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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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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诅咒 壱 人偶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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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3-2 11:51 编辑

[NEET &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诅咒 壱 人偶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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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ノロワレ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三日月かける
设计:荻漥裕司
图源:圈圈(LKID:bla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0th)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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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 壱 人偶诅咒

「……就因为那样,我才把她纳为收藏的啊」
真木现人以前讨厌自己的双胞胎哥哥梦人。哥哥梦人凭借以霸凌、诅咒为主题创作的小说《咒验》,十五岁便成为作家,进军东京。现在,他由于有人受《咒验》内容影响犯下命案而返乡避难,但他回来的时候却带上了未婚妻,七屋敷熏。
——七屋敷家被诅咒缠身,七屋敷家的女婿进门后统统活不过两年。
这场婚约充斥着克夫『诅咒』的传言,但梦人对此却仅仅只是付之阴暗嘲弄的一笑。
然后,侵蚀他们的诅咒的故事,在敬慕梦人的妹妹——信乃步身上,静静地宣告开始。
甲田学人释放的诅咒故事,开幕。




畠村祐季子

「……啊,我明白了!」

真木现人

现人一直以来,老是在被哥哥的任性妄为耍得团团转。
然而不论是祐季子还是家人,谁都不理解现人的难处。
大家都想当然地把现人的愤懑当做是自卑,对现人不是加以劝导就是抱以过度谨慎的态度。
所以现人才讨厌说起,而且讨厌被人问起哥哥的事。



七屋敷熏

「只对不关心的人才会摆出温柔的态度,这毛病实在糟糕」

真木梦人

哥哥性格阴暗、内向、嘲讽,是个麻烦制造者。
那双似乎十分困倦的灰暗眼眸。
以及贴在嘴上的,与那眼神相反,就像瞧不起人似的阴暗笑容。
阔别两年再次见到梦人,虽然衣着打扮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但唯独那透露出他阴暗内心的表情,跟两年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



真木信乃步

「啊……嗯…………我问问看」
信乃步属于喜欢读书的内向性格,在学校有些受到孤立。正因如此,她对在那种方面与自己有着许多共同点的梦人能够不改初衷地取得成功,感到非常开心,也十分尊敬梦人的那份才能。
然后,信乃步所在的读书社也有很多梦人的书迷——。

绫芝亚由美

长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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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他这么年轻,却弄成那种古典绅士打扮,如果说出去给人的听,别人一定会觉得他在玩变装。可是,那身行头在他身上并没有临阵磨枪的不协调感,而是透着几分做酒水生意的那种洗练,就像年轻却又老练的演员一样,焕发着时髦的风采,跟他的身形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他迈着活动不便的腿,毫不停歇地沿着路走向山林。
这条路到了沿山脚的水渠便到了头,水渠之上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一座小桥。男子走过预制板后,进入茂密的山里之中。
然后,正当他踏入山林的时候。
忽然——

啪叽

杂草中发出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俯视声音的源头。经过一阵观察,他把手中手杖末端伸进杂草之中,将上面的草扒开。
「……」
他一看到草中露出的东西便挑起半边眉毛。

石制的道祖神,碎成了两半

声音是石头爆裂发出来的。石头埋在杂草之中,表面长满青苔,勉强能够看到神明的姿态,应该是个年代相当久远的道祖神。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从脑门裂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在道祖神旁边,插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风车。

哗啦、

风车被风吹动,粗涩地旋转起来。
男子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我们果真不受欢迎呢」
他俯视着道祖神,扬起嘴角,发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随后,旁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看不到的动物。见状,他哼了一声,笑道
「既然这样,那正合我意」
他就像在跟什么对话一样嘀咕起来,然后将手杖换反手握持,顺势高高举过头顶。
「有本事来咒我啊」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杖奋力地刺了下去……就像给已死的道祖神施以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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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3-2 11:33 编辑

一刻 真木梦人的回归

 1

————少年将那东西,当做了『鬼』。

一个明天即将迎来六岁生日的少年,他穿着睡衣光着脚,仅用一个词来认识如今耸立在他眼前的,从未见过的巨大『东西』……那就是『鬼』。
『那东西』存在于一个黑得让人心惊胆战呼吸困难的巨大洞穴中央。
严格来说,那东西跟鬼有些像又不太像,是个如胎儿般蜷缩着,但又比大山还要巨大的深黑色人类躯体。那东西的头部光秃秃的,脸上没有五官,胳膊和腿异常巨大且扭曲,就像用末端的巨大手脚把自己的身体绑住一般紧紧地抱着自己,正在睡觉。年幼的少年凭借他匮乏的知识、辞藻和感官,勉强只能用『鬼』这个词来表现『那东西』。

轰的一声……

声音响彻洞穴。
在这个巨大而异样的空间之中,仰视着那个巨大而异样的东西,少年无法呼吸,呆呆地愣在原地。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完全搞不懂,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这个地方,此前的记忆突然中断,缺失了。
他只记得,自己不久前还自己的家中,躺在被窝里才对。他半夜醒了过来,忽然钻出了被窝,向窗户望去,只见窗外竟然挂着一轮红月。然后,在赤红夜空的背景之中,坐着一只黑色的『猫』。那只大『猫』坐在那里,当时正隔着窗户往里看。当少年与那只『猫』对上眼的瞬间,少年便站在了这个地方。
这便是少年所拥有的全部记忆。
当他和那只『猫』发着绿光的眼睛对上的那一瞬间,就像电影切换镜头一般,他突然之间就站在了这个地方……站在了这只『鬼』的跟前,站在了这个『洞穴』的中央。
此处是个洞穴,是个大得匪夷所思的巨大洞穴。少年的皮肤与意识都能感受到,这个洞穴根本望不到边,仿佛将整座大山完全掏空一般,巨大无比。
漆黑的黑暗犹如久经熬炼的墨汁一般,充斥着这个空洞的巨大空间。
尽管上方霍然洞开,致密的黑暗与空洞的质量所形成的强烈压迫感,仍旧让少年感到窒息,产生一种从头被压瘪的错觉。
这里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就像血、硫磺还有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异味。从未闻过的气味,令少年的肺将此处的空气判定为异物,每次呼吸都会产生强烈的抵触。少年在本能上能够理解,这样的异味并没有什么成因,就是这个世界的空气本身的气味
而且,这里的空气中,总有声音,总在震动。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那是人类发出的声音。虽然听上去像野兽的声音,但毫无疑问是人类发出来的。
无数人唤出的痛苦与哀嗟,如同合唱一般,充斥着这个广阔的空间。
在那令鼓膜、肌肤、脑髓统统震动起来的,沉重而含糊的悲痛『歌谣』中,少年眼前的『鬼』正熟睡着。『鬼』那黝黑的皮肤,随着痛苦与哀嗟的『歌谣』微微震动,就像在摇篮曲中入睡的婴儿一般,安安稳稳地熟睡着。
起初,少年弄不清那『歌谣』来自何方。
但他茫然地愣在原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之后,这个将他和『鬼』关在一起的洞穴内部,开始渐渐显露出来。
周围的情景模模糊糊地渐渐显现出来。当困住他的『那东西』明确展露出来时,少年那颗因过分异常的情况而停跳的心脏,突然遭到犹如沸腾翻滚般的恐惧的强烈侵袭,整个身子霎时僵住了。
「………………!!」

洞穴被巨大的蜘蛛网一般的帘布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成千上万四肢被砍掉,眼皮鼻孔被缝合的人类,密密麻麻被挂在在那帘布一样的东西上。

装着少年与『鬼』的巨大洞穴,被棉絮一样的蜘蛛网————也可能是类似蜘蛛网的某种东西彻底淹没。数之不尽的人都被弄成了惨不忍睹的状态,就像下在那些蜘蛛网上卵一样,密密麻麻地吊着。
那些人之中那女老少什么都有,可他们无一例外,四肢都从根部被截断,而且断面被丝线完全覆盖,看上去就像伤口愈合了一样。那些堵住伤口的丝线与周围的帘布直接相连,人就像只会挣扎的肉虫一样,挂在『蛛网』之上,无力地摇摆着。
尚且年幼的小孩,头发染成茶色的青年,胡子打结的老人,长发被蛛网缠住的女人,虚弱无力的老妪,看似完全的男人……他们一个个都那么凄惨,那么无力地被吊在『蛛网』上。
所有人的手和脚都被卸去,丧失了逃跑的能力,而且眼睛还被缝合起来,连看也看不见,只能一边从口中吐出痛苦、恐惧和哀嗟的声音,一边像肉虫一般无助地不断挣扎……此情此景看上去,如同这个洞穴正在呼吸一般。
而且……

滋溜

无数生物沿着那些『蛛网』,在整个空间中爬来爬去。
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蜘蛛,但个头要比吊在下面的人还要大。
它们像蜘蛛,又像人————不对,那些就是人……不是蜘蛛,是人。那个怪诞离奇的畸形生物,身上乱七八糟地长出其他人类或生物的部件,最终变成了近似蜘蛛的模样。
蛛人。
那些身体上长着无数猫狗、牛马、禽鸟的部件,完全可以称作『蛛人』的异样生物,沿着就像棉絮拉出来的『蛛网』滋溜滋溜地到处乱爬,向吊挂在蛛网上的『人类』聚集。
那些生物向无法动弹的『人类』聚集之后,用大量的手臂按住『人类』的头部进行固定,然后用异形的手强行将『人类』的嘴掰开,然后将自己的嘴奋力地吸附上去
「——————————!!」
悲惨的『人类』不愿进行这种可怕的接吻,挣扎起来。『蛛人』完全不顾『人类』无力的抵抗,强行按住『人类』,继续吸『人类』的嘴。不久之后,『蛛人』煞白的喉咙剧烈地膨胀起来。然后,诡异的流体物质从『蛛人』膨胀的喉咙中吐了出来,被强行灌入到对着嘴的『人类』口中。灌完一个『人类』之后,『蛛人』又以敏捷而恶心的动作爬向另一个『人类』,逐个逐个地重复相同的事情。
这样的情景,就跟自然节目中看到的,具有社会习性的昆虫将噘碎的食物吐进幼虫嘴里的画面极其相似。这完全是一幕用昆虫的饵料与人类的部件共同完成的,令人作呕的讽刺画面。
「呕…………!!」
少年惊愕地张大双眼,两腮鼓胀起来,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但随后,有东西从脚下发出了声音。

「忍住。这里可是『那位大人』面前」
「!!」

少年低头一看,只见有只巨大的黑『猫』坐在地上。它身上的毛就像被抓乱了一样茂密而杂乱,就像把脖子折断一般夸张地歪着脑袋,用那两颗放着绿光的浑圆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年。
就是那只猫。在少年来到这里,记忆断掉之前,在窗户后面看到的那只猫。
那段记忆就像一场梦。它坐在窗户外面,在红色的月光之下映出轮廓。不会错的,那的确就是那段记忆中的猫。
「区区贡品,在『那位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猫说话了。
猫开口说人话了。然而此情此景,跟童话里动物像人一样说话的那种感觉截然不同。
这只猫每说一句话,扭曲的身体就会隆起并蠕动,就像毛皮之下寄生着其他生物一样。每当它的身体蠕动一阵,人类的语言便会从那半开的嘴里漏出来。与其说它在开口说话,更像是通过扭曲内脏强行制造出发声器官,然后仅仅将『嘴』当做一个开口部位,将藉此发出的扭曲话语流泻出来。
「你是贡品。讨『那位大人』的喜欢……是你的职责」
『猫』一边用浑浊而模糊的声音说话,一边将无力地弯折下去脑袋摆了摆手,示意那片无数『人类』被倒吊着的,地狱般的场景。少年虽然无法理解『猫』那句话,但能够明确地感觉出来,那音色是多么的讨厌可怕,那言语之中只有无穷的恶意。少年的经验与知识,不足以让他用语言来形容那份恶意,但『猫』的言语之中,确确实实地释放着强烈的『卑鄙』之感。『猫』对少年所诉诸的,是漠视他人的生命与尊严,卑鄙无耻的专横自私。
「然后……」
『猫』没有理会怕得吱不了声的少年,身体颤抖起来。
「然后,在拂晓之时,我将……」
此时,『猫』已经没有去看少年了。在一无所知的少年面前,『猫』正瑟瑟发抖,用充满渴望的声音,发自肺腑地开始独白。
「我将……」
『猫』的言语,就犹如将源自肺腑的渴望和期待呕吐出来一般。
但是,少年没能听到这话后面的内容。



突然之间,少年浑身上下都感觉到强烈的『视线』……『视线』之强烈,甚至让皮肤感觉到风的流动。
准确的说,与其说那是『视线』,不如说那是『意志』。巨大无比的『意志』突然从蹲在少年面前的『鬼』身上爆发而出。少年渺小的知觉将直袭自己的气息误认为是视线,然而那其实是『意志』,一个巨大而强大的『意志』。
仅仅只是『鬼』醒过来,开始在意周围而已,那份『意志』便像空气凝集成的块状物一样在运动一样,蹂躏整个『蛛网』之中的空间,令『蛛人』四散逃开,无数倒吊在帘布之上的『人类』停止痛苦与绝望的呻吟,取而代之开始发出恐惧与哀求的刺耳惨叫。

「————————————————!!」
「——————————!!」
「————————————————————————————————!!」
「————————————————————————————————!!」
「————————————————!!」
「——————————————————————————————!!」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以及醒过来的无面之『鬼』的意识,充满这个洞穴。光是这股『意识』传入到空间内,便令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让身处其中的少年彻底僵住了。少年就像身体内部结成冰块一样,只是错愕地张大双眼,呆若木鸡。
充满洞穴的绝望与癫狂之气,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身体与心灵。
在异形的意志压力,以及风暴般疯狂肆虐的凄惨叫喊声之下,少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呆呆地愣在原地。然后,在他眼前的地面上,『猫』将整张脸紧紧地贴在地上,丢人现眼地向『鬼』低头叩首。
「……伟、伟大的大人啊,这次请您务必开恩,务必开恩啊……!!」
『猫』那拼命哀求,听着都让人觉得可悲。
然而『猫』的哀求在席卷周围的刺耳惨叫声中有如嘤嘤的哭泣声,形同无物,自然丝毫阻挡不了那巨大的『鬼』的意志。
而且,那声音也已经无法传进少年的耳朵里了。
这是因为,那只『鬼』的『意识』已经转向了少年,少年猛然遭受如此强烈的压力,全身上下的感觉都已经被压得粉碎。
滋滋
少年全身的知觉乃至灵魂被『意识』强烈地压迫着,全身肌肉僵得邦邦硬,根本无法呼吸,甚至连眼皮都没办法眨一下。他额头上冒出的油汗,还有眼角泌出的泪水,顷刻间凝集成珠,密密麻麻地挂满他的脸。

「……………………………………………………………………………………!!」

巨大的意识。
巨大的压力。
在漫长的体感时间中,巨大的『意识』久久地,直直地盯着少年。在那近乎将人压垮的『视线』之下,少年的时间感觉也好,身体感觉也好……乃至意识本身,都渐渐变得稀薄,几乎快要消失。
所以的一切都被压垮,都将不复存在。
但是,那段充满压力的时间————在压迫到最后,突然宣告结束。

滋噗

『意识』突然动了,就像有看不见的触手深深地刺进少年的右腿。
「!!」
只觉右腿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注射器插进去,被一鼓作气注入大量的药水一般,伴随着这种冰冷刺骨的感觉,『鬼』的『意识』突然钻进了他的右脚。
他浑身上下顿时冒出鸡皮疙瘩,冷汗如注,嘴剧烈地张开,形成发出惨叫的形状。
「啊————!」
然而还没等他叫出声来——

滋溜

这一次随着异物注入腿中的感觉,腿本身的感觉被彻彻底底抽离了。少年连叫都叫不出来,当场瘫软下去,用他那痉挛的肺部艰难地喘着气,凄惨地躺在洞穴的冰冷沙地上。
「啊…………啊…………」
腿就像经过麻醉之后被拧下来了一般,这阵难受的丧失感让少年全身丧失力气。他的腿就在他的身上,然而却丧失的感觉,而且无法动弹。此时他所感觉到的,是身负重伤之后随即感到的冰冷,粘糊糊的油汗从全身上下流出来。
「噢噢…………!!」
那只『猫』呼喊起来。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呼,这次竟然盖过了那惨烈的哀嚎。
可是,少年残存的意识虽然能够听到『猫』的声音,却已经没办法去看『猫』的身影。他如同地狱般的惨叫声中沉默一般,眼前暗了下去。

………………
……………………

然后,『少年』醒了过来。

 2

学校放学了,真木现人怀着几分不爽的心情去取停在车站附近的自行车。就在他正在开车锁的时候,邻居家的女孩似乎之前与他乘同一辆电车,正从车站出来,发现现人后喊了过去

「啊!喂~!我听说小梦回来了?」
「啊?……嗯」

而现人的回答十分冷淡,连头都不抬。现人所上的私立高中制度不是特别严格,不过每个月会对服装发型进行一次检查,因此现人留了一头略短的头发。现在,听到呼喊的现人依旧将那留着短发后脑勺对着那位少女,看也不看人家。
「他是昨天回来的吧,现在他在家么?」
「……好像在」
「欸、欸,你已经见过那个未婚妻了么?」
「……」
现人不再回答,默默地把锁打开,把书包固定在货架上,然后握住龙头登上了踏板。
「不许无视我」
随后,装了字典的沉重运动包,重重地砸在了现人的屁股上。
虽然这只是轻轻一挥,但两本字典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重量和硬度化为相应的冲击,一砸过去便令自行车跟着他的身体一起开始倾斜。对此,现人露出恼怒的表情,转过身去
「你干嘛」
「你才干嘛啊」
只见一位小个头的少女像门神一样威风地站在身后。
她那稍稍过肩的头发扎在脑后,身上穿着同一所高中的制服,要比现人低一年级,名叫畠村祐季子。
虽说是他们彼此是邻居,但因为都住在乡下,彼此家的房子之间隔了两块田地跟一块空地,再加上一条水渠,严格来说算不上近。现人从上幼儿园的时候搬过来之后便一直都在跟她打交道,所以可以用青梅竹马这个词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可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彼此便自然而然地换了玩伴,人际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在现人觉得,祐季子最近越来越烦人了。
譬如说,就是现在这种时候。
「……我说你啊」
现人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一边这么说还一边嫌麻烦似的抓挠自己的领口。他们所上的私立高中,校服为夹克,但现在刚刚步入五月份,正直衣服换季的时期,因此他们现在都是衬衫加针织背心的打扮。
「那家伙的事情你不要问我,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你这态度算怎么回事啊」
两人面对着人,现人态度十分冷漠,而祐季子还是像尊门神一样站着,挑起眉梢。
她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十分强势的表情。她小小的个头却摆出尊大的态度,单手拎着沉重的运动包,另一只手用手指勾着书包的提手,对现人的态度抱怨起来
「小现,我现在逮到你了,不问你问谁?」
「别叫我小现好么」
那是现人的母亲以前对现人用的称呼,祐季子从小便学着这么叫,后来便一直都没改口。按学年算,祐季子是现人的学妹,可由于祐季子从小就没有培养起那样的意识,所以性格强势的祐季子现在依旧略微压着现人。
虽然在家附近的时候没办法,但个头正在往上冲的现人并不希望跟学校的朋友在一起时遇到祐季子。这是因为,这种场面要是被朋友撞见,肯定会被笑话的。因此,现人这几年来总是躲着祐季子,但祐季子完全不顾现人的想法,还是抱着儿时的那种观念来对待现人。
「我都跟你说过无数次了,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已经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不是以前那段一起在这个车站附近到处乱疯的时候了。
虽说这个车站也好,这个车站周边也好,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这个小车站自然没有那种叫自动检票机的高端玩意,车站里最懂只能看到两名工作人员,从十多年前就一直是这样的木质结构没有变过。而且,这里是离现人他们家最近的车站,骑自行车要花将近十五分钟的路程。
现人停靠自行车的车站广场上,目前只是用柏油硬化了一下地面,连一条白线也没画,根本算不上广场,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空地。来车站的人会随意地把车开进来,有一部分人还会擅自将汽车或自行车停靠在这里。不过,这种机制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抱怨才好,让城市人来看肯定会觉得太随意了。
虽然车站周边有很多民宅和商店聚集,但也就只有小型的杂货店、酒家、理发店、文化馆这些东西,离开车站要不了多远,能看到的马上就只剩下大片的农田和空地了。再稍稍往前走,就是大山了。
这个地方名叫七谷町,四面被山环绕,有尾智川及其支流途径这里,曾是个繁荣一时的木材产地。现人和祐季子的家,就坐落在这个乡间小镇平原部分的北端,上尾区。
在这片越往北走就越狭窄的山脚土地上,除了沿尾智川和沿山部分有农家之外,其余地方就全都是水田和旱田了。
在车站出来的道路上,主色调只有黑色、白色或茶色的古朴房子一幢挨着一幢,走出这里之后便会来到一条从整片整片水田中穿过的道路。现人和祐季子每天都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路到达车站,然后去上学。
现人匆匆骑上车,抛下正在说着什么的祐季子,朝着平时走的那条路冲了过去。
「你要说的就这些么?那我走了」
「喂!」
现人不去理会祐季子的呼喊,迎着风蹬起自行车。
此时此刻,西方正渐渐开始变亮。在透着淡淡霞光的空气中,现人如同要将麻烦事全都抛诸脑后一般,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自行车从栉比鳞次的房子旁边穿出去之后,视野豁然开朗。现在正好是水田注水的时期,放眼望去,满目尽是饱饱的水面,以及将水田划分成块的绿色田埂。
这条细长的田间道路,穿过大片水色农田的正中间,绿油油的杂草夹道生长,空气中充满水汽以及泡过水的泥土芬芳。每逢这种时期骑自行车驶过这条路时,不经意地抬起脸向远方望去,便不时会有种奇妙的心情油然心生。
……道路从视野中消失,眼中的世界只剩下天空、山脊和水面,仿佛正在一片辽阔的水池之上奔跑一般。现人喜欢那种仿佛陷入那种那错的感觉,而他也讨厌喜欢那种感觉的自己。
小时候,现人很坦然地喜欢那种感觉,故意仰着头骑上去体会那种感觉,因此他不小心被一块石头顶到,从车上翻下来掉进了水田里。他当时摔得很痛,而且弄得浑身是泥,闹出了丢人丢到家的笑话,事过之后也就变成了一件趣事。
不过,将那段经历当作趣事的心态也仅仅停留在了上初中的阶段,现在现人升上了高中,那段经历在现人心中又变成了一桩糗事。所以,他开始讨厌乡下的这这那那了。而且,曾经喜欢这片景色的自己,以及以前的那些回忆,他都当成是身边这片乡下的象征,同时开始讨厌起来。
总之,他讨厌乡下。
乡下是个令他烦得不得了的地方。
在这种乡下,自己打小起的那些事都人尽皆知……总之他对这种人际关系十分厌烦。
而且,开始对祐季子感到厌烦,也是源于对乡下的厌烦。祐季子那种漠视个人隐私缺乏体贴的为人处世方式,让最近的现人感觉烦得不得了。
「……」
为了让心中的那些烦乱全都被风刮走,现人猛烈地蹬起自行车。
可就在这个时候,祐季子从座板上站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来,在现人身旁与现人并驾齐驱。随后,祐季子的自行车随着一真强烈的刹车声,突然减速。
「真是的,干嘛啊。我不知道你是在生气还是在耍帅,总之让我很不爽啊」
由于没等她把行李放好便抛下了她,现人觉得被她抱怨几句也无可厚非,然而祐季子的说话方式连连刺激现人的自我意识,把现人仅存的几分负罪感也彻底打消了。
「……」
现人默默地提高速度。而他这么做之后,祐季子也提速与他齐头并进。
现人原本就没想甩开她,再说就算真的追逐起来,现人也毫无胜算。
祐季子的在初中一直都在参加田径社,虽说她现在没有继续参加了,但现人上初中后就一直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一味地摆弄吉他,因此从基础体力来说根本不是祐季子的对手。现人那么做并不是想逃走,而是更想表达「别管我」的态度。可是不知祐季子究竟是没有领会,还是明明领会了却不理会,依旧与现人并驾齐驱,根本不管现人的感受,朝现人不满地开口说道
「说话啊」
「……」
现人没有理她,眼睛只盯着前面。
「喂,小现……」
祐季子一时鼓起脸来,盯着现人的面无表情的侧脸,可是她盯着盯着,就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转为吃惊的表情。
「……啊,我明白了!」
祐季子突然小题大做地嚷嚷起来
「你还在对小梦感到自卑?」
「!」
听到这句话,现人的脸最终还是绷紧了。一针见血,而且直言不讳的言语,突然之间就劈头而来,这让现人无法立刻装出扑克脸。
「现在还接受不了吧?你就早点认了吧」
祐季子叹了口气,明明是学妹却以大姐姐一般的口吻,开始对现人进行说教
「你这样子很丢人喔」
现人不开心地皱紧眉头。
「而且他是你的家人,你得跟他和睦共处啊」
「……」
「嫉妒自己的哥哥有什么用啊」
「少管我」
——才不是那样。
现人的嘴角一扭,犟了起来。

……现人上高中三年级,在这个山间的偏远小镇里,开始了虽然忙碌却没有过大压力的备考生活。就在这样的日子过去一个月的一天,在东京工作的哥哥突然时隔两年后回来了,在当地买了房子,并于当地的女孩立下了婚约。
光是这样的话,或许倒还算是稀松平常的情况。但之所以说这样的情况不平常,是因为现人的那个哥哥十五岁便获奖出道成为小说家,作品被翻拍成电影和电视剧,如今年纪轻轻便稳稳跻身畅销作家的行列……而且他是现人的孪生哥哥
他们虽是同根同身,却又天差地别,站在一起就是天才与庸才的典型对比。
现人完全没有祐季子所说的那种嫉妒情结,但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让他不抱五味杂陈的感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总之祐季子似乎认为,家人获得了那样的成就,现人应该当做自己的骄傲为他高兴,何况梦人还是现人的孪生哥哥。按照世间通常对孪生兄弟的感觉,兄弟之间的关系应该亲密无间,像对待自己的分身一样对待对方,可现人跟他的孪生哥哥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
不妨直说吧,现人以前就一直很讨厌他。虽然现人印象中他们小时候的关系还挺不错的,但至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孪生兄弟的共鸣了。而且,他们在性格上也截然不同。以相同的方式抚养长大的孪生兄弟,变成这个样子不见得完全没有原因,但总而言之,现人相对比较活泼,朋友也挺多,但哥哥可以说和现人截然相反。
哥哥性格阴暗、内向、嘲讽,是个麻烦制造者。
他闹出的大乱子可不止一两次。总之,以前周围评价他们这对孪生兄弟,总说弟弟乖巧能干,哥哥却令人发愁。
现人虽然不喜欢哥哥那阴暗而嘲讽的言谈举止,可毕竟他们是孪生兄弟,无奈之下也就负担起了给哥哥擦屁股的职责。他们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现人』这种有些古怪的名字,可见性情有些古怪,而哥哥则继承了父母的古怪细胞。
即便如此,在周围的评论之下,还是多少让人忍不住唉声叹息。
而现在,当时那样的评价被完全颠覆了,现人不可能一定想打都没有。
哥哥被当做成功人士对待,而且哥哥本人也是那么表现的。曾经看上去不过是个性格扭曲的家伙,现在让现人感到五味杂陈。
现人所感到的不是嫉妒,而是接近愤怒的感情。
至少现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由于哥哥为了写作事业而离开家门,在东京生活的这段时间里,现人并不用和哥哥本人见面,所以尽可能地不去看不去听,自然而然就能够忘记他这个人。
可是,他这次回家了。
老实说,现人完全没有信心能保持平常心与自己那孪生哥哥生活在同一个生活圈中。
再说了,现人那孪生哥哥早在最近才开始讨厌现人的现人之前,便总是把「不喜欢乡下」这类话挂在嘴边了,而且他还实际离开过这个地方。正因如此,现人就算时隔这么久渐渐地也开始产生相同的感受,却硬是压抑着那种感情。这是因为,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跟那个爱惹麻烦的哥哥变得一样。
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那家伙总是这样,总是这么自说自话。
现人一直以来,老是在被哥哥的任性妄为耍得团团转。然而不论是祐季子还是家人,谁都不理解现人的难处。如今,大家都想当然地把现人的愤懑当做是自卑,对现人不是加以劝导就是抱以过度谨慎的态度,因此弄得现人无地自容。
所以现人才讨厌说起,而且讨厌被人问起哥哥的事。
可是,由于哥哥本来就是那种在不好的方面吸引人注意的类型,如今成为了著作被翻拍成电视剧和电影的当红作家,因此他们这对孪生兄弟经常成为人们的议论话题,如今总是让现人饱尝苦楚的滋味。
哥哥从来在人们嘴里都不乏话题。以前,他作为一个怪人,作为一个不适合学校的人被人们议论。现在,它作为作家出道,在文坛之上大放异彩,而且年纪轻轻便立下了婚约,因此现人现在看来,哥哥那样完全就是在恶心自己。
而且————

啊,还有那个啊

自家的房子出现在视野中。那边的景象一进入眼睛,现人便感到一种就好像头痛快要发作的黑色感情。
「咦?」
然后,只顾看着现人表情的祐季子,迟了片刻也总纂察觉到了那一幕。
发觉之后,祐季子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在那条犹如将耕地与山林分开的马路靠山一侧的土地上,有一件作为乡下房子来说并不算大的民宅,而那所民宅门口,毫不相称地停着一辆气派的黑色烤漆高级轿车。
然后在车子旁边,站着一位身着藏青色西装的高个男子。那名男子姿势尤为优雅,显然是一名专业司机。
「……」
高级轿车和专业司机,出现在平平凡凡的民宅门口……这样的组合即便在途经此处的人眼里都会觉得有些不协调,更何况还是平时就住在这里,从引擎声就能听出是谁家有人回来的左邻右舍了。如此不对劲的场景,肯定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现人下意识停下了自行车。祐季子也跟着把车停下。
他们俩在乡间小路的正中央停下自行车,看着那边的样子。注意到情况的肆季向现人看去,笑也不笑地行了一礼。
那名男子虽然还很年轻,将略微留长的头发扎在后面,但却十分精悍,丝毫不给人温情的感觉。与其说他是司机,倒不如称呼他保镖来的更为贴切。现人曾见过他一次,知道他的身份。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祐季子的感想,可以说代表了附近居民现在的所思所想。听到这话,现人露出嚼碎黄连一般的愁苦表情。他心里重新体会着自己那个双胞胎哥哥有多么爱给人添麻烦,同时缓缓地说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就是你之前的说的」
「咦?」
「就是『那个未婚妻』家的车啊」
「………………咦?」
祐季子愣愣地惊呼出来。

 3

真木家的房子是作为二手房买到了。在现人上幼儿园的时候搬到这里时,这座日式小屋已经被使用很久了。
在附近一带,真木家的房子算是中等。一楼有五间房,二楼有四间房。
以前所有的屋子里都铺着榻榻米,不过后来将接待室等一部分房间替换掉了,还把老旧的仓库拆除掉,弄成了供父亲使用的温室。父亲虽是这片土地出身,但与自己的父亲相处并不融洽,结果离开了家门。那位据说与父亲关系不好,对于现人来说就是爷爷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回来了?小梦和他的未婚妻来了,快来打招呼」

现人招呼也不打便走进家门,本打算直接把自己关进二楼的卧室里,可不巧在楼梯下面被母亲逮了个正着。
「……我就算了」
现人刚一开口,母亲便用手里的木盆敲了下他的屁股。现在在心中咋舌,勉为其难地把已经踏上台阶的脚又放了下来。
「怎么能算了,别说傻话,赶快来打招呼」
当时还是学生便与父亲结婚的母亲,现在家却像出门一样梳好头发,穿的衣服要比平时更好,在外面还戴着围裙,父亲业务上的客人到家里来的时候也没见她打扮的这么久讲究。现在,母亲慌慌张张地转头去看现人,但又缩回到厨房里。
「要好好打招呼啊!爸爸说会晚点回来,因为换衣服什么的很多都得准备」
「招呼打不打有什么关系」
现人不开心地说道
「那边也是简单打个招呼吧」
尽管这样抱怨了,但母亲根本没有理会,也没有回答现人。
现人这回发出声音轻轻地啧了下舌,皱紧眉头。他开始十分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直接回自己屋了,可他能够预见到真那么做之后会挨骂,弄成那样倒也麻烦。于是现人不满地叹了口气,朝玄关那边的接待室转过身去。他从那扇门后感觉到的,也只有麻烦。
他跟哥哥也好,跟哥哥的未婚妻也好,基本上就算见了面也根本无话可说。他对他们的近况不感兴趣,跟他们也没有共同话题。如果完全是没打过照面也就算了,可是在昨天星期天,现人就已经和那位未婚妻及其家人见过面了。
昨天,在大山另一边的城市里的一家高级宾馆里的餐厅,双方已经见过面了。
那是一场光走形式的订婚仪式。说实在的,现人在那里都觉得如坐针毡,所以根本没能够,也根本没想过能够与对方正常对话。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不是正常人。
他的孪生哥哥自然不是个正常人,而那位未婚妻在不同意以上也不是个正常人。
现人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玄关附近接待室的门走过去。由于搞自主经营的父亲用那间接待室来进行业务磋商,因此接待室在这个房子里占了相当一部分面积。现人走到接待室的门前,然后就像调整呼吸一样又叹了口气,一副嫌麻烦的态度把门打开。

「…………你们好」
「嗨」

首先迎接现人的,是孪生哥哥的声音。
「没什么大变化呢,现人」
「……你倒是变得太彻底了啊。说实在的,你这样让人很不爽啊,梦人」
「哼」
两兄弟一见面便互呛起来。
现人的双胞胎哥哥身着三件套西装,正深深地靠在多人沙发上,一只手拿着手杖。他那略有脱色的头发没有刻意去打理,这身行头就像正要接受采访的艺人。将他的样子拍张照片,交给毫不知情的人,说他是新生代乐队的成员,那人肯定不会怀疑。
梦人那身打扮就是那么的『做作』,不然就是『虚伪』。
两兄弟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但现在恐怕几乎没人能够一眼看出他们是双胞胎。他们的穿扮自当不论,就连谈吐跟举止都截然不同。虽说这是环境完全不同的两年岁月造就的情况,然而事实上,从前就没人分不出他们两人过。
因为,这对双胞胎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异。
硬要说的话,差异并非体现在现人身上,而是体现在梦人身上。
梦人的————

那双似乎十分困倦的灰暗眼眸。
以及贴在嘴上的,与那眼神相反,就像瞧不起人似的阴暗笑容。

阔别两年再次见到梦人,虽然衣着打扮变得彻彻底底,但唯独那透露出他阴暗内心的表情,跟两年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
他那表情跟那做作的服装,在不好的含义上格外协调,所散发的无赖气息前所未有的熏人。梦人以小说家的身份出道没多久便开始弄成这种打扮,在杂志上,电视上,网络上的报道中,那可谓已经是他的惯用风格了。
小说家,真木梦人。
虽然经常被误认为是笔名,但这是他的本名。
艺术大学出身的父母,给双胞胎兄弟起了一对相对的名字。现人觉得,自己这对兄弟的名字勉强还算正常。
梦人凭借以三名考生为主角,以主人公的备考、霸凌、诅咒为主题创作的小说《咒验》,在十五岁荣获小说新人奖并出道,初中毕业后便直接去了东京。而且,父母竟欣然支持他的这种做法。这样的父母至少在这乡下地方属于另类了,通常来讲,父母应该会让孩子去考大学,至少会劝孩子去上高中。像那种独自在大城市中打拼,过着没有保障的独立生活,最后要是没有闯出名堂的话,那便只能落得凄惨的下场。可是,梦人年年轻轻便进军文坛,这引爆了巨大的话题,他的作品被纷纷改编成其他媒体形式,一跃跻身知名人气作家之列。
梦人似乎格外受与现人同龄的年轻人追捧,不过现人对此不感兴趣,也就不甚了解。由于他只是单纯将少男少女的霸凌与杀人行为十分震撼地描写出来,在青少年行凶犯罪问题上成为了众矢之的,最后终于出现了疑似受其影响的年轻人行凶杀人的案件。
但梦人对这种观点不屑一顾,觉得有人喜欢的书就是好书,对宣传对象出言不逊,于是便有了现在这种饱受非议的状况。说来,他就是因为声讨之声愈演愈烈才逃离到这里来的。这便是梦人这次回来的背景和原因,对于现人来说也是极其麻烦的事。
总之梦人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即便算当上了作家还是在惹麻烦。
在那起杀人案发生之时,电视台的记者还蜂拥到真木家来采访。在那之后,大多数人对待梦人的问题都格外小心,不再在现人面前谈论梦人。光这样的话,对现人来说倒还算轻松了一些,不过当时闹出的乱子都把这不算太大的抵消掉了。
现人长这么大遇到的麻烦事当中,没有哪件能比的伤当时发生的情况。本来在这种偏僻乡下,光是陌生的车辆停在家门口就足以惹周围的人过来围观的了,更何况可疑的汽车还连日开过来,这更是让当地的居民戒备心倍增。那是三个月左右前的事情,当时的事情令现人永生难忘。媒体就不谈了,虽然只有三个月,现人身边的骚乱现在也总算平息下去了。难以置信的是,梦人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当他的作家。
梦人在那样的状态下回到了家乡,肯定又把麻烦带回来了。
还好他买了房子,住了进去,如果他回到现人住的家里,现人肯定用不了多久便会跟他大吵一架,演变成大打出手的局面。
这场婚约虽然带来了不必要的话题,但惟独这件事还稍微强点。那位未婚妻接受了那个问题儿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现人的麻烦,现人都想向她道谢来着,然而那位未婚妻却没有出现在接待室。
「……你的未婚妻呢?」
「在里面,去佛堂拜祖宗了」
现人这么一问,梦人便用手杖简单地向里屋一指。
听到梦人的回答,现人不加掩饰地咋舌
「嘁,老妈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必要来这里,直接去里屋跟那位未婚妻打声招呼就好,就用不着跟这个讨人嫌的哥哥打照面了。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喔?」
现人直言不讳地说道,随后梦人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你对她感兴趣?」
「!?……才不是,只是照老妈吩咐这么做罢了,我可不想被她唠叨。再说了,我为什么非得对你的未婚妻感兴趣不可?蠢不蠢」
现人不禁动摇,欲盖弥彰一般予以否认。梦人眯起眼睛,以矫揉造作的平淡口吻说道
「是么?可她毕竟是就要当你嫂嫂了,你这态度怕是不太好吧」
「……!」
现人吃惊地愣住了。
现人本来便不需要为此动摇。他为了分散自己的怒火,下意识地以强烈的口吻,向梦人吼了过去
「那算什么家人。你有没有做过哪怕一件家人该做的事!」
「是么?」
梦人挂着浅笑出言打诨。
现人对他的这种态度终于忍无可忍,将本打算绝口不提的真实想法吼了出来

「你爱怎样怎样,被七屋敷的诅咒弄死倒省心了!」

梦人挑起眉梢。
这只是个细微的动作,现人根本来不及确认梦人那个举止的含义,背后便传来母亲强烈的斥责之声
「现人!!」
「!」
现人连忙转过头去,只见母亲正愤怒的瞪着自己,然后母亲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浅黄色和服的美丽少女。这位纤细的少女与现人兄弟同岁,那头乌黑长发,像日本人偶一般秀丽地扎起,那张文静的面庞之上透露出她的良好修养。现人看到她那楚楚动人的面庞之上露出困惑之色,心中顿觉糟糕,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
梦人躲在母亲她们看不到的位置,不出声地笑话着出洋相的现人。
「梦人,你这家伙……」
「小现!!」
现人正准备向梦人怒吼,结果又被母亲吼了一声。母亲朝现人屁股上还恨恨扇了一巴掌,然后转向少女,十分过意不去地向少女道歉
「……对不起,七屋敷小姐。都怪他们两兄弟素来不和」
这时,梦人拄着手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以稳重的表情隔着现人向走廊那边瞧过去,好像打圆场一样朝走廊上的少女说道
「阿熏,我们稍微在周围散散步吧」
听到梦人开口,母亲也过来帮腔
「实在对不住,你看就这样好么?」
「啊……好的……」
少女依旧摆着困扰的表情点点头,在母亲的催促之下走向玄关。梦人跟在少女的后面,拖着用手杖支撑右脚的那种独特脚步声,离开接待室。
现人在愤怒与混乱之下无助地呆呆站在接待室门口。梦人在正要从现人身旁穿过的一刹那,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的位置上,嘴上露出了那个阴暗嘲讽的笑容。然后,他用只让现人听到的微弱声音,向现人细语道

「……就因为那样,我才把她纳为收藏的啊
「……!?」

梦人有自杀倾向。
在他和现人六岁生日的早上,他不明原因地发高烧,之后右脚便动不了了。后来,他性情大变,反复多次自杀但没有成功,是个对自杀习以为常,拥有重度自杀倾向的人。

 4

世世代代居住在七谷的人,总会这样说。
从这里放眼望去的大山,全都是七屋敷家的。
这并不是比喻,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至少七屋敷家从江户时代开始便是统治七谷林业的世家,七谷的绝大部分山林都是七屋敷家的财产。由于七屋敷家在过去十分繁荣,因此七屋敷在七谷的几个世家之中享有特殊地位。
时至今日,七屋敷家的权威依旧如故。
七屋敷家在江户初期落成的三所大宅,全都被定为文化遗产,七谷目前的文化设施,大半是七屋敷家出资或赞助建成的。
世世代代居住在七谷的人,全都或多或少对七屋敷家心存畏惧。只不过,那份畏惧并非源自那庞大的财力,也并非源自那显赫的权威————只因为七屋敷家自祖辈起一直被诅咒缠身

世世代代居住在七谷的人,总会这样说。
七屋敷家被诅咒缠身,七屋敷家的女婿进门后统统活不过两年。

  †

……话虽如此,在当今时代,已经鲜少有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讲这种事情了。
社会发生了改变,尽管这座小镇里与七屋敷家有直接关系的人相对减少了很多也算一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对七屋敷家被诅咒缠身的这件事知情的人在年青一代中所占的比例已经很小了。
知情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被坚信那种事的祖父母抚养长大的。
所以,真木家的小女儿——信乃步自然就没有听说过那种事情……直到几天前,得知梦人与七屋敷家的女儿定下亲市的叔叔勃然大怒地打来那通电话……

「啊。梦哥」

真木信乃步坐在爸爸的车里正在回家,然后发现了走在路上的哥哥,于是趴在了车窗上向外看去。
信乃步现在上初中二年级。父亲得知哥哥与未婚妻要回家的消息,立刻决定离岗回家,顺便也把放学的信乃步接了回来。
父亲那张神经兮兮的细腻面庞之上佩戴着无框眼镜,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在信乃步眼中,他是一位充满知性沉默寡言的父亲。父亲是专门栽培兰花的,平时总是埋头于工作中,这次似乎也把时间给忘记了,让放学的信乃步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眼下,父亲稍微过了约好的时间才往家赶。
就在快到家的时候,信乃步不经意地在窗外发现了哥哥的身影。
那样的情景,除了在时代剧中恐怕哪里都看不到。身着西装拄着手杖的哥哥,还有那位穿着蒲公英色和服撑着阳伞的未婚妻,正并肩漫步在洒满五月暮色的水田小道上。
「啊……」
哥哥应该是在带未婚妻看看家的周围。面对两人如画般的身影,信乃步紧紧地贴在车窗上,甚至把刘海和眼镜都顶在了玻璃上,双眼追随着渐渐向后流逝的风景。正当车子即将驶过的时候,信乃步突然下定决心,连忙对驾驶座上的父亲喊去
「爸爸,停车!」
「嗯?」
父亲什么也没说,把车停下。
信乃步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从路肩沿着下到田里的一个平缓下坡冲了下去。她身上的水手服还有那及腰长发飘扬摇曳,纤细的脚踏着被矮草覆盖的埂道,东倒西歪地跑向了哥哥身旁。
「梦哥」
「信乃步啊」
听到妹妹的呼喊,梦人将手杖戳在地上,用落落大方的浅笑作出回应,表现得自然而坦荡。
信乃步对这位年纪轻轻便成为小说家的哥哥,由衷地感到尊敬。
信乃步从前便是如此。她自然也知道梦人过去闹出的问题,对此不可否认。可是,比起「现哥」的那些不中听的言论,信乃步更多是对「梦哥」说的话有所共鸣。
『惨痛的教训明明在书中要多少都找得到,可人类为什么非得自己去体验那种不好的经历呢?』
梦人在初中不上学之后,说出过这样的言论。
现人对此不屑一顾,但信乃步对这句话有着极大的向往。
信乃步属于喜欢读书的内向性格,在学校有些受到孤立。正因如此,她对在那种方面与自己有着许多共同点的梦人能够不改初衷地取得成功,感到非常开心,也十分尊敬梦人的那份才能。
所以,信乃步与另一个哥哥现人不一样,对梦人回家感到十分欣喜。
而且,她对这场婚约也感到十分开心。那毕竟是件大事,信乃步难免最开始有些吃惊,但昨天跟女方见了面之后,最开始的那种不安也就随之冰释了。
「你好,信乃步」
哥哥的未婚妻——熏,在阳伞之下微微一笑。
那羞涩的美丽声音与笑容,让信乃步想起昨日见面时的感想,她一想到这位漂亮温柔的人将要成为自己嫂嫂,就有种说不出的开心。信乃步拘谨地向她打了声招呼之后,然后就只顾着害羞去了。
熏有着雪白的肌肤,令人羡慕的长睫毛,微笑的样子十分文静,相貌和气质楚楚动人,总给人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和服穿在她的身上尽显纤细的曲线,给人的感觉与只是瘦弱而已的信乃步完全不一样。信乃步对眼前这位比自己稍稍年长的少女怀着近似憧憬的感情,抓着自己身前的裙子,低下了头。
梦人开口了
「信乃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爸爸的车上发现了你们,所以就跑过来了」
心浮气躁地跑到这里来,这让信乃步感到有些害羞,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
「那、那个……梦哥你们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没什么,只是有时间而已」
「因为爸爸迟到了?」
「或许吧」
梦人慵懒地这么说道,又说了句「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杖头撑在地上发出声音,回头迈出不方便的脚,准备回家。
「……梦哥,下本书怎么样了?」
「下下个月出版。正在连载的杂志也会出吧」
信乃步跟熏一起走在梦人身后,询问哥哥的工作进展。
虽然现人完全不关心梦人工作的话题,但信乃步却是梦人小说的铁杆粉丝。
不喜欢跟人接触,喜欢读书的梦人在家的时候,信乃步没有和梦人说过太多话。但是,虽说信乃步只是片段地接触到,梦人的精神世界引发了她强烈的共鸣,深深地俘获了她的心。梦人的作品主要是以『诅咒』为主的离奇推理,另外还有将随笔与怪谈编纂起来的文集。在信乃步身边,也有很多梦人的书迷。梦人是自己的哥哥,这件事令她脸上有光,也令她不好意思。她确实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但又实在不敢过于炫耀,关键是信乃步在性格上做不出那种事来。
然后,朋友们经常向她追问关于梦人小说内容的问题,但她答不上来,这也成为她不敢主动开口谈论此时的原因之一。梦人在当上作家的同时离开了家门,其实这两年间兄妹基本没有说过话。
信乃步没有办法提供话题,所以很难主动开口去谈论。但是,这种情况今后一定会有所不同。信乃步现在心中的感受,与其说是与哥哥走在一起的妹妹,更像是与憧憬的作家走在一起的书迷。
信乃步痴痴地嘀咕起来
「真羡慕啊,我也好想成为小说家啊……」
熏挂着平静的微笑,问道
「信乃步,你也在朝小说家的目标奋斗么?」
来自第三方的询问,让信乃步一下子害羞起来,做出的回答变得语无伦次
「是、是的……不过目标不是那么明确就是了……」
信乃步这话说得就像借口开脱一样。从小喜欢读书的人,很多都向往着自己能够成为写手,然而目标并不是非常明确,而信乃步也有着这样的心态。
走在前面的梦人笑了起来,但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看着前方对信乃步说道
「你要是真心那么想的话,一定能成功的吧」
「诶」
信乃步不禁反问
「梦哥,你真的这么觉得么?」
梦人向她做出保证
「嗯,你如果是真心地,强烈地,坚持不懈地怀着那份理想,总有一天肯定会成功的」
然后,梦人就像念歌谣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我认为,意志的力量就像引力一样」
「引力?」
「没错。意志好比是天上的星星,光是存在于自己的内心之中,便能慢慢吸引并改变自己的行动,身边的事物,乃至命运」
梦人就像画着行星运行轨道一样,用左手手指转着圈。
「强烈的意志能够凭借其中蕴藏的引力,在有意无意之间感受自己以及周围,或缓慢或急遽地将自己改变为那份意志所想要的形态,然后在应有的轨道上腾飞。相反,薄弱的意志会让自己被周围的引力所影响,就连自己的形态,以及应该腾飞的轨道,都无法由自己来主宰。
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意志与意志间引力相互干涉,如同浩瀚宇宙一般的世界。如果你坚持怀着明确的强烈愿望,首先你的意志和行动会渐渐改变为适应那个愿望的形态,不久便会向足以影响周围幻境的形态逐渐改变。但是,意志一旦变弱,你的轨道便会被周围的引力所扭曲,一旦缺少了明确性,你的形态就会像云雾一般遭到扭曲。哎,总之这也不过是生存方式的不同罢了,无可厚非呢————如果你有明确的目标,最好让自己的心中拥有一颗质量庞大的星星」
信乃步听着这番话,想象自己心中有颗小小的星星。这样的想象,不知不觉间让信乃步感觉心中用上了力量。
「……要是那样……就好了呢」
信乃步微微一笑,嘀咕起来。
「嗯?什么?」
「不,没什么」
信乃步朝着略微回头的梦人摇摇头后,没有再将充满内心的所思所想再透露出只言片语,仅仅只是跟在哥哥的身后。
熏微微一笑,凝视着信乃步,这也让信乃步感到心里痒痒的。
她感到非常害羞————同时也感到非常幸福。

……要是这样的时光,能够永恒持续下去就好了。

三个人一起在余晖之中走在田间小路之上,信乃步在心里偷偷想着。
能跟又知性又温柔的,自己所尊敬的哥哥,还有又美丽又有修养的,自己所憧憬的嫂嫂走在一起,自己感觉心里痒痒的,非常幸福。
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空间会最终破灭。
——没错,不可能那样的。
信乃步觉得去想那种事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拼命地想要将那股内心之中驱之不散的小小不安,驱赶到意识的深层部分。
叔叔说的那种事……七屋敷家的诅咒,应该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每当她想要设法驱赶那种想法的时候,两家人在宾馆餐厅见面时的场景便会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七屋敷家列席的,是熏的叔母跟表姐妹,一共五位女性。
她们全都是未亡人,而且全都不过才二三十岁。

「……」
——不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诅咒是根本不存在的。只是许多不幸偶然间撞到了一起而已。
信乃步在心中摇摇头,将那幕情景驱赶出去。天下间不可能有什么诅咒。但是,在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溜进心中的不安,却将这份小小的幸福彻底污染了。
哥哥和她的未婚妻,身上都散发着超脱尘世的气场……然而说不出为什么,感到那种气场仿佛是他们与这个世界的接连十分脆弱的写照一般,令信乃步产生一种不安感在背上扫过的错觉。

……那种事……不会存在的吧。

信乃步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紧紧地抓住水手服的胸口。
忽然,山林间略微地沙沙作响,一阵扰人的风吹过,让蓄满水的水田表面翻起微微的波涛……就如同信乃步的内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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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20-4-9 09:32 编辑

二刻 幽灵大屋的居住者

 1

一晚过去。
去上学。
所有课程结束后……
信乃步————在这一整天里,还是一直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这一天,她的心在幸福与愤懑这两种感情之中反复交替着。昨天,与尊敬的梦人说上话的幸福感,以及听说现人对熏做出粗暴发言后对气氛被糟蹋所感到的愤懑,在信乃步心中来来去去周而复始。
昨天一家人全部到齐,与对方打过招呼,一起吃过饭,然后送走梦人他们。之后,信乃步从妈妈口中听说,现人曾当着熏的面说出了『七屋敷家的诅咒』的事。听闻这件事,信乃步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她很清楚现人与梦人关系恶劣,但万万没想到现人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不可理喻」
这是她内心的想法,实际上也说出了口。
她无法理解现人为什么要那么做。一想到现人做的蠢事会连累一家人,包括自己都被那位嫂嫂讨厌,信乃步便十分消沉。
信乃步当时说出那句话之后,现人一脸气愤地闹着别扭。在那之后,直到早上相互碰面的时候,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信乃步一想起昨天与梦人他们交谈,现在都觉得十分幸福,然而一想到现人的所作所为,便又气愤又忧郁,情绪低落。
「……哎……」
信乃步在学校的课桌上双手撑着脸,叹了口气。
她很不喜欢自己的另一个哥哥——现人。
现人说话粗暴,对待妹妹也总是盛气临人的态度,他跟梦人明明是孪生兄弟却性格如此迥异,这让信乃步百思不得其解。现人不读书,所以信乃步跟他没什么共同话题。除了他之外,全家都喜欢读书,所以只有他是个另类。
……肯定是因为他不读书,所以才不懂人心。
信乃步一边想着那种事,生着闷气,一边呆呆地望着放在课桌上没有打开的书。
现在已经放学,班会结束还没多久,这间整齐摆放着课桌的白色房间里,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因为,今天是社团活动的日子。在这所学校,除了热情洋溢的运动社团之外,基本上只有只有周二和周五是社团活动的日子,而今天是周二,所以教室里的人一下子就都走光了。
「……哎」
信乃步又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
然后,她将桌上的书收进包里,拿着包离开了教室。
在这所学校就读必须参加社团,信乃步姑且也参加了社团活动。她参加的是读书社。社员各自读书,并写推荐书评,每两周进行整合并打印出来,相互参阅……就是这样的一个社团。
社团成员基本是女生。在社团活动日中,除了召开关于书评的会议的日子之外,要么就是默默读书,要么就是聊个不停。加入这个社团之后,这个社团就渐渐分成了这两个集团。
信乃步自然属于前者。信乃步纯粹只是想读书才加入了这个社团,而且信乃步性格内向,即便跟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也无法聊得很开。
信乃步能够挺直腰杆说话的对象,就只有家人了。
然后,想着这些事情的信乃步,正在前往的正是社团的活动室。
读书社分配到的活动室是旧校舍的一间空教室。这所初中有两栋校舍,分别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三层楼的新校舍,以及木质结构两层楼的新校舍。两栋校舍建在一起,旧校舍中现在依旧安排有美术课、手工·家庭课等一部分课程,并没有被废弃。
七谷中学和附近不远的七谷小学一样,是周边地区的唯一一所初中,周边地区上初中的孩子全都在这里就读,规模跟大城市的学校比起来也不逊色。
信乃步离开钢筋混凝土结构与亚麻油毡地面的校舍,从侧门穿过连廊,进入旧校舍。穿过本事正大门的屋檐,从双开门走进建筑物中之后,里面是门厅。门厅内的鞋柜已经被撤掉,就像土坯地面。走进里面,是黑黢黢的灰泥墙壁,以及老旧的木地板地面,还有木制的楼梯。楼梯老旧,上面沾满了无法去除的顽固污迹,踩上去还会轧轧作响。从走廊扶手等地方的西式装饰风格,这所建筑曾经的气派样子可窥一斑,相比毫无情调的新校舍,信乃步更喜欢走在旧校舍里面。
而且,这所旧校舍似乎还在进行文化遗产的认定审核。
不过,这里确实太老旧了,平时总是用的话难免会很不方便。
总而言之,信乃步在旧校舍的木质走廊上,一路发出铿噔铿噔的巨大脚步声,最后来到了她要去的目的地门前。靠走廊一侧的木框磨砂玻璃窗上,已经透出了灯光和人影。由于今天不开会,所以顾问也不在,迟到也不会被骂。
「……」
然后,信乃步悄悄地打开了那扇满是老旧裂纹的活动门。
她向里面默默地示意了一下,走进屋里之后,将椅子拉到一起的聊天派看到信乃步进来,朝信乃步招起手来。
「啊,你来啦!这边这边」
「啊……嗯……」
信乃步畏畏缩缩地回答之后,朝那边走去。相对于热火朝天的聊天派,读书派的几个人正各自读着书,自由自在地打发着时间。
信乃步也属于读书派,其实不太擅长和人聊天。本来聊天派和读书派之间几乎没有相互邀请的情况,但因为信乃步是作家·真木梦人的妹妹,所以经常被拉过去聊天。
这个读书社里,也有很多梦人的书迷。
尤其是赶时髦的聊天派,都喜欢问梦人的事。
「真木同学真木同学,听说你哥哥昨天到家里来了?」
信乃步朝聚集在一起的聊天派走过去,随即山根志帆学姐便这么问道。这位三年级学姐修着一头短发,个子很高,戴着眼镜,在升上三年级的时候便将社长的位置让给了二年级,是读书社的前任社长。
由于聊天派有七人之多,其实信乃步能把长相和名字完全对上号的,就只有这个人了。总是垂着眼睛不敢正视别人的信乃步,很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之所以唯独记得这位学姐,一方面是因为她以前当过社长,另一方面是因为跟她说话的机会相对较多。因此,对已经相处一年的社团伙伴中,几乎有一半都不记得信乃步,也能够清楚地记住她。虽说,他个性比较强势,让信乃步有些难以招架就是了。
志帆向信乃步问道
「和哥哥说上话了么?」
聊天派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信乃步。面对这样的阵仗,信乃步平时总是有些退缩,但大家对哥哥怀着期待,想要拿来谈论的这种情况,让她心里也不是感觉那么糟。
「啊,嗯。我们好好说过话了……」
「真羡慕啊」
信乃步刚一回答,聊天派便躁动起来
「怎么样了?聊了怎样的话题?」
「呃,这个……感觉,我光顾着说自己的事情去了……」
「诶,那没说《诅咒系列》的事么?新作情况没问么?」
「啊,就问了一点……就是下本书什么时候出」
「真的!?能告诉我么?」
「啊,嗯。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要对其他人保密」
少女们欢呼起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变成了提问的狂轰乱炸,信乃步被迫做起了自己不擅长的事,手忙脚乱地跟大伙讲了起来。
「哎……有个当小说家的哥哥,真让人羡慕啊。那岂不是天天都能跟小说家说话了么?」
不久之后,最迫切的话题全部问完之后,将头发在脑后收紧的三年级学姐————记得是松林学姐,夸张地靠在椅子上,叹着气这样说道。
聊天派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赞同她的说法。
对此,信乃步——
「才、才没有那种事」
做出了否定的答案。
「我们并没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哥哥是前不久来的,直到昨天才说上话……」
这是事实,但也是出于害羞的谦逊处理。面对信乃步这样的回答,现场短暂地飘荡起泄气的气氛,但发起这个话题的松林学姐对此付之一笑,仍旧非常羡慕地继续追问
「诶?可是,你的机会还是要比我们多得多啊」
「……嗯……算是吧……」
信乃步对此无法否定,只是含糊其辞。
但是说到这里,学姐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从椅子上探出身子。
「啊,不过,我们的机会不是要比其他人更多么?」
说着,她看着惊讶地张大眼睛的信乃步,说道
「因为我们是作家妹妹真木同学的熟人呢。我说真木同学,我们能跟你哥哥见面么?你去问问看嘛」
「咦……」
话题变得出乎意料,信乃步感到困惑。但是,大伙没有去管信乃步的困惑,听到学姐想出的好主意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全都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信乃步。
「啊……嗯…………我问问看」
「太好了!」
信乃步刚一回答,大伙便一同欢呼起来。
随后,大家了全都像中奖了一样,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如果见面想问什么事情,想要拜托什么事情这类,热热闹闹地互诉心愿,把信乃步晾在了一旁。
信乃步带着些许的困惑,呆呆地站在旁边。
但是,当她认识到自己终于被释放后,便悄悄离开了聊天派的圈子,向教室扫视了一圈。
在这间教室里,摆着已经分不清是何年代的老式桌椅,读书派的人就零零散散地坐在椅子上,读着自己的书。准确的说,读书派并不是聊天派那样的集团,只是没有加入聊天派,独自读书的普通社员罢了,并不表示读书派的人之间关系就特别好。
不过,成员们的关系也并不差,其中个人之间也有关系不错的。
信乃步离开聊天派之后,径直走向一位扎着两条辫子,正在角落的座位上读着书,看上去十分乖巧的少女,在她身旁坐了下去。
「……还是那么辛苦呢」
刚一坐下来,身旁的少女便用微弱的声音宽慰信乃步。
她名叫绫芝亚由美,和信乃步一样上二年级。她们在这个社团相遇,而且还是同年级的同学,又因为彼此都很内向,不善言辞,因此关系便要好了起来。
可以说,她是信乃步为数不多的朋友。
「嗯,谢谢你」
亚由美性格内向,除了家人之外就只能跟信乃步正常说话了,这一方面和信乃步十分相似。
亚由美的声音总是很小,但信乃步的嗓门也不大,而且还非常害怕别人大嗓门,所以亚由美这样反倒让她舒服许多。这个社团在这种不开会的时候有很多人缺席,信乃步之所以每次都坚持过来,起动机超过一半是为了和亚由美聊书籍之类的话题。
「话说……刚才那样,你不要紧吧?」
亚由美露出有些担心,却又有些拘谨的目光,向信乃步问道。
「咦?什么?」
「是说你哥哥的事。被强迫的话……怪可怜的……」
「啊……」
信乃步的脸上飘过几丝阴霾。虽然没有遭到明显的强迫,但一到别人面前脑子就会变得不灵光的信乃步,还不及细想便接到了来势汹汹的请求,照情况看基本算是被强迫了。
可是,她心里也想向大家炫耀自己的哥哥,也不能完全怪别人。
在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她在感到强烈困惑的同时,心中也萌生出几分昂扬之感。
「……大概没关系的,我会试着跟哥哥说的」
「这样啊,那就好」
亚由美听到信乃步的回答,害羞地微微一笑。
「其实……我也希望大家能够见见他」
信乃步也笑了起来。然后,她心想——
——如果这位正腼腆笑着的亚由美见到哥哥能感到开心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2

时光匆匆流逝,社团活动结束,信乃步离开了学校。

「哇……」

信乃步放学之后绕了下路,当她站在那个地方的附近时,禁不住感慨起来。
信乃步来到的,是梦人的新居。
这里从初中开始走大约二十分钟脚程,位置偏离信乃步平时走的,从学校到七谷站的道路。梦人的新居便坐落在这片与以前将木材运往河下游的尾智川码头的旧址很近,被留在老住宅区之外的一片小树林中。
倒不如说,被从围绕着码头建着许多老商店的这片地方分割出来的这片树林,就是房屋的院地。院地周围的围墙是砖结构,砖块上面的铁栅栏就像直指天际的长枪,风格古朴典雅,围墙上还爬着常青藤,将这片森林围在了里面。院子大门也是相同的设计风格,充满了庄重感,后面是一条向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延伸的黑暗道路。这条路明明不算宽也不算很长,然而却出奇的暗,一眼看不清里面。梦人的新居就如同沉没在林海中一般,修建在这条路的那头。
信乃步正是看到那所房子时发出的感叹。
那所房子与新居这个词给人的感觉很不协调,是一幢年代久远的旧时代洋房。
由黑色的柱子与白色灰泥构成的外壁,组合结构复杂的尖屋顶,端正排列的竖长窗户……虽然要说那是大宅显得小了些,但凝聚了上时代的审美观,与现人的风格相得益彰,因此信乃步不由为之感叹。
「哎……」
抬头一看,屋檐下面也有精美的雕刻。
信乃步看着这样的屋子,心里只有叹息。正当她呆呆地望着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把她吓得跳了起来。
「……这样的墙壁,据说叫做半木材样式」
「呀!」
信乃步连忙朝那边一看,只见梦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玄关旁边一扇敞开的窗户里面。他身着时髦的西装三件套,手中握着手杖的形象,与他身为这座洋房主人的身份非常的合拍,而且这样的情景完全不是现代日本的风格,让信乃步产生一种身处梦境或喜剧之中的感觉。
「梦、梦哥……」
「这幢房子本来是七屋敷家的东西,然后我把它买下了」
信乃步捂着心脏,呆呆地站在原地。梦人没有管她,用杖柄敲了敲木制窗框。
「据说这是战前建造的,因长期闲置而受损严重,所以只把外表保留了下来,里面基本已经全换掉了」
梦人这么说着,敦促信乃步进屋。只见门旁装着一部色调不算显眼的内线电话,庄重的玄关散发出新房子的气味。
但是打开门之后,里面的情景让信乃步打开眼睛。这里面就像电影中的一样,她从未进过这样的房子。采光不太强的屋内铺着冷色调的毛毯,木材与灰泥筑成的墙壁上就连细部都进行了风格装饰,从二楼下来的楼梯扶手都经过了精雕细琢,就像是将举办舞会或发生杀人事件的大屋缩小后的样子似的。
「哇……」
「装饰风格跟旧校舍很像吧,似乎出自同一手艺人之手」
信乃步正呆呆地环视这个将门口空间布置成的小小门厅,这是梦人从刚才的屋里出来了。
「啊,真的啊……」
「留下来的东西,尽可能地修复之后保留下来了。如果保存完好,这幢房子应该也是文化遗产级别的,不过它在七屋敷家的财产中年代算比较近的,因此在不能使用之后并没有得到很大的重视,便被搁置下来。等体现得出价值的时候,已经形同废屋了呢」
然后,梦人嘀咕了声「显赫的世家还真是可怕啊」,轻轻一笑。
「真、真厉害……」
「是啊,即便如此还能保留下来,也是七屋敷家的厉害之处呢。在乡下也有这么厉害的地方呢」
梦人对不禁发出感慨的信乃步表示同意,但他的观点与信乃步的心中所感并不一样。
「不、不是的,我是说梦哥你好厉害!」
总算说得出话来的信乃步,兴奋地开口说道
「竟然能住在这种地方,梦哥才厉害啊……!」
信乃步对自己哥哥的倾佩之情溢于言表。但听到这番话的梦人,却只是微微扬起嘴角,转过身去。
「……算了。我会一直在书房工作,有什么事就喊我」
梦人回到敞着门的那扇房间。
距玄关最近的房间似乎是书房。由于梦人腿脚不便,恐怕将居家的活动范围集中在一楼,变得小而紧凑。
「不方便人进的房间已经锁上了,没上锁的房间你可以自由参观」
梦人一边说一边在房里的椅子上坐下。从敞开门的门中,能看到书房里摆着书架和桌子。在桌子上,笔记本电脑与古董杂货放在一起,另外,还放着一个陈列着钢笔的玻璃橱柜,在台灯的淡淡光线下释放着存在感。
「……」
信乃步对着梦人在隔着灯罩透出来的光线中将读到一半的书翻开,开始查资料的身影望了一阵子,随后突然晃过神来,在房子里转了起来。
她情绪高涨,感觉就像进入了书中的世界。梦人的小说描写的是当代的少年少女,因此这里并不是他书中的世界,然而梦人本人正身处这样的世界中,而且自己也身处这个世界中,这让信乃步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信乃步迈着轻快地步伐,在房子里到处走走瞧瞧。
屋子里非常棒。虽然装潢和家具都很古老,家电和设备是现代化的东西,但风格与色调品味十足,在便于居住的同时,也与洋房的风格取得了完美的调和。
信乃步走在柔软的地毯之上,发现屋子,然后把门打开。她把一楼转了个遍,就连厕所也没放过,最终才向二楼金发。可是,由于房间本来就没有多少,除去感觉是私人房间的地方悲伤了所指外,能进的房间也不是很多,这确有一些遗憾。
「……唔」
信乃步将所有房间参观完之后依旧意犹未尽,游手好闲地站在房子里,游手好闲地在房子里到处瞧。小型冕形灯洒下有色的淡淡光芒,将墙壁上、天花板上、门上的细致构思,毫无保留的展示出来。在这样的房子里,明明已经看过了多有的房间,却又到处是还未看过的地方。
被普通房子所无法企及的情报量所包围,明明能看的地方都已全部看过,却还是意犹未尽。可是,由于信乃步缺乏相关知识,根本不知道哪里该仔细去看,心中还是模模糊糊地沉积着那种「还没看够」的心情。
信乃步,只是一味地在走廊徘徊。
她幻想着上锁的房间里是什么样子,品味着那种不忍离去的心情。
信乃步再次走下楼梯,顺着不算特别宽的走廊,走在长长的门厅。
她漫不经心地望着两侧并立的门,当她走到细长门厅的深处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叩叩

一个声音。
忽然地。
传了出来。
她感觉从其中一扇门后传来微弱的,好像敲门的声音,然后停下了脚步。
「……?」
那个声音很小,就像是耳朵听错了。信乃步下意识向门看去。那是一楼可以算是最里面的房门,跟旁边的几扇门完全一样,在这座洋房中显得十分普通。
信乃步转向身后。
门口附近的书房正开着门,里面的黄色光线洒在了门厅的地板上。
梦人就在里面,但感觉不到他从椅子上起身的迹象。现在,这栋洋房中应该只有信乃步与梦人两个,所以听到那样的声音让信乃步觉得十分可疑,而且不可思议。
那不是一般的动静,显然是有意识去敲门的声音。
信乃步歪起脑袋,将目光放回到眼前的门上。
——里面有什么呢?
这扇门上了锁,信乃步无法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
信乃步……

「………………唔……」

总觉得这扇门有些讨厌,然后直直地盯着这扇门,站住不动了。
她是头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类似于不祥预感,但又不是那么含糊,就好像不祥预感化作雾气在肋骨内侧扫过一般难受,只要站在这扇门前便会缭绕不散。
……是我想多了么?总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不对劲。
信乃步虽然认为那是错觉,但还是对这扇门在不好的含以上在意的不得了。那扇门色调深沉,用厚实木材打造,古典样式,门柄和连接件都是十分精致的暗淡黄铜材质,结结实实地安装在门上。
然后,在门柄的下方,有一个跟旧校舍的门有些相似的巨大锁眼。
那是能够穿过门看到另一边的老式锁眼。
「……」
信乃步俯视着锁眼,干巴巴地咽了口空气。
她犹豫了,时间静止了,然后在一真冰冷的沉默过后……
她在隐约弥漫着紧张感的沉默之中,偷偷地压低身体,将脸凑近锁眼,向房间内窥视。

然后,她看到了头颅

「————!!」
信乃步吓得跳了起来,差点惨叫起来。她拼命地把几乎破口而出的惨叫声咽了回去,然而咽下去的恶寒如同电流一般,让全身上下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她捂着嘴蹲了下去,但恐惧并没有继续加剧。就在刚才,信乃步已经察觉到在里面看到的东西是颗有小孩那么大的人偶脑袋,拼了命地想让自己几欲蹦出胸口的心脏平静下来。
里面的日本人偶的头突然进入视线中,让她差点心跳骤停,但事情也不过如此。她即便明知那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但一度直接遭受那种强烈的惊吓,还是让她一时间双脚发软。信乃步眼睛里挂着泪花,瘫坐在地毯上,捂着嘴,只能无助地不断喘息。
然后,还不等她能够站起来之前,玄关便打开了。

「梦人,我回来了」

大门那边传来一个稳重的少女声音,双开的大门打开了半边,信乃步看到身着山对面某所女子高中水手服的熏走了进来。与此同时,信乃步心中感到了绝望,然而她无计可施。
「……信乃步!?」
果不其然,熏一进门便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来。片刻之后,梦人终于拄着手杖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还没办法起身的信乃步身边,用捉摸不透感情的表情看着信乃步,带着有些吃惊的口吻问道
「……你在干什么?」
「…………」
信乃步答不上来,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定仓先生,能稍微帮个忙,把她扶起来么?」
「是」
梦人开口后,为熏开车的那位年轻司机走了过来,轻轻松松地将信乃步抱了起来,让信乃步平躺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熏慌慌张张地进了厨房,然后端来了一个装了水的玻璃杯。
——只是吓坏了而已,竟然会让那位嫂嫂那么慌张啊。
——穿和服的样子很成熟,不过穿水手服的样子好可爱啊。
——在这种情况,还不忘把杯子放在托盘上来端啊。
信乃步就像事不关己一样想着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到头来将近半个小时都没办法正常说话。
……然后。

「那间屋子是储藏室,你别搞得大惊小怪好么」

信乃步把自己出于好奇,从锁眼偷看房间的事情交代了出来。深深靠在沙发上的梦人对此笑也不笑。信乃步把双手放在腿上,畏畏缩缩地坐在梦人面前的沙发上,情绪非常低落,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向梦人道歉
「对不起……」
「算啦,不过看到了阿熏慌张的样子也挺难得呢」
梦人开心地偷笑起来。他身旁的熏脸红起来,露出伤脑经的表情轻轻瞪了梦人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抱歉。这件事先不提好了,我没想到上了锁反而会适得其反呢。果然人生在世,没多少事能够顺心呢」
梦人边笑边说
「储藏室里也有一些高价物品,要是弄坏就麻烦了,所以即便亲人也不希望随便进入。你闹这么一出,我都不敢让别人进我家门了」
「对不起……」
信乃步已经不晓得道了多少次歉。可是这个时候,话题转移到了让人做客之上,这让信乃步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于是,信乃步开口说道
「啊,对了……梦哥」
「什么事」
「啊……这个嘛……呃……」
信乃步不禁语塞。自己已经给他添这么大的麻烦了,还要厚着脸皮提更多的要求,这让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那个……读书社的同学说,想见见梦哥」
信乃步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大家都是梦哥的书迷……那个……能见见他们么?」
「……」
问出来之后,梦人稍稍挑起眉梢,好像十分困扰一样抿紧了嘴。
「那个……」
「抱歉,这件事不行」
信乃步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答案,虽然内心十分动摇,十分后悔。但是,信乃步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说的话,梦人便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觉得身为作家,有义务尽可能对所有读者一视同仁。不能因为是妹妹的朋友就偏心……不,正因为是妹妹的朋友,就更不能偏心了。信乃步,虽然对不住,但还请你谅解」
「啊,嗯,梦哥说的没错……对不起,让梦哥为难了」
信乃步硬着头皮做出这样的回答,装出完全没事的样子。可是,她在内心之中,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从这个世上消失。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信乃步开口了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哎,你不用顾及我的。别那么消沉啊」
梦人将手轻轻地放在信乃步如同窥视井底一般垂着的脑袋上,朝门外喊了过去
「定仓先生,能劳烦把我妹妹送回家么」
「是」
那位将头发扎在脑后的司机似乎一直在屋外守候着,用忠实的口吻,面无表情地作出回答。
熏也向他鞠了一躬。
「有劳了」
「是,大小姐」
然后,信乃步站了起来,在梦人和熏挂着温情笑容的目送下,难为情地离开了梦人的新居。

  †

「……」

将信乃步送出去,高级轿车富有特征的引擎声远去消失后,之前挂着温柔微笑的梦人就像按下了开关一样,那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仿佛对世间一切感到疲倦一般的扑克脸。
就像摘下面具一般敛去笑容的梦人,直接转向了玄关,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书房走去。
熏一时间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梦人回到书房,在椅子上坐下之后,从敞开的门外传来熏的一声微微的叹息,接着熏对房里的梦人说道
「……你对妹妹果然笑得温柔呢」
「嗯?」
梦人稍稍转动椅子,转头向熏看去
「有么?」
「是啊。如果毫不知情的话,甚至会让人感到嫉妒的那种」
听到熏的这番描述,梦人嘴上露出完全比不上刚才那微笑的,非常邪恶的笑容
「你要嫉妒也没问题」
「我做不到,信乃步太可怜了」
熏对梦人的戏谑就像感到气愤一般鼓起脸,说道
只对不关心的人才会摆出温柔的态度,这毛病实在糟糕。信乃步实在太可怜了,我都不忍心看了」
梦人开心地对这样的熏笑过之后,又转动椅子背过身去。
「哎,我本人是没那个意思的」
「……」
「这是我不知不觉间养成的处世之道。我对很多人都不关心,而我潜意识中得出了这么做的结论,因为这样能够减少不必要的摩擦」
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可怜她,就跟她友好相处吧」
「这用不着你吩咐」
「那就拜托你了。因为,坏心眼的男人————说不定马上就会退场了」
「……你可真够坏心眼」
熏就像看透了这些事一样,感慨之后便走进书房,双手从梦人身后伸了过去,连着椅背一起环住了梦人的脖子。

 3

在这个时间,恐怕每户人家都已经吃完晚饭了。在这个点,祐季子跑到真木家来玩,正跟信乃步一起坐在连廊边上,问信乃步一些问题。
「嗯,房子非常气派啊」
想吃端给祐季子的点心而从二楼下来的现人,听到了信乃步说的回答之后,没放过这个机会,插了句嘴
「那你遇到幽灵了么?」
「!?」
信乃步好像非常气愤,表现出的反应就像被一针见血地说中一样。看到这个反应,现人嘲弄第笑了笑,踩着榻榻米穿过屋子,在连廊变上坐了下去,从堆满的盘子里拿起一个独立包装的饼干,拆开后扔进嘴里。
「别欺负妹妹啊,真受不了你……」
祐季子愣愣地打抱不平。
祐季子特别喜欢迷彩花纹,现在穿着便服的她,戴着一顶某特种部队的帽子,一根马尾辫从调节大小的洞里钻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是迷彩花纹。
「我又没欺负她」
现人一边嚼着饼干,一边说道
「倒是你,这么晚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找信乃步问那种事情么?你可真闲啊」
「我就是对小梦的新居很好奇啊!」
祐季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面对她这样的态度,现人只是呆呆地应着「行行」将她的气势放空,同时拿起了第二块饼干,扯开包装。
看来,因为信乃步去过了梦人的新居,所以祐季子想问情况便火速赶过来了。祐季子一直以来在放暑假的时候都喜欢跑到朋友家放烟花,即便在晚上也会频繁地跑过来玩,因此妈妈为她端上点心的情况也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话又说回来,这种消息又不会长翅膀飞走,亏她就像赶着投胎一样跑过来打听,只能说她闲得发慌,不然就是喜欢没事找事了。
于是现人就酸了她一句。就在祐季子正要继续开聊的时候,信乃步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动摇,声嘶力竭地向现人嚷嚷起来
「幽、幽灵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我又没乱说,难道你不知道?」
现人答道
「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那栋房子可是被人们叫做幽灵大屋喔」
「咦……!?」
看到信乃步脸上露出难以隐藏的冲击,现人觉得稍稍成功地贬低了梦人,感到有些痛快。于是现人一边哼哼地小,一边说道
「据说还有人偷偷溜进去玩试胆」
「啊」
听到这话,以前总和男孩子一起玩的祐季子似乎也知道幽灵大屋的事,砸了下手说道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就是那个地方么?」
「是啊,那里爬满青藤破破烂烂,白天都一片漆黑,阴森的很」
「是啊是啊,真怀念啊」
「很多人都在那里见过幽灵喔。相传,以前住那个大屋里人好像是自杀了还是被人杀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没错没错。原来是那个地方啊……」
祐季子叉起手点点头。现人这时候,才总算把手里拿了好久的那块已经把打开袋子的饼干放进嘴里,整个地噘了起来。这时,祐季子就像彻底明白了一样,点了一回头,最后说道
「是这样啊……不过小梦既然住进去了,那么传闻果真只是谣传呢」
听到这话,现人开口了
「这谁说得清楚,说不定真会冒出来」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幽灵。这只是为了让梦人的房子掉价而说出的,完全违心的话。
说到这里,信乃步最终发起火来
「……现哥你怎么这样,不理你了!!」
信乃步大叫之后,猛然站了起来,跑进了家里。
「啊……」
祐季子没来得及阻止。槅扇被粗暴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经过了一阵沉默,镇定的祐季子将抗议的目光,刺向了正在默默吃着第三块饼干的现人的侧脸。
「……小现,负起责任来」
「啥?」
「我找信乃步本来能打听到小梦新居的事情,你害我打听不到了。所以,你要负起责任,讲给我听」
现人诧异地回了一句
「……我又没去看过」
「我知道」
祐季子说道
「你就用你的想象力和即兴表演力,讲讲你没见过的新居吧」
「少强人所难啊」
祐季子万分认真地盯着现人,现人摆着一副厌烦的表情,将圆形的饼干包装袋扔向了祐季子。

 4

又是一晚过去。
去上学。
所有课程结束后……
正准备回家的信乃步在鞋柜跟前,被现在最不想预见的一群人带到了。

「来了来了。喂,真木同学!」
「啊……」

信乃步被叫到之后抬起脸来,在明确看到她们的身影的同时,脸色黯淡下来。
「山根学姐……」
她在这里碰到的,是聊天派的三名三年级学姐,还有一名二年级的同学,总共四个人。她们四个集中在鞋柜前面,正等待着信乃步。
高个短发戴眼镜的前部长,山根志帆。
头发向后收紧,嗓门很大的松林明日香。
头发翘起眼神凶恶,在聊天派中却给人沉默寡言的感觉,夏川爱子。
聊天派的三年级全都到齐了。然后,还有一个二年级同学也跟她们在一起。她跟志帆关系很好,简直就像志帆的跟班,小个子,总是叽叽喳喳,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名叫猿枝万智。四个人正盯着拿着包出来,准备回家的信乃步。
信乃步一看到她们,便有种恨不得马上逃走的感情。
她们要跟梦人见面的请求被拒绝了,而且信乃步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才好。而且今天明明不是社团活动日,她们却兴师动众在这里严阵以待,由此可见她们对想见梦人的事情怀着多么强烈的期待。可是,信乃步却辜负了那份期待。
「这边来这边来!」
「啊……是……」
可是,信乃步不可能逃走,只能无可奈何地转向几位学姐。除了夏川爱子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之外,大家脸上都满怀期待,至于猿枝万智则看起来都已经快要蹦起来,这反倒让信乃步的胃和心脏更加沉重。
「说说看说说看,怎么样了?」
在松林明日香的询问之下,信乃步进退两难。信乃步性格懦弱,不擅长跟人说话,自然也就不擅长否定别人说的话,拒绝别人的请求。
「啊……呃……对、对不起。我问过哥哥了……可哥哥说,不能因为是妹妹的朋友,就……偏心……」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对于该怎么跟大家说,她应该已经想过很久了,可一到关键时刻便手忙脚乱,让一切准备都统统白费了。
她感到心脏快要爆裂,甚至真的感觉到胸口作痛。好不容易把话完全说出来,而说出之后的效果简直就跟信乃步所设想的一模一样。
本来充满期待的热切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然后,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失望,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
「欸」
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失望的声音。信乃步感觉这样的气氛和声音就像是对自己的指责一般,缩紧了身体,但事实上这就是一场对信乃步的批评会。
「欸,太令人失望了……」
以万智的话为开端,大家同时宣泄出不满。
「亏我那么期待」
「我已经向妹妹炫耀过了,你要怎么赔偿我啊」
「……」
志帆含沙射影地吐露心中的遗憾,明日香则一副要吵架的态度,爱子用非难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信乃步。在她们的包围之下,信乃步快要哭出来。
「早知这样,跟你打交道不就没价值了么!」
尤其是对大伙原本便声音很大,态度也很狂妄的明日香,说出话非常狠辣。
信乃步只能害怕地缩紧身体。她深深低下头,看着包围自己的那四个人脚上的室内鞋,泫然欲泣地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万智抓住了信乃步的胳膊。
「喂,真木同学,不要不吭声,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学姐她们也未免太可怜了吧」
「……」
这样的说辞显然蛮不讲理,但光是如狂风暴雨般朝自己袭来的非难,已经让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她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事都无法思考了。
「是啊,你就不能再努把力么?」
明日香用手指重重地戳了下信乃步的肩膀。
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信乃步哭了出来。她低着头,躲在自己头发围成的小小空间偷偷哭泣。她不是顽强忍耐,不是在豁达接受,也没有等待风暴过去的念头,只是愣愣地站在众人抨击声中。

「……学姐,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一个男生突然从外面向这群人喊来。
「今天不是社团活动日呢」
「!」
随后,包围信乃步的凝重空气云消雾散,转变为困惑与尴尬。信乃步记得那个声音,那是读书社唯一的一名男生,一年级的长壁骏的声音。
「是社团在搞什么集会么?」
「啊……呃,并没有搞那种活动」
阿骏这么一问,围在信乃步周围的四个人慌张起来,最后志帆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只是我们有点事情想问问真木同学,而且现在已经问完了。好了,大家走吧」
志帆开口之后,周围的大伙在困惑的气氛之下离开了信乃步身边,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现场。
「……」
信乃步一时低着头,愣愣地呆在原地。
一旦把脸抬起来,一定会被别人发现自己在哭……不对,说不定在哭的事情早就完全被看出来了。
不知为何,阿骏没有离去,也没有跟信乃步搭腔,只是站在那里。
男生的黑色裤腿跟蓝条纹的室内鞋,就像一条忠诚的看门狗,一直站在信乃步被泪水模糊的视野角落。
过了许久,信乃步总算把脸抬了起来。
阿骏依旧站在那里。他在一年级中,硬算的话属于个子矮的,但自然还是要比班上个头最小的信乃步要高。他头发很长,脸庞稚嫩,容貌与其说帅气,不如说可爱。但是,他不论眼神还是言行都算冷淡的,最开始学姐们因为他是唯一一名学弟而对他十分照顾,但渐渐的不只是厌倦了还是不好跟他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聊天派对待他的态度就跟对待其他读书派成员一样了。
信乃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对仍站在那边的阿骏说道
「对……对不起」
阿骏如响斯应地回答
「你又没做应该道歉的事」
信乃步觉得好像触怒他了,慌张起来,结果开口之后又是道歉
「对、对不起」
「没什么……」
阿骏的表情显得更加伤脑筋。
让对方伤脑筋了,信乃步觉得十分惭愧,但最后说出来却依旧是相同的那句话
「对不……啊」
「……」
阿骏轻轻地叹了口气,挠了挠头之后将视线从信乃步身上移开,看着别处这么说道
「……真木学姐和姐姐关系不错,所以我只是帮个忙」
「啊……」
阿骏的姐姐也在读书社。
长壁命,跟信乃步同个年级。自不用说,她是读书派的成员,但她在彼此之间没什么联系的读书派中,又有着特殊的地位。
命因患躁郁症及精神分裂症定期要上医院检查,是个精神不稳定,言行古怪的女孩。
阿骏是为了照看那位精神不稳定的姐姐才跟着加入了读书社的。聊天派后来没有再管阿骏,这也是原因之一。
聊天派在一段时间里基本是以霸凌的态度在对待命。
虽然阿骏那么说,但信乃步并没有去保护过命,只是觉得命跟自己同病相怜,很正常地对待命而已。
「我……并没有做过算得上帮忙的事情」
信乃步感觉有些惭愧,这样说道。阿骏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转过身去。
「那就当是我看不惯她们好了」
「啊……」
俊也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迈出脚步。信乃步慌了,发觉还有话没有说,抬起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那个……谢谢」
「…………没什么」
阿骏头也不回地这么说道,朝着并立的鞋柜之间离去了。
信乃步目送着他离开,心中除了愧疚与羞耻之外,还稍稍留下了几分开心。感觉之前遇到的那些不开心的事,也稍微的……稍微一丁点的,感觉不那么糟糕了。

————可是,她错了。
侵蚀真木信乃步的诅咒的故事,一切都在此时此刻……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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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3-2 11:35 编辑

三刻 内向少女的忧郁

 1

「哎……」

——我知道。
——我这种人根本没有价值。

信乃步叹息着。她回想起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如果最后没有阿骏的搭救,她会受到更大的打击,可能回到家之后会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个不停。信乃步也知道学姐们对自己说的话都是事实,可她让她重新去面对,她实在是忍受不了。

——我自己最清楚。
——我要不是『真木梦人的妹妹』,根本没有跟我说话的价值。

学姐们也好,聊天派的人也好,就是因为信乃步是梦人的妹妹,所以才找信乃步说话。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心甘情愿地找性格阴沉、怕生、不会说话,话题也不丰富的信乃步所画。
信乃步在二楼自己的卧室里兀自消沉。
被学姐们说得那么惨,她自然很受打击,但她对自己随赶到的羞耻和厌恶,要更甚于对学姐们的怨恨。
当她们向信乃步提出想见梦人的时候,虽然只有一丁点,但她心底还是感到十分开心。她感觉就像自己被人夸奖,自己被人需要一样,于是就轻易做出了许诺……信乃步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感到厌恶。
得意忘形地让学姐们产生期待,自己也十分期待。
她期待梦人去见读书社的大伙,让大家开心,然后自己也跟着开心,怀着自豪的心情欣赏着那样的情景……她曾这么幻想过。
竟然对自己有所期待……真是自作自受。
——我应该知道……不,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那种值得期待的人。
太可耻了,太惭愧了。就算被学姐们那般恶语相向,在信乃步的感情之中,惭愧之情跟憎恨与愤怒相比还是要远远占据上风。
信乃步的自我评价非常低。
她不擅长交际,也不擅长运动。在学习方面,除了国语还算强那么一点,其他科目都很一般。就算这样,她在绘画或者音乐方面也都没有特长,身上没有任何一件值得向别人炫耀的东西。
能算作兴趣的,就只有读书了,只有读书是她的快乐。硬要把她的生活分个快乐还是痛苦的话,平日里还是痛苦更多,因此她一直都是为了享受读书的乐趣而活着。
在信乃步眼中,这是个难以生存的世界。
总之,畏缩不前,不擅交际的信乃步,虽然至今很幸运地并未遭到残酷的霸凌,却总是处在深渊的边缘。
她每当看到霸凌的新闻和故事时,就会将其投射为自己将来的下场,总是担惊受怕郁郁寡欢。她并不是不想交朋友,但她觉得班上的一般同学跟自己根本不是一类人,不知道该如何打交道,而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心中感到十分害怕。
信乃步对接触他人非常的没有自信。
反倒是鼓起勇气之后却适得其反,结果在挫折之下丧失勇气和自信的情况居多,让她已经排斥积极主动的做法了。
信乃步在至今所走过的人生中,不管要做什么都不顺心,基本全都以失败告终,挨人骂,招人笑,惹人烦。然后,每次挫折都会让她受伤,令他丧失自信,进而让她彻底醒悟……自己只能像块石头一样活着。不能主动去做任何事,主动去说任何话,主动去渴望任何东西。
这便是信乃步为了安心生存下去的,艰难的处世之道。
所以,对于回赐的事情,信乃步首先感觉到的是负罪感。因为自己得意忘形,过分奢望,才会吃过数不尽的苦头还是重蹈覆辙,弄成那样的情况。
「哎……」
信乃步叹了口气。
她趴在卧室的桌子上,拿积聚在胸口的那团漆黑沉重的东西毫无办法。
那是漆黑的后悔的聚合体,是自我厌恶的聚合体。里面的成分中,极小一部分是对学姐们的憎恨,然后绝大部分是对怀有憎恨的自己的厌恶,以及其他方面的自我厌恶。
——不该那样轻易许诺。
以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社团?
今后学姐们会怎么对待我?
好不安,好担心。
信乃步本质上很害怕人。所以,信乃步虽然真心害怕投向自己的愤怒和恶意,但究其根本,那还是信乃步性格的性格问题。就算往好听的说,她的性格绝对算不上招人喜欢。
「哎……」
心情好沉重,沉重的不得了。生性腼腆又笨拙的信乃步,遇到的净是让自己心情沉重的事情。她的人生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而且坚信今后还会这么走下去。
只有忘记一切沉浸在书中世界的时光,才是慰藉。
让这间被分隔成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变得更加狭窄的书架之中,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这些书几乎是信乃步的全部乐趣,甚至可以说,就是信乃步的一切。
这个地方,是信乃步的城堡……被书本包围的城堡。
在槅扇割开的隔壁,是现人的房间。
把这里与现人的房间割开的槅扇前面,摆着两个书架,将通道堵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就是窗前的课桌、橱柜还有衣架了。这便是信乃步的城堡中的一切。
虽然不太方便也不太满意,但到头来只有这里是信乃步的『家』。
外界、社会、世界,对她来说充满了麻烦事。要是能一直呆在这间屋里读书该有多好。
但是,信乃步并没有那种气魄将想法付诸实践。
明天还有后天,肯定还是都得带着沉重的心情畏首畏尾地去上学,像地藏石像一样消磨时光。
「好讨厌啊……」
她将脑袋顶在书桌上,嘀咕起来。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
那是来邮件的提示音。朋友很少的信乃步手机响起,硬要说的话,是罕见的情况。
「啊…………是谁呢……」
信乃步懒洋洋地抬起脸,向熊猫一样的黑白手机伸出手去。
她一看屏幕,见是亚由美发来的。虽然她们刚刚交上朋友的时候,信乃步曾开开心心地整晚跟她用邮件聊天,可是由于聊得太频繁被妈妈骂过,所以现在几乎不用邮件交流了。
「什么事呢……」
她打开邮件。
屏幕中显示的文章既没有美化符号也没有颜文字,标点符号输入的十分正经,就像亚由美为人的写照一般,十分保守。

标题:哥哥的事

学姐来短信了。
虽然还是有些遗憾,
但我并不是那么在意。
你也别往心里去。
学姐们一定说了不中听的话,
但你最好别往心里去。
我帮不了你,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学校见。

「……」
读完之后,信乃步叹了口气。
信乃步觉得亚由美是个善良的女孩,她的心情也让信乃步很开心,但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何况信乃步也没有那么积极单纯,不会因为这份的鼓励便看开一切,感到幸福。
而且,她觉得不能率真地为朋友的关怀感到感激的自己十分别扭,又开始自我厌恶。信乃步只回了一句「谢谢」,然后再次妈在了桌上,再次沉浸在自己内心犹如泥沼的思绪中。

 2

……她醒了过来。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没有颜色。模糊的视野中,是用木条区隔的天花板,以及沉浸在夜色中的,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中的景色。在这片就像沾了水的老照片一般的模糊视野中,出现在眼角之中的,自己身下的被窝和脑袋下面枕头的白色,显得出奇的白。
没有声音。生更半夜的寂静,自漆黑的天花板撒满整个房间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相对的,周围的环境,还有自己的深信,都出奇的平静。
完全没有做过梦的记忆,只能算是突然醒来。而且意识和感觉非常鲜明,完全没有想继续睡的感觉。

鸦雀无声

出奇鲜明的感觉,感觉到那出奇鲜明的寂静……静得发冷,静得从被窝中感觉到的自己的体温都飘忽不定,很不自然。
在黑暗中,她一时间感受着万籁俱寂的沉静。
实在太过安静,以致她都搞不清自己现在的状况了。
「……」
过了许久,一直是这个样子。
「……唔……」
信乃步完全没有睡意,于是慢吞吞地伸手去拿枕边的眼镜,然后戴在侧卧着的脸上。眼镜支架发出的卡啦声,在寂静之中显得特别的大。在戴上眼镜的同时,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然而在黑暗中能够看清楚的,果然还是黑暗。
「……」
在浓重的黑暗中,信乃步坐了起来。
衣服跟被窝摩擦发出的声音,充满了这个被黑暗所吞噬的单色房间。
她伸手在空中一抓,抓住了电灯的拉绳。拉下去之后,随着一个清脆的手感,荧光灯昏沉地闪烁起来,毫无生命力的灯光随着咔叽咔叽的声响最终点亮。
在感觉眨得比平时要厉害的灯光照耀下,熟悉的房间显露出来。
伴随震动般微弱声音的灯光之下,穿着睡衣的信乃步稳稳坐在铺在榻榻米上的被窝上,漫不经心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喝口水吧。
她首先想到这个,然后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由于现在是半夜,她注意不发出声音,走过榻榻米,悄悄地打开槅扇。

滋滋

在打开的槅扇那头,充满夜色的走廊出现了。
屋内闪动的昏沉光线,洒在外面那条仿佛无月之夜的漆黑灌入进来一般,向左右延伸的黑暗走廊上。在眼前的地板还有灰泥墙壁上,映出了一个人影……自不用说,那是自己的影子。
从槅扇到楼梯明明距离不是很长,然而走廊那边笼罩在黑暗之下,完全看不见。由于家里的走廊上没有窗户,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看到现在这种情况,儿时那种发自心底感到恐惧的记忆,如今死灰复燃,历历在目。
这样的寂静,仿佛会轧轧作响一般,仿佛会呼吸,有生命一般。
老旧木结构日式房屋的那种富有生命力的『温暖』,到了夜里变成了有生命的『气息』,从黑暗中威慑人的本能。就像潜藏着什么一般,有生命的黑暗与寂静,悄无声息地铺满这条走廊,直达尽头。
会呼吸的————黑暗。
其中,唯一属于自己的人影正如异形一般恍恍惚惚地晃动着。
信乃步每当半夜要踏上这条走廊,总是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凝视着那片黑暗,不祥的想象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令她寒毛倒竖。她摇摇头,将那些想象从心里驱赶出去。
「…………」
然后,她调整好呼吸。
朝着走廊,迈出了脚。
吱吱
随后,下脚的那块老旧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响彻黑暗与寂静。这种模板咯吱作响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出奇的大,就好像能够渗透进耳朵里和心里一样,化作寒意在背脊上窜过。
必须走到楼梯傍边才能摸到走廊的电灯开关。
房门透出的光将信乃步的影子打在走廊的对面墙上,信乃步用手扶住对面的墙壁,手掌与人影的手掌相合。
灰泥的冰冷触感传了过来。信乃步沿着墙壁开始向走廊的黑暗中前进。她将身后卧室里透出的模糊光线作为心灵依靠,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往前走。
轧、
轧、
地板轧轧作响。
身体的重量,地板接缝的形状化作微弱的扭曲触感,传到她的脚底。
她一边听着自己轧、轧、的脚步声,一边摸着灰泥墙壁,在仿佛能够侵蚀身心的寂静中前进。就这样,她慢吞吞地走过哥哥的房间门口,总算到达了楼梯,然后伸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啪叽,老式开关发出非常巨大的声响,随后楼梯的灯眨了起来,最终点亮。那个荧光灯罩从她小时候起就没换过,那昏黄的光线照亮楼梯。即便这样的光线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觉,但总比黑暗要强多了,这让信乃步终于有了稍稍放心下来。
「唔……」
信乃步握住为腿脚不方便的哥哥补充安装的楼梯扶手的一端,轻轻地发出呻吟……这是因为她感到十分紧张。她平时并不会对自己的家感到这么害怕。虽然也会觉得害怕,但平时不会如此紧张和不安。现在,信乃步之所以这么紧张,原因在于她之前去梦人家时所发生的事情。
她敌不过好奇心,在梦人家透过钥匙孔向上锁的房间里窥视,结果跟里面的人偶头对上了眼睛,吓得半死。她对那件事现在依旧心有余悸,于是便胆小起来。那个恐怖的经历,让她感觉心脏就像被捏破了一样,击碎了信乃步内心理智与常识的保护层,让她的精神暴露在了恐惧与幻想之中……就好比皮肤被剥下来,让神经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般。
当他凝视着这片黑暗的时候,平时根本不会有的,或者压抑着的恐怖想象与妄想,便源源不断的涌上大脑与内心,根本控制不住。
感觉……黑暗中随时都会冒出手,冒出脸来。
譬如说……人偶的脸。
在梦人家看到,让她差点心跳骤停的那只白色日本人偶的脸,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缭绕不散。
……要是不去偷看就好了。
拜其所赐,昨晚也没做个好梦。
她怀着为时过晚的后悔,从楼梯之上向楼下看去。从这里,能看到被昏黄光线照亮的楼梯,以及沉积在一楼的黑暗。她怀着没有丝毫减退的恐惧,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吱、
吱、
每一步发出的脚步声,都充满整个狭窄的楼梯。
下了楼之后,她又找到电灯开关,按了下去,然后站在一楼的走廊之上,望着那槅扇和门并立着的样子。
爸爸和妈妈睡在一楼,有时候能够听到喊声,但今天很安静。
荧光灯已经老化,闪动的光亮就像摇摆的烛火,在走廊之上形成明显的阴影。她唯独今天不希望这个样子,然而还是太安静了。



寂静渗透进她的身体。
愈演愈烈的害怕,现在充满她的体内。
——快点喝口水回屋吧。
她这么心想,有意识地避过排列着槅扇与门的那条走廊,将脸伸进将厨房隔开的门帘。
就在此时。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
头发、后背、背脊、睡衣之下的身体,都被走廊上突然吹过来的风嗖地拂过。之前的紧张造成反应,令过敏的惧意放射开来,让身体停止动作,眼前的厨房门帘就像鼓起来一样,激烈摇摆。
「……」
是风。只是有风从背后吹过来而已。
刚才看过了,背后走廊上的槅扇跟们全都关着,不可能是任何房间的窗户里灌进来的风。
走廊顶头是拐角,那边是玄关。
玄关不可能开着。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背后走廊上照过来的灯光——

噗滋、

熄灭了。
「咦……」
与此同时,她在背后感觉到了黑暗……还有气息
她全身绷紧,呆呆地愣在原地,表情僵硬起来。
盯着前方的双眼惊恐地张大,背脊顿时挺得笔直,不敢动弹。在背后的方向上,能够鲜明地感觉黑暗的走廊延伸过来的,异样沉重、黑暗的气息。对那种异样的感觉所产生的惧意,紧紧地攥住她的魂魄,就像正在向后拉扯他的头发一样,令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开始抽搐。

怎、怎么回事……!?

能够感觉到,在背后的走廊上,有什么东西
一楼的灯光熄灭后,只剩下楼梯的灯光,就像路灯一样照出一小片区域,让她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浓密黑暗包围之下的孤岛。在茫茫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她的后背感受着那个气息,呆呆地站在暗淡浑浊的灯光之下。她就像哽住一样停止呼吸,将那双张得大大,连眼皮都忘记眨的双眼对着正前方,全身的感官敏感地向背后的气息集中,在紧张感之下似乎都能听到胸口绷紧的声音。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下,在背后的黑暗中,响起了声音。

吱、

那是个微弱的声音。
是身体的重量压在走廊的地板上,令地板倾轧作响的声音。
「………………!!」
她的内心发出压抑的惨叫。背后的方向上,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必须逃走。可是被恐惧占据的身心衣被冻在了原地,恐惧的感情与意志只是白白空转,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吱、

那东西……走在走廊上。
那东西……走在背后漆黑的走廊上,正缓缓地向这边靠近。

吱、

正在靠近。
渐渐靠近。
信乃步面部抽搐,牙根颤抖得合不拢。强烈的冰冷感觉,徐徐窜上背脊。
然后——

……吱。

声音终于来到了光亮附近。
「…………………………!!」
就算不去看也能清清楚楚地明白。恐惧与紧张紧紧攥住她的心脏,令她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令她根本无法回头,令她浑身上下冷汗涔涔。
动不了……身体被致密的恐惧与紧张紧紧束缚住。
在高密度的之下,后背被干站在背后的『声音』以及那个『气息』压迫着,身体一动也动不了。
只不过,勉强能够微微转动的眼珠,从张大到撕痛程度的眼皮之外,看到了脚下。
……一双赤脚,地板,以及楼上下来的浑浊光线隐约照亮的脚下区域。
然后,视野朝着气息所盘踞的背后,缓慢地、缓慢地、一点点地转动。「不想去看」的怯意在脑中放声尖叫,然而背后『气息』的压力和恐惧,将撕心裂肺的惧意硬生生地拽走,将视线扯向背后……

噫……

掠过脚尖。
滑过脚背。

不、不要……

滋滋、滑向脚跟。
掠过脚跟。

不要!不要啊……!

滋滋滋,滑过脚下的地板……滑向身后。
视线被一点点地硬拖着,到达背后的黑暗与脚下光亮的分界线之时————

只见一只
穿红和服的日本人偶
孤零零地
站在那里


 †

……信乃步醒了过来。
她张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
现在已是早晨,阳光透过窗帘,濛濛地照亮她的卧室。她躺在被窝里望着此情此景,茫然地感受着满身是汗的触感,听着心中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信乃步无法理解自己的状况。
直到这样呆了很久,头上的汗凉下来,心跳平息下来,她才明白自己做了噩梦。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那还用说么……
那是个关于人偶的可怕噩梦,所以只可能是梦人家那只人偶害的,不作他想。
「哎……」
信乃步叹了口气。
她跟一般的女生不太一样,不怎么喜欢人偶。
硬要算的话,她属于对人偶觉得毛骨悚然的那类人。她对动物样式的布偶还是挺喜欢的,但对人形的东西,尤其是栩栩如生的日本人偶和洋娃娃就十分害怕了。
……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怕得做那种噩梦吧。
信乃步对自身的胆小,已经感到十分厌烦了。她厌倦地从被窝里起来,将手伸向枕边,拿起眼镜戴上。然后,她准备看看现在什么时间,将目光转向了不出所料放在枕边的电子闹钟。
结果发现液晶屏坏掉了
液晶屏上面显示的东西一塌糊涂,既不是数字也不是符号,当然也不是时间,而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咦」
看到那乱七八糟的显示,信乃步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寒气,僵住不动了。
但她随后便晃过神来,用手机看了下时间。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闹钟设定的平时起床时间将近一个小时了。
「哇、啊哇哇」
信乃步慌慌张张地飞奔出卧室,冲下楼去整理行装。她冲进洗漱间准备洗脸,这时母亲正好出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哎呀,早上好」
「啊,嗯,早上好……」
信乃步一边慌慌张张地回答,一边抓起毛巾转向洗漱台,扭开水龙头放出水来。母亲来到慌慌张张的信乃步身边,从外面把脸探了进去,有些担忧地问道
「……信乃步,有件事问你一下」
「咦?什、什么事?」
信乃步急急忙忙地洗着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母亲的提问混在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中,传进耳朵里。
「我想问昨天夜里」
「嗯」
「你打开过玄关大门么?」
「咦?」
正用毛巾擦着脸的信乃步动作不禁停了下来,抬起脸向母亲看去,下意识开口道
「咦?我……我不知道……」
对此,母亲显得十分困惑
「哦。今天早上起来后……就发现玄关门开着」
说完吼,母亲转向厨房那边,大声喊了起来
「看吧!信乃步说不知道!」
「啊?」
从里面回应他的,是现人不耐烦的声音。
「那就只有你了啊!我昨天确认过,记得清清楚楚门是锁好的!」
「我哪儿知道!都说不是我了!」
「真是的,倒是给我省点心啊」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地走了回去。
目送妈妈离开的信乃步,整个人都僵住了。等母亲离开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奔跑起来去看玄关。
「……!」
她朝着玄关,在走廊上一路奔跑。
玄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普普通通。
当然,门已经关上了,只有门上的磨砂玻璃正透着外面的光线。将大石头保持自然的形状弄碎后,像拼图一样铺在地上的玄关地板,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上面只是摆着几双鞋。
但是————

……玄关……之前开着?

她昨晚刚做过一场噩梦。
母亲所说的情景,与那场噩梦中的情景相吻合。虽然在梦里也没有亲眼看到玄关的情况,但门应该是被打开了。
然后————『人偶』走进了黑暗之中。
那是个可怕的噩梦,吓出冷汗的触感,现在依旧残留在全身。
「……」
信乃步产生疑惑。
——那真的是梦么?
疑惑在心中暗涌,她看看玄关,看看走廊,可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在眼前,只是一幕撒着晨光的,平平常常的家中风景。
「……」
不对。

……咦?

她不经意地发觉到。
在玄关门的下方。
沾着尘土的,磨砂玻璃的下方……

有手印

那是小小的手印。黏在门上的尘土,被剥落下来一部分,形成了人偶的手的形状。
寒气窜上背脊,信乃步僵住了。那真的是手印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搞不明白。但是,那个手印揭示了一件事情……那场『梦』并非普普通通的梦。
信乃步心中的疑惑发生剧烈的转变,变成了一种浓重、漆黑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信乃步?」

妈妈喊她吃早饭了。
「………………!」
信乃步从玄关向后面退了一小步,然后拼命地安慰自己。
——我什么也没看见,是我想多了。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信乃步就像念咒一样在脑中嘀咕,强行将目光从玄关的方向扯了出来,打理好行装吃了早饭,出门的时候注意不去看门的下方,然后以抛开一切的势头来到了学校。

  †

这一天,不会再有任何事发生了。
这一天,在学校没有见到读书社的任何人,回到家之后也没看到任何东西。
什么也没发生。
没错。

这一天……什么也没发生。

………………

 3

到了星期五。
去上学。
上完课。

「……哎」

信乃步把包抱在怀里,今天依旧站在旧校舍教室的老旧梭拉门前,叹着气。
周五是社团活动日。如果可以,她完全不想过来。
放学之后,她鼓不起勇气来这里,在教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到头来连翘社团活动的勇气也完全没有,于是便来到了分配给读书社的教室。
……心情好沉重。真的好沉重。
当天让学姐们失望的瞬间,还有之后被她们责难时的记忆,都如同烙印一般残留在心中。
学姐们就在这扇门的里面,她们交谈的声音隔着门传到外面。听着她们的声音,站在教室门前的信乃步,此刻的心情就像准备上刑场的罪人,发自心底地感到害怕。
但是,她也知道不能一直傻站在这里,而且也不能回头。
无奈之下,她将手放在了门上,怀着算不上「下决心」的消极而懦弱的想法,拉开了门。

「!」

门嘎啦一声打开,这一刻,信乃步感觉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学姐们的视线,如同步步紧逼一般投向畏畏缩缩的信乃步。随之而来的,还有窃笑声。在性格上明显容易受欺负的信乃步,以前多次有过类似的体验过这种感觉……她们现在的笑容,给人就是那种类似的感觉。不过幸运的是,一直以来她几乎没有遭到更加残酷的对待。
「……」
信乃步不去听那笑声,在座位上坐下。
她这种冷处理恐怕很不聪明,但她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而且就算想到也无法实施。她听着以几位学姐为中心的聊天派窃窃私语的议论,慢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正在读的书。眼角能够感到亚由美但有的视线,可是这种时候一旦把她扯进来,恐怕还会连累到她,于是就没有回应。
这样的处理,大概是正确的。
学姐她们一边偷偷地瞄向信乃步,一边叫着悄悄话,但不久之后,她们纷纷站了起来,结队走向信乃步,然后包围了信乃步的座位。信乃步内心颤抖不已,可却抬不起头,眼睛一直盯着已经读不下去的书本上。可是,在她眼角的一双双脚,却完全没有要离去的征兆。

「………………」
「………………」
「…………………………」
「……………………」
「…………」

一大群人的……沉默……将信乃步包围。
在沉默与气息的包围之下,信乃步抵抗不住这份压力,紧张起来,只顾垂着眼睛。
「………………!」
空气、气息、视线……沉重无比。
在如此沉重的包围之中,在不知自己会遭受何种对待的恐惧压迫下,沉默无止尽的持续下去,信乃步几乎快要哭出来。
「…………………………!」
不知几分钟,还是只有几秒……这样的沉默,感觉被拉得特别特别的长。
无言的压力、迫力、恶意,以及几乎将胃压坏的紧张。
而最后,在包围她的学姐们之中,终于有个气息……动了。
但是,此时投向信乃步的,既不是暴力也不是粗语,而是别的东西。

嘡!

一只日本人偶摆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人偶的双眼,被残忍地扎进了钉子

「噫!!」
发出哽咽般惨叫的信乃步,这一回又被学姐们的爆笑所包围。不知她们是对信乃步吃惊害怕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笑,还是已经对信乃步恨到了那种地步,她们全都在嘲弄吓坏了的信乃步,全都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阿哈哈哈哈哈,听到没?『噫!』啊哈哈哈哈哈!」
「………………!!」
本来就大嗓门的明日香,指着信乃步更加大声地笑着。信乃步含着泪,咬紧牙关,身处狂风暴雨般的爆笑之下,在腿上攥紧拳头。
「为、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呢?反正我们不知道」
志帆对快哭出来的信乃步这样答道,然后转动那高挑的身子,眼镜之下的双眼转向其他人,佯装不知地嘀咕了句「是谁干的呢?」,随后聊天派的人再次疯狂爆笑。
双眼被扎进钉子的人偶,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信乃步。
这只穿着藏青色和服的人偶眼睛被扎入钉子,样子十分凄惨,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就像眼珠飞出来一样怪异可怕。
而且,注入这只人偶的恶意,同样令人不寒而栗。
将钉子扎入人偶双眼的这个行为本身便令人不寒而栗,然而最令信乃步浑身发寒的原因在于,『双眼扎进钉子的人偶』是梦人的代表作《诅咒系列》的一篇中出现的,书中的诅咒方法。
这明显是她们对梦人那件事的报复,肯定错不了。
至少,信乃步不管是否会被否认,都只能想到这种情况。
「……!」
不出所料,那天围住信乃步的四个人,现在也在这个包围圈中。能听到她们四个充满恶意的笑声……明日香的大笑,志帆那瞧不起人的嘲笑,跑腿的万智那跟风的笑声,平时沉默寡言的爱子那虽然并未出声,但脸上正挂着的恶心笑容。
然后,还有聊天派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发出的笑声……
信乃步在笑声的包围之下垂着眼睛,将来到这里后一行都没看的那本书又慌慌张张地放回包里。
随后,她站了起来,背对那些笑声,离开了教室。
她离开的时候,泪水正夺眶而落。她哭着快步穿过就消失的走廊,直接离开了学校。

笑声一直留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无休无止地,驱之不散地,一直回荡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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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6-3-2 11:39 编辑

四刻 日本人偶的残影

 1

我叫须田良一,二十九岁,刚刚在我的家乡七谷町开了一家咖啡厅。
我因大学深造离开家乡来到东京,然后在知名外资企业积累到了一名精明商人所需的经验,但我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适应这样的生活,突然之间发觉那样活着很累,于是便离职回到了家乡。
幸运的是,我的高昂薪水跟有价证券让我积累起了一笔客观的存款,于是便决定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开了一家咖啡厅。我从上大学的时候起就对咖啡感兴趣,兴致十分盎然,甚至到了在自家用平底锅烘焙生咖啡豆的程度。我不曾想过机会竟然来得这么快,但我认真地考虑尝试经营咖啡店来作为自己的第二场人生。
我以便宜的价格,租到了七谷名门世家资产下的一幢老旧小洋房。那幢洋房的外观十分别致,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小店样子。毫不吝啬地使用木材产地引以为豪的一级建材和工匠技艺,打造出以纵横遍布天花板之下极其气派的梁为中心,堪称西洋与和风极致融合的装潢。
我通过业内人士置办了欧式家具,怀着不输给那些在观光胜地中常见的用历史悠久的建筑经营的餐饮店的自信,开业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
然后,我在最开始的一个月就已经受够了。门可罗雀的萧条生意,从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在这种乡下,根本没人明白咖啡豆的奥妙,而且常来的人之中没一个是看中了味道。
而且可恨的是,店里来了一个怪人。
那是一名作家,而且是位知名作家。
我起初很开心,但在交谈中渐渐发现他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而且我还发现,他是为了方便自己写作和阅读,刻意寻找客少安静的咖啡厅才过来的。
岂有此理,简直晦气。
这样的人长期光顾,不正是生意冷清的证据么?
总而言之,有作家长期光顾的咖啡厅,便意味着生意萧条门可罗雀。
我心里盼着他别来别来,可他偏偏来了又来,都已经连续一个星期了。
他今天也过来了。
不过稀奇的是,他今天带来了一个附近初中的女生。
他给那个乖巧的女初中生点了份蛋糕套餐,自己则一如既往地点了份红茶。因为他带了人,所以我平时那种嘲弄的态度有所收敛,用无懈可击的服务态度与笑容去接待他们,不过心里还是嘀咕着……

好歹喝杯咖啡啊。
那可是我引以为豪的咖啡啊。

  †

……信乃步哭着离开学校之后擦干了泪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来到了梦人家,不知为什么就被梦人带着,一声不吭地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
「…………呃……」

信乃步完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梦人则一语不发地坐在她的对面,将胳膊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脸,正用富有格调的黑色钢笔在大开本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那大概是小说的笔记。她在杂志的报道中读到过,梦人会将灵感和草稿用钢笔写在笔记本上。稳重的金属笔尖,以深棕色墨水在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上流畅地写下文字。
信乃步略低着头看着他的笔记,呆呆地坐着。
梦人还是一语不发,慵懒地继续写着东西,
「让两位久等了」
这时,戴着蝴蝶领结的服务生走了过来,将蛋糕套餐摆在信乃步跟前。
可爱的奶酪蛋糕上,淋上了亮丽的草莓酱。信乃步向服务生点头致意之后,将叉子插入蛋糕边缘,然后一边小块小块地切下送进嘴里,一边犹豫着。
「……」
她忍受不了在学校里所承受的打击,逃到了梦人的身边,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把学校发生的事情跟梦人说。
利用哥哥作品中的手法实施的暴行,令信乃步大受打击。她虽然很希望从作者本人身上寻求共鸣与慰藉,但心情随着时间渐渐平复下来之后,她又开始思考,梦人在得知有人模仿自己的作品来欺负自己的妹妹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梦人————是因为有人模仿自己作品中的情结,才离开东京的。
东京一名十五岁少年,对梦人的出道作《咒验》里的登场人物产生了共鸣,模仿作品中描写的仪式杀人,杀害了自己的母亲。然后,舆论将作品中充满残酷情节的情况作为问题,对梦人开始口诛笔伐,而梦人对此未作任何道歉声明,甚至直言不讳地公开坦言道
「我不过是站在一名『十五岁』的立场上,将所有『十五岁』心中都会怀有的黑暗冲动描写出来而已。一切虚构都不过时现实的投影。打破投影现实的镜子,投射出来的现实就会消失么?『十五岁』的忧郁就会消失么?」
从此以后,梦人不知是表示抗议还是觉得麻烦,没有再以作者的身份公开出现过,从媒体的报道中销声匿迹,而且搬离了动静,躲在了这个穷乡僻壤。
如果告诉梦人,又有模仿他作品的人出现,他会怎么想呢?
信乃步这么想过了。因为这么想过了,所以来到这里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为垂着目光吃着蛋糕,心里不知如何是好,心情十分沉重。拿这件事来说,感觉就像在为难梦人,但把一切都闷在心里,自己又承受不住。
迟疑到最后,信乃步脱口而出的,是这样的提问
「梦哥,你写的诅咒,真的存在么?」
「嗯?」
梦人停下了振笔疾书的手,从笔记本上抬起脸。
「……你要问『是否存在』,我就应该回答『与书中描写一模一样的诅咒并不存在。但存在作为其蓝本的事例或现象』了吧」
梦人将套着笔帽的笔头顶着自己的嘴边答道
「我是根据资料中获取的大量事例来进行创作的。虽然是创作,但并没有过多的偏离原有事例的作法」
然后,他取下笔帽套上笔尖,将笔放在桌上,喝了口红茶问道
「我写的诅咒很多,你指的是那种诅咒?」
「咦……?呃……在人偶的眼睛上扎钉子什么的……」
信乃步做出这样的回答,需要相当大的勇气。那个情节出现在梦人《诅咒系列》的第一篇中。在一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圈中,有个人出于围绕考试的人际关系与嫉妒心,为了不让她的好朋友亲眼看到录取通知,在人偶的眼睛上扎入钉子来施加诅咒。
「说起用钉子扎人偶,就要数『丑时参拜』的稻草人偶了————」
梦人放下茶杯,答道
「当然,这也是一部分参考,但直接的蓝本并不是『丑时参拜』。其中之一是室町时代僧侣向平民百姓讲述的一段故事,还被编成了歌谣,名叫『俊德丸』。然后还有历史上的很多参考。
『俊德丸』的故事讲述,一对因前世造孽怀不上孩子的富翁夫妇向观音求得一子,故事便是围绕着那个孩子俊德丸展开的因果之说。在俊德丸十三岁生日那天,母亲由于轻视前世的孽,遭受惩罚而死。父亲没过多久便续了弦。继室企图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家业,便对俊德丸施了诅咒。俊德丸因此患上恶疾,双目失明,遭到遗弃。俊德丸的未婚妻与到处彷徨的俊德丸重逢,接受观音的天启治好了俊德丸的病,然后俊德丸便向继母复仇。故事就是这样。
那位继母用的诅咒,是让铁匠打制七七四十九根没有头的特殊铁钉,让画师画出俊德丸的肖像画,然后将肖像画贴在俊德丸父母求子时的清水寺的柱子上,将铁钉打入进去,最后一步便是在双眼之上打上铁钉。刻意是用无头的钉子,是为了防止钉子被拔掉。所代表的含义就是,诅咒之钉绝对拔不出来,诅咒也绝对无法解开」
「哇啊……好狠毒……」
「实际上,诅咒俊德丸用的仪式并非虚构出来的,而是当时为人们普遍相信并实施的仪式。在人偶或肖像上扎进钉子的咒法,其实例从平安时代到现在不胜枚举。譬如说,令平清盛得势的最大契机之一,即保元之乱,其中包括有近卫天皇年仅十七岁驾崩的这一背景事件。相传仅为天皇便是被左大臣藤原赖长诅咒致死。事后有人对死去的近卫天皇招魂,并根据灵魂感应获知,在爱宕山天狗像的眼睛上打入诅咒铁钉。这件事情被记录在了凶手赖长的日记中。
另外还从平安时代遗迹的井底,挖掘出了眼睛和心脏之上被打进木钉的,用木板做成的木人偶。在江户时代的小品文中,也有目击到在画着眼球的画上扎进钉子实施诅咒的记录。我写的那个『诅咒』,便是以这些事例为蓝本。这样的诅咒在现代法律中被归类为典型的『潜在犯罪』————也就是『不论犯罪动机是否存在,进行与预期结果不存在任何实质关系的活动,不构成犯罪的事例』,但由于平安时代前后,人们对诅咒的效果深信不疑,因此进行诅咒是能够处以极刑的重罪」
换做平时,信乃步肯定会津津有味地听哥哥讲解,然而她现在的心情却有些沉重。随后,她将真正想问的事情,畏畏缩缩、断断续续地问了出来
「是这样啊……那么……实际进行的话,有效果么?」
此时的信乃步,脑海中回忆着那只双眼被扎上钉子,眼睛变得就像蜗牛一般的可怕人偶。
「谁知道呢,我又没试过」
梦人兴致索然地说道
「那个仪式应该符合诅咒仪式的基本定义,完全按步骤进行的话,或许会有一定的效果吧。但是,如果只是按照步骤进行就能发动诅咒效果的话,那诅咒早就蔓延至全世界了吧。真正灵验的诅咒与不灵验的诅咒之间,应该存在着某些普通人所不知道的差别」
信乃步感觉到,梦人的语调虽然听上去兴致索然,十分平淡,但听起来又莫名的肯定……不对,更准确的说,就像那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一般。
所以,信乃步问了出来
「……梦哥,诅咒真的存在么?」
听到这个提问,梦人就像整理思维一般,目光一时间在虚空中彷徨,不久之后向信乃步看去,嘴角露出笑容,答道
「当然存在」
一口咬定……

「世界充满了诅咒。我也正遭受着诅咒喔?」
「……!?」

那断定性的玩笑,以及讲出这个玩笑的梦人所露出的笑容,看上去不知为何蕴藏着十分阴暗的东西————此时,信乃步头一次对这位成为作家的哥哥,萌生出虽然只有些许,却又实实在在的不安。

  †

————难得带了个可爱的女孩过来,结果聊的话题却是诅咒。

店长须田良一在吧台后面撑着脸,侧目看着在座位上对话的梦人他们,偷偷地叹了口气。
——他们聊这种瘆人的话题会影响其他客人心情的,真希望他们快不要说了。
尽管须田心里这么想,可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客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怀着不禁想要叹息的心情,一边单手操控着显示证券信息的笔记本电脑,一边暗下决心。
——反正他肯定还会来的,下次可得跟他好好叮嘱一声。
另外,虽然须田本想追问一番他是在哪里勾搭到这样的女初中生的,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呢……不过他是们的对话中能听出那个女孩似乎是她妹妹,这个计划也就泡汤了。
——妹妹啊……
说实在的,感觉完全不像,这多半是气质上的原因吧。
那位看上去畏首畏尾心地善良的妹妹坐在梦人面前,感觉梦人截然相反,那自信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作傲慢,完全不会做人。
正当须田在心里反复玩味着这种感想时,那位妹妹站了起来,向须田所在的吧台走了过来。须田连忙露出营业式的微笑,可那位妹妹却十分但却,双手紧紧地在胸口握着手机,向身后的哥哥转过头去。
梦人浅浅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催促妹妹。被催促的妹妹再次面对须田,摆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畏畏缩缩地递出手机,结结巴巴地将请求说了出来
「那……那个,可、可以帮我们拍、拍张照么?」
「什么?」
须田严阵以待,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要求,不禁反问过去。
「……啊,对、对不起……我看这家店、这么漂亮……所以就想……跟哥哥拍张照…………不行么……」
「!?啊,没关系没关系!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把手机给我吧」
听着少女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须田连忙答应下来,从吧台后面接过那位妹妹的手机。
——为什么只是托人拍张照而已,态度就那么的没自信呢?搞得连我都慌张起来了。
梦人看着须田这个样子的表情,又像是尴尬的苦笑,又像是欣慰的微笑,又像是捉弄人的嘲笑。须田看到梦人那笑容,虽然肚子里冒起火来,但脸上笑容依旧,待妹妹站在哥哥旁边之后,将调成相机模式的手机摆好。
在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间洋房风格的咖啡厅,梦人手持手掌,威风凛凛地坐在豪华的欧式座椅上,他的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亮丽水手服的少女。须田虽然很窝火,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画面非常搭调。须田在心里且把功劳归功于自己所欣赏的店内装饰,对两名拍摄对象喊了过去
「我要拍咯」
说完之后,他按下了拍照键。随着组钟一般的快门音,画面按下去大约一秒后,前一刻取到的画面显示在了屏幕上。
「……」
须田对屏幕看了一会儿,微微颦眉。
「不好意思,刚才没拍好,再拍一次可以么?」
须田这么说着,直接删掉了刚才拍的照片,然后再次将镜头对准他们两人,以相同的步骤又拍了一张。这次拍的挺好。须田让少年看了看屏幕,进行确认。少女一看到照片便露出害羞的表情,深深地向须田鞠了一躬。须田应了声「不用客气」,向她回以笑容。
「……心情好点了么?那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梦人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梦人结完账,带着妹妹离开之后,空荡荡的店内再次变得空无一人。须田收拾好餐具之后,重重地坐在了吧台里的圆椅上。
「哎」
他靠在角落的墙上,脑中回想起那对兄妹离去的背影。
——梦人虽然是个态度狂妄的小伙子,但回到家之后或许是个好哥哥呢。
须田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对闲下来之后的空虚时光展开浮想。
——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这种清闲的时光真是想都不敢想。不管收入问题的话,这样的孤独感觉,倒也跟沉闷的我意外地合得来呢。
然后,须田漫不经心地望着两人刚刚坐过的座位,不经意地取出自己的智能手机对准那边,启动照相功能,将那里的景色收纳在屏幕之中。有件事令他在意……刚才在跟他们照相的时候,第一张照坏了。他在思考那一张为什么会照坏。
「嗯……?」
须田用手指遮住镜头边缘试了试,又用当做手机链的文具试着去遮镜头,进行了各种尝试,但都没办法达到那张照坏的相同效果,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对镜头与屏幕摆弄了一番之后,放弃了以拍摄那对兄妹时的相同条件来重现照坏的可能性。相对的,他不再拘泥于条件,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弄出跟那张照坏的照片相同的效果。
他一边思索,一边在店内环视,寻找有没有能够利用的东西。
找着找着,他的目光停在了吧台后面柜子里放着的一件装饰品上。他将那件装饰品摆在吧台上,将镜头凑过去。然后,随着轻快的快门,他向拍摄到的画面看面看去,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没错没错,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他感觉效果做的很不错,仔细端详着那个画面,然后又开始思考拍出这种失败照片的原因。
屏幕中的照片,大约右侧三分之一是一片漆黑
在拍摄梦人他们的时候,正好妹妹所站的地方被黑影一样的东西几乎完全挡住。
那正好就跟镜头被这个放在极近距离之下的装饰品————

日本人偶的头发挡住所形成的黑影……相似。就好像在按下快门的前一刻,有只日本人偶从极近的距离偷看镜头一般。

须田一时间对那张奇异的照片展开丰富的想象,但没过多久,一个影子伸了过来。他注意到,是一位为数不多经常光顾这里的老太太站在了门口,于是立刻放下了手机,将人偶摆回到柜子里,将照片的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起身去应该客人。

 2

傍晚,现人在家门口正在给声音不太对劲的自行车上油,这时候,这几天里经常能够看到的那辆黑色烤漆高级轿车驶来,停在了门口。
「……」
——哎,又来了么。
他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上油。他将油灌到毫无美感的铁齿轮里,正用手转动踏板来确认情况。这是,下车的肆季打开了后排座位的门,信乃步从车里走了出来,就像整个人缩了一圈似的,畏畏缩缩地向司机跟后排座位的熏低头致意。
她又去梦人家了。
信乃步没理现人,准备直接进家门。就在她从经过现人身旁的时候,现人没有把目光从自行车的齿轮上移向信乃步,直接向信乃步喊道
「既然你这么缩手缩脚,不去不就好了」
「……!」
信乃步一时间听了想,朝坏心眼的现人瞪了过去。信乃步什么也没说,打开大门走了进去,然后就像要把现人关在外面似的,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平常基本都这样,所以现人没有太在意,继续摆弄自己的自行车。这时,一个脚步声走来到了现人跟前。现人抬头瞄了一眼,看到是身着大城市那边大小姐学校水手服的熏正站在面前。
「晚上好,现人」
「……嗯」
前些天因为被她听到了现人的无礼发言,闹出了大乱子,现在现人被她搭腔,用交混着反抗与愧疚的嘲弄态度予以回应。不知道熏是怎么看待那时候的事情的,她现在兴致勃勃地将手放在膝盖上,仔仔细细地盯着现人和自行车。
「在维护自行车?」
「只是在上油啊,谈不上维护」
现人看也不看答道。
「是这样啊……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到自行车。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其实不会骑自行车」
「……喔,果然是大家闺秀啊。虽然你这身打扮跟前些时不一样,看上去就像普普通通的同龄人呢」
虽然现人本来没那个意思,但还是酸了一句。
现人感觉每次见面一开口就在她面前掉形象,然而现人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就是普通的同龄人啊。我比你小一岁,跟是不是大家闺秀没关系」
而熏也完全不介意的样子,非常平静地作出回应。
「不过,或许我不能否认是在温室里长大的。我小时候也练过自行车,可完全骑不好,没练多久就狠狠地在地上拖了一把,受了伤,还缝了几针。然后爸爸就不让我骑了,没收了自行车」
熏有些困扰似的呵呵一笑。
现人觉得,她的家人对她的确保护过度了,她果然是个大家闺秀。但是,现人并不想在这种地方都专程去跟她找茬,也就没有回答。
「……」
「……」
对话中断了,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钟。
沉默过后,熏的脸上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看来这是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现人。你在担心梦人么?」
「啥?」
听到这个提问,现人抬起脸来。
「我为啥要担心那家伙?」
他的回答很不友善,但熏对此态度去依旧非常的平静,然而说出了决定行的话来。
「你不是说过了么?『七屋敷家的诅咒』的事」
「!」
现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精神动摇,头脑混乱。可是稍许的沉默之后,现人反观这是一次绝好机会,便再次问了出来。
「……梦人那家伙怎样都与我不相干」
这只是个铺垫,后面才是正题
「不过我就出于好奇心问你一下好了。『诅咒』什么的,真的存在么?我不信那诅咒跟幽灵什么的喔」
对此,熏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也没有任何隐瞒,以十分真挚的态度答道
「我不知道『诅咒』是否真的存在,但在这两百年间,与七屋敷家的女性结合的男性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年……这是事实」
「两百年……!?」
现人经不住睁大眼睛。
「是的,两百年。还有记录为证」
熏点点头,接着说道
「而我亲眼所见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只是听说,那是祖先让七屋敷家获得繁荣的代价,一直延续至今」
「……」
虽说是自己主动问的,但这件事听上去出乎意料的棘手,于是现人充满疑惑地盯着熏,再一次问道
「那种东西,你相信?」
「我不会说我相信,不过那确实是事实」
现人哼哼起来
「喂,如果那是真的,你是怎么看待你跟梦人只见这桩婚事的?你们好歹算是情投意合才走到一起的吧?你甘愿让对方就这么丧命么?」
「……怎么会呢」
「可是,那不是会出人命么?不,不光是梦人……以前跟你们家女的结婚的那些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啊。他们为什么要你们结婚?是活祭品么?」
在逼问之下,熏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经过了几秒钟的斟酌,熏道作出了回答
「想法……自然每个人都不会一样」
她的神态,隐约显得有些寂寞。
「也有人不相信『诅咒』,也有人相信自己没问题,有些人确信自己会死但仍旧坚持结婚……恐怕,也有万念俱灰的人。
以前以政治婚姻为主,据说有人为了与七屋敷家结亲,明知会丧命还把男人当做活祭品一样送来做七屋敷家的女婿。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事了……」
熏的解说到这里就结束了。现人等了一会儿,但熏没有向他说起关键的事情,于是歪着脑袋低声询问
「于是,关键你是怎么想的?」
「啊」
被这么一问,熏将手放在了嘴边。然后,她就像只是单纯地忘记了这件事似的,落落大方地笑了起来,答道
「我啊……因为梦人接纳了我」
她看上去十分开心。
「我觉得身为女人的幸福就是结婚。至少,因为家族之中弥漫着这样的氛围,而且我也是从小呼吸着这样的空气被教育长大的,或许这种思维有些陈腐,但也是我自己的价值观」
「……」
现人问完之后,尖锐地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你为了自己的幸福,甘愿让别人去死咯?」
「……其实,我基本已经放弃了」
熏微微一笑,说道
「虽然家族之后有很多人不相信,也有明明相信却硬是不去理会,但我无法无视两百年间无一例外的事实,而且我觉得与不相信那个事实的人结婚是非常残忍的行为,所以我其实已经放弃了。可是梦人明知我身上缠绕的『诅咒』,却还是接纳了我。这便是我这么做的,最大的理由」
但是,现人听到这个回答后,依旧没有停止追问
「那么,只要是愿意接纳你的男人,你都可以接受咯?只要是不想活的,谁都可以咯?」
「没那种事」
熏的笑容依旧不改。
「因为我喜欢梦人,所以我要和他结婚。这是前提喔」
「你说的话里,几乎都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说真的,这就是我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现人听到熏这样的回答之后,将手中的机油罐粗暴地放在地上,以几乎咋舌的口吻直言道
「这话你可能不愿意听,其实那家伙烂到骨子里了喔」
「……!」
但此言一出,现人便看到熏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不是之前那讨好人的微笑,而是稍许的吃惊与由衷的开心所展露的真正笑容,从熏的嘴角零落。
然后,熏开口了
「……现人,你很懂那个人呢」
「!?」
听到这句话,现人顿时愣住了,然后全力予以否定
「啥!?少开玩笑了,谁懂那家伙啊?」
「这样我就放心了」
但熏不费力气地将现人冲人的态度放空,接着说道
「在双方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家人可能都不理解他,心里有些担心。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表示他的家人其实谁都没有真正的关心他呢……那实在让人觉得寂寞」
「……!!」
「我还在想,如果连他的孪生兄弟都没有跟他相互理解,那可怎么办啊……」
「…………莫名其妙」
现人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熏,向玄关走去。
熏什么也没说,目送现人离开。现人背对着熏的笑容,一声招呼也不打,不开心地走进家门,用有些野蛮的动作关上了玄关大门。

————开什么玩笑。

现人怀着一肚子火,登上楼梯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什么叫我懂他。
二楼的走廊在外面的微弱光线与老化的荧光灯之下,显得十分昏暗。现人气急败坏地把地板弄个咯吱咯吱直响,顺着这条昏暗的走廊走了进去,将手放在卧室的槅扇上。
此时,他不经意地向身旁一看,只见旁边的槅扇开了一条缝。
那是信乃步的房间。虽然这么点小事不值得留意,但现人此时不知为什么停在了原地,放在槅扇上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对妹妹卧室开着一条缝的槅扇注视起来。

从槅扇的缝隙中,漏出一只人偶的手,和红色的袖子

「……咦?」
现人皱紧眉头。那只人偶就像是忘记收好一样,手从缝隙中漏在走廊上。
由于没见过那东西,于是现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结果人偶的手迅速地缩进了屋子,槅扇嗙地关上了。
——那家伙在屋里做什么?
现人看着这情况,只觉得信乃步在玩莫名其妙的人偶游戏,对妹妹的行动感到不可思议,也没兴趣过去确认情况,所以没有去管,打开了自己房间风槅扇。
然后,就在现人正要进屋的时候。
楼梯那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那位妹妹从楼下探出脸来。
「啊?」
现人愣愣地张开了嘴。上到二楼来的信乃步瞥了现人一眼,一副完全不打招呼的样子从现人身旁穿过,打开了自己卧室的槅扇————就是刚才,人偶的手缩进去的那面槅扇。
「……你刚才不在房间里么?」
「……?」
现人下意识跟她搭腔,可信乃步就像听不懂现人在说什么一样,用疑惑的表情看了看现人,没理现人便走进屋子,关上了槅扇。
现人一头雾水,看着妹妹房间关上的槅扇。
在他脑海中,人偶那栩栩如生的煞白肤色,以及红得刺眼的袖子颜色,如同残影一般烙印在他眼中的景色中。

「…………………………」

——就连指尖上雕出来的指甲,还有和服上编出的花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认为那是错觉或者看错,可是,如果之前那间屋一直都没人,那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话又说回来,我们家有那种人偶么?
现人思来想去,但得不出合理的回答,可是想着想着,感到一股微微的寒气悄然爬上背脊————现人决定完全忘掉这件事,走进自己的我是,如同要将走廊隔离在外一般,用力关上了槅扇。

 3

「……你刚才不在房间里么?」
「……?」

哥哥说得让信乃步莫名其妙,于是信乃步没有理他,直接走进屋里,用拉绳打开电灯。
微微闪动的荧光灯,照亮信乃步的小小卧室。进了屋关上槅扇之后,信乃步顺势栽倒在榻榻米上,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
不久前,从梦人家用车被送回来的路上,在车里净顾着跟熏聊天去了。
当时开心的心情,导致了现在的沉重落差。虽然和熏在一起的时候,勉强得以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情。可是,信乃步现在被一个人抛在这里,还有没口德的哥哥惹自己不开心,今后在社团里还得受人欺负……现实留给信乃步的,净是这种让她想哭的事情。
「……哎」
信乃步在榻榻米上,独自唉声叹气。
只不过,她以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类似的事情也经历过不少。她虽然算不上极度懦弱,但极度内向,因此不擅长接触别人。她觉得,这一切都怪自己的性格,都是自己罪有应得。一旦被这种麻烦的性格找上,最后也只能沦落到每天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乖乖忍耐到事情过去了。
「哎……」
信乃步慢吞吞地拿出手机,打开了今天拍到的照片,欣赏着。
那是在一所环境古朴典雅的咖啡厅中,和哥哥一起拍的照片。在照片中,梦人的举止如同高雅的贵族,坐在欧式风格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就站在梦人身旁。
信乃步觉得,如果霸凌真的有继续发展,乃至无休无止继续下去的征兆,就去找梦人谈谈。梦人在过去曾因为其他原因在学校里被孤立过,也多次遭到过接近霸凌的待遇,而他在小说中也将那样的素材描写得入木三分。
梦人对霸凌,一定拥有独树一帜的见解。
因此,信乃步今天到梦人家去本来也是准备找梦人商量的,可是她不敢说起有同学仿照梦人的小说在人偶双眼之上扎上钉子来对待自己,于是就什么也没问出来。
但是,只要把这一部分隐瞒下来,说不行能够商量些什么。如果这一点办得到,也就用不着这样唉声叹气了。于是,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不经意地怀揣起了这样的希望。

————梦哥要是肯帮我的话,那该多好。

信乃步一边看着照片里的梦人,一边心想。
她想着想着,漫不经心地看着照片。
这张照片里的咖啡厅非常棒,跟梦人家一样,是用古老的欧式建筑改造而成的。信乃步从梦人口中得知,在七谷町的林业还很繁荣的明治大正年代,似乎曾有一段时期流行建造洋房用作办公之用,而其中一些建筑保留到了今天。
「……」
信乃步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些事,端详着这张照片,可是她看着看着,突然发觉屏幕中有个奇怪的地方。
「嗯……?」
在屏幕右端,照进了一些不对焦的……就像头发一样的黑线。
——那是什么东西呢?
正当信乃步准备仔细看的时候,屋内的荧光就像碎掉了一样,瞬时间猛然一眨。
「!」
按下去的灯光,在瞬间之后又再次亮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就像打了马赛克一样,一下子花掉了。就在信乃步感到吃惊的那一刻,拍摄到自己和哥哥的这张照片,收到了成几何学图形扩散的数码病变侵蚀。照片中的背景,人的身体,还有脸,全都破坏得乱七八糟,就像出了BUG一样,发生了恶心而可怕的扭曲,令信乃步眨眼间不禁冒起鸡皮疙瘩。
「咦?讨厌,怎么搞的……?」
信乃步十分吃惊,按了按键,可是画面完全不动了,怎么摆弄都没有效果了。她一时心急乱按一通,可不管怎么按都毫无反应。
——难道坏了?
她心中充满了焦虑。她在焦虑之下,盯着完全不动的手机,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
可是,在她起身的这一瞬间……
眼角出现了不协调感
「咦?」
她下意识朝那不协调感抬头看去。
随即

啪嘡

就在眼前。
那个没人去碰的壁橱槅扇,
自动关上了


「…………………………………………咦」

房间内鸦雀无声。
所有的一切全都停了下来。
面对关上的槅扇,空气、时间、思考,全都停止了。
在微微闪动的荧光灯的灯光之下,信乃步在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甚至忘却了呼吸,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槅扇。
————刚才,关上了
冻结的思考,缓缓地开始认识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当她起身的时候,眼角感觉到了不协调感。而不协调感便源自于,自己不曾记得打开的壁橱,正微微地开着一条缝。
————我……没开过吧……
就好像刚才看到的是幻影一般,槅扇不过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关着,连动静偶没有。在这个静得出奇的房间里,只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及荧光微微露出的,带有金属质感的杂音而已。

嗡——

房间里,知觉上,充斥着静得刺耳的寂静。信乃步直直地凝视着关上的壁橱。
在这缺有些乏现实感的寂静之中,有些乏现实感的疑问,在脑中浮现,溶解,又继而消散。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不。
壁橱里,有什么东西么

「…………………………………………」

安静的紧张,覆盖整个房间。
自己的呼吸声,有那么片刻的中断,随即咕噜一声,初期干燥的喉咙,咽下了一大团你粘着的空气。
寂静之中,只能感觉到维持着起身姿势久久坐在地上的自己,以及视线前方的槅扇。
她注视着没有自动打开也没自动关上的壁橱槅扇,在紧张感之下,脑子里开始一阵冷冰冰的犹豫。
然后。
犹豫到最后。

「………………」

咻、

信乃步……朝槅扇……伸出手去。

吱、

身体重量发生移动,令膝下的榻榻米微微作响。

噗通、噗通、噗通、

胸口之下,鼓动的心脏正发出激烈的声音。

吱、

她将手,缓缓地凑近槅扇。
嘴里传出的呼吸声,渐渐变大。

吱、

她瞪大双眼,眨也不眨。
凝视着槅扇,缓缓把手伸出去。

吱、

手……逼近。

呼呜、呼呜、

随着手离槅扇越来越近,呼吸渐渐变得艰难,心脏也被渐渐勒紧,跳动得越来越痛苦。
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伸手就能够到槅扇。
在强烈的紧张气氛下,用够到槅扇的指尖,将指甲勾住槅扇的边缘。
「………………」
指尖……感受到槅扇边缘木材的冰冷触感,然后只需稍稍用力,槅扇便会打开。
但是,几乎将大脑和心肺压得咯吱作响的紧张与不安,抗拒着让手用起来。
「……………………」
她在榻榻米上微微探着身体,伸着微微颤抖的手,触碰着槅扇。
手指上用的力气大到痛起来,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向动弹不得的胳膊中注入强烈的决心,准备奋力一拉。
「…………………………!!」
但就在此刻。

嗖地一下

在眼前,槅扇悄无声息地自动打开了,从橱柜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异常黑暗之中……两只大钉子……

骨碌

滚落到榻榻米上。
「!?」
但看到拿东西的瞬间,她感到既不是惊讶也并非恐惧。紧张、恐惧……所有的一切全都从头脑中飘散而出,消失得一干二净。这就像是,头脑中的一切感情,全都被眼前槅扇缝隙中露出的,充斥整个橱柜的,出奇深沉安静的黑暗,吸走一般……随着嗖地奇妙感觉,脑袋里的东西,心口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吸空了。
「啊……」
在视野和脑袋之中,蒙上白雾一般的感觉,以及非常清晰地感觉,同时扩散开来。头脑之中以及周围的环境,虽然蒙上了一层雾,但同时也随着那层雾变得奇妙的清晰,让眼中所见的一切变得十分明了。
嘶……声音消失了,连耳鸣也消失了,周围被绝对的寂静所笼罩。
嘶……心灵消失了,没有任何感觉了,头脑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在这异常明了的漠然世界中,漠然被壁橱之中的黑暗监视着,漠然地将将手伸向了滚落在榻榻米上的钉子。
她伸出手,就像抓挠榻榻米一般,两只手一手抓起一根钉子,紧紧握住。
然后,她将钉头对准自己的脸。钉子并不干净,但似乎经过相当程度的打磨,尖头泛着暗淡的光辉。她就像看入了迷一样,直直地凝视着钉尖。
「………………」
她直勾勾地盯着钉尖。
盯着从四面以扭曲的样子被削尖的,泛着暗淡金属光泽的,尖锐的钉尖。
盯着那就像盯着被切割过的宝石一样,呈多面体反射的光辉。
她对钉尖看入了迷,就像要尝试让那光辉填满自己的视野一般,大大地、大大地张开双眼————就连进入视野边缘的,不知不觉间站在壁橱的黑暗以及周围榻榻米上的无数日本人偶的脚都不去看——————

信乃步将紧紧握住的两根钉子,对准自己的双眼,以如同喝水般自然而然的动作,奋力地扎了下去

「!」
铿滋、
钉尖划过了眼镜镜片的表面。
————哎,原来是这样。我怎么这么迟钝啊。
她空虚的内心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在视野的边缘,日本人偶的数量逐渐增加,如今密密麻麻地,一层层地围住信乃步,催促着信乃步。
信乃步将眼睛扯了下来。
镜片从眼前消失了,视野变得模糊了。钉子的钝光变得模糊,在视野之中漫漶膨胀。




充斥着周围的大家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催促她继续下去,提醒她这次不要失败。
她将模糊的钉尖对准自己睁得大大的双眼,缓缓靠近。
钉尖在视野之中渐渐变大,不久焦点清晰地聚合在了一起。
生涩的钉尖泛着暗淡光辉,她及其自然地想要将那钉尖刺进眼睛里,然后用力钻进去。
「……」
钉尖靠近。视野中的钉子变大了,焦点再次丧失。
钉尖靠近。冰冷、坚硬、散发着铁腥味的尖锐尖头————碰到了眼球表面的透明胶膜。

噗滋

刺痛传来。
但就在这一刻。
只闻哐啷一声巨响。
房门的槅扇突然从外面被奋力打开,最后伴随着怒吼声,握住钉子的双手手腕以及额头,同时被强大的力量抓住。

「你在干什么!?」

是现人。
现人慌慌张张地冲进屋,抓住她的手和脑袋,阻止了她的行为。她险些就把钉子摁进眼睛,但手和脑袋被现人强行推压,拉开距离。
「啊」
手和脑袋被拉开之后,接触到眼球的大钉子的尖端离开了眼角膜。瞬间,噗滋一下,如同视神经断掉了一般,她眼前瞬时间变得一片漆黑。同时,她的意识就像电视机的插头被拔掉一般,顿时黑了下去,中断了。

  †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黑暗的室外。

「…………」
空气中飘荡着浑水与茂密山林中杂草的气味。不知为何,脚下非常冰冷,有种脚趾间进了泥的触感,多半是赤裸着的脚有半截小腿泡在了混着淤泥的水中。
视野十分黑暗,眼里能看到的除了树还是树。
在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水面平静地展开,微微荡漾着。

咻嘡、

她茫然地凝视着自己脚下的水面。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她完全搞不懂。只不过,他记得这里。
这是学校附近山里的一座古老神社的院地。这座神社十分冷清,平时基本不会有人到这里、在神社院地的边缘有一个混浊的池塘,只要不下大雨就,那个池塘无法有效换水。
而那个池塘,近在眼前。

咻嘡、

在水池中央,一只双眼被扎进钉子的日本人偶,就像一具尸体,仰面漂浮在漆黑的水面之上,随波摇荡。
它的身体超过一半泡在水里,藏青色和服飘在水中荡着,双眼扎着粗铁钉的煞白脸庞,突兀地漂浮在水面上。那毫无疑问,肯定就是学姐她们在活动室给信乃步看的那只『诅咒人偶』。

「…………」

信乃步对那漂浮在水上的煞白脸庞,凝视了许久。
经过感觉上十分漫长的沉默之后,汩唰,信乃步朝着人后漂浮着的水池中央,迈出了脚。
池底的泥很深,只走了几步,水便顷刻之间摸过了膝盖。裙裾跟落叶混在一起,在水面上漂浮起来。裙子跟被搅动的水面混在一起,立刻吸水沉了下去,跟淤泥一并缠着她的脚,让她本就沉重的步伐更加沉重。
但是,信乃步毫不在意。

咻嘡、

又向前迈了一步。
在这完全感觉不到活人气息的深山之中,在这异样的寂静之下,她独自一人,一边听着自己的身体破水而行的声音,一边紧盯着漂浮在水面之上的人偶,朝着水池的正中央走去。
人偶的周围被沾满尘土的绳子围着,绳子上挂着『危险』的警示牌。越往水池中间走,淤积便沉积的越深,朝中心形成一个深深地陡坡,恐怕一失足便会深陷淤泥之中,再也无法活着浮上来。
信乃步朝着如此危险的水池中央,独自向前迈进。

咻嘡、

这一步便使得她身体一小子沉到了腰际。
但是,她的脑髓已经麻痹,对自身的危险没有任何感觉。
下脚的动作让池水荡起波浪,漂浮在水面上的人偶,随水面摇摆起来……而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偶那飘忽不定的煞白脸庞,盯着那刺进它双眼的两根钉子。她现在意识极为清晰,清晰得已经丧失思维,而在她的意识所形成的视野之中,就只有那只人偶,刺在那只人偶眼睛的两枚钉子。
只是,她从周围树林之间的黑暗之中,感觉到了无数个潜藏着的小小气息。
人偶一般的小小气息与实现麇集在周围的黑暗中,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催促着她,就像督促年幼的孩子回到父母身边一样,一个劲地催促着她。
她如果继续再往前走,恐怕就没办法靠自己爬上来了……
但是站在池中的她,在那些气息的监视之下,在那只眼睛被刺入钉子的人偶的引领之下,朝着前方准备迈出可谓终结的致命一步。
……可是。

「————你在做什么?」

此时,从身后传来一个细微的少女声音。
「!」
随后,周围的气息一下子躁动起来。信乃步对此感到着急,一心想着赶快往前走,正以迟缓的动作准备把脚从淤泥中拔出来。
「不可以喔」
可是还正当她与脚下深深的淤泥搏斗之时,她感觉到身后的那个声音已经靠近过来。啪哗,随着下水的声音,人的气息停在了她的背后,一只雪白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
这一刻——

噗滋

随着肉里开出洞来地声音,放在肩上的手指上,开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孔
「!!」
那只手就像一碰到信乃步的肩膀就被某种不好的东西传染了一般,眨眼间便被斑点所覆盖。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中即刻渗出乌红色的血液,整只手变得就像患某种可怕疾病而起疹,惨不忍睹。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在信乃步脑中与周围铺开的那种异常明了的感觉,就像被触碰她的那只手吸走了一般,顷刻之间便被拂去了。由于之前的感觉和意识尤为清晰,因此在丧失的现实感和思维恢复之后,她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惊讶与恐惧在她心中迅速膨胀。
「呀啊!!」
信乃步大声尖叫,扭动身体,然后失去了平衡,把手撑在了水池里。
她手够到池底较浅的部分,好不容易支撑住了身体,但之前只是发梢泡进水里的头发,这一下有一半长度掉进水里,整个人成了在你水池中蹲下的状态。
然后————在眼前的水面上,信乃步只见滚滚而落的血珠消融在泥水之中,大吃一惊。
「…………!!」
她抬起脸,看到与自己身穿相同制服的少女正站在消融的红色那边,那只满是孔洞的手就像不属于自己一般无力垂下。信乃步对这位光脚踏进池子,现在正俯视着自己的少女,非常熟悉。
「长壁同学……」
长壁命听到信乃步叫自己,不解地歪起脑袋。
她是读书社的同级生,长壁命,是长壁骏的姐姐。不论体格还是容貌都没有明显特征。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似乎会自己会用剪刀剪自己的头发,头发左右两边长度不一,从这里便可一眼看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正用惺忪的目光看着信乃步,但又没有在看信乃步。她正用那双聚焦怪异的双眼看着信乃步,但焦点确实还是对不上,然后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朝信乃步这样说道
「……真木同学,你被诅咒了喔」
「!?」
信乃步大吃一惊。这时,她向信乃步伸出了那只血淋淋的手。
那只手上开满了孔洞,惨不忍睹。但看到那只手的时候,信乃步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那些空洞,看上去就像是————被粗钉子刺伤的一样。数不清的空洞虽然几乎没有规律,但都像人的双眼一样,必定是两个一组排列在起来。
「………………」
信乃步转过投去,看到那只双眼被打上粗铁钉的人偶依旧漂浮在水面上。
「……我觉得,你最好是设法处理一下」
她俯视着信乃步,用几分超脱现实的口吻这样说道
「你人很好,我就告诉你好了。在这样下去,你会被人偶杀死的喔」
「…………………………!!」
乌云密布的天空从漆黑的枝叶间霍然透下的漆黑夜色,如同堕天使的背光一般在命的身后展开。命用那双不聚焦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茫然若失的信乃步。

 4

梦人家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时间是晚上,熏正要离开的时候。熏在慌忙之中接了内线电话,过了片刻,慌慌张张地来到了梦人身边。
「……信乃步她……」
「这样啊」
梦人淡漠地点点头,拄着手杖站起身来。然后,熏用手机通知在外面待命的定仓,跟随梦人走向玄关。
梦人他们之前得到信乃步冲出真们家的消息后,准备出发寻找。
此时,他们已经准备完毕,让定仓发动了车子,正准备出发。
「……」
梦人他们离开玄关。接到熏电话的定仓正好从外面打开了玄关门。
随后,只见被完全敞开的玄关之外,信乃步正站在玄关灯的灯光之下。她的表情十分空洞,从衣服到头发沾满了泥水,在变成土黄色的水手服胸口中,正抱着一只眼睛被打进钉子的日本人偶。
「!」
看到信乃步非同寻常的样子,熏捂住了嘴。
打开玄关的定仓虽然贯彻他身为忠实司机的身份,始终面无表情,但他的表情隐约还是看得出有些僵硬。
「梦哥……」
信乃步用细微的声音,勉强说出了这么一句。
「……」
梦人对她这幅样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像特别开心一样,把嘴角完成了笑的形状。

————喵嗷。

随后,从敞开的玄关之外,一个特别像人模仿出来的猫叫传了过来。那猫不知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听起来出奇的近。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刻 当红作家的兴趣

 1

「……啊,嗯。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身着工作服的父亲说完后,挂了电话,然后转身说道
「梦人找到她,把她保护起来了」
这句话,让真木一家人以及放心不下专程跑到来的祐季子之间弥漫着的略有紧张的气氛,消散了。
信乃步当时正准备用铁钉扎自己的眼睛,被现人拦住,最后她甩开了现人,飞奔出了家门。此后,真木家立刻全家出动,使用汽车和自行车到处寻找信乃步,但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跑的,根本找不到她。在放弃这种本办法,到处打电话,并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梦人的电话打了过来。
在这种乡下没装什么路灯,一到夜里外面便一片漆黑,还有野狗出没,所以非常危险。
而且同时,因为这里是偏僻的向下,对惊扰警察有很大的避讳。真木家在这片土地上肯定已经算是相当怪的人了,然而就连他们也无法彻底逃出这个常识的束缚。
「哎……太好了。真把我头发都急白了」
母亲深深地舒了口气,捋了捋胸口。原本放脚炉的地方放上了真木家的餐桌,她疲惫地坐在了餐桌的椅子上。
「不过信乃步那孩子也是的……怎么突然之间做出这种事来……」
「听梦人说,她好像在学校里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父亲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知是觉得自己义务尽到了,还是纯粹对事情丧失了兴趣,总之以一切告终般的态度坐在了上座的椅子上,点了根烟。
「哎,没事就好」
「是啊」
「……」
听着父母这样的对话,现人很不痛快地把嘴扭了起来。
——怎么可能完全没事啊。
现人怀着不愉快的心情,将贴了创可贴活动不便的手掌反复合上张开。
在阻止信乃步用钉子刺眼睛的时候,他被信乃步用非常大的力挥开,而那个时候被钉子挂到,手受了伤。面对好像完全不把这当回事的父母,现人不论在内心还是在态度上,都愤懑的不得了。
——算了,被他们担心也很烦人就是了。就算跟他们抱怨,也只会让自己不开心。
现人在小时候,的确对靠兰花栽培多次获奖的父亲,很率真地感到钦佩。但是现在,对于个性已经彻底扭曲的现人而言,自己的父亲到头来,就是个神经质又麻烦还爱冲艺术家的农民。事到如今,他对这样的父母已经无话可谈了。何况,他根本提不起劲去说他当时闯进信乃步房间的事。
现人一边看着手指和指甲上贴着创口贴,传来阵阵刺痛的手,一边思考。
……当时,现人从隔壁妹妹的房里听到了动静。
那是踩在榻榻米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就好像有很多人在狭窄的房间里不停乱跑。因此,现人那时候准备抱怨两声,便闯进了信乃步的房间。
那就是

吱、
吱、
吱、
吱、

的声音。
到头来,在信乃步的房间里很没找到发出那种声音的痕迹,到现在也完全搞不懂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而且,现人进自己屋之前,信乃步房间里应该没有任何人,但出现在门口的『人偶的手』却缩了进去。再把这件事算上,今天晚上遇到的净是怪事。
——那是幽灵么?是离奇现象?别说傻话了。那不过是梦人所写的戏言
现人对自己之前看到的东西,以及对它们感到的疑问和恐惧,一起硬摁进了意识底层。
——去思考那种事,简直太蠢了。专程去说那种事也不会被爸妈当回事,只会白白给梦人添乐子,这我可不要。

「……嘁」

现人不禁咋舌,结果遭到扎在身边的祐季子追问。
「怎么?信乃步被找你,你不满意么?」
「你可真啰嗦。我不爽的不是她,是我受伤的事」
现人烦了起来,抓住祐季子的帽檐,往下一扯。祐季子「呀」地一叫,连忙按住帽子,重新调整帽子的位置,把从大小调节孔中伸出的头发调节好。
「你干嘛啊。信乃步平安无事,这有什么不好的啊」
「我不好,我简直吃大亏了」
而且,伤口尽管没那么大,却出奇地刺痛。
尽管这么痛,但看上去并不严重,因此无法得到他人的体谅,这也让他十分恼火。
祐季子说道
「想开点吧,你是阻止信乃步才受伤的,所以伤的光荣。有男子气概哦」
「为啥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你这人可真别扭。你救了你的妹妹,很好地履行了做哥哥的责任,我明明是在对你刮目相看来着」
「你爱刮自个儿刮去」
现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祐季子摆着一副无奈的表情,缩了缩脖子。然后,对现人的态度感到吃惊耳朵祐季子,稍稍有些含沙射影地说道
「算了,总之小梦把她保护起来了,这样就能放心了呢。小梦跟小现你不一样,对妹妹疼爱着呢」
祐季子本以为现人听了这话可能会发起火来,可现人却又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嘀咕起来
「……那家伙根本就不管信乃步」
祐季子愤愤不平地向现人看去
「才没那种事,他又不是你」
「哈」
现人觉得祐季子根本完全不了解梦人,嗤之以鼻。
但是,现人也没心思跟她再解释。就算解释,也只会被认为是出于嫉妒的中伤,遭到她的非难,落得搬石砸脚的可怜下场。
就这样,现人转过身去,打开门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他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熏说过的话忽然在他脑中闪过。

『……现人,你很懂那个人呢』

回想起这句话,现人禁不住抿紧了嘴。
——少开玩笑了。
现人在脑中再次否定了熏的那句话,就像要抛开脑中的那句话一般,重重点关上了房门。

  †

梦人家离神社很近,信乃步艰难地到达梦人家之后,在这凄惨而又异常的状况之下,不得不将这件模仿梦人作品的诅咒人偶的事情坦白交代出来。
信乃步本以为说完后梦人会不开心,但事情出乎她的意料,梦人竟反而追问起来。

「自己的作品被人模仿,自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信乃步借梦人家的浴室洗了个澡,穿上了熏借给她的尺寸不合的睡衣,然后好不容易将整件事情讲了出来。虽然,梦人便对信乃步十分肯定地说道
「但实际存在效果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你知道我正在搜集诅咒的事例,进行编辑对吧?我对那种事情很感兴趣,而且也拥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提提意见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
「真、真的么……!?」
信乃步抬起了脸,她的脸上,不安、顾虑、安心交织在一起。信乃步也非常情况,梦人正在杂志的连载上,以及出版社运营管理的官方网站上收集诅咒及离奇现象相关的故事。
「那当然了」
在漆器餐桌上坐在信乃步对面,正拿着钢笔记给信乃步所说的话做记录的梦人,向信乃步点点头。
在人面前惦着一条毛巾,那只眼睛被扎进钉子的日本人偶就像一具从水里打拖上来的尸体,湿哒哒地躺在毛巾之上。
直至不久之前,梦人一边听着信乃步的说明,一边检查那只人偶。但是,可能是没有从人偶身上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梦人没过多久便放开了人偶,人偶便被搁置在了桌子上。
然后,似乎当做居家服穿着和服的熏过来为他们的绿茶续杯,这时梦人指着那只人偶,问道
「熏,你对这人偶怎么看?」
「问我的……意见么?」
熏一手提着茶壶,把手放在脸上,皱起眉头
「该说可怜呢,还是浪费呢……我觉得人偶是好东西」
熏摆出困扰的表情,看着人偶答道
「我看这人偶有些年代了。她不是现成的制品,是出自正经的手艺人之手。大概,是从祖父母那个年代的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吧……不然的话,应该就是擅自从家里带出来的了」
「喔」
「从专门制作和服为人偶穿上的行为来看,人偶的主人应该相当重视人偶,不会这样糟蹋。如果是为了搞恶作剧而擅自拿出来的,我看至少一顿揍是免不了的」
熏似乎能够鲜明地想象出读书社那些学姐的样子。梦人听到她的回答,笑着点点头
「谢谢,这确是你的观点。原来如此,技巧,历史,关爱……在植上人的毛发的话,就很有说道了呢」
梦人夹杂着戏谑这样说道,然后用毛巾包住人偶,拖向一边。此举就像在表达,这东西已经没用了。信乃步在那个水池中,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生命危险,认为这只人偶便是自己身上发生诅咒现象的原因,拼了命才把它捞上来。费尽千辛万苦弄到的东西被如此不当一回事,她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信乃步不禁问道
「梦哥……那只人偶,已经用不着了么?」
「嗯,现在已经没用了」
梦人给出了肯定,并接着说道
「这个人偶,最开始便在你面前被亮了出来。这就表示,发现并处置这个人偶,已经几乎不可能对『诅咒』的发展造成影响」
「诶……」
信乃步对梦人的道理听得一知半解,感到困惑。梦人摆出稍稍思考的样子,将手放在下巴上,接着说道
「对了……譬如说『丑时参拜』,便相传是以平家物语的另一版本『宇治桥姬』的逸闻为基础,于江户时代前后成立的,『得嫉妒心旺盛的贵船之神相授的咒法,使用后变成女鬼』的故事。其正式作法为,身穿素衣,将用来往火盆里放铁瓶的金属环反向扣在头上,在上面插上蜡烛点着火,穿高木屐,胸口挂上镜子,腰上插着护身匕首,嘴里叼着梳子,于每晚丑时,以五寸钉将象征对方的稻草人偶钉在神树之上。
然后,重复以上的步骤,直至愿望达成。不过,在进行仪式的过程,有着『决不可被人看到』的禁忌。但是,被打上钉子之后的稻草人偶,不管是被人发现还是被处理掉,基本都不会对诅咒效果造成大的影响。也就是说,这个人偶,很可能象征着『被打上钉子之后的稻草人偶』。这也就表示,并非灵能力者的我们想要破除诅咒,所要针对的就不是人偶,而是必须针对诅咒的无效化条件『仪式过程中』进行阻碍」
信乃步听着这样的解说,微微低下头
「这样啊……」
「没阻止也算了。仪式过程要是被人发现了,执行者就必须杀掉发现者,发现了也难逃一劫就是了」
梦人觉得很有意思,轻轻地窃笑起来。
信乃步笑不出来,仍旧垂着头,愣愣地说道
「那么……怎样才能把这个诅咒消除呢?」
「天知道」
梦人想要打住这个话题似的,简短答道。然后,他用盖上笔帽的钢笔笔尖,沿着刚刚做的记录,在桌上的笔记本上滑过。同时,他顺着笔尖看着那些记录,思考了一会儿,不久带着未结束的思索,静静地张开了嘴
「……诅咒能不能解开,如何解开,只能说要看情况」
梦人说道
「只不过,诅咒达成的理论全都是共通的。信乃步,你读过弗雷泽的《金枝》么?」
「……没读过」
信乃步摇摇头。梦人短暂地抬起目光确认情况,然后微微点头,继续往下说
「十九世纪英国的文化学、人类学学者詹姆斯·G·弗雷泽,提倡巫术是不成熟的科学,文化即是巫术向宗教,继而向科学逐渐进化的体系,而《金枝》则是集其研究成果之大成的著作。在《金枝》中,弗雷泽对人类自古以来所使用的巫术进行分析,并将所有的巫术定义为『Sympathetic magic』,即『交感巫术』。『交感巫术』是表示巫术的根本思想中存在『发生过接触的东西之间会存在相互作用』这一法则的专业术语。弗雷泽得出结论,所有诅咒的成立都要遵循这一法则。
然后,『交感巫术』可按要素大致分为两大类。
一种是『接触巫术』,一种是『顺势巫术』。
接触巫术即是『物体一经互相接触,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继续远距离的互相作用』的思维。来说说这个『接触的法则』……打个比方,你偷走对方的头发或衣物,用火燃烧则会让对方遭到火劫,沉进水里则会让对方遭受水难。
然后是『顺势巫术』,概念为『对相似的东西做出某种行为,相似对象也会分担该作用』。这个『相似律』的见解为,向象征对方的人偶身上打钉子,就会对对方的相同部位造成伤害,身上纹上猛兽造型的纹身,自己便能够获得猛兽的力量。丑时参拜便是典型的『顺势巫术』,但若是在稻草人偶中埋入头发或指甲,又有了『接触巫术』的性质。这并不是一定要分成哪一种,而是对巫术所含的要素进行分类的概念。
这个部分就说完了。然后,这些要素还能继续分为两种要素。
一种是『积极巫术』,一种是『消极巫术』。
『积极巫术』的概念为,通过自主进行巫术行为可得到效果,通常概念中的『魔咒』大半就是这种。反之,『积极巫术』的概念为,避免某效果而而不进行某项行为,也就是『禁忌』。
所有的『诅咒』基本都是由这四种要素组合而成的。我笔下的诅咒以及以此为基础的事例————也就是,那个『为了弄瞎对方的眼睛而在人偶的眼睛上打进钉子』的诅咒,即是『顺势巫术』的『积极巫术』。正如刚才说过的,诅咒人偶这一类可以通过增加『接触巫术』的要素来增强效果。但据我对你拿来的人偶进行的调查,并没有发现里面塞入了与你相关的东西」
梦人滔滔不绝地进行解说,说道最后示意了身旁的人偶。信乃步最开始怀着沉重的心情,渐渐地不禁听入了神,但现在又有一种被突然拉回到现实中的感觉,吃惊似的眨了眨正凝视着梦人的那双眼睛。
「啊……原来刚才是在调查那种事啊……」
「嗯。在人偶中塞进诅咒对象的一部分能让效力增强……毫无疑问,这种概念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从行为的有无上,能够稍稍了解对方认真的程度」
梦人露出邪恶的笑容,接着说道
「但从这个人偶上找不出被做到那个地步的痕迹。当然,『接触巫术』要素的有无,并不完全表示认真程度。但是,从你的讲述还有这个人偶来看,充其量就是带有恶意的恶作剧而已,确实无法让人感觉到足以令诅咒成为现实,继而威胁到人的深深怨念,也就是那种强烈『意志』。不过,这倒也是令人不痛快的地方」
梦人说道这里,忽然将顶在笔记之上的钢笔指向信乃步,问了件事
「信乃步。我之前跟你说过,『意志』是引力一般的力量,是吧?」
「呃……嗯……」
「诅咒的力量源头,也是『意志』。强烈到足以以某种形式扭曲现实的『意志黑洞』。那即是『诅咒』。但是,诅咒拥有足以影响现实的强大力量……这种事是很少见的。将这个人偶拿给你的那些学姐之中,某人对你恨之入骨,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人生也想杀你而后快……你有这种认识么?」
「咦……」
这个问题把信乃步问得惊慌失措。困惑过后,信乃步摇摇头
「再、再怎么说,这也不可能吧……」
她绝不是有信心这么否认,但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人讨厌到那种地步……倒不如说,是不想那么去想。她知道自己容易招人讨厌,但不敢相信竟然被人讨厌得想杀死自己。
「是的,光从你的描述听来,感觉不到那么强烈的怨念」
梦人也同意信乃步的意见,点点头接着说道
「那充其量就是性质恶劣的排挤。但是,如果并没有注入那么强烈的意念,对效果充满期待地去完成诅咒的仪式的话,光是执行是不会产生效果的。诅咒要生效,『意志』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想像弄这个人偶一样弄瞎你的眼睛,最起码,有机会就亲自动手戳瞎你眼睛这种程度的意志,绝对是必不可少的」
「……!」
面对梦人的指正,信乃步大为震惊。她最近光顾着去在意侵袭自己的异常现象去了,这样的指正之后令她不得不想起现实中的人际关系……那样的人际关系对她造成的精神负担,绝不亚于诅咒。
她不擅长应付学姐她们。
她既不喜欢她们,也没可能喜欢上她们。她们的心眼特别坏,信乃步只求她们别管自己。
一想到被那群人讨厌得、恨得想要自己的命,信乃步便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光是想到在社团活动中总能听到的那充满恶意的大笑声是朝自己发出来,便感到身体快要哆嗦起来。
只不过,信乃步由于自己是梦人妹妹,勉强被放过一马。
当她们了解信乃步无法让自己如愿以偿地见到梦人后,信乃步获得特殊对待的理由也就消失了。可想而知,那份落空的期待,反倒转化成了憎恨。
——学姐她们之中,有人想杀掉我?
信乃步光是想象一下,便又担心又害怕,心口霎时间完全被沉重的心情所占据。
——究竟……是谁那么恨我?
是前社长志帆学姐么?志帆学姐个子又高,跟班又多,又可怕。看不出她是执着的书迷,所以让她如此愤怒的理由,感觉主要不是没有见到梦人,而是地位不如她的我没能顺应她的意思。
那么,是志帆学姐的好朋友,明日香学姐么?明日香学姐性格强势,嗓门很大,很可怕。平时就爱出风头,一得知能够见到梦人便向自己的妹妹炫耀,结果面子被薄恼羞成怒。而且『大伙』的心意没能顺利实现这件事,肯定也在给她的怒火之上浇油。
是平时总跟『大伙』在一起的爱子学姐吗么?爱子学姐虽然沉默寡言,但经常用非难的目光看着别人,很可怕。而且她心里积压的不满还会爆发,以前还突然大发雷霆过。她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就算她心底藏着什么黑暗的东西也完全不足为奇。
学姐们的跟班万智……她一个人去诅咒谁的样子,有点想象不出来……
但是,信乃步听梦人说,自己身边有人恨得想要杀掉自己,脑子里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学姐们的脸。
信乃步本来就对今后要跟她们见面的情况感到不安,结果她还被梦人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可怕的诅咒仪式弄出来的,她心里应该还会好受些。
这时,信乃步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喃喃说道
「……是因为……我正遭人憎恨么?不是因为……人偶的原因?」
「估计错不了的。虽说是由实际存在的题材改编而成,但那毕竟是为小说创作出来的仪式」
梦人点点头
「至少在完成度上,不能指望光执行就能产生效果吧。再说了,我通过信和电子邮件中收到过很多读者实际执行这项仪式后的心得,可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的效果有你所说的那么显著」
「还、还有这种事啊……」
竟然存在那种信件,而且梦人还收过那种信件,这是令人吃惊的事情……但信乃步现在的精神状态,就连为这种事感到吃惊的反应能力都已经丧失了。
当务之急,是学姐她们。就这样,信乃步再次垂下了脑袋。
梦人对信乃步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信乃步,你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咦?」
信乃步不理解这个提问的意图,抬起脸反问过去。
然后梦人补充道
「我跟你都不是灵能力者。我们这样的凡人面对诅咒所能做到,就只有两件事」
梦人将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的左手放在桌上,竖起两根手指。
「一是『忍耐』,二是『知晓』」
然后他弯下了一根手指,说道
「首先,如果你拥有强大的意志,那就忍耐吧。只求自己不被他人所扭曲」
接着,弯下了另一根手指,说道
「忍耐,仔细观察,然后知晓。诅咒最强烈的时候,是一无所知的时候。科学上的一般观点认为,诅咒的效果是藉由自身的错误认识而产生的安慰剂效应,但以存在『不能被看到』的禁忌的丑时参拜为代表,大部分真正的诅咒都是暗中进行的,而其隐秘性中蕴藏着最本质的力量。
也就是说,破除起隐秘性,便是对抗诅咒的手段。以丑时参拜为例,施术者执行仪式时若被人看到,诅咒便会反噬施术者自己。
而且在许多记录与传说中,都有这样的故事。从前有一个怀着虔诚的信仰进行祈祷的人,人们评价那个人的祈祷非常灵验。以为听闻这个评价的有学之士前来拜会那个人,结果听到那个人念诵的经文有误,便将经文的含义告诉了那个人。但从此以后,那个人的祈祷便完全没有效果了。
咒文在不知道其含义的时候才是最有效果的。认识之外的东西,还有被隐藏起来的东西里,蕴含着咒力。人们认为,西洋魔法的奥妙,多半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原理。在西洋魔法中,为实现自己的心愿,贯彻自己的决心制作护身符,但通过忘记这个概念,可以让护身符的效力变得更加强大。倾注愿望制作好护身符之后,通过忘记制作护身符的目的,将愿望沉入潜意识的底层,藉此得以由潜意识引发出护身符更为强大的力量。
我从这样的事例中发觉到,『不知晓』就等于是为诅咒发挥十足力量的基础。你要不想被诅咒夺走任何东西,那就必须尽早地详细地去知晓,究竟是谁,出于何种目的,都做了些什么。虽然只是知晓,但能尽可能地提高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
「你要忍耐,并观察。做得到么?」
信乃步连自己有没有去消化这些知识都不清楚,糊里糊涂地听着梦人讲述,可她被梦人这么问起,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呃……嗯……」
「很好。这件事我也会去调查的,你要是有什么留意到就告诉我」
梦人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
信乃步点点头。她听到哥哥愿意帮自己是很开心,但不安的情绪却一定都没有消散。
「……」
但是————

「喂」

突然,附着白星图案的刚笔笔尖,指向了垂着头的信乃步面前。信乃步吃了一惊,不禁抬起脸来。
「!」
「振作起来,坚定精神」
梦人以明确的口吻,向信乃步强调
「你要在心中拥有一颗质量巨大的星球。如此一来,你就能帮上我的忙了。我毕生的实业是收集离奇故事,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梦人戏谑地笑了起来。
「……」
信乃步眨了眨眼,目光在哥哥的脸与钢笔头之间往返。
然后,她的嘴角之上,总算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嗯……谢谢你,梦哥」
说完,她羞涩地点点头。
此时,就像时间重新转动起来一般……被池水将温度彻底夺走,洗了澡也完全没感觉温暖起来的身体和心灵,些许地暖了起来。

…………

但就在此时。
信乃步就像被什么给牵动着一样,在脑海中略微地这么想到————

————奇怪……

为什么呢?不应该会这样————不应该才对。
不可能的,可我为什么突然觉得……刚才仿佛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跟梦哥相互对视呢……

………………
…………………………

 2

第二天早晨,信乃步为了做留宿的准备,被车送回了家一趟。
她承受了现人不满的不光,还被母亲吼了一顿。
「怎么能去一对要结婚的新人家里打扰别人。按这边的习惯,可能通常是把亲戚家就当自己家,可我跟爸爸很讨厌这么做。这种事本来是绝对不允许的,知道么?」
母亲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同意了信乃步的做法。之所以会同意,想必是因为怕信乃步又做出傻事来。明面上,这次的事情被当做信乃步在学校遇到不开心的事而搞起了自残,然后因为自残被阻止而陷入精神错乱,飞奔出了家门。平时特别听话的女儿突然做出那种事情来,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话虽如此,她对家人撒了谎,而且确确实实也在给梦人添麻烦,这着实让她感到十分愧疚。她怀着这份愧疚之情,取出了为住进梦人家而收拾好的行李。
然后————就剩从佛龛上拿走自己的念珠了。
虽然梦人答应提供帮助,但是信乃步对『诅咒』这种东西并没有预防手段,没有护身符,只能想到用这种东西来作护身之用了。
梦人当时是这么说的

「在灵能方面,我帮不了你。你要是认识行家,就应该找行家帮忙。如果不认识,你就随身戴个念珠或护身符求个安心吧」

信乃步当然不认识什么行家,父亲是从大城市返乡的怪人,与祖父母一代断绝过关系,因此真木家对当地宗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
附近的神社平时也没有人,除了祭祀或过年前后之外,连个神官样子的人都看不到。
同样的,除了过年前后,也看不到求签和卖护身符的。
「…………」
信乃步一边上楼往卧室,一边仔仔细细地思考着。
行家,行家……一直想着这件事的信乃步,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长壁命的身影。
她在水池中身陷危险之时,救她的就是命。但信乃步没有向梦人提过她。这是因为,信乃步自己心里都不知道怎样去看待她。信乃步从未听说过她拥有灵感应力。
那样的传闻兴许存在,但信乃步没什么那么深交情的朋友,所以这种传闻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在信乃步自己的认识中,命是个有心理疾病,经常因为药物作用而神情呆滞,而且言行诡异,因为梦游症以及爱在固定地方徘徊的毛病,不时总会跟警察发生瓜葛……这些事情,都是母亲在监护人之间听到,然后信乃步无意中从母亲那里听到的。
——但是,她在水池里救了我,这该如何解释呢?而且她当时还清清楚楚地说过,那是诅咒,我会被人偶杀死。而且,她当时就像从我身上把诅咒吸走了一样,手臂上受了难以解释的伤……莫非,她是灵能力者?而且,她的灵能力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就被当成了疯子?
信乃步心中冒出疑惑。
——找她咨询的话,他会不会帮我?
——真的可以么?这么想会不会太自私了?
她的头脑中,空有假设与疑惑越积越多。
她心里也觉得应该去问问看。现在,她应该已经顾不得面子了,可还是非常地在意他人的目光。信乃步就是这样一位少女,所以她连这种决心都下不了。她极端地不想被人讨厌,因此过分地去在意他人的目光,结果连正常的交际都做不到,导致她与周围格格不入,最终被身边的人讨厌。信乃步一切痛苦的源头,都归结于她这样的性格和思维。
即便到了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她依旧无法从这螺旋怪圈之中抽身。
信乃步非常害怕失败,根本不敢去尝试。
她让自己的头脑被那诸多解不开而思绪所淹没,同时她迈着沉重终于到达了自己的卧室,然后将手放在槅扇上,将槅扇打开。
随后。

在打开的槅扇里面,她看到了一床铺好的被褥

「!?」
信乃步一看到那床被子,思考一下子停住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基本上完全记的,但在她的记忆中,房里没有铺被子。
在这个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里,那床大被子几乎盖满了狭窄的地面。
敞开着的壁橱,沉没在灰影中的被褥,摆好的枕头……然后用来盖的被子,在稍稍靠枕头一边的中央,正好有一个就像有人偶被盖在下面一般的隆起,正体描绘出一道不自然的曲线。

「…………………………………………」

面对这个昏暗沉静的房间,信乃步感觉自己僵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屏住了呼吸,面对着那床静静铺着的杯子,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思维停止,如同时间停止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咦?
自己的房间里根本没铺被子。就算是家里的谁铺的,把橱柜敞开不管也实在很怪。
不对,被子里那个鼓起来的是什么?
那下面,究竟是什么

「………………」

信乃步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沉默之中,胸口之下的心跳变得十分剧烈,就像打磨过的紧张感,开始顺着皮肤往上爬。

「………………」

她很想逃离这里。
她很想赶快逃离这里,去喊人过来。
但是,她心中「没办法跟任何人提『诅咒』的事情」的这种思维,把她的身体牢牢地定在了这里。而与此同时,哥哥那句「你要忍耐,并观察」也将她的心束缚在了这里。

……咕噜。

她咽下一口空气,横下心来准备调查。
她强行让微微发颤的全身动起来,按捺住几欲发出惨叫的内心,踏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铺着被窝而无处下脚,于是她踩着被窝的边缘,向里面走去。她感到皮肤就像被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扯动着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眨也不眨,凝视着枕头以及下边被子隆起的部分,压低本就几乎停止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朝那个隆起靠近。

「…………」

一点一点……她靠近枕边。
手伸了出去……微微颤抖的手,抓住被子的边。
她停顿了片刻,微微吸了几口气,然后抓住被子的手猛一用力。
她心中膨胀起来的紧张感,令他瞪圆双眼,屏住呼吸。
在把弓拉满一般的沉默过后,她奋力地先开了被子。

「————!」

里面什么也没有。

在那团不自然的隆起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微微下陷的,垫着用的纯白色被窝。

  †

「『现象会如仪式中进行的发生』这个概念,便是『顺势巫术』的重点。你要多加小心」
「……」

被这样叮嘱,获准在梦人家留宿的信乃步,周末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在平平安安中过去了。
梦人心胸宽阔,同意信乃步一直住在家里直到这件事解决。梦人心里的主意,应该是想让事情发生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然而周末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新的一周平平安安地开始了。
信乃步并非希望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这样的情况让她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有些伤脑经。她是因为有异常现象发生才得到同意住进梦人家的,然而什么也不发生的话,信乃步就怕被梦人以为自己企图留宿编造了那样的谎言。
而且,如果被当做是信乃步搞错,那信乃步就丢人丢大了,最糟糕的情况,说不定还会被梦人以为信乃步的脑子出了问题。
如果弄成这样,那信乃步以后就再也没脸面对梦人了。
在这种年代悠久,还有专门的人打理的洋房中生活,对信乃步来说就像做梦一样。但正因如此,现在完全无事发生的这种情况,让信乃步觉得自己就像自己没付相应的房租一样,感到坐立不安。但是,周末转眼即逝,信乃步不得不去上学了。在梦人的推荐下,信乃步决定暂时从梦人家出发去上学,信乃步虽然感到十分快乐,但反之也觉得十分惭愧。
到了早上,她一从二楼的客房下来,美丽的漆器餐桌上便摆上旅馆那种和风早餐。不久,穿着水手服的熏乘配有专职司机的高级轿车出发前往隔壁城市的高中,而梦人则直接窝进书房。信乃步在那位和服之上穿着围裙的家政阿姨的目送下离开梦人的家,从自动开关的铁隔栅风格的院门离开,以不同以往的路线去上学。虽然穿过校门之后便是平时的学校,但之前的过程却截然不同,让她有种新鲜感。甚至在到达学校之后,她的心情也跟平时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上学,她的心情肯定会非常轻松。
信乃步怀着这番惋惜,在鞋柜之间的踏台上脱掉鞋子,换上室内鞋。现在的时间还有些早,没有晨练的学生大多都不会这个时间到校。不喜欢跟人打照面的信乃步,喜欢在鞋柜周围人不多的这个时段来学校。
就在她向高耸的鞋柜里放进自己的鞋子时。

「信乃步……」
「咦?」

她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叫自己,转过身去。
是绫芝亚由美。亚由美拘谨地在胸前轻轻挥手,在她缺乏胆气的笑容两边,两束辫子正在摇摆。
「啊……早上好,亚由美」
「嗯,早上好……」
两人彼此问候。不擅长临时对话的她们,在这种时候经常只是问候一声便彼此道别,但惟独今天不知是何原因,亚由美僵在原地,摆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是信乃步问道
「呃……怎么了?」
「嗯……在那之后……你不要紧吧?」
听到亚由美畏畏缩缩的回答,信乃步纳闷起来
「咦,什么事?」
「那个…………人偶……还有学姐她们……」
「啊……还好……」
这个提问,让信乃步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她并不是没事,但又不能对亚由美说出实情。因此,信乃步微微一笑,故意岔开话题
「嗯,难免会受一些打击,但我没事」
「嗯……那就好……」
「梦哥……梦人哥让我在他家住了,所以我没事。这件事要保密喔」
「咦……真好啊……好羡慕……」
亚由美真诚地这样说道。如果学姐们听到这样的事情,厚脸皮的要求跟谩骂数落一定会源源不断接踵而至。
说到这里,她们一时间没有话题。话题并不丰富的她们,如果不聊双方都有读的书,平时都像这个样子。可是今天说完话之后,亚由美还是迟迟没有离去,站在信乃步的跟前。
信乃步不解地向她问道
「……怎么了?」
问题刚一出口,亚由美便非常难以启齿地,总算开始说重点了
「那个……在星期五的晚上,我接到了学姐发来的邮件……说是让我们集体无视你……」
「!」
信乃步那略微有些轻松的心情,顿时被彻底吹散了。
她不禁无言以对,仿佛血气被抽走的冰冷感觉在胸口弥漫开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们正暗地疏通着欺负自己。尽管信乃步早就觉得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之后,绝望的心情仍旧超出了她事先做好的心理准备。
「有、有这种事啊……」
「嗯……」
信乃步只勉强说了这么一句,而亚由美十分愧疚地缩紧身子,对信乃步点点头。信乃步下意识地低下头。但是,看到信乃步低头,自己也低下头的亚由美,其实话还没有说完
「可、可是,看到那条邮件的时候,我觉得那么做的话实在对你太过分,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给学姐发了条邮件」
「咦?」
「我写的是,『还是别那么做了吧』……」
「……!」
信乃步大吃一惊,向亚由美看去
「这、这么做的话,你也会受牵连的啊……」
「嗯……」
连亚由美也会成为学姐她们的目标。
尽管亚由美的心意让信乃步很开心,但信乃步在觉得开心之前,首先感到的更是吃惊、担心及愧疚。

她被我牵连了。
怎么办。

信乃步般茫然地这么心想。可是由于不擅交际而没有结实到可靠朋友的信乃步,在这种时候完全想不到解决之策,脑子里除了空洞地念着那句「怎么办」之外,什么也想不到。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对亚由美说什么好,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只是看着亚由美。信乃步张大双眼杵在原地,亚由美低着头呆立不动,两人在鞋柜之间的黑暗空间中,一语不发地面对着面。

「…………………………」
「…………………………」

——怎么办,亚由美也完全不说话了。
两人一声不吭地呆呆站在原地,她们之间弥漫着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重气氛。
信乃步的思考一直在空转,脑袋里只有「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到底会怎样」这些空洞的思考。
——照旧参加社团活动会怎样?我和亚由美会遭到无视么?会被她们说难听的话,会被她们嘲笑么?还是……会被她们更加恶劣地排挤、为难?
信乃步回想自己所遭到的待遇。
怨恨。
排挤。
还有。
还有。
还有。
信乃步————想了起来。
想起了那时候自己所遭到的待遇。想起了现在所处的这种异常状况的开端,也就是当时发生的事情。

想起了……眼睛被刺进钉子的……人偶

不可以!
焦躁感顿时在胸口扩散开来。
远比得知自己正遭到诅咒的事情时更加强得多的恐惧和焦躁,在她小小的内心之中到处乱窜。自己被怎么样也就算了,已经基本已经习惯了。可是,眼前这个羸弱的挚友也要遭到同样的待遇,这让她纯粹地感到残酷,纯粹地感到恐惧。
而且……这还是她还是被自己牵连,出来袒护自己所造成的。
一想到这里,焦躁与愧疚便浓稠地交融在一起,如同具有腐蚀性的毒素一般,把内心搅得天翻地覆。
不对……要说自己已经习惯了,也是骗人的。
在那个池塘里发生那件事之后,惊魂未定的她直接去找梦人。当她听了梦人所说的话之后,就像被搅浑了一般现实感变得稀薄的那份『恐惧』,时至现在浓度剧增,在心中喷发而出。
本身便存在的『恐惧』,在之前只不过是被梦人……被梦人讲述的话语削弱了而已。而现在,魔法解除了。
那份尽管存在于记忆中,但感觉上又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那种,钉尖逼近自己眼睛的恐惧,如今猛烈地扎进了精神之中。
还差一点,自己就把钉子扎进自己的眼睛了。
信乃步吓得脸色苍白,开始发抖。现在,如果这里不是学校,如果亚由美不在面前,信乃步肯定会当场蹲下去,然后嚎啕大哭。
——这个『诅咒』,会降临到亚由美身上么?怎么办?如果不及时设法解决……会出大事的。去跟学姐她们谈判的话,她们会不会放过亚由美?
信乃步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假设,但她以往的黑暗经历让她再清楚不过,事情绝不会如自己所想的那么顺利。
——索性把『诅咒』的事跟亚由美坦白,让她多加注意?不……我这么做,她会相信么?不……会不会已经太迟了?
两个人面对着面,呆呆地愣在原地。在这不算太长的时间中,无数的思绪在信乃步的头脑中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然而苦思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
沉默到最后,信乃步依旧没有得出结论,只是想着好歹得说点什么,张开了她那张舌头发僵的嘴,对亚由美开口
「啊……呃……」
正当她将意识拉从思考的混沌中拉回到眼前之时。

她察觉到在亚由美背后,有张脸正从鞋柜的缝隙窥视着她们。信乃步大吃一惊,只觉一阵恶寒,整个人霎时间便僵住了。

「…………………………!!」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那张脸……是日本人偶的脸。
可是,她所看到的一幕立刻以错觉作结,出现在那里的不是人偶,而是一位少女。
她是长壁命。她身体约有三分之一藏在鞋柜后面,愣愣地看着信乃步这边。她如同死人一般无声无息,如同死人一般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开始就已经站在那里似的。当信乃步看到她的瞬间,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背上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戳中一样,惊讶地张大双眼,原地僵住了。
亚由美察觉到了这种不正常的气氛。
「……咦?」
然后,就在亚由美转过身去的瞬间,如同亡灵一般站在那里的命,悄无声息地扬起了那只缠着一道道绷带的手,

咻地

指向了亚由美的眉心。
「噫!?」
亚由美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愣住了。
随即,在强烈无比的异样紧张感之下,鞋柜周遭的空气冻冻结了。就如同时钟坏掉了一般,在这短短的瞬间,三个人之间的时间……停住了。
……但是,在下一刻。

唔噗

命的喉咙发出作呕的声音,两腮随即鼓了起来,沾满血的某种东西从她嘴里冒出来。
「!!」
「!?」
那东西……竟然是钉子。是汇在一起,许许多多根粗钉子的头和末端。
鲜血从命的唇缝中溢出,滴落,那些钉子的表面和缝隙间粘满了血,就像婴儿被产下一般,渐渐从命的嘴里冒出来。
滋啦、滋啦,就像植物生长的声音。
吱叽、吱叽,就像昆虫孵化的声音。
随着诡异的声音,长钉缓慢地从满是鲜血的嘴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伸出来。那些凶恶的大钉子长得可怕,少女的口腔根本不可能容纳得下,完全足以深深地刺进她的喉咙。
「…………………………!!」

滋噜、
滋噜、

成把成把沾满血的长钉,一点一点从喉咙里面呕吐出来,一点一点从嘴里冒出来。
两个少女紧缩着身体,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僵在原地,注视着可怕的一幕。
然后,在她们面前基本上完全露出的那把钉子,随着打湿的金属相互摩擦的刺耳声音,如同羽化之后站起身来的昆虫的足一般,自然而然地展开。然后,在嘴里满满展开的钉子,就像被产下的卵一般,上面滴着混着黏液的血,拉着丝从嘴唇脱离,洒在了地上。

啪唰!!

混着血的大量钉子掉了下去,钉子、血和唾液就像碎开来一般,在地面上飞散开来。
钉子和血沫撒了一地,星星点点的血迹与触感飞洒到裙摆之下的腿上。
「…………!?」
刺鼻的铁腥味弥漫开来。随即,在僵住的信乃步跟前,就像塞子拔掉了一般,命的嘴里溢出一大口血。就这样,命的脚失去了力气,膝盖瘫软在地上,身体侧倒下去,只有微微的痉挛,一动不动。
刹那间的空白过后————

「————————————————!!」

亚由美就像用指甲抓脸一样,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仿佛将整个世界冻结的可怕惨叫,当场瘫坐下去。
信乃步的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在这个被惨叫声冻结,随即又开始躁动的世界之中,信乃步心中完全被单色的恐惧、绝望与无助所占据,只能怀着仿佛眼前发黑的负面感情,呆呆地愣在原地……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刻 真木梦人的收集

 1

绫芝亚由美被一名发觉骚动后赶到的老师带去了保健室,之后精神状况一直很不好,便早退离校了。
她乘体育老师的车,被送回了家。路上在车子里,那位充满威严,完全不懂什么叫细心的老师向她问起了当时事情的经过,但亚由美答不上来。
照理说,应该由亚由美的家里人来接亚由美的,可很不凑巧,她的父亲跟已成人的姐姐都因工作正在外地出差,而她也没有妈妈。她的妈妈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开车载着祖父母遇到了车祸,三个人一起撒手人寰。
亚由美向老师道了谢,在家门口下了车。
现在绫芝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老而气派。
亚由美在大门口下了车之后,打开了大门旁边开出的一扇小门,走进院子。虽然其实可能还不到需要早退的程度,不过亚由美的精神状态确实很糟糕,谁都看得出她脸色很差。
「……」
她现在面如白纸。
感到脑袋和眼角微微发热,心脏和胃部就像被轻轻拧紧一样。
亚由美在这种状态下,拿起玄关的钥匙,瑟瑟发抖插进锁眼里。她可能是真的在发烧,感觉的焦点有点不上。在这种模糊的世界中,手边的景象却出奇鲜明。她转动钥匙,打开了因老旧而不太顺畅的锁。

咕咚

从竖在玄关正对的面的屏风后面,一只穿着鲜红色和服的日本人偶,露出了侧倒的脸。
「!!」
煞白的脸。
殷虹的唇。
漆黑的眸。
亚由美站在黑漆漆的玄关之外,当她与竖在正对面的屏风后头露出的人偶四目相交的瞬间,她吃惊地张大了双眼。



仿佛整个空间被寂静铺满一般,声音从周围消失无踪。
充斥着整个玄关,如同被密封在内的冰冷空气,扫过她全身的皮肤,扫过她张开的眼球,扫过她的内脏与内心,顿时间向外流出。

「………………!!」

在冷冰冰的感觉之下,她浑身发僵,愣在了原地。
她的脸色依旧惨白,然而那不是纸的那种白,而是日本人偶一般的煞白。

  †

「……嗯,你就去吧」

梦人对电话另一头的信乃步这样答道。
现在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到了放学的时间。打铃后没过多久,信乃步便打来电话,向梦人传达她想要探望亚由美和梦的想法。
今早在学校鞋柜发生的那起事件,梦人已如实了解。他接到信乃步的电话后,以家长的身份联系学校,问取了相关情况。亚由美早退,信乃步接受老师的问话后回去上课,以及吐出血和钉子的长壁命随后便被老师用车送到医院的事情,他都仔仔细细地打听到了。
「吐钉子啊……」
梦人一边将通完话的手机收进怀里,一边嘀咕起来。
随后,他轻轻地用手杖戳了戳脚下的混凝土侧沟盖,朝着下方问道
「你对此怎么看?」
「……」
在旁人看来,他正在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可是侧沟之中有气息动了起来。那个气息就像动物正烦闷地扭动身子,但在随后,一个好像被压烂了一样的模糊声音,从盖子下面传了过来。
「……那恐怕是灵媒一类的东西吧」
「我也赞同」
梦仍哼着笑了一下。
「闹了半天,信乃步那家伙原来还藏着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啊」
梦人的口吻听起来特别开心。那个从侧沟下面传来的来路不明的声音,以烦躁之中带着几分苦楚的腔调说道
「你这家伙又来了么!」
「那当然了」
面对那个气息所表现出的烦躁,梦人煞有介事地哼着一笑。此后,他没有再听脚下传出的声音,从这家又卖文具又卖面包,商品没有统一感的杂货店前面,朝着前方不远的初中校舍,以及开始从校门出来的学生们看去。
梦人是算准这个时间,来到这里的。
可是,他的目标不是信乃步。梦人向那些如蚂蚁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的学生们望了许久,不久之后,人潮开始变得时断时续的时候,她看到一群结伴出来的少女,随即眯起了眼睛。
他就像在确认一般兀自点头,然后拄着手杖迈出脚步,向那群女生————边走边聊的那四名少女走过去,装出一副笑容向她们搭腔
「你们是读书社的人么?」
「咦?」
被搭腔的那群少女,先是疑惑地转过身来,但当她们认出叫住自己的是梦人之后,全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张大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像陷入错乱状态一般面面相觑。
「……!」
「咦?」
「咦?」
「不会吧……」
梦人见她们恨不得立刻放声大叫的样子,以简单的动作安抚住她们的兴奋情绪。然后,梦人挂着笑容,将手中的手提包里朝她们打开,向她们展示里面的东西,问道
「能跟我稍微说说这个人偶的事情么?」
「!!」
包里装着的,是一只双眼被打上钉子的日本人偶
一看到那东西,本来雀跃不已的四名少女顿时脸色铁青,面容坚硬。

 2

信乃步靠读书社的联系簿,来到了一处门庭俨然彰显着世家风貌,宽敞气派的日式大宅。

「哇……」

这里靠近七谷的中心地带,有许多大房子与农田交错而建。这栋被年久开裂的土墙围着,院地非常之大的房子,正是亚由美的家。
水渠就像护城河一样从亚由美家门前通过,盖在上面的短而宽的混凝土盖板,将大门与道路连接在了一起。延伸到水渠外壁的围墙下部是长着青苔的石墙。可想而知,不是水渠以前便时由石头垒起来的,然后到了近代用混凝土进行过加固,那就是将原本有护城河的地方利用起来,打通之后修成了水渠。
信乃步站在有屋檐的大型院门之下,反复地对照名册和门牌之后,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在这个乡下地方,有些方面保持着土风土味,而这里就根本找不到门铃或内线电话。信乃步太怕羞,不敢大声往里喊,于是便无休止地站在原地,自顾自地烦恼起来。过了不久,一辆汽车听到了信乃步身后的路上。
「啊……」
信乃步看着看着,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某公司灰色制服的年轻女性。
「找我家有事么?你我家妹妹的朋友?」
「啊,是的……」
信乃步如实回答女性的询问,略显慌乱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随后女性就像明白过来的样子,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之所以没装内线电话,似乎是因为门一开始就没上锁。把门完全打开后,女性又上了车
「稍等」
随后把车开进了大门。
……然后

「学校跟我联系过了,可我直到现在都有工作,抽不开身」

自称亚由美姐姐的女性这样说道,招手让信乃步进门。
「听说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就没有强行抛下工作……她没有受伤吧?太好了」
「是……」
两人走向气派大屋的玄关,亚由美的姐姐从信乃步口中简单确认过亚由美的情况,这么说着的时候便到达了玄关。正当她插进钥匙的时候,门便嘎啦嘎啦地响了起来,这忽然令她纳闷起来。
「……门怎么敞着啊」
她摆着伤脑经的表情拔出钥匙,打开了玄关门。玄关门随着嘎啦嘎啦的声音打开后,便看到正对面不远处竖着一个迎客的大屏风,然而这个宽敞气派的玄关却给人一种萧条空虚的印象。
屏风之前虽然摆着一个大花瓶,但里面没有插花。
偌大的玄关之中却只有一面屏风和一个空花瓶,如此缺乏装饰的布置让这里显得非常的不协调,反而彰显出冰冰冷冷的感觉。
「我们家空有这老旧而宽敞的房子,但人手不足,打扫起来实在不便,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别见笑」
姐姐一边尴尬地解释,一边走进屋里,招信乃步进屋。屏风那头是一条走廊,地板上确实积着薄薄一层灰。在姐姐的带领下,信乃步随着地板发出的吱吱声,顺着走廊往前走。
「……你就是真木同学吧,我常听亚由美说起你」
「啊……原来她经常谈起我啊……」
姐姐一边走一边跟信乃步说话
「听说你哥哥是作家呢。谢谢你愿意跟她友好相处」
「不敢当……」
信乃步害羞地低下头,简短地作出回应。得知亚由美也当自己是好朋友,信乃步有些开心,同时也有些害羞。
然后,姐姐又接着这样说道
「亚由美会给人偶起自己好朋友,还有喜欢的人的名字」
「……」
忽然间听到了自己在意的词,信乃步虽然态度上没有反映出来,但心里还是有种不好的感觉。
「人偶……?」
「是啊。那孩子从奶奶那里继承到了很多很多人偶,给她们起自己,还有喜欢的人的名字。很古怪吧。其中还有『信乃步』喔」
对年龄相差不少的妹妹的幼稚行为,姐姐十分欣慰,又有些困扰似的呵呵一笑。
「虽然觉得她那么做有些孩子气,但毕竟她早年便失去了母亲,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信乃步头一次听到亚由美家里的事。可是信乃步听到这件事,脑海中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地扩散开来。
————咦。
但信乃步无法理解这股不好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信乃步此行,是来探望被自己牵连,而且还看到命身上发生的凄惨一幕后郁郁不振的亚由美的。
她很担心,也很愧疚。她对命也怀着相同的感情。信乃步很清楚,自己虽然没办法将这份感情直接化作语言,但是怀着给亚由美和命赔罪的心情来到这里的。
正因如此,这股不祥的预感,与信乃步本来的心情背道而驰。
有什么让信乃步无法释怀,但信乃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让那东西明确化为疑惑的形态,因此无法去思考那是什么,一直怀着那微弱的无形不安,跟着姐姐走向走廊伸出。
没过多久,姐姐停在了一面槅扇之前,向内呼喊
「亚由美?」
姐姐稍稍竖起耳朵,可是没听见里面回应,不解地皱紧眉头之后,又朝里面喊了一声。
「亚由美?真木同学来探望你咯」
可是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回音。
里面别说是回音了,就连一点点声音,一点点气息都感觉不到。姐姐脸色突然变得不安,这次一边喊一边将手放在了槅扇上。
「亚由美?」
在呼喊的同时,姐姐轻轻打开了槅扇。
可是槅扇打开之后,里面什么也没有,也不见亚由美的身影,只是一个主人不在的房间,默默地存在于那里。
「咦……那孩子上哪儿去了?」
姐姐十分吃惊,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环视屋内的情况。
信乃步也被她牵引着向里头探去。亚由美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跟因为信乃步因狭窄而不得不收拾的卧室完全不同,房间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这让本来就大的房间就显得更大了。但是,尽管大小和数量之上存在差距,然而放置的家具却与信乃步的房间相差无几。
书桌,书柜,衣柜。
信乃步的房间里虽然没有衣柜,但有挂洋装的衣架,壁橱里也有装衣服的空间,分担着同样的用途。
可以说,这里是典型的,乡下朴实的爱书女初中生的房间。可是,亚由美的房间里,摆放着信乃步的房间里所没有的,而且恐怕几乎所有初中生的房间里都不会有的,非常惹眼的东西。
桌子上,书柜的缝隙间,衣柜之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摆着大量的日本人偶
而且,在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张一块榻榻米大小的矮桌,桌子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数不清的日本人偶,那无数双眼睛盯着屋内空无一物的地方。

这个屋子,就像是日本人偶的『巢穴』。
定睛一看,桌子下面有日式的裁缝用具。虽然每只人偶都有相当的年代,然而全都维护得非常好。
信乃步本来就害怕人偶,现在还被『人偶诅咒』所折磨,因此她对这个房间感到十分毛骨悚然。但是,更加吸引信乃步目光的,是装饰在亚由美书桌上的两只人偶的其中一只。

那是一只穿着鲜红和服的人偶

当她环望屋内,目光停留在那只人偶之上的瞬间,强烈的恶寒窜上她的背脊,直冲她的大脑,令他惊讶地张大双眼,无法动弹。
信乃步认识那只人偶的和服。
她想忘也忘不了,在那个梦里————不,到了现在,已经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不是梦了。在那个晚上,在自家的楼下,被那个黑暗中出现的气息一点一点逼近的记忆中,最后看到的那只人偶身上穿着的和服,毫无疑问跟眼前这只人偶身上的是同一件。
一看到那件和服,信乃步便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眼前这只穿着鲜红色和服的人偶,恐怕跟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那只人偶是同一只。这样的东西,不知为什么被放在亚由美的桌上,与另一只穿着茶色和服,表情凛然的童子人偶相依相偎。
「——————!!」
——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姐姐发觉到信乃步盯着人偶愣住不动的样子。姐姐顺着信乃步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了那只人偶——
「啊,那只就是叫『亚由美』的人偶喔」
牵挂着不在这里的亚由美,漫不经心地这样说道。
「咦……」
「然后这个男孩子,似乎是你的哥哥」
听到姐姐这么说,信乃步向那个童子人偶看去。
——梦人的人偶是怎么回事?
信乃步茫然地盯着桌上与『亚由美』的人偶挽着手相依相偎的人偶。但是,说明这个情况的姐姐看着桌上,露出了带着几分不解的神情。
「咦?没看到啊。平时『信乃步』的人偶应该放在一起的啊……」
她这么说着,歪起脑袋。
「穿着藏青色和服的……啊、嗯,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亚由美那丫头,究竟上哪儿去了啊」
姐姐暂时抛下疑问,对信乃步留下一句「稍等」后,便离开了房间,满屋里寻找亚由美。

「…………」

然后,信乃步被独自留在了房间里,仍旧盯着桌上的人偶。
她盯着那只露出空虚的,装模作样的表情的红和服人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之前一直避免去思考的『不祥预感』已经变得异常巨大,彻彻底底地从她意识中夺走了温度。
……刚才,姐姐是不是说,「藏青色和服」?
疑惑在信乃步心中膨胀起来。
在亚由美桌上红色与茶色人偶旁边的书挡中,夹着的不是课本也不是笔记,而是梦人的全部著作

  †

「对不起,但唯独这件事请一定要相信我们。人偶真不是我们的!」
「……」
听到在她们中似乎是头儿的高个子少女这样说道,梦人微微颦眉。
梦人向读书社的少女们展示人偶,并对此进行询问,结果她们简简单单地便承认了自己的过错,道歉的声音此起彼伏。
梦人的气势落了空,对此有些扫兴,一时间什么也没说。但没过多久,承认自己过错的少女们开始极力地对梦人解释这件事情。
于是梦人问道
「……具体说说」
「往人偶眼睛上打钉子的不是我们!当我们走进活动室的时候,眼睛被刺进钉子的人偶就已经摆在桌上了!」
领头的少女是这么说的。旁边那些跟班对她说的话纷纷点头,一个个都用申辩的目光看着梦人。
「我们发现了那东西,于是耍起了坏心眼,想到用它吓唬吓唬拒绝我们要求的真木同学————也就是老师您妹妹」
少女申诉到
「所以,我们并没有模仿老师您书中的情节欺负您妹妹。做出那种事的另有其人,请相信我们!」
「……」
梦人无言地听着他们拼命的申诉,把手杖的柄顶着下巴思索起来,尖锐地挑起眉梢。

  †

啪叽!

只闻绳子绷断的声音,数不清的小秋从信乃步的手腕上飞散开来,在走廊的地面上撒得到处都是。
「咦…………咦?」
石头小珠在信乃步脚下噼里啪啦地弹起,滚走。从家中的佛龛中带出来,之后一直悄悄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念珠,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断掉了,散了一地。
信乃步在亚由美的这间满是日本人偶的卧室里一刻也待不下去,离开了房间。而这件事便发生在她关上槅扇的那一刻。亚由美的姐姐离开之后,被独自留在这间卧室的信乃步,对这些人偶的疑惑越来越鲜明,没一会儿便联想到了一个不好的想象。
信乃步最终还是开始怀疑……双眼被扎进钉子的人偶,会不会是亚由美的
——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这么做?
信乃步无法理解自己的出的结论,在混乱中离开了这间屋子。可就在她关上槅扇的瞬间,戴在她手腕上的念珠断掉了,石珠应声崩散弹飞。
「咦————」



就在此刻,一阵寒气猛烈地窜过她的背脊内侧。
她下意识用视线追逐那些撒开的念珠,窜上背脊的强烈恶寒令她身体绷紧,当即全身僵硬,定格在了俯视地板的姿势。
在俯下的视野周围,空气瞬息之间发生变质。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周围不知不觉间变得一片死寂,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就连衣服之下的皮肤,都能感到气温离奇下降。寒气透进皮肤,渗入脏腑,甚至渗入内心之中。
「………………!?」
周围一片寂静。
脑中出现轻度的耳鸣。
冰冷的空气扫过皮肤与意识。
在这冰冷沉寂的世界中,从刚刚拉上槅扇的,里面装满大量人偶的房间里之中……感觉到了气息。直至前一刻应该还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本应空无一人的那个房间之中,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某种气息。

「…………………………」

咯吱……那是仿佛在空气能够感觉到重量的,鲜明的气息。
那些气息,不知不觉间就出现了……然后那些气息,就像正隔着槅扇盯着这边一样。

「…………………………」
「………………」「……………………………………………………」
「…………………………………………………………」
「………………」「………………」
「………………」『………………』「……」「………………」
「…………」「………………………………」「……」「…………………………」
「…………………………」『…………』
「……」

那是……无数双,无言的视线。
信乃步低着头,一动不动。大量的视线就像窥视着她的脸一样,从槅扇那边直直地窥视着她。

「…………………………!!」

她浑身发僵,冰冷的汗水从全身上下喷发出来。
在每一寸肌肤上冒出的微微汗液,接触到静谧而冰冷至极的空气,寒气通过汗水侵蚀皮肤,继而渗透全身。
她感受着这种异常的含义,然而从脑袋一直到指尖都完全僵住,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就像是偶然而低下头,可不知为何有个疯子突然站在面前,被疯子死死地凝视着一般,在绷紧的空气中,既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



几乎发生倾轧的强烈紧张感,将全身的皮肤、肌肉,乃至内心抽搐起来。
她就像是被那并立着的一张张槅扇,关在这条向两侧长长延展的走廊之中一般,遍布其中的冰冷恐惧,令孤身一人的她连眼皮都没法眨一下。
「…………………………!!」
她张大双眼,然而连脸都抬不起来,只能任凭无数双眼睛隔着槅扇盯着。
就像被极力拧紧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慢慢过去。但是,这段紧张的停滞……
忽然

咯吱

随着倾轧之声,突然之间动了起来。
「……!!」
那是老旧榻榻米地板发出的倾轧声。
那是身体重量压在榻榻米上发出的脚步声。

咯吱、咯吱、

脚步声,在接近。
在眼前的槅扇里头,大量的脚步声————大量的人正向这边靠近。脚步声起初只有面前的槅扇里头,转眼间范围扩大,从隔壁的槅扇,再隔壁的槅扇,还有身后的槅扇,都开始冒出同样的倾轧声。几秒钟后,包围这条走廊的所有槅扇里头传出的无数脚步声,将走廊,将这周围,将这一切,彻彻底底地淹没干净。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

走廊上,空气中,耳朵里,脑袋里,全都咯吱作响的无数脚步声所填满、淹没。身体和灵魂就像被这些声音压垮一般,萎缩、冻结。
她的内心早已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然而她呼吸停止,发不出声音。
她的内心慑服于逼近而来的无数脚步声,在身体动弹不得的状况下,正被无法理解的恐惧无休无止地削磨着。
然后。
不久。

咻嗒

突然,脚步声停了下来。
直至刚才将耳朵,将听觉彻底淹没的脚步声,同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令人精神错乱的无声充斥在周围的空间,阻断了空气的流动,就如同走廊上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鸦雀无声

过了一阵子。

嘶……

周围的槅扇,全部,不约而同地,打开了一条缝
她在视野的边缘……看到了。绷紧的感觉……感觉到了。隔壁的槅扇,再隔壁的槅扇,身后的槅扇,乃至身后的隔壁的隔壁的槅扇,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嗖、

能将背脊冻结的极寒空气,灌入到走廊之中。
然后————从所有槅扇开出的缝隙之内……

滋噜

无数小小的白色手指,冒了出来。
那是人偶的手。那一只只手,从手指开始,缓缓出现。然后,五颜六色的和服衣袖露了出来。又过不久,头发也露了出来。它们密度渐渐增加,眨眼间便如同要从槅扇缝隙中爬出来一般,色彩可怕的虫群相互交融,渐渐地,渐渐地填满槅扇中打开的缝隙。

「————————————————————!!」

不要!不要!
她在心中放声惨叫。
可她不论多么想叫出来,她的嘴里还是一声都发不出来,身体连指尖都动不起来。

滋、
滋、

在周围,塞满槅扇缝隙的人偶混合物,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从那些人偶身上感受到投向自己的无数视线,身体动弹不得冷汗涔涔,在心中不住地惨叫。
不久之后。
眼前一直关闭着的槅扇,嘶地,微微打开了。

「!!」

里面以前漆黑一片,数量惊人的人偶,密密麻麻地摆在黑暗之中。
然后,从那片黑暗的深处……

滋噜

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突然将两只煞白的胳膊伸了过来——————
那双死肉一般冰冷的手,如同要用大拇指刺进她的眼球一般,抓住了她的脑袋。随后,她在可怕的力量的之下,从头部被拽进屋内的黑暗之中。

…………………………!!
…………………………………………!!

………………

  †

文化情况后过了许久。
真木梦人乘出租车来到绫芝家,得到了亚由美姐姐的接待,然后来到了这个房间门口。
他换用左手握住手杖,右手撑着柱子跟槅扇来支撑身体,沿着走廊往前走。带路的姐姐脸上充满了不安,这一方面像是对梦人有愧,同时也像是想要依靠梦人,样子看上去很可疑。
梦人沿着这条被大量紧闭的槅扇分隔开来的走廊往前走,来到亚由美的房间跟前,打开了那面槅扇。

「……」

屋子里空无一人。
只不过,日本人偶在房间里散了一地。

「………………哼」

信乃步最后不知所踪,没有回去。
同时,亚由美依旧行踪不明,没有回来。

 3

…………

深更半夜,有只『手』寻找窗户。
白皙纤细的手从外面伸出来,就像对双开式的窗户进行检查一般,在窗户上摸来摸去。
手找了一会了,最终找到了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将其悄悄打开。打开窗户后,那只手的主人从窗外的夜色中翻进窗户,入侵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像是储藏室。
月亮被云层藏的严严实实,只有夜色中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摆放在这漆黑房间之中的家具和物品,只能看到阴影和轮廓,就像博物馆中的展品。
入侵者就像要寻找什么,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移动。不久,入侵者摸到墙壁,顺着墙壁找到了开关,点亮了灯光。

屋子刚一亮起来,一扇被贴满符咒的门便被照了出来。

「………………!!」
入侵者发出压抑的尖叫。这是少女发出的声音。
少女条件反射地从那扇密密麻麻贴满符咒的门前向后退开,只闻哐当一声,她的背撞到了身后的柜子。当她下意识转过身去的瞬间,与一颗小孩大小的人偶脑袋上的双眼对视,这次短促地大声叫了出来,如同弹开一般从柜子上抽身离开,在屋内四处环望。
「…………………………!!」
在不断闪动的灯光下照出来的这间屋子,很不正常。
洋房风格的门,以及刚刚进来时的那扇窗户,就像是要讲什么东西关在里面一样,内侧密密麻麻贴满符咒,散发着强烈的不祥、阴森的气息。
而且,两个开口部位被重重封印的这间屋子,俨然就像一所低级趣味的博物馆。大大小小的柜子和陈列柜一个挨着一个,墙上还像挂相框一样挂着收纳盒,里面陈列着无异于废品的老旧玩意,令人作呕的破烂密密麻麻。
收纳盒之中,成排地摆放着大量脏兮兮的,还生了锈的,大大小小的利器。
有的新得不正常,有的腐朽得就像烂掉了一样,种类和状态各有不同的人偶。
分类陈列的古老绳索。
显然不是一套的桌子和几把椅子。
锈迹斑斑,旋阀式的旧冰箱。
被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佛龛。
被利器划处十字伤痕的,女性的肖像画。

然后————在里头摆放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双眼被打上钉子的人偶

「!!」
看到那东西,少女僵住了。
在那张墙边桌的下面,有一只大猫正蜷缩着。
那只毛就像被抓乱一样的黑猫,懒洋洋的站起来,睁开那双闪着绿光圆滚滚的眼睛,向少女看去,然后——

喵嗷

用特别像人的声音,大声地叫了一声。
随后,少女的叫,突然被用力抓住

「!!」

少女吃惊地向下看去,只见柜子下边沉积着浓重的黑影,一只煞白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少女的脚踝。
「咦……!!」
冰冷的触感,令她禁不住把脚抽了回去,可那只『手』仍旧没有放开。腿在沉重的触感之下被硬生生地拉直,手从柜子下面把连在后头的东西往外拉,上半身从根本容不下人的柜子底下出来了。

那是一个从两只眼窝里长出十根手指,从躯体和背部长出手和脚,像蜘蛛一样的长发女子。

滋噜。
「——————————!!」
恐惧令全身寒毛倒竖,放声惨叫。当她挣脱那只手之后,异性女人随洒落在柜子底下的影子一起,就如同直视强光后深深烙印在眼睛里的影子一般,在视野中失去轮廓,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冒起鸡皮疙瘩,汗水喷流而出。
女人消失之后,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目光没有从脚下移开……这时,靠墙桌的下面的那只猫发出了『人的声音』。
「————你走吧」
那声音非常模糊,就像使用本来没有发声功能的器官强行发出的声音。
猫说人话了。而且说出人话的猫,毛皮之下发生剧烈的起伏,就像在体内寻找发声器官一样,扭曲着它的躯体。
「在这间屋的主人过来之前,你走吧」
猫一边说着人话,身体一边起伏抖动。从猫的毛皮之间,不时能够看到煞白的人类手指跟鸟羽毛一样的东西露出来。
可是少女依旧盯着地面,呆呆地愣在原地。
不久,一个声音从一动不动的她身后,传了过来

「————在平家物语的另一个版本中,曾经有位公卿的女儿被嫉妒心所桎梏,在贵船神社内闭门不出,为了杀死她所嫉妒的女子,渴望自身化为鬼神」
「!?」

少女吃惊地转过身去,两束辫子飞扬起来。
她只见身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梦人站在门口,脸上正挂着嘲弄的笑容。
「神明可怜她,将巫术传授给了她。那个巫术的施展方法为,将头发分为五束呈角状扬起,脸上涂上朱砂,身体泡入丹红染料,将金属圈反向戴在头上,金属圈的每只角上都点上蜡烛,然后再将一根火把两头点燃叼在口中,连续三十七日泡在宇治川中。然后她便化为女鬼,令来往目睹其身影之人都将魂飞魄散而死。她所嫉妒的女人,及其对象男人,乃至他们身边的人,一个活口也不留。该女子,即是『宇治桥姬』」
「…………!!」
「欢迎你,绫芝亚由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梦人对愣住的亚由美说道
「我不想窗户被打破,所以事先打开了窗户上的锁。不枉我费这番功夫呢」
梦人带着笑容他进入子。靠墙卓下面的『猫』啧了下舌,再次俯下身子缩成一团。
「这家伙叫『鬼差』。这名字是我起的,不是它的本名」
被梦人介绍的『猫』,只是摆出不愉快的态度,什么也没说。
「它跟刚才的『蛛女』是同类,都是我出于兴趣收留的,只会招来厄运的生物。你不需要在意它们」
「…………」
梦人的态度十分友好。仔细一看他的态度就会发现,他的心情非同一般的好,然而头一次跟他相见的亚由美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什、什……」
「这里是我的收藏室」
梦人看着说不出话来的亚由美,轻轻敲了敲身旁的柜子,向她示意。
亚由美向玻璃柜中仔细地看过去,只见里面有几只躯体已经稀碎的稻草人偶被摆放在分类盒中。
「…………!」
亚由美噤若寒蝉。
梦人露出满面的不祥笑容,向她介绍起了自己的收藏品。

「……我正在收集『诅咒』」

梦人眯起眼睛,指向靠靠墙桌的人偶说道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全都是有来历的诅咒之物。那只人偶也有幸加入到了我的收藏品中。你总不会让我再还给你吧?」
亚由美回头向那只眼珠之上扎着钉子的人偶看去,不知所措地急躁起来。
「啊……」
「这人偶很不错,大约是在九十年前制成的。头上所植的还是人的头发」
梦人边说边向不知所措的亚由美靠近
「我认识一个对七屋敷家的关系网非常熟悉的人,将人偶拿给他看后,得知这只人偶的制造者是当时居于七谷的人偶师——第三代『光四郎』。从人偶头发的特殊性,以及仪式来思考,应该是绫芝家的某位祖先缅怀夭折的女儿,于是便把女儿的头发植在了人偶的头上吧。这件事没跟你讲过么?」
亚由美愣住了。梦人走到她的身旁停下脚步,俯视着她,如轻声耳语般断定道
「总之————这就是你对我妹妹施的诅咒对吧?」
「!!」
亚由美僵住了。
她张大双眼垂着头,愣在了原地。梦人就像念歌谣一般,继往下说
「我对你的房间调查过了。你似乎相当热衷于我的作品呢」
「…………!」
「我的书,还有刊过关于我的报导的杂志,你全都收集齐了。你一方面乐于与我妹妹信乃步友好相处,一方面也总是在对能够与我直接对话的信乃步感到羡慕,没说错吧?」
梦人的话语十分流畅,却又像在玩弄对方。他强行闯入亚由美的内心,观察着亚由美的表情,同时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
「但是,你在性格上无法厚着脸皮让信乃步安排你跟我见面,于是便把那当做无法实现的心愿,压抑在心里。然后,由于信乃步轻率地做出了承诺,令你按捺不住殷切的期望,于是产生了期待。但是,这份期待落空了,于是你一时冲动在人偶的眼睛里打上了钉子
你的动机,是『嫉妒』。你真不错。丑时参拜,宇治桥姬……日本最有名的诅咒及其原型,动机也是嫉妒。你当初控制不住内心的憎恨,一心想要折磨信乃步。然后你将人偶放在教室里,打算让信乃步看到,对不对?这是因为,看到模仿我小说情节弄出来的东西后,最受打击的人,肯定就是那家伙了。
然后,那群爱耐不住寂寞的家伙发现了那东西,兴奋了起来,就刻意拿过去给信乃步看了。本来事情到此也就为止了,但这一系列的行为,发挥出了作为诅咒的功能。你给那些颇有来历的人偶起了我、信乃步记忆你自己的名字,每天模拟着你想要的人际关系,而你的所作所为,等于是沉浸于『顺势巫术』之中。进行仪式的累计时间远远超过了所需的三十七天,模拟信乃步的人偶发动诅咒,依模拟效果势要戳瞎信乃步的眼睛。你察觉到了么?信乃步不久前到你的卧室去之后,便不知所踪了喔」
「咦……」
亚由美吃惊地张大双眼。这件事她没有听说过。
「……果真没有察觉到啊」
梦人看到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哼着笑了一声,指摘道
「我知道你真正的愿望。你是想取代信乃步吧?成为信乃步那样,能跟我说话的身份是吧?」
「……」
「那么,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咦?」
她不明白梦人在问自己什么。
「为了见我?为了取代信乃步?……应该不对吧。绫芝亚由美,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听到梦人这么说,亚由美向自己的双手看去。在她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两根又粗又长的尖锐大钉。
「……」
看到那两根钉子,她停顿了片刻,最终认识到了。
「……咦……这怎么回事?」
随后,她弄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不对,虽然之前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她并未对此感觉到什么疑惑或矛盾。
现在,她意识到了。
她脑中会想起的,是在学校,长壁命吐出鲜血与钉子的画面。看到那个画面,她感到身体不适,早退离校被老师送回家之后,打开了玄关,然后——————咦?

「……!?」

然后转眼之间,她的记忆变得乱七八糟。
——没错,我很羡慕信乃步。我羡慕她是我最爱的作家的妹妹。我认为我要比她更喜欢梦人的作品。好想见梦人,好想跟梦人说话。我觉得我有这个资格。然后,当我以为终于能够见到他的时候,我的期待被辜负了。虽然对她露出无奈的表情笑了笑,但内心之中早就被怒火煮沸了。
——为什么见不到?亏你说过会让我见他。当我伤心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你却和我一直向往的作家一起说话,一起生活。
我好羡慕。
你好赖皮。
你只不过是投到了他妹妹的胎罢了,为什么就有那种特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色的情感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现。当她看着那三只总是摆着一起,用来幻想自己、信乃步、梦人三个人能够成为好朋友的人偶之时,她内心的憎恨顿时喷发而出。
然后,她效仿梦人作品中的情节————在象征信乃步的人偶的眼睛上扎进了钉子。在社团活动开始前,将人偶放进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但之后当她看到学姐们发现那只人偶之后兴奋起来,将人偶拍在了信乃步面前,大笑着嘲弄信乃步的时候,她非常气愤。
她后悔了。她没想做得这么过分。
她心里应该是后悔的。然而不知为什么,现在却站在了这里。
「………………!?」
「丑时参拜作为巫术,是向象征对方的稻草人偶上打上钉子,对打钉子的对应部位造成痛苦的顺势巫术」
亚由美内心的恐慌如实地反映在了表面上。梦人又敲了一下以示意装有稻草人偶的柜子,用讲课般的口吻讲到
「但是,执行丑时参拜人大多都认识不到,这个仪式其实还有另一个模拟效应。那是由身为原型的宇治桥姬脉脉相传下来的仪式。在头上竖起角,把脸涂得乱七八糟,让自己变成有生之日只会释放诅咒的鬼。是对自身施加的模拟巫术」
然后,梦人轻轻地拍了下紧紧握着钉子的亚由美的肩膀。
「进行丑时参拜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当你朝信乃步的人偶打上钉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化作了只会打钉的恶鬼」
梦人继续说道
「你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说了这么多之后,你应该能够明白了吧。哎,就当免费附送好了,由我亲自来告诉你吧」
梦人将挂着笑容的脸庞凑近亚由美的脸,轻声细语
你是来把手里的钉子,打进信乃步的眼睛的
「!!」
亚由美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恶寒。
「你已经变成了只会打钉的鬼。照理说,宇治桥姬本来应该还有其他的心愿,然而她连自身的神智都失去了,最后变成了只会杀戮的厉鬼。而你现在,正是如此」
「…………!!」
「你其实是明白的吧……那么做根本毫无意义。但是,诅咒别人,就是这么回事。当你向诅咒寄托心愿之后,诅咒留个你的便只剩下那个心愿。你将失去一切,破坏一切,最后变得一无所有。
嫉妒即是诅咒
嫉妒俨然就是诅咒本身。它不仅会让你自己失去人的身份,还会一味地毁灭其他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狱之炉。你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还会害别人将无止尽地失去。当你向起名为信乃步的人偶之上打入钉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变成了那样的东西」

然后梦人停顿了片刻,作出了结论

「————你因为你的嫉妒,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一切

这声细语,犹如一滴剧毒,滴落在亚由美早已是一团乱麻的思绪之中。
「!!」
这滴剧毒,让松解融化的思考溶液犹如发生化学反应一般凝集起来,让头脑之中析出可怕的绝望结晶。这团漆黑结晶,噗通一下掉进她的心中,转瞬之间将她的心灵、胸口,还有眼前,染成了漆黑的颜色。然后——

「哇啊!!」

她那一片漆黑的心之水面,转眼间膨胀起来,化为一阵类似呕吐感的冲动,冲进她的脏腑。瞬息之间,亚由美发出短促的惨叫,同时被强烈的冲动所驱使,握紧了手中的钉子,奋力地举起手,把钉子朝梦人的脸挥了下去。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根本没有闪避的时间。而且奇怪的是,梦人完全没有表现出要躲的意思。挥下的钉头分毫不差地指向梦人的眼睛,奋力地刺了下去。但就在这一刻——

汩喳

随着一个沉闷的声音,钉子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呯铃作响。
亚由美吃惊地向自己的手看过去,只见自己手腕如同没有骨头的皮囊一般折断扭曲,手腕以下的部分无力地耷拉下去。随后,犹如喷火一般的剧痛自手腕侵袭全身,令她呻吟着蹲了下去。疼痛麻痹了她的手臂,麻痹的她的大脑,让她双眼泌出泪水,全身上下同时喷出冷汗。
「啊————」
手腕……完全扯断了。
梦人不闪不躲,什么也没做,然而当钉子就要扎进他眼睛里的那一刻,忽然有股摧枯拉朽之力折断了亚由美握紧钉子的手腕。
而梦人,正俯视着在强烈的剧痛下浑身发冷颤抖,蹲在地上的亚由美。他就像不觉得发生过什么稀奇事一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只以淡漠的口吻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哎,就是这么回事」
梦人说着,用手掌的柄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肩膀。
「很遗憾,通常的手段伤不了我分毫。我的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我了」
「…………」
『猫』慢吞吞地走到梦人脚下,就像对之前的一连串事情非常不满一般,无言地瞪视梦人。
梦人对此不屑一顾,弯下腰来凝视亚由美。
亚由美含着泪蹲在地上继续发抖,如饥似渴般拼命喘息。梦人看着她,眯起眼睛,静静地说道
「你的诅咒,我已经解开了。那份最大的咒力已经丧失了」
「……!」
「可是,你还不赖喔。你拥有足以杀死我的力量么?」
亚由美之前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听着梦人在头上说的话。可是,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禁不住抬起了那满是泪水的脸。
「咦……?」
「我并没有为你对信乃步的所作所为而生气」
梦人笑道
「要是有人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肯定会骂你蠢吧。因为你连我的面都没直接见过,却嫉妒起了我的妹妹……可我不会那么想。因为我深知,对未知事物的感情,实际上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加强烈」
听到这似乎有些在兜圈子的话,亚由美尽管在难忍的剧痛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喘息着,但仍旧抬头望着梦人。
「……绫芝亚由美,你有『诅咒』的才能」
梦人说道
「我一直在寻找,能够置我于死地的诅咒
「!?」
扬着头的亚由美吃惊不已。梦人依旧挂着那傲然的笑容,凝视着她的眼睛,就像讲悄悄话一般对她轻声说道
「既然你拥有那种可能性,那就把你加入到我的收藏中吧」
然后,梦人——

「如果你『意志』的源头是『由不知而生的向往』,那我与你便不会再见。但你若永不抛弃你的『诅咒』,以顽强的意志坚持去打磨它————那么,纵然我们远隔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收藏品」

说完后,梦人催促呆住的亚由美作出决定。

 楼主| 发表于 2016-3-2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20-4-9 09:34 编辑



失踪的信乃步在第二天早上,在亚由美的房间里被亚由美的姐姐发现。
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呆若木鸡地坐在撒乱着人偶的房间中央,腿上放着那只身穿鲜红和服的人偶,捂着双眼嘤嘤哭泣。但是,信乃步并没有关于当时的记忆。
当她被姐姐喊到的那一刻,她就像从连梦也没做的深度睡眠之中醒来一般,记忆就是从那一刻起重新开始记录的。不知是何原因,信乃步对来到亚由美家之后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
但是,当她被问到之前去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就算撇开这件事不提,她同样无法说起诅咒的事情,所以找借口搪塞这些情况,让她伤透了脑筋。
到头来,她只能简直主张,包括这件事在内的所有事情,自己都完全不记得了。
只是在那之后,信乃步在一段时间里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了。由于信乃步在这里的行为太过支离破碎,致使母亲怀疑她的脑神经或心理上有疾病,被迫去做了诸多得检查。
另外,她还做了眼科方面的检查。
信乃步在亚由美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时候,她感到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眼部有强烈的剧痛,于是直接上了眼科。
经过诊查后,结果发现信乃步发红的眼睛里,不知为何进入了大大小小许许多多锈渣一样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对眼球造成了微小的伤口。虽然碎片已经被取出,对损伤的眼球也经过了几次治疗,但她出院后的一个多星期里,眼睛还是时不时地感到疼痛,而且每次疼的时候都会有锈渣继续往外掉。

「……对不起」

后来在社团活动中,她得到了学姐们的道歉。
学姐们说,她们见到了梦人。然后听说,以三年级中唯一一名读书派的前辈为中心,几名同学一起向顾问老师交代了这次人偶事件的经过,让聊天派的学姐她们挨了顿训。
在事情发生的那天,信乃步独自离开之后,学姐他们不好处理人偶,于是便扔进了神社的水池里。
在这件事上,她们也被吼了一顿,还被安排周日去打扫神社,似乎让她们吃了不小的苦头。弱小的读书社的顾问老师,是同时兼任美术社顾问的美术老师。他身材消瘦,长相就像巫婆或恶魔那般令人毛骨悚然,而且还是个出了名的怪人,休息日要一直跟他在一起度过,恐怕相当的为难。
「我们闹得太过火了,对不起」
信乃步虽然得到了学姐她们的道歉,但感到的吃惊更甚于消气。不用再继续遭到无视和欺负了,这一点首先让她感到的是安心。
她们反不反省,信乃步都觉得不重要。最让她开心的是,今后不会再遭到残酷的对待。

「……」

亚由美也被找到了。据说是梦人在寻找信乃步的时候,碰巧找到她的。
信乃步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听说梦人发现她的时候,她惯用手的手腕骨折了,之后恐怕会落下残疾。
亚由美在被问到事情的经过时,给出的证言同样是不记得。照理来说,这种主张根本是行不通的,但或许是由于亚由美和信乃步都在近距离看到了命吐血的场景,而且巧合地给出了十分相近的证言,所以被当成了心理打击造成的短暂失忆,近期之内没有遭到深究。
在事后,梦人说道
「事情解决了。那就像是一种故事」
但是,他告诉信乃步的,仅仅只有这些
「你和绫芝亚由美,都已经不用担心了」
信乃步虽然有些不满,但信乃步不希望让梦人觉得自己不相信他,所以也就没再多问。只不过,亚由美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而且还受了伤,心情却非同以往地舒畅,性格还开朗了一些。
信乃步不清楚个中缘由。
可能那只是心境上的变化。
只不过,她在和亚由美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间有些躲躲闪闪。当时命的事情,人偶的事情,也就是这次的事情,信乃步都没提起过。
她跟亚由美,现在依旧保持着要好的关系。

「……真木同学」

有一天,信乃步在学校的走廊上被命叫住。
听说命住院的消息后,信乃步有一段时间都没在学校里看到她,但当时看她嘴里吐出那么多的钉子还有那么多的血,就感觉她出院的速度相当快。
信乃步相当于受害者的身份,因此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得到的解释却是,命因心理疾病对药物完全认识错误,在病情发作时自己吞下了钉子。信乃步对此没有提出任何意见……这是因为,她现在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命。
只不过,这一天跟她搭腔的命,跟前段时间判若两人。
她并不是容貌发生改变,只不过是那双眼角微垂的双眼并没有透过信乃步看着远处的其他东西,而是很正常地与信乃步四目相交。
而且,说话也并不像以前那种非常忘我,支离破碎。
其实,信乃步并不是头一次看到命这种状态。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药物作用,她平时精神状态可能就会不一样。
「……呃……真闷同学,对不起」
命向被叫住的信乃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咦?」
「就是……上次的事……」
「啊……呃,是、是那件事啊。长壁同学,你不要紧了么?」
信乃步想起那滩混着钉子的血泊,向命问道。可是在她听到回答之前,命的弟弟长壁骏现身,与信乃步问候了一声,便催促着命离开了。
「啊……」
「不好意思,我家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并、并没有添麻烦……不要在意」
「谢谢」
俊道了谢之后,轻轻推了下姐姐的背,「喂,药给忘了」地说着,带着低下头缩成一团的命不知上哪儿去了。
信乃步目送他们离开,随后想起自己忘记问她,在那个水池里是不是她救了自己。但同时,信乃步也察觉到,自己心底对询问此事一直下不了决心。

到头来,信乃步最准也没向命问起这件事。

………………

  †

晴朗的天空下,风带着怡人的凉气,吹拂着开始灌溉的水田。真木梦人正走在细细的田间小道之上。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那种节奏奇异的脚步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梦人正在这片土地上散步,心情大好。
若是这样,也不枉回到这种鸟不拉屎的乡下。即便平日每次散步的时候,都得被迫意识到是在揭右腿上面的老伤,但他已经明白散步拥有超越烦心事的价值了。

————这个地方,还散落着许多的『收藏品』。

梦人的好心情,便是因为这遍地的『收藏品』。
梦人是个收藏『诅咒』的收藏家。他最开始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收集,尽管现在并没有遗忘那个目的,但渐渐败给了那些『收藏品』的魅力,成为了一名收藏家。
杀过人的刀具、自杀用的绳索、塞过尸体的家具、因冤孽而闹鬼的家具……这些都是梦人的收藏对象。
他深爱着那些『诅咒』,梦想着有朝一日被那些『诅咒』置于死地。

梦人是个受到诅咒的人。
她在六岁生日即将到来的前夜,被『鬼差』带走,当做贡品献给了『鬼』,然后右腿作为得到宠爱的证明,被夺走了

只要这个证明不消失,梦人就绝对死不了。梦人多次进行过尝试,用刀则刀断掉,用绳子则绳子断掉,就算跳楼或扑车自杀,都必定会发生莫名其妙的『巧合』,并毫发无损地生还下来。
这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作为贡品,被『鬼』召见。
在那只『鬼』的住处,那无数四肢被卸掉眼皮被缝上的人被倒挂着的,噩梦般的情景之中,『鬼差』指着那些『人』,对年幼的梦人说道

「只要顺利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你的身体被毁打上『印记』,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成熟,便会加入到他们之中」
「!?」
「你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永永远远地被倒吊在那里,成为伟大的,无与伦比的『那位大人』的玩具之一,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的可怜的『那位大人』,聊以慰藉无穷无尽的烦闷」
「………………!!」

梦人如今,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悲惨的人类。
如果得不到那只『鬼』的青睐,那只『鬼』便会把别处取下的肢体插进其身体,令其成为人外的奴仆。然后,如果能够得到『鬼』的青睐,一只手或脚便会被剥夺,然后被释放,待到时候到来,便会加入到那些被倒吊着的东西的行列之中。恐怕……永永远远都会一直如此。然后,像『鬼差』这样的奴仆们,只要得到了『鬼』的青睐,插在自己身上的『多余的四肢』便可以被拿掉,尽心尽力地为『鬼』运送贡品。
梦人便是被那只『猫』当做贡品盯上了。
那只可怜的『神使』,已经不知多少个春秋,不知多少次向『鬼』奉上贡品,但都没有得到青睐。每当它失败一次,他的身上便会被植上新的四肢,最终还被植上了猫的毛皮,已经连自己原本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能么都够……落得那种下场。

梦人拖着被剥夺后丧失感觉的腿,在脑海中回忆着那地狱般的情景,以这诅咒之身向前迈进————直至找到能够打破『鬼』施加的『不死诅咒』的,更为强烈的『死亡诅咒』。

喵嗷、

『猫』监视着阔别数年用心献上的祭品,如同讽刺梦人一般,不知从哪儿传来叫声。梦人挺小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望着这个渺小而及其乏味的世界,露出那个仿佛在嘲弄整个世界一般的标志性笑容。




后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这次献上的是新作,《诅咒》。
故事的舞台设定为日本的乡下小镇。故事虽然以和风为主,但故事发生的时间为现代,因此也并非纯粹的和风。

《诅咒》系列是围绕诅咒的故事。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妥……说到诅咒,其实充满了童话色彩。
在童话之中,也有诅咒的元素。许多小孩子,的确也是通过童话了解一部分诅咒的。
神秘的诅咒,可怕的诅咒……
诅咒的故事,可以俘虏小孩子的心。
童话就是这样,对孩子的心施加诅咒的。当然,那样的诅咒也深深地植入到了我的心中。
愿我的作品,对你的心施加诅咒!
……我总是这么期许着。

于是,《诅咒》便是这样一部诅咒的故事。
但愿能够给您带来快乐。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本书也拜托各位多多赏光了。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二年十月 甲田学人





诅咒 20de20超短篇

「要出门了,上车!」
「好~」
命放在手中的绘本,离开房间,穿上鞋子,然后走出了玄关,坐上了爸爸车子的后排座位。
后面出来的妈妈坐上了前排座位。车子发动了。父亲和母亲一言不发。
「……我们要去哪儿?」
沉默。
「……呐,我们要去哪儿?」
沉默。
不论爸爸还是妈妈,都什么话也不说。
儿童手机响了。是来邮件了。
『你突然加上哪儿去了?现在人在哪儿?』
是妈妈发来的。
「…………」
不论  还是  ,都什么话也不 。
发表于 2016-3-2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次看這作者的書都會有毛骨悚然感...又是一個新開始
发表于 2016-3-3 08:05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坑的速度好快,我记得之前的系列才刚完不久吧。
发表于 2016-3-6 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作品最耐看,但是主角到底是谁,那个哥哥还是弟弟?
发表于 2017-9-9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謝分享、錄入辛苦了。
看到後面才證實夢人是主角,老實說要不是有所謂的不死詛咒,其實根本就是開掛的人生勝利組,而所謂的不死詛咒會讓我想到黑執事。反而是雙胞胎的弟弟,明明第一次救了妹妹的ˋ他反而被作者當成路人被放風,本來我還希望弟弟是主角結果只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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