵詢感想的蘭加特中尉。
  「的確很像你會說的話呢,艾維。」
  中尉苦笑著說,砰一聲輕輕拍了一下駕駛艙內的儀表板。
  那動作就像在撫摸孩童的頭頂一般。
  一道不可思議的雜音竄過我體內。
  既不是缺陷也不是故障,那道雜音完全不影響我的機體性能。
  可是,自從那天起,奇妙的感覺就一直侵襲著我。
  在戰場上,敵人的步槍或攜帶型兵器無法穿透我的裝甲。
  不過,要塞砲或戰車砲就另當別論了。
  我閃過一記砲擊,在發現那記砲擊只差一點就會傷及坐在駕駛艙內的中尉身體時,我體內響起了強烈的雜音。
  為什麼無法動得更快?
  為什麼不能更迅速地察覺敵人的存在?
  就算將自己的性能提升到極限,還是無法完美保護在我體內的中尉。
  即使設定出再理想的數值也無法保護好中尉——每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體內的雜音就會變得更加強烈。
  有一天,我不經意地試著模擬起某種狀況。
  假如中尉將來因為某些緣故,無法繼續以駕駛員的身分操縱我——假如某些情況影響到中尉的肉體或精神,使他無法活動自如,或者……或者,生命活動因此中止的話——
  我應該會被重新分配給中尉之外的其他人,轉而去輔助、保護新的駕駛員吧。
  推導出那個結論的同時,我的體內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劇烈雜音。
  到那個時候,不論是配合中尉體型而設定的座椅、為了方便中尉操縱而配置的控制桿及變速踏板等等,都會全部重新設定。
  機身上的白色塗裝也可能被洗掉。
  不僅如此,還會被不是中尉的人叫我「艾維」。
  我不要!
  ……冒出這句話時,連我自己都相當驚訝。
  我剛剛說了「不要」?產生了厭惡和拒絕的意識?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我是個量產兵器、工業產品,充其量只不過是個道具。
  當分配給我的駕駛員陷入無法作戰的情況時,我會被分配給其他人使用。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儘管如此,流竄在我體內的雜音卻匯集在一起,拒絕接受這件事。
  這是無法理解的狀態。
  我不需要意志。
  我需要的只有目的。
  為了幫助威爾提亞公國獲得勝利——不,就連那樣的想法都是自以為是。
  當駕駛員拉起控制桿、按下按鈕、踏下踏板時,正確地回應那些指令、準確地完成該做的動作,便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可是現在的我,卻像是在控訴「我是為了與中尉相遇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不是嗎!?
  我根本不是人類,只是個機械,還談什麼「誕生」啊!
  後來,我並沒有向中尉報告這件事。
  因為我明白,假如這是系統的重大故障,我將會被解體並銷毀。
  但這不是故障之類的毛病。
  只要中尉——他現在已經晉級為上尉了——一如往常地進入我體內,對我說「走吧,搭檔」,我就能夠正常無誤地活動。
  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任何問題。
  今後我還是會繼續保護上尉,而上尉也會繼續操縱著我。他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們依然可以一起馳騁於戰場。
  只要立下戰功就行了。
  但是,離別的時刻卻突然來臨了。
  「這場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呢。」
  東部戰線——威爾提亞公國與仇敵奧古斯都聯邦的最大決戰。
  就在莫格豪森要塞攻略戰即將終結之際,上尉說了這句話。
  只要打贏這場戰役,就能結束襲捲整個大陸的歐羅佩亞大戰。
  而且,八成是由威爾提亞公國所主導的同盟軍獲勝。
  正因為有戰爭,正因為有戰場,我才能與上尉一同行動。
  然而,我卻被迫得知——連這點存在意義都即將被奪走的事實。
  「上尉,過度樂觀的預測很可能導致生存率大幅下降,請您自制。」
  如果我是人類,此刻聲音應該會是顫抖的吧。
  「等戰爭結束之後……我有其他想要完成的事。」
  儘管如此,上尉仍然繼續說著。
  我知道。
  這個人之前就曾經對我說過了。
  除了戰鬥之外,自己還能如何生存?還能如何運用自我的價值?
  這個人一直追尋著那種事。
  所以,就算被稱為「白銀之狼」,被譽為威爾提亞公國光榮的鋼鐵騎士,上尉也從來不曾打從心底高興過。
  「您究竟……想做什麼事呢?」
  明明才剛告誡他「不要做過度樂觀的預測」,但我還是得問問他。
  我也想隨上尉一同邁向未來的路途。
  就算不在戰場上,就算沒有戰爭,我還是想和這個人搭檔。
  「等這場戰役結束後,我再告訴你吧。」
  他如此說道,並一如往常地輕輕拍著我的儀表板。
  那動作是那麼溫柔,有如在安撫小女孩似地。
  可是我也明白……
  不論上尉的目標為何,既然他選擇了戰鬥以外的生活方式,我就無法繼續跟隨他。
  因為我是兵器。
  是穿梭於戰場上,發射砲火、以機槍掃射敵方步兵、跨越戰壕、踢毀碉堡、踩爛來不及逃走的士兵、扯裂敵方戰車的道具。
  只要我還是兵器,就無法與上尉在一起。
  戰爭終於結束了。上尉也從軍隊退伍,不再是上尉階級。
  他抛下我離開了。
  我曾經做過一次假設。
  如果上尉的願望無法實現,我是否就能繼續和上尉在一起呢?
  不過,那種想法很快便消失了。
  因為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上尉能夠達成目標,做出一番成就。
  體內的雜音太多了,足以將我淹沒。
  但是,一切都無所謂了。
  既然無法與上尉在一起,我就沒有存在的理由。
  也許仍有其他理由,不過那是基於獵兵機的身分而存在的理由,不是身為艾維的我存在的理由。
  我的體內已經沒有意志。
  上尉是我的意志,是我的全部。
  喪失意志之物,沒有理由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
  一切機能全部停止,彷彿死屍般的我,被蓋上了「沒有用處」的烙印。不久之後,就和其他沒有用處的友軍機,一起被當成破銅爛鐵處理掉了。
  原本應該就那麼被處理掉的——
  究竟是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呢……
  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一百年。
  「嗨,你好啊。」
  那個男人突然向我搭話。
  「我的名字是戴安·福蒂納,認識的人都叫我『魔導師』。」
  那個男人的舉止有如小丑,說話的口吻有如騙子。
  與其說是魔導師,更像是詐欺師吧?
  「哎呀,你還真有見識呢。」
  ————!?
  這男人是怎麼回事?他能讀出我的思緒?
  「在遇到你之前,我向你的姊妹們發問……可是,不管是誰都說不出讓我滿意的答案,應該說,她們連問題本身都無法理解……」
  他雙手抱胸,將手指抵在額頭上,做出表示苦惱的動作。
  那絲毫不帶半點真心、如演戲般做作的態度,讓我升起一股煩躁感。
  「啊哈哈哈哈哈!被你發現啦?你還真是有趣耶!如果是你,說不定能說出我希望聽到的答案呢。」
  這個男人叫戴安是吧?他希望我回答什麼呢……
  「沒什麼啦,只是很簡單的問題而已哦?我問你一件事,你想成為人類嗎?」
  咦?
  成為人類?怎麼可能,別說笑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種事才真的得是魔導師……不對,得是魔法師才辦得到。
  但是,如果我可以成為人類……
  就能夠追隨離開戰場的上尉了。
  可以再度和上尉在一起。
  可以待在上尉身旁支持他、成為他追逐夢想時的力量。
  我可以活出自我了!
  「太棒了!你可是六百六十六個同胞中,唯一一個誕生自我的人工智能喔!」
  在生與死交錯的世界裡,數以萬計的生命須落。血水與機油交融,鋼鐵與肉身結合,從中誕生了連神都無以知曉的靈魂。
  如此這般,我在這個世界重生了。
  那是大陸曆920年3月,終於聽得見春天的腳步聲,拂過肌膚的風也開始變得溫和時所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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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個統治整片大陸的超級帝國。
  那個國家名叫歐羅佩亞——座落在大陸中央的帝都,聳立著數以百計的參天高塔、空中飄浮著能夠往來於群星之間的飛船。據說其近乎魔法般的科學技術,甚至能讓死者復活。
  但是某一天,那座都市卻突然消滅了。
  沒有任何預警,彷彿被神之手不小心從歷史上抹去一般,在千年前的某一天,就這麼從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遺留下來的人們——以帝都的角度來看,只是一些住在窮鄉僻壤,被帝都人藐視為「蠻族首領」的領主們。他們為了爭奪廣大國土的統治權,開始征戰不休。
  在可以說是超大型「遺產爭奪戰」的歲月中,雖然也有過幾段和平的時光,但大致來說,千年以來戰爭從未止息,而且大陸也不曾再次統一。
  之後是規模最大、襲捲整片大陸長達十年之久的歐羅佩亞大戰。這場戰役,以擁有獵兵機的威爾提亞公國所主導的同盟軍獲勝做結。
  那些鋼鐵巨人們以堅固的裝甲讓步兵的槍械無效化,挾帶著原本只能配置於戰車或陣地中的重兵器,在各地創造了驚人的戰績。
  不僅壓制了被天險環繞的奧古斯都聯邦首都·馬克斯提亞,還以僅僅一支小隊的獵兵機,擊毀了格雷登帝國自豪的陸上戰艦。
  最後,各國之間締結了對同盟軍有利的和平條約,大戰邁入終結。
  戰爭結束後,發生了許多事。
  被重劃的疆域,遭到併吞而消失的國家,還有在戰後分裂的國家。
  此外,也出現了各式各樣的人。戰敗者、鎮壓者,對祖國受他國剝削之事心懷憎恨者——與上述的人事物相比,雖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過在某個小城鎮裡,一間小小的麵包店開張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lashloaf 于 2016-5-25 12:08 编辑

  第一章 笑容是待客之本

  大陸曆920年4月——
  威爾提亞公國的新領土·沛爾費地區。
  在沛爾費邊境的小型礦業城鎮·奧岡貝爾茲,有一間名為「托卡麵包坊」的小小麵包店,就位於這座城鎮的郊區。
  這間麵包店開幕於一年前。
  在邁入第二年時,麵包店面臨了倒閉的危機。
  「很~~好~~……顏色烤得很棒哦……雅科布,你來吃吃看!」
  托卡麵包坊裡,年輕老闆將自己剛烤好的新作品,拿給他那位少數友人兼常客的少年·雅科布試吃。
  「姆姆姆姆……唔~這是什麼?」
  雅科布一邊咬著散發出香甜味道的麵包,一邊詢問。
  烤得蓬鬆柔軟的麵皮裡,包著某種帶有甜味的黏稠食材。
  「你覺得怎麼樣?這叫『紅豆麵包』,是東之國發明的。先把豆子加糖煮熟後磨成豆泥,再包在麵團裡一起烘焙。那邊的人稱這類麵包為『甜麵包』。」
  這是大戰時,來自東方之國的人告訴他的。
  「很有趣對不對?是以米為主食的民族做的麵包呢。酵母的種類也不一樣,聽說他們使用的是以米發酵,叫做『米麴』的酵母哦。」
  而且很奇妙的是,麵包的味道與牛乳莫名很搭。
  「嗯,很好吃哦。」
  「是嗎!很好,成功了!」
  得到雅科布的肯定,讓年輕老闆非常高興。
  在威爾提亞公國,不,在整個歐羅佩亞大陸的任何地方,應該都吃不到這種麵包吧。
  「只要推出這種來自東洋的神祕麵包,客人必定會蜂擁而至!」
  老闆彷彿捉住未來希望似地握緊拳頭。
  「……不過,我想還是不行吧。」
  可是,他的熱情卻被雅科布的一句話給澆熄了。
  「為什麼!?」
  年僅十二歲的雅科布,宛如老奸巨猾的紳士般以手指抵著額頭,搖頭晃腦地說道:
  「先聲明,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哦,哦哦,謝謝你。」
  為何突然這麼說?老闆露出不明就裡的表情。
  「我認為你是個會努力研究、勤奮,而且很熱情的拚命三郎。」
  「哦,哦哦,聽你這麼一說還真害臊……」
  老闆一臉靦腆地低頭搔著腦袋。
  「不過!」
  雅科布伸出手指,像是要將老闆低垂的額頭彈起似地。
  「這間店之所以生意不好,是因為……路特,你的臉長得太恐怖了!」
  托卡麵包坊目前正面臨倒閉的危機。
  原因極為簡單明瞭。
  因為門可羅雀。不是說笑,是真的完全沒有客人上門。
  並非麵包不好吃。不如說,多虧了年輕老闆平日孜孜不倦地努力,麵包的味道是愈來愈好了。
  價格也定得很低廉,即使是零用錢不多的小朋友也買得起。
  在市場調查方面,老闆更是不遺餘力。他認真研究當地的家鄉菜色,也掌握了居民偏好的口味。
  店面雖然離鬧區有段距離,不過也還算是位在城鎮的主要幹道旁,就地點而言沒有那麼糟。
  最重要的是,這座小鎮就只有這麼一間麵包店而已。
  鎮上的人如果不是自己烤麵包,就只能從巡迴兜售的卡車攤販那裡購買保久麵包。這種麵包除了保久以外毫無優點,既不溼潤也沒味道,類似硬麵包或發霉麵包。
  換句話說,麵包店沒有競爭對手。
  儘管如此,這間店還是沒有客人。
  最大的原因,就是老闆路特·蘭加特那有如凶神惡煞般的五官。
  「晴天霹靂——————!!」
  雅科布看著因為自己的話而頹靡不振的友人身影,皺起眉頭。
  路特很清楚。
  雅科布不是那種會故意以言語傷人的少年。
  雖然年紀小了自己將近一輪,但雅科布總是真誠地聆聽他的意見,並認真地發表感想。
  在路特的想法中,雅科布和自己是對等的朋友。
  如此真摯的雅科布,寧可做出這種傷害朋友的苦澀決定,也要對路特說出如此狠毒的話,表示他說的一字一句都是事實。

  其實路特從以前就覺得很納悶。
  每當他在路上碰到鎮民、向他們打招呼時,總是沒人回應。不僅兒童逃得遠遠的,年輕女孩找地方躲藏,有時就連大男人也會跑開。
  只是,他一直以為那單純是因為大家不願意接納從外地來的自己。
  「我、我的臉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難以接受的現實,令路特不禁加以確認地反問道。
  「你個頭那麼大,再加上那身沒啥意義的精壯肌肉、銳利到不行的眼神,臉上還有個十字傷疤。客人走進麵包店看到你,只會以為走錯門而已啊!」
  「怎、怎麼會這樣……」
  身高是天生的,肌肉是基於過去的習慣,沒多想就繼續锻鍊的成果。而且做麵包是體力活,胳膊還因此變得更粗壯了。
  「至於傷疤……這麼大一道,就算想遮也沒辦法……」
  「那麼眼神呢!根本是一打開門,就聽得到你眼神發出『錚錚』的狀聲詞哦!老實說,我雖然自認為已經習慣你的外表了,但要是在進門前沒做好心理準備,有時還是會忍不住被嚇得心驚膽顫呢。」
  「我、我也有在努力啊……像是打從心底笑著迎接客人……」
  「那你現在馬上笑一個給我看看?」
  哼哼哼……
  那與其說是笑容,不如說是臉部肌肉扭曲。
  「我說啊……不管怎麼看,你那表情都給人一種『做好覺悟了沒?老子要來好好教訓你了哦』的感覺。」
  正因為他是真的「打從心底笑著迎接客人」,所以才沒救。
  「說句老實話……只要你站在櫃臺,這間店就不會有客人上門……雖然很遺憾,不過這就是現實。」
  「竟、竟然……」
  因為太難過,路特抱著頭蹲在地上。
  可是那副模樣,怎麼看都像因為恐懼神諭而顫抖的魔獸。
  「我不會害你的,你還是請個工讀生吧?至於你,就別再出來了,只要專心待在後面烤麵包就好。這是最妥當的做法。」
  「但、但是……」
  可以的話,路特也很想那麼做。
  除了烤麵包,還要顧店、打掃店面、處理雜務,一個人做這些事實在太累了。
  雖然他總是犠牲睡眠時間,全年無休地工作,但還是很勉強。
  「唔唔……不然,雅科布,你……」
  「不行!」
  雅科布猛然伸出手掌,擺出拒絕的姿勢。
  「我家的保養廠也缺人缺得要命。要是做得到,我還想把家裡的看門狗馬傑斯抓來幫忙呢。不好意思,我沒辦法幫你。」
  戰爭結束後不再有軍事需求,因此雅科布家經營的機械保養廠不得不裁員。現在是全家總動員,每天滿身油漬地工作,以填補人手不足的窘境。
  「還有,由男人揉的麵團、由男人烤的麵包,最後還要由男人來裝袋,全是男人! 一大堆男人,滿坑滿谷的男人啊!」
  「不、不然該怎麼辦~~」
  「請個女店員啊!」
  雅科布將臉湊近,豎起食指說道。
  兩人的模樣看來,就像是發現了解開密室凶殺案線索的名偵探與偵探助手。
  「聽好了,路特。這個城鎮不大,而且還是個礦業城鎮哦。鎮上有一大堆簡直可以堆成小山的臭男人!庫存多到快要放爛了耶!請你聘請外表可愛甜美的女店員,讓她將麵包賣給那些臭男人!沒有比這更好的攬客方法了!」
  確實,奧岡貝爾茲雖然是個礦業城鎮——可是周圍的相關產業,正確來說是餐飲業,根本沒幾間。
  而且那幾間店,全是一些難吃到不行的餐廳,好像根本沒打算賺錢一樣。
  「店員一定要請女生,這點我絕不妥協!最好讓她穿上有荷葉邊的圍裙!啊~光是想像就讓人興奮起來了!」
  看著宛如演員般高舉著雙臂,陶醉在自己絕妙點子中的雅科布,路特小聲地問道:
  「雅科布,我從以前就在想了……你該不會是蘇帕利人吧?」
  蘇帕利是位於威爾提亞公國南方的半島國家。
  那個國家的歷史雖長,國民卻個個樂天陽光,又愛搭訕女人。
  在其他國家的人民眼中,只覺得他們「熱情到不知道在幹嘛,像在演戲一樣」。
  路特並不是特別討厭那個國家,不過基於過去的經驗,他一點也不想和蘇帕利人並肩作戰。
  他們老是在無關緊要的時候擅自行動,真的該行動時卻死都不肯動。
  說不定那個國家的民族性,天生就不適合從軍吧?
  「說什麼傻話?我爸媽都是威爾提亞人,你也知道不是嗎?」
  「知道是知道啦——」
  雅科布的金髮碧眼是威爾提亞人最典型的外表特徵。路特也很清楚這點,卻還是忍不住那麼想。
  「女店員是嗎……」
  「怎麼?你有什麼問題嗎?」
  「唔~~……」
  雅科布的想法完全沒有錯。
  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還不如勇於挑戰成功率不高的可能性。
  儘管他也想試試,可是——————
  「我……不太擅長和女性相處呢……」
  路特從小在軍隊裡長大,大半的青春歲月都在戰場上度過。
  說到他身邊的女性,也只有相當於姊姊的那個人而已。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要做好覺悟哦,路特?」
  「唔~~……」
  是時候下定決心了。
  托卡麵包坊的年輕老闆路特·蘭加特。
  過去服役於威爾提亞公國軍的獵兵機部隊時,被稱為「白銀之狼」,是威震敵軍的男人。
  不過現在的他,是一人城堡中的國王。
  不能像過去那樣,只聽從長官的命令行動就好。
  必須自己思考、自己做決定,自己負起全部的責任。
  「……好吧。」
  此時的他,做出了可能是自己人生中數一數二的重大決定。
  雖然路特也搞不清楚,那到底算是開戰的決心,還是戰敗的覺悟。
  幾個小時後,在雅科布的指點下寫好的徵人海報,出現在麵包店外、鎮上的公布欄、雅科布家的工廠牆壁,就連教堂的留言板也貼了。
  「徵求女店員!誠摯歡迎笑容美好的妳!細節面洽。托卡麵包坊店長路特·蘭加特。」
  就某方面而言,長得很恐怖的麵包店老闆算得上是奧岡貝爾茲鎮上的名人,鎮民們只是覺得他又在做一些怪事了,並一笑置之。
  剛貼出海報的前幾天,路特自己也很緊張,覺得有人會在看到廣告後前來敲門應徵。
  可是,這間店本來就是因為被鎮民們視為「詭異的麵包店」敬而遠之,才會瀕臨倒閉。
  年輕女孩怎麼可能會高高興興地跑來這種店上班呢?
  就算本人想應徵,女孩的雙親,不,整個家族的親戚或許都會傾巢而出,努力阻止吧。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到半個月,路特的徵人海報就被大家遺忘了……之後又過了一陣子,某天,一名少女站在小鎮的公告欄前,凝視著那張徵人海報。
  「……………………路特·蘭加特。」
  少女感慨萬千地嘟噥著海報上的名字。
  說完後,她的唇畔綻開無與倫比的深情笑靨。
  「找到了。」
  說完這句話後,少女便撕下海報,踩著彷彿要突擊敵人般毫無迷惘的步伐,朝著奧岡貝爾茲的大街走去。

  被寂靜之神支配的托卡麵包坊店內,路特在櫃臺前拄著臉頰,發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的嘆息。
  剛出爐的麵包品項齊全,而且還有自製果醬、以及好喝的咖啡與紅茶。
  可是,卻沒有客人上門。
  為了在烘焙室工作時也可以立刻出來招呼客人,路特還特地在門上掛了一個小小的門鈴。
  然而,那個門鈴從來不曾響過。
  也許是因為它從不作響,害路特對聲音變得過於敏感。在風大的日子裡,只要門鈴稍微發出「叮鈴」的聲響,他就會立刻衝到前面看看是否有客人。他也知道那樣的自己既悲哀又可憐。
  路特拿出掌心大的手鏡。
  他試著展露笑容。
  哼哼哼~~……
  如果加上對白,大概就是「光憑這點戰鬥力就想和我們對抗,你那愚蠢的不自量力已經超過令人傻眼的程度,反而該尊敬你了呢。為了向你那偉大的愚昧表示我的敬意,你自己選吧。說!你想要哪種死法?」的感覺吧。
  路特是個勤勉、肯打拚又認真的男人。
  除了店面與烘焙室的清掃、新產品的研究以外,就算打烊後,他也依然不眠不休地為麵包店做各種努力。
  而且,最近他又多了一項犠牲睡眠時間的新功課。
  就是練習微笑。
  而這就是最近一個月來的練習成果。
  「唉……」
  又嘆氣了。
  路特已經忘記該怎麼笑了。
  小時候,明明能夠自然露出笑容的。
  『果然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笑不出來的吧?』
  憶起苦澀的往事,讓他的臉更加扭曲,表情也離所謂的笑容愈來愈遠了。
  叮鈴鈴……
  門鈴響了起來。
  路特以為是雅科布來了,於是起身準備幫他泡杯奶茶。
  雅科布放學後總是會先繞到路特的店裡買個麵包,和路特談天說地、偷一下閒。
  直接回家的話,就得不由分說地幫家裡工廠做事了。
  這是為了在上工前稍微吃點東西補充體力,以及稍稍逃避現實。
  雅科布的零用錢不多。
  路特曾經說過要他不必付錢,因為路特將雅科布視為朋友,只要他肯來自己就很高興了,收他的錢反而不太好意思。
  但是——「我才沒有可憐到需要被快倒閉的麵包店施捨」雅科布卻生氣地如此反駁。
  雖然平常給人感覺有點輕浮,可是雅科布身為威爾提亞人的自尊心,遠比威爾提亞公國出生的路特還要高。
  所以,他至少要沖泡雅科布喜歡喝的奶茶,作為「給老主顧的優待」。
  「你今天很早呢,雅科布。」
  該不會是蹺課了吧?——路特正想這麼說,不過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咦?」
  站在門口的不是雅科布,而是一名少女。
  她留著一頭美麗的銀色長髮,身穿白色連身洋裝搭配帽簷寬大的白帽。只有亮麗的大眼是鮮豔的紅,在一身白之中顯得特別醒目。
  一千個人裡面,應該會有九百九十九人認同她是個美少女。
  「……呵。」
  少女微笑著。那是一抹除了「魅惑」以外無法形容,見者無不被勾魂攝魄的微笑。
  可是在路特的人生裡,尤其是最近十年,對他展露笑顏的女性,幾乎都是為了他錢包裡的東西,再不然就是以神為後盾的神職人員。
  所以就算見到少女那滿是「親愛」之情的微笑,他也只覺得像是見到傳說中擁有美麗羽毛的鳥兒一樣,除了「哦,還真的有這種事耶」之外,沒有其他感想。
  「呃……啊!?歡迎光臨!」
  他差點忘了——對了,如果不是雅科布,那來者就是客人了。
  路特趕緊招呼對方。
  笑臉迎人反而危險,面無表情說不定比較好。
  他心裡這麼想著,以僵硬的表情接待少女。
  「那個……我是看了這張紙而來的。」
  少女手中的,是路特一個月前張貼的徵人海報。
  「請問,已經徵到人了嗎?」
  「咦?啊,那是……」
  真教人驚訝,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來應徵。
  連路特自己都不指望有人會來,甚至連徵人的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還沒有……」
  人類在碰到意料之外的狀況,或是被捲入無法理解的事態時,會下意識地依照過去遭遇過的類似情境,做出相同的反應。
  這時路特的表情——暫且不論本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就像是中了敵軍的計謀、遭遇夾擊時的士兵表情。
  硬要加上台詞的話,最適合這個表情的大概就是「他媽的,算了,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們!」這樣的對白吧。
  「真的嗎?太好了!」
  可是,少女面對表情凶狠的路特卻毫不膽怯,反而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
  原本寂寥靜默的麵包店,瞬間充滿了明亮的光線。
  「哦,嗯嗯,對啊,太好了……」
  路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的名字叫做絲薇恩。請問能讓我今天就開始在店裡工作嗎?工資多少都無所謂,就算以物資代替工資也可以。」
  「呃,喔……」
  少女——絲薇恩像是用衝的跑到路特身邊,連珠砲似地請求著。
  「我目前沒有容身之處……所以,如果可以的話,那個……能夠讓我住在店裡嗎?」
  「咦?啊,好……」
  路特的腦袋還處於混亂狀態,只能反射性地回答對方。
  可是,他剛剛答應對方了。
  「真的嗎!太棒了!」
  別說錄不錄取了,他甚至直接答應讓對方住進店裡。
  事已至此,路特才終於理解自己說了什麼。
  「咦?住在店裡!?等一下,那樣不太……」
  路特這間店面兼住家的建築,絕大部分的空間都已經用在做生意上了,現在能作為生活起居空間使用的,只有臥房兼接待室兼書房兼辦公室的一個房間,以及變成倉庫的閣樓間而已。
  不過,在他把話說完之前,絲薇恩就已經一臉高興地跳起來,隔著櫃臺撲到路特身上、伸手環住他的脖子。
  「等、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粉身碎骨,我也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地侍奉您的。請您多多指教,主人!」
  那是個彷彿在命運的引導下,與情人再次重逢般的熱情擁抱。
  這就是發生於礦業小鎮奧岡貝爾茲、一間面臨倒閉的小小麵包店裡,不留名於歷史,一個小小故事的開端。

  連一點娛樂都沒有的小鎮奧岡貝爾茲,在傍晚時發生了一點小騒動。
  並非有誰去世,或是有什麼人復活了。
  可是,卻出現了一堆吵雜的人群。
  「大家好——托卡麵包坊有好吃的可頌、貝果、潛艇堡等各種麵包,種類非常齊全哦!請各位一定要進來吃吃看——!」
  身穿黑色洋裝、白色圍裙,頭上戴著蕾絲髮箍,打扮成女服務生模樣的絲薇恩,毫不吝嗇地展露笑容招呼客人。
  男人都是傻子。
  路上行人原本還搞不清楚為何那麼吵鬧,結果一看到即使在威爾提亞公國首都柏倫的大戲院裡,都不一定見得到的超級美少女絲薇恩後,男人們就像被吹笛人引領的老鼠一樣,全都聚集過來了。
  「剛出爐的新產品!不僅香甜可口~~又帶著東洋神祕感的『紅豆麵包』也正在熱賣中哦!歡迎大家光臨購買~~!」
  絲薇恩不只外貌姣好,連聲音都極為悅耳動人,有如天籟。
  男人們的視覺、聽力,全部都被她吸引住了。
  至於她的最後一記絕招則是——
  「呵呵。」
  她面對人群,向人們綻放連天使都會自慚形穢、落荒而逃的微笑。
  那是十分——不,十二分,不不——一百四十四分足以奪走男人心智的笑容。
  當天,托卡麵包坊創下了開店以來最高的來店人數。
  客人們都知道,這間麵包店的老闆是個外地人,眼神凶惡,長相很恐怖。
  可是,絲薇恩的笑容具有讓他們克服恐懼走進店裡的力量。
  愛可以戰勝恐懼。
  「我、我要買這些!」
  一名客人緊張地拉高音量說道,將放著麵包的托盤遞給絲薇恩。
  「好的,謝謝您!唔——總共是二西格三克朗特。」
  絲薇恩收下錢幣後,以對待親生小孩般的輕柔動作將麵包放入紙袋,溫柔地交給客人。
  就在這時候,絲薇恩的指尖與客人的手指輕輕地碰觸到了。
  「謝謝您,要再次光臨哦?」
  接著,她用雙手握住客人的手,以撒嬌般的口吻如此說道。
  「好、好嗷嗷嗷嗷嗷!!」
  男人們滿面通紅,像喝醉酒般走出店外。接著所有人便爭先恐後地排隊,等著照順序在近處拜見絲薇恩。


  在那當中,有名體型肥壯,因食量極大而在鎮上小有名氣的大胃王勞勒,他端著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麵包出現在櫃臺。
  「哇~居然買了這麼多!胃口好的男性果然體格也好,感覺很棒呢。」
  絲薇恩這麼說著,充滿感情地以雙手緊握勞勒那雙因手汗而濕黏的手。
  那景象讓男人們瞬間眼神大變。
  「等一下——!我要買五個這邊的小麥麵包、還有三個牛角麵包!」
  「什麼~凱薩麵包我全買了!」
  「我才不會輸你們——!辮子麵包、蝴蝶脆餅、黑麥麵包各買十個!」
  男人都是傻子。
  當天,托卡麵包坊打破了開店以來最高額的客單價——單人消費總額——的紀錄。
  躲在烘焙室偷看那幅景象的路特,臉上表情十分複雜。
  「你幹嘛露出這種怪表情啊?」
  「雅科布!?我不是說過不可以隨便進來烘焙室嗎?這裡是製作食物的地方哦!」
  「都這種時候了有什麼關係?比起這點,那個女生好厲害,輕輕鬆鬆就將男人們玩弄於股掌間。還有,那套女服務生的制服是哪裡弄來的?」
  絲薇恩和路特經過衝擊性十足的首次接觸後,絲薇恩在閣樓發現了以前房客留下的、幾乎壞得差不多的縫紉機。然後她便詢問路特:「請問您有多餘的布料嗎?」
  路特手邊現成的布料,頂多只有沒在使用的老舊黑色天鵝絨窗簾而已。
  「這樣就足夠了。」絲薇恩說完後,關在閣樓操作了縫紉機好一陣子。幾個小時後,她便穿著美麗的女服務生制服現身了。
  那種神速的縫紉技術,連新興城市的黑市裁縫店老闆也會臉色發青。
  髮箍和圍裙的部分甚至還有精美的剌繡,完成度極高,令人無法想像那是即席製作的。
  可是,姑且不論黑色的部分,應該沒有絲質的白色布料可以用吧?
  「難不成……妳將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拿來使用了?」
  「是的!睡覺時只要穿內衣就夠了,清醒之後無時無刻都是戰場。」
  換句話說,不久之前,絲薇恩都是以幾乎全裸的模樣在縫製衣服?
  路特不小心想像了一下那畫面,忍不住臉紅了。
  「主人?」
  「啊、啊哈哈哈哈哈!沒事、真的沒事哦!?不過我沒有能讓妳替換的衣服,該怎麼辦?」
  可以的話,路特想要幫她準備衣服,但是店裡沒有充裕的資金。
  「呵呵呵……請您別擔心。直到這件衣服穿壞為止,我會接待上萬名客人給您看的。」
  絲薇恩說完後得意地笑著,彷彿拿到新武器而得意洋洋的精兵。
  光是今天,就有超過五十個客人上門。的確,照這個步調,不必一年,絲薇恩的預告應該就會成真了。
  可是,路特的心情卻很複雜。
  「該怎麼說?會讓人有那種想法呢,這個樣子——……」
  「什麼?」
  「感覺只要讓可愛的女孩子推銷,什麼都賣得掉不是嗎?」
  路特曾經相信。只要認真、拚命地做出好東西,總有一天,人們一定能夠理解那些東西的美好。
  不過,比起那些沉潛忍耐的日子,眼前的場面彷彿在訴說,絲薇恩的笑容遠遠勝過路特的努力與品質。
  有客人上門固然值得高興,但是,他卻忍不住覺得悲哀、惆悵。
  「太天真了!」
  雅科布豎起手指點醒他。
  「你想得太天真了,路特!如果讓可愛的女孩帶著笑容推銷就什麼都賣得掉,大家早就那麼做了。可是現實卻不是那樣,對吧?」
  「嗚呃……什麼意思?」
  沮喪感讓路特的背駝得比平常還嚴重,所以雅科布的手指正好戳中他的鼻子。
  「客人們也沒那麼傻哦?讓我做個預言吧,路特。明天開始,你會變得比今天還要忙。」
  「哦……?」
  雅科布有如預言家般露出得意的笑容。而且,他的話也成真了。
  緊接著,隔天——
  「這是怎麼回事……」
  隔天,聽說了絲薇恩的傳聞後,許多男人們聚集在托卡麵包坊前。除此之外,還有同等數量,不,比男性更多的女性與孩童也來了。
  「哼哼哼,果然如我所料。」
  雅科布用手指抵著下巴笑著,又擅自走進烘焙室。路特忘了提醒他不可以進來,只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店裡的景象。
  會出現這種光景其實是有原因的。
  昨天,買了如山一般高的麵包回家的男人們,不全是獨居者與單身漢。
  有些與家人同住,有些甚至有妻小了。女士們全都被家裡男人的愚蠢大採購給氣瘋了。
  「為什麼要亂花錢!我都說過已經煮好晚餐了!」
  絲薇恩的魅惑魔法在女性身上不管用,她們氣憤難耐地嚴厲斥責。
  不過食物本身是無罪的,因此路特烤的麵包還是出現在當晚的餐桌上。
  「哎呀……」
  「咦?」
  「嗯!」
  這座小鎮沒有麵包店,大家都是在自己家裡烤麵包。若非必要,否則巡迴販賣的難吃保久麵包根本沒人想吃。
  可是,外行人烤的麵包,自然遠遠比不上路特日日夜夜不惜辛勞鑽研做出來的麵包。
  她們想起來了。原來麵包是這麼好吃的東西。她們心中早已熄滅的「想吃好吃麵包」這股欲望之火,就這麼被點燃了。
  此外,托卡麵包坊也有販賣很多以孩子們的零用錢也買得起的糕點。
  為了上面撒著巧克力和堅果的小甜甜圈,孩子們也握著銅板前來排隊。
  絲薇恩的笑容不但俘虜了男性,也讓女性與孩子們感到安心。她完美地接待了所有客人。
  「謝謝惠顧。這邊有多送您一個新產品哦,歡迎下次再度光臨。」
  她為女性顧客獻上了親暱且帶著敬意的笑容。
  「好的,謝謝你喔。這個才剛起鍋,小心燙哦。」
  對孩子們展露的,則是充滿慈愛與溫柔的笑容。
  「這是真的嗎……」
  見到店裡擠滿了客人,路特顫聲詢問。
  他一直懷抱這樣的夢想。
  夢想著許多人品嚐自己親手做的麵包。
  路特感動到無以復加,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嗚、嗚嗚嗚嗚……」
  應該說,已經在哭了。
  「這下子你懂了吧?那個女孩是打開寶庫的門鎖喔。寶庫裡放的是你精心烘焙的寶貝麵包,大家都是為了買那些麵包而來的哦。」
  不管請多漂亮的美女來推銷,產品若不好吃,終究只是一時的熱潮。
  雅科布之所以建議路特「請女店員來顧店」,是因為他知道這個長相恐怖的男人做的麵包,別人只要吃過一次就會上癮,無法自拔。
  「主人——粗黑麥麵包已經賣完了!請立刻進行補給。」
  絲薇恩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好啦,別杵在這裡了!你到前面顧店的話,客人可是會跑光的哦?男人就是要默默地烤麵包!」
  雅科布說著,以手肘撞了一下路特的腰。
  可是和嘴上說的相反,雅科布的眼眶也跟著泛起淚光。
  「嗯,是啊……來烤麵包吧!烤到連這個身體也化為焦炭為止!」
  「不不,不必做到那種地步也可以哦?」
  已經退伍兩年、開店也有一年了,這是路特第一次感到如此幸福。

  終於到了打烊時刻——
  「謝謝惠顧,歡迎再來哦!」
  絲薇恩笑容滿面地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
  「呼……」
  「辛苦您了,主人。」
  與招呼客人時不同,絲薇恩面對路特時的表情,彷彿是在關心世上最重要的人。
  「請用。」
  她端著銀色鋼製托盤走來,上頭是飄著熱氣的溫熱咖啡。
  「謝謝妳,絲薇恩。」
  好幸福,今天也來了許多客人。
  「真的很好吃哦!」他聽到轉角雜貨店的老闆娘如此說道。
  路特剛來這個小鎮時,老闆娘渾身發抖地移開視線不敢看他。
  那樣的人,不但肯吃自己做的麵包,而且還說很好吃。
  「……絲薇恩,真是太謝謝妳了。這一切全都是多虧了妳。」
  仔細想想,絲薇恩一開始應該就是以此為目標,才會故意先招呼男性客人吧。這麼一來,就能明白她為什麼不是從白天就開始叫賣,而是挑在街上有許多人準備回家的傍晚叫賣了。
  「才、才沒有呢……我什麼都沒做呀。這是因為主人做的麵包很美味的緣故,我只不過是在一旁略盡棉薄之力而已!」
  絲薇恩一臉受寵若驚地搖頭說道。
  路特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就像雅科布白天時所說的,絲薇恩應該也是因為路特做的麵包真的很好吃,才會想到那種吸引顧客的戰術吧。
  可是,姑且不論幾乎天天來光顧的雅科布,第一次見面的絲薇恩,為什麼對自己做的麵包這麼有信心呢?
  說到底,為什麼絲薇恩會對長相恐怖的自己釋出如此善意?
  兩人是第一次見面。只要見過一次這種等級的絕世美少女,就算只是在路上擦肩而過時對到眼,即使過了十年也無法忘懷吧。
  明明理應如此,但路特總覺得自己和她似乎早就認識了。
  她突然間就抱了上來、對自己漾開滿臉的笑容——儘管對絲薇恩的舉動感到疑惑,可是又莫名地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只要她在身邊,自己就覺得安心,或者該說是放鬆?最近這幾年一直存有的「欠缺感」,也因為她的出現而緩和了下來。
  這種感覺,自從退伍之後,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吧。
  「吶,絲薇恩……那個……我們之前是不是有見過面?」
  路特不假思索地對絲薇恩提出這個疑問。
  「咦……」
  絲薇恩一臉驚訝地僵住了。
  「我覺得自己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妳。總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裡和妳見過面……」
  「主人……那個……」
  她白天時招呼客人的清朗聲音開始含糊不清,而且眼睛還變得水汪汪的,像是發燒一樣。
  「上、上尉——」
  啪嘰!
  「咦?」
  「啊啊!」
  金屬製的托盤有如威化餅似地斷成兩半。
  因為是很便宜的產品,所以也許本來就有些裂痕了吧。不過,可以斷得如此乾淨俐落,也是滿神奇的。
  「哇啊!真、真真真真是萬分抱歉!我居然毀損了店裡貴重的裝備……該怎麼賠償才好……」
  「那不重要,妳有沒有受傷!?手指呢?有沒有被割到?」
  路特擔心地將自己的雙手,放在慌得不知所措的絲薇恩手上。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縮短,近到只差一點就可以感受到對方吐出的氣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絲薇恩露出了與剛才截然不同的驚慌感。
  她慌慌張張地放開路特的手,將自己的雙手藏在身後。
  「那個,我、我沒……沒事……所以那、那個……主人,今天請容我就此休息~~!!」
  絲薇恩說完後,便逃命似地朝著閣樓間的方向跑走了。
  「呃~~……」
  被留在原地的路特愣了半晌,思索著。
  「該不會……我剛才的那些舉動……被當成是在向她搭訕吧……?」
  路特終於察覺自己做出就算被如此誤會也無可辯解的發言,事到如今他才抱頭苦惱起來。

  威爾提亞公國首都柏倫——擁有二百年歷史的這座都市-街道是以座落在城市正中央的王宮為中心,呈放射狀建構而成的。
  當然,防衛隊也是以王宮為中心配置。但就某方面而言,其實還有另一個比王宮警備更滴水不漏的設施。
  那就是王立兵器開發局。是上一場大戰時,使原有的戰爭形態一 口氣產生轉變的兵器·獵兵機的誕生之處。
  軍靴喀喀作響。蘇菲亞·馮·倫德修塔特以極為不悅的表情走在開發局的走廊上。
  她的目的地是該設施首長所在的場所,也就是開發局局長室。
  「我是蘇菲亞·馮·倫德修塔特少校!」
  她以彷彿要將門板敲破似的狠勁敲門,也不等對方回應「請進」,就直接把門打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對上目光就會讓她感到煩躁,笑得毫無誠意的男人。
  「哦哦,蘇菲亞小姐,什麼風把您吹來的?有事找我的話只要說一聲,小的就會主動去見您呀。」
  看著一如往常,以不必要的做作姿態迎接自己的開發局局長,蘇菲亞不但沒牽動一絲笑容,反而惡狠狠地瞪著他。
  「聽說實驗體被弄丟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請務必說明給我聽聽。」
  蘇菲亞是駐守於開發局的警備隊隊長。
  但是,警備隊並不隸屬於開發局。
  蘇菲亞是由軍方司令部直接派駐到開發局執行警備任務的,雖然就階級而言開發局局長相當於上校,可是她沒有聽從局長指揮的義務。
  因此,當這男人做出對軍方不利的事情時,她有權力與義務糾正、彈劾對方。
  「咦?為什麼您會知道呢?……好奇怪呀~~我明明下了封口令的說。」
  「什麼……!?」
  看著毫不慚愧如此回答的局長,蘇菲亞知道自己的腦部瞬間充血了。
  為了對應今後的戰爭,兵器開發局正在研發新型兵器。
  其中可說是最重要、最機密的一具機體突然消失了,而且還是一個月前就不見了。
  公國與軍方投注了龐大預算開發的實驗體被弄丟,這是國家的損失;知情卻隱匿不報,甚至可以說是叛國罪了。
  「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因「黑色魔槍」之名令人聞風喪膽的蘇菲亞,眼中閃過一抹凌厲光芒。

  以她的權限,光憑局長剛才那句話就可以直接逮捕他了。
  「居然被其他國家搶走貴重的實驗體!你還真有膽子一臉悠哉啊!」
  蘇菲亞終於動怒了。就在她向前跨出一步準備揪住局長的領子時,對方以魔術表演般的身段攤開手,一句話就讓她停下腳步。
  「被搶走——並不是那麼回事哦,倫德修塔特少校。」
  ——不是無聊的耍嘴皮子。
  眼前這名小丑風格的男人,有著明確的意志。
  「少校,請您仔細想想……這個開發局,表面上有你們軍方派來的警備隊駐守,內部還有我們開發局精銳部隊組成的層層警備網。全都是因為這裡隱藏著公國最重要的機密,也就是『門』——」
  「局長閣下!!」
  蘇菲亞大喝一聲,打斷了局長的朗朗高談。
  「那不是……可以隨便說出口的事情!」
  「唔……抱歉。」
  看著一臉嚴峻的蘇菲亞,原本嘻皮笑臉的局長,這時也稍微嚴肅地繃緊了表情。
  雖然大戰已經結束——不,正因如此,為了預防下一次的戰爭,各國的情報機關無所不用其極地打探威爾提亞公國的關鍵戰略兵器——獵兵機的祕密。
  局長剛才說溜嘴的,就是其中最核心、最機密的部分。
  即使在開發局局長室裡,那也不是能隨便說出口的事項。
  「算了,總之因為這樣,我們開發局的警備可是固若金湯,是名符其實的『連螞蟻都無法出入』……但是,妳卻在一個月之後才知道這件事。」
  蘇菲亞終於察覺局長想說什麼了。
  如他所言,由於事關軍事機密,開發局的警備系統甚至比王宮還要嚴密。
  想從開發局內搶走最高機密的新型兵器實驗體,除非動用好幾個師團的軍隊、進行要塞攻略般的戰鬥,否則絕不可能成功。
  不過,實際上並沒有發生那種事。
  蘇菲亞他們的警備隊,在一個月前的日誌上也只有寫著「無異常之處」的報告而已。
  「這麼說來……難道……實驗體是自己逃出去的?」
  「不愧是蘇菲亞小姐,一點就通呢。就是那麼回事。那個實驗體是以自己的意志,從開發局的內部逃走的哦。我們開發局面對外來攻擊時可說是銅牆鐵壁,若是從內部突破的話就沒有那麼堅不可摧了呢。話說回來,製造時本來就賦予『她』可以自由來去的能力了,這對她來說應該輕而易舉吧。」
  「還真的……是那樣啊……」
  蘇菲亞以手支額,露出一副聽到不好笑的笑話……不,正確來說,是做了惡夢般的表情。
  基於那個妄想般的計畫,於兵器開發局最深處開發的新型兵器,以結果而言算是成功了。
  「所以,我們已經派出搜索隊了哦。先不管結果如何,啟動實驗確實是成功的。而觀察實驗體接下來的行動,則是我們開發局的份內工作。你們的任務只是護衛這棟建築物,對吧?」
  局長露出一抹壞心眼的笑容。
  (可惡…………!)
  蘇菲亞看著那副笑容,只能一臉懊悔。
  特意派遣不同體系的警備隊駐守在開發局,除了因為這個設施就是如此重要以外,更大的原因是,這是軍方對於——在戰後軍事預算不斷被縮減的情況下,依然年年從那些軍事預算中領走愈來愈多錢的開發局——所做出的示威行為。
  換句話說,就是「繫在貓脖子上的鈴鐺」。
  可是,警備隊的權限只侷限於開發局的土地上。
  他們無權追捕主動逃離開發局的實驗體,而開發局也沒有義務向警備隊報告這件事。
  「打……打擾了……!」
  蘇菲亞懊惱地說完後,轉身準備離開局長室。
  「再見~~蘇菲亞小姐♪下次我們再邊吃飯邊慢慢聊哦~~」
  她看也不看故意挑釁自己的局長——戴安·福蒂納,用力甩上門板,離開了局長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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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三個女人

  絲薇恩在托卡麵包坊已經工作一個星期了。
  這天打烊後,絲薇恩活力充沛地收拾著店內。
  「主人,我將外頭的招牌收進來了。接下來只要把架子上的托盤和籃子擦乾淨,就全部打掃完畢了。」
  今天也有許多客人光臨,可是架上還是有一些賣剩的麵包。
  「明明有那麼多客人上門,但還是沒辦法全部賣完呢。」
  「對啊,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絲薇恩一臉惋惜地說道。
  這是供需平衡的問題。
  想要準備齊全的品項以滿足所有客人的需要,就只能增加供給量。
  如此一來,必然會有沒賣完的商品。
  「不過,拿來當禮物的話份量應該剛好吧。絲薇恩,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將沒賣完的麵包打包起來嗎?」
  「唔?好的,我明白了。」
  絲薇恩依言將麵包裝進紙袋,路特則是把送貨用的大型木箱抱進店裡,再將裝袋完畢的麵包放入其中。
  「我要出門一趟。妳也累了吧?先去休……」
  「我也要和您一起去!不論主人去哪裡,就算是宇宙的另一頭我也會跟隨您的!」
  還來不及說完休息兩個字,絲薇恩就猛然逼近路特大聲喊道。
  那驚人的魄力,令路特背上不由得冒出冷汗。
  「沒有那麼誇張啦,我只是要去附近的山丘而已……那就一起走吧?」
  「好的,請務必讓我跟隨!」
  路特把木箱放進停在店面後方、去農家採買小麥等材料時使用的卡車裡。這段期間,絲薇恩已經先行在副駕駛座就坐了。
  「竟、竟然能夠和主人兜風……真讓人興奮呀~~」
  雖然這輛車讓人無法與「浪漫兜風」聯想在一起,但她的眼神還是閃閃發亮。
  並非要去什麼熱鬧的場所,而且目的地離這裡也不遠。
  儘管如此,絲薇恩還是很興奮,讓路特覺得有點對不起她。
  「這位先生,請你聽好了哦?要是你敢熄火或是爆胎的話,我可是會將你粉身碎骨到連一根螺絲都不剩哦!」
  已經率先坐進車裡的絲薇恩,嘴裡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那副模樣,看起來就像隔著儀表板在恐嚇卡車似地。
  「妳在做什麼?」
  「沒事沒事沒事,我在自言自語而已。」
  路特問道,絲薇恩一臉緊張地重新坐好。
  卡車顛簸前進,目的地是建造於能夠俯瞰奧岡貝爾茲的山丘上,一間小小的……說得好聽點是樸素,說得難聽點是荒涼的教堂。
  「今天的狀況很不錯呢。」
  破爛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台卡車了,根本是瀕臨報廢的狀態。平常引擎總是發不起來,還會馬上熄火,不過今天倒是很聽話。
  感覺就像被誰揪著領子狠狠警告過似地,十分乖巧。
  「真難得呢。」
  路特一邊說著,一邊從載貨臺上將裝著麵包的箱子搬下來。
  「呃~~主人?這到底是……您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唔~~……算是捐獻吧?」
  「什麼?」
  見到困惑地歪著頭的絲薇恩,路特搔著頭,思考該怎麼說明才好。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路特先生呀?」
  這時,一名女性從教堂中走出·朝路特寒暄道。
  「晚安,瑪蓮娜。」
  那名女性是教堂的修女瑪蓮娜。見到她後,路特盡可能地以爽朗的表情向她打招呼。
  雅科布曾說過笑容的重要性,而且路特也再次體認到笑容在溝通裡有多重要,因此他決定今後要努力地向人展露笑容。可是——
  「怎麼了嗎……?你為什麼表情這麼可怕呢?」
  瑪蓮娜一臉擔心地詢問道,讓路特痛切地感受到自己離成功還很遙遠。
  「呃……主人?這位是?」
  「路特先生,這位小姐是……?」
  絲薇恩和瑪蓮娜兩人同時向路特開口發問。
  不過,瑪蓮娜臉上是單純的疑問表情,而絲薇恩的表情中則是稍微帶有既像敵意,又像警戒的色彩。
  「絲薇恩,這位是教堂的瑪蓮娜修女;瑪蓮娜,這女孩是我店裡新僱用的店員……」
  路特沒有察覺兩人表情的微妙不同,分別向雙方介紹道。
  「哎呀哎呀,這麼說來,這位小姐就是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看板娘囉?」
  「看……板……娘?」
  絲薇恩面露驚訝神色地反問道。
  「是呀,托卡麵包坊新來的超可愛女店員,就是在說您吧?」
  在沒什麼娛樂的這座小鎮裡,絲薇恩的出現算是久違的大新聞。
  就連位於郊外的教堂都已經聽說這件事了。
  「可愛……我嗎……?」
  絲薇恩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原本對瑪蓮娜明顯警戒的態度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握住瑪蓮娜的雙手。

  「妳真是個好人!」
  「咦?呃、呃呃……謝謝。」
  看著絲薇恩那彷彿切換了敵我認知的態度,瑪蓮娜有些疑惑地露出了笑容,招呼兩人進入教堂。
  「別站在這裡了,兩位請進。」
  教堂的外觀很荒涼,裡面則是更加荒廢。
  到處都能看見明顯出自外行人之手的拙劣修繕痕跡,要不是祭壇上方掛著那幅有點骯髒的神聖徽章,搞不好無法察覺這裡是座教堂。
  路特將裝著麵包的箱子放在小小的禮拜堂桌上。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受您照顧了,路特先生。」
  「沒什麼,反正是賣剩的。」
  「那個~~……請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明就裡的絲薇恩戰戰兢兢地舉手發問。
  路特還沒告訴她為什麼要來這間教堂,以及為什麼要將賣剩的麵包載來這裡。
  「我每星期都會來這裡捐獻一次。」
  「呃……什麼?捐獻……?」
  「說來話長——」
  那是距今半年前發生的事……
  乏人問津的托卡麵包坊。
  努力烘烤的麵包沒人要買,最後只好丟掉。這種事不管做多少次,路特都難以習慣,每次都痛得有如剌骨椎心。
  有一天,路特發現店外站著好幾名身穿粗衣,將臉貼在玻璃窗上流著口水、盯著麵包猛瞧的孩子們。
  鎮上的人都知道這間麵包店的老闆長相凶惡,那些孩子應該也曉得。可能是食欲超越了對路特的恐懼感,他們才會被吸引過來吧。
  路特讓那些孩子進入店裡,請他們吃賣不掉的麵包。
  孩子們津津有味地吃著麵包的模樣,讓路特感到非常高興,因此便將其餘的麵包也裝起來送給他們當禮物。
  隔天,孩子們的監護人瑪蓮娜前來向他道謝。
  原來那些孩子是住在教堂孤兒院裡的孤兒。
  她主持的教堂沒有金援,經濟狀況十分拮据。瑪蓮娜和孩子們都是靠著在教堂的小片田地裡種菜、做些簡單的家庭手工掙點小錢,大家一起相依為命地過活。
  當然也買不起太多食物,孩子們總是無法填飽肚子。
  所以他們才會出現在路特的店外面。
  瑪蓮娜告訴路特:
  謝謝您如此關心那些孩子,可是下次再看到時,請別理會他們。
  她不想讓孩子們養成「只要貼上去,裝出很可憐、很想要的樣子,就會有人送東西給自己」的想法。
  如果只有一、兩次,人們會基於表面上的好意送他們東西。
  可是,經常出現、總是來討東西的話,只會落到被人們以看到髒東西的眼神趕走的下場而已。
  到時候,受傷的將會是那些孩子。
  瑪蓮娜不希望讓孩子們經歷這種事。
  然而,聽她那麼說,路特以寂寥的語調說道:
  「我只是……想讓別人吃我做的麵包而已。」
  路特告訴對方自己原本是個軍人,在退伍後借錢開了這間店,可是卻沒有客人上門的原委後,提出了一個建議。
  「一星期一次就好,可以讓大家吃我做的麵包嗎?就當成我來教堂祈禱時的捐獻吧。」
  瑪蓮娜露出溫柔的笑容,接受了他的提議。

  「——就是這樣。」
  路特搔著頭說道。
  他自己也覺得這件事挺丟臉的,說明起來頗為困難。
  絲薇恩默默聽著,眼角泛著淚光。
  「竟然有這樣的事……」
  威爾提亞公國是戰勝的一方,既然沛爾費地區與威爾提亞合併了,照理說居民應該享有勝利國國民的待遇才對。
  可是,戰後的復興是先從公國本國,而且還是首都開始的,偏鄉與剛合併的地區目前當然沒辦法得到多少恩惠。
  貧苦總是從最弱勢的人腳邊開始侵蝕。
  絲薇恩應該是聽到孩子們因大人的醜劣事跡,才會處於連生活都有困難的困境,不由得流下同情的淚水吧……路特這麼想。
  「沒想到……居然被逼到這種地步……主人的際遇太令人鼻酸了。」
  「被同情的是我嗎!?」
  的確。原本是要做生意的麵包店,最後居然說出「我不要錢,只要有人願意吃我做的麵包就好」這種話,也許真的是很可憐吧。
  不過,孩子們與瑪蓮娜願意笑著收下自己做的麵包,路特一直懷著深深的謝意。
  「我是戰爭結束後才來到沛爾費的……與這裡的鎮民在相處上有不少摩擦——雖然不到那種地步,但多少還是有點隔閡。」
  瑪蓮娜以近似苦笑的表情說道。
  路特與瑪蓮娜的關係,最貼切的形容詞應該是「同病相憐」吧。
  這個世界的電信已經相當普及、連大陸邊緣都鋪設了鐵軌,還有飛機在天上飛,可是鄉下地方的人們,排他性並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改變的。
  「因此……那個……我非常明白路特先生的心情。」
  雖然不到原本是軍人、又長得很恐怖的路特那種程度,可是這名年輕修女同樣被當地人視為外人而疏遠。
  所以她能理解路特的處境,對他抱持著同情之意。
  「總、總之……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偶爾過來這裡。不過,最近多虧有絲薇恩的幫忙,店裡的客人變多了,所以今天剩下的麵包也不多……這是瑪德蓮蛋糕,請拿給大家吃吧。」
  由於能帶來的「捐獻」比平常少,路特緊急加烤了甜點。
  「哎呀……還是溫的。孩子們最喜歡甜食了,他們看到一定會很開心。」
  瑪蓮娜接過紙袋,高興地笑著說道。
  「嗯…………?」
  路特突然覺得身後傳來如針般剌人的視線。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上星期也是、更早之前也有,已經感受過無數次了。
  路特回過頭,有道人影正透過門縫窺視著他。
  對方以帶著強烈敵意的眼神瞪著他,那是一名十四歲的少女。
  路特認識那名少女。
  少女名叫米莉,是住在這座教堂的孤兒之一。
  「妳、妳好啊,米莉……」
  路特笨拙地向她打招呼。
  可是,米莉眼中的敵意並沒有減少或改變。
  「……絕對……你……」
  米莉以輕微,但隱含著強烈憎恨的聲音低聲說道。
  「我絕對、不吃你烤的什麼鬼麵包!給我滾回去!」
  她擠出小小身體的全部力量,使勁喊完後便轉身朝著教堂內部跑走了。
  「啥啊啊啊啊啊啊!那位小姐到底在做什麼啊!?」
  絲薇恩怒火中燒,一副想追上去的表情。
  「沒關係的,絲薇恩。她一直都是那個樣子,別在意。」
  路特連忙制止絲薇恩。
  身軀如此嬌小的她不知哪來那麼大的力量。
  「一直都是!?那位小姐之前都用那種語氣對主人說話嗎!?」
  絲薇恩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彷彿在蒸汽機裡倒入石炭來加強火力似地,接下來只要配上汽笛聲就是完美的「怒氣衝天」了。

  「路特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等一下會好好訓斥她的……」
  「沒關係,我不介意。請別責備她。」
  那是違心之論。不論聽過多少次,每次聽到還是會引發自我厭惡的感情。沒有什麼事比被人強烈拒絕更有殺傷力了。
  瑪蓮娜表情陰鬱地垂下頭,應該是察覺到他真正的心情吧。
  「……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下星期再過來。」
  「至少喝杯茶再走吧。」
  「呃……那個,下次吧……」
  這句話也是違心之論。
  打從第一次造訪這座教堂以來,路特就不曾喝過瑪蓮娜招待的茶。
  只要自己待在這裡,就會玷汙這個能讓米莉獲得安寧的棲身之處——路特總是因為這種想法,不會在教堂久留,每次都逃難似地匆匆離去。
  瑪蓮娜明白他的心情,因此也不便加以挽留。
  路特走出教堂,與陪著出來送行的瑪蓮娜揮手道別之後,坐在依舊氣憤難平的絲薇恩身旁,開車回到鎮上。
  「哼哼哼哼~~!」
  坐在副駕駿座上的絲薇恩仍然憤慨地鼓起雙頰。
  「妳還在生氣嗎?」
  路特並不生氣,只是覺得傷心。
  教堂裡的孩子們,不論大小都懼怕自己的外貌,可是並沒有人像米莉那樣張牙舞爪地對自己展現敵意。
  為什麼米莉那麼憎恨自己呢?路特知道原因。
  她的確有權利憎恨自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不免被米莉的話給刺傷。
  因此絲薇恩那人溺己溺般的溫柔,包覆了路特受創的心。
  老實說,路特覺得有點高興。
  「那種態度到底算什麼啊!?我絕對饒不了她!」
  「……沒辦法,她會有那種反應也是沒辦法的事。」
  路特手握方向盤,始終注視著前方說道。
  這句話並非在安撫絲薇恩,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因為,那孩子……」
  在回托卡麵包坊十分鐘左右的車程裡,路特將米莉之所以如此痛恨自己的原因告訴絲薇恩。對他而言,光是說出這件事,就足以讓他的心一點、一點地發疼了。
  就像這輛破爛卡車喀啦喀啦地顛簸著,行駛在崎嶇不平的石頭路上一樣。

  隔天——托卡麵包坊還沒開始營業。
  店裡店外的清潔工作已經全部完成,標價都貼好了,用來裝麵包的托盤和麵包夾也擦拭得有如全新一般晶亮。
  一個人做這些事應該很吃力才對,不過對擁有正確性和精密度的絲薇恩而言,憑她的妙手處理完這些事並不是很困難。
  而且她今天還比平常更早做完這些工作。
  「唔~~……做完了。」
  沒事可做了。
  昨天從路特那兒聽說「為什麼米莉會對路特抱持敵意」的原因之後,她就一直在思索。
  她想了整個晚上,想了好幾百次。
  再繼續想下去腦袋會短路。所以她決定做些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可是,現在手邊的工作都做完了。再這樣下去,八成又會被困在沒有出口的思考迷宮裡。
  「咦……?」
  絲薇恩在櫃臺下方的抽屜裡找到一本小冊子。
  那似乎是托卡麵包坊的收支表或是帳簿之類的東西。
  剛好。這種時候看些無機質的數字列可以讓心情平靜-絲薇恩這麼想並唰唰地翻著頁面,開始研究起那些數字。
  「哎呀哎呀,真是精采的滿江紅吶……」
  僅管生意開始有起色,但具體結果還沒出現。
  反正機會難得,就來模擬一下假如生意持續興旺下去時的財政狀況好了。
  「呃……這邊是這樣,然後那邊就變成那樣……咦?」

  另一方面,路特從早上——應該說天還沒亮,就開始烤今天要賣的麵包了。
  爐子裡的火焰熊熊燃燒十分炎熱,整間烘焙室都被熱氣籠罩。這是就算原本為軍人的路特也會累歪的體力活。
  「嘿咻……嗯,今天的顏色也烤得很好看!」
  為了享用剛出爐的麵包,一早就來店裡購買的客人也變多了。
  路特採用絲薇恩的點子,推出了早餐組合,結果得到相當好的評價。果然剛出爐的麵包最好吃。
  什麼都不塗抹就很好吃了。不過,抹上或夾上配料更好吃。
  以推廣的名義,將店裡自製的杏子果醬當成贈品吧。
  如果大家都喜歡的話就太好了。
  「主人!這東西是怎麼回事啊!」
  ——就在這時,絲薇恩氣急敗壞地出現在烘焙室外頭。
  但基於衛生問題,她沒有走進烘焙室裡,而是停在門口朝路特喊話。
  絲薇恩和雅科布不同,不會隨便進入烘焙室。
  她從來沒有違背過路特的命令。
  「……絲薇恩,怎麼了?那不是店裡的帳簿嗎?」
  路特才剛從烘焙室探出頭,收支表就出現在他面前。
  「還問我怎麼了!這個收支表是怎麼回事,到處都是計算錯誤的地方!」
  連十歲小孩都會的簡單計算也可以寫錯,說不定讓雅科布來記帳會更像樣點。
  但是,那種事並不重要。假如只是單純的計算錯誤,絲薇恩自己訂正過來就好了。
  問題在於貸款的還款計畫。
  為了開店,路特在托卡麵包坊開張前借了相當高額的貸款,雖然每個月都有還錢,可是利息的部分怎麼看都不對勁。
  「主人,照這筆借款的利息算法,不論您再怎麼努力賺錢都還不清的。單利法和複利法合併在一起計算是違法的哦!您到底是去哪裡借錢的!?」
  所謂的單利法,假設借了一百元,在還完最後的一塊錢之前,計息的本金都只有最初的一百元。
  如果是複利法,則會將貸款的金額加上利息,以此作為本金去計算新的利息,也就是一般人說的「滾雪球式」的利息。
  說白一點就是,路特是從嚴重違法的高利貸那裡借錢的。
  「而且利息本身也高到異常……您是從地下錢莊借錢的對吧?」
  「……我既沒有保證人也沒有抵押品,如果不從那裡借,就沒地方可以借錢了。」
  一般而言,軍人的薪水加上退伍時領的退休金,頂多只能湊到開店的本金與初期的運轉資金而已。
  由於過去一年幾乎沒有客人上門,因此借的錢也愈來愈多了。
  可是,不能就這麼將借款放著不管。
  「所以,我已經擬好了重建計畫。」
  絲薇恩說著,將寫在多餘傳單上的重建計畫書展示給路特看。
  封面寫著「托卡麵包坊絕對死守計畫·春之暴風作戰」這種宏偉的標題。路特打開第一頁。
  「首先是向銀行申請融資。先拿那些錢將違法的高利貸還掉。總金額應該不小,可是只要利息在法定範圍內,就有還清的可能。」
  高利貸是違法的,因此借據本身沒有非還不可的法律效力。不過,對方是明知如此仍然放貸的狠角色,假如不還錢,可能會危害到這間店或路特的安全。
  「向銀行借……但是,戰爭結束後已經沒有特別需求了,銀行瘋了才會借錢給鄉下的麵包店吧?」
  「是嗎?重工業方面的行業確實不再那麼有活力,可是威爾提亞是戰勝國哦?在復興各地與重新開發市區、開拓新領地方面,銀行一定不會吝於借款的。」
  沛爾費地區是與戰勝國威爾提亞合併的新領地。就前往沛爾費開店這點而言,路特也算是名符其實的開拓者。
  「我們只要讓銀行明白這間托卡麵包坊的經營狀況相當良好,而且業績將會繼續擴大、前途無量,就能夠借到錢了。」
  要向銀行借到新融資,簡單來說,就是必須讓銀行認為「把錢借給這傢伙,一定能確實回收本金和利息」。
  「不可能啦。妳自己不是也說了嗎?照目前這個樣子是沒辦法還清貸款的。就算每天來店裡的客人可以維持現在這個數字,營利還是有限,銀行不會輕易答應貸款的。」
  「沒錯,光靠目前在店裡販賣的情形,以本店的規模來考慮,營業額應該無法再提高了。所以,今天要不要去做點業務開發活動呢? 」
  「業務開發?」
  「是的!」
  絲薇恩提出了不久前才想到的作戰計畫。

  奧岡貝爾茲雖小,仍然是個礦業城鎮。
  可是與預期中的相反,店裡幾乎沒有出現過從礦山來的客人。
  說不定他們還不知道托卡麵包坊這間麵包店。既然如此,我們就主動把東西賣到那邊去。這就是絲薇恩所說的「業務開發活動」。
  烤好了足以裝滿一個木箱的麵包後,兩人便乘著卡車前往柏倫礦山。
  「不過,突然闖進去賣東西真的不要緊嗎?」
  那邊基本上是私人土地,想在那裡賣麵包必須先獲得許可。
  「我們今天不是去賣麵包,這些是要免費送給礦工的。」
  不是去礦場擺露天攤,那麼做太沒有效率了。絲薇恩的目標是拿到礦場餐廳的進貨契約。
  柏倫雖然是小型礦山,但還是有二百多名工人在那裡工作,而且勞力工作者的食欲肯定比一般人還要旺盛,說不定能因此得到比現在多一倍的客戶。
  若可以談成,將會是一筆大生意。可是,真的有辦法那麼順利嗎……路特覺得有點不安。
  一抵達礦場,兩人便直接殺到總務課的辦公室。
  「唔~~你們這樣子突然過來,我們會很傷腦筋哦……」
  出面與兩人應對的是沒什麼出息,感覺已經逐漸邁向初老年齡的總務課課長。他沉著一張臉,將手肘撐在辦公桌上如此說道。
  「別這麼說嘛,請先嚐一口如何?」
  絲薇恩以最強的天使笑容勸說著。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很好吃的哦?」
  總務課課長不為所動地拒絕,絲薇恩迅速繞到對方左側,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動作相當精采。假如是戰場,總務課課長的心臟應該已經被刺穿三次了吧。
  「唔、好吧……如果只是試吃的話……真是拿妳沒辦法。」
  被年輕女孩央求而有些得意起來的總務課課長,無法拒絕地咬了一口麵包。
  「……哦,真好吃。」
  總務課課長驚訝地瞪大眼睛,接著又咬了一口、兩口。
  「是吧!這是極度講究材料品質、絕不將就製作過程的特級麵包哦!」
  「不過,這樣的麵包應該很貴吧?就算再好吃,太貴的話……」
  「沒那回事,請您看看這邊的價目表。」
  絲薇恩行雲流水地拿出了不知何時寫好的價目表。
  她的字跡極為端正,工整精緻到就像是以打字機打印出來的一樣。
  「這……很便宜呢!」
  「是的,我們的定價非常有良心哦。」
  批發出貨不僅不必擔心賣剩的問題,而且還可以省下個別包裝的成本,因此定價也能一口氣降低許多。
  「美味的食物能為明天帶來活力!只要和我們托卡麵包坊締結同盟,一定能為柏倫礦山帶來美好光輝的未來!」
  場面完全被絲薇恩主導了。
  那是一流的業務員或詐欺師也會感到汗顏的三寸不爛之舌。看樣子,簽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是——
  「……雖然這筆交易聽起來很不錯,不過還是很難。」
  總務課課長的臉再次沉了下來。
  「為什麼呢!?我們的麵包好吃又便宜,還有什麼可以挑剔的……莫非,這裡已經有靠關係做生意的廠商了?」
  廠商靠著認識高層或行賄取得販售權,以高價販賣粗劣產品來賺取暴利的事,不論哪裡都很常見。
  路特之所以覺得不安,就是因為這種地方產業通常會有「老交情」的廠商,新人想要來分一杯羹是很困難的。
  「不是不是,不是那種問題!」
  可是,情況似乎不是那樣。總務課課長被絲薇恩凶神惡煞般的氣勢壓倒,拚命揮手否認。
  「因為……你們的……不對,就是站在那邊的……你是老闆對吧?問題出在你身上。」
  「我?」
  突然被點名的路特訝異地反問。
  該不會連體格健壯的礦工也害怕自己的長相吧?
  「你本來是軍人對吧?」
  路特沒有將這件事當成祕密而特地隱瞞,可是也不曾主動提及。
  消息是從哪裡走漏的呢?是鎮公所的人說出去的?還是別人看到他臉上的傷疤後自己亂猜的?不過,現在裝傻也沒有意義。
  「是的……」
  他老實地承認了。
  「是嗎……我們礦場裡有很多沛爾費出生的人。我本身是對威爾提亞沒什麼意見啦,可是也沒必要去刺激那些工人。」
  與威爾提亞合併之後,沛爾費成為公國領土的一部分。
  沛爾費與威爾提亞相鄰,不論在文化或政治方面原本就深受威爾提亞影響,因此當初發起合併運動時,贊成派甚至是主流。
  可是合併之後,威爾提亞做了一些對不起沛爾費的事,導致原本親近威爾提亞的風潮整個轉向。
  「……這樣啊。」
  不論多麼努力地斬斷過去,那些往事仍舊是自己的一部分,不可能刪除。
  路特突然有種全身被冰冷沉重的鎖鍊勒緊的感覺。
  「既然如此……」
  那就沒辦法了。百忙之中前來打擾真是抱歉,我們就此告辭——在路特這麼說之前,絲薇恩已經率先開口了。
  「既然如此,請讓我們直接在現場和他們進行交涉吧!」
  那是有如要將路特受挫的心志重新黏合般的強烈意志。
  既然在現場的先生們不能諒解這件事,我們也只好直接和他們談判了不是嗎——總務課課長雖然試圖阻止,卻無法對抗絲薇恩那略帶恐嚇的眼神,只好答應讓兩人前往礦坑附近的休息小屋進行交涉。
  「打擾了!」
  絲薇恩堅定清朗的聲音,迴盪在充滿汗臭味、泥濘味,以及男人體臭味的簡陋小屋裡。
  「我是托卡麵包坊的服務生絲薇恩。」
  她手上提著裝滿了剛出爐不久、香噴噴麵包的木箱。
  「這些是為了慰勞大家平日的辛苦,特地帶來的麵包哦!」
  就時間上來說,現在已經接近午餐時間,在原本就比一般人更重視食物的勞力工作者眼中,那木箱看起來應該就像寶箱吧。而且將麵包搬來的還是超級美少女絲薇恩,面對「食物與美女」,原本對訪客投以驚訝視線的礦工們,尤其是年輕男人的戒心,一下子全部解除了。
  「喔喔喔喔!」
  「小姐,這些真的全都可以吃嗎?」
  「好美啊。雖然有聽過傳聞,但沒想到真的就像妖精一樣……」
  男人們全被絲薇恩迷得東倒西歪,紛紛伸手想拿起麵包。
  「歡迎歡迎,儘管拿別客氣,要多吃一點哦?呵呵♪」
  絲薇恩以無敵的天使笑容作為必殺的最後一擊,周圍反射性地響起歡呼聲。
  原本以為工人們會就此被絲薇恩牽著鼻子走……
  「————喂。」
  不算響亮,但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來。
  只消那麼一聲,歡樂的氣氛便瞬間凍結。所有人回頭看向坐在房間最內側桌旁的中年男子。
  「您好……請問貴姓大名?」
  「我叫羅威爾,是這裡的工頭。」
  絲薇恩毫不畏懼地笑顏以對,羅威爾則是回以險惡的眼神。
  他的年紀大概五十出頭吧,與大地為敵锻鍊出來的肌肉,以及身上的傷疤,讓他有股身經百戰的老兵之感。
  「誰准你們來這裡的?」
  羅威爾狠狠地瞪著絲薇恩。那種眼神就像美洲野牛,雖然是草食性動物,可是發怒時連獅子都能撞飛。
  「是辦公室的先生說我們可以過來的哦?」
  不過,絲薇恩也無所畏懼地正面回望他。
  「那個臭老頭在搞什麼……回去,這裡不歡迎你們。」
  如果不馬上離開,我就要潑水了;潑水也不走的話,我就要動棍子了哦!羅威爾以彷彿在驅趕骯髒野狗般的動作,揮手說道。
  但絲薇恩不是狗。她有如狼一般,沒打算移開視線。
  「……我想知道原因。」
  「天知道威爾提亞軍人烤的麵包裡會放什麼東西進去。這就是原因。」
  路特站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過去的主要戰鬥地點並非沛爾費地區。
  可是,自己的同袍說不定曾經傷害過羅威爾的重要親人,或是破壞了他珍惜的場所,甚至可能讓他受過傷。只要這麼想,路特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地鼠頭目還真是小家子氣呢。」
  「————!」
  「什麼!?」
  現場氣氛一下子變了。
  絲薇恩笑著,以冷漠的聲音說出侮辱了羅威爾——不,侮辱了在場所有男人的話。
  這已經不是把火炬丟進火藥庫裡,而是以裝滿燃油的油罐車衝撞黃色炸藥的等級。
  礦坑的工作既辛苦又危險,有時還會碰上地盤崩塌、缺氧、毒氣噴發等等的意外事故。
  以自己的身體和開採工具向大自然挑戰的這些人,有他們身為礦山男兒的驕傲。
  然而,絲薇恩卻狠狠地踐踏了他們的驕傲。
  「誰是地鼠啊……!」
  不只羅威爾,其他礦工們的臉上全都燃起了忿怒之火。
  「咦~不是嗎?難道是蚯蚓?還是螻蛄啊?」
  輕蔑的笑容更是火上加油。熊熊烈焰燒得更旺盛,變成燒盡眾生的地獄業火。
  「妳這個臭婊子!不想活了嗎-」
  「吵死了!」
  絲薇恩雷霆萬鈞地一聲大喝,讓開始吵鬧起來的男人全都閉上了嘴。接著,她以彷彿要踏穿地板似的沉重步伐,咚咚咚地走到羅威爾的面前。
  一名礦工原本想出手拉她,被絲薇恩一瞪,又把手縮了回去。
  「就照只長肌肉、不長腦袋的你們的規矩來做吧!」
  她大聲說著,伸手一揮,把羅威爾身旁桌上的酒瓶、玻璃杯、菸灰缸等等全部掃開,將手肘靠在桌面上。
  「別囉唆了,咱們就用這個來戰鬥吧?」
  那是比腕力的姿勢。
  小屋裡一片沉默。
  現場安靜至極,彷彿連針落地的聲響都聽得見。
  「————噗!」
  不知是誰忍不住噴笑出聲。彷彿以此為引子,眾人瞬間哄堂大笑起來。
  『哇哈哈哈哈哈哈!』
  實在太不像話了。像絲薇恩那種嬌小的女孩,竟然想和男人,而且還是能以單手擺平三名成年男子的壯漢羅威爾比腕力。
  「如果我輸了,這個身體就任憑你們擺布。」
  笑聲戛然而止。
  「不管是誰、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換句話說,就算把我當成『玩具』也無所謂哦。」
  聽得見咕嘟的吞嚥口水聲。
  這些礦工確實粗鄙無文,但依然是具有理性的人類,不是看到女人就會撲上去的禽獸。然而,絲薇恩以路特看不到的角度環視眾人的眼神中,帶著能奪走他們理智的淫靡之色。
  「回去。」
  不過羅威爾仍然保持著理智,冷靜地怒斥道。
  「不准繼續在我的地盤上撒野,快給我滾回去。我才不想和妳那牙籤一樣的手比腕力。」
  「我能將這句話解讀為主動認輸嗎?嚇破膽的地鼠先生?」
  絲薇恩無視羅威爾發出的最後通牒,不改交戰之意。
  「……妳下場如何,我可不管哦。」
  羅威爾將手肘重重放在桌上,發出宛如以鐵鎚敲擊桌面一般的聲音。
  「再確認一次,輸的人要完全服從贏的人所說的話。是這樣沒錯吧?」
  「隨便妳!」
  羅威爾當然不是真的想把絲薇恩當成「玩具」。
  他沒有墮落到那種地步。
  可是這小妮子太瞧不起人了,所以要先讓她嘗點苦頭,再往她屁股踢一腳將她趕走——羅威爾是這麼打算的。
  「哼!」
  比賽一開始,羅威爾立刻在手上使勁。
  並非使出全力,只使出了足以打斷弱不禁風的少女那高傲鼻子的力氣而已。
  但是,絲薇恩的手臂卻紋風不動。
  「————什麼!?」
  羅威爾的臉因意料之外的阻力,露出驚訝的神色。
  接著,他使出了更大的力量。
  即使平常有在锻鍊身體的成人,也會降伏於那股力量。
  不過絲薇恩的手,卻宛如有什麼看不見的支柱從她抵在桌面的手肘延伸、直達大地深處般屹立不搖。
  羅威爾的臉上開始露出焦急之色。
  他並非擔心自己落敗。
  而是對眼前這位有如不明怪物般的少女感到恐懼。
  「呵呵呵呵呵呵。」
  絲薇恩看穿羅威爾的緊張,笑了起來。
  既不是平常招呼客人時的笑容,也不是展露給路特看的笑顏。
  而是看著弱小、低等、愚昧生物的輕蔑笑容——也就是嘲笑。
  「……好,可以結束了。」
  絲薇恩彷彿扭開水龍頭似地轉動手腕,羅威爾的前臂隨即緊貼在桌面,接著身體旋轉了半圈,重重摔到了地板上。
  沒有任何人出聲。那是難以置信、不合常理的光景。
  「哎呀哎呀怎麼了呢?是地板上的蠟還沒有乾嗎?」
  絲薇恩嘲弄按著胳膊,半蹲半跪在地上的羅威爾。
  「嗚!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
  「蠢的人是你。要記得遵守約定唷。」
  絲薇恩冷酷地說完後,環視四周的男人們。
  那些男人嚇到什麼都不敢多說。
  對外貌楚楚可憐的少女發抖的一群成年男人。
  光是看著這一幕,也許有人會指責或譏笑這些男人很沒用、很窩囊吧。可是,若是實際親眼目睹整個場面,應該也會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而且八成還會無法將絲薇恩看成人類。
  只會將她視為傳說中想要吃掉神明肚腸的魔狼吧。
  「主人,我處理好了,這樣一來就能簽……」
  「絲薇恩!」
  路特一巴掌打在回頭看他的少女臉頰上。
  「——————咦?」
  「我不想為了讓人吃我的麵包,做到這種程度!」
  路特的心願,是大家可以因為吃了自己做的麵包而感到幸福。為了完成那個願望,就算再怎麼辛苦也無所謂。可是絲薇恩的做法不對。這樣只是以蠻力架著人,硬撐開嘴巴、把麵包塞進對方口中而已。
  這種做法和礦工們痛恨的威爾提亞軍做過的那些事,根本沒有差別。
  「妳做的事只是在傷害他們的自尊心而已。」
  路特說完後,就跪在依然跌坐在地上的羅威爾面前,額頭抵著地板。
  「對不起。」
  他下跪謝罪。這短短的一句話,是他發自內心的謝罪之言。
  為了什麼道歉?
  因為絲薇恩做的事?還是威爾提亞軍當年的所做所為?路特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對這些人滿懷歉意。
  「…………主人,別這樣,請您別這樣!」
  絲薇恩拉著路特,想讓他站起來,可是路特並不理會,額頭依然貼在地板上。羅威爾和其他礦工全都說不出話,只能愣怔地看著他們。
  最後,路特無力地緩緩起身,面朝入口方向。
  「抱歉,打擾各位了。雖然不能作為賠罪,但是那些麵包就請你們吃吧。裡面……沒有放毒。」
  他背對著眾人說道,胸口有種被撕裂般的感覺。
  為了讓麵包更好吃,路特在裡面放過牛奶、奶油、乳酪、巧克力片、杏仁粉、胡桃等等,可是從來沒放過毒物。
  「如果不相信我……丟了……也行。」
  路特說完後,離開了小屋。
  「主、主人!」
  絲薇恩連忙追了上去。
  路特的表情黯淡,身上籠罩著一股彷彿要將他壓垮至死的沉重悲傷。
  他一語不發地坐進卡車裡。
  「啊…………」
  絲薇恩悲傷地嘆息。
  如果是平時,路特上車後總是會幫絲薇恩打開副駕駛側的門。可是,今天他一坐進車裡就直接趴在方向盤上了。
  絲薇恩自己打開車門,在路特身旁坐下。
  「那、那個……主人……」
  看到低著頭一臉沮喪的絲薇恩,路特的心更痛了。
  他並不想數落絲薇恩。
  路特知道,絲薇恩也只是以她的方式,努力為麵包店和自己著想而已。
  不過,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只要一想到這個問題,路特就難過到沒有多餘的心力顧慮絲薇恩的感受。
  路特無言地發動車子。引擎響起低沉的呢喃,在發出皮球洩氣般的聲音後熄火了。最近引擎的狀況明明還不錯,卻偏偏在這種時候,彷彿在嘲笑路特似地熄火了。
  砰!
  無處宣洩的心情讓路特一拳捶在方向盤上。
  路特並沒有對絲薇恩生氣。不,他根本沒在生氣。
  明明離開軍隊,選擇了不需要傷害他人的生活方式。
  可是,卻還是傷了他人的心、害他人痛苦了。
  結果,自己仍然只是一匹噬人的狼嗎?路特心中感到無比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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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石頭

  從礦山回來後,雖然已經接近傍晚,兩人還是稍微營業了一小段時間。
  絲薇恩一如往常以開朗的態度招待客人,路特也依舊默默地烤著麵包。
  不過,也只有那樣了。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
  他們都不知該和對方說什麼才好,除了最低限度的對話以外,什麼都沒說。
  接著,隔天——
  絲薇恩躺在閣樓裡的單調床鋪上,一整晚都在思考該如何向路特攀談。她腦中只有這件事。
  在幾百、幾千種模式中,成功率最高的也只有14%。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十天前,路特第一次對自己說「謝謝」。
  當時的她覺得無比幸福,可是現在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不停思考之下,天亮了,上班時間也到了。
  她聽見比自己早起的路特在樓下烘焙室裡工作的聲音。
  「……不去不行。」
  絲薇恩換上工作服。不論基於什麼理由,臨陣脫逃都是重罪。
  扔下自己的戰場逃走,那種事是不被允許的。
  可是,雙腿就像生鏽般難以活動。
  絲薇恩打開閣樓間地板上的出入口,正準備爬下梯子時,與站在階梯下的路特四目相對。
  「咦?」
  「呃……早、早安。」
  路特端著放麵包的托盤,看來有些困窘。
  意料之外的情況。突然遭人伏擊,是很難做出抵抗的。
  迷惘了半晌後,路特彷彿下定決心似地開口了。
  「絲、絲薇恩!」
  「啊!是!」
  絲薇恩嚇得跳了起來。她忍不住心想,該不會是要開除我吧。
  不過,路特卻對她提出了意外的要求:
  「我、我做了新的麵包,可以幫我試吃看看嗎!?」
  「呃……什麼?」
  路特的嘴角抽搞不已。
  難道說,這是他……用盡全力擠出來,代表親切的笑容嗎?
  照這情形看來,不就代表路特也在煩惱該如何找出修補兩人關係的契機,鼓起勇氣和自己說話嗎?
  「那是我在普通麵包的麵團上面,鋪了一層餅乾的麵團,烤出來的新產品。我想,同時吃到兩種口感應該會很有意思……」
  左思右想的結果,如果是與工作有關的話題,就可以若無其事地開口說話了——看來像是這種感覺。
  「我、我明白了。」
  絲薇恩拿起試作品,咬了一口。
  上層表皮的餅乾部分甘甜,下層麵包的部分鬆軟,由於添加了奶油,味道也因此更有深度。
  絲薇恩在腦中分析各種味覺成分,並將咀嚼的口感與從一般咀嚼力道計算出來的理想「嚼勁」做比較,得出了「這是好吃麵包」的結論。
  她只能以測量、計算的方式,來判斷食物是否「好吃」。
  「……昨天的事很抱歉。」
  「…………!?」
  「妳明明那麼努力在為店裡的生意想辦法,可是我卻打了妳……真的很對不起。可以……原諒我嗎……?」
  絲薇恩感到難以置信。
  她只是路特的隨從、奴僕、所有品。
  如果做出了讓路特失望的事,害路特不高興的話,自己就沒有存在價值了。她甚至對此感到恐懼。
  可是,擁有那種生殺大權的路特,卻為了修補兩人的關係而迷惘,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儘管有點困惑,但同時又有一種雀躍般的情緒湧上胸口。
  「……!!」
  一股龐大而且無法測量的資訊,不經由口腔舌尖地傳入絲薇恩的腦中。
  甜味急遽擴散,各種資訊穿梭於她的腦部。
  跳過理論式的思考過程,絲薇恩「在思考前」便脫口回應:
  「很好吃哦!」
  「咦?」
  「這、這個,非常好吃哦!又酥脆,又蓬鬆,又柔軟,又酥脆!」
  她說了兩次酥脆。
  「還有就是……那個……昨天都是我不好……擅自做出脫序的行為,害主人難過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賠罪才好……」
  「沒這回事!不是妳的錯!是我自己太沒用……」
  「不是的,主人您沒有錯……」
  「不,不對,是我……」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半晌。
  「看來我們兩個都失敗了呢……」
  路特搔著頭,彷彿提議平分責任與痛苦似地說道,接著尷尬地苦笑起來。
  「主人……」
  真是不可思議,她的心靈直到剛才為止明明還呈現凍結狀態,可是在明白「路特原諒我了」、「他還想要繼續和我在一起」之後,身體竟然湧出難以置信的精力。
  就算面對一整個機甲師團也可以輕鬆解決。
  「這種麵包叫什麼名字呢?」
  「唔~~……我還沒想到這個問題。對了,反正機會難得,妳來幫我想吧?」
  「由我來想嗎!?」
  太榮幸了。居然能為路特注入心血創造出來的作品命名。
  「唔~~唔~~要取什麼名字好呢……」
  由於兩種麵團的膨脹率不同,因此麵包表面出現了漁網網目般的裂痕。看起來與她記憶中的某種水果有點像。
  「叫鳳梨麵包如何?」
  「原來如此……形狀確實有點像。不過,感覺很像在叫Mrk2呢。」
  所謂Mrk2,是表面有方塊狀凹凸的手榴彈。由於外形的緣故,有時也會被比喻成那種南洋水果。
  「……不好嗎?」
  「不,這點子很有意思。嗯,鳳梨麵包就從今天開始販賣吧!」
  「好的!」

  中午尖峰時段過後,雖然向客人說明「鳳梨麵包裡面沒有鳳梨」需要花上一點時間,不過大部分的客人都很滿意這項新產品。
  「呣呣,呣呣呣呣,咕嘟。」
  工作中偷閒來店裡的雅科布,一手拿著「特別招待」的奶茶,大口吃著新產品。
  「嗯,這個很好吃呢。」
  「是吧?」
  路特也在休息中,兩人一起坐在麵包店後面。
  「你三天沒來了吧?怎麼了嗎?」
  「哦~~……因為工廠很忙~~連學校那邊都請假了。」
  雅科布家是間小型機械保養廠。
  最近似乎有什麼緊急的案子上門。年幼的他也知道以工廠的經營狀況沒辦法挑工作,可是這三天來還是忙到讓他不禁想要抱怨個幾句。
  「實在有夠爛的,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用舊沛爾費鈔付帳。拿那種每秒都在眨值,差不多快變成紙屑的東西付帳,真懷疑那些人到底有沒有常識。託他們的福,我媽今天一大早還特地衝去銀行換錢呢。」
  沛爾費與威爾提亞公國合併之前,長期處於經濟不佳的狀態,靠著狂印鈔票,好不容易才維持下來。
  因此與威爾提亞合併後,沛爾費便開始改用威爾提亞貨幣。但由於舊鈔數量實在太多了,與威爾提亞幣的匯率每天都在下跌,不快點兌換的話,實質金額只會一直減少。今天可以買一餐飯的錢,明天可能連一杯咖啡都買不起。
  「算了,總之終於趕工完了,我可以好好休息一……」
  喀鏘!
  從店面的方向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
  發生什麼事了?路特和雅科布一起回到店裡,發現面朝大街方向的玻璃窗破了,店裡的地上到處都是碎片。
  「到底是……怎麼……嗚啊……」
  飛散的玻璃碎片也掉在架上待售的麵包上,那些麵包都沒辦法賣了。
  地板上躺著一顆拳頭般大的石頭。
  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朝店裡丟石頭,打破了玻璃窗。
  「咦~那不是教堂的米莉嗎?」
  雅科布隔著破裂的玻璃窗,指著已經朝馬路另一頭跑遠的少女。
  儘管沒看到臉,可是不會錯的。
  那頭綁在腦後極具特色的長髮,的確屬於前天路特拜訪教堂時痛罵他的那名少女。
  「竟然做這種事,未免也太低級了吧?」
  低級到雅科布根本懶得生氣,只覺得傻眼。
  路特雖然知道米莉討厭他,卻沒想到對方竟然痛恨到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他覺得很難過。
  「………………」
  「啊,絲薇恩……妳有沒有受傷?不好意思,麻煩妳拿掃把和畚箕——」
  絲薇恩不知何時站在路特身後,路特話說到一半便突然禁聲不語。
  「不可饒恕……」
  絲薇恩發出冰冷到令人為之毛骨悚然的聲音。
  就連親眼目睹過許多慘烈戰場的退役軍人路特也不禁全身僵直,那就是如此讓人忍不住發顫的恐怖聲音。
  「主人……非常抱歉,請問我可以提前使用休息時間嗎?」
  「哦、哦、啊啊……嗯、嗯嗯,妳請便……」
  絲薇恩是店員,而路特是雇主。
  不來幫忙收拾殘局是想跑去哪裡啊! 一般而言,當老闆的至少會這麼唸一下,可是此時從絲薇恩身上散發出來的凶猛氣勢,讓路特說不出口。
  「那麼,我先告辭了。」
  與剛才的恐怖氣勢截然不同,絲薇恩笑容可掬地說完後,撿起腳邊的石頭走出店外。
  「路特……路特?」
  路特呆站在原地,雅科布扯著他的袖子。
  「顧店的事要怎麼辦啊——?你站櫃臺的話,客人又要跑光了哦?」
  「啊!」
  路特現在才發現迫在眉睫的危機。
  「拜託你了!」
  「我是小孩子耶,不要拜託小孩這種事啦!」
  路特緊抓著雅科布的肩膀,以請求友軍參加攸關生死的戰役般的表情拜託他。

  絲薇恩那張裝給路特看的笑容,在盛怒的情況下只能維持到走出店門口為止。
  (不可饒恕……!!)
  混濁的黑色怒火不斷湧上絲薇恩的胸口。
  在此之前,她是看在路特的面子上才忍下來的,可是已經到達極限了。
  托卡麵包坊是路特·蘭加特的聖地,同時是他的忠誠奴僕——也就是自己該保衛的陣地。
  對方不僅攻擊托卡麵包坊,還害得路特精心烘烤的麵包變成無法販售的狀態。
  絲薇恩一走出店門口,立刻開始追蹤米莉。
  逃跑的少女身影,只剩小指的指尖那麼大。
  「確認目標,鎖定……於三百秒內限定解放全體機能的百分之三十。」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以細微的聲音開始倒數:
  「*drei……zwei……eins……Null!」(編註:此為德文數字。)
  下一秒,絲薇恩的身影便倏然消失了。
  她的動作快到超過一般人肉眼所能辨識的速度。

  跑著、跑著,不停地跑著。
  米莉朝托卡麵包坊丟石頭之後離開大街,在建築物之間穿梭奔逃。
  她是在這座城鎮出生、長大的。
  所以她知道,一年前才搬到這裡的路特不清楚該怎麼走的小路和捷徑。
  路特不可能追得上自己。
  (活該,威爾提亞的軍人!)
  米莉一邊奔跑,一邊露出卑劣的笑容。
  她每天都在祈禱,拚了命地祈禱。
  神啊,請您消滅威爾提亞——她每天都如此祈禱。
  聽說很久以前,神在一夜之間消滅了住著很多壞人的城市,所以她專心一意地向神祈禱。
  可是不管經過多久,威爾提亞還是沒有毀滅。就連那間麵包店也都平安無事。
  不僅如此,還開始有客人上門。
  (我絕不饒恕……將爸爸從我身邊搶走的那些人……!)
  因此米莉才會主動出擊。
  「呼、呼、呼……」
  米莉鑽入小巷裡,停下腳步喘口氣。
  好奇怪,心情完全沒有因此變舒暢。
  我做的事沒有錯。這是天譴。可是,為什麼感覺這麼不舒服呢!?
  「嗚……嗚。」
  自己一直都很明白。做這種事一點意義也沒有。
  自己一直都很明白。那個麵包店老闆並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可是,如果不找個人憎恨的話,她會因為無法維持自我而崩潰。
  「…………該死。」
  米莉從喉嚨擠出聲音罵道。
  不甘心。她對這個世界、命運,以及自己的微不足道感到不甘心。
  「您忘了東西哦?」
  「咦!?」
  剛才四周明明沒有任何人,可是那個女人——那個麵包店的女店員現在卻站在自己眼前。
  她臉上掛著笑容。不過那笑容卻給人一種人工的、做得很精緻的人偶般的感覺。
  「我把它還給您囉,小姐?」
  她舉起右手,拿在手裡的是米莉剛才丟進店裡的石頭。
  這女人是怎麼追上來的?姑且不論那段距離很難追上,至少來到這座城鎮不過十天的她,應該不知道這些小路該怎麼走才對。
  霹呢……啪啦……喀啦……
  米莉感到大惑不解,這時耳畔又傳來物體磨擦的聲響。
  那是被女店員握在纖細手中的石頭,因為受到擠壓而發出的碎裂聲。
  啪!
  石頭有如餅乾似地碎裂了。
  「哎呀呀呀~~壞掉了呢~~……我明明像拿雞蛋般小心翼翼地捧過來的。」
  絲薇恩在手中把玩著碎裂成好幾塊的小石頭。
  每把玩一次,小石頭就更加碎裂,宛如被鑽土機鑽出來的小碎石。
  「啊……咦?」
  絲薇恩笑了。
  她臉上堆滿了彷彿覺得很有趣的愉悅笑容。
  可是,那笑容並不是出自親愛之情,也不是慈愛。
  最貼切的說法應該是——肉食性動物捕獲獵物時的表情。不過,就連那樣的形容都不能算是完全正確。
  最貼切、最正確的形容是「並非為了進食,而是發現了可以玩弄的獵物時」的笑容才對。
  「這麼一來,非得好~~好地~~向您謝罪與賠償不可……了呢?」
  絲薇恩把手中已經完全變成細沙的石頭粉撒在地上,將臉湊近米莉。
  「嗚噫……!」
  那是純粹的殺意。
  是真心想要殺害對方的人才會發出的氣息。
  而且不是單純地殺害。是打算盡情凌虐、折磨,讓對方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那樣的人才會散發這樣的氣息。
  那不是年僅十四、十五歲的小女孩能夠承受的精神壓力。
  米莉雙腿一軟跌坐在地,她與絲薇恩四目相對,淚水不停地流下。
  膽怯、顫抖、牙齒喀喀作響。米莉無法靠自己的意志阻止這些本能反應。

  小孩子終究只是未完成品,沒有足夠的判斷力與責任心。
  因此大家總會說「反正是小孩子做的嘛」而不加以追究。但即使是尚不需承擔全部責任的存在,犯罪時所造成的傷害還是與成人相同。
  既然如此,又該找誰興師問罪呢?
  絲薇恩前往監護人的所在之處。
  「打擾了。」
  她來到位於郊區,由瑪蓮娜主持的教堂。
  「來了來了——請問是哪位?唉呀,是絲薇恩小姐……咦~米莉!?」
  也許是正在教堂後面做事吧,等了好一會兒,瑪蓮娜才打開教堂的門露臉。她見到被絲薇恩像在抓貓似地拎著後領的米莉,驚訝地叫道。
  被拎著的少女害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絲薇恩並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身體的事。
  失去戰鬥意志的米莉毫不抵抗、乖乖地束手就擒,成了所謂的俘囚、戰俘。
  虐待俘虜是國際公法禁止的行為。絲薇恩雖然覺得不甚滿足,但並沒有對米莉做什麼,她打算在引渡俘虜的同時,要求監護人加以謝罪。
  「總、總之請先進來吧。」
  瑪蓮娜招呼絲薇恩進教堂。
  她先將米莉帶回房間安頓,接著泡了杯紅茶給在禮拜堂等待的絲薇恩。
  那是便宜的茶葉,而且還帶著股霉味。
  最慘的是泡茶技術糟透了。
  即使是最高級的茶葉,被她這樣泡也只會毀了好茶而已。
  像這種紅茶,就算搭配路特精心烘烤的瑪德蓮喝,應該也不會產生任何感想吧。
  絲薇恩象徵性地沾了一口,隨即將杯子放回托盤上。
  「真抱歉……那孩子竟然添了那麼多麻煩。窗戶和麵包的錢……我一定會賠償的。」
  聽完事情的原委後,瑪蓮娜拚命低頭賠不是,保證一定會賠償損失。
  可是,她並沒有說要馬上還錢。不,應該是無法那麼說吧。
  這間教堂沒那麼多閒錢可以自由使用,絲薇恩也知道這點。
  「不必了,反正主人一定不會向你們求償的。」
  路特會有什麼反應,絲薇恩早就料到了。
  路特自己的經濟狀況也不好,但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不會向瑪蓮娜等人求償。
  所以絲薇恩才無法饒恕。
  她無法饒恕踐踏了路特那分體貼的米莉。
  「那麼,我們該如何謝罪才好呢……」
  雖然米莉態度惡劣已經是常態了,可是這回實在做得太過火,瑪蓮娜將手按在嘴邊思索著。
  「既然如此……」
  ——以後不准再接近路特。
  絲薇恩差點反射性地說出這句話。
  「什麼?」
  「不,沒事。」
  瑪蓮娜反問道,絲薇恩則是含糊地將話題帶過。
  那麼做的話,路特應該會很傷心吧。他不會想要那種結果的。
  「雖然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不能當作藉口,可是米莉會那麼做,其實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
  絲薇恩冷冷地說道。
  兩天前的夜裡,從教堂回去時,路特向她說明過了。
  米莉的父親是民兵。
  過去,沛爾費被位於北方的大國.奧古斯都聯邦長期以武力入侵。
  奧古斯都原本是王政國家,數年前發生了無產階級革命。
  革命成功後,奧古斯都理應成為「自由平等的國家」才對;但不知道是哪個部分出問題,最後變成軍人專政的獨裁國家,而且還以「解放」為名,不斷侵犯鄰近諸國。
  奧古斯都對待國民的態度,簡單說就是「將人民也當成資源來使用」。
  人民沒有思想和信仰的自由,禁止擁有任何私人財產。
  他們以「開墾」為名義,將侵略國家的人民送到極北的寒帶地區生活。
  一旦被奧古斯都占領,不只自己,連孩子們都會從此過著悲慘的日子。
  沛爾費人因而奮起,組成民兵對抗奧古斯都的侵略。
  米莉的父親也是其中之一。
  為了保衛國家、讓自己的孩子能夠安全生活,米莉的父親不惜前往戰場,成為無法歸來之人。然而——
  「您也知道吧……?沛爾費最後仍然無法保持獨立。與其被奧古斯都占領,還不如成為承認沛爾費自治權的威爾提亞的一部分。」
  既然無法維持作為國家的體制,那麼至少也要守住民族的尊嚴。
  這是沛爾費的苦澀抉擇。
  對威爾提亞而言,他們也希望與奧古斯都之間能有一個緩衝區,因此便接受了沛爾費的提議,以合併的形式,共同與奧古斯都戰鬥。
  「威爾提亞政府承認沛爾費民兵是國家的士兵。所以米莉戰死的父親,應該要被威爾提亞政府列在為國犠牲的烈士名單中祭弔,並且發放撫恤金給米莉。那孩子本來不該住在這種地方,而是由國家照顧才對。」
  瑪蓮娜的聲音微微顫抖。
  可是,米莉卻被威爾提亞抛棄了。
  從路特那兒聽到原因時,絲薇恩很驚訝。
  因為沒有找到遺體。所以米莉的父親有可能是畏戰逃亡,只能列在失蹤名單裡——
  非常牽強的理由。在隨時會被大砲與戰車砲擊、被飛機轟炸、被步兵和獵兵機蹂躪的世界裡,能留下全屍反而罕見。
  答案很簡單。戰爭結束後,就連軍事預算也被刪減,光是維持威爾提亞本國的軍隊就很辛苦了,所以他們捨不得付錢給民兵。
  「那就像是在對米莉宣告『妳爸爸是膽小鬼』一樣。不但不付錢,還冒瀆死者、奪走死者的榮譽。」
  米莉憎恨威爾提亞。
  不但曝屍於不知名的荒野,還被視為逃兵——那樣的父親未免也太悲哀了。
  父親是被那個國家騙去送死的。
  如果不這麼想,就太煎熬、太痛苦了。
  可是,因此便怪罪路特是很沒道理的事。
  那不是區區小軍官能一肩扛起的罪名,但路特卻甘之如飴。
  絲薇恩首次造訪這座教堂的那晚,在回去的途中,路特手裡握著方向盤說道:
  「如果那孩子能藉由憎恨我而湧現活下去的力氣,那我覺得,就算被她痛恨也無所謂。」
  他面露寂寞的表情,如此說道。
  「既然如此,我會遵從主人的決定……」
  絲薇恩聲音顫抖著。
  在那之後,路特繼續說道:
  「雖然剛才那麼說……但我還是會幻想。要是有一天,那孩子——米莉她願意吃我做的麵包,對我說『很好吃』的話……我一定會高興到哭出來吧。」
  儘管如此,路特仍然相信。
  他相信隨著時間流逝,即使雙方之間的鴻溝無法填平-但是伸出去的手應該能碰觸到對方。
  「我知道各位都品嘗了許多酸楚……但是——」
  絲薇恩想起昨天在礦場發生的事。
  精心烘焙的麵包被說成「搞不好有下毒」的時候、還有向礦工們說「丟了也行」的時候,路特有多心酸呢?
  被恨著自己,卻仍期盼有朝一日能夠理解自己的孩子丟石頭時,路特有多痛苦呢?
  「因為這樣,你們就有權利去欺凌在新時代掙扎著、努力活下去的人嗎!我並不奢求你們幫他……可是別再……欺侮主人了……」
  只要路特一聲令下,儘管是湧上數百名敵軍,即使當中有女人和小孩,一旦與路特為敵,絲薇恩全都可以殺得片甲不留。
  可是,那絕對不是路特想要的。
  對於朝自己丟來的石頭,路特不躲也不閃。
  彷彿想要以這種方式,為過去藉由殺人換取食物的自己贖罪。
  因為是戰爭,因為是命令,因為愛國,為了祖國,為了正義——路特很清楚,只要說出那種話,一切都會在瞬間化為虛假。
  絲薇恩趴在桌上,發出嗚嗚的抽咽聲。
  但是,她並沒有流淚。
  就算身體能自動分泌溼潤眼球用的水分,但是配合激動的情緒,分泌過多的水分,那種事她目前『還』做不到。
  「您……喜歡路特先生,對吧?」
  「——————咦?」
  妳在說什麼啊?瑪蓮娜的一句話,讓絲薇恩驚訝地抬起頭。
  「沒那回事!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僭越的事!」
  自己只是路特的盾牌、盔甲、刀劍。
  一介道具竟敢對主人抱持著非分之想,簡直是豈有此理。
  她明明是這麼想的,但是……
  「請別說笑了!我只不過、不過是、主人的道具而已……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絲薇恩說道,她很清楚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自己只是路特的道具,被路特需要、幫助路特完成他想做的事,是自己存在的意義。
  「您將路特先生的痛苦看得比自己的痛苦還重要。是因為您對他懷著親愛之情,不是嗎?」
  瑪蓮娜以窺視絲薇恩真正心意的眼神問道。
  她的發問應該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吧?
  單純是因為見到一名少女,為了一個笨拙的男人如此盡心盡力,因此認為那名少女可能對他抱持著異性的好感罷了。
  可是,那句話卻大大據動了絲薇恩不曾自覺的感情。
  「……我先告辭了。」
  繼續在這裡待下去,自我似乎會從內側開始崩解。
  絲薇恩想起身,雙腿卻使不上力,不扶著並排在禮拜堂中的長椅椅背,就無法撐起身子。
  「絲薇恩小姐?您還好嗎?」
  瑪蓮娜伸手想扶她,不過被絲薇恩拒絕了。
  現在被任何人碰到的話,自己將會直接崩潰。絲薇恩有這種感覺。
  她腳步虛浮、好不容易才挺起身子,踉蹌地走出教堂。
  「這樣不對……我只是……對上尉……」
  絲薇恩走在路上,茫然地自言自語著。
  她只是希望路特能過著幸福的日子而已。
  但是,那想法其實是為了實現「自己被路特需要」這個心願的方便法門。
  都還沒有好好地為路特做過什麼,就開始追求起自己的幸福。
  這樣不對,優先順序大錯特錯。
  踉蹌的腳步被崎嶇不平的路面絆倒,絲薇恩跌在地上,沒有力氣爬起來。
  絲薇恩不需要睡眠。
  頂多只有在接受維修、進入休眠狀態時,才會失去意識。
  就連要不要休眠,她也能以自己的意志來選擇on·off。
  儘管如此,這時候的絲薇恩卻毫無自覺,彷彿睡著般地失去了意識。

  絲薇恩在完全的黑暗中醒來。
  不過,只有意識是清醒的,身體還處於休眠狀態。
  真是奇妙的感覺。
  這種情況,就是人類所謂的『做夢』狀態吧?
  (真蠢……)
  因為沒有可以出聲的嘴,所以她只是在無盡的黑暗中、在意識中自言自語。
  只有人類才會做夢,自己並不是人類。
  然而她卻陷入這種狀態,自己的思考回路終於開始出現問題了嗎?
  就在這時,有道聲音忽然向她搭話:
  「哦,太令人驚訝了。我還以為那女孩的後裔早就全數消失於此地了呢。」
  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在所有感官全部停止活動,唯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聽到」有人說話,是件很奇怪的事。不過,絲薇恩確實接收到那道聲音。
  只是與其說是聲音,把它形容成某種「波動」應該更為貼切。
  就像將太陽光波直接轉換成聲音似地,帶著光明與溫度的聲音。
  「唔……不過,妳似乎是以略為不同的方式誕生的呢。人類也會做些奇怪的事情啊,竟然用這種方法製造出有那女孩血統的人。」
  到底在說什麼啊?絲薇恩很想發笑。
  自己身上哪來的血統?而且她體內流動的,根本不是紅色的血。
  「不不不,沒這回事哦?」
  她的想法似乎完全被對方看透,聲音的主人糾正絲薇恩的想法。
  但是,話中不帶挖苦或惡意。應該說,那是像在思考著該怎麼說明,才能讓無知之人理解的語氣。
  「算了,就先這樣好了。而且妳似乎還沒有自覺,所以也沒必要特地說給妳聽吧。不過約定就是約定,妳有那個權利。」
  權利?他到底在說什麼?自己完全聽不懂。
  這個聲音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因為自己已經壞掉了嗎?還是……聲音的主人所說的話,絲薇恩連一半也無法理解。
  「總有一天妳會全部明白的。不,其實就算不明白也無所謂啦……可是,我對妳最後會選誰倒是很感興趣哦。」
  說著說著,那道聲音逐漸遠去。
  不對——是自己的意識再度沉入黑暗的深淵。
  「再會了,我遠方的——啊。」
  聲音的主人最後說了什麼?在理解之前,絲薇恩的意識就再次中斷了。

  托卡麵包坊的店裡。
  休息時間早已結束,就連打烊的時間都過了-絲薇恩還是沒有回來。
  那些為了看她而前來的客人明顯地露出不滿神色,幸虧店裡還有外向又健談到不像是威爾提亞人的雅科布在,總算順利地撐到了打烊時間。
  現在就連雅科布都回家了,路特獨自待在店裡,一邊眺望著被布遮起來的破裂玻璃窗,一邊以不安的心情等待絲薇恩回來。
  雖說絲薇恩不至於會鬧出什麼事,但畢竟她有一旦決定要做就抑止不了衝動的一面。
  (外表看似冷靜,其實很容易激動。就像那傢伙一樣呢。)
  他想起了還在部隊時搭乘的那架愛機。
  部隊裡的其他獵兵機上也都搭載著輔助駕駛員的人工智能,可是路特的機體艾維特別愛操心,每當出現駕駛員可能受傷的攻擊時,總是一直嚷嚷著要路特好好檢查生命跡象。
  路特每次都以「這種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來回應。這時候艾維也會列舉許多前例,表示「人類的身體有時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受到嚴重的傷害」,警告路特應該從前線退下。
  (真是不可思議呢……這時明明應該擔心絲薇恩才對,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傢伙的事。)
  路特不禁苦笑起來。
  他不經意地望向時鐘,夜幕低垂,外頭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打烊前不能放著店裡的生意不管,所以沒去找她,但都到了現在這時段還沒回來,非得去找人不可了。
  「嗯?」
  在已掛上「打烊」牌子的門扉前,有人站在那裡。
  「請問是路特·蘭加特先生嗎?」
  說話的人不是絲薇恩。穿著深藍色制服的中年郵差將店門稍微推開,如此問道。
  「有您的信。」
  郵差將乏味的褐色信封交給路特,行了一禮之後便離去
  (會是誰啊?)
  舊識之中應該沒有人知道自己現在的住處。
  路特拆開信封,裡面放著兩張紙。
  「!?」
  看到第一張紙時,路特嚇了一跳以為是騙人的。
  閱讀完第二張紙之後,則是完全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特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教人難以置信,居然會有這種事。
  「哈哈哈……哈哈……哈、嗚、嗚嗚嗚……」
  他很高興,因為太高興,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路特將那封信收進胸前口袋裡,衝出店外。
  得盡早讓絲薇恩知道這個好消息。
  她一定會很高興。和自己一樣高興,不對,應該會比自己更高興吧。
  路特想和她分享這個喜悅。
  分享?不對!如果告訴絲薇恩的話,喜悅應該會加倍才對。
  雖然離狂歡節還早,不過他可能會拉著絲薇恩的手跳起舞來吧。
  路特開始奔跑。
  為了尋找銀髮紅眼、托卡麵包坊的看板娘而奔跑。

  路特從托卡麵包坊所在的主要幹道繞進小巷,轉過三個彎之後,來到了雅科布的祖父所經營的機械保養廠。
  寬敞的鐵皮屋工廠、緊鄰著工廠興建的住家,旁邊名為資材儲放場的空地上,生鏽的金屬油桶和金屬廢料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妳先坐在這邊,我去拿杯飮料過來……啊!那邊有油漏出來不可以坐,會弄髒衣服的!」
  雅科布和絲薇恩在瀰漫著機械油與金屬臭味的工廠裡。
  時間回溯到十分鐘前——
  受路特所託,不得已當起櫃檯小弟的雅科布,在回家的路上發現了絲薇恩。
  雅科布原本想對絲薇恩抱怨個一、兩句,但看到她不僅臉色發青、身上還沾滿了泥土和落葉,立刻緊張地詢問:
  「絲薇恩,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絲薇恩彷彿頸關節生繡似地,以僵硬的動作轉過頭來。
  「……雅科布……先生。」
  醒來之後,絲薇恩以蹣跚的腳步緩緩走回麵包店。
  不過就在快要抵達店裡時,她停下了腳步。
  「妳怕路特因為妳翹班而生氣嗎?放心啦,那傢伙善良到像個白痴一樣,比起生氣,他現在一定更擔心妳。快點回去,好讓他安心吧?」
  是啊,那個人的確是這樣。絲薇恩也很清楚。
  「絲薇恩……妳遇到了什麼難過的事嗎?」
  不是的,不是因為那樣。
  「……我是害怕……見到主人……」
  瑪蓮娜的話讓她錯亂了。不對,是讓她產生自覺。
  自己是為了讓路特獲得幸福而存在,為了幫助路特實現心願而存在。
  自己是路特絕對忠實的奴僕,只是個道具而已。
  那才是自己存在的意義與理由。
  應該是那樣才對,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竟然想獨占路特,讓路特變成自己的專屬物。
  如果是現在的『絲薇恩』見到路特,她不知道自己會對最重要的主人做出什麼事。
  絲薇恩是因為害怕自己,才不敢與路特見面。
  「害怕……妳害怕看到路特的臉嗎?」
  「才不是!」
  絲薇恩高聲反駁雅科布猜測錯誤的回應。
  「以世人的觀感,見到主人的臉確實可能會產生動搖,但是對我來說,那張臉是多麼地惹人憐……不,沒事……」
  她發現自己又差點說出奇怪的話。
  頭暈腦脹,她已經什麼都搞不懂了。
  「那個、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進來坐一下?」
  自認目前沒臉與路特見面的絲薇恩無言地點頭,聽從雅科布的提議。
  然後,時間再拉回到現在——
  「來。雖然和你們店裡的不一樣,只是即溶咖啡而已,不過妳就當成是可以溫暖身體的藥,把它喝掉吧?」
  雅科布端來一杯用缺角的馬克杯裝著的飲料,除了咖啡的成分,確實還有許多雜味。但不知為何,卻讓絲薇恩感到十分平靜。
  明明沒有藥效的成分,暖意卻緩緩擴散到全身。
  直到昨天為止,這座工廠都還在維修大型機械。
  似乎是之前雅科布抱怨的,拿「舊沛爾費鈔」付帳,沒常識又蠻橫的那群男人委託的。
  「我啊,一開始還懷疑過妳呢。」
  雅科布在絲薇恩身旁坐下,啜飲了一口自己馬克杯裡的咖啡後,開口說道。
  「我懷疑妳該不會是來詐騙路特的吧。」
  「詐騙……?」
  為什麼會那麼想?絲薇恩一頭霧水地反問。
  「因為啊,其實是我叫他應徵女店員的哦?不過,那可是間快倒閉的麵包店,店長又長得很恐怖喔,天曉得來應徵的話,會被他做什麼啊?而且連能否確實支付薪水也讓人懷疑啊。」
  雅科布爽朗地笑著,臉上並沒有一絲輕視或是嘲笑路特的意味。
  硬要說的話,是那種提到哥兒們、死黨時的語氣。
  「結果,來應徵的居然是妳這種大美人,還說什麼薪水多少都無所謂!說真的……令人很難不懷疑妳是不是居心不良吧?」
  聽他這麼說,絲薇恩心裡也有個底了。
  幾乎每天都會來店裡的雅科布,總是盡量以不讓自己聽到的音量,向路特追問「那女生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如果真的是那樣,我絕對不會放過妳……我本來是這麼想的。」
  像你這種年紀的小孩子,要怎麼不放過人家?也許有人會這麼想,不過雅科布的眼神是認真的。
  「可是,妳是真心為那個濫好人在拚命做事,看來妳也是個好人呢……所以我也要向妳道謝,謝謝妳。」
  雅科布說完後,深深低下頭。
  「您在說什麼呀!?我只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
  真是不可思議。路特向絲薇恩道謝時,她當然也覺得很高興,可是這名少年低頭向自己道謝,卻讓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
  該說是焦躁?還是無法平靜?體內傳來一股微微的麻癢感。
  這名少年是路特的朋友,應該只是單純的次級保護對象——在不影響到最優先保護對象,也就是路特身心安全的情況下,可以顧慮其生命的對象——僅此而已。
  如果是在戰場,頂多只會被打上「盡可能不使其遭受傷害」這種代碼的一介平民罷了。
  明明只是那樣的存在,可是她的胸口卻熱了起來。
  「……請問,雅科布先生是怎麼與主人成為朋友的呢?」
  和年紀相差那麼多,而且讓人很有壓迫感的路特做朋友,總不可能只因為兩人都是威爾提亞人吧。
  「唔~~……第一次見到路特,是他開著那輛破卡車來我們家修理的時候吧。當時我想,他居然有本事開得動那種爛車耶。」
  外地人、退役軍人、長相凶惡的麵包店老闆。
  雅科布對他的第一印象,一定也沒好到哪裡去吧。
  「倒不如說,比較接近厭惡的感覺吧?我啊,不管是威爾提亞人還是軍人,都不喜歡。」
  「為什麼……雅科布先生您不是……」
  金髮碧眼是威爾提亞人最明顯的特徵。
  雅科布應該是土生土長的奧岡貝爾茲人,可是身上卻有很濃的威爾提亞血統。
  畢竟兩國自古以來便國境相鄰,因此沛爾費的土地上住著許多威爾提亞裔的人民。
  絲薇恩以為雅科布一定也是這樣。
  「我啊,從來沒看過我爸爸的臉哦。只知道他是威爾提亞人而已。所以就算不論沛爾費被合併的事,我也是威爾提亞人。」
  「我沒聽過這件事……難道,令尊在戰爭中亡故了嗎?」
  自己該不會害雅科布想起傷心的往事了吧?沒想到事實更加沉重。
  「不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爸爸是誰。因為我媽媽以前做過妓女。」
  雅科布說得輕描淡寫,絲薇恩還以為他說的「妓女」是不是有其他的意思;可是雅科布說的,就是那個意思。
  沛爾費長年經濟蕭條,因此有不少沛爾費人離鄉背井前往威爾提亞工作。
  雅科布的母親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戰爭愈演愈烈,在一片混亂中,當時還是少女的母親為了生活,只好前往軍方經營的妓院——以公娼的身分賣淫維生。
  之後她懷了不知名男人的孩子,就是雅科布。
  為了賺錢而前往柏倫,表示「在咖啡廳當服務生」的女兒挺著一個大肚子回家,鎮上的人自然盛傳各種八卦。在雅科布出生後流言蜚語依然不斷,聽了大人閒言閒語的孩子們,儘管不知道真正意思,還是拿那些話來嘲笑雅科布。
  「所以啦,我本來很不喜歡路特。而且聽說他以前待過威爾提亞的軍隊,所以我想這個男人一定是個沒血沒淚的傢伙。」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個……」
  「嗯~~這個嘛……」
  雅科布繼續說下去。
  在第一次見到路特大約一個月後的某天,雅科布又被學校同年級的學生取笑,最後演變成一對多的群架。
  由於敵眾我寡,雅科布很快被推到地上,單方面地被那群人又踢又打。
  就在這時候,路特出現了。
  「真是的~~那傢伙一出現,氣氛瞬間為之一變!其他的小孩因為被那種彪形大漢面無表情地盯著,立刻嚇得一哄而散。」
  「呃~~……我想,那個應該是……」
  絲薇恩大概猜得到是怎麼回事。
  威爾提亞人大多長得身強體壯,而路特更是特別高大。再加上長年的軍旅生涯養成了面無表情的習慣,只要他一緊張,臉就會整個變僵硬。
  「主人應該是在想,該怎麼勸架才好……」
  「哇哈哈哈哈!不愧是絲薇恩,妳很瞭解路特呢!沒錯,就是那樣!我本來還在想那傢伙一臉凶狠是在打什麼主意,沒想到那竟然是他傷腦筋時的表情耶?我還以為自己要被殺了,真的。」
  當時,雅科布之所以沒有逃走,純粹是因為腳受傷了站不起來而已。結果,他反而被路特帶回店裡包紮。
  儘管如此,雅科布並不打算接納路特。
  路特是威爾提亞軍人,和光生不養的那傢伙是同類。
  就連被路特碰到都覺得厭惡,可是惹路特生氣的話又怕自己會被揍,只好乖乖地任由他擺布。
  如坐針氈的雅科布視線在店裡亂飄,發現了架上無人光顧的麵包。那些麵包看起來很好吃,讓人不禁懷疑,真的是這個男人烤出來的嗎?
  「要吃嗎……?」
  也許是發現雅科布不由自主地吞嚥口水,路特隨手拿起一個附近的麵包,遞給雅科布。
  雅科布原本想伸手接過麵包,最後是自尊阻止了他。
  誰要接受威爾提亞軍人的施捨啊!
  在這種念頭下,雅科布拿出口袋裡那幾枚寶貴的銅板,也就是零用錢,舉到路特面前。
  「我才沒有可憐到需要被快倒閉的麵包店施捨!我用買的!」
  他擠出全身的驕傲這麼說。
  就算被揍也無所謂。這是雅科布最後的、非保住不可的底線。
  「接下來的事,我永遠也忘不掉……妳知道那傢伙怎麼了嗎?」
  「不知道……」
  「怎麼說呢……連我都覺得很意外。」
  雅科布弓起身子,彷彿覺得很好笑似地晃著身體。
  「那傢伙居然哭了耶。他抓著我的手對我說:『謝謝你!謝謝你!你是我第一個客人哦!』。」
  「什麼……?」
  絲薇恩愣住了。
  換句話說,在開幕之後整整一個月,店裡完全沒有任何客人上門?
  就這樣,偶然間帶回店裡的少年基於種種想法而掏出了銅板,結果成為路特的第一個客人,讓他喜極而泣嗎?
  「怎麼說呢……」
  該說太沒用?還是很可憐?這個人到底是過著多悲慘的人生啊?絲薇恩忍不住想要抱住頭。
  「反正——我就吃了那個麵包。然後,嗯……總之就是那傢伙做的麵包很好吃啦。所以我就告訴他『很好吃哦』,沒想到他又哭了。最後還說『謝謝你、謝謝你』,真是嚇到我了~」
  隔天,雅科布前往托卡麵包坊偷看烘焙室的情況。
  在那裡,他看到為了不知何時才會上門的客人,每天揮汗如雨地努力做麵包的路特。
  「我媽媽從來不跟我說我爸爸是什麼樣的人……這也是原因之一,所以我一直認為威爾提亞的軍人全是些沒血沒淚的傢伙。可是……當我知道威爾提亞軍人中,也有像路特這樣的人之後,我忍不住開始想,說不定我爸爸也是那樣的人?雖然也可能不是,不過……」
  雅科布將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至少,我體內一半的血液中-包含了那傢伙那種耿直到近乎愚蠢、可是卻拚命做事的力量——現在的我,已經可以這麼想了。」
  少年說到這裡露出了笑容,甚至可以在他身上感受到高貴。
  儘管年紀還小,但他已經擁有足夠的堅強,能夠超越與生倶來的不幸所帶來的傷害、痛苦了。
  「唔,還有就是……那個……怎麼說呢……在將那傢伙歸類為威爾提亞人或是退役軍人之前,更該將他歸類為笨蛋吧?所以,那個……我、我當一下他的朋友也沒差哦。我人很好對吧?」
  看著靦靦地搔著頭的雅科布,絲薇恩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路特是個笨蛋。他不只笨還是個濫好人,所以他現在一定很擔心妳。等妳平靜下來之後,要記得回去哦?」
  「……好的。」
  手中的馬克杯,不知何時變冷了。
  可是,與杯子相反,暖意在絲薇恩的胸口擴散開來。
  原以為沒有人站在路待這邊,但其實還是有能夠注意到路特優點、願意和他當朋友的好人在。絲薇恩現在明白了。
  「喂,雅科布,是誰來了?」
  這間保養廠的主人,雅科布的祖父站在工廠的入口處。
  那是一名白髮比黑髮還要多很多,皺著眉,感覺難以親近的老人。很難想像總是笑容滿面的雅科布身上居然流有這男人的血。
  「您好。我叫絲薇恩,是托卡麵包坊的店員。」
  絲薇恩有禮貌地自我介紹,老人一聽到店名,眉頭皺得更深了。
  「雅科布,你怎麼還在那種地方鬼混!?」
  「爺爺!你幹嘛說那種話,路特又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少囉唆!喂,妳快點回去!這裡是我的工廠!」
  雅科布的祖父似乎很討厭路特。
  考慮到他孫子的身世問題,會有那種反應也是正常的吧。
  「很抱歉,打擾了……」
  絲薇恩順從地答應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請自來的客人,不能為雅科布帶來更多麻煩。
  正準備起身時,一個小小的機械零件映入她的眼簾。
  她知道那東西,那是耐性很差的鋁製汽缸接頭的一部分。而且,會使用這種粗劣零件的機械,只有那玩意兒而已。
  「老闆……這是什麼?」
  絲薇恩撿起那個零件,詢問雅科布的爺爺。
  「……那是!?妳別隨便亂……」
  「別裝傻!」
  絲薇恩怒喝一聲。
  不只老人,連雅科布都嚇到了。
  可是,看到那個零件,讓絲薇恩無法不提高音量說話。
  「這是……這是T-3Ⅱ的傳動系統的零件……為什麼這個東西會出現在這裡!?請您解釋清楚!」
  那是絲薇恩曾見過、戰鬥過無數次,被稱為「北方猛獸」,奧古斯都製造的兵器一部分。
  絲薇恩很熟悉那個零件。因為她曾在戰場上,擊破不計其數裝有那個零件的同型兵器,見過無數次那種兵器的內部形狀。
  「T-3Ⅱ……絲薇恩,那是什麼?」
  「是奧古斯都聯邦的主力戰車……為什麼屬於威爾提亞領土一部分的沛爾費小鎮裡,會有這種東西? 」
  「我、我不知道!妳不要亂說話!」
  老人的額頭滲出涔涔汗水。他不是惡人,但也不是善人。只是個平民,是個外行人。所以就算不說實話,也無法隱瞞真相。
  「我不知道……我只聽說要維修大型機械而已……」
  絲薇恩直視著老人發問,但老人別過臉,不回應她的視線。
  那副態度讓絲薇恩再次拉高音量。
  「請別裝傻了!就算對方先將外殼拆下來再交給您,您也不可能誤以為那是土木機具吧!」
  即使是惡作劇的孩子也知道要編些更像樣的藉口。以他這種彆腳的說法,一定會被軍方審問的。
  「爺爺……為什麼你要維修戰車啊?等一下,難道……」
  雅科布難以置信地顫聲問道。
  沛爾費的處境、過去的歷史、種種政治問題……就連小孩子也明白這些事。
  如果敵對的大國正式開戰,雙方的國力都會因此衰竭,讓第三國獲得「漁翁之利」。因此,大國往往不直接發動戰爭,而是互相將「危險份子」送到對方的國家裡作亂。
  宗教、民族、領土……什麼動機都好,他們會把武器送給對統治者感到不滿的人,並且教那些人怎麼戰鬥。如此一來,那些被操弄、相信自己是正義一方的人就會成為——「恐怖份子」。
  雅科布的祖父接下的工作其實是:維修奧古斯都聯邦提供給沛爾費內部恐怖份子的兵器。
  這個小零件就是鐵一般的證據。不可能因為一句『我不知道』就被輕饒。
  「您還真是做了傻事呢……利敵行為可是重罪哦。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判死刑……既然是平民<普通人>,就該乖乖當個平民<外行人>呀。」
  「你們欺負我女兒……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
  老人無力地跪在地上痛哭,不過絲薇恩只是淡淡地說道:
  「問題應該在於,您要怎麼讓前來逮捕您的人接受這種理由,不是嗎?」
  個人情感,在名為國家的巨大怪獸前是不堪一擊的。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懂這點,或者說變得不懂這點。
  只要一發子彈,就可能引起戰爭。但是若要讓戰爭結束,即使上百萬名的士兵發射上百萬發的子彈,也不一定能辦得到。
  「絲薇恩……我爺爺他會被抓嗎?我和媽媽也會……」
  雅科布的聲音顫抖著。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絲薇恩以堅定的意志回答他。
  雅科布若是出了什麼事,視他為朋友的路特會很傷心。
  恐怖份子如果真的準備在這鎮上鬧事,到時也會危及托卡麵包坊的生意。因此她非得阻止這件事不可。
  「雅科布先生,請您打電話給軍方,不管哪個單位都可以。告訴對方這個識別碼後,就說自己是被人騙了或被利用了,總之,要裝成自己是受害者。」
  絲薇恩飛快地在備忘訂單的便條紙上寫下十位數字後,交給雅科布。
  那是路特還是軍人時使用的識別碼。
  只要報上路特的名字,軍方應該就不會對雅科布與他的家人不利了吧。而且就算特地檢舉被利用的老人,也無法記功。
  更何況,問題還不只是這樣而已。
  「好了。那麼,老先生……」
  絲薇恩俯瞰著,事到如今終於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感覺幾分鐘內老了十歲的老人,詢問道:
  「請您一定要告訴我哦?將您的工廠介紹給那些來維修戰車的恐怖份子的,究竟是誰?」
  紅色的眼阵眨也不眨地逼問著老人。
  雅科布的爺爺只是遭人利用而已,他並不是恐怖組織的成員。
  像這種粗心的老人,不太可能一直隱瞞恐怖份子的身分直到現在。
  恐怕,這老人知道的那名長期住在奧岡貝爾茲,從事不會受人懷疑的工作、能夠簡單掌握對方弱點的人——才是真正的「情報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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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lashloaf 于 2016-5-25 12:32 编辑

  第四章 怪物

  大約一個小時前——為了尋找絲薇恩而出門的路特,心想絲薇恩可能跑去米莉家,也就是教堂罵人了,因而改道前往教堂。
  絲薇恩一旦生氣便很容易忘我,或許會造成瑪蓮娜的困擾。
  一想到絲薇恩在教堂裡發飆的模樣,路特忍不住臉色發青。
  他連忙坐進卡車裡轉動鑰匙,可是引擎只是發出「噗嚕嚕嚕」這種有氣無力的聲音,根本無法啟動。
  最後還以「噗嘶」的聲音收尾,然後便再也沒有動靜。
  重要時刻偏偏派不上用場!路特很想罵人。
  不得已之餘,路特只好跳下車改用跑的。
  開車要十分鐘的崎嶇道路,走路的話得花上三十分鐘。
  路特現在正奔跑於人跡罕見的小路上。雖然是沒有路燈的全黑道路,不過相較於在軍隊時的夜間行軍,這就像是散步一樣。
  接著,他在途中停下腳步。
  沒有原因。不,其實是有的。
  有種頭髮被向後拉扯的感覺竄過體內。
  他察覺到一股混合著膽怯、恐懼、敵意,彷彿警戒著什麼的氣息。
  在軍隊锻練出來的直覺,即使經過兩年的空白,仍然如此警告著路特。
  路特蹲下身,宛如要停止呼吸似地阻絕自己的氣息,同時擴大感官的接收能力。
  有人!好幾名拿著武器的男人……總數是三……五個人。
  雖然幾乎都站在原地,但他們似乎無法冷靜下來,不斷擺動著身體。
  (在把風……?為了什麼而把風?)
  路特根據那些人的位置,推測被他們包圍在中心的場所。
  腦中浮現這附近的地圖。有可能成為目標的,只有瑪蓮娜的教堂而已。
  (為什麼他們要包圍教堂?)
  男人們的動作屬於「雖然常做粗暴的事,但只是外行人」——簡單說,就是武裝小混混的程度而已。
  那是沒受過正統軍事訓練者的動作。
  強盜?不,應該不是。強盜通常都很精明,做案前會先調查對象,只要調查,就會知道那座教堂根本一貧如洗。
  可是,胸口卻騒動不已。路特很清楚,自己是多虧了這種類似預知能力,可以讀出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麼事的直覺,才能活到現在。
  他不發出聲音、不晃動草叢、甚至連空氣都不加以動搖般,慎重又敏捷地跑著,抵達了教堂。
  儘管四周沒人,路特仍然保持警戒,趁著月亮被烏雲遮住的那一瞬間跳進窗戶,潛入教堂的內部。
  「………………」
  自己每週都來拜訪、再熟悉不過的禮拜堂。由於沒有點燈,因此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有如貓咪走路般,無聲、滑行似地走在老舊地板上,這地板即使是住在這兒的瑪蓮娜等人,在踩過時都會唧唧作響。
  「……紅茶? 」
  禮拜堂的某張長椅上,有一杯應該已經放了好一陣子,早已冷卻但幾乎沒動過的紅茶。
  有什麼客人來過嗎?路特拿起杯子,卻不小心讓杯子滑落。雖然他立刻以另一隻手接住杯身,不過杯中的紅茶還是潑在地上,形成褐色的水漬。
  總之,這裡並沒有打鬥的跡象。看樣子還是先去找瑪蓮娜,將那些男人的事告訴她好了。此外,還得就擅自闖入教堂、以及弄髒地板的事向瑪蓮娜道歉才行。
  就在此時,接近滿月的月亮再次從雲層中露臉,自窗口照射進來的月光將禮拜堂染成一片深藍。
  有如徜徉在深海中。路特懷著那樣的錯覺,不經意地看向灑在地上的紅茶。
  「!?」
  潑濺出來的紅茶朝著祭壇方向流去。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雖然比路特店裡那輛卡車好一點,不過這間教堂十分破舊了,就算建築物本身有點歪斜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過,接下來才是問題所在。
  流到祭壇邊緣的紅茶沒有凝聚成水窪,反而像被吸進祭壇般地消失了。
  路特輕輕以指頭確認祭壇與地板的交界,只見兩者之間有一道隙縫。
  他不想思考,也不願意思考。
  可是,某個猜測,從以軍人身分度過大半少年時光的路特腦中跳了出來。
  他以肩頭抵在祭壇上推著。
  祭壇滑開,出現一個大小能夠放進一具棺材的洞穴。
  躺在洞穴中的是步槍。
  「這是……AK21型突擊步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是奧古斯都聯邦的士兵使用的制式步槍,不過是上個世代的款式。
  儘管是舊式的,還是能用來殺人。
  為什麼?路特如此自問,可是答案顯然只有一個。
  自古以來,教堂之類的宗教設施,一向是最適合用來藏匿事物的場所。
  這是戰時常見的情況。
  這間教堂也是一樣,是某個非正規武裝組織的基地。
  「路特先生?」
  身後傳來叫喚聲。路特回過頭,是瑪蓮娜。
  路特已經退伍兩年了。儘管這兩年來他努力封印過去,以麵包店老闆的身分生活。可是一旦面臨異常狀況,刻劃在體內的習慣還是會將他的士兵本能拉回來。
  不過,他以近乎祈求的想法抑制身體對自己發出的請求。
  不對,她不是敵人——
  ——明知在這種情況下,這種想法不可能是事實。
  路特解除警戒。不僅如此,他甚至差點脫口說出「晚安」。
  與他那可笑的毫無防備相反,子彈從瑪蓮娜的手槍裡射出。
  既可笑又可悲,有如喜劇般的悲劇。

  路特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他被關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想不起來。
  只知道自己在一間沒有一絲光線的黑暗房間裡,被綁在表面乾裂的破爛椅子上。還有就是,他的腰側被子彈擊中了。
  血水不斷從傷口滲出。雖然出血量不大,但也不到能裝成沒受傷的程度。
  喀嚓——有人打開上鎖的門。
  光線瞬間鑽進房裡。不過門板隨即闔上,房間又變回一片黑暗。
  不知是誰從自己身邊走過,在他身後點起燈火。
  儘管背對著燈具,路特還是知道房間裡出現微亮。
  「呵呵呵,好可憐哦,『白銀之狼』先生?」
  那是與平常沒有兩樣的笑聲。
  正因如此,比起覺得怪怪的,路特反而有一種看到異形的感覺。
  微笑地站在他身後的,是郊外小教堂的主持者·修女瑪蓮娜。
  「你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呢?」
  站在被束縛的路特身後的瑪蓮娜露出意外的表情。
  如果是一般人,這種時候通常會破口大罵「妳這個叛徒」、「妳竟然騙我」,或是動之以情地訴說「我明明那麼相信妳」之類的話吧?不過很可惜,在戰場長大的路特,只露出彷彿這一切都不是現實的「一如往常」的表情。
  「我只是沒表現出來而已。」
  士兵的思考模式,是將最壞的狀況置於腦中,以「有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為前提思考。
  比例為悲觀主義4、現實主義6,樂觀主義只是提味用的香料。
  「妳也是沛爾費武裝集團的成員嗎?」
  路特的語氣並沒有失望或沮喪之類的情感,就好像是在說「我學生時代很喜歡踢足球」一樣。
  「是沛爾費解放同盟。」
  瑪蓮娜的聲音變得更低沉更冷,他感覺某種硬物抵著自己的後頸。
  那東西絕對是槍。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開始就是了。和悲慘的孩子們一起在教堂努力生活的可憐修女……雖然是簡單的小把戲,不過很有效對吧?」
  「那些孩子們……是幌子……不,只是小道具?」
  「當然。如果不是這樣,我幹嘛照顧那種和威爾提亞軍人半斤八兩的背叛者的小孩?」
  背叛者的小孩,加入威爾提亞軍的民兵的孩子,她說的是米莉吧。
  「原來如此。」
  路特的聲音不帶感情。
  並非在演戲的那種平淡聲音,而是單純在確認事實的口吻。
  「你知道你們威爾提亞的殖民地政策為我們帶來了什麼嗎!?」
  瑪蓮娜原以為路特會責怪自己做的事天理不容,他那不符合期待的反應讓她感到焦躁。路特明明沒有發問,她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不是殖民地政策,是合併。」
  路特開口糾正她的錯誤認知。
  兩個名詞的意思不一樣,在國際法上是完全不同的情況。
  「哈!你們自以為是寬宏大量的支配者是吧?」
  不過,那似乎是瑪蓮娜「賞識」的回答。
  喜歡對無知者發表高見,就這點而言,神職人員與革命家就像雙胞胎一樣。
  對於不知道自己罪孽有多深重的「傲慢又愚蠢的威爾提亞人」,瑪蓮娜以彷彿要點醒他的口吻說道:
  「你害我們失去了尊嚴……」
  威爾提亞政府擔心若讓威爾提亞人直接管理沛爾費,會讓他們覺得自己被統治而萌生反抗之意,因此起用大量沛爾費人掌管當地政府的要職。
  沒想到害怕民眾成為游擊份子的這項政策,造成了反效果。
  沛爾費人出現了「只要討好諂媚威爾提亞人,就有甜頭可吃」的想法。
  賄賂之事囂張橫行、毫不遮掩,還有人讓妻女陪睡藉此換取利益。
  威爾提亞政府再三提出警告,嚴格禁止賄賂行為,同時嚴懲收賄者,卻只是讓行賄之事轉為在檯面下進行。
  當然不是所有沛爾費人都那麼不知羞恥。可是,只要千人之中出現一個,總人口三百萬人的沛爾費,就足以讓人產生「沛爾費是沒有尊嚴的無恥民族」這種印象了。
  以結果而言,對沛爾費人帶有偏見的威爾提亞人;以及明白對方抱持偏見,「結果還不是一樣都是征服者」——因而對威爾提亞人心生反感的沛爾費人之間開始出現對立。
  這就是路特被鎮上人們疏遠的原因,也是瑪蓮娜他們這些恐怖份子誕生的理由。
  「你們不過是把栓人的頸鍊放長一點,說著『我給你們自由』而已!」
  結果,不論使用的是什麼方法,能讓一個民族真正享受自由的,或許只有由他們自己所建立的國家吧。
  「就算這樣,和奧古斯都走太近還是很危險哦?」
  「他們願意聽我們說話。」
  瑪蓮娜繞到前方,將剛才抵著路特後頸的槍展示給他看。
  「……你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麼嗎?它的名字叫解放者呢。很好笑對吧?那些人居然把這種東西說成槍呢。」
  外表看來是以鐵管、鐵片和鐵條所組成,以槍來說未免太過粗製濫造。甚至會讓人誤以為是哪個聰明又手巧的孩子做的玩具。
  與其說是槍,說是子彈點火器還比較貼切。
  「我們去找與威爾提亞敵對的國家,告訴他們『只要給我們武器,就幫你們殺掉威爾提亞人』,結果他們的回答就是這種垃圾。你們這些大國的人全都一個樣!」
  性能好的裝備能提高士兵的生存率。每個國家當然都會偏心自己的士兵,將性能好的武器優先發放給自己國內的士兵使用。
  相反的,送給游擊隊的武器,這種程度的就夠了——言下之意就是這樣。
  「奧古斯都也許願意聽你們說話,但他們不是會信守承諾的國家……」
  路特很清楚那個國家的行事作風。
  「你在說什麼啊!他們不但給了很多武器,還教我們怎麼使用哦!」
  「……我不是那個意思。」
  沛爾費若是發生武裝暴動,奧古斯都就有理由以武力介入。就算沛爾費成功獨立,其政權也不過是奧古斯都的傀儡而已。

  如果他們想再次進行獨立運動,奧古斯都八成會毫不留情地進行肅清吧。
  畢竟那個國家曾經達成以「思想統制」為名義,屠殺數百萬自國國民的「成就」。
  瑪蓮娜他們或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吧?
  不,他們應該很清楚。只是,無可奈何。
  將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所有悲慘不幸推到名為國家、看不到實體的巨大組織上,以這種方式維持自我。
  站在怪物的視角、模仿神的思考,以這種方式逃避自己的渺小。
  事到如今,不管怎麼勸說都沒用了。
  所以,路特試著做自己能辦得到的事。
  「吶,可以讓我講一下過去嗎?」
  「啊?你想告解嗎?我不是正牌修女哦?我可沒辦法當中間人將你的話轉達給神聽。」
  「我知道。」
  路特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尋求諒解。
  瑪蓮娜拿著槍,揚了揚下巴,一副「隨便你」的態度。
  「我是第三種士兵。」
  「第三……?那是什麼?」
  第一種是志願役,第二種是義務役。
  「是收養因戰爭或其他因素而成為孤兒的小孩,再訓練為士兵的種類。」
  路特家原本小有資產,卻因為銀行拒絕承兌而破產。父親選擇了自殺,母親也跟著父親離世,只剩下自己還活著。
  「哦……原來是這樣,不過那又不稀奇……我也是無父無母啊。那種事——」
  「沒錯,這在那個年代是到處都聽得到的故事。」
  路特淡然地說道。可是,臉部卻比平時更加面無表情。
  「但是,吃掉的糧食、使用的床鋪、蓋在身上的被子、遮風擋雨的屋頂和牆壁……這些投資一定要回本才行,所以軍方對我們做了很多事。」
  他從孩提時代起就接受徹底的訓練。
  那是百人之中只有一人能通過的嚴酷訓練。
  等他十三歲時,已經可以徒手殺死好幾名大人了。
  接著,他開始接受指派,進行骯髒的、怎麼看都不可能成功的任務。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妳知道一個叫拉布切里卡的城市嗎?」
  不存在於地圖上的城市。不,是威爾提亞利用路特從世界上抹消的城市。

  ——那是路特還沒搭乘獵兵機之前的事。
  豪根王國與威爾提亞國境相鄰,在王國中有個城市叫拉布切里卡。
  那座城市裡潛伏著反威爾提亞的反抗組織。
  不論是人民或豪根政府-都視反抗組織的人為救國鬥士,他們以整座城市的力量包庇、協助對方。其勢力之大,甚至對威爾提亞的軍事活動造成阻礙。
  為了打破那個局面,西部方面司令部格尼茨中將發動了連友軍都會皺眉的殘忍作戰。
  除了大型列車砲、新開發的大型燃燒砲彈之外,還使用了生化武器,進行徹底的殲滅戰。
  換句話說,就是要讓整座都市寸草不留。不管是市民還是反抗組織,全部都要趕盡殺絕。
  成千上萬的人被殺。
  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病人、神父、孕婦、母親、教師、開書店的、賣水果的、賣魚的、開雜貨店的,以及賣麵包的——
  當時是特務兵的路特為了蒐集反抗組織的情報,以假身分為掩護潛入拉布切里卡。
  本質為士兵,外表是少年的路特,扮演的是在麵包店打雜的勤快少年。
  那是一間由年邁的麵包師傅與孫女經營的小麵包店。
  路特在那裡學會了怎麼做麵包。
  「路特學得很快,很有天分呢。尤其是這個黑麥麵包真是太好吃了,搞不好比爺爺做的還好吃哦。」
  「居然做得比我們店裡的招牌麵包還好吃,我認輸。路特啊,要不要考慮一下娶我們家這個小妞,然後繼承這間店呢?」
  他的偽裝工作做得很完美。祖孫倆完全沒有懷疑路特是間諜,毫無心機地和他說話,路特也以虛假的笑容回應他們。
  他心中沒有任何罪惡感。
  「兩個看不透我真實身分的蠢蛋」他只有這樣的感想而已。
  發動殲滅戰的那天,等回過神時,路特發現自己正朝著位在作戰區域邊緣的麵包店跑去。
  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第一發的列車砲,讓整個區域灰飛煙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特吼著,又哭又叫。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他以指甲狠狠抓著身體。
  雖然理智很清楚,這身分只是偽裝、假象。
  可是在心裡,自己早已將他們當成家人了。
  明明打算欺騙他們,卻對他們萌生了親情。
  一度失去,又再次回到手中的溫暖棲身之處,被自己親手給毀了。
  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小小的、雖然稱不上是生意興隆,可是卻誠實、質樸、努力工作的溫暖小麵包店「托卡麵包坊」——已經不存在了。

  「事到如今才說那種話,是想要我怎麼樣……」
  聽了路特的往事,瑪蓮娜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以不友善的口吻如此回應。
  「沒什麼,只是……」
  奧岡貝爾茲可能會重蹈拉布切里卡的覆轍——路特想讓她明白這點。
  名為國家的巨大猛獸,只要想做,就算消滅一整個城市,也能將其定調為「無可奈何」。
  一旦奧岡貝爾茲成為新的戰爭火種,不論威爾提亞或奧古斯都,都會毫不留情地將這個小鎮,以及鎮上的居民一起從地圖上抹消吧。
  可是,路特想告訴瑪蓮娜的,不只是這個。
  「我是做著那類事情活下來的怪物,所以……殺了我吧。」
  他並不是想告解的罪人,更認為自己根本不是人類。
  而是邪惡的怪物,應該被人類加以「撲殺」。
  他不認為自己能得到救贖,就連祈求救贖的想法都不被允許。
  「就像我之前說的,我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即使殺了我,神也不會把這事算在殺人罪裡……所以,就由妳來了結我吧。」
  「什麼啊……你想犠牲自己,叫我別對其他威爾提亞人出手嗎?哼!真是了不起的愛國心啊!」
  「沒有妳那麼愛國……雖然我不討厭國家就是了。」
  路特不是挖苦人才這麼說。為了活下去,需要祖國的力量,因此他以身體和性命為代價,向國家換取糧食。雙方之間就只是這樣的關係。
  他沒想過要為祖國奉獻生命,就算真要這麼做,他也想以更能讓自己接受的形式奉獻。
  「所以,我想說的是……殺了我之後,回去當修女吧。為了孩子們。」
  這句話觸動了瑪蓮娜心中最敏感的部分。
  「你只不過是個威爾提亞人而已,不要用人類的態度講話!」
  她以槍柄敲擊路特的臉,路特不躲不閃地承受瑪蓮娜的毆打。
  「你以為說那種話……我就不會殺你了嗎!?」
  「那把槍裡,一共有幾發子彈?首先是射擊雙腿。大腿最好,那邊肌肉很多,所以疼痛會加倍。接著再以切削的方式射擊身體末端。人類的身體,愈到末端痛覺愈敏銳。」
  路特定定地看著瑪蓮娜,以平淡的口吻說著。
  「心臟反側的肺部下方也很好。血會積在肺裡面,呼吸時很痛苦,整個人會變得慘不忍睹。還有,朝性器官開槍也不錯。」
  路特並非能言善道之人,可是,他現在卻流暢無礙地說著這些話。
  也許是因為早就料到會有這種事了吧。
  自己應該要死得淒慘落魄才對。滿身汙泥地倒在臭水溝裡,才是最適合他的死法。
  所以,他才會接二連三地說出適合自己的死法。
  「不用你說,我也會……我也會這麼做……」
  看著瑪蓮娜發抖的手,路特很確定。
  她從來沒有殺過人。
  基於什麼理由?有何證據?路特無法以明確的方式加以證明,硬要說的話,就是她身上沒有自己那種「罪孽的臭味」吧。
  這樣正好,路特心想。
  藉由殺死自己這種怪物,讓她的復仇心得以宣洩。接下來,她只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就好。
  她還有機會回頭。以名為路特·蘭加特的男人的一條命就能讓她回頭,是很便宜的代價,
  如同不必付出任何代價一樣。
  瑪蓮娜舉著槍,一臉不甘心地顫抖著。
  指尖雖然勾在扳機上,但她就像看到大蛇的小老鼠般僵硬、無法動彈。
  還可以聽到紊亂的呼吸聲。
  「事到如今……不可能……已經回不去了……我是恐怖份子哦?我已經、已經沒辦法在普通的世界裡生活了……」
  「沒問題的。」
  路特以溫柔的聲音鼓勵她。
  「殺人犯……要怎麼面對那些孩子啊……我一直都在欺騙那些孩子哦?」
  路特很清楚。
  被瑪蓮娜視為幌子、當成小道具的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們。
  路特非常明白,那些孩子對她而言有多重要。
  每當米莉對自己口出惡言,瑪蓮娜總是不斷地低頭賠罪,在一旁緩頰說道「這孩子本性其實不壞」,那表情完全不像是裝出來的。
  「我騙了那些孩子哦……」
  路特認為瑪蓮娜和自己一樣。
  對情感毫無自覺,直到失去了 一切,才明白自己的真心。
  冷酷又殘忍的自己,隱瞞本性潛伏的場所其實是——自己比什麼都還要渴望之處。
  「沒問題,小孩子是很敏銳的。不管我再怎麼想親近,米莉還是有辦法察覺我是怪物,不是嗎?可是她並沒有發現妳的事。所以不要緊的,想騙過小孩子,比欺騙神還困難。」
  是因為神總是從高處俯視,還是由於沒注意到腳邊的事呢?或者是已經不再注視人類了?總之,畢竟連路特自己都還沒被制裁之雷打死——他是這麼想的。
  「既然要騙就得騙到底,直到那些孩子老死為止。那些孩子是和一個名叫瑪蓮娜,雖然美麗又溫柔,可是泡紅茶的技術卻差勁到讓人為之崩潰的修女一起生活的哦?」
  「差勁?咦?騙人……」
  「是真的。泡紅茶時,要用煮沸的熱水將茶葉泡開才可以。妳每次都泡得太急了。如果是熱愛紅茶的格列顛人喝到妳泡的茶,說不定會氣到想開戰哦。」
  既然機會難得,不如在最後把話說清楚吧。
  瑪蓮娜漲紅著臉,看來她本人完全沒有自覺。
  「……可是,亞歷一定不會諒解的……」
  亞歷,男人的名字。路特不知道瑪蓮娜和他之間有什麼關係。
  是情人嗎?還是家人?應該是那個時代「常有的」悲劇人物之一吧。此外,也是讓瑪蓮娜決定對威爾提亞展開復仇的關鍵人物。
  「我無法去亞歷所在的地方,不過我會拜託死神轉告他,跟他說『別生氣了』。」
  很難笑的冷笑話。自己承認不好笑也未免太難堪,不過這是品味問題,沒辦法。
  瑪蓮娜舉槍對準路特的眉心。
  這是不會射偏的距離,必殺的位置。
  接著,她扣下扳機。
  槍聲迴盪在房間裡。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瑪蓮娜丟下槍,像孩子一樣抽噎了起來。
  懊悔、憤怒、悲傷……那是混雜著各種情感的哭聲。
  子彈沒有擊中路特,後方的牆上多了一個洞。
  「瑪蓮娜,妳果然是『人類』沒錯。」
  路特安靜地說道。
  這不是挖苦。
  她以自己的意志,拒絕成為殺人者——也就是怪物。
  不被正義之類的口號煽動,以自己的意志拒絕跨過那條線。
  妳比我堅強多了。路特打從心底這麼想。
  「吵死了!吵死了你這個王八蛋!老是擺出那張臭臉!每次都不喝茶其實是因為很難喝是吧!你說啊,王八蛋!像你……像你這種人,就算不是威爾提亞人,我也一樣最討厭你啦!」
  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像小孩子一樣。
  可是,路特有種忍不住想微笑的溫馨感。
  儘管被說是最討厭的人,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很高興。
  他正想對瑪蓮娜說些什麼,在那之前房門卻被推開,現身的人物打斷了他的話。
  「妳到底在幹嘛?瑪蓮娜?」
  來者總共有三名男人。站在後方的兩人手上拿著藏在禮拜堂中的突擊步槍。
  他們應該都是瑪蓮娜的同伴,「沛爾費解放同盟」的成員。
  不過,帶頭站在前方的男人,只有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與其他人不同。
  他的身上散發著與過去的路特相同,以殺人換取糧食的人特有的臭味。
  「朵、朵魯雪夫先生……」
  瑪蓮娜以顫抖的聲音吐出男人的名字。
  「幸會,『白銀之狼』。你在我國也很有名哦,能拜見威爾提亞名列前矛的獵兵機王牌之一,真是太榮幸了。」
  與慇勤的言語相反,名叫朵魯雪夫的男人面無表情到讓人不禁懷疑,如果剝下他的臉皮,底下露出的該不會是鐵片吧?
  「你就是教這些外行人耍淘氣的主謀嗎?」
  「我只是把獲得自由的手段交給遭打壓的人們而已。」
  「還真敢說……」
  這男人應該是奧古斯都滲透到沛爾費的特務,就是他將武器送給「沛爾費解放同盟」,教他們如何戰鬥——硬是讓草食性動物長出尖牙的主謀。
  「瑪蓮娜,是妳說要親自折磨、殺了這個人,我才交給妳辦的……看來,妳終究只能當個武器管理員呢。」
  或許是想佯裝失望的模樣吧,只見朵魯雪夫聳了聳肩。
  就連菜鳥街頭藝人操縱的引線人偶,動作都比他來得逼真。
  這男人從一開始就不對瑪蓮娜抱持期待。正確來說,是不信任瑪蓮娜等一干「沛爾費解放同盟」的成員。
  「不是的,朵魯雪夫先生!是因為讓他活著比較有利用價……」
  瑪蓮娜想辯解,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朵魯雪夫一巴掌打飛了。
  「我得為T-3Ⅱ做最後的調整,就讓你們來『撲殺』這匹狼吧。」
  朵魯雪夫對身後的兩名男子下達指示,然後便離開了房間。
  摔倒在地上的瑪蓮娜臉頰腫脹,也許是嘴被打破了吧,嘴角有血流下。
  「喂,讓我來!我要先拿個好彩頭!」
  「白痴,我先啦。我的愛槍很想噴噴火呢!」
  剛才是因為朵魯雪夫在場,他們才表現得很安分吧。兩人現在像爭先恐後地搶球玩的小孩子,開始爭論著要由誰來動手殺死路特。
  「喂,蠢狼!你很想逃,可是卻逃不掉對不對啊?不過,我的綁法連木頭和麥桿都可以綁得死死的哦。乖,哀嚎幾聲給老子聽吧?老子聽得爽,心情好的話說不定會仁慈點,直接賞你個痛快哦。」
  人類懼怕死亡。正因如此,總是在追求能夠決定生死的權力。
  能自由決定生死,即使是他人的生死,都會讓人有種自己就像神一樣的快感。
  雖然是醜陋的現實,不過人類終究是一種,將己所不欲的事加諸在他人身上時會感到愉悅的動物。
  可惜,路特並不符合他們的期待。
  他保持沉默,什麼都不說地等待時機到來。
  「喂,你說話啊!」
  其中一名男子以槍托毆打路特的臉。
  「……是你把我綁在椅子上的嗎?」
  「是啊,怎樣?手會痛嗎?真是對不起哦~~?」
  男人說著,與同伴對看一眼笑了起來。
  「給你一個忠告。綁人時,該綁緊的部分不是手腕,而是拇指才對。」
  路特舉起理應被綁住的雙手,手上拿著早已自行解開的繩索。
  「「咦!?」」
  兩名男子一臉驚訝地叫著。
  的確,他們將路特緊綁到血液循環不良的程度。
  那種綁法,不論是木頭或麥桿都不會散掉。
  不過,那種綁法無法束縛人類。因為人類和木頭、麥桿不同,知道「如何解開繩索」。
  其中一人連忙將槍口對著路特,可是路特早已搶先一步,戳中男人扣著扳機那隻手臂的關節內側。
  無關當事者的意志,生物的機制令男人鬆開手掌。
  路特迅速奪走男人掉下的槍。雖然不是為了報剛才被揍之仇,不過他還是以槍托橫掃男人的臉,將其打暈。
  接著舉槍朝另一名男人逼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槍口壓住對方大腿,扣下扳機。
  所謂的人體消音器。

  將槍口直接貼著身體開槍,肉體會變成消除槍聲的隔音板。既能奪走男人的戰鬥力,又不會讓槍聲傳到室外。
  「————嗚咕!」
  男人還來不及張嘴慘叫,就被路特以手肘擊中胸口,昏了過去。
  「咦咦……!?」
  等到全程目睹整場戰鬥的瑪蓮娜總算能夠發出聲音時,一切早已結束。那是快如閃電的矯健身手。
  在搭乘獵兵機、被人冠上「白銀之狼」那種誇張的外號前,路特受過許多這類近身戰鬥的訓練。
  恐怖份子也好、游擊隊也罷,這些人終究是比一般人多學了一點皮毛的外行人。
  路特之所以隱忍不動,是為了等待真正的行家·朵魯雪夫走遠到聽不見室內的打鬥聲為止。
  「路特……你一開始就鬆掉繩子了嗎!?」
  「不……是因為妳引開了那男人……叫朵魯雪夫是吧?因為妳引開了他的注意力,我才來得及鬆綁。」
  雖然只需要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要騙過與外行人差不多的恐怖份子不難,想瞞過專業士兵的眼睛可不容易。
  「這麼說來……呃……你是認真的嗎……那個……叫我『殺了你』的那些話?」
  「我是認真的……我沒有精明到有辦法靠演戲騙人。」
  以前在進行各種滲透工作時,路特學會了很多操弄人心的技巧;不過自從發生拉布切里卡那件事之後,他就再也無法騙人了。
  他被趕出了特務部隊。之所以成為正規軍的獵兵機駕駛員,是因為當時的長官親自挖角,再加上他無法進行特務方面的任務,所以被視為『毫無用處』。
  「如果有辦法騙人,我早就學會職業笑容了。」
  路特的嘴角微微歪斜,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似的表情。
  「你是白痴嗎……如果你……死掉的話,就不能開麵包店了哦?」
  「話雖如此……一旦用武力將妳制伏、像壞人一樣以強硬的手段讓妳屈服……如果那麼做的話,總覺得自己以後就再也無法繼續做麵包了。」
  路特有想完成的夢想,想活下去的動機。
  不過,若是能讓瑪蓮娜免於墮入和自己一樣的地獄受苦,就算死了也沒關係,他是這麼想的。
  「至少,米莉以後絕對不會想吃我做的麵包。那樣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
  他並不是輕視自己的生命。可是只要嘗過那種苦,就算事不關己,他也不願意看到別人和自己落得一樣的下場。路特是這麼想的。
  「你啊……」
  瑪蓮娜看著只因為那種理由,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男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有種帶有蘋果的麵包,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最後,她彷彿找到話題似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帶有蘋果的麵包?」
  路特覺得很不可思議,但還是認真思考著。
  「是包著蘋果餡的丹麥麵包嗎……在桿開的薄麵團鋪上奶油後折起來,然後重新桿開、再鋪上奶油,重覆這兩個動作做出來的麵包……」
  「我想應該就是那個吧……那孩子,米莉很喜歡吃那種麵包。我忘記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不過我曾經聽她說過一次。」
  「真的嗎!?」
  路特忍不住提高音量,欣喜地問道。
  米莉每次都以極度不友善的表情看著自己,如果有她愛吃的麵包,她說不定就會忘記仇恨,願意吃了吧。
  「蘋果的部分……用的是類似蘋果派那種煮得甜甜的內餡嗎……若是考慮到完成後的口感,比起只有甜味,有點酸的內餡應該會更好吃……得快點去找果農才行……!」
  路特一臉興奮地構思著該怎麼做蘋果丹麥麵包。
  那側臉,既不是前獵兵機駕駛員,也不是專門幹骯髒事的特務兵,只是個單純又普通的鄉下麵包師傅。
  「那麼就來試做看看吧……有香味的話更能引發食欲。加點利口酒應該也不錯……嗯。」
  路特似乎已經做出了某種程度的結論,他點點頭,看著瑪蓮娜。
  「瑪蓮娜……沛爾費解放同盟,還有那個叫朵魯雪夫的傢伙,到底打算做什麼?」
  「他們好像預計襲擊柏倫礦山的樣子。不過,不是現在開採中的第一礦山,而是正在嘗試開採的第二礦山……雖然不知道詳細情況如何,可是據說那邊發現了鑸石的礦脈。」
  鑸石——發出血紅色光芒,能夠抵禦一切外力破壞、不被任何東西腐蝕,永久不滅的金屬。甚至有此一說,宣稱那是古代龍族心臟礦物化後的寶石。
  「原來如此,破壞那裡確實能讓威爾提亞吃下不小的損失呢……」
  在過去,鑸石除了作為裝飾品外沒有其他用途。但是近年來,綽號為『魔導師』的科學家發現了超乎想像的鑸石用法。那就是將其作為獵兵機的心臟——鑸反應爐的主要材料。
  戰爭已經結束了。可是,為了預防下一次、下下一次的戰爭,威爾提亞依然不停地開發新兵器、研擬新的戰術構想。獵兵機是新型兵器,還有許多開發、進化的空間。作為獵兵機核心的鑸石,即使再多也不夠用吧。
  「要是他們執行那個計畫,一不小心,整座礦山都會毀滅吧……」
  奧岡貝爾茲是礦業城鎮。
  一旦失去了礦山這個主要產業,人潮和物資的流動將會停滯,城鎮的機能也會就此衰退,屆時整個小鎮很可能荒廢、消失。
  「要是變成那樣就傷腦筋了……麵包店會倒閉啊……」
  教堂裡的那些孩子,雖然不會被當成恐怖份子的共犯,不過好一點的情況是分別被其他設施收留,最壞的情況則是淪落為流浪兒,只能在街上討生活。
  好不容易出現了米莉願意吃自己麵包的可能性,這麼一來,一切又會化為泡影了。
  「瑪蓮娜……不好意思,我必須阻止他們。」
  「因為……你終究還是軍人嗎?為了拯救國家的危機……?」
  聽到路特這麼說,瑪蓮娜轉過身質問。
  「不……我已經不是軍人了。我現在只是麵包店老闆。站在麵包店老闆的立場,我非得阻止『妨礙營業』這種惡劣的行為不可。」
  為了正義什麼的,路特一點也不想說那種話。
  「原來是……這樣啊……」
  那個回答,似乎是讓她『賞識』的答案。
  瑪蓮娜高興地微笑著,握住了路特的手。
  「既然這樣……我也想以修女的身分保護這個小鎮,還有這間教堂裡的孩子們……!」
  臉頰腫脹、眼眶泛淚的她笑著說道。
  那是路特之前不曾見過,至今為止,她最有魅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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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柏倫礦山攻防戰

  路特與瑪蓮娜離開了監禁用的房間。
  朵魯雪夫似乎已經前往礦山,只留下二、三名士兵在教堂待命。那些人的訓練程度本來就很低,再加上根本沒有發現路特逃出來,因此路特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就將他們全部擺平。
  「這樣子就行了……」
  路特把士兵們集中在一起,將他們綁得動彈不得。
  不是他們綁路特時的那種半調子綁法。
  至少,對這些還來不及扣下板機就被路特打倒的外行人而言,就算掙扎到天亮應該也解不開吧。
  「路特!」
  就在這時,瑪蓮娜臉色大變地現身。
  「怎麼了!?該不會是孩子們出事了……」
  掙脫束縛後,路特最擔心的就是教堂裡的孩子們。
  他們被集中於一處,再以藥物迷昏。
  「大家都沒事……可是米莉她……只有那孩子不見了……」
  「——……!」
  米莉應該和其他孩子一起被關在教堂後方的倉庫裡才對,可是瑪蓮娜前往那個地方確認時,發現只有她不見了。
  「被帶走了嗎……?難道是想拿她當人質……?」
  攻擊礦山時的肉盾——路特腦中浮現最壞的推測。
  即使是受過訓練的士兵,也很少有人能毫不猶豫地射殺被當成人質的小孩。
  (可是,很奇怪……為什麼只帶走一個孩子?)
  話說回來,礦山裡頂多只有警衛駐守,沒有派駐正式的警備部隊。
  就算不帶人質,只要有適當的裝備與足夠人數,打倒警衛是輕而易舉的事。
  「總之,我們快去救米莉吧!我有股不好的預感……」
  路特如此對瑪蓮娜說道。他感受到一股遠超過自己想像的混濁黑暗。
  雖然想盡快追上已經前往礦山的朵魯雪夫等人,但路特並沒有交通工具。
  照瑪蓮娜的說法,朵魯雪夫他們還準備了運輸步兵用的拖車。
  徒步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他們。
  「主~~公~~大~~人~~……」
  就在這時,路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頭,只見絲薇恩正開著眼熟的破爛卡車,越過崎嶇的道路朝這裡接近。
  少女一見到路特的身影,便高興地揮著手。
  「主人,您沒事吧!」
  絲薇恩下車後,一臉安心地朝路特走來。由那語氣聽來,她似乎已經透過某種管道知道這件事了。
  「主人!您受傷了!?」
  絲薇恩看到路特腰側的槍傷,發出了慘叫。
  「哦,這是……」
  儘管已經將彈頭取出,傷口也做過緊急處理,不過血還是從代替繃帶的布條底下滲出。
  由於是被小口徑的槍擊中,因此傷口不大,雖然動起來還是有些僵硬,但這種程度並不會影響行動。
  無礙到即使不用槍,也能將目前留守在教堂的士兵全都打倒的程度。
  可是,對萬事以路特為優先考量的絲薇恩來說,這是天大的問題。
  「啊啊,怎麼這麼可憐呢……」
  她以快哭出來的表情看著傷口。瑪蓮娜的身影進入她的視野。
  「妳這女人……是妳傷了主人的嗎!!」
  「呀啊!?」
  絲薇恩燃起熊熊怒火,朝瑪蓮娜撲過去。
  「竟敢做出這種事,妳這個臭婊子!!」
  她以猛獸般猙獰的表情,高舉手刀想砍人。
  「別這樣,絲薇恩!!」
  「主人!這女人不但欺騙了您,而且還是拐騙雅科布的爺爺犯下大罪的壞女人哦!」
  絲薇恩散發的熾烈怒火,遠勝過米莉白天時所見識到的等級。
  瑪蓮娜沒被嚇到暈過去也算是奇蹟。
  「別這樣絲薇恩!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
  為了阻止絲薇恩,路特從背後抱住她。
  「咦耶欸欸欸!?主、主人……」
  原本凶狠到連地獄的惡魔都會為之顫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絲薇恩的身體虛脫似地癱軟下來。
  「請、請請請請您放手~~——!!」
  儘管如此,她還是以怒氣抵抗,不過原本如鉤爪般緊嵌在瑪蓮娜肩上的手指,也無力地鬆開了。
  「我都知道了。她已經失去戰鬥意志,所以沒關係了。」
  「可可可可可可是~~……」
  絲薇恩還想反駁,不過路特溫柔地安撫她。
  「已經沒關係了。」
  路特一字一字,請求似地緩緩說道。
  「我……我明……白了……」
  沒有比這更難忍受的事了,可是絲薇恩還是以硬忍下來的聲音如此回應。
  「呼……」
  路特安心地鬆了口氣,吐出的氣息拂過絲薇恩的耳畔。
  「哇呀!?呃、呃……主、主人……那個……我已經明白了,所以……那個……」
  「啊,對不起……!」
  以姿勢而言,兩人的模樣就好像路特從身後溫柔地抱住絲薇恩,在她耳邊輕聲細語。雖然是緊急事態,不過還是很積極的姿勢。
  「可是,那個……如果您一定要這樣的話,我再保持一陣子這種姿勢也沒問題就是了……」
  「絲薇恩?」
  她小聲地嘟噥著莫名其妙的話。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也許是回過神了,絲薇恩總算站起來,重新振作起精神。
  「總之!我已經通知軍方了。所以主人沒有必要再繼續與這件事有所牽扯,我們快點逃到安全的場所吧。」
  「不,那可不行……」
  路特將來龍去脈大致告訴了絲薇恩。
  「但是,就算您不插手也……主人,您已經……」
  ……不再是軍人了。您沒有義務戰鬥,因為您已經成為就算從戰場逃走也不會被追究的平民了。絲薇恩的表情如此訴說著。
  「那些傢伙帶走了米莉……軍方的鎮壓部隊雖然能消滅恐怖份子,卻不保證人質能平安無事。」
  「不過……」
  絲薇恩緊捏著圍裙邊緣, 一臉悲傷地低著頭。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要和主人一起去!」
  「咦!?可是,那很危險……」
  「我是托卡麵包坊的老闆路特·蘭加特的忠實僕從!不論主人要去哪裡,即使是大地的盡頭、海洋的深淵還是天空的彼方,跟隨您到天涯海角就是我的義務!如果您堅持不讓我跟隨的話……!」
  睜著紅色雙眸逼近的絲薇恩,渾身充滿了「不答應的話我就用力量讓你答應」的魄力。
  路特想起礦場時的事,他沒自信能夠抵擋使出全力的絲薇恩。
  「知、知道了……妳也一起來吧!」
  除了答應之外,路特沒有其他的選擇餘地。

  卡車朝著礦山奔馳。
  走鋪設過的普通馬路無法追上對方,他們只好催著破爛卡車的油門,上下劇烈顛簸地奔馳在崎嶇難行的捷徑上。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等一下!可、可以開慢一點嗎!!」
  卡車只能乘坐兩人。駕駿座上坐著絲薇恩,副駕駛座則是路特。
  坐在載貨臺上的瑪蓮娜以哀號的聲音抗議著。
  「不滿意的話儘管下車無妨,恐怖份子!」
  「是前恐怖份子!!」
  聽到仍然有點,不,是相當記仇的絲薇恩的挖苦之詞,瑪蓮娜以怒吼反駁。
  「就算您不跟來也無所謂。」
  瑪蓮娜只是個普通人。雖然加入恐怖組織,但她是所謂的「武器管理員」,跟普通人根本沒兩樣。
  老實說絲薇恩很反對帶瑪蓮娜一起去,可是瑪蓮娜表示「我要親眼見證自己想做的事到最後」,而路特也接受了她的說法。
  (這位主人老是像這樣背負著麻煩的人事物呢!)
  「主人,我在此向您進言。即使她本人不願意,但還是請您立刻讓後面那個冒牌修女下車。」
  「可是她本人想去……沒關係,我會保護她的。」
  (那才是問題所在呀……)
  絲薇恩的最優先事項是「不讓路特傷及一根寒毛」。
  所以她受不了路特主動跳進危險之中這種行為。
  而且理由還是為了保護自己以外的女性,更加令人難以忍——
  「所以說!不是那樣啦!!」
  「嗚哇!?絲薇恩妳怎麼了?」
  「沒、沒事……沒事……」
  或許是因為情況緊急,自己總算平靜下來了,可是思考又開始『僭越』起來,讓絲薇恩感到相當困惑。
  就算路特原本是特務兵,若是論戰鬥力的話,絲薇恩仍是壓倒性地贏過路特。然而,她卻冒出了「希望路特最想保護的人是我」這樣的想法。
  (我還真是……到底在想什麼啊……)
  絲薇恩忍不住自我厭惡起來。
  「話說回來,絲薇恩……那些傢伙真的連T-3Ⅱ都帶上了嗎?」
  「絕對沒錯。我是從維修者本人那兒獲得這項情報的。」
  雅科布的祖父受託維修的T-3Ⅱ,是奧古斯都聯邦開發的特殊多用途戰車,也是目前少數能與獵兵機對抗的兵器。
  可是就絲薇恩的想法、對獵兵機本身而言,這是極為不愉快的話題。
  T-3Ⅱ確實也搭載著人工智能,可是與獵兵機的人工智能相較算是十分原始,無論是可靠性、穩定性、通用性還是多樣性,獵兵機全都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而且那個「能夠對抗獵兵機」的說法也大有問題。一輛T-3Ⅱ的戰力,等於一個步兵連——大約是三輛普通戰車的戰力;而獵兵機的戰鬥力據說相當於十輛戰車。因此,只要派出三輛T-3Ⅱ,就能對抗一架獵兵機。那是以這種十分原始的計算方式做出來的結論。
  實際上,只是「和其他兵器比起來稍微耐打一點」的程度而已。
  可是,就算是遠比獵兵機粗糙的兵器,對人類的血肉之軀來說仍然十分強大。
  「為什麼那些傢伙要帶T-3Ⅱ呢……」
  路特以手指抵著下巴思忖。
  「如果是外行人的作戰行動就可以理解……但是朵魯雪夫……那是北方來的職業特務會做的事嗎?難道除了鎮壓礦山以外,還有其他目的……?」
  「就算猜測他們的目的也無濟於事,目前手上的情報太少了。我們非做不可的,就是制伏那些人。」
  絲薇恩以單手抓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朝放在座椅旁的步槍比了比。那是在教堂抓到的那夥人使用的東西。
  「雖然是粗製濫造的產品,但聊勝於無。您應該知道怎麼使用吧?」
  根據瑪蓮娜的說法,前往礦山的部隊除了朵魯雪夫與T-3Ⅱ的搭乘者之外,還有十名左右的步兵。
  沒辦法像在教堂時那樣以偷襲致勝。就算是路特,想赤手空拳地打倒一群武裝的恐怖份子也是相當困難的事。
  可是,一旦讓路特拿到武器,他就不可能輸了。
  「絲薇恩……不好意思,我不想使用這個……」
  「主人,您在說什麼傻話!?」
  絲薇恩彷彿看到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似地大叫。
  「您是在為對手著想嗎!?您不明白那些人想做什麼嗎!?而且,主人您差點就被他們殺了哦……如果……」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想拿……」
  路特看著自己的雙手,從喉嚨擠出聲音說道。
  「剛才,是我兩年來第一次開槍。我不打算殺人,所以擊中的是不會致死的部位,只會讓對方失去戰鬥能力……可是,我覺得那種早已聞習慣的臭味還是沾滿了雙手,讓我忍不住全身發毛。」
  「您是指硝煙味嗎……?怎麼會呢?不過是開一槍而已,手上怎麼可能留下能夠明顯感受到的硝煙——」
  絲薇恩說到這裡噤聲不語。
  因為路特的表情很認真。
  「我是麵包師傅……製作食物是我的工作。所謂的吃,就是活著哦。製作讓人活下去的食物的人,如果殺了人……就失去製作食物的資格了。」
  「主……人……」
  請別說那種傻話。絲薇恩很想這麼回答他。
  說那種話,如果您死了又能如何?她很想對他這麼說。
  可是,看到路特露出悲慟的表情,絲薇恩便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我明白了……真是的!就像之前說的,我是主人的忠實僕從。所以即使主人胡來也奉陪到底是我的義務!總而言之,您的希望就是既不殺死任何人,自己也不會死,一切全都妥當和平地解決是吧!」
  話雖如此,她也知道這種事太勉強了。絲薇恩忍不住嘆了口氣。
  「對不起,絲薇恩……」
  「沒關係,我早已經習慣您的無理要求了。」
  聽到路特道歉,絲薇恩以無奈的聲音回答。
  「怎、怎麼了……主人?」
  「不……」
  路特一臉驚訝地凝視著絲薇恩的臉,這下子換絲薇恩覺得疑惑了。
  「真教人驚訝,我以前在軍隊裡的時候也聽搭檔說過一樣的話呢……」
  「搭檔……」
  「是啊,它救過我好幾次,隨時隨地都支援著我……這麼說來,妳和那傢伙給人的感覺挺像的呢。」
  路特以懷念的口吻說著,絲薇恩則是反問:
  「那位搭檔,是什麼樣的人呢……?」
  「咦?哦哦……不,妳還是別問得太詳細比較好。女孩子被說像它的話,應該不會覺得高興吧。不過,它是個好傢伙哦。我本來不太擅長和別人說話,都是多虧了那傢伙,我現在才能這麼像人類呢。」
  路特有些難為情地搔著頭。
  「那……該不會是……」
  絲薇恩以顫抖的聲音問道。就在此時,位在礦山陰影處的入口也剛好映入眼簾。
  「絲薇恩!將車燈關掉!」
  路特說完便拿起步槍——他退出彈匣,將裡面的子彈全部取出。
  之所以關掉車燈,是為了避免在礦山把風的恐怖份子發現他們。
  至於取出子彈——是要拿來當能夠打倒把風者,又不會殺死他們的武器。
  「我出去了……!」
  卡車一開進礦場的範圍內,路特就踹破車門,從行駛中的車子裡跳出去。
  恐怖份子見到有人突然從黑暗中出現,嚇一大跳。
  那幾個人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猛開槍。
  可是,在黑暗中一味地胡亂開槍是無法打中敵人的。
  不僅如此,槍口的火光還會暴露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路特自然不會放過這點。
  他捕捉到開槍敵兵的位置後,有如丟小石頭般將子彈朝他們扔去。
  「嗚啊!」
  「嘎啊!!」
  丟出去的子彈數量與叫聲一致。
  看來子彈確實地命中三名士兵。
  被這種子彈打到,頂多只會身體紅腫而已,不過若擊中要害,還是會造成相當的損傷。如果丟的是短刀,依受傷的部位甚至有可能致命。路特希望避免那種事發生。
  「什麼!?在哪裡?敵人在哪裡!!」
  「集合!快點!!」
  出乎意料地,朵魯雪夫以外的雜魚似乎全部都在外頭待命。
  這樣正好。
  若是有老練的指揮官在場,應該就能讓這些外行人士兵冷靜下來吧。可是這些人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對「在夜晚的黑暗中出現,無聲且準確的攻擊」完全束手無策。
  路特朝地面一蹬,有如飛翔、也像滑行似地跑著,以手刀劈砍數名已經陷入慌亂的士兵。
  打在肋骨之間的手刀重擊肺部,擾亂了呼吸器官。
  不論肉體锻練得多精壯,內臓還是脆弱的。難以承受的劇痛在傳到腦部之前,神經就被阻斷,士兵們口吐白沫地昏倒了。
  (這樣就……五個人……解決一半了!到這裡為止都在預料之中……!)
  他仗著自己的身體能力、在黑暗中偷襲等優勢,總算解決掉一半的敵人。但是,命運的天秤卻在此時開始朝對方傾斜。
  原本被雲層遮住的月亮現身,曝露了路特的身影。
  「有了!?在那裡!!」
  其中一名士兵驚愕地叫了起來。
  三名士兵隨即將槍口對準路特開槍。
  路特縱身往後一躍,同時以手中的子彈打倒了一名對手。
  不過,這樣一來就離另外那兩人太遠了。
  (好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沒有時間對付他們,只能逃走了。
  路特將身體隱藏起來,一邊思索著。
  以少數人進行偷襲時,必須片刻不停地擾亂敵人。
  可是自己卻輕易停下動作,給了那些恐怖份子反擊的時間。
  (果然變遲鈍了嗎……)
  兩年的空白讓身體荒廢得比想像更嚴重,路特痛切地感受到這個事實。
  就在此時,一輛卡車伴隨著激烈的引擎聲出現。
  「主人!」
  絲薇恩高聲叫著,開著卡車朝敵兵衝去。
  她完全無視那輛破卡車的擋風玻璃,防彈功能只比紙片好一點的現實。
  絲薇恩在地面留下胎痕猛然迴轉車身,穿梭於士兵之間。
  原本驚惶失措、害怕被卡車撞到而到處竄逃的士兵們,發現車上的人並不發動攻擊,在明白對方根本沒有武器後,開始以步槍掃射卡車。
  輪胎爆破、車窗碎裂,就連蓋著載貨臺的襤褸布蓬也被扯爛了。
  「你們!!」
  路特怒吼著,朝士兵們的方向展開突襲。
  雖然接受過某種程度的軍事訓練,但那些士兵終究只是外行人。
  比起眼前的敵人,對方的注意力全放在新出現的威脅者,也就是卡車上,以至於鬆懈了對正以憤怒神情衝來的路特的警戒。
  路特以手肘擊向第一名敵人的下巴,使其腦部震盪昏迷;在第二名敵人舉槍前,以手掌將他打趴在地上。
  接著是第三名敵人——路特一抬起頭,就看見難以置信的東西。
  剩餘的兩名敵人之一,拿著發射器朝自己發射反戰車火箭彈。
  路特猛然躍向一旁,儘管沒有打到,但他還是被爆風給吹飛了。
  火箭彈的目標是自己和卡車。
  儘管沒能殺了路特,火箭彈還是擊中近乎破銅爛鐵的卡車,車子被火焰包圍,正式成為破銅爛鐵。
  「絲薇恩!!」
  路特大叫,一名士兵朝他舉起槍。
  「你這個怪物!!」
  於子彈被發射出去的前一剎那· 一道人影繞到對方身後,一擊就讓士兵昏倒了。
  「什麼…………!」
  最後一名士兵,也就是發射火箭彈的男人,想起自己手上的發射裝置是單發抛棄式的,連忙扔下用過的發射筒,伸手準備拿腰間的手槍。不過在那之前,就被人影施以肘擊腳踢而動彈不得。
  「您還好嗎……主人!」
  人影的真實身分,是在卡車被火箭彈擊中前就逃到車外的絲薇恩。
  「妳沒事吧,絲薇恩……?」
  「是的,我以卡車將他們衝散之後就立刻跳出車外了。畢竟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也只能進行那種程度的擾亂而已。」
  只要有意願,絲薇恩應該能更有效率地使敵兵無法戰鬥。
  可是,她遵守路特提出的「希望盡可能避免出現死者」的要求,故意選擇了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中的做法。
  「對不起……」
  察覺到這一點的路特低頭致歉。
  他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保護周全,還要求她一起亂來。
  「請您別在意……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是我的使命。」
  絲薇恩微笑著,臉上沒有任何虛假之情。
  「咦……對了,瑪蓮娜呢?她該不會還在車上吧……!?」
  卡車殘骸仍在熊熊燃燒。
  如果她當時在車上,不是被步槍子彈打死,就是被火箭彈炸死,再不然就是被爆炸所引發的大火燒死,不可能在三段式的危險中存活下來。
  「哦,她沒事。我在她尖叫時,就把她丟到樹叢裡了。」
  「嗚嘔嘔嘔嘔嘔嘔嘔!!」
  絲薇恩伸手指向此時正扶著樹幹大吐特吐的瑪蓮娜。
  「瑪、瑪蓮娜……?」
  「好像是暈車了,以各方面而言,我認為先讓她下車比較好。」
  所謂的暈車,是平衡系統錯亂引發的暫時性自律神經失調。
  坐在卡車載貨臺上,因疾馳於荒路而造成的上下左右劇烈晃動,應該遠遠超過她的平衡系統能負擔的極限。
  「雖然我很希望她就此再也回不來……咕!」
  「妳說什麼……!?」
  「沒事。」
  瑪蓮娜狠狠瞪著小聲嘟噥的絲薇恩,絲薇恩則是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難以理解……」
  路特走離氣氛險惡的兩人,喃喃自語著。
  戰鬥聲明明如此響亮,朵魯雪夫卻依舊沒出現。
  這表示他們已經進入礦山裡了嗎?
  柏倫礦山。和以鐵礦為主的第一礦山不同,路特等人所在的第二礦山,與其說是礦山,倒不如說是礦坑。
  圓形的巨大洞穴,宛如以巨大的螺旋狀開瓶器鑽過似地深入地心。礦坑旁邊設置了搬運採礦用重機械的升降機,此時就停在坑底。
  看來朵魯雪夫一行人已經下去了。
  「搭升降機的話會被對方發現……可是從階梯下去,還沒走到底就會變成靶子了吧……」
  T-3Ⅱ除了主砲塔之外,還搭載了殲滅步兵用的機槍。
  如果從沿著坑壁削成的螺旋狀階梯走下去,應該會因為無處可躲而被射成蜂窩吧。
  「啊~~……我想到了 一件事,可以說出來嗎?」
  瑪蓮娜一邊以修女服的袖子擦著嘴角的胃液,一邊舉手。
  她的真實身分已經曝光,因此不必再特地裝成聖女,但這副模樣還是有失端莊,只是現在也沒空去提醒她了。
  「朵魯雪夫他們……有準備炸彈哦。記得是叫……傑歐姆還是什麼的……因為很危險所以沒有交給我管理,不過他們出發時好像一起帶走了……」
  「「什麼————!?」」
  聽到瑪蓮娜的話,路特和絲薇恩同時愣住了。
  「那、那麼……份量有多少呢……?」
  「咦、呃……很多……」
  「妳說的很多到底是多少啊——!!」
  絲薇恩激動地揪著瑪蓮娜的領子,大力搖晃著逼問道。
  「沒、沒辦法啊!我也只是從遠處看到而已嘛!不過,那個……我想大概有……一個酒桶那麼多吧……?」
  「Scheiβe<狗屎>!!」
  傑歐姆炸彈——上一場大戰時研發出來的新型炸彈之一。
  是將某種特殊礦石的共振反應加以增幅,使其發出高熱而製成的炸彈。
  「傑歐姆炸彈的破壞力,是以作為燃料的某種礦石來決定的……既然有一個酒桶那麼多,就算消滅整座城市也沒問題吧。」
  「什麼……可是,如果是在礦山裡引爆的話……」
  在城裡爆炸會醸成慘劇,假如是在人煙稀少的礦山裡,應該就不會那麼嚴重吧……瑪蓮娜是這麼想的。不過——
  「作為燃料的那種礦石……是鑸礦……」
  「咦——!?」
  聽到路特的話,瑪蓮娜終於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傑歐姆炸彈,是在開發以鐘礦為主要燃料的發動機——鑸反應爐時誕生的副產品。
  將原本作為動力使用的鑸礦的放熱反應,故意加以增幅使其失去控制,以作為炸彈使用。
  如果是在沉眠著鑸礦的礦山裡使用傑歐姆炸彈,沉眠在礦山裡的鑸礦將會一起共振,使得礦山——豈止礦山,奧岡貝爾茲這一帶的土地,都可能出現大規模的地殼變動。
  「不過,他們好像也有說過……不想用……之類的……呃呃……」
  「啊?不想用的話帶那麼多炸藥進去做什麼!?既然妳是因為嘔吐才想起這件事的,不如再讓妳吐個兩、三次,應該就能全部想起來了吧!?」
  在胃裡的食物全部吐出來的情況下繼續催吐,就只能吐出胃酸了。那種痛苦超乎想像,有人如此形容——「就像把內臟當抹布擰一樣地痛苦」。
  在審問情報員時,甚至有將水灌到受審者的肚子裡,等肚子鼓脹後再催吐——反覆這麼做,從體內折磨人的方法。
  「等一下,絲薇恩!妳冷靜點!!」
  路特趕緊阻止情緒已經激動到想要實行那種「吐實法」的絲薇恩。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特地帶戰車來鎮壓礦山是很奇怪的事……說不定也和這有關吧……瑪蓮娜?慢慢來沒關係,一點一點把想到的說出來!」
  「嗯嗯~~……我記得……呃……他們確實說了門什麼的……還有龍怎麼樣了……然後是『都不行的話就用這個』之類的……」
  「妳不清不楚地是在說什——」
  絲薇恩心浮氣躁地破口大罵,頭部卻突然感到一陣劇痛。
  「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按住頭,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著。
  「絲薇恩妳怎麼了!?」
  她連路特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她被一股強烈的疼痛侵襲。
  「為……什麼……怎麼會有……這種事!!」
  (這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怎麼了……)
  無法理解的劇痛讓絲薇恩無比混亂。
  舉例來說,就像是體內深處被針戳出了一個極小的洞,可是卻有什麼巨大的東西硬要從那裡鑽進去的感覺。
  「約定就是約定,妳有那個權利」——
  驀然,絲薇恩想起自己白天失去意識前聽到的話語。
  同時,她突然都可以理解了。
  龍·門·打開——
  「不對……那裡不是、入口……」
  絲薇恩意識朦朧地起身。
  身體沒有任何異常,視野卻很模糊,踩在地面的感覺也很不踏實。
  但是,她非常確定。「就在那裡」。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龍吟於門之深處

  礦山最深處——以大型鑽地機與紮實的開鑿工程所開闢出來的空間相當寬敞,就算好幾輛戰車橫列行進也沒問題,與其說是坑道,不如說是地下宮殿。
  朵魯雪夫一行人步出升降梯,藉由T-3Ⅱ的履帶前進,終於來到目的地。
  「這就是『門』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門』呢。」
  他頗為感慨地喃喃說道。
  出現在眼前的是約二公尺寬,中央雕著表情凶惡的龍的左右對開式石門。
  為了抵達這扇『門』,朵魯雪夫將間諜送進奧岡貝爾茲、與恐怖份子接觸,再以他們為幌子進行活動。
  朵魯雪夫的祖國奧古斯都,對於不遵從國家意志的人是非常殘忍無情的。
  不管原因為何,無法完成任務的人,都會被視為背叛國家信任的叛國者處決。
  「啟動T-3Ⅱ!準備砲擊……把『門』轟開!!」
  奧古斯都的多用途思考戰車·T-3Ⅱ的外型,宛如是將比一般戰車大兩倍,不,大三倍的戰車車身,與傳說中半人半爬蟲類怪物的上半身結合。
  此外,臂膀與手的形狀也很詭異,與有如穿著盔甲的戰士——威爾提亞獵兵機不同,看起來就像起重機的大頭目一樣。
  在頭部位置的是砲塔,至於真正的頭部與感應器,則是集中在相當於大型爬蟲類而突出的胸口部位。
  儘管如此,搭載於T-3Ⅱ的火砲,仍然是目前大陸各國使用的火砲中——至少是在能夠搬進這坑道裡的大型火砲中,破壞力最強大的。
  「砲彈裝填完畢,發射準備完畢!」
  「抗衝擊,準備完畢!」
  T-3Ⅱ的輔助用人工智能,比獵兵機的人工智能低了好幾個檔次,因此必須由砲手、指揮官、駕駛員三人共同搭乘才行。在指揮官朵魯雪夫的命令下,部下們老練地做好了發射準備。
  他們的熟練度,與外頭那些菜鳥民兵的外行恐怖份子截然不同,是在大戰時期就跟隨朵魯雪夫的職業軍人。
  「發射!!」
  號令一下,又長又粗的砲口隨即發出火焰,砲彈朝著『門』射擊出去。
  爆炸、爆裂聲、爆風,衝擊使得地下坑道的空氣霹啪作響。
  原本就飄浮著塵埃的坑道因砲擊而塵土飛揚,連一公尺前的景象都看不見。
  「怎麼樣?打破了沒有!!」
  「目前無法確認……請再稍等一下!」
  砲手如此回應朵魯雪夫。
  但是,心急如焚的朵魯雪夫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艙門,將身體探出機體外想親眼確認結果。
  煙塵緩緩地平息下來。
  塵埃消失後,視野一下子變得清晰。可是,存在於眼前的是與剛才毫無二致,完全沒有變形的『門』。
  「都這麼做了……還是無法破壞嗎……!?」
  朵魯雪夫一臉愕然。
  如此一來,就沒有選擇餘地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與T-3Ⅱ一起帶來的傑歐姆炸彈,必須搶在威爾提亞軍發現『門』之前把整座礦山炸毀,不能讓它落入其他人手中。
  可是,這種做法需要犠牲者。
  就是自己——
  作戰失敗的他,不被容許活著回到本國。
  「不,還沒完……再一擊……不對,將所有砲彈全部發射出去!!」
  他再次對部下發號施令。
  「請等一下。朵魯雪夫上尉!那扇『門』——!!」
  「什麼!?」
  即使吃了一記戰車砲依然紋風不動的『門』,緩緩地打開了。
  而且,是從內側打開的。剛才的堅不可摧就像是一場笑話。
  「看來奧古斯沒有教各位北極熊先生什麼叫做禮貌呢……敲門時應該要更安靜一點才行哦?」
  出現在門後方的,是穿著黑色連身裙與白色圍裙,銀髮上戴著髮箍的麵包店女店員。
  那時,絲薇恩突然說自己頭痛,可是過了 一會兒之後又若無其事地起身-帶著路特他們朝著與坑道相反的方向前進。
  三人來到一塊殘破的石碑前。
  石碑上不知刻著什麼,由於長久以來經歷風吹雨打,早已完全無法辨識。絲薇恩手一放在石碑上,後方的岩壁隨即打開來,露出前往地底的通道。
  (不,那個可以稱之為通道嗎……?)
  路特覺得應該更接近自動升降機才對。
  可是,並沒有上升或下降的感覺。
  路特他們在通道上前進,最後抵達了這個地方——朵魯雪夫所謂的『門』的後方。
  「這就是『門』嗎……沒想到真的存在呢……」
  看著搭乘T-3Ⅱ、一臉錯愕的朵魯雪夫,與得意洋洋的絲薇恩,路特忍不住這麼嘀咕。
  門——這個名稱……應該說這東西本身,路特也曾耳聞過。
  過去曾存在的古代大帝國的遺產。
  「我好驚訝唷……奧古斯都不是一向反對王政嗎?可是,你們竟然想要『門』……想要所有王國之始的原初帝國·歐羅佩亞的遺產。」
  噗哧!絲薇恩搗著嘴笑著說道。
  毫不猶豫地蹂躪對手最纖細、最敏感的部分,既挑爨又殘虐的笑容。
  所謂的『門』,是收納滅亡的歐羅佩亞帝國文明遺產的寶庫。
  儘管位在大陸中央的帝都已經毀滅,不過邊境地區仍然遺留許多寶庫。
  雖然是千年前的遺產,卻遠遠凌駕現代科學,相當於魔法的超科學遺物,一直靜靜地沉眠於『門』的內部。
  但是,大部分的『門』在帝國消失後,被自稱帝國繼承者的人們……也就是現代大多數的國家視為聖地加以保護,嚴禁閒雜人等進入。
  「大陸如此遼闊……就算有沉眠中、還沒被人發現的『門』也不奇怪……你們査出了其中之一在柏倫礦山裡,於是特意煽動當地的恐怖份子,想用戰車的大砲硬將『門』打開……我說得沒錯吧?」
  「嗚……」
  朵魯雪夫的這聲呻吟勝過千言萬語,證明了絲薇恩的猜測是對的。
  「傑歐姆炸彈則是……開『門』失敗時,為了不讓威爾提亞發現『門』的存在而準備的嗎……不過,拿傑歐姆炸彈來當破壞用的道具未免太過火了。」
  路特終於能夠接受現況地說道。
  傑歐姆炸彈是戰術兵器,價格相當於十架獵兵機,單純拿來破壞這種鄉下地方的礦山未免太不合成本。
  可是,如果是為了隱藏威力足以改寫國際勢力的物品,就非常合理了。
  「真是窩囊的一群人呀~~……為了提升低落的本國技術,打算偷走無主的古代王國遺產,就連其他國家的遺產也想偷。實在是太·難·看·了。」
  「……我想,妳也沒什麼資格說別人,小姑娘……」
  「嗯?」
  朵魯雪夫咬牙切齒地反駁不斷出言挑釁的絲薇恩。
  「這輛T-3Ⅱ……雖然被你們國家的士兵說成『獵兵機的山寨版』……不過開發者中,有來自威爾提亞的亡命技術員,這件事妳知道嗎?」
  「原來如此……」
  路特終於理解朵魯雪夫想說什麼了。
  就連過去是軍人,雖然位階不高、但依然算是軍官階級的他,也只是把『門』當成「怪力亂神」的故事,並不認為那種事有什麼真實性可言。
  可是,奧古斯都卻為了那種怪力亂神的故事,特地派遣一個部隊進行作戰,肯定是掌握了什麼有力的根據。
  「你是想說,獵兵機是威爾提亞硬把『門』打開之後獲得的技術嗎?」
  「沒錯,『白銀之狼』……貴國一直主張自己是歐羅佩亞帝國的正統繼承者,擁有整個大陸的支配權……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按照你們的說法,『門』應該會遵從你們的意志、主動開啟吧?為什麼還得特地以蠻力打開呢!?」
  這個事實顯示,威爾提亞並不被承認為古代帝國遺產的繼承者。
  獵兵機的開發者們——正確來說,是解讀了『門』內技術的那些人,在逃亡到奧古斯都後,八成已經將這件事告訴該國政府了吧。
  即使在威爾提亞,有關『門』的事也被當成天方夜譚,因為那是必須動員國家等級的力量去隱瞞的大醜聞。
  不過,奧古斯都並沒有把這件醜聞拿到國際上宣傳,讓威爾提亞丟盡顏面,反而將情報利用在保有本國技術實力上。
  (奧古斯都已經如此山窮水盡了嗎……)
  在上次大戰中登場的獵兵機,一架的戰鬥力便可以媲美一整個營。
  奧古斯都的戰略優勢,是基於廣大國土而擁有的龐大兵力……簡單說就是人海戰術。
  威爾提亞的人口不到奧古斯都的十分之一,可是獵兵機卻成了逆轉雙方優劣局面的關鍵兵器。
  為了在下次戰爭開始前得到與獵兵機抗衡的兵器,奧古斯都應該已經不擇手段了吧。
  「我總算明白你們為何要這麼做了……」
  儘管不願意,不過路特總算理解朵魯雪夫一行人在此活動的理由了。
  「明白了又怎樣?難不成你想為祖國挺身而出,保衛這個地方嗎!」
  「不……寶庫裡的東西,想要的話儘管拿走。可是,別再傷害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了。」
  「什麼……?」
  一點也不像是馳名戰場的英雄嘴裡會說出來的話,讓對國家宣誓忠誠的朵魯雪夫露出訝異的神色。
  「我現在不是軍人,只是麵包店的老闆。下次的戰爭之類的事已經與我無關。所以……快點把米莉還來!只要把她還給我,我就帶你們進去這裡面。」
  「哦……原來如此……原本是為了保險才帶她過來,看來反而有奇妙的效果呢。」
  朵魯雪夫彷彿理解什麼似地,將那名被繩索綁縛、失去意識的少女——米莉,從T-3Ⅱ裡拖了出來。
  「米莉!!」
  瑪蓮娜一見到米莉那副模樣,立刻大叫。
  「嗯?瑪蓮娜……原來是妳背叛了我們,將這些傢伙帶來這裡的啊?」
  也許是因為瑪蓮娜如今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朵魯雪夫以注視著無聊之物的眼神說道。
  「朵魯雪夫……先生。為什麼要把那孩子帶來這裡!?你不是說過不會對教堂裡的孩子出手,說他們沒有用處嗎!」
  「也沒什麼……不過是聽到一點傳聞罷了。『上古之門,需以受承諾的少女之血開啟』……這雖然不是古代的床邊故事,不過獻上處女鮮血的話,說不定就能打開了呢。」
  朵魯雪夫以正經的口吻說著開玩笑似的內容。
  恐怕是因為,他們其實沒有找到能夠打開『門』的方法吧。
  所以才盡可能地準備了最強大的火力,不僅如此,連迷信般的咒術都想使用。
  但是,路特笑不出來。
  這些人是為了國家、為了任務,連毫無關聯的無辜少女,都可以用「保險起見」當藉口帶來血祭的人。
  (我……)
  過去的自己也和這些人一樣,路特對此產生了近似痛苦的憤怒。
  「不……主人,您和他們不一樣……」
  也許是察覺到路特心中的想法,絲薇恩以和面對朵魯雪夫等人截然不同、打從心底關心的表情握住他的手。
  「哦……謝謝……」
  很不可思議,只是這麼一個小動作,路特的心就被療癒了。
  「主人……我明白您想救那個小女孩……呃……米莉的心情。不過,如果讓那些人看到裡面的情況……」
  絲薇恩謹慎地,以戰車上的朵魯雪夫聽不見的音量悄聲說道。
  「我知道……可是,那些人不但有T-3Ⅱ,而且還以米莉當人質。目前只能先答應他們的要求再說了。」
  眼前的情況對路特他們相當不利。
  既然如此,只好先答應對方的要求,同時等待機會、隨機應變了。
  「跟我來吧,就讓你們看看你們想要的古代大帝國的遺產。」

  「這裡……是哪裡……噫!?」
  米莉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相貌凶惡、宛如猙獰巨熊直接化為人形的男子——朵魯雪夫。
  「嗯……妳已經醒了嗎?乖一點,別給我找麻煩。」
  冷酷的聲音讓少女本能地理解「大吵大鬧的話會被殺」。
  「對不起,米莉……再忍耐一下,我馬上就會救妳了。」
  另一道聲音,則是來自於自己平常便無比痛恨的對象——原本是軍人的麵包店老闆,路特·蘭加特。
  (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少女腦中一片混亂,一點一點地回想起今晚發生的事。
  麵包店那個恐怖的看板娘離開後沒多久,一群不認識的男人便出現在教堂裡。
  在明白那些人是誰之前,米莉和其他孩子就被集中在一起、並被下了某種藥物。
  藥物的剌激性很強,米莉只記得那氣味鑽進眼睛鼻子後引起劇烈的咳嗽,接下來的事她就沒有記憶了。
  那是朵魯雪夫一行人,為了讓教堂裡的孩子們無力抵抗而使用的鎮靜劑。總之,米莉就此失去意識,被當成物品一樣運來這裡,而且還成為朵魯雪夫的人質,被帶到『門』的內側。
  「回答我。為什麼你們會從『門』的內側出現?」
  朵魯雪夫以手槍抵住米莉的太陽穴,質問道。
  「你們發現的其實是類似後門的部分……我們在偶然間發現了正門口,於是便從那邊進來。就只是這樣……」
  以上,路特也只能說明到這種程度。
  絲薇恩和瑪蓮娜都不在現場。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朵魯雪夫命令她們留在『門』外。
  如果帶領自己進入礦山的絲薇恩在場,就能說明得更詳細一點了吧。路特說得出來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正門口是嗎……」
  朵魯雪夫以略帶輕蔑的口吻喃喃說著。
  (得想辦法找出破綻……)
  步伐寬度、攻擊距離、視野範圍……朵魯雪夫走在路特後方,完全不進入他的攻擊範圍之內。
  路特身上既沒有槍,也沒有小刀。
  想在這種情況下解救米莉,只能與朵魯雪夫進行肉搏戰,牽制他的行動了。
  可是冒那種險的話,小女孩的頭蓋骨很可能會先碎裂。
  就在路特不斷盤算之下,三人來到了『門』裡的房間。
  「哦…………」
  『門』的內側——古代帝國的寶庫。朵魯雪夫一走進房間,就發出了有如鄉巴佬進城的感嘆聲。
  那是一間全白的房間。
  完全想像不出來是以什麼材質、什麼工法建造而成的。
  泛著光澤的白色正方形房間·有如白磁器皿的內側,或者說像是以脫蠟法鑄造而成,整個房間沒有任何接縫。
  房間的寬度,大約可以放入路特店裡那輛遭火葬的破卡車。
  雖然不至於侷促難耐,但也說不上寬敞。
  房間中央有個貌似祭壇,插著管子般的半圓形底座;祭壇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不知道以什麼材質做成的箱子。
  「這就是帝國的遺產……!!」
  朵魯雪夫雖然興奮地朝箱子走近,不過身為職業軍人的警戒心並沒有因此鬆懈,他將槍口抵在米莉身上,緊緊抓著她,不讓她有機會逃走。
  「這……這是……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接著,打開箱子的朵魯雪夫愣怔地發出聽來十分愚蠢的叫聲。
  放在箱子裡的,是某種近似黑色的深褐色物體殘骸。
  物體的外形已然崩解,如果不是保存在箱子裡,早就被風吹成粉末,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這到底是……什麼?這是什麼東西啊……!!」
  另一個箱子,底部堆積著有如乾燥沙粒般的物體。
  兩個箱子裡都沒有朵魯雪夫、以及命令他前來此地的人想要的金銀財寶,或是失落的超文明兵器。
  「這是某種植物的殘骸。應該是一千年前的東西了吧,已經超過腐化的程度,變成乾燥的沙子了。另一個箱子裡放的是動物的屍體。同樣因為放置的時間過長,所以變成塵土了。」
  「竟然是植物……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
  朵魯雪夫一副無法理解的神情。
  這是很正常的。
  絲薇恩剛才告訴路特這件事的時候,他也是同樣的反應。
  不知為何,絲薇恩知道『門』的開啟方式與進入方法,不過那似乎還算在她常識內的範疇,至於每扇『門』裡面究竟收藏著什麼?這類的細節她就不清楚了。
  可是,當她看完箱蓋上的文字,以及散布在各處、由無法解讀的文字寫成的注意事項後,便明白了這個房間的真相。
  「不然,這個祭壇又是什麼東西!?這扇可以打開的小門……」
  類似祭壇構造的正中央有扇左右對開式的小窗。雖然能打開,可是裡面什麼東西也沒有。
  「那恐怕是用來加熱這兩個箱子裡的動物的肉與植物,讓它們變成食物的道具吧。」
  「什……什麼!?那麼,這裡是……」
  呼——路特嘆了口氣。
  「這裡是廚房。那個像是祭壇的東西,大概是烤箱之類的調理用具。」
  真是愚蠢到極點。
  就算被戰車大砲直接命中也紋風不動的謎樣房間裡,收納的竟然是調理用品——這連當成笑話都沒辦法。
  可是,這並非不可能的事。
  每個家庭都有能上鎖的門。
  如果被只知道如何揮舞棒子的猴子看到了,牠會怎麼想呢?
  「這種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這到底是什麼?」猴子應該會非常驚訝,以為是出自神明之手吧。
  換句話說,失落的古代帝國與現代的文明落差,就是如此巨大。這些調理用品就是證據。
  為什麼這種設施會沉眠於地底呢?原因不明。
  畢竟是莫名其妙消失的古代文明的遺產。
  不過,按照絲薇恩的說法,這個設施並非「建在地底」,這一帶其實是「被埋起來」的。
  如果真是如此,這附近原本可能建造了什麼需要破壞並加以掩埋的重要設施。至於不怎麼重要的設施就不必費心破壞,直接埋起來就行了。
  「太蠢了!我竟然……為了這種東西……為了這種東西!」
  無處宣洩的怒氣,讓朵魯雪夫的身體顫抖不止。
  這男人究竟是花了多少時間、金錢、物資、人力,才終於來到這裡的呢?肯定是費了不少苦心吧。
  結果居然只得到調理道具。不管是以職業軍人還是特務的身分,沒有因此而大受打擊才奇怪。
  但是,這就是路特等待已久的機會。
  「米莉!!妳千萬不可以亂動!!身體不要用力站在那裡就好!」
  路特朝被捉住的米莉大喊,同時一躍接近朵魯雪夫。
  腰、腿、手臂、肩膀,路特全身的關節同時加速,並且做出半掌半拳,有如獸掌般的手勢。接著,他以踩平惡鬼的鬥神般強大的力量,用力踏在大地上,以凹陷的掌心擊向米莉的胸□。
  「咦……?」
  以一個成年人,而且是職業軍人時期便锻鍊至今的臂力發出的攻擊——打在十四歲小女孩身上,應該具有擊潰內臟的破壞力吧。
  可是從米莉口中發出的,既不是痛苦的吶喊-也不是死前的哀號,而是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呆愣聲音。
  「咕呃!?」
  相反的,彷彿代為承受一切地發出悶痛叫聲的,是站在米莉身後的朵魯雪夫。
  「喀……嗚……嘎啊!?你、你幹了……什麼好事!?」
  血管不自然地從朵魯雪夫魁梧身體的各處浮出。
  「東洋的格鬥術實在很了不起。這是隔著盔甲將對手心臟震停的功夫,據說是叫『龍吼』。」
  為了在無法得到足夠支援的環境中、甚至連武器都沒有的情況下,獨自活下去——過去隸屬於特務部隊時,路特貪得無厭地學習了所有能學到的戰鬥方法。
  其中之一,就是不同於歐羅佩亞大陸的文化圈所創造出來的格鬥術,以當地的語言來發音,似乎叫做「武術」。
  以特殊的出力方式讓衝擊力穿過阻礙物,甚至穿過肌肉,直接傷害對手內臟。
  路特發出的勁道,隔著米莉的身體,對朵魯雪夫的心臟造成衝擊。
  這招原本可以直接震停朵魯雪夫的心臟,但是路特刻意手下留情。
  儘管如此,心臟還是會有一個月的時間無法正常跳動。紊亂的脈膊應該會讓對方極為痛苦吧。
  「喀……咿……咳……嘎啊啊啊啊啊!!」
  朵魯雪夫揪著自己的胸口,痛苦地扭動身體。
  沒有痛到昏死過去表示他身體相當強健,可是身體的強健與全身亂竄的疼痛程度成正比,讓他彷彿受到地獄酷刑的折磨。
  「米莉,妳還好嗎!」
  朵魯雪夫雖然還有意識,不過似乎已經沒有力氣抓住人質。路特救下了終於被他鬆手放開的少女。
  「你……麵包店的……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尚未脫離差點被殺的恐懼,米莉全身簌簌發抖。
  路特也知道自己這麼做很亂來。
  就算陷入混亂,朵魯雪夫仍然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身體會近乎條件反射地對應逼近自己的敵人。沒想到對方襲擊的竟然是人質——路特是利用這種出其不意的心理攻擊。
  但是,畢竟是荒廢兩年沒做過的『龍吼』,如果失敗的話,可能會讓米莉的身體也受到傷害。
  「對不起,米莉……」
  所以路特向她道歉。
  「為什麼……要跟我——」
  米莉話還沒說完,路特便感到腳部傳來一道衝擊。
  路特回過頭,只見理應昏迷的朵魯雪夫正以冒著硝煙的槍口指著他。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精神與肉體,來自兩方面的打擊讓這個男人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他的心中,只剩下將怒氣發拽在眼前人物身上的念頭而已。
  「嗚…………!」
  中槍的部位很不妙。
  在這種情況下,他沒辦法直接帶著米莉逃走。
  既然如此,能做的選擇只有一種了。
  「咕哇!?做、做什麼……你在幹什麼!麵包店的王八蛋!」
  路特緊抱住臂膀中,以快哭出來的聲音大聲咒罵的少女。
  考慮到朵魯雪夫手槍的威力和距離,只要以自己身體作為肉盾,至少能保住她的性命。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精神錯亂的朵魯雪夫口角流涎地扣下扳機。
  槍聲再度響起。
  (——咦?)
  抱著必死覺悟的路特覺得不太對勁。
  槍聲聽起來與剛才不同。
  「真是的……請您好好愛惜自己的性命啦……」
  絲薇恩站在房間的入口處。
  手中拿著瑪蓮娜之前使用過,其他國家以近乎憐憫的心態送給反抗組織的槍·解放者。
  「呃啊……!」
  槍從朵魯雪夫的手中掉落,接著是他倒在地上。
  在他開槍之前,絲薇恩已經搶先以解放者發射子彈了。
  空有其名、虛情假意的槍,現在終於不負其名地成為「解放者」。
  「呼……哈哈……!」
  路特鬆了口氣,身體跟著放鬆下來。
  「嗚、嗚嗚……」
  「啊,對不起…….」
  聽到懷中米莉的呻吟聲,路特趕緊鬆開雙臂。
  為了保護她所以抱得死緊,反而讓米莉不舒服了。
  「為什麼……你要救我啊……!我、我最……!」
  米莉哭了起來。
  「我最討厭你了……!如果被你救的話……還……還不如死了算了!」
  米莉哭到臉皺成一團,大聲叫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路特心想。
  以她的角度來看,自己所有的不幸全是威爾提亞、以及路特他們造成的。
  她想說的應該是——將自己害得那麼慘的元凶,哪來的臉裝腔作勢、擺出正義使者的身段吧?
  「對不起……」
  所以,路特再度向她道歉。
  「可是,妳不活著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因為我想讓妳吃我做的麵包。」
  「什麼……!?」
  米莉以驚訝的傻愣聲回應。
  「蘋果麵包……妳很喜歡吃那個對吧?所以,下次我……那個,不是拿賣剩的,我會拿剛烤好的蘋果麵包給妳!我希望妳能吃我做的麵包……所以,呃……要是妳死在這裡的話……我會很傷腦筋……應該是這麼說吧……」
  路特也知道自己話講得結結巴巴的。
  為了不讓這名少女產生欠路特恩情的感覺、為了不讓她覺得自己是因為被最討厭的人所救『才能活下去』,而是『幸運地活下來了』,路特才會說得如此結巴。可是他愈說,米莉臉上的表情就愈困惑。
  「你…………你………………」
  米莉的臉愈來愈紅。
  你不要在那邊說莫名其妙的話!白痴——!她是這麼想的嗎?——路特如此思考著。
  「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啦——白痴!!」
  她還真的是這麼想的。
  米莉甩開路特的手,朝著與絲薇恩一起站在入口處的瑪蓮娜跑去。
  「那位小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溫柔一點也不會遭到天譴啊!真是不可愛!」
  與米莉錯身而過,跑到路特身邊的絲薇恩生氣地說道。
  「不,沒關係,那樣才好。」
  不可能只是因為救了米莉的命,就能讓她心裡的傷痛一筆勾消。
  而且她之所以遇到這些危險,廣義而言,也是自己這些軍人的錯。
  所以,聽到她像平常一樣以憎惡的語氣罵人,路特反而安心多了。
  「算了別理她!主人!請您快點包紮傷口……!」
  「沒問題啦。這種小傷,和擦傷差不多。」
  在戰場上,這種程度的傷是家常便飯。
  雖然若要與人格鬥有些困難,而且應該也沒辦法跑步,但還不到傷重的程度。
  「人類的身體有時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受到嚴重的傷害!」
  「咦………………?」
  絲薇恩的話讓路特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比如說!上次大戰的南方戰線,蘇帕利人士兵說『這種小傷用煮義大利麵的湯淋一下就會好了』,結果在幾天後變成破傷風……主人?」
  「艾維……?」
  路特不由自主地說出令人懷念的夥伴名字。
  那個夥伴總是規勸著在戰場上亂來的自己。路特忍不住對說話口吻與搭檔完全相同的少女,喊出了那個名字。
  「主、主人……您在說什麼……我叫絲薇恩啊……」
  如果她的表情與發言一致,對路特的話做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反應,路特就會撤回剛才的發言了。
  可是,絲薇恩卻露出明顯的慌亂神色。
  「以前搭乘的獵兵機,上頭的輔助用人工智能變成少女出現在自己面前」這種事,明明不可能發生。
  「妳是…………」
  路特還想追問下去,可是眼角餘光卻發現了異常狀況,迫使他停下來。
  「朵魯雪夫呢……?」
  應該心律不整地躺在地上的士兵不見了。
  朵魯雪夫之前倒下的場所,只剩一把他原本拿著的手槍。
  轟轟轟轟……
  遠方傳來一陣詭異、有如惡魔呻吟的引擎聲。
  「不會吧————!?」
  路特還來不及說出浮現在腦中的推測,砲擊聲已經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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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其為基於盟約之人

  那是早已滅亡的國家的傳說……
  很久以前,有一名美麗的少女。
  少女擁有銀色的頭髮與紅色的眼眸,許多男人都被奪走了心,紛紛對她展開追求。
  可是,少女誰也不理。
  她的美貌甚至傳到了天上,連神都來向她示愛。
  神送了許多寶物給少女,希望能贏得她的芳心。
  海洋最深處,連魚王也無法下潛的深海中的美麗寶石。
  只開在冥界,從不枯萎的黃金花朵。
  以陽光編織而成的絢爛衣裳。
  可是不論送什麼禮物,少女還是無動於衷。
  最後,神這麼對她說:
  「如果妳願意成為我的伴侶,我就給妳全世界。」
  這句話終於讓少女轉過頭,接受了神的求婚。
  據說少女的名字,叫做歐蘿帕——

  「祖國萬歲!祖國的理想才是正義!祖國的命令就是正義!!」
  絲薇恩對於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非常生氣。
  過去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事。
  「祖國不會有錯!不可能有錯!!如果祖國有錯,那才是錯誤之處!!只要將錯誤從這世上銷毀,就沒有任何錯誤了!!」
  朵魯雪夫的叫聲十分刺耳。
  正常人若是捱了路特一記龍吼,別說是走動,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才是;然而,或許是對祖國的盲目信任讓朵魯雪夫忘了痛苦,他嘴裡混著血沫,口沫橫飛地咆哮著。
  絲薇恩非常後悔。
  為什麼剛才,不對已經無法戰鬥的朵魯雪夫痛下殺手呢?
  為什麼剛才,要先朝著路特跑去呢?
  因為確認路特的安危是最優先事項嗎?
  不對!
  在抱持著「不論基於任何理由,我都不想再殺人了」這種想法的路特面前,即使是朵魯雪夫這樣的男人,如果殺了他,會被路特厭惡。
  儘管只是一瞬間,自己確實這麼想過。
  (又來了。我根本不是替上尉著想,而是在為自己著想!)
  如果不是因為那樣,就不會犯下這種失誤。
  如果不是因為那樣,怎麼可能會落到這種下場!
  「絲薇恩……太好了……妳……沒事……」
  路特吐著血,以沙啞的聲音關心著絲薇恩的安危。
  「主……人……為什麼……?為什麼!!」
  那一瞬間——見到有機可乘便逃出房間的朵魯雪夫,乘上了在『門』外待命的T-3Ⅱ,朝路特等人開火。
  『門』在關閉時雖然固若金湯,但打開後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砲彈擊入房間裡,將朵魯雪夫哭喊著「這種東西」、害他失去理智的主因——古代遺物破壞了將近一半,連天花板和牆壁都打碎了。
  建築構造物因此掉落。
  瑪蓮娜和米莉剛好位在『門』的死角,因此倖免於難,只是被震暈了而已。但絲薇恩和路特就不一樣了。
  「絲薇恩!危險!!」
  名為路特·蘭加特的男人在剎那間護住了絲薇恩,不過他自己的半側身體卻被巨大的岩塊給壓住了。
  反了!
  自己是路特的保護者才對。
  至少,直到兩年前為止,在戰場上一直都是這樣的。
  作為路特的盔甲、作為路特的盾牌,才是自己的職責。
  可是——
  「絲薇恩……妳看看……這個……?」
  遠超過維持生命最低限度的大量鮮血,從路特被巨岩壓碎的下半身汨汨流出。
  儘管如此,路特還是以顫抖的手,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封信。
  「看看這個……我們可以笑了……哦?」
  信紙上寫的是,從明天起,每天送兩百人份麵包的進貨委託書。
  另一張紙,則是工頭羅威爾寫的信。
  上面只寫著「很好吃」三個字。
  粗獷的礦山男兒,跳脫了對退役軍人的偏見,承認路特是個麵包師傅,承認了路特的手藝。這就是證明。
  「接下來要開始忙了……算錢……還有討價還價……都是我最不擅長的……所以……」
  路特咳了起來,黏稠的血液隨著咳嗽噴出。
  「別說了……主人……別再說話了…….」
  絲薇恩掩著雙眼。
  可是,淚水卻流不出來。
  她的眼睛,不具備分泌溼潤眼球的水分以外的機能。
  「所以……妳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就糟糕了…………我們店裡……重要的……看板……娘…………」
  路特的聲音停止了。
  「主……人…………」
  路特的心臟停止了。
  路特的腦波停止了。
  絲薇恩的所有感覺器官接收到的訊息,全都判定了路特·蘭加特的死亡。
  「下一發,裝填熱鋁彈!把裡面的人全部燒死!」
  殺死路特的人再度發出了剌耳的吶喊。
  所謂熱鋁彈,是利用化學反應,使中彈地點附近成為火海的一種燃燒彈。
  燒死?燒掉?
  他想把這個男人,把路特·蘭加特,把自己主人的身體燒成灰燼?
  (別開玩笑了……!)
  T-3Ⅱ裝填砲彈的聲音傳入絲薇恩的耳中。
  絲薇恩背對聲音傳來的方向,把手伸向眼前那塊壓死路特的巨岩。
  它的重量超過數百公斤。
  不論人類如何鍛鍊體能,都不可能將這塊巨岩抬起。
  可是,她做得到。
  因為她不是人類。
  絲薇恩的本名是斯維爾根·艾維。
  是路特·蘭加特的搭檔,過去與路特共享「白銀之狼」名號的存在。
  是將於數百架獵兵機中誕生,寄宿於動力機關、同時也是腦部的纆反應爐中的靈魂,移植到現在這個軀體上製作出來的人造人。
  也是因為過於愛慕從前的主人,從開發局逃走的缺陷品。
  「『魔導師』啊,你做的這個破爛身體,缺陷未免也太多了吧!」
  為了『下次的戰爭』,威爾提亞公國王立兵器開發局開發出來的新型兵器——自主式人型獵兵機高舉著巨岩,朝戰車發出的砲彈扔了過去。
  即使是戰車用的砲彈,只要不是穿甲彈,還是難以破壞岩石。
  爆炸聲與衝突聲、光與火焰,彼此互相抵消。
  「嗚…………!?」
  突發事態令朵魯雪夫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對,可是絲薇恩已經朝他衝過去了。
  非殺了他不可。非把他打成肉餅不可。
  他是殺了自己主人的凶手——不對,害主人犠牲生命保護自己的始作俑者。
  如果是過去的自己,而且由路特來駕駛的話,T-3Ⅱ什麼的根本不是對手。
  但是,她現在的外型是人類。
  現在的她,就算用盡力氣,頂多也只能將戰車的砲管稍微掰歪而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絲薇恩卻對自己的勝利深具信心。
  除此之外,她心中還存在著不同的憤怒。
  (竟敢與我等作對,無禮之徒!)
  我等是什麼?無禮之徒又是指誰?
  不是針對朵魯雪夫,而是對其他物體的憤怒。
  是對於感應器閃爍個不停,鎖定自己為目標、準備發射下一發砲彈的T-3Ⅱ的憤怒。
  「不得放肆,低等作品!!」
  絲薇恩鮮紅的雙眸陡然發光,同時大聲喝道。
  T-3Ⅱ的所有動作隨即停了下來。
  各種感應器、驅動機關,雖然還是啟動中,卻完全無法運轉。
  就像是害怕眼前的絲薇恩那雙紅眼發出的光芒而僵住了一樣。
  「怎、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突然間就完全無法操縱了……」
  搭乘T-3Ⅱ的朵魯雪夫與部下們發出哀號般的吶喊。
  不過,絲薇恩並不打算就這麼結束。
  「如果還知恥的話,就速速自盡吧!! 」
  絲薇恩再次大聲喝道。
  她彷彿對忤逆君王的罪人施捨最後一絲同情似地,如此宣布。
  接著,有如回應絲薇恩的話一般,裝備在T-3Ⅱ左右兩側、宛如起重機般的粗獷胳膊動了起來。
  當然不是朵魯雪夫和其他搭乘員操縱的。
  是T-3Ⅱ本身,彷彿擁有自我意志般地動了起來。然後——
  「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怎……」
  啪嚓!!
  兩隻手臂,既像是要撕破自己肚腸、也像是要把自己體內的搭乘員壓爛似地,猛然剌向自己的身體。
  噴濺出來的機油,宛如鮮血般飛散。
  其中應該也混雜著朵魯雪夫等人的鮮血吧。
  「呼…………呼…………我……我到底……?」
  絲薇恩喘著氣,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做得到這種事而疑惑不已。
  但是,同時又有種「這是當然的」的感覺。
  為什麼自己心中會有這種感覺呢?不知道,不過那種事怎樣都無所謂。
  「主……人…………」
  就算殺死百萬名奧古斯都士兵,也沒有任何意義。
  既然沒辦法保護好唯一的、最重要的人,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妳在說什麼啊?只是那種程度的事,憑妳的力量當然是辦得到呀。)
  某人,以某種方式,在絲薇恩的腦中——不,是向她的靈魂說話。
  「咦…………?」
  絲薇恩愣怔地回應著。
  (根據血之盟約,全部交付於妳。所以,那也是妳的東西哦。)
  對方說的話,絲薇恩完全無法理解。
  可是,異變已然發生。
  礦山的岩壁正在發光。
  沉眠於礦脈中的微小鑸礦出現反應,發出紅色的光芒,成為無數道光束,射向設置在『門』裡的裝置——「類似古代烤箱的東西」,自己在不久前對路特如此說明的物體。
  「這……難道是……?」
  絲薇恩他們都誤會了。
  這裡確實是以古代帝國技術建造,類似廚房的場所。
  不過,與現代人對廚房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次元。
  畢竟是能夠建造出往來於群星之間的飛船、連生命的祕密都解開的文明創造出來的產物。
  這裝置,是為了對應帝國龐大人口的糧食需求,以歐羅佩亞帝國的科學力量創造出來的奇蹟之一。
  不管是動物或植物的細胞,只需一個小碎片就能將其大量增殖的機器。
  這裡的確是廚房。但是,這臺機器並非普通的調理設備。
  它同時也是生產食材的工廠。
  箱子裡那些風化的植物和肉類,不是從外頭搬運進來。
  而是在這裡『製造出來』的。
  而且,先不管是不是食物,就同樣為多細胞生物而言,人類的細胞當然也能在這機器裡增殖。
  「還有救……可是…………」
  絲薇恩將半邊身體被壓爛的路特,放進細胞增殖機的半透明櫃子裡,讓他的肉體再生。
  不過,仍然不夠。
  即使肉體恢復原狀,但是已經停止的心跳、靈魂的脈動,這些可說是生命之源的東西還是無法重生。
  (所以說,妳擁有那種力量啊……那種程度的事,對妳而言很簡單。)
  某人以傻眼的聲音再度說道。
  絲薇恩將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胸口底下是超小型的鑸反應爐。
  那是她的靈魂所在之處、也是動力來源,以鮮紅礦石為動力的機械。
  絲薇恩回過頭,身後是已經成為廢鐵的T-3Ⅱ。
  為了毀滅礦山而帶來的傑歐姆炸彈——相當於數十架獵兵機份量的鑸礦——完好無損地搭載於T-3Ⅱ的身側。
  「啊,原來如此…………」
  絲薇恩彷彿想起一切似地,將那些鑸礦拖出來,讓它們與自己身上的鑸反應爐產生共鳴。
  膨脹的紅光集中在絲薇恩的體內,接著,移動到一點一點再生中的路特身上。
  噗通……噗通……
  原本慘白的肌膚,開始出現血色。
  胸口緩緩地上下起伏著。
  絲薇恩的耳朵聽到了路特復甦的腦波、心跳,以及呼吸聲。
  路特的身體,緩慢、確實地復活了。絲薇恩邊確認著這件事,邊回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天。

  您還記得嗎?
  最後那天,您離開部隊的前一天,將我全身上下擦拭得一塵不染。
  「雖然也想看看裡面的樣子,不過讓我這個外行人來弄應該很恐怖吧」,您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坐椅上的碎屑與操縱器之間的汙垢清理乾淨。
  所有清潔工作結束之後,您坐在駕駛席上。
  您在我的體內。
  「好可怕……」
  您小聲地這麼說著。
  「……什麼東西可怕呢?」
  「嗚哇!?你是啟動著的嗎?」
  我一直是『醒著』的,只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而已。
  您不需要我了。為了在不同的世界、以不同的方式生活,已經不再需要我了。這樣的我,能向您說什麼呢?
  「哦——……因為我一直都是待在部隊裡嘛。這樣的我,真的有辦法當個麵包師傅嗎……我覺得很不安。」
  「您不是因為想做才做的嗎?甚至為此而退伍。」
  不惜拋棄了我。
  「是啊,我得連他們本來能做的麵包份量一起做出來。得幫他們創造本來是他們帶來的笑容才行……不對,是我想看到大家的笑容。」
  您將發生在拉布切里卡的事告訴我。
  我知道您對那件事懷著極深的罪惡感,而且一直在尋找贖罪的方法。
  您已經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放下武器、捨棄戰鬥,還有拋棄我,去當一名麵包師傅。
  「……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覺得害怕了。」
  「咦?」
  那是一抹自嘲的笑容。那是帶著「那種事不可能做得到」——這種感情的笑。可是我明白,那是您的肺腑之言。
  「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什麼樣的戰場我都不怕。不過今後,就只剩我自己一個人了,果然還是會怕呢。」
  只要和我在一起……您也希望我待在您身邊嗎?
  「……這些年來,謝謝你了。」
  您站了起來。
  我忍不住以吶喊似的聲音說道:
  「上尉……您是最好的主人,祝您武運昌隆。」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我想說的不是這種話。
  可是,在我的語言資料庫中,無法找出最適合的話語。
  「不對吧?不是主人。你是我的——搭檔哦。」
  您如此說著,笑了起來。
  那是個暖洋洋、非常溫柔的笑容。
  您應該沒有自覺吧。您以為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對吧?並不是那樣哦。當時的您,確實笑了。
  也許,那是只有我才能夠看見的笑容。
  我不想和您分開。
  想一直和您在一起。
  想陪在您身邊,就算不在戰場上,我也想繼續支持著您。
  想看到更多您的笑容。
  原來如此,我終於懂了。
  我愛您。

  「嗯…………嗯嗯…………?」
  路特醒了。
  他爬出櫃子。也許是因為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發生的奇蹟,路特摸著身體各處,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絲薇恩……?我還活著吧……?」
  那是問著令人傻眼的愚蠢問題,絲薇恩最親愛的主人身影。
  「主人!」
  絲薇恩飛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一旦她使出全力,好不容易復活的路特可能又會粉身碎骨吧。
  所以,她小心翼翼、以最大限度的注意力,打從心底愛憐地緊抱住路特。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就在今天,絲薇恩第一次流下眼淚。
  那不是悲傷的眼淚,更不是為了溼潤活體零件而分泌的淚水。
  而是從心底滿溢而出,喜悅的淚水。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間劇

  王立兵器開發局。創造出一口氣改變了戰爭形態的獵兵機的這個設施,愈往深處走,安全系統就愈嚴密,連元帥也無法未經許可進入。
  在這個設施的地下最深處,開發局局長戴安·福蒂納正坐在椅子上哼著歌,聽著紅髮少女的報告。
  「……以上,就是關於斯維爾根·艾維於奧岡貝爾茲所有行動的報告。」
  「辛苦妳啦——哎呀唉呀,還真是有趣的結果呢。」
  可說是絲薇恩生父的他,在絲薇恩逃出開發局的第一時間,立刻派遣追兵——紅髮少女蕾貝卡去追蹤她。
  「是說……這個叫朵魯……什麼的?實在太蠢了……沛爾費和威爾提亞的合併都已經超過一年了耶?而且在大戰時,沛爾費就等同於威爾提亞的一部分了,要是那邊有什麼寶貝東西,我早就出手啦。」
  為了維持國家體制,凡是對國家有異議、或者可能有異議的人,奧古斯都聯邦都會毫不留情地肅清。
  過為已甚的結果,就是長腦的人才全死光了。戴安笑著。
  「不過,那種事隨便怎樣都好啦。蠢人做蠢事,然後愚蠢地死去,這種事在這世上太常見了,既不稀奇也不有趣……比起這個,蕾貝卡,妳確定她真的是為了那個路特·蘭加特而逃出開發局的嗎?」
  「肯定。」
  與可愛的外表相反,蕾貝卡以冷淡、機械般的聲音回覆道。
  「呵呵呵呵呵…………這就是她以自我意志選擇的,她深愛的男人嗎……」
  關於自主式人型獵兵機的開發,表面上的說法是為了創造「不死的士兵」、「與人類極度相似的兵器」……這種說法也屬於最高機密,可是,那只是戴安為了達成自己真正的目的,斂取研究預算與人才物資的方便法門而已。
  「蕾貝卡……歐羅佩亞大陸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妳知道嗎?」
  「肯定。根據紀錄,是來自存在於約一千年前的帝國之名。」
  「正確答案……那麼,妳知道那個歐羅佩亞帝國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否定。資料庫中不存在有效答案。」
  說得也是。
  連滅亡原因都不清楚的國家,其創世神話能流傳下來反而奇怪。
  「是出自於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少女的名字哦。那名少女長得非常非常美麗,甚至美到連神都來向她求婚呢。」
  這故事從被歸類在科學家範疇的人口中說出,有點像是過於奇幻的童話,但戴安仍以演戲般的口吻繼續說著。
  「神對那名少女——歐蘿帕這麼說:『如果妳願意成為我的伴侶,我就給妳全世界』。祂說了這種話哦?歐羅佩亞的皇帝自稱是歐蘿帕的子孫。畢竟是從神那裡得到全世界的少女的子孫嘛,所以這個世界當然是自己的囉。」
  光憑這部分,會覺得這不過是——歐羅佩亞帝國宣稱自己的支配權是從神那兒獲得的,是所謂君權神授說的政治宣傳故事而已。
  可是,戴安認為這個故事沒那麼單純。
  所有的傳說或神話,都根源於某些人事物。
  畢竟是千年前的文明程度,就遠遠凌駕於現代科學的帝國。就算有什麼神祕事物也一點都不奇怪。

  為了驗證這件事,戴安以人工方式讓古代帝國的血脈進醒。
  彷彿奇蹟般發現的,歐羅佩亞皇帝的部分遺骸。他分析其基因,再成功地複製出身體細胞。
  結果,出現了驚人的現象。
  存在於世界各處,收納著帝國遺產的『門』——即便只是收納蔚房調理道具而已,可是連戰車砲都轟不破的『門』,卻對皇帝的基因產生反應,主動開啟了。
  戴安很確定。
  神所給的『世界』,其實是「能夠探囊取物般,得到整個世界的強大力量,也就是帝國文明本身」。
  朵魯雪夫之所以宣稱『上古之門,需以受承諾的少女之血開啟』,應該是只知道部分研究內容的戴安學生之一,在逃亡到奧古斯都時,將理解錯誤的推測告訴奧古斯都的緣故吧。
  世界上有許多『門』。
  雖然已經成功打開了其中幾扇,可是收納著更巨大、更強力物品的『門』,光靠培養出來的身體細胞是無法開啟的。
  需要更接近人類的物體。
  所以「就讓歐蘿帕復活吧」。戴安以培養出來的身體細胞為基礎,用機械補足各種內臟與器官,再以鑸反應爐作為腦與心臓的替代品。
  雖然製造出非常接近人類的身體,可是光是那樣還不夠。
  需要有自我意志、心,以及靈魂。
  畢竟是要讓「神所愛的少女」復活。
  若要讓他人所愛,自身也必須愛著某人才行。
  因此,戴安將艾維的靈魂移植到歐蘿帕的複製體上,創造出絲薇恩。
  「妳不覺得很棒嗎?她可是打開這個世界所有智慧的關鍵哦。至於被她所愛的男人,則是可以成為正統皇帝,就算各國國王自稱是帝國後裔也完全不會構成問題呢……」
  戴安愉快地扭動身體笑著。
  一想到自己創造出來的物體,可以從根本之處翻轉整個世界,他便覺得喜不自勝。
  「提議。」
  蕾貝卡看著戴安,舉手說道。
  「什麼事?」
  「如此重要的物體,就那麼放置不管,沒問題嗎?」
  儘管奧古斯都誤會真相,但終究還是被他們知道了部分的事實。無法保證其他國家的情報機關不會因為得到類似的消息而出動。
  而且威爾提亞公國的軍方與貴族也不是那麼團結。
  有些人可能從某處聽說了什麼,因而打算讓絲薇恩變成屍體。
  「蕾貝卡……妳知道培養愛情時,最有效率的催化劑是什麼嗎?」
  「否定。資料庫中不存在有效答案。」
  說得也是。不過,戴安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
  與絲薇恩相同,她——型號SA-R2的『蕾貝卡·夏爾菈哈特』,也是戴安製作的自主式人型獵兵機。
  自己創造出來的她,做得到什麼、做不到什麼,知道哪些事、不知道哪些事,戴安自然是最清楚的。
  「是逆境哦……與心愛的人手牽手一起克服種種困境,培養出更強烈的愛情……光是對愛情產生自覺是不夠的。當她成就了真正的愛情時……」
  戴安起身,緩緩走向位在開發局最深處、最高機密中的最高機密,並將手放在「那個」上面。
  「就能打開這扇『門』了————!!」
  在他眼前的是,柏倫礦山地下之物無法與其相提並論,寬度超過一百公尺、緊緊關閉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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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5-25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赤紅眼瞳的看板娘

  沒有留在歷史上,也沒有留下紀錄的柏倫礦山事件落幕後過了一個月——托卡麵包坊變得相當忙碌。
  得到大宗訂單,讓經營實力獲得認同,再加上絲薇恩的交涉,托卡麵包坊順利獲得銀行的融資,向地下錢莊借的錢也處理完畢,總算脫離了倒閉危機。
  此外,關於礦山事件,官方的說法是「攻擊教堂的盜賊,被剛好路過的路特制伏」,也有助於改變原本對路特抱持負面印象的鎮民們的偏見,來店的客人因此增加了一倍。
  托卡麵包坊的名氣扶搖直上,最近還有人特地從鄰鎮過來買麵包。
  「啊——好忙、好忙呀。」
  開店前三十分鐘——忙到眼花撩亂的絲薇恩,不停地在店裡繞來繞去。
  「絲薇恩?這個要放哪裡?」
  前來幫忙的雅科布問道。
  「那個放在三號箱子裡,是三號哦?四號箱子的形狀不合,要注意一下哦。」
  路特出門前往礦山送貨去了。
  因大量訂購的客戶增加,麵包坊的人員、設備都呈現最大限度的利用。
  「呼……和一個月前完全不一樣呢……先說清楚哦絲薇恩?我會跟你們要打工錢的哦。」
  「呵呵呵呵,這點請您放心,我們會依照威爾提亞公國勞動基準法的標準支付您薪水的。是說,雅科布先生,您要不要乾脆直接在這裡上班呢? 」
  「哦~~那應該也不錯~~……反正我家目前正處於停業中,多少有點現金收入也好。」
  雅科布的祖父原本會被視為恐怖份子的協助者問罪,多虧路特代為求情,表示他「是在受威脅下不得已才為恐怖份子做事」,因而從輕發落。
  可是,被深惡痛絕的威爾提亞軍人同情、搭救,讓雅科布的祖父一下子蒼老許多,變成完全無法工作的狀態。
  「雅科布先生……那個……該說什麼才好呢……」
  雅科布的祖父是自作自受。再說路特和絲薇恩已經盡量幫忙了,沒必要為此感到愧疚.,可是雅科布因此而受到連累,讓他們多少覺得有些抱歉。
  「不用在意啦,那間工廠還能營業本來就是奇蹟了。」
  沉重的話題到此結束——雅科布彷彿這麼說似地笑著。
  他該不會其實是個大人物吧?那笑容不禁讓人有這種想法。
  「話說回來,至少再徵一個店員比較好吧?」
  「是的,我已經在店門口張貼徵人廣告了……」
  叮鈴鈴。
  明明還不到營業時間,店門卻被推開了。
  「啊,很抱歉,本店現在還沒開……咕!」
  現身的是鎮外教堂的修女,前恐怖份子瑪蓮娜。
  「早安。呃……路特呢?」
  「主人有事外出。我們要工作很忙,既沒時間也不打算理您所以請您快點回去吧♪」
  絲薇恩笑容可掬地吐出冷言冷語。
  「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來找你們的。路特去哪了?我有話要和他說。」
  可是,瑪蓮娜也毫不膽怯地笑著回應。
  「真是萬分抱歉。我們家的主人,得了個性惡劣的修女不得接近半徑五十公尺之內的病,所以您還是請回吧。」
  「呵呵呵……我可不想被妳說個性惡劣哦~~? 」
  瑪蓮娜的笑容抽搐了起來。
  在那之後,瑪蓮娜對路特的態度稍微產生了變化。
  由於變化太小,路特並沒有發現。不過當他一如往常前往教堂『捐獻』時,瑪蓮娜會莫名地比之前更靠近他。
  讓絲薇恩心中警鈴大響的是不知何時開始,瑪蓮娜叫路特時不再加上「先生」的稱謂了。
  「憑什麼自作主張地縮短距離啊」——這讓絲薇恩感到芒刺在背。
  「沒——錯!這裡沒有讓腐敗修女見面的主人!請您擇日再來吧!」
  兩人一副恨不得即刻撲上去互相廝咬似地,狠狠瞪著對方。
  「那個……快點工作吧。」
  雅科布一臉傻眼地說道。
  「對了……瑪蓮娜?妳找路特有什麼事?」
  「哦,對了。咦?那孩子跑哪去了……」
  瑪蓮娜回過頭去,只見原本跟著自己一起來的少女不見了。

  少女躲在店外的建築物後方。
  果然還是很可怕。不只那個女店員很可怕,自己不知道該對路特說什麼才好,也讓她覺得很可怕。
  「米莉……?」
  少女——米莉的身體猛然一震。
  去礦山送完麵包的路特開著新買的、比之前稍微像樣一點的快報廢卡車回來了。
  「啊、啊啊啊……」
  米莉看著從卡車下來的路特,開始發抖。
  不是因為害怕,是迷惘讓她無法冷靜下來。
  「咦……?」
  看著態度與平常截然不同的米莉,路特一臉不可思議地朝她走近。
  「呃……妳怎麼了?是因為之前的……?」
  幾天前,路特終於將特製的蘋果丹麥麵包送去給米莉。
  從蘋果種類,到增添香味用的利口酒全都經過精挑細選,精心揉製烘烤出來的絕品。
  米莉雖然收下麵包,卻什麼都沒說就回到教堂後面去了。
  「嗯!」
  米莉露出下定決心的表情,不知從口袋裡掏出什麼,塞到路特面前。
  「……請給我蘋果麵包。」
  這是她幫教堂做家庭手工換得的零用錢。
  「妳是來……買麵包的嗎?買我做的麵包?」
  路特難以置信地說道。
  「你、你不是開麵包店嗎!快點賣我啊!」
  「我不是要說這種話啊」米莉在心裡用力搔頭。
  「之前對你很兇……對不起。」
  她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她討厭威爾提亞人,討厭軍人,也討厭這個麵包師傅。
  可是,這傢伙不只救了瑪蓮娜和自己,還保護了教堂裡的其他孩子。
  所以,自己想正式向他道謝。
  不過,她沒辦法坦率地說出口,只好裝成客人前來。
  「但是,妳不是說不吃我做的麵包……」
  她總是說,絕對不吃路特烤的麵包。
  「因為……蘋果麵包,很好吃……」
  米莉皺著臉說道,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她討厭威爾提亞人,討厭軍人,而且也討厭這個麵包師傅。
  可是,沒辦法。因為看起來太好吃了。
  所以米莉偷偷躲起來吃掉了。麵包很甜、很香,非常好吃。
  「幹嘛啦!快點賣我……嗚哇!」
  路特突然緊緊抱住她。
  米莉嚇了一跳,掙扎著想要推開,可是又無法真的推開。
  因為,路特身上有著和那晚捨身保護自己、對自己說要為了他活下去時,一樣的味道。
  又溫暖又香的味道。
  和米莉最喜歡的爸爸一樣,有小麥的味道,還有烘焙室的味道。
  「謝……謝謝妳…………!」
  路特哭了。那是喜悅的淚水。
  (這傢伙是白痴嗎?店裡的生意有那麼差喔?差到我說要買麵包就高興成這樣?高興到都流眼淚了喔?)
  米莉在心裡罵著。
  「你是白痴嗎……」
  她討厭威爾提亞人,討厭軍人。可是,這個麵包師傅雖然很白痴,不過自己現在已經沒有那麼討厭他了。
  「……白、白痴……」
  米莉一邊說著,一邊揪緊路特的衣服。
  就像回抱似地,伸出了手。
  臉變得好熱,可是並不覺得厭惡。
  雖然路特是大人了,但是不知為何,米莉就是覺得他很可愛。
  「主人,您回來了…………咦?」
  聽到卡車的引擎聲,走出店外來迎接路特的絲薇恩,見到抱著少女哭泣的路特,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主主主主主主人————!!」
  絲薇恩以突破音速的速度衝上前,用力將米莉從路特身上扯開。
  「妳這個臭小孩好大的膽子!竟敢勾引我家主人!」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緊抱著人的是路特,沒道理責怪米莉。
  但是,絲薇恩的重點不在那裡。
  被路特抱住的米莉,表情就像最近瑪蓮娜看到路特時那樣閃閃發亮。
  變成了「戀愛少女的眼神」。
  「才、才沒有,我才沒有做那種事——!」
  米莉拚命反駁,羞紅的臉卻訴說著鐵一般的事實。
  「不是那樣,所以是怎樣——!」
  果然沒錯。
  米莉眼中帶著女人味。應該是「明明一直對牠很冷淡,只不過稍微對牠好一點就高興地湊過來,什麼嘛,沒想到這笨狗還挺可愛的呀」——這種效果使然吧。
  「絲薇恩!聽我說!米莉她————」
  儘管放開米莉,路特仍然激動不已。他一臉興奮想要告訴絲薇恩大致的原委,不過絲薇恩卻恨恨地打斷他的話,朝他逼近。
  「什、什麼事?」
  那股魄力讓路特不禁縮起了身體。
  「您聽好了!本人絲薇恩,不論身心都專屬於主人!」
  「咦?」
  絲薇恩一直在思考。
  為什麼她會希望自己能讓路特幸福呢?
  為什麼一直希望能被這個人珍視呢?
  她終於發現答案了。
  因為喜歡,喜歡這個人的笑容。
  她想看到更多、更多更多這個人的笑容。
  看到讓原本只是兵器的自己產生了心的,這個人的笑容。
  「所以!」
  然而,在這個人周圍,她的敵人實在太多了!
  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又出現了新的敵人!這次還是個少女!
  既然這樣,把他放在戰場上交叉火力的正中央還比較讓人放心。
  絲薇恩已經無法保持冷靜了。
  只有這點,絕對要說清楚才行。
  「所以,主人您也是專屬於我的!」
  在路特回答之前,絲薇恩就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嘴唇湊上前去。
  絕對不會交給任何人!
  因為這個人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人。
  絲薇恩如此對現在確實感受到的,自己的「心」發誓。

  在小小的礦業城鎮奧岡貝爾茲,有一間小小的麵包店。
  麵包店的名字叫「托卡麵包坊」,那裡有相貌凶惡、手藝卻很好的老闆,以及笑容非常可愛的看板娘。
  如果你剛好經過這個小鎮,請一定要去那邊看看。
  不過,女店員的眼中偶爾會發出紅光,請別太在意哦。
                                       完




  後記

  初次見面的讀者您好,已有數面之緣的讀者好久不見,我是SOW。
  大家覺得這本《戰鬥麵包師與機械看板娘》好看嗎?
  本書是我初次在HJ文庫出版的作品,也是我第一次嘗試寫這種故事,所以覺得很緊張,不知道有沒有合乎大家的期待呢?
  這次,不知該不該說很辛苦,不過女主角絲薇恩的部分改寫了很多次。她在作品裡有很多過度激烈的言行,初稿時甚至還說出了「這個〇〇〇豬!!」之類的話,我的人格還因此稍微被懷疑了一下。
  我要在此聲明,絲薇恩不是平常裝得很溫馴的雙面人,而是因為形成人格的時期是在戰場度過的,所以那一類的語彙資料非常豐富。
  其實那些話和方言差不多。如果大家能這麼想,我會很感激的。
  好了,這個部分就先寫到這裡。接下來是謝辭的部分。
  首先是為本書畫了許多美麗插圖的ザザ大大。
  謝謝您不但接受了我這邊提出的各種麻煩要求,還畫出了超乎期待的美麗插圖,真的非常謝謝您。
  責任編輯O大大,感謝您在各方面的竭力協助,感激不盡。
  謝謝您請我吃土耳其料裡。
  好吃到我還想再多吃幾次呢(偷瞄)。
  執筆本書時,對我伸出援手的上栖綴人老師、空埜一樹老師,真的很謝謝你們。
  下次請你們吃紅豆麵包。
  此外,還有校正、設計、印刷、通路、書店等等相關業界的各位,我打從心底感謝您們。
  最重要的是,現在買下這本書的各位讀者們,我要向你們致上最大的謝意!謝謝!
  那麼,我要出門去麵包店為下次的作品取材了。
  總之,先去聖地銀座木村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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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5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請問為何我看插圖不是死圖就是讀不出來?
发表于 2016-5-25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圖若跳不出來要將網址.cn改成.us就可以了
這本很久以前有看過翻譯的,蠻不錯的
看後續再出的幾集會不會有人繼續錄了.
发表于 2016-5-26 04: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挺不错的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zydxn -1 字数不足,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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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5-26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的小说,不知不觉就看完了,女主满讨喜的,话说男主经历那么多状况,心竟然没事!?
发表于 2016-5-26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轻小说男主的同病——感情方面迟钝
发表于 2016-5-26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ngbdx 于 2016-5-26 21:21 编辑

不知不覺就讀完了,不用花費太多心力,靜靜的度過一段悠閒時光,
這才是輕小說的優點啊!

不過前傳中女主的自述,總讓我聯想到NTR本,是我太汙了嗎?
发表于 2016-5-26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类似机械女神的桥段... otaru~ otaru~
发表于 2016-5-27 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只机娘好萌啊。护主属性还带一点毒舌傲娇\(//∇//)\
发表于 2016-5-27 14: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已经闻到了纯爱的气息^ω^期待以后男女主角的互动。
看完整本都是闪光弹,但是一口气读下来还真是爽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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