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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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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Metal Gear Solid 4【合金装备】 (下)[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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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7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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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Evil.Windy            
录入:lzhmsmsmmsyes
校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转载请注明出处────
ACT4           孪生的太阳
ACT5           衰老的太阳
尾声             裸露的原罪
任务报告      裸露的儿子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corgen 于 2008-10-18 21: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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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ACT4  孪生的太阳
       ①
  接下来说说某条“蛇”的故事吧。
  这个故事属于那个一直作为影子存在的,孪生双”蛇”中的另外一个人。
  那个男人也和他的兄弟一样,在不清楚双亲一切情况的环境中长大。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这一点也和他兄弟一模一样。
  我们无从得知他在得到那个代号之前的名字。那两个人,那对双胞胎兄弟或许一生都会被人用代号称呼,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就匆匆死去——最后的结局一定是这样的吧。
  所以我们只能用他的代号来称呼他——利奎德·斯内克。
  利奎德是在英国长大的,一直以来的身分是另一个索利德·斯内克。当然,就像斯内克一样,幼时的他并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他自己是谁以及背负着如何残酷的遗传基因宿命等问题。后来,他和斯内克一样在很小的年龄便加入了军队,然后进入英国秘密情报局——也就是作为詹姆斯·邦德(注:一部着名问谍小说和系列电影的主人公名称,英国特工,代号007 )所在的机构而广为人知的英国对外谍报机关,军事情报六处。作为军人,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而谍报、欺诈等间谍所具备的资质也在这里被发掘了出来。
  那个时候,石油的价格呈现出十分稳定的态势,整个世界充满了石油。因此,伊拉克只能把好不容易挖出来的石油廉价出售。由于收入的急剧减少,之前在两伊战争中遭受重创的经济迟迟得不到好转——因为伊拉克能卖的就只有石油。
  因此,围绕着几块油田的归属权问题,伊拉克和科威特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早在两国爆发战争只是时间问题之前,各国的情报机构便早已开始了行动。
  话虽如此,世界上最发达的七个国家之中,在中东地区仍保留着精密情报网络的,只有那个曾经在全世界为所欲为,至今还在维持殖民地时代构建的谍报网的大英帝国。虽然美国在两伊战争中支持了伊拉克,可一旦那个国家变成了敌人,美国却没有能力在当地配置有效的情报网。
  因此,利奎德以秘密情报局工作人员的身分潜入巴格达,随后假扮成当地居民,进行长期潜伏。他身体里有东洋人的血统,看上去也很像土耳其人和白人的混血儿,再加上不输给他兄弟的语言才能,这些都是他被指派执行这个任务的原因。
  利奎德表现得非常优秀,潜入伊拉克之后,他通过与受到萨达姆·侯赛因镇压的库尔德人,以及与侯赛因的泛阿拉伯主义对抗的伊斯兰原教主义者接触,迅速建立了关系网络。
  得到这些势力的帮助后,利奎德得以在战争爆发后继续留在巴格达。在那个谍报机关“穆卡巴拉”和负责国内反问谍活动的AMN——也就是秘密警察——横行的地区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利奎德非常活跃。从飞毛腿导弹的移动发射台位置、芥子气等化学武器的情报到总统亲卫队坦克的动向。他将众多情报提供给了多国部队,以这些情报为基础,有好几个行动得以立案。也就是说.在那场战争中.其实斯内克和利奎德曾同时出现在伊拉克,虽然这段时间非常短。一个作为美军特种部队的成员.一个则是英国情报部门的潜伏工作人员。
  优秀的利奎德始终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捕。在脑袋被麻袋罩住,被人带到秘密警察总部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到底是哪儿,到底是哪儿出错了呢?他始终猜不透自己在哪里犯了错误。是情报网中有人叛变了吗?还是有秘密警察从被轰炸设施的知情人名单中反向推算,最终通过情报泄露的路径找到了他呢?克的好运气。                    
  忍耐拷问的技能也包括在情报局的训练之中。不过,现实绝对不像 训练那么轻松,况且AMN的拷问完全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人类的本性”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关于这一点,利奎德在那 里学到了很多。                  
  人类,可以变得无限残忍。将自己崇拜的偶像当成敌人的恶徒,在拷问者眼中便已经不是人类。在欢天喜地地往利奎德伤口上 撒盐的人中,虽然有不少伊斯兰教徒但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大多是为了萨达姆·侯赛因。在他们看来,神和人之间的区别已经十分模糊了。
  如果完全放弃自由,人类就会堕落到这种程度。         
  束缚——利奎德亲眼见证了这种东西能把人类变成多么残忍的生物。收容所这个空间,就是为了对关在里面的人进行“你是无力的,无力且卑微的小人”这种洗脑而设计的。对于一切将“生存”的全部意义紧紧束缚在这种闭塞空间中的人,利奎德突然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憎恨。
  战争结束后,利奎德便从巴格达消失了。他没有跟伦敦进行任何联络。军情六处好像也没有寻找他的意思——这或许是出于他们对利奎德的愧疚吧。实际上,英国方面为了争取获得某个重要的情报源,将潜伏在巴格达的利奎德当成了诱饵。为了从萨达姆身边的那名男子手里得到情报。利奎德就像祭品一样被他的上级拱手交给了伊拉克政府。            四年之后,利奎德得到了美军的保护。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总之应该在世界各地流浪,构建某种关系网。
  利奎德再也没有回英国,而是被美军以优厚的待遇招进了高科技特种部队猎狐犬。在坎贝尔上校退役后,他变成了实质上统领整支部对的人。
  由利奎德进行改编的猎狐犬实行非常极端的少数精锐制度。这支原本就由从老兵中筛选出的精锐构成的部队后来新加入了库尔德狙击手雪狼,意念螳螂,诱饵章鱼等人。这几名身怀绝技的战士恐怕是利奎德运用他自己的关系网找到的。
  我们不清楚邀请左轮山猫的究竟是不是利奎德。不过,左轮山猫原本的目的应该就是接近利奎德。不管是利奎德主动接触他,还是他主动找上猎狐犬,现在看来没有任何区别。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利奎德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他明白了自己是为何诞生的。知道了自己的父亲、那位传奇佣兵的事迹。而且还得知那位在黑暗世界中无人不知的男子——索利德·斯内克是自己的亲兄弟。
  这个时候,利奎德想起了自己在巴格达的收容所里感受到的那股憎恨。
  对让自己诞生在这世上的那帮人的憎恨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火,包围了他的整个身体。他从不崇拜一切神明,不相信一切”英雄”,他始终蔑视那些崇敬着某样东西,唯唯诺诺地遵从命运安排的人。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只是为了再现一个既不崇敬也不敬爱的人,为了再现他的遗传基因而诞生到这世界上的。
  在不知不觉间。他被一种无法直视的残酷命运给玩弄了。
  如果是神或是偶像,或许还有可能被遗忘,但遗传基因却深植于细胞之中,想要抛弃它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的大脑、性格、智力、技术,大多数都是从父亲——大首领那里继承的。
  跟这个相比,伊拉克那间关押他的收容所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啊。
  他早已堕入了名为“身体”的牢狱之中,  “遗传基因”就是他的宿疾。
  同时,也许还有嫉妒的情绪。在利奎德眼中,那个同样有着被大首领的遗传基因牢牢束缚的身体,但却作为“传奇英雄”、  “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子”被人们口耳相传的人一定无比滑稽可笑吧。
  “你所受到的赞赏就是你被困在牢狱之中的证明。”他当时想对斯内克说的想必就是这句话吧。
  接下来,为了从绝望之中站起来,利奎德开始了对抗自己命运的战斗。为了证明自己就是自己,而绝不是其他任何人。  “我是作为自己而存在于这世上的”,为了让这声赌上自己手中一切的大吼震撼全世界,他开始了战斗。
  为了完成“父亲”的夙愿。
  对利奎德来说,他并没有接受“父亲”的命运。
  父亲做不到的事,兄弟也做不到的事。
  只要完成了那件事,也就意味着他能从咒缚中解放出来。
  那一天,整个地球十分安静。
  自从工业革命以来,枪声便一瞬间也没有止歇过的世界忽然被短暂的和平包围。在这个小小的水状星球上,那些人们举起枪不厌其烦地杀害同胞的日子仿佛变成了遥远的幻影,所有战斗全都归入寂静之中。
  非洲、中东、俄罗斯、东亚、全世界的士兵都抬头望着天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枪,同伴的枪,连敌人的枪也都突然被锁住了,完全无法再次发射。茫然的士兵们像平常那样检查了手中的枪械后,最终放弃努力,从前线往后退去。虽然手里有“裸枪”的组织还能继续战斗,但他们的对手几乎全部撤退,剩下的一些也都只能举手投降。
  在全世界的各个战场上,所有士兵们一边朝据点中退去一边仰望天空。有的地方可以看到万里晴空,有的地方则被漫天星斗笼罩,不过每一个抬起头的士兵都在思考同一件事。有信仰的人自不必说,但此刻几乎所有人都有同一种感觉——包括那些无神论者。
  神,或是什么类似的东西,终于降临了。
  神终于愤怒了吗?对于我们那些愚蠢的罪行。
  就算枪械被闭锁了,但应该还是可以用伐木刀,刺刀,匕首杀死对手。但对大多数士兵来说,亲手解决距离自己极近的敌人是他们从没想过的行为。就连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位于最前线的士兵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也只有大约百分之十的人会继续拼斗。
  就算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人类还是会尽可能地避免开枪。在越南战争中,美军发明了一种让士兵可以条件反射地开枪的训练,虽然这让他们的开火率上升到了百分之七十,但有很多活下来的士兵在战争结束后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严重的心理创伤彻底摧毁了一大批归国士兵的生活。
  所以,如今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愿意用割下敌人的脑袋、把匕首插进敌人心脏这种方法战斗的部队。在这一天,整个世界完完全全地从纷争中解脱了出来。
  “白宫……还有全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在货舱里一边照顾斯内克一边问坎贝尔。虽然他正在从刚才的情感失控中慢慢恢复,但由于有半边脸颊被烧伤,受尽了火焰和高温折磨的气管正止不住地向外喷吐着浓痰和咳嗽。
  “虽然总统暂时还没有公布这件事,但媒体好像已经觉察到了。”
  显示屏上,一只女性的手从坎贝尔的背后伸出,帮他正了正领带。应该是罗斯吧。看到坎贝尔的温馨家庭,我忽然感到有些无法忍受。阳阳仍然片刻不离地照顾着雷电。人工血液的透析和治疗还需要花一些时间。
  ”又打算进行信息管制了吗。”
  斯内克在咳嗽的间隙开口讽刺道。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极度衰弱,但精神却并没有跟着萎靡不振——现在应该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不过,看到现在的斯内克,我有时也会感到无法抑制的悲伤。这位挚友竟然还保留着战斗的意识。即便身体已经变成了这样,仍然不顾一切地想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坎贝尔否定了斯内克的话。
  “全世界的战争经济完全停止了,要掩盖这种程度的危机非常困难。所有与战争经济有关的股价都已经开始猛跌。”
  斯内克微微一笑。战争从世界上消失的时刻竟然变成了空前的危机,听上去简直就像玩笑一样。简单来说,如今的世界简直已经成了股票商人手里的东西似的。
  “这个时候白宫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吧。”
  “不管怎么看,国民们也只有在今天晚上才能睡个安稳觉了。利奎德很快就会发动暴乱。”
  没错,此时此刻,全世界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利奎德已经掌握了系统。陆军、海军、空军、海军陆战队——受纳米计算机和ID控制的并不仅仅是PMC。美国四个军种的系统已经全部落到了利奎德手中。
  要不了多久,利奎德就会以为世界带来和平,同时又引发了世界大战的人这个身分被载人世界历史吧——当然,前提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幸存的人继续记录并向后代讲述世界的历史。
  “他的第一步是破环由‘爱国者’构筑的,用来管理美国的系统。”
  坎贝尔接着说道,而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SOP系统不是早就被利奎德夺走了吗7破坏与否完全随他所愿。开口询问这件事之后,坎贝尔接着便告诉了我“爱国者”系统的现状。
  “不,最高权限仍然掌握在‘J.D’——掌握在‘爱国者’手里。”
  TJ、AL、TR。  “爱国者”的三组AI将世界范围内集中到网络中的各种信息——纳税信息、户籍信息、医疗信息、经济循环、纳米计算机传回的活体信息、当然还有SOP系统——作为材料,按照它们各自应有的秩序编写出上百京(注:数量单位,10的16次方,即一亿乘以一亿。)字节的信息,然后再将这些信息变成人们的日常生活。正所谓《我所说的就是世界》(注:日本科幻巨匠神林长平的一部短篇小说集。书中那天马行空的科学幻想有着惊人的吸引力。)。而那种“应有的秩序”,当然是“爱国者”所希望的秩序。
  数量如此巨大的信息,不可能全都交给一个中枢来处理。不过,“爱国者”也不可能把它们完全交由三组AI任意处置。因此,他们又创造了一组总管AI,为了不让其他三组AI编织的故事产生疏漏而适当地做一些细节调整。
  我们一直以为已经在几年前被破坏的“G.W”,现在被利奎德复活了。它一定保持着被放弃的状态.秘密地维持着与“J.D”之间的连接。
  用通俗的侦探小说中的情节来打比方的话,可以说利奎德是一个藏身在本应死去的“G.w”体内悄悄潜入一个大富之家的杀手。随后在里面找到大首领的基因信息,大声宣告“我才是正统继承人”,以聪明的继承人身分得到承认。
  接下来,只要杀死当今的主人——“J.D”,利奎德的孩子“G.W”就能继承家产。在家族的“规范”已经被固定的情况下,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所以,利奎德打算对卫星轨道上的‘J.D’发起核攻击。“
  坎贝尔一脸严肃地说道。如今,利奎德只不过掌握了控制士兵和枪械的SOP,如果没有更高的权限,他便无法得到核武器以及弹道导弹之类的武器。
  奋不顾身跳上利奎德那艘巡逻艇的Mk.Ⅱ成功窃听到了利奎德一伙的对话。他曾在那里对内奥米提到过要对“J.D”进行核攻击这件事。
  利奎德已经找到了”J.D”中枢处理系统的所在地。
  是宇宙。  “爱国者”的核心就静静地飘浮在那里。在卫星轨道上的宇宙垃圾堆中,在冷战时代的侦查卫星们被弃置的冰冷真空之中。
  “爱国者”的AI就藏在无数碎片和金属块的背后。
  对制造了冷战的“爱国者”来说,或许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藏身之所了吧。过去的碎片现在已经变成了冷战遗留下来的不可
  燃垃圾,它们在这里俯视地球上那些渺小的人类,就像是在扮演神明一样。
  利奎德宣称他将使用霸王。回到影子摩西岛去,用核武器和霸王消灭“J.D”。主控AI被破坏后,整个系统就会像总统被暗杀的政府一样.将整个系统的主管权移交给最有资格获得这一权限的Al。而曾经在”J.D”的支配下制造了世界记述系统“S3”,可以被称作“副总统”的“G.W”理所当然地拥有这个资格。只要利奎德成功破坏“J.D”,  “G.W”的优先等级就会被自动提升到最高位。
  但问题是,完成这一计划所需要的核武器几乎都在SOP的控制之外,被“J.D”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就算他得到霸王……
  对了,我不禁喊出了声。我终于明白了。
  “怎么了?”斯内克一边咳嗽一边问。
  我向他解释道:  “霸王是导入SOP以前就被废弃的武器。”
  坎贝尔也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如此,电磁炮……”
  Metal Gear霸王的右肩上装备着一门巨型电磁炮,用它来发射核弹头,既不必使用容易被发现的推进导弹,也不会在雷达屏幕上留下任何痕迹。当年的我根本不知道那可以发射核弹,反而确信它是一种防御核打击的兵器,每天醉心于霸王的开发研究。
  “的确,霸王的电磁炮也许可以不受系统的束缚,将‘隐形’的核弹头发射到大气层以外的空间中去。这也是地球上惟一一部‘裸露’的核弹头发射装置——利奎德打算用这个将‘J.D’变成宇宙尘埃,为‘爱国者’的统治画上休止符。”
  九年前,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制造了这台移动式核武器发射平台。总裁告诉我那是一部防御性武器之后,我便把这当成是将在动画中看到的两足步行机器人变成现实的机会,不带任何疑问地投入了开发之中——接着便诞生了核搭载两足步行战车“Metal Gear”系列的新成员。
  利奎德曾经在影子摩西岛上对斯内克这样说过。这是将我们引向二十一世纪的恶魔兵器。虽然后来霸王并没有投入量产,但事到如今,那句话却带着另外的意义变成了现实。
  一旦利奎德得到霸王,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个二十一世纪一定会被替换成一个全新的时代吧。
  “霸王现在在哪儿?”
  我问坎贝尔。只见他把眉毛轻轻一抬,露出一副有些惊讶的表情。
  “你应该能想到吧。被遗忘的基地。在联合国、‘爱国者’的掌控之外——利奎德初次踏上历史舞台的遗迹。”
  原来是这样。阿拉斯加近海,福克斯群岛……
  “影子摩西岛……”
  斯内克低声说道。斯内克和利奎德展开所有斗争的初始之地,宿命的原点。
  “如果利奎德破坏‘J.D’让‘G.w’控制了整个系统的话……世间的一切都会拜倒在他面前。到时候,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连‘爱国者’也束手无策。”
  我转头看着斯内克。和我想的一样,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名男子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干什么,他坚信那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
  对此,我有些无法忍受。
  在我看来,眼前的这名男子不是已经完成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了吗?面对不断衰老的他,面对这位在三个月之后就必须得了断自己性命的友人,我却不能为他分担任何的苦恼。同时,我也对自己在九年前犯下的错误后悔不已。
  “现在,只有你们能拯救世界——斯内克,拜托你了。”
  我突然对说出这种话的坎贝尔感到无比憎恶。
  所谓世界……斯内克什么时候希望过背负这种东西7我的……我此生最重要的挚友很快就不得不自我了断,你们为什么不能让他静静地死去呢?
  通讯中断了。
  斯内克迈着蹒跚的步伐朝临时设置在机舱内的治疗设施走去,虚弱的雷电正躺在上面。他的身体上插满了与监视各个损伤部位的电子器材相连的繁复导线,以及充满白色液体的软管。那些是用来做透析的医用套管。将动脉和静脉交叉的,可以当作是透析血流检查口的内部分流器由于被植入了ID标识,所以很快就能发现。
  雷电的强化外骨骼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用来维护、保养的标识。扫描了棒状的读取设备后,全身上下的各个部分就会在电脑里重新组装,每个部位的机能,联系、制造商、生产日期、帮助文件的地址等信息一目了然。就像人类血液中的纳米计算机会一刻不停地监视士兵们的医疗信息一样,雷电这个更像是”产品”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商品的情报。
  对实际进行操作的阳阳来说,这应该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
  实际上,说不定正是这些标识救了雷电的命。要是挨个调查每个部件究竟是什么,雷电就算命再大可能也撑不到自己被治好的时候。不过,斯内克看着这个被无数标签覆盖的雷电,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悲痛。
  或许是以为他要带雷电走吧,阳阳忽然来到斯内克身边。
  “不、不行。杰克他还没有恢复,现在不能动。”
  “阳阳,让我走吧。”
  病床上的雷电慢慢地动了动一只手。他的动作非常缓慢,怎么看也不像是已经恢复了的样子。声音也仍旧是从喉部的发声装置传出来的。阳阳很明确地表示不行。
  “透析还、还没有完成。”
  “我没什么事。”
  雷电好像被检查电缆固定在了病床上。无论想做出怎样的动作,那些线缆都会牵制他,让他一点儿也动不了,简直就像是《格列佛游记》中被小人国的小人们抓住的格列佛一样,我不禁这样想到。和格列佛不同的是,此刻的雷电极度衰弱,恐怕没有力气挣断绑住自己的这些细线。
  我对他说出“你不要逞强”这句话之后,雷电忽然转过头直愣愣
  地看着我的双眼。被他这股气势压倒的我,一时有些退缩。
  “我现在,是靠自已的意识活着——不再经历着被谁的意识操纵的‘代理人生’。”
  斯内克盯着雷电,想起了当时在曼哈顿对雷电说的话。雷电在非
  洲的父母被索利达斯杀死后,雷电作为一名少年兵接受训练,慢慢长     
  大,他为了逃离这个噩梦而来到美国,接着又成为“爱国者”的S3计
  划的棋子,被安排了一种“成为斯内克”的人生。
  而将雷电从那样的生活中解放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索利德·斯内克。
  与斯内克相遇之后,雷电才终于开始迈步走上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没错,斯内克察觉到了责任感。通过介入他人的人生,将他人的目的地扭转这件事。斯内克静静地说出了他的想法。
  “我是影子,无法照亮任何人。要是跟着我,一辈子也无法见到光明。”
  说不定,斯内克对梅丽尔也有这样的责任感。虽然不愿这样想,但说不定……对我也一样。
  这些仰慕着我的年轻人的人生,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幸福的。
  “传奇英雄”——所谓的“传奇”是不是在持续给他人带来不幸?
  斯内克会不会经常像这样指责自己呢?
  他之所以像现在这样为了终结一切而努力奋战,想必这也是原因之一吧——不再给他人制造灾祸。
  “你和我一虽然郁只是这场代理战争的棋子……但只要让一切结束,就能得到自由。”
  雷电无视斯内克的话,带着自言自语的口气回应道:“我要解放你。那是我获得自由的惟一方法。”
  斯内克的语气则像是在劝他一般  “雷电,我五年前对你说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把头转开。一边说着“没什么可失去”,一边又是一副紧紧抓住某件东西——也许是战斗——的样子,这巨大的痛苦让我不忍直视他的脸。面对这个近似乎偏执的决定,斯内克一定会狠狠责骂他吧。
  果然,他紧接着便用认真的目光教训道。
  “笨蛋。你应该还有要保护的人。”
  雷电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怪异地笑了笑。
  “斯内克,我是雨。和阳光这种东西没什么缘分。“
  不对,斯内克否定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应该还残留着照亮某件东西的力量。斯内克把手措在雷电肩膀上。
  “你应该是雷。能够绽放光芒。”
  “雷……”
  “雷电,你看着我。能看到我吗?”
  斯内克突然抬起手,扯落了包裹着左脸的绷带,露出那半张被烧焦的脸。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很快就会变成一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雷电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位老兵那张残破的脸。上面遍布伤痕,被火烧伤的左脸已经没有了大部分皮肤。离得如此之近后,很容易发现他的皮肤正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快的气味。在净化设施与他相遇时那代表着精干的眼神,此刻也被重重垂下的老迈眼睑覆盖,瞳孔里的精气正在慢慢消失。
  这就是没有未来的男子的脸。只有“必须得自我了断”这种类似赎罪的念头在支撑着眼前的老兵。斯内克不是为了未来也不是为了一些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在战斗——而是为了已经消亡的东西努力奋战。这才是一个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失去的男人的脸。      
  然而,雷电和他不同。至今仍然有一位女性还在担心着他。
  能够回归的地方——对他来说,那样的地点并没有消失。
  “你还有家人。”
  斯内克说完这句话的那个瞬间,雷电突然睁大了眼睛。
  “根本没有!”
  突然的情绪激昂然所有监视设备同时发出了警告声。
  由强化外骨骼构成的身体开始痉挛。我赶紧跑到床边去,阳阳
  则用她小小的身体抱紧、压住雷电。但斯内克却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
  的确,对身负重伤,命悬一线的雷电来说,给他施加更大的刺激
  是十分危险的,阳阳操作输液控制开关暂时加大了镇静剂的用量。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
  这句话不是喉部发出的合成声音,而是从雷电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由于他的下颔刚才动了动,所以轻轻固定在上面的氧气面罩跟着脱落,掉在了床上。从大大张开的白色眼珠的一角涌出一颗泪珠,在滑过面颊之后继续往下跌落。
  紧接着,物便将雷电的意识再次带回到朦胧之中。         
  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和刚才一样平稳,规律,眼睑也耷拉下来,严严实实地把眼珠盖上。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都将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
  “雷电……”斯内克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尽管不是出于有意,但这个年轻人毕竟是因为他才没有选择更加轻松美好的人生。      
  “别丢下我一个人……”艰难地挤出这句话之后,雷电便睡着?。      
  斯内克单膝跪地,将嘴唇靠到已经没有意识的雷电耳边,然后轻声说道。
  “听我说……这是我的战斗,我的宿命。”
  在我听来,那其实是斯内克说给他自己听的话。他想告诉自己邀不是雷电的战斗,也不是梅丽尔的战斗,他不想让其他任何人受到伤害。
  斯内克站起身,将覆盖在脸上,身上的伤口处的绷带解开后从机舱深处的武器库里取出一些装备。当我正要上去帮忙时,斯内克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十分不快,就像是肺部的深处在痉挛一样。
  我走上前去,正打算像平常那样用手轻拂他的后背,但斯内克挥手拦下了我,将内奥米给他注射器抵在了脖子上。虽然这多少能让他平静下来,但药物的效果越来越弱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和坎贝尔通话时涌上心头的强烈感情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算了吧,斯内克。”
  斯内克一边把手撑在墙壁上调整呼吸一边对我说:“我又不是马
  上就会死。”
  “不,对手太强大了。利奎德已经得到了‘爱国者’制造的管理
  系统。在武器,装备完全不能使用的情况下,美军根本毫无用处。更
  何况还有数不清的佣兵和无人兵器拦在你面前。”
  是啊,我们的对手本来就是掌握着全世界六成军事力量的强大势
  力。更何况现如今能够与之抗衡的控制力量全都被“魔法冻结了起
  来。在这样的困境之中,为什么非得让他独自去战斗呢?
  “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斯内克。承认吧我们输了。
  然后我又补充道,那不是我们能够击败的对手。
  斯内克默默地看着感情爆发的我。他很不喜欢有人担心他。虽然有时候会用开玩笑来发牢骚但他始终是一个愿意独自承担责任的男人。斯内克应该也明白仅靠自己一个人是无法战斗到现在的。在影子摩西岛上,在“巨壳”之中,他一定亲身体验过了仅凭自己一个人无力改变整个世界的境遇。
  正因为如此,这名男子才会对有人因为自已而受到伤害充满恐慌。即便面对着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的事,但只要自己对此负有一定的责任,他就会带着自责的念头奋战到底。
  把斯内克和雷电摆在一起比较的话,斯内克心中那悲壮的责任感比对战斗无比执着的雷电更让我感到痛心。
  “奥塔肯,这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
  斯内克盯着墙壁,把手搭在了我肩膀上。
  “是我,是我们让这一切开始的。所以我们有义务让它结束。”
  说完,斯内克再次前去检查装备。
  一边给斯内克帮忙,我一边静静地哭了起来。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我,也很清楚无论我怎么阻止,他还是会去。我的眼眶已经湿润,而斯内克依然和往常一样,默默地进行着作战准备。
  他好像已经注意到了低声抽泣的我,却什么也没有说,继续着手中的检查。
  全世界一全人类。在决定这两样东西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我虔心祈祷的却只有一件事希塑上天能将安详与平静赐予这位满身伤痕,但却依然选择了战斗的友人那高尚的灵魂。
  ②
  那是我们开始战斗的地方。
  一个四周都被海水包围的小小岩石块
  阿留申群岛从阿拉斯加的伸出部一直延伸到俄罗斯的勘察加就像是太平洋脖子上的项链一样。由于阿留申低气压带来了冰冷的大气,所以这一带暴露在极度深寒之中地区并不在少数。
  即便是离北极如此之近的地方,由于几条依然活跃的火山带和从南侧流经这里的阿冒申海流的影响,有几个区域多少比西伯利亚和安克雷奇港要暖和一些。和完全被寒冷包围的陆地不同,海洋表面的温度并没有很多人想像的那么低。北极之所以不像南极那么冷,就是这个原因。与位处极厚的冰雪之下被冻得硬梆梆的大地比起来,水面上的温度要高出不少。在这样的阿留申群岛之中,在靠近阿拉斯加一侧的海面上,有一个名叫“福克斯”的群岛。
  在福克斯群岛周围一处远端洋面上,有那样一个岛。既然名为远端洋面,自然是一般船只无法轻易驶到的地方。再加上阿留申低气压形成的风暴壁垒,使得这个岛愈加远离了阿拉斯加居民的视线。二战后在岛上生成的活火山如今已完全冷却,再也感受不到它当年放射出的热量了。
  曾几何时,福克斯群岛的渔夫们将它看作是恶魔之岛,对它充满敬畏,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那里。即便把船开到最接近小岛的地方,也看不到一丁点能从陆地登上岛屿的海岸线——它的四周全都被断崖绝壁包围着。
  渔夫们将那个岛称作影子摩西。
  斯内克措乘大型升降机从货物码头来到了地面上。
  这里正刮着令人胆寒的暴风雪。威猛的阿留申低气压严严实实地覆盖着这一带海域。在这种天气条件下,想从飞机上降落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所以斯内克借助从潜水艇里发射的小型潜水推进器接近这里,然后在冰冷的阿拉斯加海水里游了一段之后上岸。注射到他身体中的不冻糖肽暂时增加了血液和细胞里的糖分,使他的血液温度不至于降到零度以下,从而避免了在阿留申海流之中被冻成冰棍,最后变成海洋垃圾的命运。和古老的人类为了度过冰河时期而主动“获得”糖尿病是一个原理。
  但是,天气情况如此糟糕,但那家伙好像正要驾驶直升机起飞。
  斯内克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躲进停机坪附近的一个集装箱阴影之中 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回旋的大型直升机螺旋桨。那是阿富汗的“圣战”战士们无比恐惧的,苏军的“怪物”攻击型直升机。
  “雌鹿……”
  斯内克惊讶地看到这个理应属于美利坚合众国领土的小岛上,居然出现了曾经的假想敌人制造的可怕装备。
  “上校,这里有苏联的战斗直升机。”           
  <我不清楚……但它应该是被我们的骚扰作战吸引,起飞去迎击的。趁现在赶快潜入基地。>
  上校说完之后,紧接着响起的是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声音。
  <不过,在这种暴风雪中驾驶雌鹿实在是太乱来了。>
  不管怎么听,那也是一名少女的声音。
  “谁?”
  上校回答了他的问题。
  <啊,还没给你介绍。这是弧波雷达的开发者,美玲。>
  <初次见面,斯内克>
  美玲的语气里还残留着少女的天真无邪。
  <能和传奇英雄说话,实在是太高兴了……>
  不用说,这些都是九年前发生的事。
  潜入被猎狐犬占领的核武器废弃仓库,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当年的少女美玲就是现在密苏里号的舰长。虽然是个闲差,但终归还是能调动一部分军队的资源。美玲以MK.Ⅱ被中断的信号为基础,推测出了利奎德的航线。      
  和我们预想的一样,利奎德等人来到了影子摩西岛。在美玲提供的一张不受SOP管辖的民用卫星拍下的照片上可以清楚看到,影子摩西岛沿岸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船型黑影,那应该是利奎德等人乘坐的交通工具。
  美玲之所以被分配到这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是因为政府想要把与影子摩西岛有关的一切东西全都抹掉。相关的数据,文件一个不剩地被改写,让那件事看起来就像不存在一样。被斯内克破坏的霸王残骸就地遗弃,可以用电磁炮发射的隐形核弹头以及其他被废弃的核弹头也都放在原来的地方。
  “我也会掩护你们的。”美玲这样说道。
  已经引退的密苏里号最大的作用不是作为一只实习舰让新人练习,而是用来培养海军所应有的气质。因此它既没有被改装成适应“系统”的必要,也一直没有这笔经费。而被舍奔的失落如今却变成了一种幸运,没有被并八SOP系统的密苏里号战舰现在成了美军惟一能够正常使用的军事力量。
  “简直就像《太空堡垒卡拉狄加》(注:美田1978年拍摄的科幻电视剧,讲述人类与一个机器人种族之间的战斗,2004年被     翻拍。)里的情节一样。”
  我不禁笑道。不过对电视剧并不敢兴趣的美玲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屏幕。
  现在,斯内克就站在美玲第一次用无线电对他做自我介绍时的地方,那个直升机停机坪上。
  一想到从这里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的诸多苦难,虽然谈不上什么“怀念”,但像这样站在曾经到过的地方,心中还是会涌起一股奇妙的感慨。整个设施本身和那个时候相比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斯内克,怎么了?”
  我开口询问伫立在空无一人的停机坪上的斯内克。
  他噗地一笑:“我只是没想到,这里白天的景象竟会和印象中差那么多。”
  我因为既要开发和又要参加演习,所以在岛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白天的核武器废弃仓库虽然看上去和晚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仔细一想,斯内克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刻看到停机坪。当年,斯内克从这里潜入的时候正好是半夜。
  当初潜入时经过的货物码头由于全球变暖、海面上升,现在已经完全被浸在了水里。升降机也被牢牢冻住,根本没法用。不过,这次原本也用不着从海里潜入,周围也没有任何能阻碍我们的人。我租了一架民用直升机,将斯内克和备用的MK.Ⅲ一起载到了影子摩西岛上。
  那个时候和猎狐犬部队一起发动叛乱的次世代特种部队成员——基因士兵的身影,在前方的风暴中一个也没有。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斯内克在正午时分面对眼前这个空旷的停机坪时,稍稍感到有些不习惯。
  虽然这样说会让斯内克更加不安,但我还是得提醒他。
  “斯内克,虽然看不到人,但里面有无人机械在巡逻,小心点儿。”
  “嗯。”
  斯内克声音里的痛苦好像更盛了。
  中东、南美、东欧,短短几天之内就在世界各地到处转移,为了忍受巨大的气温、气压变化,斯内克身体的老化程度一定再次加深了。被阿留申低气压带来的冷气足有零下三十度,我不认为他那细胞年龄已经达到七十岁的肺部能够长时间忍受这种折磨。
  斯内克穿过停机坪,站到了设施的大门前。
  当他上一次来到这里时,这道正门是被牢牢锁住的。必须得找到通风口潜八进去。看见那道门就这样大大敞开在自己面前,斯内克忽然产生了类似失望,或是美中不足的奇妙感觉。
  对了,这里应该有监视摄像头。斯内克想到这儿,立刻抬起头往门的右上方望去。那个时候闭路电视监控系统正敏锐地警戒着一切入侵者,但如今,由于没人保养、检修,这些摄像头一直被海风猛烈地吹着,最后在寒气中慢慢腐朽掉落在地上——已经有一多半都被埋在了白雪之中。
  斯内克迈步走进设施之中。
  简直就像哥特式恐怖小说中的场景一样,我不禁想到。一进入建筑物内部,暴风雪冲击墙壁的声音就变成了让人烦躁的闷响,在这个坦克仓库里不断回荡。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版的东欧废弃古城。如果让德古拉伯爵出现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也会被改造得更具现代气息。又或者是会出现类似科学怪人的怪物。
  武器库。从前曾有几辆坦克并排摆放在这里,我还记得地下有医务室和弹药库。梅丽尔和斯内克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幢建筑物里。虽然参加了演习的梅丽尔由于拒绝协助利奎德发动叛乱而被关进单人牢房,但她后来骗过看守,成功逃了出去。
  “斯内克,尽快离开这儿,到内部的核弹头仓库去。时间不多。”
  “对啊…”
  斯内克的回答十分沉重。虽然不是出于有意,但我有可能是无意中不愿让他想起跟他自己的身体有关的事。
  贝克总裁,还有化妆成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局长唐纳德安德森的诱饵章鱼,都是被毫不知情的斯内克带到这里的死狐病毒,在这座建筑物里杀死的。
  如今,死狐病毒正在慢慢变成更为可怕的东西。斯内克血液中那种能够识别贝克总裁和唐纳德的死狐病毒“识别器”,正在慢慢磨损。
  斯内克走出坦克仓库,横穿那里与核弹头仓库之间的雪原时,我在想这样一件事。流感,HIV的病毒能够抵抗抗生物质和各种治疗药品,经常性地制造出突然变异体,并惜此一直存活下去。不管现代医学变得如何先进,包含了上亿个、上万亿个分子的病毒细胞当然能让一、两个自己的“孩子”逃脱医药的攻击,为了继续生存下去而进行进化。
  不变的病毒是不存在的,人造的纳米计算机也一样。

  即便当初被设计成“只杀死拥有特定遗传基因序列的人”,可一旦对病毒不管不顾它们总有一天会推翻人类当初的设想。对所有的病毒来说,这都是极其自然的事。
  而预见到这种事的发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要想完全控制上亿个…不对,是上万亿个病毒分子,对终究无法成为神明的凡人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考虑到突然变异的可能性,病毒型的纳米计算机也就变成了一种无法被人类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技术。因为我们没有任何手段制止这些小东西拥有一种完全脱离设计者原本意图的独立思维。
  从这个意义上讲,SOP可以说是世界上宿主数最多的病毒。虽然不会通过空气感染,但它既然已经拥有如此庞大的感染群,就算有一天完成了远远超出“爱国者”想像的进化,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斯内克已经穿过了与火神渡鸦第一次交手的雪原。那是一名有着爱斯基摩人血统的壮汉,猎狐犬部队的成员。”
  “你,不是自然创造的‘蛇’。”
  斯内克想起了他将火神渡鸦打倒后,那个人告诉他的这句话。当时他还预言,自然界里没有“超越界限”的杀戮,但斯内克不一样。
  无论斯内克走到哪里,他都必须跨过几具尸体……
  事实或许的确如此吧。就像那位萨满所预言的那样,结束影子摩西岛的行动后,斯内克便一直战斗到现在。渡鸦确实看到了他的未来。人类制造的“蛇”究竟会为我们带来怎样的世界呢,斯内克一边回想着这些往事一边穿过雪原,走进核弹仓库。
  我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曾经为了等待被解体而保存在这里的几百枚核弹头还是照原样存放里面。严格的管理早就不复存在,任何一个知道这个场所的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得到那种恐怖的武器。
  不过,这归根结底只不过是我在杞人忧天吧。由于“爱国者”施行的信息控制,知道这里是核弹头废弃场所的人在全世界范围内也找不出几个。出于军事目的,这个岛原本就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上。不需要雇佣PMC,只要有月光或是”蜣螂”等无人兵器在这里警戒就足够了。
  如果穿过核弹头保存仓库又能看到一大片皑皑的白雪。那里应该耸立着两座一摸一样的通信高塔,就像往日的纽约世贸大厦的缩小版一样。再往前走,就是那个位于地底深处的Metal Gear整备基地的入口,斯内克当年就是在那里破坏了霸王。
  “尽快离开这里吧。”我催促道。数量如此巨大的旧时代核弹头就这样原封不动地藏在废墟之中,被冰霜和灰尘覆盖,简直就是一个掩埋冷战时代遗物的地下墓地。斯内克穿过这座冷战时期风格的哥特式建筑物,继续朝通往雪原的大门走去。
  电梯门上了锁,还被冰雪牢牢地冻住。
  “怎么办?”
  不用他问,我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这是保安系统自动上的锁,如果不把那个系统启动的话,想要打开这道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必须得回那个房间去。从那里应该可以登录管理系统。
  “我曾经待过的研究室应该就在这附近,只要通了电应该就能打开这里的门。另外还可以查看监视记录,看看有没有人或是霸王在里面出现过。”   
  你还记得在哪儿吗,我接着问道。
  “我还没那么傻。”斯内克用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回答道,他知道我是故意拿他爱逞强的性格开玩笑。
  看到预期的反应我不禁微微一笑。
  “为以防万一,我已经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老蛇。”
  当那个年轻人注意到异变发生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研究室外面的通道上充满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惨叫。这里的墙壁基本上是完全隔音的,而且由个人局域网管理的房门也做了防爆炸处理,用十分厚重的金属制成。可惨叫声还是传到了冲进这里的年轻人耳朵里,那音量一定大得超乎想像。
  此外,这个房间的房门连接着那条走廊,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出入口。
  最近的科研人员为了保证赞助来源,一个个都把自己弄得像律师和运动员的结台体一样,既健康又充满外交家的风采,但这位年轻人在如今的科研人员之中算是相当稀少的——他非常瘦弱,一看就知道对健康之类的东西毫不关心。头发也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一脸杂乱的胡茬子,好像从来就没打理过一样。
  年轻人虽然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他逃生。当他正在努力寻找其他出口的时候,大门的保安设施忽然绽放出耀眼的火花——随后便从那扇冒着烟的门框里走进来一个黑影。
  那是一具美得令人吃惊的身体。不过年轻人一时无法判断那究竟还能不能算是“肉体”。但不管怎么看,侵入这个房间的男子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强化外骨骼?”
  虽然乍一看以为是肌肉,但只要多看一会儿,就会发现那其实是外骨骼状的覆盖物。看上去像是胸肌、大腿的表面上也布满了复杂的细小纹路。机器人——就像日本动画里经常会出现的那种。
  “我的朋友在哪儿?”
  男子隔着面具说道。真是奇特的声音。在他那几乎完全盖住整个脑袋的面具上,除了一只眼睛映出鲜亮的橘色以外其他部位几乎没有任何的纹路。从面具里发出的怪异声音显然经过了机械调整。
  不过,这些都细节都无所谓。映八年轻人眼里的是他右手紧握的那把类似日本刀的利器。
  刚才从走廊上传来的惨叫,就是这个东西引发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年轻人说道。他一点儿也不明白眼前这个人说的是什么。而这个手握长刀的半机械生物则一步步地把他逼到房间的角落里。
  年轻人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正当他以为机器人会跟上来的时候,对方突然停下脚步,慢慢转了个身。另一个身穿奇特紧身衣的男子也走进了房间里。看上去像是防弹衣,不过至少可以肯定那不是强化外骨骼。
  机器忍者用一种像是因为喜悦而颤抖不已的声音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我等你很久了,斯内克!”
  “你到底是谁?”身穿紧身衣的人问道。虽然机器人叫出了他的名字,但名叫斯内克的男子似乎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充满二十一世纪风格的忍者。
  “我既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你的同伴。我是从一个超越了这种愚蠢关系的世界回到这里的。”
  忍者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一种让人不快的陶醉。
  “来,一对一地决斗吧。”
  ”你有什么目的?”
  “我一直期待着……只是想和你享受片刻的快乐。”
  简直就像动画里的情节一样,年轻人用胆怯的声音说道。眼前这两人的打扮,还有他们的交谈,都让人体会不到丝毫的现实感。不过,类似日本刀的凶器带给他的恐惧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想死”这种本能的渴望充斥了年轻人的内心。
  “为了复仇吗?”
  听到男子询问后,机器人摇了摇头:  “和那种陈腐的感情毫无关系。我想和你赌上性命战斗,只有那样才能让我感到快乐——杀死你,或是被你杀死,根本没什么区别。”
  年轻人听到忍者那恍惚的声音,突然意识到“只有趁现在跑”。
  于是准备撒开双腿逃离房间。可他实在是太过害怕了,大脑一片混--乱,于是一头钻进了身后的储物柜里。
  “哼,也好。”忍者瞥了一眼。不屑地说道,  “你就在特等席观看比赛吧。”
  “我需要这个人,不会让你对他下手的。”
  身穿紧身衣的男子与忍者针锋相对,而对方似乎也因为他的战意而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来吧,给我战斗的感觉!给我活着的感觉!”
  虽然已经过了九年,但研究室还是保持着那时的样子。
  这里没有被风雪侵蚀,也没有暴露在海风之中,只有灰尘静静地堆积在这里,一层又一层。在斯内克和机器忍者——其真实身分是斯内克曾经的战友灰狐——的战斗中被毁坏的终端机也保持着原样。
  终端机上,超级电脑的服务器组上,我躲藏的那个储物柜上。积攒了九年的尘埃让斯内克无法歇止地咳了起来。由于难以控制这次发作,斯内克只好取出内奥米给他的药,迅速注射进自己的脖子里。我在斯内克平静下来之前,先用MK.Ⅲ在房间里调查了一番。
  在这个研究室里,曾经发生了很多事。
  我曾经用玻璃隔板另一边的这台电脑进行了无数次霸王的强度计算和步行模拟。用数学公式组成模型,在重复无数次修正的同时不断计算、计算、计算,最后终于让霸王踏出了第一步。那一天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当初光是计算霸王移动时的重心就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巨大部件之间的配台,如何分配各个部位受到的压力,弯曲到什么程度,能承受住多大的压强等等。同时让上百个部件机密地进行相互作用,这就是霸王,这种步行机械的本质。
  看到斯内克的症状已经好转后,我拜托他把同行的Mk.Ⅲ放到终端机上。它的机械缆绳顺利地与终端联通了。
  我开始寻找电力系统。岛上还有很多线缆都还能使用,而且也保存着足够的能量。作为修复工作的开始,我先让“血液”流进这间研究室里。
  斯内克周围的显示器被挨个点亮,空调也在隔了九年之后重新开始工作,一下子吹起了不少灰尘。
  “操作系统版本实在太老了,得稍稍花些时间……”
  我自言自语道。我一边回想着九年前为了帮助斯内克而进八这里的系统时使用的编码,一边慢慢入侵保安系统。在我工作的时候,斯内克靠在终端机上,转头看见了屋子角落里那个打开的储物柜。这让我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一下子十分难为情。
  “你不会想起什么讨厌的事了吧……”
  “不,没有。”
  虽然斯内克这样回答了我,但我还有有些怀疑——自己当时被吓得屎了裤子之后在地毯上留下的痕迹,不会至今还在吧。我对这件事非常在意。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我说道。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九年前斯内克把我从弗兰克手里救下之后,我一直没有向他道谢。
  能够说出来实在是太好了,我真心地这样认为。因为来到了这个地方。让我可以回想起斯内克在九年前带给我的许多东西——包括生命在内——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在斯内克逝去之前,有数不清的事情都必须得感谢他,但我却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内奥米十憎恨那些对弗兰克进行了人体改造的人,但是,原本将他变成废人的其实是我。
  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的感谢似的,而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内奥米她…应该非常恨我吧。”
  他说完这句话,我忽然被强烈的悔恨包围。现在想起来,我可以找出无数个证明内奥米另有企图的理由。然而,我所背负的罪和她犯下的错误非常相似。我们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悔自己的发明创造伤害了这个世界,我们俩都拥有这种深深的悔意。
  所以,我才过于迂腐地相信了内奥米。
  “但她却为了消灭自己的罪行而利用了我们。”
  “什么意思,”听到斯内克这样问我一下子变得有些混乱。接着便指出,她不是采集了你的血液进行八侵SOP的实验吗,听到我这样说,斯内克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我应该在那之后就没有任何用处了。为什么她要和我们一起走?”
  “那个……”
  我不禁语塞。
  斯内克的话一语中的。  “内奥米勾引了我”,  “内奥米利用了我”——我已经被这样的羞耻和悔恨蒙住了双眼,完全没有想到斯内克所说的那个问题。
  “内奥米让我们救出她之后,紧接着又回到了利奎德身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
  的确有些说不通。如果她只是为了夺取SOP而采集斯内克的血液的话,那么在南美的时候和梵普一起坐直升机逃走就行了。也不太可能是为了安装发报机,窃听器之类的东西乘上流浪者。她还可以劫持阳阳,把她当成人质,但事实证明她并没有这么做。
  不过,她好像还在和利奎德他们一起行动。
  我从保安系统里找出了有人进出这里的景像。在我们离开之后的九年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光顾过的走廊上,几小时前刚刚经过了两个人影。为了让斯内克也看到,我把彰像显示在终端上。
  内奥米,以及梵普。
  “简直是美女与野兽。”
  斯内克低声说道。虽然走廊上的光线很暗,影像的画质也是充满雪花的最低等级,但身穿风衣的高个男子和一身研究员装束的女子,我们是不会看错的。画面里的地下通道应该通往收藏霸王的仓库。在哥特式的冷战废墟中果真出现了吸血鬼,而且还附带一位美女。为了拼命压制住比刚才还明显的,那不断往上翻涌的焦躁感,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睑。
  我们来迟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落于下风。
  但这一次,如果不拼命追上去,就不会有未来——对我们来说是这样,对整个世界来说也是。
  解除保安设施将门打开之后便来到了核弹头保管仓库的另一边,又是一片雪原。
  暴虐的狂风铲起地面的积雪,从地表上卷起无数细小的白色粒子。在暴风雪中,严重的雪盲(注:whiteout,一种在恶劣天气下的暂时性失明或视力衰退)让视线缩短到三米以内。我为了不让斯内克迷失方向,用Mk.Ⅲ的信号为他引路。
  从两座通信塔之间穿过后斯内克来到了一片起伏较小的平原。
  突然,我想起了这是哪里——是斯内克在狙击战中击败狙击雪狼的地方。
  “雪狼……”我在显示器前低声嘟囔着。
  虽然MK.Ⅲ的镜头里只有一片雪白,但即便如此,那里也是我曾经爱恋的女子长眠的地方。
  我被猎狐犬关押起来的时候,看到她很细心地照料着生活在这个岛上的狼狗。和其他猎狐犬成员不同,她对那些狗,对我非常亲切。
  也许有人会嘲笑我,这种感情根本算不上是“爱’吧。实际上,那个时候斯内克也对告诉我,说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指恐怖事件的人质对犯罪者产生亲近感、友情的现象,这是一种人类的普遍心理倾向。
  话虽如此,但对我来说,雪狼是一位许久没有遇到过的,能够毫无芥蒂地与之接触的女性。我与继母的糟糕关系和被其破坏的兄妹友谊,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女性十分恐惧。因为只要有女性介入我的人生,我的世界就会接二连三地崩溃。
  但雪狼不同。作为一名库尔德人来到这世上,就等同于必须在战场上长大,生存。在与妄图抹消自己的伊拉克和土耳其的战斗中,雪狼慢慢长大成人。
  而“库尔德”这个词,原本就是“狼”的意思。
  作为一名狙击手,总是从狙击镜里观察战场的雪狼既身在战场,同时又待在与战场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我或许与她的这种处境产生了某种共鸣。在家中经历的那些令人心酸的,让人不愿再次想起的往事使我始终与世界,与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孤独地活着。
  我就是在这里失去了那位女性,正是她带给了我久违的恋情。
  战斗是无法避免的。斯内克必须打倒雪狼,雪狼也必须杀死斯内克。他们双方应该没有任何的犹豫。在这场战斗进行时,我理所当然地一直躲在另一个地方。
  从刚才怀疑内奥米的理由来推断,就算我憎恨斯内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是他杀害了我爱慕的女性。当然,  “憎恨斯内克”之类的想法,在我脑海中一瞬间也没有出现过。不过仔细一想,如果真有因为类似这样的理由便仇恨斯内克的人,那一定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那绝不是他所希望的战斗。斯内克勇敢地承受着一切残酷的结果继续生活。说不定,有人深深爱着那些被他亲手了结了性命的人。憎恶,一种在重要的东西被夺走后产生的,难以抹消的负面情感。斯内克全身上下充满了这种像脓疮一般的让人厌恶,但同时却又无法祛除的负面情绪,他绝不希望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斯内克的衰老,会不会正是其他人这种被浓缩了的负面感情造成的呢?
  我突然这样想到。这不是斯内克的错不是斯内克所希望的战斗,但无论我如何辩解,已经变成一种毫无道理可讲的神明的死者们,是绝对无法理解这一点的。
  斯内克只是一只被当作祭品的羊而已。虽然他招致了其他人、乃至整个世界的憎恨,但就像被献给神明的牲畜一样,斯内克本身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穿越暴风雪,野兽们那悲哀的嚎叫响彻整片雪原,就像是在过了九年之后的今天仍然在为雪狼哀悼一般。那时候聚集在她亡骸旁边的狼狗们,至今仍然憎恨着斯内克吗?我忽然想到,那应该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但紧接着我又理解到只可能会是那种情况。于是我低下头,虔诚地向上苍祈祷,希望那些忠诚的狼狗已经原谅了我的挚友。
  ③
  位于高处的钢筋纠缠在一起,描绘出复杂的拱形,远远看去就像教堂的结构一般。
  这简直就是冷战风格的大教堂,我忽然这样想到。霸王本身或许正如利奎德所说的那样,是“将世界引向二十一世纪的恶魔兵器” 可让它诞生到这世上的思想和欲望,却显然是属于上个世纪的东西。
  冷战的幽灵。从这座整备基地建筑样式上,也能看出它的这一特点。
  斯内克面前这块足有业余棒球比赛场地大小的平台,是我设计用褒装载霸王的“电梯”。处于整备状态下的霸王会被从四面八方伸向它的线缆和供工人行走的窄小通道包围, 简直就像一座正在修建的大楼一样。
  但此时,这个空间显得空荡荡的,当初使用的那些零件也都散乱地堆在地板上。这个平台可以像电梯一样向上升起。在九年以前,利奎德正是用它将站在上面的霸王运到了比这里的天花板还要高出不少的另一个空间里。
  而那个地面搬运出入口则成了我制作的最大造物的墓场。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相信,斯内克居然把那怪物完全破坏了。虽然这其中也张提供建议和弗兰克·耶格舍命相助的功劳,但那仍然是只有传说中的英雄才可能达成的胜利。
  “把我弄上去,得把升降机升起来。”
  斯内克举起Mk.Ⅲ,把它放到平台上。在这台升降机的目的地——地面搬运出入口,被斯内克破坏的霸王遗骸就在那里。我打开地板上的操作面板,又把机械缆绳插入操作孔里。
  巨大而短暂的震动之后,沉寂数年的平台苏醒了。警报声随即在整个空间中不断回响。
  “如果一切都和那时一模一样的话,那么霸王应该还在那儿。”
  我说完后,斯内克随即抬起头,默默地凝望着上方那块我们正在慢慢接近的地板。
  从前被他破坏的兵器。夺走了他的前辈、挚友弗兰克·耶格生命的兵器。
  同时也是代表着我的“罪孽“的兵器。
  再次经历一场巨大的振动后,警报声停止了。
  到了。整个平台正好填满这个在出人口地板上预先留出的巨大方形开口。
  “霸王……”
  我低声嘟囔着。在室内体育馆一般的微暗空间中,斯内克慢慢接近了霸王的遣骸。
  它至今仍保持着被斯内克破坏时的模样,歪着脑袋,静静地靠在出八口旁边的墙壁上。看上去就像一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困惑不已的小狗一样。虽然它的身体依然巨大,但不知怎么回事,这台被破坏的霸王看上去好像缩小了不少。
  走近一看,我才明白了它之所以显得这么小的理由。
  “你看,电磁炮被拆掉了。”
  我不禁咋舌。利奎德已经从霸王肩膀上把电磁炮拆下来运走了吗?看来对他而言,霸王并不是必需品。而是那门没有在系统控制之下的,可以发射核弹头的“裸炮”。
  “混蛋,已经被运走了吗?”
  ”我去看看。“说完,我便操纵Mk.Ⅲ绕到霸王那双大脚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块维护面板,应该可以检测到霸王的运行记录。
  当然,电磁炮也有可能一开始就不在这里。  “爱国者”也许在那件事之后立刻将它拆卸下来,放在另外一个地方好好保管。但是,从我们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各种设施的安置情况来看,我不认为那种情况是可能的。
  “你们来晚了。”
  忽然,头顶传来了一个响声。斯内克赶紧抬头往二楼望去。
  “很遗憾,电磁炮不在这里。”
  即便在如此的酷寒之中,梵普依然脱掉了外套,露出大片肌肤,傲然地站在那里。但更让我震惊的是,裹紧大衣,紧挨着吸血鬼和他站在一起的内奥米眼中那陌生的空洞。而她的……不,是两个人嘴边的情景则更令我不寒而栗——那里没有在这种情况下理应出现的东西。正常人呼出的气体在零度以下的空气中显然应该呈现出乳白色。
  “内奥米……”
  斯内克不由得低声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看到那个无论如何的杀不死的吸血鬼嘴边并没有吐出白气时,我却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的感觉,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身体是以超出我们想像的原理在运转”这件事。
  然而,内奥米像个吸血鬼新娘一般站在梵普身边的样子,让我和斯内克都深感不安。说老实话,如今的内奥米,看上去和梵普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内奥米也是这么希望的。”
  看到梵普那目中无人的笑容,我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电磁炮被搬走之后,为什么梵普和内奥米还要故意留在这个毫无用处的地方呢?我通过霸王再次检查保安系统。根据各个探测器的报告,有什么东西,而且是数量相当庞大的东西正在高速接近这个搬运出入口。
  我告诉斯内克这件事之后,梵普再次满意地笑了起来。
  “自爆型月光部队正朝这望赶来,它们头部都装备着炸弹——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
  “中计了……奥塔肯!”
  斯内克需要帮助。我赶紧开始检查霸王的驱动系统。运行了自动诊断程序之后,各个部位的损伤状况很快便传到了我这里。虽然没时间挨个检查每一处细节但我一边回想从前给霸王进行测试时的感觉,一边大致判断出了它现在的状况。
  “斯内克,说不定还能用!”
  将机械缆绳从检测面板中抽出来之后,我把Mk.Ⅲ的轮子切换到磁石模式,沿着霸王的脚往上爬去。驾驶舱,只要能把Mk.Ⅲ送到霸王“鼻尖”部位的驾驶舱去,膝盖部位的地对地导弹应该能发挥点儿作用。
  “在那之前,先让我开心开心吧……”
  说完梵普便从二楼上径直跳了下来。他的四肢同时落地,然后像野兽一般蹲坐在地上,一边冷冷地瞪着斯内克一边恶心地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
  “混蛋。”斯内克低声骂了一句同时举起M4开始射击。
  梵普以令人惊异的敏捷姿态躲过了斯内克的攻击。
  也许这都多亏了他腿部那些由美军研制的力量辅助装甲。但即便如此,他的运动能力还是轻易地超越了人类腿部和腰部的力量极限。
  那绝对不是单纯依靠机械就能施展出来的速度。
  重要的是,梵普正在接近。我和斯内克已经在流浪者里认真讨论过了如何对付这名不死之人。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也许可以暂时性将名为“不死”的力量从这名男子身上剥离。
  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是胜负的关键。虽然我想出的主意称不上是安全的,但斯内克也十分理解,胜败就在转瞬之间。在用手中的步枪持续射击的同时,斯内克巧妙地故意露出一个破绽。
  那个吸血鬼的惯用武器是刀,这就是我们制胜的机会。
  梵普朝斯内克扔出几支小刀。斯内克把身子往旁边一侧,堪堪地避过了其中的大多数,但还是被瞄准他头部的那支飞刀擦过了脸颊,卷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皮肤上被割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从那里流出了少量的血。看到斯内克脸上的赤红色伤痕,梵普像是想起那种滋味一般伸出舌头甩动了几下。
  他紧紧地跟在斯内克身后。虽说要想靠近梵普就不得不这么做,但越接近目标,风险也就越大。
  战胜这位不死者的惟一可能性出现时,也是危险性到达最大的那一刹那。M4的弹药用尽,斯内克没有换弹夹,而是直接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摆出CQC的姿势。看到这种情况,梵普一下子缩短了与斯内克之间的距离。这样一来,我们期盼已久的那个“瞬间”,终于到来了。
  斯内克的匕首只是个幌子。
  藏在他另一只手里的注射器才是我们的圣剑和圣水——又或者是钉进吸血鬼心脏的木桩。
  看到对方已经贴得够近之后斯内克迅速将针头对准了梵普的脖予。压缩空气迅速推动活塞将一大群用来抑制斯内克体内那些老式纳米计算机的分子“病毒”注射进了梵普的血液之中。
  面对这出人意料的招数,吸血鬼立刻向后退去,拉开了与斯内克之间的距离。他用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带着苦闷的表情当场跪在了地上。
  ”你这混蛋……到底干了什么!”
  “这样一来,你就只是一个死人了。”
  斯内克将手里的注射器给梵普看了看,然后把它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而梵普直到现在似乎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正在发生变化,就像是某种已经沉睡已久的东西又开始了活动似的。
  难道,这就是生命吗。
  被冻结的生命再次开始运转,这让梵普感觉到了空前的恐惧。
  就在梵普惊慌失措的时候,我已经让Mk.Ⅲ成功进人霸王的驾驶舱,用机械缆绳接上了操纵杆旁边的接头。能行。我为启动霸王而有些手忙脚乱。南侧的墙壁就像夹层纸板一样被某种东西轻易洞穿。紧接着,大象一般的月光便出现在了开口处。竟然只凭撞击就破坏了用复合材料制造的坚固墙壁。
  “斯内克,糟了!是自爆型的!”
  但斯内克却把目光从月光那里转回到了梵普身上。冻结的生命被纳米计算机融化之后,梵普虽然和刚才一样有些慌乱,但他还是慢慢地站起了身,重新对斯内克燃起炽热的敌意。他将自己的两只手臂伸到背后,瞬间从那里抽出了两把匕首。
  就算是传奇士兵斯内克也不可能同时对付梵普和月光。斯内克被烧伤的那边脸颊微微抽动,无奈地说出一句“被包围了啊……”。紧接着,撞破墙壁的月管抬起它那番肠一般的鸟型机械腿,往室内迈出了一步。
  突然它的头部和脚部被分开了。
  就像被剑术高手一剑斩断的稻草束一样,月光那堆满炸弹的头部慢慢地,斜斜地往侧面滑落。探测器已经停止了工作,头脚分离,感觉器官也遭到破坏的月光现在已经无法判断自己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爆炸了。
  有人跳到了霸王的背上。
  他右手紧握的,正是刚才将月光一分为二的利刃。
  “斯内克,久等了。”
  雷电熟练地将手中的太刀挥舞了一番,随后插进他腰间的刀鞘里。而被斯内克注入纳米计算机,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无比困惑的梵普,脸上忽然显现出了清晰的欢喜——仿佛在说“什么啊,这不是我一直期望见到的那个男人么”一样。
  “你没事吗?”
  斯内克十分关心雷电,担心他是不是逞强来到这里的。
  “没事,有阳阳的许可。”
  梵普忽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大叫,我本以为他会跳到霸王的膝盖上,但他却用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跳跃能力高高飞起,越过霸王的巨大钢铁身体,和雷电一起站在霸王的后背上。
  带着由衷笑容面对雷电的梵普说道  “怎么了,不会死的男人。
  你现在想死了吗?”
  雷电目不转睛地瞪着吸血鬼的双眼。
  “很抱歉,现在还不行。”
  “那么……就杀了我吧!”
  梵普忽然从手臂,大腿上的固定带里抽出好几支飞刀,就像擅长玩扑克的魔术师一样将它们呈扇状握在手里。雷电也随即把手伸向太刀的刀柄。忽然,梵普制止了他。
  “你也是‘侦察兵’吧。那还是用匕首比较好,用匕首一决胜负。”
  雷电随即把手从刀柄上放开,面对梵普微微弯腰,抽出了能轻易羹穿防弹衣的锋利匕首。他将刀身反转握在手里,把刀锋对准自己的敌人。
  “斯内克,这家伙交给我来对付——你注意别让月光自爆。”
  从被雷电打倒的巨大机器人身后,陆续出现了新的月光部队。斯内克随即取出在南美洲从德瑞宾那里买来的狙击枪,拉动枪栓,将一颗子弹填进枪机中。只要准确击中装甲相对较薄的头部以及重要的探测器,说不定能够阻止它们。
  雷电接着对我说道,他们两人会为我争取时间,剩下的就交给我了。于是我赶紧把注意力转回到霸王的启动准备上。必须得尽快让它重新动起来,阻止那些不断逼近的月光。
  “哈哈!来吧!杀了我吧!”
  梵普大吼着将两只手上的飞刀全都抛了出去。面对如离弦之箭般飞来的兵器,雷电既没有躲避也没有用匕首把它们挡开,而是用身体承受了下来。腰部、肩膀、手臂,硬生生地被好几支小刀插了进去。
  雷电用另一只手迅捷地把它们拔出来,然后照原样朝梵普扔了回去,看样子小刀的速度丝毫不逊于机枪子弹。吸血鬼仍然踏着芭蕾般的舞步躲避这些攻击,同时从两腿之间拔出了一把比飞刀稍大的匕首。舞步在这一瞬间流畅地变成了缩短与对手距离的动作,看到对方的举动,雷电也毫不示弱地靠了上去。
  两人的刀刃随即交织在一起。金属撞击时发出的锐利叮当声也传到了正在尽全力阻止月光靠近的斯内克耳中。那简直就像是用匕首奏出的乐曲一般。
  突然,演奏停了下来。雷电和梵普再次拉开一小段距离互相瞪视,认真思考着下一个决定胜负的时机。
  就是现在。
  两人就像磁石一样在转瞬之间又往对方身上冲去,在最佳的时机挥出最后的闪光。下一个瞬间他们分别把自己的刀刃深深插进了对方的胸口之中。雷电的伤口涌出了白色的血液,梵普胸部则被红黑色的液体所覆盖。
  几秒钟之内,两人保持着贯穿对方身体的姿势,一动不动。
  梵普忽然极度扭曲地大笑起来。那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些属于不死者的笑,不再是对“即便这样我也死不了”这种荒唐事实的绝望嘲笑。梵普感觉到了痛楚,感觉到了正在渐渐流出身体的,正从自己身体里慢慢消失的生命。
  两人慢慢向后退,雷电顺势抽出了那把像钢钉一般深深钉入梵普肺叶之中的锋利匕首。
  从胸口喷射而出的东西。那就是,那就是他的生命。
  此刻的梵普一定在想,你们之前躲到哪里去了,就是因为没有你们这些东西,迄今为止我都无法满足地死去,甚至连衰老都不被允许。你们知道那究竟有多痛苦吗?
  梵普一边与从自己胸口流出的生命默默地对话,一边仰面从霸王背上往地面摔去。
  “斯内克,快跑!”
  我发出警告后斯内克立即一个飞扑,与月光不断涌入的墙壁拉开了一段距离。我赶忙操纵霸王发射导弹,命中了空洞的上方和侧面。
  冲击波和水泥碎片从斯内克身体的侧面飞过,他被掀翻在地板上之后抬起头往刚才的着弹点望去,导弹命中的地方已经完全崩塌,被堆积成山的瓦砾拦住了去路的月光们看来暂时无法进八这个搬运出入口了。
  “这个,居然还能用。”
  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原以为这台霸王已经被斯内克完全破坏,但除了球形雷达和驾驶舱内部的确遭到了严重损毁以外用MK,Ⅲ检查了系统之后,发现关节和支撑系统的强度根本没有任何问题。被破坏的驾驶舱虽然与操纵系统相关联,但只要对这个系统进行重组,重新分配各个行动需要用到的动力机械,似乎还是能够进行手动操作。
  我为了去叫斯内克乘上霸王而让Mk.Ⅲ从驾驶舱降落到地面上时,忽然发现内奥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静静地俯视着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梵普。斯内克也收起了狙击枪,走到内奥米身边。
  通过Mk.Ⅲ的摄像头,我狠狠地盯着这个夺去了妹妹生命的怪物的脸——不,那已经不再是怪物的脸,而是完完全全地恢复了人类的脆弱。曾经是吸血鬼,怪物的男子,如今已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就像他刚剐出生的时候那么纯粹的人类。
  怪物,这个我无比憎恶的男子此时表现出的普通与平凡,让我感到了极度的困惑。
  “梵普并没有什么不死之身,只是他体内的纳米计算机将治愈能力提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在经历了无数战斗之后,肉体迎来了它的极限。”
  就算内奥米没有特意解释,我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从南美洲的研究所逃离的直升机里,她曾经提到过自己犯下的罪……“把他的身体变成那样的人是我”,当时她的确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我和斯内克便反应了过来,开始思考梵普的无限生命,会不会是内奥米制造的纳米计算机将“伪造的不死之身”交给了他呢,那么,只要我们能抑制住他身体里的纳米计算机说不定就能让梵普由“不死”堕入“绝对的死亡”之中。
  这时候,雷电也从霸王上跳了下来,和内奥米一起看着这个被自己打倒的男子。
  由于被斯内克变成了普通人,梵普才会败给雷电。在取回了平凡的身体之后,梵普便死了。
  也就是说,雷电的胜利同时证明了他不再是人类的事实。梵普或许的确是靠科技从人类变成怪物的但雷电也是。现在的雷电同样是怪物——和斯内克是同类。
  但是和曾经的梵普一样,雷电也理所当然地曾是一个由极为普通的男女产下的婴儿。梵普在这最后的时刻得以变回正常的人类。所以我坚信,雷电应该也能恢复本来的样子。不对,是一定得变回去。
  但从一开始就是以怪物的身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斯内克,却不被允许拥有这种幸福。
  “内奥米,阳阳托我给你带句话。“
  雷电说道。被梵普用匕首刺伤的地方还在向外流出白色的鲜血。
  “她说什么?”内奥米问道。
  雷电接着回答  “‘我已经煎得很好了’。只有这么多。”
  “是么……”
  内奥米闭上了眼睛,泪水静静地从她脸颊划过。看上去,她像是忽然领悟到了什么——我不认为那是“将做出美味煎蛋的方法教给了阳阳”这件事。当我察觉到此刻的她带着“一切都准备好了”这种安心感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安的情绪。
  “太好了……你成功了,阳阳。”
  她脚边的梵普忽然又发出几声悲鸣。内奥米蹲下身子,抬起手轻轻抚摸他还残留着枪伤的额头。
  “博士,让我解脱吧。”
  说出这句话的梵普看上去有些胆怯。面对曾经无比渴望的真正死亡,他正在与难以抑制的恐惧交战。
  作为一名脆弱得令人心疼的普通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只要打倒这个怪物,只要将这个非人的吸血鬼杀死,我就能从饥恨中解脱出来。尽管之前的我一直沉浸在这种想法之中,但现如今横躺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得令人感到残酷的,正在渐渐死去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会是这副样子!我真想大声叫出来。为什么变回了人类!我明明把你当成怪物憎恨了那么久,我明明想亲手杀死你这个怪物,但现在,你为什么像个普通人那样对死亡充满恐惧!
  “你一直都很寂寞吧。”
  内奥米说着取出了注射器。梵普抬起他不住颤抖的手,慢慢朝注射器伸去。他在祈求,祈求前往那个密封在针筒之中的约定地点。但是,手拿注射器的内奥米同样在颤抖。
  “不行,我没有资格拯救你。”
  是她夺走了这名男子的“生存”,是她夺走了这名男子的“死亡”,也是她破坏了一个生命理应得到的所有安稳。梵普的目光里虽然充满了渴望,但内奥米却对将“救赎”赐予他这件事抱有极大的罪恶感。
  自己能为这名男子带去“救赎”吗?
  我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要是这样就能从“罪孽”中解放出来的话,岂不是太容易了么。内奥米拒绝亲手拯救梵普,反而走到了Mk.Ⅲ旁边。
  “相信我,艾默里克博士。“
  说完,她便把注射器递到Mk.Ⅲ的摄像头面前。我一下子陷入了混乱之中。
  “这不是复仇,而是把‘救赎’带给他。”
  我盯着注射器,良久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艾玛的仇人,是从我身边把艾玛夺走的怪物。但从在我眼前苦闷不已的梵普身上,我找不到一丁点补偿的影子。躺在那里的,只是一个不断被生与死之间的烈火焚烧的,悲哀至极的罪人罢了。
  我呆呆地操纵着MK.Ⅲ,当回过神时,发现机械缆绳已经将注射器紧紧缠住。一个驱动着我的巨大灾祸突然从心底涌了出来,自己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复仇、憎恶——我就这样失去了一切愤怒。
  那些怒火、那些憎恶、到底消失到那里去了呢?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梵普从MK.Ⅲ那里一把抢过注射器,刺入了自己的脖子。
  接着他便闷声大吼起来。被封印的生命,被封印的死亡,全都从他身体里爆发了出来。梵普在这一刻开始了他崭新的生命。只不过这段生命很快就会迎来灭亡。
  “回归原本的自己,得到解脱。”
  “我……可以死了吗?”
  虽然梵普因为巨大的痛苦而不断扭动着身体,却还不时深深地砰出一口饱含着安稳的空气。所有被纳米计算机转化为“无”的伤害,此刻全都恢复了它们本来的面貌。这里,这里就是他渴望前往的地方。阴暗,被痛苦填满、但却无比温暖。梵普呼出的气息渐渐恢复成乳白色。被迫进入长眠的生命,再次将根茎深深扎入它原本的土壤之中。
  生命是充满痛苦的。而那些可爱的痛苦本身,其实正是生命。
  我不必继续存在下去了。不必既不被允许生存,也不被允许死亡,只能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受尽折磨。在最后的那个瞬间,梵普的身体像是在痉挛一般用力拱起。
  紧接着,梵普便得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那大大睁开的双眼中有恐惧与喜悦在交汇,内奥米走上前去,轻轻抬手把它们台上。我在流浪者里看着MK.Ⅲ传回来的画面,一时找不到任何话说。那种空洞的情景似乎把我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空壳。
  梵普死了。但对我来说,什么也没有改变。
  为什么?我不禁低语道。不对,根本没有开口询问的必要。只要看看这个结果,一切就都清楚了。艾玛不可能回来。我还是无法补偿那些没能为艾玛做的事。梵普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我忽然感到无比愕然——这是一件从一开始就应该想明白的事,但我却从没接受过这个自己早就知晓的结果。自身的愚蠢让我万分惊讶。
  仇恨,其实只存在于我的“外侧”。那个我应该勇敢面对的敌人,从一开始就躲在“内侧”之中。
  “我们无法让‘过去’消失也无法原谅‘过去’。所以 ……只能亲手结束这一切。
  内奥米是在对我说吗?还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不管究竟是哪个,反正没什么区别。如果我能再早一点理解到这件事就好了。
  艾玛,对不起……为什么我一直那么愚蠢呢……
  内奥米站直身子后,捡起她刚才交给梵普的注射器,转过身面对斯内克。她还没有得到原谅,就像我迄今为止,以及在今后的所有岁月中都无法得到艾玛的原谅一样。所以,对于还有其他不得不终结的罪孽的内奥米来说,她现在需要再往前跨出一步。
  “斯内克,利奎德就在这里。他夺取了‘爱国者’的系统后从他们面前逃走,还占领了方舟。”
  “方舟?”
  “一艘独立于任何领土,任何国家、任何法律、任何电脑网络的战舰。是惟一真正脱离了。爱国者’束缚的,能让他们感到自由的地方——‘世外桃源’。利奎德会从那里发射核导弹。”
  “桃源”,也就是避难所。斯内克在南美洲的时候也从德瑞宾那里听说过这个词。税金避难所,信息避难所。是位于系统之外的,不可能受到统治。管理的地方。
  “你的生命是为了达成目的才被延续到现在。”
  内奥米忽然严肃地对斯内克说。她的意思是连这种加速的老化的过程,也因为必须要斯内克完成使命而被延长了吗,不然的话,斯内克是不是早就没命了?比如----对了,在九年以前,就在这个岛上,被死狐病毒杀死,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你就必须得接受死亡的命运。我们的生命,仅仅是为了赎罪才继续存在——你原本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世上的。”
  内奥米轻轻摸了摸斯内克被烧伤的脸颊,然后继续说道  “自己的罪孽要靠自己来偿还”。
  只有这些东西绝不能交给下一个时代。
  罪孽,不能留给未来。
  说着说着,从内奥米眼眶里落下几滴泪来。此刻的她,就像那位看到在各各他山受尽折磨的木匠(注1:各各他山相传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而木匠是耶稣原本的职业。)后忍不住流下眼泪的女子——抹大拉的玛丽亚(注2:耶稣的妻子,后来成为有名的圣女,在法国南部产下了耶稣的女儿萨拉。)一般。
  “这就是你真正的命运,你无法反抗它。”
  说完,她便把注射器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大拇指按下开关后,和刚才为梵普带去死亡的使者几乎一模一样的纳米计算机便纷纷涌入了她的血液之中。
  “内奥米……”
  我有不好的预感——在听到阳阳的话时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异安心感。在这里的她,仿佛在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自己背负的东西一个攘一个地被处理掉。梵普的死也是其中之一。我把Mk.Ⅲ的摄像头对准内奥米,看到她脸上浮起一个自嘲似的微笑。
  “斯内克,我和梵普一样。都拥有依靠纳米计算机苟延残喘的身躯,是活着的尸体。”
  “你……”
  “癌症。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我不禁大叫起来,一下子想起了在直升机里和她双唇相接的时刻。当时我便感到奇怪,为什么她的唇那么冰冷,为什么她的肌肤会让我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但我却和内奥米紧紧抱在一起,埋头躲进了“自己正在被爱”的虚假安心之中,把那些疑问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虽然纳米计算机抑制了癌细胞的活动,但已经到极限了。只要纳米计算机停止运转,我就会离开封冻的时间。。
  内奥米呼出一口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气团在空气中变成了乳囊色。
  和梵普刚才的情况一样。她的身体此刻也正在被“生命”慢慢侵蚀。将“活着”的这个事实牢牢封印,让自己完全忘记“死亡‘的分子机械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内奥米的肺部,内脏、手、脚剥离。
  “再见,哈尔。”
  内奥米在叫我的名字。她抱紧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影子摩西岛上的冰冷空气正从那个慢慢凋零的身体里抢夺着残存的最后一丝体温。
  “啊,好冷。  内奥米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简直就像是在疼惜这难得的冰冷一般。
  “代我给阳阳问好。”内奥米对着Mk.Ⅲ的镜头微笑着说道。远离影子摩西岛的我,此刻什么也做不到。不能支撑起她的身体,不能伸出手抱住她。
  “别这样!”我在显示器前高声大喊。除了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呢,除了一边被满心的无力感折磨一边盯着显示器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然后又像这样随随便便地死去。内奥米无视我饱含泪水的哭喊又一次将纳米计算机注入自己的体内然后像个断了线的人偶一般瘫倒在那里。终于,她的身体回归到了最自然的状态。肺部,肝脏,淋巴结,那个理应被已经转移到全身各处的癌细胞杀死的身体。
  我操纵Mk.Ⅲ靠近倒在地上的内奥米。她艰难地抬起头,伸出手指在液晶屏幕上轻轻描着我的脸。
  “好漂亮的眼睛。”她无力地低语一声之后,我感觉自己的喉头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借助这块屏幕,她和我的视线交汇了。
  “原谅我……把我忘了吧。”
  我在内心之中否定了她的话。那是不可能的。艾玛也好,雪狼也好,我一次也没能成功帮助那些自己深爱的人。当雪狼在暴雪之中和斯内克战斗时是这样,当艾玛在巨壳的拦油篱管被刺死时也是这样。
  既然那些重要的人,我一次也没能成功保护他们不受伤害,那么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呢?
  突然,就像是在无视我的绝望一般,理应被导弹堵塞住的墙壁残渣猛地炸开。雷电回头一看一只铺满灰尘的巨大机械脚迟钝地从缺口处伸了进来。一架自爆型月光打开了入侵的缺口。
  “走吧。”
  内奥米用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把Mk.Ⅲ推开。翻倒在地上的机器人好不容易又站了起来,正想再次靠近内奥米,但却被雷电牢牢抱住了小小的身体。我赶紧将驱动器的功率开到最大但两个用来行走的轮子却只踢到了一团空气。
  “斯内克,快。”
  雷电紧紧盯着不断涌来的月光部队发出警告。紧接着他挥刀将最先闯进来的那台月光的脚切成了无数段,把它像只被屠宰的鸡一样扔了出去。后续的部队踢开同伴那碍事的遗骸,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为什么总是这样。我看着内奥米那一动不动的身体,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无力感牢牢地捆住了。我明明相信这次一定可以好好谈恋爱,明明相信这次我一定可以保护她。
  “来了!”雷电用怒吼催促着斯内克。话音刚落,他便从雷电那里接过Mk.Ⅲ,全力向前跑去。而我只能在斯内克的怀抱里看着内奥米离我越来越远。
  来到霸王的脚下后,斯内克利索地登上了驾驶舱。我一边帮他启动霸王,一边竭尽全力压制住悲伤和迄今为止丧失的那些东西带给我的痛楚。
  如果稍稍松一口气,我们就会堕入绝望的深渊之中。
  当然,我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我已经失去过两次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人,虽然不能说已经“习惯”,但至少学到了一些忍耐的技术。
  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把眼睛闭上调整呼吸,就能让心情得到一定程度的平静。因为精神是由肉体引导的。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有些残酷,将人类的精神和肉体之间的关系表现得太过露骨。忽然,我对这样的心灵和身体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憎恨。
  “我明白,不会一直失魂落魄的。”
  我从驾驶舱里接通了系统后,一边用遥控装置打开搬运出入口的大门,一边想起了自己在丧失这么多的人之后,从中学到的另外一件事。   
  她们确实还活着,都还活在这个世界里。艾玛,雪狼,还有内奥米,与我相识后得到的悲伤、喜悦、以及憎恨,都是她们三个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那些东西如今都在我心里,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存在着。     
  后悔,并不一定非得被丧失感牢牢束缚,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没有能为雪狼做的事,没能带给艾玛的东西。只要心中不断想着这些,她们就可以继续活在我的心里。     
  在让她们继续活在这世上的同时,为了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便有了在今后不断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的义务。      
  听到我这样说,斯内克默默地对着Mk.Ⅲ点了点头。内奥米还活在我的心里。她的生命确实已经没有了,但那份爱恋并没有消失。   
  现在暂时就这样吧,待会儿有的是时间嚷啕大哭。在从九年前,从这里开始的无数战斗中,我已经学会了把这种情绪稍稍往后拖延的方法。           
  “啊,你绝不能缺席。”
  “我不会再哭了……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紧接着,内奥米的身体便消失在了像水牛一般不断朝我们涌来的无数台月光之中。         
  必须得继续前进,不能停留在这里。我再次开始了让霸王复活的必要操作。      
  为了在今后不断给之前丧失的无数生命赋予新的意义,为了让她们存在的意义永不消失。     
  我打开Mk.Ⅲ胸口的小仓库,从里面取出了控制器。我已经重新编好了霸王的操作系统程序,将目前这种情况下不需要用到的设备全都舍弃掉,将整个霸王的操纵简化到这个控制器能够胜任的范围之内。
  出去吧,我对斯内克说道。头顶固定着高爆炸药的月光正陆陆续续地冲到霸王的脚边来。现在没有闲工夫停留在这里,慢条斯理地解释操作方法了。
  “一边走一边说明吧。”我话音刚落,斯内克便出于对我的信任,毫不犹豫地从Mk.Ⅲ那里接过了控制器。
  斯内克刚触碰到按键,霸王便连预备动作都没有做,突然开始了紧急加速。
  它用完全超乎我们想像的,与那巨大身体完全不协调的超常速度有力地在连接搬运出口与外界的斜坡上走着,就像一度死去的巨龙载着曾经将它杀死的勇者一般。由于加速度实在太快,斯内克的后背猛地在座椅靠背上撞了一下。
  雷电从不断加速的霸王背上跳了下去。以一架由于性急而脱离其他机体跑在最前面的月光为目标,在半空中将刀光一闪。
  紧接着,月光的头部便落在了它身后,被第一个从后面涌上来的机体踩成了废铁。但它的脚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头部已经不见了似的,又接着往前跨了几步。最后终于像是有些迷惑一般放慢了速度,无力地朝旁边一倒。斯内克不禁笑道,真是个迟钝的家伙。
  从搬运出口的前方也稀疏地出现了一些月光的影子。我见状再次打开霸王的膝盖朝那里发射了几枚导弹。斯内克则操作机体上的火神炮击倒远处的月光。虽然我也想帮帮忙,但光是控制住从前被斯内对伤害报告做出判断的集中力和在键盘上飞舞的十根手指,哪一边会先崩溃呢......就在我拼尽全力保持这两种行动的时候,斯内克忽然看着前方大吼起来。
  “奥塔肯,是地面!”
  已经可以在斜坡的尽头看到天空了,那些被阿留申低气压带到这里的灰色云朵。
  斯内克一边驱逐月光,一边再次加快了霸王行进的速度。脚尖的铁桩深深插入斜坡的路面中,让巨大的脚部可以切实地才在地板上。就这样,霸王一步一步将路面踩得粉碎,同时狂乱地朝地面冲去。
  暴风雪好像已经停了。正当斯内克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一阵猛烈的冲击波忽然从霸王背后用了上来。拥有极大重量的霸王居然因为这次爆炸而加快了上行速度。斯内克和MK.Ⅲ因为这次猛烈的摇晃差点跌出驾驶舱。
  “月光自爆了”
  妄图将整条搬运通道彻底炸毁的一大群月光接连爆炸,其能量想必相当惊人。虽然察觉到它们要自爆的雷电在领头的一架爆炸之前便堪堪与整支部队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但强大的压强还是撞上了他的后背。
  被电磁化的高温气体和无数碎片击中的雷电一下子飞到了斜坡的出口附近。我则用霸王的脚尖牢牢的抓住地面,竭力不让它被爆炸压垮。
  但既没有霸王的重量也没有厚重装甲保护的雷电,无法躲过这凶猛、暴力的能量奔流也不可能凭借那副身体硬生生忍耐下来。只可能无可奈何地承受这一切,像个保龄球一样无力地在通道里的地板上翻滚着。
  一瞬间发生如此巨大的爆炸,从威力上讲和好几枚集束炸弹是相同的。紧密集中到一起的大量月光同时自爆之后,引起的连锁反应在最开始的一、两秒之内就让整条通道进入了压缩状态。紧接着能量为了释放,一口气朝外侧膨胀,这样就将这个由复合建材构成的设施像气球一样给撑破了。
  天花板上接连出现了好几根火柱,出入口完全崩塌。折断的立柱、水泥等质量极大的碎块接连不断地往躺倒在地面上的雷电压去,瓦砾和粉尘一瞬间便吞没了他的身体。
  “雷电!”
  斯内克高声叫到,从不断膨胀的云雾中并没有传出雷电的回应。
  霸王刚刚离开的搬运通道此刻已经被崩塌的设施残骸完全埋住。就算那里面还有残存的月光,它们也不可能出来了。与不再有威胁的自爆型月光比起来,生死不明的雷电显然更让我们担心。
  “雷电!’驾驶舱里的斯内克又高吼了一声。
  尘埃开始渐渐散去。现在可以看到雷电的身体突出在一大片废墟之外——只不过下半身和右臂好像被死死地压住了。虽然左手还能自由活动,但尽全力往外伸出之后,那把太刀离他左手的手指至少还有十几厘米,根本不可能用那个做些什么。
  正准备去帮忙的斯内克刚把手放在安全带上,便听到了什么声音。我也有和他一样的感觉,连忙把视线投向海面。这里是搬运霸王进出基地的海港。在发电机组,给水设备,仓库和监视塔等小型建筑的另一边,是可以让大型船舶靠岸的码头。在港口与各个设施之间,还有兼具了跑道功能的宽广道路。
  “什么声音?”我用十分不安的语气问道。
  确实有什么响动从大海的方向传到了霸王身边。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是一种巨大的物体,正在高速朝这儿冲过来。
  从海面上的膨起来看,它有着流线型的身体。忽然,一个逆戟鲸般大小的巨大影子割开水面跃上天空。正当我们以为它会返回海里时,没想到那个黑影居然径直朝霸王冲了过来。
  当然,那不可能是什么逆戟鲸。
  跟它那又大又长,或许形容成“手臂”更加合适的“鳍”比起来,逆戟鲸的相貌显然要传统得多。另外,鲸鱼也不可能长着两只脚皓在地面上,更不可能拥有与霸王不相上下的巨大躯体。
  海魔鬼(RAY)。
  Metal Gear海魔鬼——这是由美国海军开发的兵器,专门用来对付其他有核国家手中的Metal Gear。
  海魔鬼落地后把脚尖猛插进地面,将跑道表面的沥青像玻璃酒杯一样轻易压了个粉碎,并用这个动作让自己停下来。质量巨大但却舞常敏捷的机械在栽倒前的一刹那停了下来,随后打开头部——利奎德·山猫的身姿出现在了驾驶舱中。
  “斯内克,还没完呢!还没有结束!”
  “利奎德!”     
  海魔鬼和霸王对着充满阿留申气流的高空针锋相对地发出高昂的咆哮。当然,那和普通野兽的声音完全不同。而是躯体的各个部位相互碰撞,摩擦后发出的巨大嘎吱声。
  “我和你的命运开始的地方——影子摩西岛。变成这里的泥土吧,斯内克!”
  我朝背后的那堆积如山的瓦砾瞥了一眼,雷电虽然还活着,但右臂依然被压在废墟下面,一动也不能动。
  只有用霸王了。
  海魔鬼是对抗Metat Gear的专用兵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为了击败霸王而专门制造的东西,可以认为是它的“天敌“。
  斯内克对着MK.Ⅲ的摄像机点了点头。我也面对眼前的屏幕默默回应着。在看了一眼利奎德之后,斯内克便毫不犹豫地开始向海魔鬼冲去。
  大致观察了一番利奎德机体后,我忽然发现之前从没见过这种类强的机体。和粗糙坦克一般的霸王不同,全身各个部分都被精确地联系在一起,动作平滑优美的海魔鬼有着流线型的身躯,简直就像生物一样。
  由于它的上半身前倾得非常厉害所以为了保持平衡,海魔鬼的身后安装有“尾巴”这种霸王不具备的部件。不过利奎德乘坐的这台与其他“有人型’比起来,尾巴相对较短。这应该是我们之前在巨壳附近看见过的,由AI控制的”无人型“海魔鬼的特征。
  这种无人型的海魔鬼原本是准备用来作为玄武的护卫机体的。那艘超大型导弹潜水艇有着能够连通美国海、陆、空、海军陆战队四个军种的通信系统,艇上的指挥官有权对全世界的美军发号施令。换句话说,那艘船还可以作为国家中枢发挥作用。但另一方面,它又必须具备能准确捕捉目标的雷达和警戒系统,也就是随行的宙斯盾护卫舰和配备了机载预警与控制系统(AWACS)的飞机。
  因为玄武本身几乎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没有护卫,那它就只是一个满载着焰火在大海上游弋的巨大棺材罢了。而尾巴较短的海魔鬼,正是为了保护这样的玄武而专门制造的。
  也就是说,眼前这架利奎德措乘的海魔鬼虽然被改造成了可以由人类操作的形态,但它的基础无疑是无人型。海魔鬼的巡航距离应该不是很长——看来那个大家伙就潜伏在这附近的海水里。
  嘭!
  忽然响起了发令枪一般的声音。从海魔鬼背部随即升起几道白色的青烟。
  “是导弹!斯内克,快躲开!”
  斯内克无视了我的警告,继续前进到间不容发的距离,在被导弹命中前的一瞬间他操纵机体往侧面一闪,使出一次夸张的侧滑。如果我坐在霸王的驾驶舱里,一定会因为这个动作呕吐不止。
  在直面着海魔鬼进行水平移动之后,给水塔便咸了霸王的盾牌。
  储水罐被导弹击中后随即破裂,里面的水猛地朝斯内克溅去。
  我们有机会取胜。这台原本是无人型机体的海魔鬼如果受到玄武里的AI指挥,在一开始就能发挥出全部的力量。而把它改造成有人型的话,对海魔鬼本身来说绝对不是一次有利的改变。
  而我制作的霸王是以人类的判断、人类的动作为前提进行设计的。要操作如此复杂,奇异的动作,或许的确使用AI会比较好。所以,海军设计的有人型海魔鬼在变成护卫玄武的型号时,就会像月光那样变为由战斗专用AI来自动进行控制。
  但是,如此巨大的机器人终究必须由人来驾驶。
  斯内克操纵霸王再次开始了冲锋, 不远处的海魔鬼明显有些不知所措。尽管这个光是迈出步子都有可能会支离破碎的霸王依然让我手忙脚乱,但即便没有我在攻击、防御方面的辅助,斯内克仍然巧妙地操纵着霸王来到了紧贴着利奎德的侧面。
  他已经到达了一个利奎德无法使用导弹的距离——如果继续对霸王发射那样的重武器,海魔鬼自己也可能被爆炸波及到。
  面对现如今各种各样的自动兵器AI,霸王或许的确经不起实战的考验。但对于完全沉迷于日本动画之中,并将自己所有的幻想,愿望全都集中起来开发出了霸王的我来说,撇开人类让如此巨大的机器人动起来,是一件完全无法忍受的事。
  也许海魔鬼的确是专门用来对付Metal Gear的兵器。然而,当它的设计思路转向“无人驾驶”时,那种设计便与有人型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差别。就算从外观上看并没有改变,但其内部肯定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转化为AI控制之后,一定可以完成一些单凭人类那渺小的大脑根本无法负担的大规模计算, 即时的高精度控制也应该是可能的。
  反过来说,无人型海魔鬼也就变成了无法依靠人类操作的东西。
  眼前这台海魔鬼其实是在很勉强的情况下“遵从了” 身为人类的利奎德的操作。霸王想要取胜也只能依靠这一点——毕竟它原本就被设计成由人来操作的机体。
  “上去缠住它!”
  我大吼了一声不过斯内克早就开始行动了。霸王朝站在岸边的海魔鬼怀里猛扑过去,而接下来就像在日本的怪兽电影中经常会出现的场景一样,两只巨兽牢牢地抱在了一起。
  两个驾驶舱十分接近,可以清楚地看到利奎德表情。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面带勇敢笑容的斯内克。利奎德……不,是这台被人类操纵的海魔鬼似乎已经用光了自己的好运。斯内克立即启动了霸王下颚处的自由电子——被增幅器加大了冲击力的能量光束瞬间贯穿了海魔鬼的表面装甲。镭射光发出的光芒在海魔鬼那满是特殊涂料的装甲表面上绽放出五彩斑斓的亮光。
  利奎德大叫一声之后,也从海魔鬼的头部射出一股类似镭射光的物质。
  “奥塔肯,是‘水割射线’!“
  海魔鬼喷出的是一种有着超高压强的水流,连金属都能轻易切开,是它的近身战武器。普通仓库墙壁之类的东西在它面前简直形同虚设,人类就更不用说了,转瞬之间就会被切成两半。
  但是核搭载步行”战车”霸王的装甲就算面对威力再强的水割射线也不会被轻易贯穿。在海魔鬼的水压冲破加固装甲板之前,霸王的镭射光便已经烧毁了对方的控制中枢。
  Metal Gear霸王的“天敌”  海魔鬼现如今反而被它的猎物彻底击败,这令它在最后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
  而霸王,也在这一番拼斗后达到了它的极限。
  九年前斯内克留给下的伤痕,终究还是压垮了这条巨龙。
  引擎正发出炽热的惨叫。斯内克操纵着还能最后活动几秒钟的霸王离开利奎德的座驾后退了十几米。随后,霸王完全沉默了。
  斯内克突然发出了低沉的呻吟。我操纵Mk.Ⅲ转头一看不禁哑口无言。
  额头, 嘴角,殷红的鲜血正从这些地方止不住地往外涌。从他痛苦的喘息来看,阿拉斯加那冰冷的空气正像玻璃渣一般无情地穿刺着斯内克那极度老化的肺部。
  “利奎德呢?“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斯内克再也做不了其他任何事了。海魔鬼和霸王相擅时,他的胸口糟到了猛烈的撞击。毕竟是两个巨大的金属块以那么鲁莽的速度撞在了一起——如果是一场交通事故的话,坐在两辆车里的人肯定全都死光了。此时的斯内克哪怕轻轻动一下身体都会忍不住大叫起来。而且他的左肩好像已经脱臼了。
  这时候,从海魔鬼那已经撞上地面的驾驶舱里伸出一只手。它抓住表面的凸起,打算将整个身体拉出来。
  利奎德慢慢爬出了海魔鬼的驾驶舱。和斯内克一样他好像也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受了重伤,但他还有力气用一只手紧紧提着枪摇摆不定地朝已经停止一切活动的霸王残骸走来。
  糟了。我赶紧操作Mk.Ⅲ,用尽方法想把斯内克从安全带里弄出来,但由于极度的疲劳和严重的创伤,斯内克的意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凭MK.Ⅲ的力量根本搬不动他。
  占据着左轮山猫身体的利奎德,以及他对面的斯内克。
  虽然两个垂垂老矣,浑身是伤的男子为了终结彼此的命运而互相交换着充满杀意的视线,但其中一方的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躺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这时,利奎德忽然用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要从那里把心脏摘出来一样。
  “怎么可能……”斯内克不禁想到。他还记得这个情景。
  当时的情况简直和现在一模一样一当他九年前乘着吉普车从地下整备基地冲上地面时,当他被压在吉普车下动弹不得而利奎德忽然在他面前大大睁开眼睛时。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已经体验过了这个情囊。简直就像一个被诅咒的词语一样,斯内克狐疑地低声念道。
  “死…”
  “狐?”
  利奎德接着斯内克的话说了下去,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手了结自己的性命一般。话音刚落,他便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紧接着双膝跪地,上半身也顺势倒了下去——他依然保持着伸出手抓紧左胸的姿态,就像是要将变成痛苦根源的心脏捏碎一般。
  结束了吗?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的结束,竟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吗?
  斯内克暂时忘却了自己的痛苦。在驾驶舱里呆坐一会儿。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曾经叫左轮山猫,现在叫利奎德能男子。
  自称索利德·斯内克的影子,同时也是大首领的另一个孩子。
  “才怪!!!”
  原来刚才是在假装自己受伤了吗,利奎德忽然像被上了发条一般弹跳起来。那张脸上的欢喜放射出比在东欧横扫美军时还要强烈的光芒。
  “什么,”
  “很遗憾,这次不会发生那种事了。看好了!”
  利奎德所指的地方是刚才海魔鬼跳出的那片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种与海魔鬼接近时发出的响声完全无法相比的巨大轰鸣覆盖了整个海港。
  我和斯内克都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呈深铅色的海面就像是发出了庆祝的欢呼声一般掀起巨大的水柱,随之而来的还有更甚刚才的隆隆声。
  我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大脑是否还在正常工作。
  因为从划破海面出现的块状物顶端流下了瀑布一般的大量水流,仔细往水流的背面一看,那居然雕刻着美国四位总统的头像,简直就像罗斯摩尔山( 注:罗斯卑尔山国家纪念公园,园内的黑岗上雕刻着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e>,杰佛逊<Thomas Jafferson>,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和林肯<Abraham Lincoln>四位总统的巨型头像。)上的花岗岩群雕一样。铭刻着美国历史的雕像居然出现在了阿拉斯加冰冷的海面上。面对这太过超现实主义的情景,我和斯内克一时无言以对。奇妙的是它看上去明明愚蠢得可笑,但同时却又绽放出庄严的光芒。
  面对着前所未有的恬不知耻和荒唐透顶,我在脑子开始有些担心
  利奎德会不会像个疯子般发出“不朽的父亲啊“之类的惊呼。不过斯内克先我一步恢复冷静,为离开驾驶舱而展开了新的恶斗。
  已经不再听从思想指挥的不仅仅是肉体。衰老带来的其他损害正竭尽全力地攻击着,碾压着斯内克的意识。他一边咬紧牙关忍受那些痛苦的怒吼,一边从霸王的驾驶舱中爬了出去。
  看到斯内克在地面上不断爬行后,利奎德便像个孩子一样一边向他道谢一边朝码头的方向跑去。他一边伸出手指向斯内克一边踏着轻快的步伐渐行渐远,远远看去简直就像一个完成了对淘气包的复仇的少年一样。要是他接下来对着斯内克做鬼脸的话,那一定会是一副让人相当头疼的场景。返老还童得过头了吧,我看着利奎德开心的模样惊愕不已。
  而斯内克也像是个被明显的戏弄激起了怒火的小学生一般,用意志力强压下身体的痛楚,抱着M4勉强站起了身。
  不过,他还是对脱臼的左肩关节一筹莫展。疼痛虽然能够忍耐,但包括左肩在内,腰部、手臂,腿部还有很多部位都已经不听使唤,斯内克对此毫无办法。
  “利奎德……’
  斯内克为了瞄准目标,想靠单手用尽全力将三、四公斤重的步枪举起来。但上臂的二头肌和肩部肌肉全都被疼痛束缚,拒绝了他的这一指令。他已经没有力气瞄准五米以外的目标了。
  横隔膜也好,支气管也好,全都丧失了向肺部输送氧气的力气,斯内克已经处于窒息的边缘。咻咻的气喘声不住地从他嘴里泄露出来。通过进餐获取的能量在如此残酷的寒风中根本无法转换为热量。
  体力已被完全耗尽,Mk.Ⅲ也碰巧被扔在了霸王的座舱里,此刻正用两只脚无力地在空气中乱晃。
  终于,“罗斯摩尔山”下方的构造也浮出了水面。
  那是一艘巨大的潜水艇,全长至少超过了六百米。整个船体就像一只出奇巨大的鲸鱼一般,这毫无疑问地表明,它和玄武是同一类型的战舰。
  海魔鬼和霸王残骸,然后是玄武级的潜水战舰。简直就像巨人的国度一般,我忽然想到。被巨大的机械包围在中间,斯内克和利奎德的身影显得那么渺小。
  仔细一看,我这才发现“罗斯摩尔山”上雕刻的并不是华盛顿,林肯等为美国做出重大贡献的人。那里的四张脸看上去十分相似,简直就像是直接复制的一般。不过,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其实是包括斯内克本人在内的,  ”蛇“的家谱雕像。利奎德、索利达斯,以及一切的根源——大首领。如果看得更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和真正的罗斯摩尔山上的雕像相比较,大首领的位置正好是乔治·华盛顿所在的地方。
  我被利奎德那无限夸大的妄想彻底折服了。被“蛇”改变的历史,他其实想表达的是这个吧。将整个世界从“零”的控制妄想中解放出来的,就是他们这些“蛇”之一族的人。忽然,潜艇上的头像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些雕塑只不过是用章鱼迷彩制造的质感投射影像罢了。
  利奎德站在码头的尽头转身面对斯内克,像在中东高呼胜利时那样将两只手大大地张开,开始他桀骜的宣言。
  “这就是我们通过战斗得到的自由——‘世外桃源’!”
  刚才用章鱼迷彩变成罗斯摩尔山的部位,其实是一个在甲板上微微凸起,像小山丘一样的东西。这是为提高隐蔽性而与船的外壳融为一体,相当于潜水艇舰桥的地方。不过,由于“桃源”本身的体积大得超乎想像,因此这个部分也至少有一般核潜艇舰桥的三倍大小。
  这个巨大的舰桥忽然像被脱掉的帽子似的开始向旁边滑开。船体内部接着便暴露在空气之中,里面宛若一个都市一般塞满了箱型的建筑物,一个斯内克似曾相识的炮筒状物体分外突出。它炮口倾斜,正指向那片灰黑色的天空。
  那是从霸王肩上取下的电磁炮——“爱国者”管理之外的核弹发射装置。
  “睁开眼看看吧!这门与我有缘的电磁炮会破坏‘J D’——然后一切都将彻底结束,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从舰桥内部缓缓落下一根搬运用的吊钩。斯内克用狭窄的器管猛烈地呼吸着空气,艰难地一步一步朝利奎德身边走去。还没完呢,斯内克悔恨地紧咬嘴唇。在中东的时候,在东欧的时候,他杀死利奎德的行动总是以失败告终。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决不能再让利奎德逃走。如果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在自己不得不了结自己的性命之前,衰老至极的身体激已经不能动弹了。
  求求你。斯内克在心中念道。神也好,宇宙的意识也好,宿命也好,随便是哪里的任何东西都行。让我完成自己被赋予的最后使命。
  在那之后,灵魂,生命,你们想要什么都无所谓,随你们高兴。
  然而,利奎德已经踩上落到他脚边的吊钩.慢慢被它吊离了码头。此刻,他就像天使一般俯视着斯内克,同时将手指和夸耀胜利的视线一同指向斯内克,然后慢慢往“桃源”内部升去。
  “但是,我的兄弟……你却只能成为这个值得纪念的小岛上的墓碑!”
  斯内克咬紧牙关。为了杀死慢慢升向高空的利奎德,他将最后的力气灌入颤抖个不停的肢体中。靠着这最后的努力,他终于勉强地举起了枪。
  但突然,他的气管猛地躁动起来。
  就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都挤出来似的,剧烈的咳嗽连续不断,没有一丁点儿停下来的意思。由于接触到岛上的冰冷空气后他就经常咳嗽,所以后背、胸口、腹部,整个上半身的肌肉都因为他不断重复这一举动而变得刺痛起来——那简直就是把肌肉活生生地从骨头上剥下来一般的疼痛。就在胸廓的痉挛让斯内克差点昏厥过去的时候,利奎德已经逃进了“桃源“的内部。
  “就让我用‘桃源’把你碾碎吧!”
  斯内克为了压制住狂躁的肺脏而把身体往前倾,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利奎德面对这样的他发出了处刑宣言。但就在这时,离斯内克不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一声像是礼花爆炸一般的闷响,紧接着是有什么东西切开空气向这边飞来时发出的高周波。
  在“桃源”的右舷附近,忽然漂亮地升起一根巨大的白色水柱。
  被炸到空中的海水化作暴雨,浸湿了斯内克的身体。是炮击。斯内克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把视线投向阿留申气流带来的氤氲天空与太平洋交接的地方。水平线上有一艘军舰的影子。就连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显得非常大,想,必那一定是一艘大型船舰。随后又是两发,那艘船射出的炮弹落在了紧挨着“桃源”的海面上。
  对了,美玲指挥的密苏里号上装备着五十倍口径的十六英寸三连装舰炮,刚才是那个的连续射击。他们可能没有用新型的电子瞄准设备,而是用上个世纪的测距仪来估算距离的吧。
  利奎德也应该注意到了这不太让人愉快的状况。虽然“桃源”
  也许和普通战略核潜艇一样采用了坚固的双重船壳结构,但如果真被十六英寸的大口径舰炮发射的炮弹击中,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而且他也不可能任凭自己变成密苏里号的靶子。刚才那几发只不过是为了确认距离,气压,风向等因素对精度的影响而发射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试射”。如果留在这里一动不动,说不定就会被下一次炮击击中。
  ”桃源“的上盖开始紧急闭锁。既然船壳都承受不了那样的攻击,要是开放的内部被炮弹直接命中的话,即便是如此庞大的巨型战舰想必也承受不了。此外,里面还有重要的电磁炮。当“桃源”的舰桥部位恢复成刚开始的样子后,它便开始全速远离码头。
  斯内克忍受着连续不断的咳嗽举起M4,瞄准了急速离开码头的巨型潜艇。从额头的伤口处流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整个面颊。虽然他抬起手擦掉了滑进眼眶中的血液,但整个视线还是因此变得极为模糊。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心中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断裂了。
  是某个一直辛苦支撑着这具早已超越了极限的身体的东西。
  明显的症状侵袭了他整个身体,斯内克无奈地把枪扔在了地上。
  他连倒在地上这种事都办不到。只能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直愣愣地盯着“桃源”那模糊的船影在远处掉头。他知道那个影子正在渐渐变大,准备将自己和码头一齐撞成碎片。
  密苏里号再次开炮了,但炮弹并没有击中正在高速航行的“桃源”——它就像一只巨大的钢铁鲸鱼一般从接连腾起的一根根水柱之间穿过。撞上水泥制成的码头之后,船壳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被冲擅击碎的建筑——然后是人类那脆弱的肉体。
  “斯内克,快跑!”
  我大叫道,但此时的斯内克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就像个稻草久一样站在原地,无论朝哪个方向移动都不可能。疲劳,创伤、还有衰老,斯内克被这三样东西牢牢捆住了手脚。
  轰鸣声占据了他的整个耳道。斯内克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不可避免的瞬间。
  我是失败者。不是任何人心目中的英雄,只是一条斗败了的狗。
  斯内克已经接受了这所有的屈辱,就像九年前利奎德所说的那样。
  结果,我没能保护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大吼。
  那不是自己的吼声  为这件事困惑不已的斯内克慢慢睁开了双眼。
  。  虽然他已经经历了无数难以置信的场面但斯内克此刻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眼前的情景。在碎裂的码头与“桃源”之间,塑像一般的雷电用后背死死抵住了身后的庞然大物。他为了从瓦砾中脱困,用自己的刀切断了右臂。
  “雷电……”
  这的确让人很难相信。就算是能够发挥出远超常人力量的强化外骨骼,也不可能用身体硬生生抵住长达五、六百米的战舰啊。而且斯内克对这个画面并不陌生,他认识这个场景——自己曾经被人像这样拯救过。
  是九年前的影子摩西岛,在他就快要被利奎德操纵的霸王踩碎时,弗兰克就是像这样救了他——那位拥有“狐狸”称号的战士,内奥米敬爱的兄长。
  “斯……斯内克,快!”
  一边承受着“桃源”巨大的质量,雷电一边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对了,我还不能死。不能在这里放弃。
  屈辱和败北,我哪一个都无法接受。至少在这里不行。
  内奥米曾经说过,我的生命是为了赎罪而延续到现在的。也许的确如此吧。我也是为了给自己的命运一个交待才活到现在的吧。但是,除此之外,我是不是还背负着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呢?比命运,罪孽这些抽象概念更加重要,是我必须得去完成的绝对义务。
  弗兰克,我没能保护你的妹妹。没能将她从束缚着她的命运中解放出来。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她留下的思念溃散。我决不允许——自己再继续背叛将我从死亡深渊拯救出来的你,弗兰克。
  从来势汹汹的“桃源”船尖部位逃开的那一瞬间,驱动着斯内克的并不是早已用光的体力和精神力,而是纯粹的义务。必须得向曾经救了自己一命的弗兰克·耶格偿还欠他的债,这是斯内克的义务,也是刚才推动了他身体的东西。
  雷电的身体表面爆开了无数个狂乱的花火。强化外骨骼的所有部位都已经开始错位,碎裂,失去目的地的能量爆射而出在雷电的身体表面恣意地流淌。死死抵住“桃源的后背和左臂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继续与船壳角力,这两个部位很有可能像码头一样变得粉碎。
  “最后再表演得精彩一些!就像弗兰克那样!”
  从“桃源”的外部扩音器里能听到利奎德的声音。面对他对好友的悔辱,斯内克只能暗暗记下在脏腑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雷电!”
  斯内克大吼的那一瞬间,强化外骨骼崩溃了。作为超越极限负荷运转的代价,雷电的身体带着电流倒在了地上。无力地向一旁甩出的左臂被船体压得粉碎,落进了码头碎块的缝隙之中。
  “不!”
  斯内克的大吼消失在了“桃源”的轰鸣和雷电的惨叫中。指头碎裂、指甲碎裂,然后是手腕,骨头,整支左手一点一点地被完全碾碎。和他切下右臂时那种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剧痛完全不同。这种整支臂从指间开始慢慢向上,渐渐变成碎肉的痛楚,完全超出了雷电之前的所有想像。
  当然也远远超过了与梵普串刺到一起时的疼痛。
  当左边肩膀包括骨头,筋肉全都被一点儿不剩地碾碎时,全身都被纯白色血液涂满的雷电张开嘴大声喊出了某个人的名字。
  自己应该回归的地点。自己应该在那个人的身边。
  在喊出这个多年未曾提起过的名字之后,杰克便跌入了一个阴暗的空间中。

[ 本帖最后由 lzhmsmsmmsyes 于 2008-10-9 16:23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12:24 | 显示全部楼层
  ACT5  衰老的太阳
  ①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说过了很多人的故事。
  两条动摇整个世界的“蛇”的故事。还有被卷入“蛇”的争斗之中,本人也被差一点儿被变成“蛇”的年轻人。以及,将两条“ 蛇”……不对,是诞下了整个世界的那名女子的故事。
  最后,我要说说将会终结这个世界的某位女性。
  就和事情开始时一样,带来终结的依然是女性。
  和带来“开始”的那位女性一样,这位带给我们“终结”的女性依然没有名字。但更令人难受的是连她本人也不知道当初双亲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而且也无从得知——恐怕到死都是如此。
  不仅仅是名字。从懂事时开始,她就已经发现自己是孤儿了。
  虽然细腻而富有光泽的褐色皮肤勉强地指示了她的出生地但除此之外,我们找不到任何其他依据。从较深的面部轮廓、坚挺的鼻梁来推断,她应该不是黑人。那么,她的身体里就很有可能流着印度人
  而她被人捡到的地方,是曾经名为“罗得西亚”的地区。
  罗得西亚共和国,在正式的世界历史上其实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国家。因为直到罗得西亚变成津巴布韦之前,曾经将这个地区作为殖民地的大英帝国一刻也没有在外交上承认它。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以印度为首,全世界的殖民地都掀起了独立运动的高潮。而拥有大片殖民地的英国很快便意识到,继续将这些土地当成自己的领土是十分危险的。因此它逐渐将统治权交给当地人,承认他们的独立。
  但其中,罗得西亚殖民地的人对宗主国的这一举动恼怒不已。
  不,准确地说只有住在那里的白人对此异常不满。他们处在这个国家权力阶层,人口总数却只有全罗得西亚人口的百分之十。对于这些少数派来说,具有民主意义的独立是他们想都不愿去想的严重事态。因为很显然,那样就意味着他们依靠不断剥夺当地人权力而得以延续的特权生活将土崩瓦解。
  讽刺的是,当罗得西亚当局向宗主国要求更大的自治权,以维持白人统治阶级在当地的特权,进而获得一种非民主的独立时,英国断然拒绝了他们的妄想。结果导致了罗得西亚共和国的单方面独立。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有很多人从曾经处于英国管理之下的印度搬到了同样曾为殖民地的罗得西亚。也许她就是继承了这样的印度血统吧,说不定还有部分白种人的基因。不管怎么说,总之她是在充满殖民地特色的人种混杂环境中诞生的。
  将作为孤儿的她捡回家收养的,是一名被金钱雇佣来参加这个国家内战的士兵。那是一场白人政府与当地居民组成的叛军之间的战争。由于受到和邻国南非相同的“种族隔离政策”的影响,这个国家的黑人被夺去了作为人类的尊严,他们不需要“罗得西亚共和国”
  代表的虚伪民主和独立,而是希望靠非洲人的手建立一个为非洲人服务的政府。他们沿用了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辉煌一时的帝国的名称——“津巴布韦”  用它来称呼自己。
  面对津巴布韦国民战线和津巴布韦民族战线为夺回原本属于自要的领土而采取的行动,白人政府雇佣了大量的佣兵来强化自己的军队。而早早看出了罗得西亚的败势,准备带着财产举家外逃的富人阶层也为保命而雇佣了一部分军人。
  在赞比西河河畔拴到她的年轻士兵也是这些“战狗”中的一员。
  没有名字,没有亲人,在一个不被承认的国家出生。面对这位在那滔滔的河水旁忍受着饥饿、干渴,同时却对周遭的一切无能为力的小女孩,那位士兵将她带回了美国。随后,他想方设法地给了她户籍,给了她受教育的权力,给了她正常的生活给了她真正的人生。少女在罗得西亚失去的大部分东西,那位青年都毫不吝惜地补偿给了她。
  内奥米·亨特,只是她这段新的人生被赋予的名字。
  在一片陌生土地上的新生活。她既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既不属于人口比例急速上升的西班牙裔,也不是华人,不是韩国人。虽然有印度人组成的小团体来找过她,但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属于那片土地的内奥米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人种的熔炉。正是由于多个人种全都聚集在这里,各个民族才会团结到一起,互相帮助,共同生活。但对既不属于任何民族,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的内奥米来说,这种新生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苦难。多民族国家并不等于一个即便不属于任何民族和宗教也能自由生活的世界。正相反,生活在那种环境之中的人经常会被问及自己是谁,并被要求表明自己的血统和信仰。
  不过,内奥米依然十分感谢将她带到这个国家来的青年。青年把她当作妹妹来爱护,内奥米也把青年当作兄长来崇敬。不属于任何共同体的两个人,就像这样相互扶持着——建立了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小小共同体。无论走到哪里也会承认在这个孤独世界中独自一人的自己,内奥米深深爱着那样的兄长。
  虽然他哥哥几乎从没提起过自己的事,但年幼的内奥米很容易感觉到,他一定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孤独感。自己和哥哥都是孤儿,她十分理解自己的兄长,哥哥也是在很小的时候便成了战场遗孤。
  内奥米感激她的哥哥,把他当成了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时也希望为了哥哥而生活,成为能够支持他的力量。她从没开口询问过哥哥的往事,也没提起过自己为什么会被扔在河边。
  那很有可能是一种欺骗。
  内奥米敏感地察觉到,只要自己一开口询问“为什么我会……”
  之类的事,有一种东西便会在瞬间崩塌。即便和哥哥一起欢笑,和哥哥一起哭泣,为哥哥排忧解难,内奥米却总是感觉到兄长的心其实并不在这里,并不在自己身边。简直就像是在说”我不应该在这理”似的。
  对于成不了哥哥的“归宿”这件事,内奥米深感内疚。她无可奈何地注意到,虽然从心底里深深爱着哥哥,但自己却成不了他的力量。她还发现哥哥从来没有直视过自己的双眼。在长年累月的“兄妹游戏”中,内奥米渐渐察觉到了答案所在。 “自己为什么会被抛弃”
  这个问题,既是解开一切疑问的钥匙,同时也是有可能破坏自己与兄长之间一切关联魔法语句。
  内奥米逃离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拒绝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她坚信,如果这句话有可能会伤害哥哥的话,那就让自己一直把它埋藏在心底,直到它渐渐腐烂掉吧。
  其实,她是在害怕。害怕“哥哥并不爱自己”这种微弱的可能性。而最重要的是,一旦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自己就有可能会失去对兄长的爱恋——对她来说,这是最坏的可能性。
  内奥米不愿意失去这份爱。不想失去那份情感,更不想丧失深爱着兄长的自己。就在她不断躲避那个答案的时候,哥哥忽然从她面前消失了。
  他回到了战场。比起与内奥米继续扮演相亲相爱的兄妹,他选择了面对枪口,在战火与硝烟中为明天还能活着回来而不断祈祷。
  只要有哥哥在,自己就能继续生活下去,只要有哥哥在,自己就有勇气在这个国家生活下去。内奥米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之所以能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妄图将自己的存在完全抹消的世界中存在,都是因为有一个爱着自己,保护着自己的人——弗兰克·耶格哥哥。
  失去了“哥哥”这个依靠, 内奥米不得不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体靠。迄今为止,哥哥一直在证明着她自己究竟是谁,至少哥哥知道她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但现在哥哥已经不在身边了,内奥米需要一个新的根据。随后她便踏上了遗传基因工程学这条道路。
  她相信只要弄清楚自己的遗传基因,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即便只是小小的碎片,但也应该地记录着父亲、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之类的信息,当时的她就是这么想的。
  虽然内奥米在那个领域作出了几项革命性的贡献,但那只不过都是在探寻“根据“的途中无意间诞生的副产品罢了。越是寻找,越是探索,  “自己究竟是谁”这个答案就更加模糊,变成了一种更加难以捉摸的形式。所谓的真相,往往都是这样。即便一开始追求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实”,但最后面对的却只可能是一个无法判断黑白的模糊结局。
  即便如此,内奥米还是倔强地想从遗传基因中找到自己的真实身分,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很多与自己的“根据”毫无关联的科学成果。在如今的遗传基因工程学和从中派生出来的纳米计算机技术之中,有几样被认定具有开创性的发现其实不过是内奥米·亨特这位女科学家在寻找自己究竟是谁的挣扎中,偶然留下的几道小小的“伤口”罢了。
  渴望的东西迟迟无法得到.而一些并非出于本意的成绩却越积越多  内奥米心中的空虚随之不断扩大。在她对自己究竟是谁的寻找依然没有任何结果的某个时刻.曾经是她惟一“根据”的哥哥出现了。
  以濒临死亡边缘的形态。
  在中亚地区的前苏联领地内爆发了独立运动,由于这一地区作为与伊斯兰宗教国家之间的“缓冲”十分重要所以俄罗斯并不打算放弃它。于是俄军就像曾经入侵阿富汗的前苏联军队那样,大规模向曾经属于自己领土的车利诺杨斯克进军。
  然而,那片理应没有什么军事力量的土地却在这次纷争中艰难地取得了胜利。一位传说中的男子将佣兵们集合到一起,从其他地方顺利空运来了武器和装备,还给当地人进行了正规的训练。得到独立的人们将自己的国家改名为桑吉巴尔。
  哥哥回来了,却是以等同于死者的形式。
  但面对这种形态的身体,内奥米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因为深深悬念,所以只要活着回来就好”这种话。之所以说他“等同于死者”,是因为弗兰克·耶格的心跳的确曾数度停止过。
  如今,哥哥成了强化外骨骼这种新技术的实验体。
  依靠药物和纳米计算机抑制住痛苦,将他保持在一种很难称得上
  “活着”的状态。
  将哥哥的身体变成这样的,是美军派往桑吉巴尔的工作人员。虽然被“国家机密”这层厚厚的面纱遮盖,内奥米很难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很快,仅凭一个人便攻陷了桑吉巴尔的“传奇英雄”这个称号一瞬问传遍了全世界。
  代号索利德斯内克。
  就是这名男子将她深爱的人,将曾经是她惟一依靠的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桃源’正以三十三海里的时速往太平洋南侧潜航。我舰大约每小时被它拉下两海里。”
  美玲一边指着幻灯片一边对集中在密苏里号指令室里的人进行说明。画面上是数十张照片合成的航拍画面。上面有用连续的白色短横杠画出航线的密苏里号,以及在它前方极远处像鲸鱼一样潜人海中的,黑影。但和白点般大小的密苏里号比起来那个影子大约比它大上整整一倍。那么巨大的鲸鱼只可能在怪兽电影中出现。
  被人问道“不能再快点吗”的时候,美玲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其中夹杂了作为上个世纪遗物的密苏里号遭到愚弄的微怒和对同伴的歉意。
  有一件事很讽刺,玄武的原型其实是在被称为“二十一世纪战舰”的海军新型舰艇建造计划中诞生的。而这艘二十一世纪的战舰此刻却正在被“最后的战舰”密苏里号紧追不放。后者就像是希望偿还子女罪孽的父亲一样。
  “很遗憾,密苏里号已经到了极限。”
  也就是说,要追上不停航行的利奎德,在他背后进行炮击、发射导弹等攻击行动根本是不可能的。但这也并不等于完全没有希望。再说,我们也并不想跟利奎德玩什么捉鬼游戏。
  “利奎德目标是伪装成宇宙垃圾的美国军事卫星‘J.D’。要让电磁炮瞄准‘J.D’,‘桃源’就必须浮出水面。”
  美玲说明了目前的状况后,扫视了一遍幻灯片前的一张张脸孔。虽然有沙漠之鼠小队01的成员,但坐在这里的只有梅丽尔和强尼。艾德和乔纳森还没有从在东欧受的创伤中恢复,所以他们并不在密苏里号上。
  坐在梅丽尔旁边的强尼在他手臂上的便携键盘上输入了一连串数列。
  “通过计算‘J D’的轨道,可以预测出‘桃源’的上浮地点。”
  美玲随即点点头,把幕布上的幻灯片切换成了另外一幅画面。上面显示出像浓雾一样包围着地球的颗粒。这些是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NORAD)掌握的世界各国的卫星,包括军事、气象、通信等各个领域。这些小点渐渐消失,最后只留下一条轨道。
  这就是“J D”的轨道。美玲的密苏里号和“桃源”都在这张世界影像图上被标注了出来。
  “最接近沿椭圆形轨道绕地球飞行的‘J D’的是…”
  “算出来了!是十五小时六分钟十二秒。”
  强尼大声喊出了便携电脑的计算结果。这个结果是利奎德和我们的船驶往与“J D”的绕地轨道最接近处的时间。
  “没错,十五个小时以后,‘J D’就会经过距白令海峡四百九十四海里的洋面上空——‘桃源”为了攻击它,一定会在那里停留。”
  “为什么非得等到它离得最近的时候才攻击。霸王的电磁炮应该具备向全世界任何一个地点发动核攻击的能力。利奎德之所以选择在近轨道点攻击,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
  梅丽尔忽然问道。于是我站起身,走到幕布前向梅丽尔,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做出说明。
  虽说是核武器,但它这次面对的是卫星轨道上——相当于漂浮在宇宙之中——的“J D”。这就意味着核裂变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后,承受这一能量后并把它变为等离子体的物质——空气,在这次的爆炸环境中并不存在。
  在地球上的核爆炸形成的破坏力之中,除了核裂变,核聚变反应——也就是爆炸“本身”的威力以外,由空气转变而成的冲击波、碎片,热能所占的比例其实并不小。在卫星轨道那样的环境之中,就算核裂变的能量全部转化为辐射能,从霸王能够发射的战术核导弹的核弹当量来推断,其伤害范围最多不过是一个半径三、四百米的球体。
  能把直径六百米以内的东西全部摧毁,不也是非常惊人的威力了吗?虽然有人也许会这样想,但那毕竟是卫星,是被地球的重力牵引着不断飞行的物体,为了能够一直停留在轨道上,它的速度甚至可能达到每秒十公里。
  在有空气阻力的地面上,要达到这样的速度完全是异想天开。如果真有那么快那么就算是能在一秒钟之内连拍二十四格胶卷的电彰摄像机也别想捕捉到它的影子,物体会从两格镜头之间的阴影地带一闪而过。反过来说,如果达不到这样的超常速度,物体就会被地球的引力扯回地面。
  就算核弹头在“J D”的轨道上分毫不差地爆炸,秒速十公里的物体要穿过这个直径六百米的空间也只需要0.06秒完全是一眨眼就过去的时间。就算依靠玄武级别的超高精度射击控制系统,要想击落拥有那种超出常人想像速度的物体,也只有尽可能地缩短射程这一个方法。
  换句话说,就算利奎德到达了预计发射地点,为了最大程度上保证命中率,必须得等到“J.D”最接近地表的时候。而密苏里号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追上“桃源”。在确认了大家都已经明白我的解释后,美玲开始了对这次行动的说明。
  “‘桃源’要想破坏。‘J O’,就必须得使用安装在舰桥部位的电磁炮。当它为了发射核弹而打开上盖的那个瞬间,就是我们惟一可以冲进去的机会。”
  密苏里号在影子摩西岛的港口一边炮击一边拍下的“桃源”舰桥构造照片显示在了幕布上。那是从霸王机体上拆下来的电磁炮。用来进行电磁导向的两条轨道看上去就像筷子一样。
  “冲进去?从外面不能攻击吗?”
  梅丽尔问道。虽然没有先进电子设备的辅助,但密苏里号不是配备着大口径舰炮吗?就算那是上个世纪的遗物,但这种东西跟新旧没有任何关系吧。只要能发射出巨大的铁块和炸药,就算再怎么尖端的军舰也会被打出一个大洞。
  梅丽尔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么做的理由就是利奎德手中的“力量”结构。我再次站到幕布前开始说明。在利奎德掌握着系统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从物理上将“G.W”毁坏,那么SOP的优先权限还是会留在利奎德手里。因此,我们不能用炮弹之类的东西把浮出海面的“桃源”击沉。听完我的解释,美玲点了点头。
  “没错, 所以我们必须在它发动攻击之前破坏‘G.W’的核心。”
  “简直就像‘死星’(注:在系列电影《量球大战》里出现过数次的超级兵器,在第二集中被卢克·天行者发射的质子鱼雷从内部击毁。)一样。”
  靠在指令室后方的墙壁上吸着氧的斯内克忽然说出了这句玩笑一般的话。虽然我已经跟他并肩战斗了九年多,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出《星球大战》里的名词。不过,他说完后立刻闷声咳了起来,并再次把氧气面罩盖在自己脸上。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样子,没有一个人对他刚才的笑话做出反应。
  “‘桃源如果想用电磁炮发射核弹的话必定会浮出海面。本舰发现后迅速接近,将突击部队送到里面去。我们的目标是阻止核弹发射以及用电子手段破坏‘G.W’。敌人非常依赖电子装置索敌,在其浮出之前应该发现不了本舰。”
  美玲说完看了看在这个关掉照明灯的房间,她面前是一张张浮现在幻灯片光亮中的脸。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认为这有些乱来吧。“桃源”里一定有无数名利奎德的直属士兵“桃源骑兵”已经严阵以待。
  虽然美名其日“行动”,但这简直就是一件自杀式任务,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但与此同时,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别无选择。
  计划是这样的。当”桃源”将舰桥部位打开露出电磁炮之后,工作人员就利用密苏里号甲板上的弹射装置将突击队员抛进“桃源”内部。随后再侵入“G W”的物理服务器室,将我准备的蠕虫毒输入进去。
  在这段时间里,‘G.W’停机的几率有多大?”
  强尼一边看着便携电脑显示的模拟结果,一边询问美玲。就算到达了存放服务器的房间,如果被输入病毒的电脑突然关闭的话,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当然,美玲和我早已经把可能发生的所有问题都想到了。
  “利奎德已经进入了‘爱国者’的网络。如果不让他维持在这种状态下,那我们就算破坏了‘G.W’也毫无意义。他们根本无法关闭‘G.W’。”
  “利奎德一定会全力阻止突击部队。”
  梅丽尔皱着眉头接着强尼的疑惑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冲进去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真正要去面对枪林弹雨的可是他们自己。
  不管是美玲也好,我也好,都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的身手。接着,美玲说出了阻止梅丽尔等人的最大危险。
  “另外,在通往‘G.W’的道路上设置了运用某种微波造成伤害的指向性能量武器。”
  “微波?”
  强尼忽然吓得站了起来。在指令室里的其他人也都产生了一丝动摇。而斯内克听到这件事却把氧气面具拿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站在幕布前的我。美玲就像无视了房间里的混乱空气一般,用平淡的语气接着说道:“没错。活人进去之后立刻就会开始蒸发。”
  斯内克像是想说什么一般轻轻咳了起来。终于平静下来之后,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个只有在嘴唇痉挛时才能看到的悲惨微笑。
  “居然还有电烤箱。简直就像敢死队一样一一听上去很适合我嘛。”
  “斯内克,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梅丽尔用听上去有些哀怨的声音斥责了再次讲出冷笑话的斯内克。无论结果如何,再过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位她曾经深深爱着的男子就不得不开枪击穿自己的脑袋,或者是把汽油浇在自己身上,然后用火点燃。
  有时候,人类的确会遇到这种如果不豁出性命就无法突破的难关。
  那么,一个已经被认定很快就会死去的人,无疑是这种牺牲者的最佳人选。
  斯内克的这种决心,当然不是来自马马虎虎的玩笑。而是看到梅丽尔,强尼这些年轻的生命因为自己的宿命而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他感到非常恼火。
  如果说今天必须得有人牺牲的话,那绝对应该是他自己,不能让其他人也跟着去送死。对这次行动的说明让斯内克感到急不可耐。如果只让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我,梅丽尔都十分清楚斯内克的这种心情。希望靠自己了结一切的斯内克,在我眼中显得无比痛苦。美玲或许是被他这种悲壮的决心给震慑住了口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明情况。
  “通道外面有大量的士兵,通道内部则是无人兵器在防守。”
  接下来印在幕布上的则是连细节部分都一览无余的“桃源”内部构造图。这应该是处于“爱国者”管理之下,受到国家最高机密待遇的玄武级战舰建造记录。知道有玄武这种东西存在的人原本就少之又少,眼前这些根本就是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的详细情报。斯内克看到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情报来源是谁?你们真的有办法破坏‘G.w’吗?”
  美玲把目光投向了我。在制定这次计划时,我把所有的情报都提供给了她,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知道这些信息的出处。不过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说“应该由你来告诉斯内克”一样。
  “这些都是内奥米准备的。”
  内奥米之所以乘上流浪者,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我。她一直在寻找一个拥有完成她计划的才能,能够实现她的祈祷的人。
  但后来,内奥米并没有把希望交给我。
  而是选择了一位不到十岁的少女。
  内奥米编写的“G.W”破坏程序就快要完成了,但她同时也十分清楚,上天没有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亲自把它写完。纳米计算机带来的虚假生命很快便会迎来终结的一刻,早该降临的死亡会把被冻结的时间击得粉碎。自己看不到这个蠕虫病毒的最终完成就必须得离开人世——她早就预感到了这一点。
  随后,内奥米选择了阳阳,这位少女拥有继承她遗志的才能。
  “我已经煎得很好了”——雷电在影子摩西岛上代阳阳转告给她的那句话,就是代表着病毒已经完成的暗号。
  只有程序的原型还不够。内奥米还留下了很多跟“桃源”有关的准确情报。从根本上讲,这次行动建立在她带给我们的情报基础上。
  “内奥米……她到底站在哪边啊?”
  斯内克牢牢地盯着我的眼睛。或许是在期待被她寄托了遗志的我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吧。如果我和他之间没有这么深的交情,这时候说不定会以为他在向我求证一些十分不堪的东西。
  当然,我和斯内克之间早就不是那种无趣的朋友关系,所以面对斯内克的任何问题我都会毫不吝啬地回答——前提是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
  事实就是这样。虽然这么说有些遗憾,但本应被内奥米寄托了一切希望的我确实一点儿也搞不清楚她的想法。如果她把未完成的病毒交给我们真是为了用电子性的手段破坏“G.W”,阻止利奎德的阴谋的话,那么她在东欧的举动就完全无法解释。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
  如果想要阻止利奎德的话,那她根本就不必逃出流浪者,帮助那家伙取得SOP的控制权。那样做无疑将“控制全世界的武器装备”这种最凶险的力量变到了利奎德手上,从而让我们现在不得不为了阻止他而拼上性命。面对这种完全前后矛盾的做法,我和斯内克都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
  斯内克也和我一样,完全猜不透内奥米的真实想法。
  想起来了。在影子摩西岛的地下,当她听到阳阳托雷电带给她的那句话时,脸上随即浮现出了极其短暂的安稳表情。  “我已经煎得很好了”,这句话让内奥米带给了我一种难忘的感情此刻,我在心底慢慢将它描绘出来。
  也许是在得知身患癌症之后  内奥米便开始思考自己的生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于此同时,想必在无数个夜里她也曾经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濒临崩溃。在从地球上消失前自己必须得做的事,自己必须偿还的事。梵普、斯内克、利奎德、覆盖着整个世界的巨大“系统”。这就是内奥米的罪行清单。
  她很清楚对结束所有这一切来说,上天给自己留下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所以她才将施加在梵普身上的“伪造生命魔法”也用在了自己身上,并与我、斯内克、阳阳接触。
  在临死的时候,她曾经说过斯内克的生命是为了偿还罪孽而得以延长的。那同样也是内奥米追寻的命运。在我看来,内奥米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斯内克提出的“她究竟站在哪边”这种问题的范畴。
  “要想阻止利奎德的想法是确实存在的。”
  如此断言后,我忽然感觉斯内克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一些,安洋了一些。是相信了我的话,还是下定了决心把赌注压在内奥米的遗志上,我不得而知。但既然内奥米如今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么相信她,或是相信继承了她遗志的我和阳阳,其实是没翦任何区别的。
  不只是内奥米,雪狼也好,艾玛也好,所有的死者……不,所有的人都是像这样紧挨着某人的身体,紧靠着某人的心生活的。我有雪狼,艾玛,内奥米、以及斯内克。同时也是集中到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的一部分。
  “中国有句古话,‘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连美玲最擅长的谚语在这个时候也有些不合时宜。小鸟在即将死去时发出的叫声十分悲切,人在临终前留下的话也有聆听的价值,所以我们应该相信内奥米。美玲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吧。但包括梅丽尔和强尼在内,没有一个人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不过,我听着美玲的话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人是不会消失的。我们都像流动的河川一样存在于每一个说话者的心中。人这种生物,既是物理上的肉体,同时也是不断被诉说着的一段段故事。斯内克的,梅丽尔的,只要还有人不断讲述着集中在这里的任何一位士兵的故事,我们所有人就都不会消失。
  “其言也善”,人在将死之时说出的绝不单单是语言,而是变成了我那扎根当下,面向未来伸出崭新枝叶的生命的一部分。
  “有什么问题吗?”虽然美玲这样问道,但整个房间全都被阴郁的气氛包围。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提不出什么问题。
  敢死队,就像斯内克所说的那样.这次行动中很有可能会出现牺牲者。
  就像是为了打破这仿佛会持续到永远的沉默一样.斯内克慢慢地举起了手。
  “谁有烟?”
  ②
  和每次去执行任务前一样,我和斯内克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
  行走的路线可以在任何地方,公园,藏身之所附近都一样。无论是在反Metal Gear还是反“爱国者”的活动中,只要即将展开一次危险的行动,我们俩一定会独自散散步。只要头顶还是一片蓝天那我们无论身在哪里都没什么关系。
  这次我们散步的地点是密苏里号的甲板。虽然不太同意。“过去的就是好的”这句话,但这些木质甲板的确是非常昂贵的高级货。仔细打磨过的表面没有丝毫朽坏,由于直到不久前为止都是供前往夏威夷的游客参观的东西,所以它作为美国海军最后一艘战舰被好好地保存了下来。甲板上的每一块木板都被认真擦洗过从美观这个角度来讲-表面被涂满了含有沙粒的防滑涂料,整体呈现出廉价暗青色的金属甲板跟它丝毫没有可比性。
  “雷电怎么样了?”
  斯内克问道。亲手切断被压在瓦砾下的右手,然后又被“桃源”
  碾碎了左手之后,那种状态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之为“没事”。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要参加这次行动的话就太勉强了。
  对雷电来说,器官封闭进行得十分顺利是非常幸运的事。一只手臂从肩部完全被切除,这的确应该是致命伤,但只要中断流向那个部位的能量和血液,就能防止伤窖继续扩大。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至少比全身上下被捅了无数个血洞的情况要好处理得多。如果伤口的范围像在南美被梵普刺出的那么广的话,那就得把相应的身体器官全都封闭起来,这样一来雷电就根本动弹不得。
  听到雷电无法参战后,斯内克轻轻叹了口气。
  “靠得住的就只有梅丽尔和……”
  他说着扫视了一眼甲板,看到秋叶在距两人非常远的左舷上身体前倾、摇摇晃晃地走着。这是个一到关键时刻就闹肚子,让人非常头疼的年轻人。我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
  “他是个未知数。”
  秋叶之所以有些坐立不安,或许是因为直到这时候还在不停翻滚的肚子作怪,但其他士兵之中也有人在不断地抖着腿,或是一脸不安地四处张望,总之没一个沉着冷静的。失去SOP的控制后,有些人变得无法压制自己的恐惧,有些反而进发出了过剩的战意。
  “失去系统的保护后他们就失去了平常心,也有很多士兵因为SOP后遗症太过强烈而退役。”
  “我已经把洗过的M82给了秋叶。”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一名与这个严肃场合完全不搭调的男子正站在一旁的某个炮座上俯视着二人。
  “真是太巧了。”
  德瑞宾高兴地说完后举起手中的NARC罐给他们打招呼。
  “你在这儿干什么。”
  “‘洗白’这些士兵的ID,为他们提供裸枪。你们要乘坐的弹射器也是我弄来的。”
  他随即用拿着饮料罐的手朝前方一指。我们往那个方向一望,果然看到有几台乍一看像是高射炮一样的东西安装在木质甲板上。那就是饕将斯内克等人抛到“桃源”内部的军用弹射器。
  “自从得到‘G.W’之后,利奎德的军队就再也没有追加过订货。在全世界武器都被闭锁的现在,仍然还要战斗的就只有你了。要是让所有战场全都重新装备上我的非ID枪,好像有些’不台算’。”
  德瑞宾耸了耸肩。
  “所以,我专门出差到了这里。”
  这个男人脑子里究竟有没有”危险”这个词啊,斯内克对此好像也有些吃惊。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啊,当然。”
  说到这儿,他藏在镜片深处的眼睛开心地咪成了一条缝。他向我们晃了晃NARC的罐子。
  “总而言之,全世界就像这个碳酸饮料一样。要是没有了那些气体,它就一无是处。商品价值会变成零——我在必要的时候还是知道该站哪边的,你明白吧。”
  接着,德瑞宾又做出了他那个商标式的动作。竖起食指和中指伸向自己的双眼,然后再用那两根指头指指斯内克。将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是居心叵测,还是单纯只喜欢凑热闹的奇人放到一边,我和斯内克又在密苏里号的甲板上走了起来。
  “我不认为他把这件事当成了生意。如果只是因为乐趣的话,还真是可怕。”
  我忽然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后,斯内克随即摇摇头。
  “不会的。我其实真的很怀疑,德瑞宾会不会是单纯因为乐趣才这样做的。”
  那个人到底为了什么要和我们缠在一起呢。虽然他本人确实非常开心,可单单只是为了乐趣就跟随着不停从地球另一端飞到另一个另一端的我们来回奔走,无论怎么想也都有些太过疯狂。
  朝向利奎德预计上浮地点的水平面不知道明不明白这场战斗的重要性,此刻并没有掀起大的波浪,正平稳地向我们靠过来。这时,我重新审视了一下这艘破开平静的海面,不断向目的地挺进的老旧战舰的 姿态。                           
  虽然与有着庞然大物般船体的玄武级战舰相比,密苏里号全长还不到它的一半,但舰桥部分的构造和烟囱,位于后方的测距仪连成一体,看上去就像一座类似于中世纪那些粗糙城堡的巨大建筑物一般。
  与“战舰”这个勇猛的称呼相对应的是,它就像父亲一样不拘言笑。
  与玄武那种为了增加隐蔽性而略显圆滑的舰桥完全不同,虽然作为一艘船,按照习惯我们应该将密苏里号称呼为“她”,但“她”明显是位男性,而且是个顽固的父亲。      
  多次战斗后经历的创伤还残留在船身上。从后方沿着右侧甲板往 前没走多久斯内克就看到了一大块凹陷处。
  “居然瘪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斯内克一边找他的烟一边说道。我点点头,并向他说明留下这个   伤痕的对象。                    
  “那是太平洋战争中日军的神风特攻队留下的痕迹。”
  “用零式?”                     
  “这条船其实有很多故事,毕竟它比我和你都要老得多。日本外务大臣就是在这块甲板上签署的投降文件。”
  “知道是哪儿吗?”           
  斯内克开始眺望整块甲板,看到有几名船员正在来回梭,忙着    做战前准备。                  
  “应该有标明了那个地点的指示牌。问问美玲说不定就知    道了。”                           
  “被零式战斗机撞凹的船身,指示日本署投降文件地点的告示   牌。这就是“她”一直注视着的历史么。”
  “没错不仅仅是人类。船也好,建筑物也对,物品也好,都有着各自的故事。我们的结局,其实也就是一个一个的故事。”
  “你继承了内奥米的故事,完成了她交给你的病毒。”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最终完成它的是阳阳。不过,她其实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功劳。”
  斯内克叼着烟卷,一脸惊讶的表情。除了阳阳和内奥米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是谁呢?他知道我跟这个病毒的完成毫无关联,所以有些意外也是很正常的。我取出打火机,为了不让穿越整块甲板的海风畎灭火苗而伸出手护住它,帮斯内克把烟点着。
  “阳阳为了完成这个病毒,偷偷进入了我藏在戈迪里的一个数据库,搜索能派上用场的源代码。她后来找到的是一艾玛的蠕虫病毒。”
  斯内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的脸。那是曾经身为一名超大量数据解析专家的妹妹为破坏“G.W”而专门制造的程序,原本设计“G.W”
  基础结构的也是她。所以,她很清楚要如何破坏那个AI系统。
  以艾玛的源代码为基础,阳阳成功将内奥米提供的情报组合了起来。所以这个AI破坏程序实际上是由三位女性共同完成的。
  “虽然没时间仔细检查整个完成的程序,但我还是在看的时候想起了艾玛。有些构造的记述手法还残留着她的风格。“
  没错,就是记述。程序的代码也是一种被记述的东西。程序并不是单纯的数学公式和指令集台,而是一连串忠实记录着某个世界的真实面貌的文字。这个病毒就是属于艾玛的故事中的一部分。是艾玛‘艾默里克’丹齐格这个人确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书写了多个故事的证明。
  听着我刚才的话,斯内克好像完全忘记了呼吸似的,等我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随后便被他自己的烟呛得咳嗽了起来。我一边苦笑一边轻捶他的后背。
  “对了,阳阳编写的蠕虫病毒比艾玛的还要好。和原本那个不同是能够破坏AI的智能,最终引起‘细胞自我凋亡’的程序。如果把这个输入‘G.W’,一定能起作用。”
  在轻捶着他后背的同时,注意到斯内克已经如此衰弱这件事让我又开始动摇起来。通过触碰斯内克的后背,我的手掌忽然感觉到,曾经推动着“传奇男子”不断前进的力量,已经点滴不剩地从这具衰老至极的身体里溜走了。
  “无论如何也要到‘桃源’里去吗?”
  虽然我开口问出了这句话,但自己也知道这是毫无用处的。在前往影子摩西岛之前,我也曾说过“不要去”之类的话,但这个男人完全置若罔闻。他坚称这是自己的罪孽,是以他和他兄弟的诞生为开端的灾祸,随后便拖着那老迈的身体降落到了岛上——对那理应无法承受的酷寒视而不见。
  “因为除了抽烟以外,我还有必须得完成的任务。”
  说完,斯内克先做了一个要把烟头扔进海里的动作,但看到我皱着眉头后停下来咧嘴一笑,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烟灰缸,把烟头扔在里面。其实,我之所以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并不是因为他随手乱扔烟头。而是在烦恼,为什么这个男人非得背负起人类所有的罪,然后踏上无法避免的旅途呢。
  对弗兰克来说也一样,那不是斯内克希望的结局。两人的相遇,,以及最后不得不面对的决斗,都只不过是被毫无道理可讲的命运故意朝某个方向推去罢了。弗兰克·耶格被打倒也好,被选做强化外骨骼的实验体受尽折磨也好,全都不应该是斯内克的错。
  但斯内克却将那些灾祸全都扛到了自己身上,主动承担起了不属于自己的罪孽,在影子摩西岛上将内奥米的憎恨全都引向自己,最后凌定将所有这一切都了结之后再独自死去。
  停止咳嗽后,斯内克保持前倾的姿势抬起头看着我。
  “奥塔肯,你还是离开这艘船吧,怎么样,”
  我不禁苦笑起来。斯内克还是顽固地坚持着“自己还有未完成的的使命”这种看法  完全不理会我们的担忧。不过  突然受到和他相同的关心,我这才发现自己所说出的话只可能和斯内克一模一样。真是没办法,,我们这两个老顽固。
  “还是算了吧。除了不抽烟以外,我也有必须得完成的任务。”
  “斯内克,能听到吗?“
  坎贝尔那张出现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脸显得十分严肃。我把斯内克和梅丽尔两人叫到空无一人的指令室,让他们一起来听听上校给我们提供的情报。当然,梅丽尔非常讨厌见到父亲,但斯内克亲自去请她,她也就不好拒绝了。
  “利奎德的战舰‘世外桃源’是他从‘爱国者’那里夺走了一艘玄武级的战舰后加以改造而成的。“
  第一艘玄武级战舰是在纽约近海一个极其机密的地方建造的,索利迭斯为了找出隐藏在“G.w”里的“爱国者”信息而发动恐怖袭击,用玄武撞塌几幢建筑物后强行在曼哈顿登陆。这就是“巨壳”事件最终的结果。
  官方对外公布的原因是航海导向软件发生错误,造成了海军史上最严重的事故,虽然这一事实已经足够让整个世界为之震惊,但真相并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于是,这件事就变成了恐怖分子企图劫持美军巡洋舰在海湾内发动自杀式袭击,结果却由于windows2000操作系统发生了与归零错误类似的混乱,最终导致这场意外。
  “那次‘事故’的发生之后,社会上对美军的责难声随之高涨,旨在监视美军全部行动和安全性的委员会、法律泛滥,让军队失去了很大部分的自主权,结果导致民间的PMC发展壮大,战争经济很快席卷了整个市场。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也是利奎德或‘爱国者’的策略。”
  坎贝尔这样说明道。根据他提供的情报,“爱国者”根本不理会第一艘玄武级战舰以那样的形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是又建造了好几艘类似的船舰。利奎德应该是在夺走左轮山猫的肉体后,从隐藏在那个身体里的情报中发现了潜伏在世界各地的玄武级战舰。
  “利奎德在玄武级战舰内部安排了月光等无人兵器。根据内奥米留下的情报,他还从祈愿螳螂和渡鸦之剑等PMC中精挑细选了大量士兵,将他们强化之后配置在舰内各处。”
  画面中的坎贝尔说到这儿,忽然把视线转向了梅丽尔。此刻她正站在我们身后,离屏幕稍稍有一段距离,看到自己的父亲把目光投向她,赶紧有些尴尬地把头侧了过去。
  自己的女儿即将前往一艘遍布利奎德手下PMC的战舰,随后展开一次绝望的冲锋。虽然坎贝尔竭力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但他此刻就像是被剜去了一大块内脏般看着自己的女儿。
  “能把我女儿也叫来吗?“
  在开始转达这些情报之前,坎贝尔拜托我帮他做这件事。不过对于说服梅丽尔到这里来,我是一点儿自信也没有,最后只能找斯内克。
  坎贝尔好像有很多不得不说的话。面对那位长久以来都不能以父亲身分与之相认的女儿,面对由于自己的不道德行为产生的强烈内疚,从而让他无法对其说出真相的女儿。
  但是,在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即将面对命运的审判时,上天似乎并没有将转达这一切的时间交给这两个人。更何况这对父女至今仍在刻意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愿再提起什么不得不告诉对方的故事。
  “破坏‘J.D’,完全支配‘爱国者’系统的时候,利奎德将会把‘桃源’作为旗舰,让旗下的所有PMC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随后开始武力侵攻和压制。”
  话虽如此  但在梅丽尔看来  能否击毁 ‘J.D”仍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豪赌。无论怎么想,用电磁炮发射的核弹头击落秒速十公里的人造卫星也是一件极其不合常理的事。
  用导弹击毁人造卫星这种做法,美国和前苏联在冷战时代都曾经用过。进入二十一世纪后,C国在这方面的实验也取得了成功。二零零八年,美军从一艘宙斯盾级的军舰上发射导弹,成功击毁了一颗失去控制后被上级决定放弃的人造卫星。当时这颗卫星的秒速相对较弱,大约是每秒八公里。美军发射的导弹从正面以三到四公里的秒速与之相撞,所以相对速度大概在每秒十一公里上下。
  话虽如此,但导弹发射后毕竟是可以控制的。与之相比,电磁炮的本质其实是一门大炮,几乎不可能调整发射出去的炮弹。对地面目标进行攻击时,在最后的导向阶段通过操纵尾翼多少能实现一些导向功能,但“J.D”所在的地方是完全没有空气的宇宙空间,尾翼也随之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更何况,“大炮”这次是飘浮在海洋上的。无论如何巨大的船体,无论有多么优秀的稳定设备,要维持完全静止的射击姿态是相当困难的。
  也就是说,利奎德实际上是把赌注压在了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瞬间上。就和我们把一切都赌在这场行动中一样。
  “要阻止利奎德统治全世界,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就是我们的判断。我也好斯内克也好,梅丽尔也好,都是这么认为的。
  面对坎贝尔正在犯着和过去的我犯下的相同错误这个事实,我有些难以忍受。比起内疚来,这时候你应该有一些不得不说出来的话吧。在最后的瞬间,我没能轻声呼唤艾玛的名字没能将自己的心情转达给雪狼,另外,真正继承了内奥米遗志的人也不是我。
  你这样是不行的,上校。人类在任何时候最缺少的都是时间。如果你们继续像这样保持距离,到量后什么也传达不了。而我们也一直因为懒情,愧疚,不停地把心灵的交流往后推延。
  就像是在无视我的焦虑一般,整艘战舰内忽然响起了警报声。
  “有一个巨大物体正在急速上浮。虽然无法判断具体类别,但推测是玄武级战舰。尽快通过目测确认。”
  船员们经过通道跑向甲板的声音穿过指令室的墙壁传到了我们耳朵里。在骤然变得无比紧张的空气中,我一边叹息一边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向梅丽尔。而斯内克则在嘈杂的警报声包围中仿佛在批驳老朋友的胆怯一般,瞅默地盯着坎贝尔的眼睛。
  梅丽尔此刻只顾盯着地板,仍然没有与坎贝尔的视线相交的意思。必须得说点儿什么,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我的双臆焦急地瞪着显示屏中的那位老父亲,但他却像是失声了似的,半张开像被冻僵了一样的嘴唇,竭力搜索着想要说的话。
  斯内克对我摇了摇头。利奎德的战舰正在上浮,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儿,对坎贝尔的勇气不再报任何希望后,我和斯内克极不甘心地转身背对屏幕,准备往外走。
  “梅丽尔,能听见我说话吗?”
  当我们正要离开房间时,坎贝尔用十分平和的声音说道。
  那是属于父亲的声音。
  属于一位面对自己的女儿,即将第一次尽到自己责任的父亲。
  ③
  “罗斯摩尔山”已经完全露出了海面。由覆盖整个“桃源”表面的章鱼迷彩描绘的那些继承了“蛇”之血统的人,正像总统一样直直地瞪着密苏里号。我抱着笔记本电脑爬上楼梯后与留在甲板上的斯内克和梅丽尔分开,来到位置更靠上的舰桥部位。
  “全速前进,准备对舰战斗!”
  我刚冲进舰桥,就听到美玲那雷鸣般的高声指示,一旁有位少年般的副官又高声重复了一遍。美玲的声音已经充分具备了舰长的威严。人类只要被放到某个位置上,就算不喜欢也得背负相应的责任。人是由外部条件造成的,要么变好,要么变坏。“爱国者”正是利用这一特性,在巨壳上让雷电背负起了斯内克的责任。
  “玄武级的武器是......”
  我刚开口,美玲凝视着远方的“桃源”对我说道:“表面上全是导弹的垂直发射装置,多管火箭系统总共有多达八百个的发射槽。简直就像‘导弹田’似的。”
  “我们只有舰炮吗?“
  “还有四台近程防御武器系统。如果导弹接近,就可以用机关炮将其击落。”
  我打开笔记本将系统与MK.Ⅲ相连。斯内克正抱着小小的Metal Gear和梅丽尔一起全速朝弹射器跑去。抹上了抗微波涂层Mk.Ⅲ体内安装着阳阳制作的蠕虫病毒,所以必须由斯内克把它带到位于“桃源”内部的服务器室去。
  斯内克等人抬头仰望着固定在甲板之上,像巨人的长剑一般直指天际的弹射器。这件设备起初是为了能将消防员,反恐特种部队队员一瞬间送到发生火灾或是被占领的建筑屋顶而发明的。那些不幸被选为“人肉炮弹”的实验品会被使用了压缩空气的弹射装置一瞬间抛到大约五层楼的高度。完全不在乎将国民的税金浪费在这种疯狂发明上——这的确很像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的风格。
  由斯内克,强尼和梅丽尔组成的突击队面对在身体前方的弹射轨道像骑旋转木马一样坐在弹射装置的座椅上。压缩空气被释放后座椅就会猛地往上升将他们抛进“桃源”的内部。看着这十分傻气的姿势,斯内克在指令室里就是一脸的不满——四肢全部半弯着,像青蛙一样被高高地抛起来。
  坐在弹射座椅上的斯内克等人现在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有一群士兵为了防止他们遭到狙击而围在三人身边。“桃源”那巨大的船体近在咫尺。斯内克已经为弹出的那一瞬间做好了准备,将全身上下的肌肉尽可能地绷紧。
  “准备发射主炮!”
  美玲的指令声再次响起。炮击准备人员正在使用完全称得上是“古代遗物”的测距仪和方位盘计算炮击需要的多项数据。炮塔猛地一转,指向不远处“桃源”的船影。
  虽然火力方面密苏里号的确无法与之相比,但玄武级战舰的巨大船体使它注定无法快速地移动,这么短的距离再加上它的巨大舰炮的炮弹应该不会射偏。这也是我们争取时间的惟一方法。
  很快完全浮起的桃源“开始慢慢打开舰桥顶部。
  这场景看上去就像一位仰躺在海面上的巨人打开了自己的腹腔,让内脏晒晒太阳似的。在“桃源”的另一边,从灰青色的云雾底部斜斜地射出见根光柱。配合那巨大的物体慢慢展开的姿态,不禁让人联想到某种充满神话意味的场景。
  电磁炮的尖部慢慢从上盖下方那都市般的箱型结构物体中间抬了越来。
  “无ID核武器。”
  美玲轻声说完后,用望远镜直直地瞪视着利奎德的王牌。
  “舰长,‘桃源’的甲板上有无数个小舱门正在打开。那些应该是垂直导弹发射系统的发射出口!数量无法统计!”
  报告这条信息的年轻副官口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慌张,但美玲不能在这里乱了阵脚。她努力维持着自己冷静的神态,坚决地命令继续前进。
  “速度不减f近程防御系统准备应对敌方的导弹攻击!”
  “敌方导弹发射!”
  从“桃源”的背后忽然升起了几条白色烟雾。正当我们以为白烟会保持那样的状态垂直上升时,它们却突然拐出一个U字型转弯开始下降,从紧贴着海面的低空朝一股脑向前驶去的密苏里号冲来。
  “开火!”
  随着美玲的命令大声响起,密苏里号的三连装舰炮同时喷出了火光。甲板上的人虽然都及时捂住耳朵,避免了耳膜被震破的惨剧,但火药爆炸时产生的气流和浓烈的硝烟还是让包括斯内克在内的不少人相继咳嗽起来。
  五十倍口径的炮弹与几枚导弹擦肩而过,径直朝‘桃源’飞去,刚刚被擦挂到的飞弹随即发生爆炸,紧接着又将其他几枚也卷八高热的气流之中,一枚枚相继爆开来。
  炮弹击中“桃源”的舰桥,但被设计成一个顺滑曲面的船体表面却用它那绝妙的角度将炮弹弹开了。整个船体虽然微微凹下去了一块,但那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什么“损伤”。玄武级战舰在海面上航行时看上去就像低矮的丘陵一样缓缓拱起,无论从哪个角度射击,炮弹都只能留下一些浅浅的伤口。美玲对此束手无策。
  “命中目标,但伤害轻微!”
  “迎击导弹接近!”
  舰桥里的船员们接连不断地迅速将最新情况大声喊出。一枚没有被引爆的导弹掠过战舰右舷,也就是曾经被零式战斗机撞伤的地方,在海面上爆炸。其他导弹要么在密苏里号周围擅上海面,要么被近程防御系统击毁。
  水面被导弹不断炸开,掀起的水花像瓢泼大雨一般朝甲板上涌来,但密苏里号丝毫没有减慢速度,而是将船头对准“桃源”全力猛冲。美玲将扩音器调节到向全舰广播的频率,大声发出命令。
  “全员,准备应对撞击!抓稳牢固设备!”
  在我伸手抓住舰桥里一根栏杆的同时,密苏里号的船尖便与“桃源”一侧的船身发生了猛烈的碰撞。整个舰桥就像干燥机一样晃个不停,连已经摆好姿势对抗撞击的美玲也摔倒在了地上。由于这次冲撞实在太过激烈,让我牢牢绕在栏杆上的手臂差点将肩膀部位的关节活生生扯断,而我咬牙忍住了这种痛楚。
  以稍稍有些偏斜的角度擅上“桃源”的侧面之后,密苏里号赶紧向右转舵,让两条船的腹部紧紧贴在一起。“桃源”的耐压壳和密苏里的船腹互相摩擦,发出让人极度不快的金属嘎吱声。
  美玲被震倒在地面上之后仍然没有放弃她的麦克风。在站起来之前她还有事情要做。要是错过机会一切都完了。
  “出发!”
  被压缩起来的气体“咻”地一声解放了出来随后顶起活塞,将斯内克屁股下面的座椅加速往上抬。强烈的重力压强就像是要把斯内克的腰椎挤碎一般朝他压了过去。他那脆弱的骨头需要除了要承受自己的体重以外还得加上他怀里的Mk.Ⅲ的重量。这股向上顶起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他感觉自己臀部的肌肉和所剩无几的脂肪差点儿把骨盆压碎。
  不过,他也只是在一瞬间产生了这些想法。当意识恢复清醒时斯内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划出一条抛物线飞在半空中,“桃源”和密苏里号都在他向下俯视的范围之内。接着是梅丽尔高高抛起,看上去就像是紧追着斯内克的臀部而来的。虽然事先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姿势肯定不会好看,但没想到会这么狼狈。
  突然,“桃源”就像是想要压扁密苏里号一般轻轻把船身一斜。面对这巨大的质量,密苏里号只能跟随对方的步调发生了些许的倾斜。
  倒霉的是,秋叶正好在这个时候被抛上了天空。
  与计算的角度不同,秋叶立刻朝与斯内克、梅丽尔的弧线迥异的方向飞去。而且上天也没有给他为这种毫无办法的状况感到无能为力的空闲时间。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发现整个视野已经被索利德斯内克那张巨大的脸占满了。
  强尼惨叫着与“罗斯摩尔山”上的斯内克雕像发生猛烈碰撞一下子停止了飞行。
  “秋叶!”
  梅丽尔对着自己身后高声喊遵。但倒霉的秋叶滑过“斯内克”的下巴,在撞上“桃源”的甲板后朝大海滚了过去。
  而斯内克已经飞进了打开的舰桥内部,在空中艰难地摆好了姿势准鲁着与甲板的撞击。在曼哈顿潜入装有海魔鬼的油轮时,斯内克也曾经从乔治·华盛顿大桥上用蹦极进行过一次高空跳跃。
  虽然斯内克知道自己十分擅长从高处落地时的缓冲动作,但那老化的身体却好像怎么也跟不上思维的步调。他原本想试着用两膝和右手落地+但由于冲击力的吸收并不完全,结果一股脑儿往前摔了出去。在甲板上滚出好几米远才停下。
  虽然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但潜入装束内部的肌肉正在倍受煎熬。当他为了站起身而将手撑在甲板上时,肩膀和上臂的肌肉立刻释放出不太明显的剌痛。在章鱼迷彩和力量辅助装置的内部,或许各处的皮肤都微微渗出了一些鲜血吧。
  他咬牙忍住这些痛楚,开始寻找离自己最近的藏身之所。必须在PMC士兵全副武装赶来搜索之前离开这里。斯内克迅速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船壳内部果然和它的外观一样,呈现出一个都市的形态。这里被分成了三、四个楼层,连扇窗户都没有的箱型物体地区简直就像一个迷宫似的。
  在这个“都市”的内部甲板里,他没有看到理应和自己一起被弹射进来的梅丽尔和强尼。而且,由于这复杂而奇特的构造,稍稍离远一点儿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所以在近处很有可能埋伏着什么东西。当他正在为梅丽尔担心时,无线通讯的提示音忽然震动了他的听小骨。
  “斯内克。”
  梅丽尔的声音在耳朵内部轻轻地回响着。斯内克也一样,忍着剧痛小声回答道。
  “不好意思,右脚受伤了。”
  “能走吗?”
  斯内克问过之后,梅丽尔立刻想要站起身来,但不出意料地失败了。她此刻正用竭尽全力不让重心压在那只落地时被崴伤的脚踝上。
  “没事吧?”
  当听到斯内克这样问时。梅丽尔有气无力地笑了起来。
  “没有了SOP……果然很疼啊。
  没错,虽然她之前也受过几发伤,但如果SOP判断出这些伤对作战造成了阻碍,那么就可能会增加内啡肽(注:指将麻醉传感器联结在一起的任一肽激素群,主要存在大脑中,可缓解痛感并影响情绪。)或是直接隔断部分感觉器官,强行把痛苦压制下来。虽然还是会感觉到疼痛,但实际上那只不过是虚假的痛楚。SOP暂时将痛苦完全压制住之后,紧接着便会制造一些不影响士兵反应速度和判断能力的轻微疼感。
  “那是你活着的证明。”斯内克说道。
  梅丽尔现在正体会着久违的自然痛楚吧。从SOP的统治中解放后,士兵们忽然与自己早已遗忘的自然肉体无比亲近,但反而被那种感觉弄得不知所措。
  被强迫接受鲜活的肉体和大脑这种感觉,在多数场合下想必并不轻松。感觉,这是脊椎动物在跨越上亿年的历史之中获得的东西,也是为生存下去服务的基本机能。然而这些“为生存服务”的机能带来的不快,如果能有谁代替自己承受,同时又没有什么不良影响的话,大多数人都会欣然接受。
  “强尼呢?”
  斯内克提出这个问题后,梅丽尔回答他可能掉到海里去了。刚刚出发就遇上飞来横祸,他可真是倒霉得无可救药。而且,要是掉进紧紧挨在一起的密苏里号和“桃源”之间,几乎不可能平安无事。虽然斯内克和梅丽尔都很担心秋叶的安危,但他们现在能为他做的也只有祈祷。
  从无线电的另一头忽然传来几声枪响,在“桃源”内部也随即响起了枪声。这意味着梅丽尔在那个能听见枪声的地方受到了攻击。
  “斯内克,我待会儿就追上去,你先走!”
  “梅丽尔!”
  梅丽尔单方面中断了通讯。
  斯内克此时完全忘记了遍及全身的疼痛转而朝枪声响起的方向跑了过去。
  “奥塔肯!信号是从哪儿传过来的?”
  我立刻把梅丽尔的坐标和”桃源”内部的结构图进行对照——船尾,正好是服务器所在的方向。
  “离‘J.D’最接近的时刻还有多久?”
  “十四分二十秒。输八蠕虫病毒大概需要两分钟。没时间了。”
  我将时限告诉斯内克之后,他立刻启动章鱼迷彩,将身体融入舰桥内部的建筑和迷宫之中。可他的呼吸十分急促,身体显露出了很多不必要的迹象。
  另一方面,“桃源”里的士兵都用SOP网络将彼此的感觉联系在一起,正高效率地把警戒网不断缩小。虽然美军被SOP封锁了一切武器设备和情感辅助,但将其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利奎德却能自由地使用这个系统。
  一旦被发现就完了,自己毫无胜算。即便被称为  传奇战士‘  如果在不得不面对近身战斗的情况下被一大群人死死围住那他只可能被子弹打成蜂窝。
  到头来还是得和平常一样像个隐形乌龟似的缓缓前进  同时仔细搜索敌人的大意之处或是警戒网的漏洞。
  但问题是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够斯内克用这种方式潜八。我将笔记本与戈迪相连,开始在预先准备好的数值模型里以尽可能大的范围输八被预测的数据。虽然与“桃源”的冲撞让舰桥内部依然摇晃个不停我在键盘上飞驰的手指也由于这个原因而有些打滑但最终我还是在十五秒内完成了数值的输入命令电脑开始模拟。
  这也是从内奥米那里得到的众多内部情报之一。
  阿姆斯保安公司的最高机密。这个可能会给美军带来致命打击的东西就是对SOP传回的信息进行分析,从而更准确地判断战况、更有效率地调动士兵的软件的源代码。这些程序组是SOP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可以为最前线的少尉或是五角大楼会议室里的高官,为各种等级的指挥官提供最适台当前状况的战略战术。提出“能描绘出未来战局图的程序组”这种白日梦般的设想后,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从二零零八年开始了“绿球”计划,最终将它们与SOP融为一体,让有些人可以更有效率地对战场进行“经营”。
  当然,那些战术模式都是在现场用数学方式即时生成,要完全解读其规律是不可能的——如果不知道整个过程遵循的是怎样的方程式的话。
  或许被SOP管理的“桃源”士兵们遵循着系统下达的“神谕”,希望能更有效率地搜索斯内克吧。不过, “有效率”, “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同时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只不过是被限制在了某个特定的范围之内。
  戈迪的CPU迅速而有力地运转数学模型,下达计算命令约三十秒后,演算结果出来了。
  “斯内克,我模拟了他们的索敢模型,马上就把那些人的巡逻路线预测结果给你传送过去。固服的地图上会有明显标示,好好躲过去吧!”
  斯内克一下于解除了潜八伪装。
  剐从匍匐状态变为站直身体,他便依靠我的演算结果开始了飞奔。为了不与追兵碰上,他必须在复杂的通道里找准时机通过。没时间了,尽管眼下我们的确面对这样的窘境,但看到斯内克居然如此信任我,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了一种类似骄傲的情绪。我现在是传奇男子的助手,我是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的措档。斯内克现在完全是在拼了命往前跑,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我计算出来的模型,冒着一旦与敌人遭遇立刻就会被射杀的危险。
  在到达船尾之前,斯内克一次也没有与敌人遭遇。他紧紧靠住密封门,全力回转轮盘状的开关把手。对于已经十分衰老,肌肉和关节都大不如前的斯内克来说,这种力气活实在是相当难熬。但在。桃源”的搜索士兵很快就会前来的情况下,他一刻也不能休息。
  “斯内克,快跳进去!”
  就在我嘁出这声警告的那一刹那,  “桃源”的搜索部队正好来到船尾,与转盘纠缠在一起的斯内克咬紧牙关,连口腔深处的一颗牙齿部被他咬裂。正当士兵们举起枪瞄准斯内克后背的那一瞬间,门终于被打开了。斯内克一边吐出牙齿碎片一边抱起Mk.Ⅲ一起钻了进去。
  “密封门从内侧再度被锁好。不过外侧那些士兵就像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站在门外朝密封门猛烈地开火。要知道,步枪的子弹根本不可能对这么厚重的门造成一丁点儿伤害。此刻,只有金属之间的激烈撞击声还在耀武扬威地响着,而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的斯内克毫发无损。
  “斯内克,你没事吧?“
  当然,他不可能没事。不断磨损染色体端粒,不断让其往分裂极限靠拢的细胞虽然还在尽力修补这个充满内脏的身体,但它们的状态已经迭不到理想的程度了。由于细胞的纤维化而已经失去大约一半功能的肺部无法完全膨起,很难吸收充足的氧气。背靠着密封门瘫倒在地板上的斯内克的眼睛反映出他血液中的含氧量正在下降,意识也有些模糊,此刻只能无力地望着天花板。
  心脏壁已经渐渐膨大,失去了原本的柔韧感,也无法拍打出有规律的心跳。血管和心脏壁之中沉淀了不少硬化的石灰质化合物。被淀粉质附着的神经和器官正在慢慢转变性质和被磨损。斯内克那颗硬化的心脏已经到了即将碎裂开来的时刻。
  这样一副老化的身体中的每一个部分都不停地在对斯内克诉说,这就是你战斗的终点。
  斯内克在喘息的间隙从胸口挤出几个微弱的音节。
  “奥塔肯,结束吧  ”
  其实,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快动啊.这个废物”。他是在诅咒自己那无法自由行动的身体.还有十几分钟,再坚持一会儿就好。只要能撑到那个时候,我会了结一切的。但现在还不行。如果不完结一切,我就不允许自己向裹老和痛楚屈服。
  “这是我们最后的战斗。”
  “啊,的确......”
  我没有把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那个遍体鳞伤的斯内克身上转开,就那样回答道。单单只是看着他的身影便让人觉得十分辛苦。
  我的挚友,将新的生活方式教给我的恩人,正鞭笞着自己那临死的肉体正将更为难耐的痛苦引向自己——此时此刻的他让人不忍直视。
  已经够了,我已经记不清他无视了多少次类似这样的话。别去管什么世界怎么样,只要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安稳就好。这不是斯内克的错,没有任何罪孽是他必须承担的。
  当然我很清楚这些都是谎话。像那样不断逃避责任以旁观者的姿态任由这个世界慢慢腐朽,是这九年来我和斯内克最厌恶的事情。我已经不打算做旁观者了。斯内克曾经在影子摩西岛上对我说过的那番话,如果在面临这最后一战的时候放弃的话,那么就等于否定了斯内克和我这九年来所做的一切。
  “如果利奎德犯下的罪,我们也有责任的话……那么所有的责罚,都应该由我们来承受。”
  斯内克从口袋里取出内奥米给他的注射器抵在了脖子上。压缩空气将里面的液体注入体内之后,斯内克的呼吸终于稍稍平缓了一些。由于反复使用, 纳米计算机的效果已经非常不明显了。内奥米的药带来的抑制效果消失得比斯内克身体的崩溃速度还要快。
  斯内克站起身,踩着毫无阻滞的脚步走上通往下层的阶梯。同时伸出手撑着墙壁,控制住不断摇晃的身体。
  在与服务器室相连的道路上,某扇门的背后就是“桃源”的中央战斗指挥所(CIC)。
  不过,和宙斯盾级军舰上的ClC相比,这里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一目了然。斯内克手持M4,慎重地走进连接CIC与外界的通道后,被眼前这夸张的情景惊呆了。光是从它的宽广程度来说,这里根本不是提到“指挥所”一类的词汇,连普通人都会想起的那种地方——房间正中摆着一块塑料航海面板,周围到处都是显示器和其他电子仪器。这里不是那种让人感到窒息的空间。
  那儿简直就是一个竞技场。
  八角形的半圆状空间。从八个不同的方向朝中央聚拢的地板有着统一的高低差。可以想像出有大量操作员在这里执行任务的情景,同时下面一定还有大型的中央控制台。而飘浮在这个巨大八角形中央的有一幅巨大的全息图,那是迎来了许久未曾到访的和平的星球——地球。
  无聊。
  从斯内克心底涌出的厌恶感让他脸上也随即出现了相应的表情。此刻,他正索然无味地走在这个比起战斗指挥所来,看上去更像股票证券交易所或是国际会议室的巨大空间里。
  实际上,这里并不单单是“桃源”的战斗指挥所。
  这里也是指挥世界的地方。是被称为“绝对计算”的平均统计的实权化产物。是对从多达上百京字节的信息里抽选出的  真实”进行审判的神之裁判所。也是对在覆盖全世界的网络中流动的信息进行编辑,引导,按照二定模式将其整改为“爱国者”所希望的故事,为了这个目的而被设计出来的空间。
  “这里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斯内克,要小心。”
  进八这里的通道贯穿了整个斜坡,就像棒球场或是剧院的入口一样。斯内克一边瞄准着二楼和天花板上的各个角落,一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忽然,斯内克隔着枪口上的猫准具看到房间中央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
  是梅丽尔。
  斯内克赶紧后退了几步就像是看到了从二楼和天花板上射下来的红外线一样,果断地将身体隐藏在了这些想像的射击轨迹之外。混蛋,他狠狂地咒骂了一声。随后用固眼的望远机能观察了一下像是被绑在那颗虚拟地球仪上的梅丽尔。脚和手腕都被牢牢绑住只能无奈地倒在地板上。
  “混蛋,斯内克这是陷阱!”
  虽然我这时太声喊了出来,但他其实早就明白这件事了吧。毕竟之前曾经历过跟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状况。九年前在影子摩西岛上的那场战斗中,雪狼开枪击中了负责引路的梅丽尔的脚,将她死死地困在原地,把她当作诱饵,希望能引出躲在阴影里的斯内克。
  那个时候,斯内克什么也做不了。面对鲜血直流的梅丽尔,尽管斯内克艰难地把视线转到了一旁,但他却无法离开那片阴影。因为他很清楚,在自己把头伸出去的那一瞬间,世界上最高明的狙击手雪狼就会把子弹分毫不差地从他太阳穴里打进去。
  所谓狙击手就是这样的人。躲在一般步兵的射程之外,将明确的杀意仔细掩盖起来,从狙击镜中观察人影。与大多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开枪的士兵比起来狙击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人而扣动扳机。
  那时候涌上心头的无力感再次袭击了斯内克。
  “你谁也保护不了!”
  利奎德在用霸王踩碎弗兰克时发出的怒吼此时又出现在了斯内克的脑海里。艾玛、内奥米、他想起了所有被卷进“蛇”的命运之中,却最终被夺去了生命的人。
  “这里是连接服务器室的惟一通道吗?”
  在被焦躁包围的时候,斯内克开口向我询问军舰的构造。我点点头。
  “没错,只能穿过与这个ClC相连的防爆破安全门。他们也应该很清楚我们必须经过这里。”
  ”真是放饵的好地方。他们正屏住呼吸埋伏在这里面,等着我从这个CIC中的任何位置出现。”
  “我来当诱饵怎么样?”
  “Mk.Ⅲ必须把病毒注人‘G.W’之中,就算我被干掉也无所谓。但如果它身体上被子弹打了个洞,那一切就都完了。”
  从外表上看,梅丽尔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可一旦被敌人发现斯内克就在附近,就算无法击中要害,一发又一发的子弹还是会接连不断地钻进梅丽尔身体里。就像雪狼曾经做过的那样,他们企图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将斯内克引出来。
  不能被无力感束缚住手脚+必须得继续前进,但他想不出究竟该如何通过这里。焦虑导致了肾上腺素的加速分泌这又加大了斯内克那颗破破烂烂的心脏的负担。
  就在这时,忽然从房间另一边的通道里冲出一个全力奔跑着的人影。
  “梅丽尔!”
  “蠢货!”
  斯内克咒骂着跑出了阴影。
  那是强尼。看来好像是从海里爬上来的浑身都湿透了。或许是为了避免溺死才无奈地把枪扔掉的,此刻的强尼手无寸铁,只有一件单薄的防弹背心在保护着他。
  比起斯内克那已经开始硬化和萎缩的肌肉,强尼的双腿显然具有远胜于他的爆发力。斯内克剐迈出几步,他就已经穿出了通道,进入了埋伏在房间内的狙击手的视野之中。
  “强尼!”
  强尼像是要保护梅丽尔一般飞扑了出去。煞那间,他脑袋周围便洒下了一片鲜红的水滴。
  那情景简直就像是在斯内克心脏的伤口上又撇了一把盐似的。肉体的损伤,心脏的痛楚,与这些相比简直就像是幻梦一般。
  看到年轻人顷刻丧命的景象在因为自我否定和对自己的厌恶而心如刀绞的同时身为“传奇男子”的本能驱动了斯内克的身体。他一瞬间便对弹道做出了判断,弄清了射出刚才那颗子弹的狙击手的具体位置。他勉强地扭转上半身,将枪口对准那个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子弹击碎狙击手的鼻梁,然后朝他的后脑冲去。虽然没有击穿头盔,但大脑内部的脑组织和头盖骨的碎片一定像煎蛋一样被搅得一团槽。
  当然,埋伏在这里等着斯内克的并不只有这一名狙击手。很快,“桃源”士兵们便纷纷从控制台的阴影中冲了出来,将大量子弹射向斯内克。他一边躲避一边逃到梅丽尔身边,用小刀割断了绑住她的皮带。随后又精疲力尽地拖着一动不动的强尼和梅丽尔,慢慢来到与服务器室相连的防爆破安全门前。
  梅丽尔立刻开始检查强尼的伤口。虽然乍一看以为命中的是头部,不过子弹好像只是把他肩部的一块肌肉给打飞了,但伤口依然相当严重。
  梅丽尔迅速从口袋里取出急救包,开始为强尼的枪伤止血。
  位于CIC深处的防爆破门正好位于“桃源”士兵摆好的阵形之外。不过,很明显对方的增援部队正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赶过来。如果他们想凭数量取胜那么我们无论怎么抵抗也都是白费力气。
  梅丽尔从枪套中拔出沙漠之鹰,检查了一下弹夹。
  “你先走吧,斯内克,这里有我。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梅丽尔……”
  “尽快把‘G.W’给破坏掉,趁我还活着的时候。”
  “趁我还活着的时候”。梅丽尔爽快地说出的这句话让斯内克忽然明白了迄今为止自己究竟有多么傲慢。绝不能让自己的罪留在梅丽尔她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所以,必须得有自己亲手将一切了结。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然而,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在正为了取回未来而战斗。
  为了取回那个被斯内克,被我们夺走的未来。当然,梅丽尔不会认为那都是我们的错,而是带着“这是我们自己的战斗”这份坚强的觉悟来到战场上的。
  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家人,朋友相互支持,养育子女,面向未来将故事世代相传的世界。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为了取回那样的世界而战斗,这让她感到了非凡的骄傲。斯内克和我都是因为被“义务”所束缚才战斗至今的。然而,斯内克是为了过去而战,梅丽尔则是为了未来以命相搏。
  补偿早已过去的错误或是竖立起一块指向未知明天的路标,到底哪一种更有价值呢?比起将重担扔在地上,当然是把它重新担起来要更费力。
  斯内克此时真切地体会到,自己身旁的战士正在面对的东西远超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困难。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尽到自己的义务。
  “斯内克,前面就是微波射线。”
  面对梅丽尔的话,斯内克点了点头。从四面八方射向自己的电磁波会让全身的水分沸腾、皮肤、肌肉、内脏,哪怕只含有一点点水分的部位也会被彻彻底底地烧个支离破碎。
  这是最后的战斗,对两人来说都是。
  梅丽尔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理解这个动作的意义后,斯内克也伸出手和她相握。
  这就是军人向战友表达敬意的方式。
  “待会儿见。”
  说完,斯内克便消失在了厚重的大门另一边,而梅丽尔也开始将沙漠之鹰的子弹射向“桃源”士兵们。而我忽然想起了坎贝尔在密苏里号的指令室里说的那些话。
  “只要还活着,就一定得完成任务。”
  乍一听,这根本不像是父亲对女儿说的话,也不像士兵从上级那里得到的命令。但对于过了大半辈子戎马生活的坎贝尔来说,他确实很难找到其他的说法。他相信这是惟一能将自己的想法准确传达给女儿的一句话,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不管发生任何事。”
  坎贝尔接着说出这句话之后,梅丽尔终于理解了。在战斗打响前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的情况下,承认她是一名优秀的士兵,是坎贝尔此时此刻能够对自己的女儿表达的惟一一种“温柔”。
  “你是我的骄傲。”
  他最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必须得对那种骄傲作出回应,必须成为对得起那种骄傲的士兵。虽然被“桃源”士兵那强大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但被这些话支撑着心灵和身体的梅丽尔仍然死死地守住了连接服务器室的大门。此时此刻,端坐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那位倾心于传奇男子的女孩了。
  而是一名将充满决心的视线投向自己应该去守护的未来  既坚强又美丽的女战士。
  ④
  斯内克冲进那条通往服务器室的通道时密苏里号的甲板正在遭受着巨人们的蹂躏。
  紧贴着“桃源”的船身后,它便无法继续发射导弹。距离如此之近射向目标的导弹说不定会在自己的船上爆炸。就算导弹准确地落在了密苏里号上,飞散的碎片也会把“桃源”的外壳砸得一塌糊涂。在华丽地摧毁密苏里号的同时,自己也可能受爆炸余波的影响而沉没。
  因此,垂直导弹发射器和多管火箭系统这两种强大的远程火力被封锁之后,“桃源”选择了一种能彻底“砸碎”密苏里号战舰的方法。因为
  桃源”上搭乘着很多有能力击碎目标的巨人。
  用来保护“桃源”的无人型海魔鬼割破海面飞上高空,随后在落地时用它的脚尖将密苏里号的甲板踩得一塌糊涂。整个船体随之猛烈摇晃起来,有几名甲板上的工作人员随即被抛进了海里。舰桥里也有好几人把头擅在硬物上,因为脑震荡而失去了意识。
  “艾默里克博士,待在舰桥太危险了!请到下层去避险!”
  美玲在对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将视线从那个已经填满了整个嘹望窗,看上去显得凶神恶煞的无人型海魔鬼身上移开。
  “但是……”我刚想反驳。
  这里是军舰,我是这里的舰长。这次军事行动的指挥杈在我手上。
  请你服从命令!”
  面对这种不容争辩的口气,我只好抱着笔记本电脑沿着还在不断摇晃的楼梯慢慢往下走。的确,如果继续留在舰桥里,我就没办法支援斯内克,也无法进行输八病毒的工作。虽然很担心美玲的安危,但如果继续冒在那儿的话只会给她添麻烦吧。美玲说的没错,她是舰长,这里是她的军舰。
  “开火!”
  这次零距离炮击击中了正好站在舰炮炮口前方的海魔鬼。像肋骨一样的机体中央部分被完全击飞.那巨大的身体一瞬问分成了两个部分。
  也许根本不用担心那些年轻人。美玲现在已经是一名真正的舰长了。
  当然.我们不能因此而放弃继续赎罪。希望可以尽可能减少面向未来的他们将要经历的战斗,哪怕一点点也好。更何况种下这场战争的种子的本来就是我们。
  我从舰桥回到船舱后抱起电脑朝刚才进行行动说明的指令室跑去。
  “斯内克.情况怎么样?”
  斯内克被包围了。
  打开笔记本的我看到的只有枪口、枪口,枪口。
  在我从舰桥往下走的过程中由于无法进行具体操作,所以让Mk.Ⅲ自动追踪斯内克,此刻我能从它的摄像头里看到现场的影像——这让我背后流下了一道道的冷汗。在连接微波走廊和服务器室的人口处,斯内克陷入了让人无比绝望的困境中。
  灰色的大门当然能够阻挡静电,连电磁脉冲也;中不破它。厚重的钨合金,还有像三明治一样重叠了好几层的陶瓷,这道门就像一整块岩石一般。斯内克就在它面前,与自己那无论如何也不再听使唤的身体战斗着。量然有好几次由于衰弱过度而跪倒在地面上,他也即时往脖子上注射了内奥米给他的药,但那几乎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正当斯内克即将走到那扇门前时,隐藏在这个区域里的“桃源”士兵忽然冲了出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有数十个枪口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位老人,简直就像是某种残酷的私刑一般。
  “斯内克,站起来!站起来啊!”
  虽然他竭尽全力想要这么做,但双腿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他紧紧靠着都扇门,慢慢向下滑落,最后坐在了地板上。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杀的。我忽然决定了一件事。虽然Mk.Ⅲ几乎没有任何胜算但至少能拖延一些时间。我将机械脚的动力和平衡装置开到最大,准备朝那一团将斯内克牢牢围住的人冲过去。
  等等斯内克的话剐说到一半,“桃源”士兵的头顶上便闪过一阵亮光。
  某个像闪电一样的东西一边放射出强烈的电流一边转动,一下子就站到了我们和“桃源”士兵之间。那是一个人,从脚尖到头顶,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放电,同时用充满杀气的,足以遣退敌人的凶狠目光盯着那些“桃源”士兵。
  “雷电!”
  “我是笛!是雨的化身!
  雷电的气势随之一振身体各处紧接着绽放出激烈的火花。那个姿态简直就是北欧神话中的雷神托尔荒雷的守护神。
  他的嘴紧紧咬着一把太刀的刀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在影子摩西岛失去两只手后,只是在肩部做了器官闭锁和止血处理。他那裸露的双肩上正披着黑色的长风衣。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在失去两只手臂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来到了“世外桃源” 的深处。而嘴上那把剑也是在失去双手之后用来辅助保持平衡的。
  弥次郎兵卫(注:日本一种传统玩具,特点是保持着两臂向左右平伸的姿势。),我忽然想到了这个词。能来到这里,他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
  “斯内克,前面——我会到服务器室去。”
  雷电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神把我吓了一跳,斯内克的感觉大概也和我一样。因为那里面闪耀着不甚明显的疯狂。在这里战斗,在这里死去。自己只是为了这一瞬间而存在的——但是,雷电的这种想法只是为了保护斯内克那颗如果没有人挺身而出就会被撕得粉碎的心脏,想尽可能快地让他离开这残酷的战场。斯内克十分理解他的心情。
  “前面是微波武器,我一个人就够了。”
  雷电的喉头微微一颤,仿佛即将说出拒绝斯内克的话。
  以少年兵的身分战斗时,  以猎狐犬成员的身分战斗时,杰克曾经战斗过的那个世界全都消失了。指挥“巨壳”行动的“上校”其实是“爱国者”通过纳米计算机在置电大脑里创造出的假想人格,而他一直坚信自己所属的那支猎狐犬部队,实际上在影子摩西岛事件之后便立刻被解散,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而后,当他失去理应在罗斯肚子里慢慢长大的新生命时,雷电为了将“自我”保存下来必须得找到可依靠的东西。
  “我的身体是机械构成的,如果我进去……”
  让雷电无法承受的重担应该是我们无法想像的一种绝望,也可能是像同时刺入身体的干把利剑一般的孤独。随后,他为了让自己忘却这些绝望和孤独便开始学着把自己变成野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忘了自己是人类。
  斯内克大声反驳。为了将对他自己的身体施加了诅咒的年轻战士引回属于人类的人生  引回和罗斯携手向前走的人生。
  虽然你的身体是机械,但心还是属于人类。你还有应该要去做的事。
  “别再提她了。”
  “雷电,你看着我的眼睛。”
  只凭语言还不够。注意到这一点的斯内克拼尽全力站了起来,让他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和那副伤痕累累的面容。雷电那野兽般的被固执的念头占据的双眼第一次接触到斯内克背负着多么巨大的伤悲。
  “别浪费了自己的青春。你还能够重新开始。”
  你背上没有任何重担,只是不愿放弃曾经的追求。一直被你看作是巨大负担的宿命也好命运也好,在你的未来根本不应该留下任何影响。斯内克将紧紧束缚着冒电的虚拟绳索,在被敌人重重包围的情况下——不,也许正是因为面临这种困境——斩断了。这也是自己必须得尽到的“义务”之一。
  “接下来是我的事。我……将我们这个世界弄得一团糟,连你的人生也被牵连了进来。我有义务结束这一切。”
  也许在这个瞬间,雷电才第一次发现斯内克即便成了这副惨状也要继续战斗的理由,也许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斯内克在那个曼哈顿的清晨告诉他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的确按照”爱国者”编写的剧本扮演了‘雷电’这个角色,但那场战斗是你亲身体会到的,你的一切思考也只属于你自己。
  在经过了五年之后,雷电——杰克终于理解了斯内克那番话的真正含义。
  解放斯内克。雷电为了这一目的奋战到现在,他认为那也是自己活在世上的惟一理由。只有待斯内克的身边才能让自己在扮演少年兵,扮演假留的斯内克这些角色时被强加在身上的那些东西,让迄今为止的人生变成一种有意义的形态。
  而正是这种想法牢牢地绑住了斯内克的手脚。
  雷电现在明白了,想要帮助这位曾经救过自己的传奇战士这种愿望实际上只是一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而已。因为斯内克真正希望的是像雷电一样的人与自己脱离一切关系,各自找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雷电却说他要解放斯内克。
  那么,为了达成那个目的,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亲眼看着斯内克战斗到最后一刻。
  “好……我会在这里阻止他们的。”
  重新下定了决心的雷电用刀刃一般的目光横扫包围着他们两人的桃源”士兵。身穿重型装备的士兵们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呈扇状的阵形稍稍有些松动。我操作Mk.Ⅲ的机械缆绳与大门旁的认证装置相连,然后用内奥米留下的密码打开了门。
  “听好了,雷电,在病毒注八完成之前,你一定要守住这里!”
  斯内克对着放射出“雷电”的杰克后背大声叫道。
  如果不能阻止那些像潮水不断往前涌的士兵,那一切都完了。
  斯内克蹒跚地过大门时,杰克一边用眼神压制住眼前的士兵,一边背对着他低声说道。
  “斯内克,谢谢你。”
  虽然斯内克因为这句话稍稍停了一会儿,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他无从得知加诸在这位年轻人身上的,名为“索利德·斯内克”的诅咒究竟解除没有,但至少希望被保存了下来。在冒电的前方,等待着他的或许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但这个年轻人被给予了足够的时间——和自己完全不同。
  现如今,虽然希望十分渺茫,但斯内克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一样东西。想到这儿,他又再次往前迈步。与“桃源”士兵对峙的雷电,还有即将踏入死亡走廊的老兵,两人背对背站在那里,一道无比厚重的门扉在他俩的后背之间落下。就像要切断一直束缚着两人的,那一条条诅咒的丝线一般。
  进入这个六角形走廊内部的那一瞬间,斯内克便被强大的微波紧紧包裹了起来。
  怀绕着他的六个平面全都在放射着致命的电波。这种波长可以贯穿细胞膜和骨组织,直接对组成斯内克身体的六十多兆颗细胞里的水分产生作用。
  行动开始前,我在潜入装束的表面涂上了厚厚一层的铝粒子。这是我们手上惟一能够对付这种微波的东西。微波炉的门上就是做了类似这样的处理,不过一旦混有其他金属,那怕只是份量极少的一点也会将微波完全吸收。
  所以,我用含有非磁性铝粉的涂料在斯内克的潜入装束表面抹了一层“防护罩”。能与磁铁发生作用的金属会被微波加热至相当高的温度。非磁性的铝虽然也能吸收微波,但不会损失感应电,也不会发热,而且成本低廉,所以微波炉的保护盖大多使用这种材料制作。
  当然,我非常想把斯内克全身都涂满这种金属的防护涂层,让致命的截波完全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但如果我真那么做的话,别说进入服务嚣室,他连进八战舰的内部都完全不可能。
  更何况,我对关节等缝隙部位完全没有一点儿办法。这套潜入装束实际上是类似肌肉组织的复杂纤维集合体,各个连接部位,也就是会运动的位置根本无法用涂料完全覆蓝。我们大致知道这些铝粒子最多能吸收多少的微波。微波炉的保护盖大概涂有零点五毫米厚的一层铝粒子,而我们这种涂料所能发挥的防御力大概连那个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仅仅前进了几步,斯内克便因为极致的痛苦崩溃了。
  “斯内克!”
  章鱼迷彩失去了控制,表面变成了灼热的红色。虽然潜入装束原本被设计成了类似肌肉的结构,但通常都是呈灰蓝色——现在则换成了一片鲜红。简直就像是把斯内克全身的皮肤剥掉,让肌肉暴露在空气中一样。
  此时的斯内克连咳嗽都做不到。
  他无法呼吸。肺泡,心脏,全身上下的所有管道,血液都被急速加热,正在突破恒温动物的生存极限。在紧身衣内部,破裂的血管导致了大面积的内出血,那些有着超常粘性的液体将皮肤染成了红黑色。
  “站起来!站起来啊!斯内克!”
  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如果因为全身的水分沸腾而死去,斯内克是绝对不会甘心的。在身体被不断加热的情况下,斯内克还是将右手向前伸了出去。
  斯内克开始在地板上爬行,开始以让人无比揪心的速度前进。就像是在热气中“溺水”的人一般,在走廊里一次又一次将身体往前拉。
  正当我看到从紧身衣的关节部位冒出了像是白烟一般的东西时,斯内克的左上臂便爆炸了。
  他随即发出了一声我至今从未听到过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凄惨叫声。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也许在某个集中了热量的部位附近,由于急速蒸发的水蒸气找不到释放的出口,于是冲破肌肉和皮肤,产生了刚才的”爆炸效果”。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人类的身体竟会像这样一点一点地爆炸。
  我拼命抑制住了呕吐的冲动。
  斯内克手臂上的肌肉外露,几条断裂的肌腱从骨头周围爆出,像红色的肩饰一样垂在那里。斯内克再次趴在了地板上。看样子刚才的痛苦已经把他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也夺走了。
  “斯内克……求求你,快往前走。”
  我很想把头转开,这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直视的画面了。
  我的挚友,和我并肩作战了九年的战友,现在全身被烧伤,被碾压慢慢变得支离破碎——如果注视这副凄惨的场景超过三秒钟,我一定会产生一些无比疯狂的想法。所以我把眼睛闭上了那么一瞬间。我想在这位正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与身体极限拼命战斗的传奇战士面前,任性地闭上自己的眼睛,不再去看他的任何举动。
  但斯内克的呻吟不允许我这么做。
  那既是痛苦的低吼,同时也表明了自己会忍耐着这一切继续前进,拒绝放弃和失败的决心。他的呼号让我无法闭上双眼。那个男人还要继续前进,面对他的意志,我无法把视线转到其他任何方向。
  ”奥塔肯……你在吗?”
  从灼热的喉咙里流淌出了嘎吱声一般的语音,他在叫我的名字。
  “啊,我在这儿。”我尽可能地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他那张至今仍没有停止呻吟的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捆住了似的。
  我就在斯内克身边。现在也好,今后也好。
  “为什么……你要……和我……一起……战斗?”
  在保持清醒的意识都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斯内克的这个问题让我感到非常意外。我先是一惊随后立刻意识到必须马上作出回答。
  现在斯内克需要我的声音。在逐渐崩坏的身体里,为了保持清醒必须地牢牢抓住某样东西。也许,就算他现在听到,事后也会忘记我究竟说的是什么,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口回答道。
  “因为还没有听到你的答案。”
  实际上,这只是众多理由中的一个而已。不出所料,斯内克并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答……案?”
  “在影子摩西岛上埋葬雪狼时,我问即将要去破坏霸王的你——雪狼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雪狼在雪原上那场狙击战中落败,我守在她正迅速失去温度的亡骸旁,开口询问背对着我的斯内克。那是我在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互相残杀。
  人,为什么非得战斗?我在那个时候失去了爱慕的女子,于是一边流着泪,一边将这个孩子气的,但同时也是最根本的问题向斯内克提了出来。
  “当时你是这样回答我的——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就告诉你答案。不过,虽然你后来成功从影子摩西岛逃走,但却一直没有告诉我结果。我之所以一直跟你并肩作战,就是为了听到当时你没有告诉我的答案。”
  “那个时候……我……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战斗……是一种……不愿死去的本能……那也是……我整个人生的最大动机。”
  “大家都是这样。“
  我说道。当时在那个小岛上的所有人或许都是这样的。雪狼、意念螳螂,火神渡鸦,还有利奎德。
  活下去,自己还不能死。为了将生命的质感牢牢抓在手中,他们纷纷来到了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的战场。在冷战结束后,害怕那样的”理想世界”会渐渐消失的利奎德为了构建一个专为战士而存在的“乐园”,在影子摩西岛发动了叛乱。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
  “只能在面对死亡的恐惧中…… 找到生存的意义……
  那么,离开那个岛以后你的人生又是什么样的呢?”
  “我希望能……享受人生。我真是这样想的。”
  “和我在一起的这九年里……你觉得自己享受了人生吗?”
  斯内克继续向前爬去。每一块肌肉都在面对灼烧,体液似乎沸腾了起来。
  “我们…不是政府或是其他人的道具…只能用战斗……来表明自己的存在……但我一直在为了自己而战……弗兰克他……在临死前是这么说的。”
  “之前曾听你提起过。”
  “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能忠实地……按照那句话的真意去战斗。多亏有你在……我才能……完成……属于我自己的战斗……我感到很满足。”
  直到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条仿佛无限漫长的,通往一个遥远彼方的走廊已经被斯内克甩在了身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了走廊的终点。
  带着从全身上下不断满溢而出的白烟和炽热蒸汽,斯内克慢慢爬出了这个由微波射线构筑的地狱。
  潜八装束的力量辅助设备被热能震飞了出去,散落得到处都是,服装的内部材质也大多剥落了下来。从爆开的皮肤表面流出的鲜血将紧身衣染成了深红色。
  MK.Ⅲ的机械缆绳与大门上的电子锁相连,让它在斯内克面前慢慢打开。终于逃出微波射线走廊的斯内克本想站直身子,抬起一侧的膝盖让自己半蹲在地上。但双腿被整个身体的重量一压,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身体就这样倒在服务器室的地板上。
  仰面躺在地上的斯内克随即开始呕吐。虽然很想再次注射一些纳米计算机,但他的手根本不听使唤。
  我操纵着Mk.Ⅲ的机械缆绳,代他把注射器抵在了那血肉模糊的脖子上。和在影子摩西岛上的情况一样,当时我被内奥米要求将能够彻底消灭梵普的纳米计算机注人那个凶手的身体。一边想着这件事我一边调整Mk.Ⅲ的摄像头,对准了服务器室内部。
  “这就是‘G.W’……”
  那里是一片墓地。
  上百块齐腰高的漂亮黑色墓碑整齐地摆放在这个竞技场一般的长方形空间里。简直就像冥界一样。仔细一看,每一块墓碑其实都是服务器。我平时听人提到“服务器”这个词的时候所能想像出来的特征它一个也没有,在表面上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供我操作的接口。
  漆黑的“石板”整齐而有序地静静排列在这里,与其说这里是服务器室,还是把它形容戚一块墓地,能够让死者不被打扰地安眠,直到默示录中那个复活之日的墓地比较合适。
  每一块墓碑的前方都有几朵纯白的花卉在摇曳,它们都被不存在的风吹拂着。没错,这些由全息田像构成的花就是生长在引领者和大首领墓碑周围的,根植于那块陶工田地的伯利恒之星——伞花万年青。
  “能……能行吗?奥塔肯?”
  由于纳米计算机产生的效果而稍稍恢复了些许体力的斯内克,用不断发出咻咻声的喉咙痛苦地问道。
  “交给我吧。”
  在回应这句话的同时,我让Mk.Ⅲ靠近了其中一块墓碑。打开地板上的维护面板后,我用机械缆绳对准了那里的接入口,开始焦急地寻找最适台注入蠕虫病毒的区域。
  “G.w”绝对是一个庞大得超出一般人想像的巨大系统。如果不能选择一个确切的位置写入第一段程序,那么就很难保证最后的成果。因此,我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尽可能地搜索全部记录在“G.W”内部的数百京字节信息。因此,我同时启动了多个搜索机器人程序,它们能更有效率地对里面的情报进行筛选。
  要是在错误的位置写入病毒,说不定就得花上一整天甚至是一个星期才能让“G.W”的整个系统完全崩溃。不管阳阳亲手完成的病毒究竟有多强如果在完全控制住一切之前花了太多时间,那我们仍然没有胜算。
  离“J.D”最接近“桃源”的时刻也是利奎德发射核弹的时刻只有不到两分钟了。在那之后,艾玛、阳阳,还有内奥米的故事都将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忽然,斯内克像是要摆出什么姿势一般因为痛楚而呻吟了起来。
  是感觉到什么了吗?即便到了离死亡如此之近的现在,这名男子的感觉依然敏锐。
  “斯内克,怎么了?”
  斯内克勉强举起的枪口前方有一颗黑色的球体在地面上滚动。
  慢慢向斯内克滚来的黑色圆球与从墓碑之间滚出的其他相同球体汇合到了一起。它们组成一张黑色的地毯朝斯内克和Mk.Ⅲ的方向压了过去。从这些神秘球体的集合中忽然伸出了几只幼儿般的手臂。
  “蜣螂”——在位于东欧的老妈基地里大闹过一番的小型侦察机器人。
  斯内克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地毯”猛地向上拱起,朝慢慢倒向地面的斯内克扑了过去。
  “呃!”
  斯内克刚刚把扳机扣到一半,M4就离开了他的手掌。连使用冲锋枪的力气也没有在那个被灼烧,被压榨、被破坏的身体里剩下一丝一毫。可即便如此斯内克还是想要保护Mk.Ⅲ不被“蜣螂”破坏。从球体里伸出的 漆黑橡胶状手臂紧紧抓住了斯内克的身体。转瞬之后,他全身上下都布满了“蜣螂”。
  斯内克好不容易从腰带里抽出了匕首.用力刺入一台紧贴在侧腹部的“蜣螂”身体里.它那红色的指示灯光随即熄灭.手臂也失去了力量,瘫软地掉在了地上。可其他球体就像是在报复他的反抗一般忽然同时开始放电,明亮但却异常残忍的火花瞬间刺穿了斯内克的每一寸皮肤。
  不行了,电击是毫不留情的。巨大的能量正直接攻击着斯内克因为剐才的爆炸而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肉和骨骼。我忽然想起他曾经在影子摩西岛上接受过左轮山猫的电击拷问。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年轻,足够忍耐电击带来的痛苦。但如今在被微波灼烧过之后,他绝对无法在承受住这种足以致死的电击之后仍然保留清醒的意识。
  但我要是倒在这里,下一个就轮到MK.Ⅲ了。
  “奥塔肯!”
  斯内克喊出这声绝望的惨叫时阳阳、 艾玛、还有内奥米编织的故事已经完全侵蚀了“G.W“的核心。
  守在ClC大门口的梅丽尔和强尼面前,“桃源”士兵们停止了一切活动在微波走廊的人口处,正一步一步遇向雷电的那些人也一样。
  填满了密苏里号甲板的月光。
  已经踏穿甲板,正要将整个船体一分为二的巨大的海魔鬼。
  所有的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停了下来。
  “成功了!”
  我在读取了屏幕上的信息后,确认蠕虫病毒已经完全压制住了“G.W”。呈爆炸状增殖的程序组让核心的高速信息处理器由于超负荷运转而崩溃,抹消了庞大的程序单元。
  “蜣螂”群也接二连三地从斯内克身上掉落。
  看上去就像脱皮一样。随后,小型球状侦查机器人完全停止了一切机能,随着因为海浪而微微摇动的”桃源”在基地的地板上不停滚动。
  “等等……”
  有,有点儿不对劲。在将“G.W”的整体构造变成一张地图,用它来表示侵蚀情况的窗口中,病毒影响的范囤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测,侵蚀在不断扩大。它强行进入“G.W”内部的所有空间,就像一支傲慢的军队一般不断进军,不放过自己势力地图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同时也像翻滚的暗云一般不断扩大。
  “消除类似程序……也不对。”
  病毒波及的范围,显然已经不仅仅是“G.W”管辖的网络。好像它将“G.W”整个吞下之后仍然不满足,紧接着又向其他AI伸出了触手。
  难道是,内奥米?
  我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显示着“G.W”网络构造的地图随着病毒的不断扩散,表示范围也在逐渐加大。感觉就像是从一个星球变成了恒星系,紧接着又变成了银河那样的星云。
  没错,蠕虫病毒正在朝整个“爱国者”的“情报宇宙”不断扩散。
  “奥塔肯,怎么了?”
  斯内克也发现了我的不安,感觉事情有些奇怪。
  “‘J.D’正在消失。”
  “什么?”
  病毒几乎已经把“J.D”完全压制住了。通过自我增殖形成的超高负荷龙卷让“J.D”的处理中枢由于过载而崩溃。已经成为“爱国者”本身的AI内部的高级处理中枢此刻完全被破坏,无法计数的蠕虫病毒已经完全取代了巨大的智能构造体。
  紧接着,将“J.D”的一切全都置换成自身要素的病毒们似乎终于得到了满足,随后按照预定计划开始进行自我毁灭。也就是在完全替代了对手后,转而开始消灭自己。
  为什么,我在这一刻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大吼和低语,内心深处的表白,谎言和告解。
  流淌在这颗星球的网络之中的,人们靠言传,手写记录下的所有故事。
  从没有人怀疑它们是否存在的,由人完成的所有商品交易。也许现在正有人用电话或是邮件对另外一个人表达着自己爱意,或者是提出分离的请求。
  容纳了人类所有的行为,信息后,再将它们构成一个能够决定一切统治和预测的监狱。这就是人类历史上最庞大,最复杂的,名为“爱国者”的故事所编织出来的宇宙。
  同时也是“现实”本来的名宇。其实只是像一整张地图一般的东西。
  先让人类被“故事”束缚,让人们相信这是防止死亡,防止被带走一切的惟一方法。然后再由冷酷的,傲慢的,孤独的神创造出一个庞大的故事。却在那三个人的故事面前彻底失败,完全被抹消。
  这一天有一个宇宙在我面前消失了。
  火热的脉搏催动着故事的血液不断流动,但它此刻却像是陷人了永远的沉默一般,一瞬间冷却了下来。
  那简直就像是宇宙最后的瞬间。从热力学角度来讲我们或许可以说变得异常冰冷的AI们已经“死亡”了吧。
  斯内克、哈尔,一定是你们。能听得见吗?
  墓地——服务器室的墙壁面板忽然全都映出了内奥米的样子。
  看到我吃惊的样子,内奥米脸上随即浮起了一个微笑。她在教阳阳煎鸡蛋的方法时这样笑过,和我交谈时也像这样对着我笑了好多次。
  不过,此刻看到的是我从没见过的笑容。
  当然,她看着我微笑之类的情景只不过是我的想像。这只是先录好的影像罢了。
  你们注入的病毒以“G.W”为媒介,消灭了所有AI网络,包括“G.W”在内的四组AI以及管理它们的“J.D”都是病毒攻击的对象。我将这段影像设定为只有在它们完全消失时才会播放出来。
  不仅仅是爱国者之子。
  “爱国者”打算利用纳米计算机将所有的国民全都导入这个系统之中。
  我有责任阻止那种事的发生。
  对了,我还借助了阳阳的力量。
  她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让“G.w”停止,相信能够帮助你们,所以给了我帮助。
  这是一种专门对付AI的“死狐病毒”。
  病毒的名字就叫“活狐”。
  没错,这是一种从与我曾经发明的纳米计算机病毒完全相反的角度想到的东西,我在其中加八了“将被囚禁的‘狐狸’解放出来,让它们任意驰骋”这一理念。
  从她的笑容里,我看不到悲壮,看不到她理应承受着的痛苦,看不到一切负面情绪。那是和友人交谈时的微笑,爱人就站在身边时发出的笑。从中看不到丝毫的讽刺,也称不上美丽,只是普通的笑容罢了。
  她已经达到了微笑的极致境界。
  死者并不能赦免任何人。此刻,我正是抱着这种想法,努力走出一段不会后悔的人生。如果不能避免犯下罪孽的话,那么至少事后要把它们全都偿还。斯内克也好,内奥米也好,或许都带着这样的想法。
  但是,内奥米将我远远抛在了身后——如果不把自己剩下的时间一点儿不剩地全部用光的话,我就无法达到位于夏魂边境的那个地点。
  我们正在注视着。
  注视着一位已经踏入比“偿还”更进一步的世界之中,已经远离我们的女性发出的微笑。
  恐怕,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真是奇怪的感觉。在死之前留下死后才会被人看到的信息
  哈尔,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轻声回答道。迄今为止,我从没在被称为“哈尔”时感受过现在这种舒心。
  很抱歉我骗了你。
  欺骗你,对我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我想在死之前给你道个被。可即使如此,我犯下的错也是不可饶恕的一一不过,我还是在最后时刻体会到了生命的喜悦。
  谢谢你,哈尔
  在一切都已经完结的现在,我发现已经没有必要再流眼泪了。
  内奥米选择的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幸福”。她把对自己来说所剩无几的,那些不断被病魔蚕食侵吞的时间全都用在了赎罪上。我想几乎没有人敢说这样的最后时刻是“幸福”的。
  不过,她的眼中还是充满了安详。
  斯自克,听我说。
  倒在地上的斯内克把头抬了起来。
  这个国家已经还给了纯洁的孩子们。
  新的黎明即将到来一一从今往后,你们能够构筑新的命运
  斯内克,已经够了。
  你辛苦了。
  弗兰克在他面前被杀死。自己将弗兰克变成了废人。
  “正是自己夺走了内奥米的哥哥”,斯内克一定一直坚持着这样的想法。在密苏里号的指令室里他之所以怀疑内奥米究竟站在哪一边,也是出于这个原园。在影子摩西岛事件进展到最关键的时刻,斯内克曾对内奥米说过“就算被你杀死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之类的话。这也证明了他背负着内奥米的仇恨。
  但内奥米已经完全原谅了斯内克。在九年前的那场战斗之后。
  现在,内奥米终于有机会把这件事告诉斯内克,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再憎恨任何人了。然而,内奥米还在人世时背负着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命运不允许她将这件事亲口告诉斯内克。
  那是在内奥米逝去时,斯内克便已经放弃追求的原谅。
  原本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现在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斯内克当然感到有些诧异。得到谁的原谅这位传奇战士看来还对这种温情有些不习惯。这真是有些奇妙他本人明明就是一个对所有人都体贴至极的男子。
  说完所有话的内奥米将视线投向了画面之外,某个极远的地方。就像是在看着自己即将前往的场所似的。她的双瞳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吓,虽然也许有,但也被无比强大的希望全部赶走,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不仅仅看着过去,还一直注视着未来。
  致瑰就快要谢?……
  那里是每个人必定都会前往的地方。
  斯内克自己也很快就要到那里去了。和人造的玫瑰一样,他也不是大自然带给我们的“蛇”。这个故事即将迎来它的终结。当这种想法浮现在斯内克脑海中时,出现过无数次的强烈症状再次袭击了他的身体。此刻他几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伴随着胸廓的痉挛,斯内克缩紧全身的肌肉,让自己像个胎儿那样蜷为一团。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就让我一个人慢慢逝去吧。
  他脑海里不停地想着这件事,最后终于失去了意识。
  ⑤
  螺旋桨拍打空气的声音刺激着鼓膜。
  空气里有海潮的香气。声音、气味——难道说,自己还有机会看到什么吗。斯内克很想睁开双眼,但两片薄薄的眼睑此刻就像被烧制成形的陶器一般坚硬。他勉强地睁开了双眼后,看到了那个男人——利壹德-山猪双手交抱胸前,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从“桃源”舰桥的最高处俯瞰着平稳的海面。
  枪声、怒吼战斗的声音全都已经消失。只有从密苏里号战舰的扩音器里传出的,美玲宣告战斗结束的喊话声。“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已经不是战争”之类的话语在整片天空下回荡命令还在某个地点发生的小规模交火立即停止。
  刚才还笼罩着这附近的低气压已经消散,阳光自然地照在这块位于舰桥顶端的平台上。从用隐形材料制造的外部金属板和被章鱼迷彩覆盖的椭圆形屋顶上,伸出了几根用来通信的天线柱。
  “你醒了,斯内克。”
  利奎德看着大海说道,身上的外套随风飘荡。斯内克从微凉的地板上把头抬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虽然还是有疼痛,但并没有达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你看,战争结束了。”
  斯内克单膝跪地,然后再慢慢让自己把身体站直,在惊异于自己还能站起来的同时,直立在舰桥顶端的斯内克看到了伤痕累累的密苏里号和己条正在为清理战场而来回奔走的小船。盘旋的美军直升机恰好从两人头上不远处掠过。
  “为什么?”
  利奎德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巨大阴谋被彻底摧毁的人,也看不到丝毫的怒气,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表现甚至有悠闲。利奎德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平缓的大海,他的样子让斯内克无法理解。
  “我希望将我爸从零创造的‘爱国者’中解放出来。大首领曾经想不依靠由国家掌控的军队,独自建立一支自由的民间武装……那就是世外天堂。但最终在你的阻挠下失败了。”
  在上个世纪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世界各国之中都有从战争里得到好处的人,他们建立了“哲学家会议”。而战争结束后,那笔让这个神秘组织内部反生分裂的资金,最后被前SAS的少校零得到。
  零缔造的组织就是:“爱国者”。以庞大的“哲学家遗产”为基础,他们为了将某位伟大女性的遗志变成现实开始了各种行动。但这个神秘组织制造了一个掌握一切,将所有预测、统治权全都收归自己所有的灵魂牢狱。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首领为了逃离这个牢狱,不依靠受国家政治支配的军队,而是组建了一支自由的民间军事力量——那就是世外天堂。九年以前,利奎德在影子摩西岛上力求脱离遗传基因的控制。然后是五年前,两人的兄弟索利达斯在曼哈顿为了摆脱“爱国者”的信息统治而奋战。
  这一切的一切,部只不过是前往这个瞬间——前往“天堂”的实验错误罢了。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后的解放而做出的斗争,同时也是一种反抗,反抗一切将人类的夏魂压缩成渺小故事的力量。
  “从‘爱国者’最顶端的士兵外部控制系统‘爱国者之子’中解放从死狐病毒中解放,从系统中解放,从个人认识中解放!然后,将被囚禁的精神完全释放出来!”
  随后利奎德忽然伸手指向自己被诅咒的兄弟。斯内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自己身体里还残留着没有得到解放的东西,利奎德至今也仍被它囚禁着。
  那就是他们的存在本身,还留在这世界上的蛇之血脉。
  “来吧,兄弟,这是最后的战斗!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我们还没有得到解放。战争结束了。最后,让我们一对一地做个了断吧!”
  利奎德用力脱下风衣,让海风将它带往远处。出现在斯内克跟前的肉体保持着惊人的健壮,让人很难相信它的主人已经超过了七十岁。在影子摩西岛上被弗兰克砍下的右臂与一些裸露的肌肉纤维重叠在一起但那些部位并没有呈现出充满生命力的红色脉搏。人工肌肉也就是一种高性能的义肢。它采用了弗兰克和雷电身上的技术,是一种一般被称为“高性能残障支援”的机器人技术。
  利奎德握紧义肢的拳头,将它摆在胸前。
  曾经被移植到那个位置,进而劫持了左轮山猫身体和精神的右臂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斯内克在惊讶的同时也摆出了战斗姿势,开始相互揣测和估算距离。
  “来吧,斯内克!”
  斯内克听从了利奎德的这句话。也就是说,他解除刚才摆出的架势后立刻向前猛冲。利奎德完全没有想到斯内克会用如此野蛮的动作开始这场决斗,所以被橄榄球比赛中的标准截击动作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肚子上。
  “干得不错!”
  冲入对手怀中的斯内克径直把头往上一顶,从下往上让利奎德的下颚吃了一记重击,然后用力挥拳击打对方的侧腹部。利奎德在一开始完全处于下风。好不容易将斯内克甩开一点之后,立刻将手肘击向对方的后背。
  冲击直接从后背传至肺部及胄部,令斯内克的呼吸为之一滞,抱住利奎德的双手也因此稍稍松开了一些。看准机会的利奎德果断决定接下来使用膝盖向上顶,后背和腹部全都受到重击的斯内克由于痛苦而直起了身子,在那一瞬间,人工制造的右手肘猛地撞在了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左脸颊上。斯内克只能无力地向后退去。
  虽然利奎德乘胜追击地使出了一记回旋踢,但在被受到离心力加速的脚尖踢中柔软的侧腹部之前,斯内克勉强地向后一退——刚好躲过。
  斯内克再次主动缩短与利奎德之间的距离,全力开始攻击。
  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胸、腹、后背、脸……在将拳头印在利奎德身体上几乎所有部位的同时,斯内克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九年前的影子摩西岛上,两人也只用拳头展开了一场决斗同样是在一个类似这里的高台上。虽然那个时候他们所站的地方是霸王的后背和现在是”鲸鱼的后背这一点有些许不同但从“站在装满了最新电子设备的巨大兵器上用最原始的拳头互殴”这个条件来看,好像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不,不对。不仅仅是那个时候。在影子摩西岛上赤手空拳和机器忍者搏斗的时候,在桑吉巴尔的雷区第一次与弗兰克比试拳脚的时候斯内克如今面对的这场战斗似乎还绽放着那时的光芒。这简直就像是某种运动一般,脱离一切憎恨和杀意仅仅为了证明彼此的存在而相互殴打,有着惊人的纯粹性。
  在一次又一次的挥拳过程中,在不断将对方的脸变得血肉模糊的过程中,斯内克居然不可思议地感觉自己已经原谅了利奎德。仿佛每一拳印下的,都是两人原谅彼此的证明。
  斯内克正在慢慢接近的,就是内奥米已经达到的境界。
  原谅一切,接受一切。
  斯内克用紧握的双拳不断伸向那个地方。
  然后是最后一击。两人的拳头刚好在空中错开。紧接着,他们的脸颊几乎同时被对方的铁拳击中。
  斯内克也好,利奎德也好,都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是为了感受对方的体温一般,他们没有让自己的拳头离开对方的脸颊,没有让这个姿势崩溃。时间缓缓流淌.两人的僵持就像要持续到永远一般。最后,终于有一方的影子慢慢向后倒去。
  继续站立的人,沉沦的人,命运已经来到了终点。
  在这个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都已经达到极致的场所,胜败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线。
  “从现在开始,斯内克。”
  利奎德仰面倒在了“桃源”的舰桥最顶端。从被斯内克的拳头击溃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非常纤细,听觉神经已经严重老化的斯内克必须得竖起耳朵仔细听。
  “美国失去了秩序,社会又会回到西部开拓期的混乱状态……这灾难之火将会向全世界蔓延。”
  斯内克破坏的东西虽然确实是一种“牢狱”,但同时也是将人类这种野兽牢牢锁住的铁链。也许。爱国者“的确统治着、控制着整个世界。
  让所有人相信他们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同时在暗中引导他们,操纵他们。
  然而,“爱国者’的AI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能正是在描绘着我们自己。AI们,“记述”着整个世界的究极故事的作者们毕竟是从我们的世界中搜集的材料。“爱国者”的AI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规范,习惯,甚至是生活本身。
  是人们在无意识中遵循的习惯的集合体。这就是“爱国者”的真面目。
  “任何人都能在战斗中得到满足的世界。老爸的意志,那个被天堂抛弃的世界——‘世外桃源’终于实现了!”
  利奎德满足地笑了起来。即将开始的世纪是大首领梦寐以求的世界,是他的儿子——利奎德和索利德,这两条“蛇”出生的世界。而“天堂”  则是大首领最憎恨的地方。
  绝对的安宁和完全的幸福是在夺走思索的活力,夺走行动的能力,夺走背负责任的动力之后才开始形成的。那正是零少校和“爱国者”希望的世界。而将斩断“天堂”的支配作为自身义务的大首领,铭记着心中的理想开始了他的斗争。对抗那个自己曾亲手帮助过它诞生的,那个荒诞无比的天堂。
  在自己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帮助对抗支配的体系,负起该负的责任,偿还一切自己犯下的错误。全部都一模一样,斯内克在不知不觉中重复了他父亲的战斗。
  “老爸他现在一定躲在某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偷笑吧。
  利奎德在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之前低语道。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斯内克了  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天空,就像是在寻找已经失去信息的脉搏,此刻正在冰冷的轨道上继续旋转的“J.D”一般。
  “我们是被制作出来的怪物。只要光不消失,影子也不会消失。只要还有光,影子就算消失了也没什么意义。”
  说出这番话的利奎德给人的感觉很奇怪。不对,占据了他人身体的男子本身或许就是最大的“奇怪”,但现在的利奎德却给人一种没有很好地扮演他自己的怪异感觉。就像是一名演员没有把握住角色特征似的。
  “我是利奎德的分身,你是那个男人的分身。”
  说到这儿,利奎德忽然伸出两只颤抖的手指向斯内克。
  “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干得……不错……”
  斯内克本以为从他的喉咙里还会漏出什么声音但利奎德的双手忽然没有了力气,瘫软地倒向地面。
  老迈的战士走到利奎德身旁蹲下身子把手指放在他的脖子上。能感觉到温度正急速地从他身体里流失。颈动脉一动不动,说明已经没有一点血液从心脏流向大脑了。
  放在颈部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利奎德的脸颊,然后他张开手掌用眼睑盖住利奎德圆睁的双眸。
  你不必再正视任何东西了。束缚也好,宿命也好。
  这是斯内克与他这位受诅咒的兄弟之间的最后道别。
  阳阳编写的程序虽然破坏了“爱国者”AI的“大脑”部分,但并没有波及到与之相连的“脑干”。因为她仔细分析过了内奥米留下的源代码,将“爱国者”的控制和维持生命线的电子控制成功分开。水、空气、电力、食物、医疗、通信、交通——她切断了“爱国者”的控制,同时又守卫了近代文明。
  不知是为了给妈妈奥尔嘉报仇呢,还是说这就是阳阳脑海中的理想未来呢,
  又或者,她只是在做单纯的信息整理?
  的确,“爱国者”的“统治”破灭了。被我们认定是“统治”,是“牢狱”的东西已经被摧毁。但那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很大一个组成部分。失去了如此庞大的东西,任何系统都不可能按照以前那样继续运转。
  被毁灭的东西和残存的东西。没错,十分讽刺的是,从创世纪开始就以战争为根本的文明得以延续。我只能衷心祈祷,你们将要创造的世界比我们曾经战斗过的那个世界要好得多。
  我们究竟消灭了什么,又保护了什么?
  说老实话,尽管我把发生的事整理好以一个故事的形式讲了出来但至今仍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在战斗结束之后,大家都会这样想吧。
  无论在哪个时代发生的哪场战争中都是如此。
  从很早很早以前到遥远的未来,也都是这样。

[ 本帖最后由 lzhmsmsmmsyes 于 2008-10-14 13:0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裸露的原罪
    ①
    避难所。
  海风一直从跑道尽头的大海吹到了这里。要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应该可以微微听到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海鸥们不安地在空中盘旋着,是因为注意到有什么事发生吗?
  这里是避难所。为了避免向自己的国家缴纳大笔税金,各国的企业纷纷在这里设置据点、安装服务器,把这里当成是一个物理性质的保管地点,将那些他们不愿留在自己国家的资料储存在这里。尽管这里是一个与“国家”这个称呼完全不相称的小岛,但由于错综复杂的国际社会利害关系,让这样的飞机场变成了十分必要的设施。而后来,这个人口不过数千人的南国岛屿竟然作为一个独立地区得到了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承认。
  虽然南方海岛的日光十分强烈,但好在有穿过整条空荡跑道的海风,所以站在这里其实也并不是十分难受。平时几乎没有人访问这个有名无实的国家,所以跑道经常都处于闲置状态。
  许多企业因为这个独立国家的身分、它的低税率和严重滞后的法律而纷纷来到这里,从这些企业那里征收的税金足够充实这个飞机场,居民的生活似乎也因此变得比较富裕。一些人为了逃避我们那个过于严苛的社会而逃到这里他们为这个小岛带来了多方面的好处。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才可以在这条跑道上,在稳稳停放着的流浪者的阴影里等待新娘出场。精心布置过的军用运输机里焕然一新,实在是一个有些超现实主义的场景。
  我们之所以特意选择在这个南方海岛上举行婚礼,并不是因为新娘要求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华丽的仪式。而是因为我和斯内克都是通缉犯。记录着“爱国者”嫁祸给我们的种种罪行,如今已变得十分冗长的清单并没有因为“爱国者”的消失而失效,它直到现在还在发挥着作用。
  可即便如此,新娘并没有放弃努力。我和斯内克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但新娘十分固执地要求与国际通缉犯一起举行婚礼。如果我们不在场就不可能有什么婚礼,她当时是这么说的——寞是不输给她父亲的顽固。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世界究竟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还是一切照旧呢?比起我的感受,一直将这个故事读到现在你,或许更有发言权。话说回来,我们依然还是通缉犯,不得不在全世界飞来飞去。而实际上,那些像你一样的普通人感受到的变化,那些真实的欢笑,哭泣、生活,正是我们奋战至今的结果。
  怎么样,那个时候,世界究竟改变了多少?
  还是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如果还能再见到你的话,我一定会问问看。
  在机舱里的那面穿衣镜前,美玲和阳阳正在用心整理梅丽尔的婚纱。她不愧是能够单手使用后坐力惊人的沙漠之鹰的人,两肩之间的距离很宽,后背上也布满了结实的肌肉。脱下军装换上礼服之后,这具极其紧凑,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确实能衬托出衣着本身的美感。历经磨练的身体从本质上讲是相当美丽的。
  “好漂亮。”
  美玲不禁小声赞叹道,同时感动地流下泪来。坎贝尔正站在她身后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做准备。
  从那次行动中生还的梅丽尔和坎贝尔一直在躲避交谈的机会。当时隔着显示屏幕说的话在实际面对女儿时也能说出口吗?此外,梅丽尔能够接受我说的话吗,坎贝尔一直被这样的不安折磨着在面对已经穿上婚纱的女儿时连打个招呼都办不到。
  坎贝尔的这种怯懦,梅丽尔应该敏感地察觉到了吧。她转身背对穿衣镜面对杵着拐杖站在她面前的父亲,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坎贝尔也不由得地下了头。
  不行不能把视线转开,坎贝尔好不容易重新注视着梅丽尔的脸。
  无论她说些什么,无论她骂出怎样的话,坎贝尔都已经做好准备直面这一切。
  突然,一把手枪直指他的额头。
  美玲和阳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沙漠之鹰那巨大的枪口径直指向坎贝尔的太阳穴。他先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但很快又重新把眼睛闭上,等待着热能从枪口喷涌而出的那一刻。
  “上校,和我一起走红地毯吧。”
  这时坎贝尔听到了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梅丽尔按下松开弹夹的按钮,敏捷地用另一只手接住。坎贝尔随即把目光移到了弹夹上,里面一颗子弹也没有。梅丽尔紧接着拉开沙漠之鹰的枪栓,让父亲看看空荡荡的枪机。
  她握住坎贝尔的手,把枪轻轻交给他。
  “你…原谅我了吗?”
  手中的枪沉甸甸的,是一把如果让普通女性来操作,有可能会被后坐力震断骨头的大威力手枪,全部用金属打造。从现代化的近身战斗来考虑,它的威力实在太过巨大,而且不易操作,可能会有人认为这是一把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枪。
  但对梅丽尔来说,她如果想继续以军人的身分生活下去,就必须使用像这样的东西。因为那上面集合了梅丽尔迄今为止承担的所有纠葛。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只是将那个憎恨你的我,暂时寄放在你那里。”
  坎贝尔随即把视线从手枪转回到女儿脸上。没错,他还有希望。如果能为了改变某些事而勇敢地向前迈步的话。自己已经稍稍迈出了一点,面向新的目标,新的人生。他随时都可以开始。
  “是啊……时间还有的是。”
  坎贝尔把枪插在腰间,拉着梅丽尔的手从流浪者的舱门往跑道走去。红地毯一直从机舱内延伸到室外在尽头处是身穿白色西服的新郎。强尼正手捧一束鲜花等待着梅丽尔。
  他第一次和梅丽尔见面,是在九年前的影子摩西岛上。或许,梅丽尔早就不记得这件事了吧。作为参加了利奎德叛乱的发世代特种部队的一员,强尼被分配的任务是看管被关押起来的梅丽尔。
  虽然这支部队的队员因为“全体都遭到了猎狐犬的超能力者意念螳螂的洗脑,迫不得已参加叛乱”这个理由而免于被起诉,免于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最终这些人要么被开除,要么被派到了无关紧要的职位上。因此以加入俄罗斯私人武装为开端,随后在全世界各个军事势力中辗转的强尼最终来到了美军CID的PMC监察部队,与那个曾经将自己的装备剥了个精光的“母猩猩”再次相遇。
  当然,梅丽尔并不是什么“母猩猩”,而再次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强尼就明白了自己的感受。然后,因为害怕打针而悄悄躲过了纳米计算机定期注射的强尼,由于无法通过SOP与其他队友配合,所以总是打乱整个小队的配合,总是惹梅丽尔生气,当然也就无法将自己的感觉传达给梅丽尔。
  如果有SOP的话,一定能控制住他那脆弱的大肠活动,让他避免在每次冲进厕所时都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拒绝加入系统,直接导致强尼遭到其他人的疏远。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
  但正是因为强尼没有加入SOP,他才能在中东和东欧两次拯救梅丽尔和其他队员。因为只有他在“爱国者之枪的实验和最终启动形成的“风暴“中保持了清醒的意识。
  后来,在“桃源”内部的战斗中,强尼终于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了梅丽尔。当斯内克消失在那道门的另一边后梅丽尔一边和恢复意识的强尼一起把守住那个地方一边想到这个在东欧救了自己性命,同时在刚才又不顾身体、脑袋被子弹贯穿的危险飞身扑过来保护他的男子,或许能够和自己一起生活下去。
  紧跟着新娘和她的父亲,美玲和阳阳也走了下来。我和艾德乔纳森分立红地毯的两侧,用热烈的鼓掌迎接新娘。站在跑道旁边不远处的一位本地少年被这一幕勾起了好奇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们。他手里拿着鱼竿和桶,不知是正要到海边去还是要回家。
  这时,我们注意到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钟声。正当大家都以为是岛上的教堂在为新人祝福时——那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响。艾德和乔纳森赶紧朝四周望去,而注意到某件事的强尼一下子大声嘁了出来。
  “不是声音在变大……而是越来越近。”
  正当所有人把视线集中到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时,热气流不断摇晃的风景忽然发生了偏斜,简直就像是空间被扭曲了一般——一台装甲车解除了章鱼迷彩,突然出现在跑道上。
  敲钟的声音是从装甲车外部的扩音器里传出来的。没有章鱼迷彩的掩饰,正以本来面目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装甲车径直朝流浪者冲了过来。当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它的来势汹汹而止不住地后退时,巨大的装甲车忽然向倒面一滑,穗稳地停在了红地毯旁边。
  我注意到,车体表面有“EYE HAVE YOU!”字样的喷漆。
  “还好赶上了。”
  德瑞宾一边说一边打开驾驶舱门,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这台偏绿色的装甲车无论如何也跟婚礼现场有些不搭调。我在被这种华丽的出场彻底震慑的同时,也因为他的不合时宜而感到有些不高兴。
  “有东西送给你们。”
  他将从胸前口袋里取出的手帕在空中轻轻一挥原本是绿色的装甲车在下一个瞬间一下子变成了联合国部队使用的纯白色,这应该是婚礼歉式的章鱼迷彩图案吧。
  “DREBINS,WE HAVE YOURS(德瑞宾们·我们·有·你的)”
  车体上的喷漆文字随之改变。随后德瑞宾转身用手拉住后部舱门的把手,同时侧过脸,隔着他的肩膀对我咧嘴一笑。
  紧接着,从打开的舱门里飞出无数花瓣。
  “真了不起!”
  美玲第一个发出感叹。那是白色的玫瑰。安装在车内的鼓风机将数不清的纯洁白色碎片送到南方的天空之中。
  花卉将这附近紧紧包围了起来,跑道也好流浪者机舱内也好没有一个地方被错过。而掉落在红色地毯上的白玫瑰则越发显现出一种惊人的美感。
  “德瑞宾公司送出的‘花浴’和……”
  他说着伸手抓住一片在空中飞舞的花瓣五指再次打开时居然有一只鸽子站在他的掌心上。
  “接下来的服务!”
  以这句话为信号,飞舞的花瓣一瞬间全都发生了变化。庞大的鸽子群朝着同一个方向拍动翅膀,飞上了南国岛屿的蔚蓝天空中。
  在这神奇而热闹的场景中,梅丽尔开始搜寻斯内克的身影。那个她最希望能看到这个瞬间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列席者之中。她原本就是因为想要见一见奥塔肯和斯内克,才决定在这个任何国家的司法机关都无权进入的,位于太平洋之中的“避难所”举行婚礼。在热烈的鼓掌声中,只有同样身为女人的美玲注意到了梅丽尔脸上隐隐升起的不安。她把脸凑到我耳朵边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悄悄对我说。
  “斯内克还没来吗?”
  我装出一副苦笑的表情。我必须隐瞒斯内克至今还在继续战斗的事实。而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这场战斗比我们迄今为止经历的所有行动都更加困难,更加悲壮,更加孤独。
  现在,斯内克正一个人赶赴最后的战场。
  所以,就像内奥米所做的那样,我对所有人部撒了谎。为了隐瞒斯内克的战斗,为了让他静静地踏上这最后的旅程。我和斯内克都十分清楚,那既是最痛苦的选择,同时也是最好的选择。
  “呵呵,他到底在干什么啊。还真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面对这样的谎话,美玲应该不会接受吧。尽管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无论怎么看,我终究不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在我的努力下,无奈的微笑已经成功出现在了脸上,但却对嘴唇部位的抽搐一筹莫展。只有坎贝尔一个人明白我那僵硬的笑容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谢你。
  坎贝尔将这句无声的感谢寄放在了那些不断往高空中升去的白鸽上。
  一名男子凝视着穿过百叶窗照进室内的阳光,就那样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会离开这间屋子。
  尽管被告知很快就可以出院了,但要是离开这里,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世界或许的确改变了。很多事情都有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意义,或名是干脆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然而,他认为在那样的新世界里,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他一边想着马里兰州今天的阳光十分柔和一边在床上侧过身,度过这百无聊赖的日子。
  要是没有明天就好了,尽管这么想实在是有些老套,但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时间这种东西,一个劲儿地诅咒着他。一些东西向自己靠近,然后巧妙地绕开自己,从身旁穿过,再迅速朝遥远的后方飞去。尽管从主观上非常讨厌这种状态,但那就是时间的本性人只能选择适应它,配台它。
  所以,男子待在医院里的每一天,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战斗。一场不需要舍命相搏的战斗,不需要做任何事的战斗,也不需要感觉什么、思考什么的战斗。当想到明天是不是也得像这样度过新的一天时,男子感到了深切的不安,于是在被医疗器械包围的床上睡着了。
  所以,当看护人员对他说有人来探病时,男子没有任何反应。就算有谁来探望他,其结果也只可能是再次巩固了他无处可去的这个事实。所以,就算穿过房门走进来的是罗斯和一个陌生的小男孩,也丝毫无法改变这一点。
  罗斯手拿白色的玫瑰慢慢走近杰克的病床,小孩子则警惕地躲在她身后。杰克背对着罗斯,转过头面对贝塞斯达市的阳光。
  “杰克,身体怎么样?”
  面对着明显的抗拒,罗斯用拘谨的口气对着杰克的后背说道。
  “唔……”
  这就算是他的回答了  而且看样子他也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
  “我可以坐下吗?”
  罗斯接着问道,但杰克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和之前一样,杰克脑子里想的是这件事-没有任何变化自己无处可去,只能任由时间从自己身边溜走。罗斯拉过一把简易的椅子坐了上去,然后把手上的花放到旁边的矮桌上。
  小男孩从坐在椅子上的罗斯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杰克。杰克终于注意到了他于是把头一偏,隔着自己的肩膀观察了小孩一下但突然与罗斯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他随即对自己小小的好奇心感到十分后悔。
  “有什么事。是来笑话我的吗?”
  面对这自虐一般的话语,罗斯决心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他们无法交谈。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拉着男孩的手走到杰克床边,径直坐了上去。杰克虽然想要躲开忽然接近自己的罗斯,但这张病床紧挨着墙脚他根本无处可逃。
  “杰克,你看看这孩子。”
  “坎贝尔的?”
  杰克问道。此刻的他极想让自己逃离这难耐的痛苦。那个本应该成为他全部未来的生命,本可以将他带入一个新世界的生命并没有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眼看着有人在眼前卖弄自己未曾得到的可能性,杰克忽然体会到自己那绝望的心绪似乎已经不可能再堕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但这还不是最底层。如果以为自己已经跌到了最下方,紧接着便会有人像这样让你落到更深的地方去。
  我自己究竟会堕入哪里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正往比绝望还要令人痛苦的地方坠去的杰克被罗斯一句意外的话给制止了。
  “不……这是你的孩子。”
  各种机械发出的电子嗡嗡声在静止的时间里显得格外噜杂。原本只顾一个劲儿地流动的时间,以及只能任凭它从身边溜走的空虚,这一切忽然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是刚才的话将时间死死钉在原地。杰克对此感到十分困惑和害怕。
  “我没有孩子……”
  罗斯把手轻轻搭在了杰克肩膀上。听说失去的双臂已经被重新接好而且换成了并非像强化外骨骼一样充满露骨的机械美感,而是一种更接近人类皮肤的普通义肢材料。
  “是你的孩子。”
  “你不是流产了……?”
  那恐怕是骗人的吧,杰克忽然想到。看到那个悲伤得远超想像的自己,出于不再让自己受到伤害的考虑而诞生的谎话。这不是玩笑,尽管杰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努力弥补自己的过失,但两人最终却还是为往日的罪孽付出了代价。可当时罗斯表现出来的温柔让杰克感到了强烈的焦躁。不对,准确地说,是杰克自己主动选择了那种情绪。
  尽管对罗斯的话十分怀疑,但在心底的某个地方,他还是希望那就是真相,这个想法越来越鲜活,就像脉搏一般不停在癌晦地跳动着。自己那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对不确定的希望充满依赖的,毫无根据的乐天主义性格,让杰克感到深深的厌恶。
  “流产是骗人的。生产的过程很顺利。”
  罗斯把手从杰克肩膀上拿开,坐回到摆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指间刚才感受到的也许只是机械对人类体温的一种再现,可即便如此,罗斯还是对能够再次触碰到杰克的身体感到幸福。即便只是虚假的也没有关系——毕竟那是从心爱的人身体里放射出来的热量。
  “坎贝尔为了保护我和孩子假装和我组成了家庭,直到你的使命完成……为了躲避‘爱国者’的监视。”
  “什么……”   
  求求你,相信我。或许是罗斯的这种想法成功传到了杰克脑海里,后者已经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着罗斯。虽然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解释还有些难以置信,但至少刚才那种强烈的拒绝意志已经消失了。
  “坎贝尔对梅丽尔小姐也隐瞒了这件事。他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对不起,杰克。直到现在我才告诉你。”
  那么,这孩子……杰克在病床上直起上半身。盖在他身上的床单滑落后,裸露的上半身随即出现在两人面前。肩部那条浅浅的沟槽隐隐显示了义肢和肉体的分界线。虽然少年看到他的样子又往罗斯背后缩了缩身子,伸手抓住她后背的衣料,但那双漂壳的眼睛却津津有味地看着杰克的身体。
  “约翰不和爸爸打个招呼吗,”
  罗斯催促背后的小男孩站出来。虽然他迟迟不肯离开罗斯后背那片阴影,但杰克已经战战兢兢地主动把手伸了过去。
  “我的儿子…小约翰。”
  人造的手指渐渐伸向少年的脸蛋。虽然义肢已经尽力模仿了真正的肉体,但也正是因为二者太过相像,只要有细微的质感差异就会让人产生厌恶。简直就是现实版的“诡异谷假说(注:日本机器人学家森政弘在上个世纪己70年代提出的想法,他认为类人物体在类人化的过程中有可能因为太过接近真实的人类而突然引起人类的厌恶。)”一样。无比精巧、真实的CG人像在让人感到叹服的同时也会使人产生一种奇特的负面感受。在杰克的皮肤上感觉到的不协调就是那种感受的真实再现。乍一看有点像陶瓷,总体上则呈现出檬胶的质感。
  约翰为了躲避不断接近自己脸颊的手指,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害怕我吗?”
  直到不久之前,自己都并不是人类。保护斯内克,为了斯内克而死。这就是杰克在精神上的一切依靠,也正是那些想法将杰克变成了一头野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否变回人类。如果自己还停留在野兽的领域之中,那么少年会害怕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杰克转过头端详着身体上那些不自然的部位。
  “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算了。”
  “不对。”
  约翰突然开口说道。罗斯和杰克都被自己孩子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才不怕呢。”
  约翰走到床边,把手伸向自己背后,从那里抽出一把玩具刀。随后按下刀柄上的开关,一阵熟悉的嗡嗡声随即响起,制造出了镭射光剑的临场感。约翰紧接着像个英雄一样把两只脚张开,摆出一副挥砍什么东西的样子。
  “你真酷,就像动画里的英雄一样。”
  杰克笑了。这种不含丝毫讽刺的,豪爽而健康的笑,他已经好多年没有体会过了。连自己都忘了开怀大笑是一件让人多么舒坦的事。没错  自己之所以会忘了这件事,是因为他变成了野兽。
  约翰也在笑。
  自己可以抱抱这个孩子吗?或许,这并不是应该去问约翰的问题。
  能不能将他抱在怀里,决定权其实在杰克手里。成为一名父亲,和眼前的小孩一起走上今后的人生道路。杰克正在问自已,究竟能否接受这件事。
  很快,他把儿子的身体拉近,让他的脸贴在自己的心脏附近。崭新的,属于自己的人生,这小小的生命既是自己的责任,同时也是自己的希望。杰克轻轻抱在怀中的骨肉,正是他自己的未来。
  忽然,约翰在他的怀抱中哭了起来。那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从孩子的角度理解了杰克的困惑和决心。他完全明白了这个男人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亲,接受作为父亲应尽的义务。
  “罗斯,我再也不会逃避了。”
  杰克被自己怀中的生命释放出来的亲子之爱彻底击败,在他心中埋藏了许久的东西顷刻间喷涌而出。泪水划过脸颊向下坠去最后落在了约翰那被剪短后竖立起来的,散放着银色光芒的头发里。看到杰克掉下眼泪,罗斯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也是……我再也不害怕了。”
  罗斯也伸出手,越过约翰的头顶抱住了杰克。
  对杰克来说,这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追求的父亲这种身分在自己眼前“诞生”的瞬间。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父亲。某个男人到达”父亲”这种境界,并不是他心爱的人怀上继承了自己血脉的孩子那一刻,也不是孩子从腹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而是接受自己的子女,将与他们共同生活下去的决心当成一种绝对的信念时,一个男人才真正变成了父亲。
  杰克忽然在房间角落中的那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一家三口的影子。他忽然张口一笑,随即低声嘟囔,这情景就像是美女与野善似的。罗斯听到后抬起头,注视着丈夫的眼睛。
  “不。”她用这句话表示了否定,  “你不是什么野兽。是我的丈夫,这孩子的父亲。”
  从某种意义上讲,罗斯说不定也是在这个瞬间才开始变成了约翰真正的母亲,结束了对约翰的父亲、对这名男子的一切恐惧,接受了他的一切。在约翰承认杰克是自己父亲的同时,罗斯也作为一名母亲,踏上了崭新的人生道路。
  但在到达这里之前,他们究竟走了多少弯路啊。与许多人分开,与许多人永别。杰克甚至差一点任由自己丧失的一切在回忆中腐烂。自私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让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充满虚假愉悦的绝望和虚无之中。
  不能再继续迷惑了。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寻找自我上。
  作为一名父亲,他必须得去做的事还有很多。
  将那些事一一完成,就是惟一一个回报的方法——回报艾玛、内奥米带给我们的自由。
  ②
  一名男子正对着某块墓碑敬礼。
  墓碑上的文字,仅仅记录了人们对于一位真正的爱国者的追思。生卒年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出现在这块墓碑上。
  因为,这里是属于无名者的墓地。
  连来自哪里,究竟是谁都无从得知,便被悄悄下葬的战士们的墓地。也是不被允许记录名宇的逝者的基地。在一块块墓碑下方的地面上,铺满了绒毯一般的白色花朵,那种花被称为伯利恒之星。代表了耶稣在伯利恒城诞生时,天空中那颗最明亮的星星。
  然而,这块墓园实际上只属于被整个世界驱赶,被亲友抛弃的人们。
  陶工田地。犹太教的祭司们用犹大的背叛所得买来了陶器师傅手里的一块农田,然后把那里当作是一块墓地。
  无家可归者的坟墓,流浪者的坟墓,被追逐者的坟墓。
  就连真正的爱国者也同样遭到了被驱逐、被夺去名字、甚至被夺去尸骨的对待,只留下这样一块墓碑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铺满整个墓地的伯利恒之星一片雪白——在无数纯洁的花瓣上,静静地溢满了来者对墓碑主人的哀思。
  愉悦者,是这块墓碑追思的女性的名字。
  她比任何人都爱自己的国家,也比任何人都更担忧自己的祖国。但即便如此,国家还是抛弃了这位美丽、高尚的女子,夺去了她的名字,让她最终长眠在这里。这个愉悦者效忠了一生的国家,将她那本该安葬在阿林顿国家公墓的遗体,孤零零地舍弃在了遥远的俄罗斯。
  五十年前,一名男子以这块墓碑为起点开始了他的战斗。
  带着对总统给予他的称号的强烈厌恶,大首领来到了这块墓地。那时候,这里一朵伞花万年青都没有。大首领抬起头,竭力不让满溢的泪水夺眶而出。而从他当时的悲伤和周围萧瑟的风景中,诞生了数不清的争斗和混乱。当时他为引领者献上的一束万年青在经过了半个世纪之后,已经几乎覆盖了整个墓地。
  此刻,大首领就躺在引领者旁边。
  斯内克正站在大首领的墓碑前。在南非,在中亚,自己和这位被称为“传奇佣兵”的男子两度文手,都取得了胜利。看到自己的克隆人将枪口对准真正的自己,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昵。如果前来杀死自己的敌人的脸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那我还能够继续冷静地战斗吗?
  话又说回来,这其实和斯内克与利奎德之间的战斗很相似。除了被加上特殊标记和被改造过的遗传基因以外两人有着相同的基因。
  归根结底,自己不过是在模仿大首领的人生罢了。就像大首领杀死了引领者一样,自己后来杀死了大首领。大首领与他的克隆体——我自己战斗,我又和利奎德战斗。而且,正是自己帮助大首领实现了他一直期望的事——将世界从统治和预测的网络中解放出来。
  斯内克对着大首领的墓碑敬了个礼。
  结果……他和利奎德一起,继承了大首领的战斗。
  潜入武装要塞国家世外桃源,将终极兵器Metal Gear破坏。刚加入猎狐犬不久便接到的这个命令,恐怕也是“爱国者”——不对,是零交给他的吧。其目的正是为了把他这个克隆人送到大首领面前去。现在想起来,显然是有人故意那么做的。
  因为遭到曾经的好友背叛而怒火中烧的零,向继引领者之后最伟大的战士大首领展示了自己那肮脏而深刻的憎恨。
  “现在的我,连你自己本身都可以自由地制造出来。”
  斯内克之所以被派往那里,也许就是为了将这扭曲的胜利宣言带给大首领。
  但最后,由“爱国者制造的三个继承了”蛇之血统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将枪口对准了“爱国者”。
  假如自己再继续存在下去的话,说不定会犯同样的错误。
  当然,那种事并不会发生。斯内克之所以在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自我了断。斯内克撩起西服的下摆,抽出插在腰间的手枪。轻拉枪栓,确定将一颗子弹填入了枪机之中后便像祈祷一般双膝着地,跪在大首领的墓碑前,把枪口插入大大张开的嘴里。
  枪很沉。他拿枪的手在微微颤动,那并不全是因为害怕。要将这么重的物体保持在可以伸进嘴巴的高度,对现在的斯内克来说是十分辛苦的。
  在他的一生中,或许没有握着枪的时间相对会比较短一些。从在伊拉克的行动中第一次杀人,直到今天的这个瞬间,他从没有在哪一个时刻感觉手中的枪并不沉重。这并不是指拿到各种各样的枪械后对轻重做出的判断。比起枪械本身的“质量”,  “这是杀人的凶器,是战争的道具”这个事实,才是真正让他感到“沉重”的罪魁祸首。
  而处于SOP管理之下的士兵们,或许感觉不到这种重量吧——因为它全都被系统给排除了。不过,这种“没有伤痛的战争” ,也随着“爱国者”的灭亡而一同消失了。
  在各种各样的时代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战争。战争变了。一个时代已经结束,自己的战争也随之结束。但对斯内克来说,他还有一件不得不去完成的事。
  最后的任务,是将自己的遗传基因,模仿基因从这个世界上抹消。
  这就是斯内克的最后一项任务。
  在扣动扳机之前,斯内克想到了一些事。
  至少,自己并不孤独。
  再往前什么也没有。他很害怕要到一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去。
  但曾经与他共同战斗过的那一张张面孔,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艾玛美玲、内奥米、梅丽尔、阳阳、坎贝尔、售电、以及奥塔肯。
  他们是不会伤害这个世界的。
  只要自己能消灭自己,只要自己能完成这件事。
  想到这儿,他便确信自己能够办到,接着便往按在扳机上的指头注入了更大的力量。
  斯内克终于扣动了扳机。
  就像是在极近的地方听见了枪响一般,我的整个身子随之一僵。当然,那只不过是开香槟时的声音。在与斯内克共同行动,共同战斗的日子里,就连没有实际参加战斗的自己也能够真切地体会到,战场意识已经深深地浸入了我的骨髓之中。真是的,我不禁叹了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自己也已经成了一名合格的“绿领”,一个靠战争生活的人。
  我稍稍离开了那群一边嚼香槟一边祝福梅丽尔的战友,靠近仍然保持着婚礼款式迷彩的装甲车,悠闲地品尝着手中的美酒。阳阳正拿着控制器,开心地操纵Mk.Ⅲ在跑道上来来回回。不过,她和普通的孩子玩遥控玩具时享受乐趣的方法可能有些不一样。从单腿行走时的摇晃状态找出自动平衡系统的重心调整算法的原设计者有什么设计癣好,或是观察Mk.Ⅲ在面对障碍物时地形检测系统和回避结构之间的联动,她对这些东西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
  “酒精可真是好东西。”
  德瑞宾手里提着一瓶番槟走到我身边。
  “我不知道你还要喝酒。”
  “以前不是不喜欢。”
  德瑞宾说出这句话的口气已经隐隐显示出了些许的醉意。
  “之所以喝可乐,是因为纳米计算机对它排斥得不是很厉害。但酒精就会被强制分解。”
  也就是说,在纳米计算机的控制消失后,酒精便能够充分发挥它原本对人体的化学作用,所以德瑞宾才会喝醉。被强行夺走了发挥自己效果的能力,对全世界的酒类来说那一定是个非常难熬的时代。
  “原来是这样,今后已经不需要那种功能了。”
  德瑞宾倒转瓶口又灌下一大口香槟。
  “不过,也不全是些让人高兴的事。有很多人在失去SOP的保护后立刻迷失了自我。”
  的确像他说的那样,不仅仅是美军和PMC,全世界所有导入了战场管理系统SOP的军队中,都有大量士兵报告说身体或是心理出现了异常状况。
  被命名为“SOP综合症”的病症,准确地说其实并不是由SOP造成的。而是由于SOP的消灭、SOP的消失,之前所有的战场体验全都一股脑儿地涌进士兵心里的结果,是他们那失去了所有保护的心灵因为经受不住这样的痛苦而高声惨叫的现象。
  发病人数占了全世界士兵总数的百分之十以上。即便放到整个人类的历史之中,这也是一种感染了大量人口的疾病。  “爱国者”的统治虽然消失了,但我们的做法是对人类文明的彻底改革这一点是不变的。任何事情的结果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实际上……我不是阿姆斯·保安的员工。”
  “哎,”我忍不住吃惊地发出了声音。德瑞宾用余光扫了一眼我惊讶的脸,很快又用一贯的调侃语气继续说了下去。用这种态度说出一件重要的事,其实是对此感到内疚时的常用手法。
  “我是被‘爱国者’养大的。以武器清洗人的身分。”
  “是吗?”
  “当我懂事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上帝反抗军里了。你应该听说过吧,那帮在乌干达内战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人。我被他们绑架,被训练还被强制要求参加战斗。也就是所谓的 ‘少年兵’ 。父母和兄弟全都在战争中被杀,我成了战争孤儿。”
  德瑞宾抬起手摩挲了一下那条划过他头部左侧的伤疤。伤口呈一条直线,不知道是被何等锋利的匕首划伤的。和内奥米杰克一样,德瑞宾也是在非洲的混沌中活下来的。
  “在那之后,我便被他们捡到之后被他们教授了很多做生意的方法。我是第八百九十三号‘德瑞宾’。全世界和我一样的同伴有很多。能够进行武器清洗之类的工作也都是因为那帮人的默许。”
  德瑞宾就像是在嘲笑自己一般轻哼了一声。
  “实际上…最开始之所以帮助你们是因为得到了上面的命令。
  “什么……”
  我被自己的愚蠢吓了一大跳。从中东到南美,从南美到东欧,最后是太平洋。前往地球另一边的旅行总共有三次,也就是说实际上绕了地球一圈半。面对这种大范围的活动,那个男人却每次都能追上我们,其中的蹊跷我和斯内克从来没有深究过。因为我们内心一直疏忽地把他当成了一个“好奇”的人,比起德瑞宾的欺骗,更让我感到生气的是我们自己的愚蠢。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别忙着发火,根据他们的指示行动的不止我一个人。”
  德瑞宾先看了我一跟,然后把视线朝在跑道上开香槟、高声谈笑的新娘,新郎等人移去。
  “梅丽尔他们也……”
  “不过,他们自己可能并没有察觉到吧。”
  德瑞宾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写下“沙漠之鼠小队01(RATPT01)”几个字母,然后将那张手帕盖在上面,再用力向旁边一挥,文宇的排列随即发生了改变。
  “PATR10T”  (爱国者)。这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德瑞宾带着有些忧愁的、欲言又止的表情对我说。
  “他们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但为什么要这样,我问德瑞宾。为什么“爱国者”要支援我们,支援我们这些像害虫一样对抗系统的人?
  “利奎德的阴谋确实对‘爱国者’造成了威胁。所以,他们当初希望你们能阻止利奎德,只不过事情的结果和他们当初的期待有些不一样。”
  听上去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的事一样——不过实际上,对德瑞宾来说,这次的事件也的确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吧。在享受战争带来的利益的同时,尽最大可能不参加战斗行动的绿领。虽然他是作为“爱国者”的棋子在行动,但本人却对此并不在意,接受着从某个不知名的“上面”下达的指示,仅仅作为一名将货物转交给那些决定着世界趋势的主角们的邮递员不停奔走,同时又一直关注着这场战斗。
  “结果,系统崩溃,‘爱国者’也消失了。”
  “所以你被辞退了?”
  “怎么可能!”
  德瑞宾张开双臂重新面对着我,用拿着酒瓶的手指了指他那辆装甲车上的喷漆。脚步显得十分虚浮。
  “‘德瑞宾们’,全世界的德瑞宾会集台到一起。从今以后我们只为自己而行动。我们再也不是棋子了。”
  “你喝醉了吗?”
  德瑞宾无视我的问题,接着又像平常那样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他说,由于“爱国者”的消失而陷入混乱状态的白宫终于开始着手重新构建新的网络,因为PMC对世界各地的内战的参与程度早就超过了界限,所以从中产生的利润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新的政府有可能会实施PMC企业改革法案,控制它们的发展,但现任政府却一定会牢牢抓住战争经济制造的利润。由美国主导的世界经济必将迎来它的末日。
  与以往不同, 因为酒精让他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所以他的叙述变得越来越模糊。要是让我一直听下去,说不定我会认为受到纳米计算机的控制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而德瑞宾的目光已经没有停留在百无聊赖的我身上,但却继续着他的演说。美国的单极支配结束后,调节多个国家之间利害关系的联合国就会变得重要起来。不过,联合国本身也只不过是上个世纪的遗物罢了。它的建立过程和“爱国者”的基础——“哲学家”的成立极其相似。
  新的战斗。新的混沌。
  在那之后又会出现新的秩序。我不知道那究竟是联台国还是另外一个新的势力,但总而言之,那终究不过是代替”爱国者”存在于新世界之中的,世界的组成部分之一。
  我把视线从对这段独自演说感到满心欢喜的德瑞宾身上移开,转而朝向阳阳所在的地方。她把Mk.Ⅲ的控制器交给了刚才那位远远眺望着这场婚礼的本地少年。
  没错,现在回想起来你和阳阳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的面。
  你操纵着Mk.Ⅲ来回跑动,自己也紧紧跟在它后面  同时拉着阳阳的手。现在的你虽然看上去像是接受着阳阳的领导。但那个时候你却站在她前方,在不知不觉中起到了将她带到外面世界去的作用。
  阳阳在那个时候交给你的Mk.Ⅲ,现在到哪儿去了呢?在那条跑道上,当阳阳问我可不可以把Mk.Ⅲ送给一位语言不通的朋友时,我着实吓了一跳——那种惊讶是你无法想像的。
  当然Mk.Ⅲ是我手工制作的昂贵精密仪器从制作费用考虑,我很想说“不行”,但同时又实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只是我惊讶的一小部分原因。当我问她为什么的时候,阳阳是这样回答的。
  “我这下有朋友了。”
  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上了你的什么,总之阳阳当时非常高兴地笑着告诉了我这件事。由于她的笑容实在是太过灿烂,让我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的口吃已经完全消失了。
  对阳阳来说,你就是第一次接触的外部世界。你的身体就是一扇门,在她面前敞开了庞大的,同时也是无趣的,有时还是残酷的,悲哀的,但我们大家却不得不在那里构筑幸福的现实世界。
  直到现在,我还为阳阳藿人的眼光感到惊叹不已。你确实拥有某种力量。可以静静地引导某人,让他去接触更伟大的人,接触更伟大的理解,这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
  那与“爱国者”利用人类的无意识,按自己的意志驱使人类行动的力量完全不同,而是尊重他人,用若无其事的态度和温柔的行动轻轻触碰深埋在他人身体之中强壮而又美丽的部分,让它觉醒,让它绽放光芒。你拥有的就是那样的意志。
  当时阳阳对我说,外面的世界说不定也不错。
  是的,她从那个时刻才开始体验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脚踏实地,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从名为“现实”的广阔信息海洋中找出真正需要的东西。
  所以,当阳阳问我斯内克什么时候回来时,我稍稍体验到了一种被拯救的感觉。我知道她会这样问。不过阳阳其实已经不再需要我和斯内克了。
  斯内克,至少阳阳现在已经不用我们担心了。我在自己心里,对如今身处陶工田地的斯内克报告道。他原本就一直希望让阳阳接触外面的世界。担心她适应不了的,或许只有我自己而已。
  “斯内克病了,所以他出去疗养一下。”
  我对阳阳这样解释道。我当然不会对她说“那是一趟自我了断的旅行”这种话。我并不是害怕告诉阳阳真相会在她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痛楚而是因为我所希望的不是看到这位少女流眼泪,而是理解——理解斯内克做出这种选择的意义, 以及那个时刻,斯内克究竟在与多么强大的恐惧战斗。
  此外,她还需要成长一段时间。需要更深刻地理解人类死亡的意义,活着的价值。如果没有达到那种境界她就无法正确理解斯内克现在面对的战斗传达给我们的东西。

[ 本帖最后由 lzhmsmsmmsyes 于 2008-10-16 21:4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任务报告  裸露的儿子
    在手枪的枪机内部,金属撞针击中了位于子弹底部的底火。
  底火里的引药被点燃,随即引燃了弹壳里的火药。转瞬之后,金属的密封圆筒内部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挤满整个弹壳的爆炸能量猛地将弹头顶了出去。
  受枪管内膛线的影响而自转起来的弹头从这种旋转中获得了相当高的稳定性,径直朝枪口瞄准的方向飞了出去。
  完成任务的手枪从斯内克手里落到了地上。子弹什么也没有击中,什么也没有击碎,而是消失在了墓地上方那片空荡荡的天空中。斯内克的双手紧紧抓着地面的泥土,脆弱的器官释放出喳喳的悲鸣。
  不行。从枪口留出的火舌微微烧焦了他的脸颊,但仅此而已——在开枪的那一瞬间枪口已经离开了斯内克的口腔。混蛋,究竟还要重复多少次这样的事,自己才能真正地死去呢?要人类自己了结自己的性命,反复练习是十分必要的。
  虽然斯内克的皮肤已经因为老化而失去了大量水分,如今已经严重角质化,但面对这样的恐惧,豆大的汗珠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了出来。从斯内克的额头往下滑落的几丝汗水给了他一种奇妙的凉爽感觉。
  “我……可以死了吗?”     
  虽然意义并不相同但梵普曾经竭尽全力问出的这个问题,没想到隔了许久之后,自己也提了出来。
  从恐怖中彻底解放,感受一种真切安心的自己——斯内克为自己还没能达到那种境界而羞愧。自己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要是现在不扣动扳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开枪?在不断把期限往明天,往后天拖延的过程中,在懦弱和懒情超越界限的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就会把能够破坏他人心脏的病毒散播出去。那是一种没有预防方法,没有治愈方法的病毒。当然,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再结束自己的性命,一切都太迟了,所以必须提前做个了断。
  “对于人生来说,根本没有什么胜负。”
  你好像在某个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奥塔肯。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一件事。要是像九宫鸟(注:鹩哥的俗称,世界闻名的大型、鸣叫型笼养观赏鸟,善于模仿其他鸟鸣声,甚至还可以模仿人语。)那样非要唧唧喳喳地与其他人分出个胜负,那的确非常愚蠢。但面对与自己的战斗,的确存在“胜败”这个概念。
  我如今正在不断败北,不断输给从身体里向外涌出的恐惧。
  对于不相信任何神明的我来说,能够祈祷的对象只有你奥塔肯。赐给我完成这件事的力量吧。将守护你和阳阳即将踏上的道路,守护梅丽尔他们即将构筑的新世界的强烈意志,传达给我吧。
  斯内克一边与不停挫败着自我意志的强大恐怖感战斗,一边再次把手伸向落在地上的手枪。忽然,他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人,于是赶紧把头抬了起来。
  “够了,已经够了……你不必了结自己的性命。”
  有那么一瞬间,斯内克以为他看到的是自己。那张脸与急速老化的斯内克如今的面孔一模一样。
  自己认识眼前的男子。
  自从约二十年前,斯内克作为猎狐犬部队的新人被派往“室外天堂”后,他和他的兄弟们就一直在这个男人的重力圈中战斗。利奎德,索利达斯为了逃离这名男子留下的遗传基因带给他们的宿命,让自己那怪诞的人生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艰难困苦。
  “又见面了,斯内克。”
  开口说出这句话的老兵并没有戴具有象征意义的眼罩。男子的右眼窝中,那颗理应在苏联境内的任务中失去的右眼正完好无损地盯着斯内克。在“世外天堂”里与斯内克死斗之后失去的两只手臂、两条腿、还有右耳,全都结结实实地附在他的身体上。
  难道这名男子不是大首领,而是迄今为止都躲藏在某个神秘地点的“新斯内克”吗——甚至还有可能是为了杀死斯内克而被派到这里来的。但在“爱国者”已经被我们从这个星球的信息循环中抹消的现在才派出杀手是不是有些太迟了呢。
  大首领身穿的服装,是曾经受他指挥的猎狐犬部队的制式大衣。他就像穿越红海的摩西一般分割开绽放在他脚边的伞花万年青之海,慢慢朝正在被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杀的耻辱和焦躁折磨的斯内克身边走去。原本不应该存在的右眼也好,本应失去双臂的肩膀也好,都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类似“战意”的气氛。
  但斯内克还是注意到,他那只垂落的右手握着一把造型十分怪异的枪械。虽然没有用它指向自己,但斯内克还是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同时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枪对准大首领。就用那件本应该在几分钟前就结束了自己性命的道具。
  不过大首领好像对指向自己的枪口并不在意,依然保持着刚才的脚步,进一步缩短与斯内克之间的距离。一步、又一步。斯内克换上了另一个弹夹。当两人郁进入COC的控制范围时,大首领停了下来。
  斯内克的理性也承认,他从大首领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杀意。右手那把怪枪的枪口直指地面,很显然大首领并没有任何开枪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斯内克还是必须把枪举起来。
  尽管所有迹象都表明了对方没有任何战斗的意识,但曾经的敌人手执武器靠向自己,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作为“对自己有威胁”的理由。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为无法死去而苦恼的男子,现在却用枪指着自己的敌人,这真是有趣的画面。不过,这也是一个以战士身分降生的人,同时也将以战士身分死去的人所表现出来的本能反应。
  忽然,大首领把枪扔在了伞花万年青的花海里。
  斯内克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显得有些困惑。他为什么要把枪扔掉?曾经与引领者一起创造了COC的男子并没有留给斯内克足够的时间去感到奇怪,而是利落地抓住了他的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正当斯内克准备开始反击的时候,大首领顺势抓住他的手,把斯内克的身体往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拉。
  接下来大首领紧紧抱住了斯内克。从眼前这具除了遗传基因端粒和标记基因以外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里释放出来的力量,比斯内克本身的力气要大得多。
  “够了,儿子不必再战斗了。”
  斯内克感到了极度的混乱。手持武器在曾经“杀死了” 自己的儿子面前出现,接着又把枪扔掉,像个父亲那样把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斯内克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尽管奋力抵抗但大首领的双手就像紧箍一般,根本不容他逃脱。
  “不……应该说是兄弟吧。”
  “你到底想…”
  “已经结束了。就算把枪扔掉也可以继续生活。”
  大首领平稳地说出这句话之后,随即让斯内克扔掉了手里的枪。在两人的武装都被解除的瞬间,斯内克终于接受了自己已经没有抵抗的理由这个事实。这个男人不是来战斗的,他不是为了杀死自己而来的。
  虽然“爱国者”的毁灭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但自己却还是没能从过去的报应中解脱出来,依然把枪对准了从前的敌人。原本这个男人之所以不得不和自己成为敌人,就是因为如今已经过去的那个时代本身。
  就像是体察到斯内克还没能从过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一样大首领轻轻敲了敲对方的后背,让斯内克别再想了,是他们这些老年人让一切开始的。
  “所有元凶现在全都已经不在了,错误的时代也宣告结束。”
  随后,大首领放开斯内克的身体,直愣愣地盯着斯内克身后的一块墓碑——那是他自己的墓碑,标明了一块原本必须掩埋着他自己的遗骨的土地。
  “最后剩下的我……也很快会消失。”
  大首领那具被“爱国者”封闭了意识,完全进入脑死亡状态的肉体应该已经在东欧被利奎德烧毁了。斯内克他们将那具烧焦的尸体悄悄运回美国,埋葬在了引领者的墓碑所在的这块墓地。有梅丽尔、美玲和坎贝尔的帮助,将遗体混进在东欧战死的士兵的棺木之中,避开关税之类的东西从一个军事基地空运到另一个军事基地,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那具已经被烧成焦炭的身体,实际上并不属于大首领。
  “你为什么还活着。”
  “在东欧被利奎德烧毁的并不是我。”
  那具尸体属于被称为索利达斯的克隆人。
  索利达斯是作为大首领的完全复制体而被制造出来的。和进行了各种调整的斯内克和利奎德不同,索利达斯完全是和大首领一模一样的人。零、还有代替零改写整个世界的代笔者——AI们,都相信那个身体确实是属于大首领的。
  说起大首领本人,他应该被“J.D”用纳米计算机封闭了意识,完全不能动弹。只要系统不被破坏,他就会一直沉睡下去。
  “J.D“的坏灭,零的死去大首领的觉醒,  “爱国者”的末日。这些就是左轮山猫和老妈所希望的东西。
  夏娃从“爱国者”那里将大首领的身体抢了回来,然后从索利迭斯和在影子摩西岛上被死狐病毒杀死的利奎德身上搜集各个部位,  “修补”了太首领的肩膀、腰部。从遗传学上将那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手和脚,所以完全没有排异反应,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原本的主人那里一样。
  然而虽然身体已经全都被取了回来,但大首领的意识还是没有苏醒。随后,夏娃、左轮山猫、以及内奥米,为了将大首领和整个世界从牢狱中解放出来,制定了一个远大,并且极其复杂的计划。
  首先一切必须从左轮山猫阻止自己以左轮山猫的身分继续活在世上着手。
  这是一个相当荒唐,同时又充满悲伤的决定。
  左轮山猫为了让大首领复活+选择让自已的人格成为牺牲品。停止“左轮山猫”这个人格转变成“利奎德斯内克”。这也是他们为了骗过系统展开行动而想出来的奇招。
  借助纳米计算机和心理暗示左轮山猫一点一点地削弱了自己本身的人格。  “自己是左轮山猫”这种意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淡。消灭“自我”意识,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是等同于自杀的一个决定。但左轮山猫却为了大首领的复活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切不断将“自我”从心中抹去。他曾经说过, 只要能彻底粉碎这个自己曾经帮助构建过的, 如今已完全属于零的恶心世界他很乐意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人格交出来。
  左轮山猫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所以心理技术官员在大脑的灰白质中填入了“你就是利奎德·斯内克”,  “你就是从大首领的遗传因子中诞生的克隆体”之类的意志。
  海湾战争期间在巴格达受到AMN拷问后留下的笔录,加入猎狐犬部队时的心理测试,从“爱国者”那里偷来的监视记录,最重要的是,左轮山猫在猎狐犬中与利奎德接触的印象——从这些庞大的记忆碎片中,心理设计人员组合出了一个“名叫利奎德·斯内克的男子的故事”,然后用它替换掉曾经名为左轮山猫的男子脑海里,关于他自己的所有记忆。
  这项技术是夏娃等人从“爱国者”那里偷来的。在后来的曼哈顿事件中得以完成的这种技术被命名为“S3计划”——夏娃他们偷走的就是这种人类意志控制系统的原型。也就是将接受实验的个体雷电——杰克放到某个环境中,让他担任某项职责,从而渲染出一种特定人格的程序。正是这种可以制造虚伪人生的技术让左轮山猫变成了利奎德的分身。
  变成了那位伟大战士的儿子。
  作为“山猫”而诞生在这世上的自己,哪怕是靠虚构的幻想也好,最终成功模拟了“蛇”的家族成员。
  说不定,左轮山猫本身就渴望那样的事——成为那位他无比尊敬的战士的儿子。
  口中说着左轮山猫的故事时,大首领看上去有些寂寥。
  两人是因为丧失的东西太多而走到一起的战友。他们曾帮助零将他那扭曲的妄想和被猜疑束缚的世界观变成了一个切实存在的东西。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们乐于付出任何代价。大首领也好,左轮山猫也好,都为了自己的誓言作出了牺牲。
  而大首领,最终来到了一切错误的根源身边。
  “零,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个男人开始的。”
  斯内克跟随大首领的视线望过去。在与一列列墓碑稍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位老人正坐在轮椅上。雪一样的花瓣在他身边飞舞,隔着伞花万年青的花朵看过去,老人的身姿异常孤独,异常寂寞,像是被完全抛弃了一般。
  和大首领一起往椅子走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斯内克感觉到了极致的空虚。像污垢一样的黑斑几乎布满了他的整张脸,皱纹更是深得不可思议,老人本来的那张脸已经深深埋进了皮肤的褶皱之中。残留的瞳孔被伸展的眼睑完全覆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罩在他嘴巴部位的呼吸面罩正勉强地往老人身体里输入氧气。
  看到一个人居然老成了这个样子,斯内克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生存本身确实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但如果活得实在太久,生命就会变得无比丑陋。
  大首领走过去,把手轻轻放在很久以前还能显现出正常人轮廓的老者肩膀上。其实,这个男人原本并不希望自己都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还继续活在世上吧。零这么做绝不是出于对生存的执着。只是这名男子对整个世界的责任感和过于强烈的猜忌心让他不允许自己安然死去。
  由于不相信任何人而不把未来托付给下一个时代,因此只能选择由自己来独自掌握一切,他就是一个如此孤独的人。正是由于不相信任何人他才会构筑起这个将一切都纳入统治,管理之中的世界,随后为了维持这个世界而继续活下去。但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的空想家最终只能在这台轮椅上苟延残喘,变成一堆满是褶皱的肉块。要是我们现在指责他的话,实在是太过残忍,而且也没有任何意义。
  大首领平静地看着这位曾经是自己上司的男子。
  “零老了,“ 爱国者”也已经由一些没有实体的组织接手运营。”
  “没有实体的组织……”
  “作为代理人的AI,只不过是零制造的巨大循环中的一部分罢了。
  产生出军、民复台体的各个企业、利益集团、研究机构——它们都是依靠由AI的计算分配自动配给他们的预算进行活动,而资金的来源就是某些不知名的巨额帐户。包括兵器研究开发、投资、资产运用、市场拓展在内,人、系统、企业,还有保护它们的法律全都在这个循环之中。另外政治,经济全都只是在高度统一的系统控制下不断重复罢了。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全都是被安排好的,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种被控制的规范。被极端简单化的,被命名为‘规范’的神经线路集合,才是真正的‘爱国者’。”
  那个世界里根本不存在“意志”、“改革”之类的东西。某种冷酷的普遍性形成了“爱国者”这个信息循环的大动脉。也就是随着移动手段通讯工具的进步而变得更加复杂的政治经济网络呈现出来的信息流动模式。乍一看,这个模式极其复杂,几乎不可能作出任何预测,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由极其简单的方程式决定的。
  然而在固定的信息流动之中,新的模式诞生了。就像是发生了变异一般,信息流忽然以跟从前完全不同的方式开始了流动。而“爱国者“的网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完成了巨大的“质变”。从一直以来的静止存在变成了会不断地分开又台并,不断重复自我繁殖,从而变得越来越庞大的一种原始生命。
  那种东西对统一国家来说是妄想,同时也是干扰了零那些空想的东西。
  那就是名为“战争”的生命。
  被“将所有人的意志统一起来”这种妄想驱动的“爱国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战争经济”这种新兴的信息模式侵蚀。通过“净化战场”这种有着浓厚政治意味的“正义”以及军事力量民营化带来的政府开支削减,战争经济惜由各种各样触媒覆盖了全世界。
  这个结果既不是出于零的意志,也不是出于其他任何人意志。
  那是一个思想体系、主义、理想,连引领者一直坚持的“忠诚”都不存在仅仅依靠毫无重量的资本移动来决定一切世界。原本应该只是代理人的“规范”集合,现在超越零的意志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名为“战争经济”的生命。
  SOP、月光、ID枪,还有其他许多乍一看是由各个企业开发出来的先进技术。但实际上那都是“爱国者”的AI为了加速推行“战争经济”,利用从“哲学家遗产”中分配给自己的资金向研究机构甚至是股票投资商提供援助后,再投放到这个由它们主导的世界上的。
  “但是,美国的系统既然已经崩溃,那么‘爱国者’构建的社会也就变成了一张白纸。”
  大首领环视整个墓地。这里是那个已经毁灭的旧世界留下的残渣。长眠在这里的是在旧世界的战争中阵亡的战士。有些人以“爱国者”的手下身分战斗,有些人为了反抗他们而死。
  “一切的开端就是这个男人。’
  大首领把放在零肩上的手拿开,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是一切事物中心的男子。他虽然曾是世界的中心,但却没有在任何一个国家的户籍部门登过记。为了防止遭到暗杀和遇上恐怖行动,他彻底地抹消了自己的一切踪迹。
  根据左轮山猫、夏娃、以及内奥米的计划,将病毒输入“桃源”里的服务器,使潜伏在“爱国者”网络中的“G.W”实体化的那一瞬间,只有“J.D”有可能知道的零的所在地就会显示出来。夏娃、左轮山猫、还有内奥米,都为这个瞬间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将斯内克等人引到他们该去的地点。
  一种意志,一种想法。
  为了让全人类与这种空想连接到一起,妄图改写整个世界的男子。
  “但这个男人将世界引向了毁灭,他连这一点都认识不到——和死者没什么区别。”
  当然,作者本身不会出现在他的作品之中。
  在这个由零书写的世界里,并没有他本人的住所。作为一名作者的孤独,作为编织整个故事的人的孤独——正是这些东西,将他创造出来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更加荒凉,更加寂寥的地方。
  所以,老人没有再亲自书写故事。而是创造了能够照零的想法制造故事的自动机械,将接下来的讲述任务交给它们。愈加衰老,对讲述故事感到愈加疲惫的老人只能选择这样做。
  《我所说的就是世界》。一旦自己停止讲述,以“统一的世界”为目标耗费的努力就全都会变成泡影。
  斯内克在聆听大首领的讲述的同时,越发感觉到了这个陷入轮椅之中的矮小老者究竟有多么可怜。零已经无法停止继续讲述他的故事了。
  就算大声喊出“快停下来”,  “已经结束了”,自己制造的讲述机器也根本不会在意。因为得到了“战争经济”这种独立生命的机器们已经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属于它们自己的故事了。那些原本应该由零讲述的故事对着它们的制造者一声怒吼,震聋了零的耳朵。
  “彼此之间的憎恨那么强烈的我们再会之后,感觉到的…是怀念和深深的悲哀。真是不可思议,仇恨之类的感情完全没有出现。”
  坐在斯内克面前的是一名被自己创造的东西吞噬的男子。无比强大的“爱国者”原本也只不过是由一个人类创造的。一个人的欲望,一个人的梦想,渐渐膨胀起来,吸收了最尖端的科技,进而操纵全世界的经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变成了怪物。
  虽然那全都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但这个男人如今只不过是名为“系统”的怪物制造的牺牲者之一。大首领看着这样的零,眼神显得十分平静,憎恶、愤怒,看不到任何负面的、混浊的暗影。
  “零原本究竟是憎恨我……还是畏惧我呢?现在我连提出这个问题都做不到?更别提得到答案。”
  空降护理、希金特、夏娃、左轮山猫,  “爱国者”的创始人们全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来的,就是这个让一切开始的男人。
  任何事情都有开端,而开端并不是“一”。世界是从比那还久远的混沌,  “零”中诞生的。当“零”变成“一”的那个瞬间世界便开始了转动。一变成二,然后变成十,最后会膨胀成一百。
  所以,让一切回归到“一”还远远不够。只要零不消失,  “一”。有一天又会变成一百。
  “消灭零。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大首领闭上眼睛,就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般抬起手轻拂零的头。偶尔可以听到轮椅的生命维持兼看护装置将不自觉地流出零身体的排泄物回收到特定容器中的声音。他那张头盖骨萎缩皮肤皱成一团的脸,看上去的确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大首领弯下腰,在注视着那张脸的同时若有所思地说道。
  “咱们也犯了错误。”
  这句话并不是对斯内克说的。  “咱们”这个词是他在面对曾经的上司曾经的战友,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关入牢笼之中的,这位不共戴天的仇敌时,不自觉想到的称呼。
  “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手让‘零’回归‘无’。”
  大首领把手伸向轮椅背后,关掉了生命维持装置的开关。老人的眼睑随即抽搐起来。大首领站起身,转身背对正在慢慢死去的往日好友朝引领者的墓碑走了过去。
  一个极其细微的清晰的电子声音忽然响起。那是音量被调节到最小状态的生命维持装置发出的警告。也是零竭尽全力才能够发出来的最后一声惨叫。
  有什么东西结束了吗?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很有可能连思考都被停止的老人,终于从毫无意义的生命中解放了出来。在斯内克看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东西的结束。在很早很早以前,这位老人不就已经被他创造的这个世界给彻底击溃了吗?
  斯内克对着大首领的后背问道。
  “你也要回归‘无’吗?”
  大首领停下脚步,侧过脸看着斯内克。
  “我将第三次被你杀死。零植入你身体里的死狐病毒……已经开始接触我的身体了。”
  怎么可能。斯内克一瞬间明白了所有的真相。内奥米曾在南美洲发现斯内克的血液里有复数的死狐病毒集群。那应该是两种病毒。其中一种是用来识别个人遗传基因信息的接收器严重损耗后正渐渐转变为可以杀死地球上任何人的变种死狐病毒——这是内奥米在影子摩西岛上注射进斯内克体内的:而另一种则是最近才被人——可能是德瑞宾——注八的新品种死狐病毒。
  斯内克又一次被别人利用了。在影子摩西事件发生时,上面交给他的“消灭恐怖分子,阻止核武器发射”这件任务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真实目的仅仅是让斯内克把致命的病毒带到被占领的设施里去而已。
  “夏娃,还有左轮山猫,其实全都是被你体内的死狐病毒杀死的。这些是内奥米告诉我的。”
  这句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忽然往上一扬,显得有气无力。当斯内克注意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大首领已经痛苦地跪在了伞花万年青的花海里,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心脏部位。
  “怎么了?”
  斯内克跑过去一看,发现大首领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仿佛刚才那完全不像一名‘死者’ 的健壮全部是幻影似的。他的额头已经沾满汗珠  为了压制住心脏的疼痛,大首领用力将上下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
  斯内克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
  这名男子曾经是他的长官,理应早就被他杀死,同时也是自己的“原型”  自己的父亲,自己兄弟。此刻,他正在斯内克面前渐渐死去。
  “你……为了杀死我再次被利用。‘爱国者’ ……不,代理人为了埋葬我们,再次重复了相同的事。总之,全都是程序。他们除了重复同样的事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能耐了。”
  一个讽刺的微笑从大首领那痛苦的内心深处涌了出来。他把手搭在弯下腰的斯内克肩膀上,为了站起身而勉强地往手臂中灌八力量。
  “把我……”带到她那里去。”
  斯内克有些迷惑。面对他的请求,面对这位迄今为止一直与之敌对的男子说出的“帮帮我”这种请求,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感受忽然充满了斯内克的内心。由于他无法控制这种情感,所以只能一动不动地凝视了一会儿大首领的双眼。
  对了,在身为敌人的同时,这个男人也是自己的父亲。
  斯内克原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虽然把他养大的亲人有很多,但他从不认为他们是真正的“亲人”。当然,他绝对没有受到过虐待,也没有遭到冷漠的对待。岂止如此,那些养父母们的举止简直就像是在照看一个剧毒的肿块一般。作为“至亲”的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温柔所有严厉,全部都是精密计算的结果——年幼的斯内克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和雷电体验的是相同的东西,为了将人类、将人类的幼子导向某种特定的“职责”而创造一种环境,一种故事。正是以这种理论为基础,  “爱国者”才会照着教科书上的方法把孩子养大,对他进行教育。
  在被这样养大的斯内克面前,大首领以一名超出“爱国者”规范的敌人身分出现了。那个人同时也是一面斯内克应该超越的壁障,一个始终纠缠着他的咒缚。而这, 不正是只有父亲才能承担的责任吗,不正是只有父亲才能尽到的义务吗?在不知不觉中,斯内克和大首领之间已经构建了一种另类的“亲子关系”。
  斯内克扶着大首领,慢慢朝伞花万年青铺成的地毯走了过去。在感受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的同时,斯内克不禁苦笑道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处在敌对关系的父子。但对只从“爱国者’那里得到了一些虚构感情的斯内克来说,这位以敌人身分与自己相遇的男子,是惟一一个出于自已的本意而对他充满敌意的人。
  “内奥米还告诉了我另外一件事。”
  大首领在斯内克耳边艰难地低语遂。
  “是关于正在你体内发生变异的,以前那种死狐病毒的。杀死夏娃、左轮山猫的新型死狐病毒正在你体内不断增殖。这同时妨碍了原版死狐病毒的变异。变异型旧病毒被新型病毒夺走了繁殖的土壤。内奥米经过观察,确认了变异体的数量正在减少——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
  斯内克站在原地惊讶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几分钟以前,他还笃信自己即将向整个世界散播死亡病毒,变成有史以来最凶恶的生物兵器,所以在发生那样的事之前不得不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
  “也就是说,变异体并不会发作?”
  “变异体不可能活得比你还久。但是……所有的事,一切都将再次重复。”
  大首领断言。
  “新型的死狐病毒总有一天会发生变异,成为新的威胁。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忽然,所有力气仿佛都离开了大首领的膝盖似的,斯内克面对突然加大的重量,也不自觉地放开了措在肩膀上的手。他的父亲四肢落地,狼狈地趴在花地上,不住发出细微的呻吟。他的右手死死抓住胸口,就像是要把心脏摘出来似的。
  检测出大首领遗传基因信息的病毒开始对他的心肌细胞起作用了。
  细胞凋亡。微小的分子机械群正朝着驱动整个心脏的细胞挨个发出“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之类的伪造信号。
  “我……已经死了吗?”
  面对这种像是在卖弄自己的死状一般的举动,斯内克不由自主地说道。     
  这也是自己来来的样子。他此刻把“原型”的身影和自己重合在了一起。和自己拥有相同身体,相同面孔的男子,正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简育就像濒死体验一样——那些曾经去过生与死的缝隙之中的人经常会在叙述中提到,自己的意识就像脱离身体飘浮在空中,俯视着渐渐死去的自己似的。
  这个身为原型的男人,毫无疑问在斯内克的生命中占了很大的比重。
  他的死亡,相当于斯内克自己的死亡。
  或许是察觉到了斯内克的这种恐惧吧,大首领随即抬起头告诉他。
  “任何人都会变老。既无法阻止,也无法逃避——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没错,这也是你自己的死亡。虽然你最后的死状是否会和我一样这件事另当别论,但看到某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去世,并不是什么坏事。大首领或许是想对斯内克说这些话吧。
  面对父亲、母亲,那些多少能从自己的相貌上找出一些相似特征的骨肉至亲的逝去,感觉就像是在预演自己终有一天不得不接受的死亡一样。平常一直在逃避的想像画面,被至亲的死亡场景无情地,,迫性地展现在自己面前。也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剩下的时间究竟应该做什么才好。
  如何使用剩下的生命。为了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情,大首领开口道出了自己的死亡对斯内克的意义。
  “将你的余生,用在战斗以外的事情上吧。”
  勉强抑制住胸口的痛楚后,大首领再次借助斯内克的肩膀开始往前走。那具肉体比刚才愈发沉重,愈发有气无力。
  “我从没把你看成是自己的儿子。”
  是啊,我也没把你当爸爸,斯内克想到这儿微微一笑。至少直到不久之前,这名男子除了是斯内克体内遗传基因的“原型” ,除了是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敌人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身分。
  “不过,你作为一个男人一名战士,让我十分尊敬。那个时候如果我是你的话,或许就不会犯下那种错误了。”
  大首领这样说道,相当于承认了斯内克的存在。承认他是超越大首领的人,承认他是将引领者、零、以及大首领自己创造出的培育出的扭曲世界纠正过来的人。虽然他嘴上说自己并没有把斯内克当成是自己的儿子,但“让我十分尊敬”这句话,只可能是一位父亲在完全承认自己的儿子时所用的语言。
  所有自己犯下的过错所有自己没有尽到的责任。
  将那些东西全部弥补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一位继承了自己血统的男子。
  “我在亲手杀死引领者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蹒跚的步伐终于来到了引领者的墓碑前。大首领把手从斯内克肩膀上拿开,摇摇晃晃地跪在了墓前。他是因为对一位真正的爱国者的追思而跪了下来。刻在墓碑上的那些文字猛烈地击打着这名男子那溢满悔悟的内心。
  “引领者,你是对的。”
  大首领就像在对神父告解一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颤巍巍地向墓碑敬了一个陆军式的军礼。
  “不是为改变世界,而是为保持世界的本来面貌而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尊重他人的思想,同时相信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你的遗志。”
  大首领心中虽然充满了悔意,但同时也把最后能来到这个地点当作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大幸福。那是引领者达到过的信任境界,那是引领者拼上性命也要去相信的幸福。虽然之前走了很多的弯路,但大首领在这块墓地里,在这个即将迎来末日的地方,与引领者的意志产生了共鸣。
  “终于……我终于明白了你当时那样做的意义,明白了你那种勇气的真相。”
  大首领将残留在那不久于人世的身体中的最后一点力气汇聚到一起,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站了起来。仿佛在向引领者证明自己领悟的那种理解。真正的爱国者,并不是单纯地爱着自己的国家,为了眼前的国家利益而奔忙的人。也不是整天只顾着守护自己那渺小的身分  不断贬损其他国家或是民族的人。
  而是热爱包括自己的祖国在内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国家。尊重他人的意志和思想,相信自己的想法。绝不做打着保卫自己国家的旗号轻蔑、贬低诅咒其他国家这种事。
  零也好  “爱国者”也好直到最后也没能达到这个境界。他们只是“不相信他人的意志”,  “同时也不相信自己”这种不安情绪在极端扩大化之后变成的,像怪物一般的“规范”,是为了利用所有人,压榨所有人,控制所有人而写下的“故事”。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她期望的那个国家,她曾经梦见的世界,在没有看到从我们的咒缚中解放出来的孩子们能够构建那样的世界之前,引领者便独自去世了。也许,曾经的我们只是在一直重复着相同的事,只是在不断寻找能再次将自己束缚起来的锁链,拒绝热爱,拒绝原谅,最终让自己继续待在牢笼之中。
  但是,希望其实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而且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现。大首领想到这儿微微一笑。
  “我很快就要走了。”
  他没有继续保持敬礼的姿势,而是转身与那位最终接受了“蛇”之一族中全部成员的灵魂,最终活下来的战士对视。对大首领来说,斯内克就是希望。这个曾经好几次以敌人身分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可能让人以为他是“爱国者的走狗的男子最终让这个世界从零加诸的诅咒中解放了出来。不,不仅仅是斯内克。还有利奎德、索利达斯,他们每个人不都是为了追求自己的自由而与“爱国者”战斗的吗。
  他们的思想并没有消失,他们的故事也没有消失。从父亲和兄弟那里继承的种子在名为索利德·斯内克的男子内心里生根,最终让所有人得到了他们豁出性命也想要牢牢抓在手中的自由。
  他最后一项任务,就是让大首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有这件事,是别人无法插手的。
  “无力的抗争留下的最后火种消失了——这样一来,所有元凶也将跟着消失。将罪恶的发端还给零之后,代表着崭新未来的‘-’也应该会随之诞生。
  大首领伸出了他的手。这既是离别的问候,同时也是感谢的标志,是指挥官的训诫——告知自己曾经的部下,他已经从绵延无数岁月的战斗中解放出来了。
  “在那个崭新的世界里不要以蛇的身分……而是以人的身分展开新生活吧。”
  斯内克忽然想起了第一次与这名男子见面时的情景。在猎狐犬的八队仪式上,当时是部队总司令官的大首领与每一位新队员都紧紧地握了一次手。
  “诸位从今往后将要面对的战斗,与之前的所有任务都完全不同。
  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哪怕在战斗中失去了生命,也不会被其他任何人提起。但请记住,诸位的战斗,既是我、是这个国家交给你们的,但同时也是你们每个人亲自选择的。诸位现在站在这里,就意味着你们只能通过战斗来表现自己韵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十分悲哀的。然而,正因为如此,你们不能把这样的战斗交给其他任何人。因为这些战斗不再是国家或其他什么东西的道具,而是为了保护你们各自的重要事物,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
  一直按照自己的意志战斗。
  保护那些不能失去的东西。
  这样的战斗,绝对不能让其他人代劳。
  对了,被霸王踩在脚下的弗兰克在临死前冒给斯内克的那句话,原本出自大首领之口。发现自己从未想起过这件事之后,他不禁自嘲似的笑了笑。
  和这个男人握手,还是八队仪式结束以来的第一次。斯内克一下予感觉到有一个名为“宿命”的圆环准确无误地闭合了起来。在这之后,他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忽然,大首领无力地向自己倒了过来。斯内克迅速做出反应,伸手抱住了他的身体。在两人接触的那一刹那,大首领和斯内克的右脸颊挨到了一起。从对方皮肤上传来的冰凉感觉让斯内克不由自主地把脸往旁边一闪。他的皮肤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正不断从大首领的身体里流逝这个事实。
  好像每吸八一口气,他的痛苦都在不断增加。
  不过,他还有话没说完。大首领正为了能用力从心底挤出最后的话语而奋力战斗。如果不把那些话说出来,他就无法得到安稳。
  “听好我和零,利奎德和索利迭斯,都为了得到自由而不断重复血腥的战斗。脱离了国家、组织、规范、时代。但我们无论做成任何事都只可能得到被限定在‘内部’的自由和解放。我们虽然选择了与引领者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但全都没有跳出这个范围。然而,你被赋予的自由,是能够面向‘外部’的真正自由。”
  斯内克慢慢把极度痛苦的大首领放在了地上。现如今,仅仅只是站立都让他无比辛苦。斯内克用手轻轻撑住大首领的腰,让他背靠着引领者的墓碑坐在地上。
  “不必被游戏,世间万象玩弄,也不必再被命运束缚。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战争的火种了。”
  这时,大首领十分怀念地想起了自己在得知斯内克等人出生的消息时,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的那种怒火。他曾经那么憎恨自己的孩子,厌恶那些他无法拒绝的,代表着他的意志被无情践踏的克隆人。而后来,他们作为污蔑了引领者意志的“爱国者”的走狗被抚养长大,这显然加剧了他的这种情绪。
  那又怎么样,最终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顽固诅咒的,不正是那些克隆人吗。他欠这个男人很多东西,如果自己的死能够弥补些许对他的亏欠,那么他将很高兴地接受这一切。
  “用你的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你的身体,你的心,都完完全全地属于你自己。忘记关于我们的事,为了自己而活……你已经不再被我束缚了,大卫。这一刻来得太晚了,对不起。
  大首领的语气就像是在对斯内克道歉一样。不过,能够仅仅为了自己的人生而活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毕竟“爱国者”掌握着世界上几乎所有人的人生。从今以后开始的未来,才是真正的生活。即便斯内克只能在那里生活极短的一段时间,也让大首领羡慕不已。
  “然后……去寻找新的余生。”
  大首领从怀里取出了一支雪茄烟。他用颤抖的手臂把它送到自己白勺嘴唇上后,紧接想用打火机把它点燃,但无力的手指根本无法把那小小的金属块握紧。意识已经开始远离他的身体了。刚才把手措在斯内克肩上日寸因为疼痛而变得异常急促的呼吸,现在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胸口和腹部,就会发现连上下起伏都已经减弱到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地步。
  烟卷从他的嘴角落了下来。大首领闭上眼睛,为迎接那无边的黑暗默默做着准备。
  “引领者,连一条‘蛇’也……不,再也不需要‘蛇’了。
  从大首领那微闭的眼睑一端,流下了一颗透明的泪珠。它划过整个脸颊,坠落在伞花万年青那纯白的花瓣上。斯内克捡起烟卷,将它重新放到大首领的嘴唇上,然后捡起打火机帮他把烟点着。吸入了一些烟雾后,斯内克轻咳了几声。大首领稍稍抬起一些眼皮,看着还在被咳嗽困扰的斯内克。
  那名男子既是他的儿子,他的兄弟,也是他曾经的部下,同时还是他的敌人。
  虽然眼前的这个人对他来说的确有着多种不同的复杂身分,但现在那些全都集合为一种意义。无论其他人怎么想,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自己有孩子的梦想实现了,世界上有人能继承自己的意志这个梦想也实现了。人类,其实是用一种类似“梦”的材料编织而成的。有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只有这个梦想,只有这个希望既不属于“爱国者”,也不属于引领者。而是自己一个人的东西。还有即将到访的死亡也是。
  “真是好东西……”
  烟卷从他的嘴角跌落。
  斯内克静静地看着大首领停止呼吸。
  看到那些在空中不断飞舞的伞花万年青花瓣斯内克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星星的包围之中似的。据说引领者曾经去过宇宙。现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和她在轨道上看到的风景相比,究竟有多么相像呢?
  当阳阳拜托我对那个人说说哈尔哥哥的故事时,我稍稍有些犹豫。
  那个时候冲人我体内的感情,那个时候感觉到的绝望,还有那时的希望。
  虽然我记得所有的事情,但我仍然没有自信能将由那么多人编织而成的庞大故事好好地讲出来。我本来就不擅长讲故事。阳阳刚刚将你介绍给我的时候,你应该感觉到了我的惊慌失措吧。
  但阳阳却缠着我不放。说想听听哈尔哥哥的,还有斯内克的故事。
  。我想让自己选择的人了解关于我的一切,想让他知道,把我养大的人究竟有多么了不起”,这就是她当时的想法吧。
  “哥哥是我的英雄。“
  阳阳一边说一边在我背上推了一把。这让我想起了一被人称为“传奇英雄’就感到厌烦不已的斯内克的脸。当然,我并不是什么荚雄,只是碰巧和英雄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你是白领,我是蓝领,斯内克经常这样跟我开玩笑。在这个任何事物都是“必然”的世界中,我和斯内克因为一次小小的偶然而相遇,随后我便一直跟着他战斗。
  从今往后,你将和阳阳一起生活。作为新生活的赠礼,我把“恭喜”这句话和这本书送给你们。虽然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但只要阳阳能亲手把这本书交给你,我想那就足够了。我的思念和祝福,全都满满地塞进了那本书的文宇之中。不过,塞进去的东西似乎太多了,读的时候可能有些沉闷,这一点请你们原谅。
  当然,斯内克已经不在了。而梅丽尔或是强尼则正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战斗着。就像引领者曾经做的那样,为了必须得守护的东西而战。你们知道,战争根本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迹象。而我至今仍在为减少那些战火而奔走,哪怕一点点也好。当你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应该正在某个地方为了消灭火种而努力。
  我有了新的伙伴。而作为我的助手不停帮助我的小型Metal Gear也有很多。不过,这场战斗中已经没有斯内克了。传奇战士,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子那个索利德斯内克已经不在这世上了。离开大首领踏上旅程的那块墓地后,斯内克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开始了怎样的人生,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们,他最后的日子过得十分安稳,斯内克去世时非常平静。面带微笑,就像睡着了似的。一想到他之前经历的那些持续不断的战斗,我就对他的逝去感到十分安慰。
  斯内克影响了很多人。虽然也有不少人像杰克那样误解了他的话,走了不少弯路,但最后他还是回到了正确的地点。只要看到了斯内克的生活方式的人,都会发现自己内心有种更正面的可能性被他唤醒了。梅丽尔是这样,他曾经的上司坎贝尔也是这样。
  而到了最后,就连身为他父亲的大首领,在与斯内克接触后,也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了原谅与安稳。
  我曾经说过,你和“爱国者”完全相反,有种能给人勇气或是唤醒他人心底的勇气和温柔的力量。  “爱国者”所做的或许的确不是显而易见的支配。但是,你们原本根本就不知道“爱国者”的存在吧。  “爱国者”非常在意那些受到他们支配的人类是否察觉到了他们的手段。打个比方,如果让椅子稍稍变硬一些,再有意无意地把舒适度减弱一些,从整体来看久坐在上面的客人就会减少,从而导致拥挤店铺里客人的更新率增加。而“爱国者”所做的,就是这种小动作的衍生形态,也就是对整体大环境的改造和微调。
  SOP也是这样的。各个国家的军队以及PMC之所以那么积极地导入SOP,原本就是因为它非常方便。虽然国防部有义务将SOP导入那些与自己签订了合同的PMC之中,可对PMC来说这个系统并不是强制性的,但由于它对进行战斗十分有利所以为了保证自己公司的“战斗质量”,只要条件允许,绝大多数都同意了这个系统的导入。要是所有人都接受了SOF的话,那些对系统有抵触,拒绝加入系统的人就将变得没有容身之所。就像强尼那样他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他并没有加入SOP。
  “爱国者”为控制人类利用了那个系统。将那些一旦放任不管就会混乱不堪只知道自私自利地行动的野兽群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是出于一种能够让人感到害怕的不信任而被构建起来的系统。系统本身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潜人了人类之间的联系人类的关联性之中。正是因为如此,名为零的男子死亡之后系统还能苟延残喘于这个世界上继续着对世界的压制。
  但斯内克不同。不是因为系统,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分,用一个男人表露出的生存方式改变了很多人。我也包括在内。在这本书里,我想向你们传达的也是这件事——生活。诚实地生活,永远尊重他人,相信自己的信念。有句话叫“一切尽在不言中”,斯内克正是那样的人。一直默默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在这个过程中影响了无数的人。
  我并不想对你说“像斯内克那样生活吧’之类的话。那是“爱国者”的口气,就像他们曾经对杰克所做的那样。相对地,我在这本书里描述了斯内克是怎样生活的,是怎样给他人造成影响的,以及这一切罪恶的结果将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斯内克的背影,阳阳曾经看到过的那个背影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尽可能地描述了出来。同时,我也用我自己的方式转迭了斯内克想法,以及他周围接受了那种想法的人究竟有什么感受。
  为了让你们知道,为什么在这个你们生活的世界里,直到现在还有那么多的人依然在战斗。
  斯内克在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谢谢你”。要致谢的应该是我才对。选择和斯内克一起生活,绝对没有任何的错误。要是没有遇到斯内克,我现在一定还高高兴兴地进行着兵器开发,对其他所有事都充耳不闻吧。
  的确,遇到斯内克之后,我失去了很多身边的人。雪狼、艾玛、还有内奥米,每当被死亡拉开与她们之间的距离时,我们就会被深深的绝望囚禁,甚至感觉自己连继续生存下去都做不到了。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回想起那些事是最痛苦的经历。
  即便如此,我还是认为与斯内克的相遇是一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因为在与斯内克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里,我学到了对于人类来说,生存究竟意味着什么。知道了人能够通过自己的生存在他人心中刻下自己的人生,了解到了这件事的意义。
  人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给他人带去记忆,不管那记忆究竟以什么形态出现。人是会死的,但死亡并不等于败北。我也好斯内克也好就算我们的名字消失了,我们完成的那些事所具有的意义也会像回声一样不断从一个人传到另外一个人那里去。
  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将愉快的回忆、痛苦的回忆一点儿不剩地忘记。
  我有时在想,如果把你介绍给斯内克认识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昵。你和斯内克非常相似。那种坚强,那种严肃,还有体贴,都是影响其他人的才能。
  斯内克或许的确是蓝色的玫瑰是人工制造的野兽。
  但就算他无法留下子嗣,斯内克的生存证明也已经留在了无数人的心中。杰克、梅丽尔、强尼、美玲、还有阳阳。送给你们的这本书,也是索利德斯内克这名男子曾经存在过的证据之一。
  大首领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和阳阳跟着斯内克在“爱国者”已经被消灭的世界里展开了旅行。作为将斯内克看到的东西转达给后世的讲述者,作为亲眼目睹斯内克的最后时刻的人,我们任性地和一脸为难的斯内克走在了一起。
  对了,当斯内克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说“我很快就要死了,不用再继续跟着我”之类的话时,我这样回答他,然后坚持跟了上去。
  “要我一个人享受阳阳的煎鸡蛋实在是太痛苦了。”
  遇到你的时候,阳阳煎鸡蛋的手艺已经不错了。我最后一次吃的时候……呃,感觉还不错。因为那里面加入了内奥米交给她的味道,加入了内奥米交给阳阳的“故事”。
  她现在该不会每天都让你吃煎鸡蛋吧。
  和八岁时的阳阳不同,如果她的手艺已经变得很好的话,那都多亏了内奥米。虽然时间相当短,但和内奥米一起在流浪者里度过的那段时间里,阳阳从她那里学来的只鳞片爪一定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在每天的餐桌上,也有某个人的故事。
  这个世界就是那些小小故事的集合体。
  (全书完)
    后记
    改编小说。
  将原本以电影动画等形式制作出来的作品的故事,变成一本小说的书籍。
  要不要试试看把《潜龙谍影4》的故事改编成小说?
  对于迄今为止只出版过一本书的我来说,将这种大作的小说改编工作交给我,实在是一种无上的光荣。瞅默地接受任务惜来剧本,按部就班地将它改编成小说。对于一个新人来说,这应该是一种老实的本分的工作方法吧。
  然而,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像那样去完成这件工作。
  原因就在于我在这二十年来始终支持着创造了“《潜龙谍影》系列”的小岛秀夫导演是一名他的忠实拥趸。
  正因为我的这种身分,所以我不想用普通的方法对其进行改编。不想让它变成被人读完以后很快就会忘记的瞬时记忆,而是希望尽可能地把它变成一本能够永远留在读者书架上的作品,变成一本能够经得起揣摩,经得起反复阅读的优秀小说。就像小岛秀夫导演的故事对年轻时的我有着特殊意义一样,我希望这个总结、归纳了“《潜龙谍影》系列”全部情节的故事能够变威一件对读者来说也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将这本小说写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既然是改编作品,那么文字方面说不定应该更浅显一些,或者是极力削减叙述语言,时常另起一行,让阅读变得更加方便易懂。我本人一直一来也对这样的改编小说青睐有加。重复在“原作”中得到的体验,完全依附于原作的改编小说。既然是将游戏中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再呈现一遍,那么自然就用不上缜密的描写这类东西。
  然而,既然这是被冠上了“潜龙谍影”这个名宇的东西,那么我就绝不会让它变成平庸的附属品。
  不过,为了将小说变成对自己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从而套用游戏的世界观和角色宣扬一种“自我的主张”这种想法,一次也没有在我脑子里产生过。如果某个不知名的新人作家自作主张,在原本的游戏世界里,用原本的游戏角色编造了一些原创情节的话,身为系列拥趸的我不知道会多么生气。作为新人的我绝不能这样做,也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样做的动力和必要性。要在“原创“的故事里表现自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我非常清楚,在故事情节以外的地方,也可能隐藏着小说的独特魅力。
  后来,我决定以奥塔肯的口吻讲述整个故事。
  一个故事,究竟应该怎样表述出来。我明白这个“怎样表述”的部分,才是小说的真髓。摩西分开红海,耶稣将水变成美酒,骑士为了保护公主不惜献出生命,少年踏上前往某个地方的旅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曾几何时,所有的故事都不属于小说家,而是“某个地方,某个人”的故事,是被人流传到后世的,属于另外一些人的故事。吟游诗人,古代历史学家,虔诚的教徒,为了让故事一代一代传颂下去,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语气”和“开场白”。
  人类讲述故事的方法,实际上有着和“故事本身”相近的意义和价值。《指环王》三部曲是忠实再现了托尔金那三部小说的电影作品,从表现形式来看,那无疑是极具导演彼得·杰克逊个人风格的东西。我们甚至可以说,是彼得·杰克逊借用那种叙述方式来讲速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在进行改编的时候,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说不定,  “改编”这种行为特有的魅力也正在于此。将小岛导演辛苦构建的庞大故事和它带来的感动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读者。我曾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传迭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其最终结果就是这本小说。这本两册完结的书既能让那些完全不了解“《潜龙谍影》系列”故事的人能够毫无障碍地从头读到尾,也能让完全弄清了整个故事脉络的老玩家发现新的元素。
  关于这部改编小说的意义,我在竭尽全力地长时间思考过后终于得出了结论。这本小说表现了“讲述‘《潜龙谍影》系列’故事”这件事本身的意义,是关于一个故事的故事,同时展示了《潜龙谍影》的传奇究竟有什么意义,它与我们生活的这个真实世界中的一些组成部分之间,有着怎样的象征性联系,是一个用来“评论”整个系列的故事。
  如果有读者能从这本小说中体会到“人类将他人的故事不断传颂”这件事的真正意义,那么对我来说没有比那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最后,希望这本书能够让您的书架变得更加充实, 这个故事也能成为您美好的回忆。
  伊藤计划

[ 本帖最后由 lzhmsmsmmsyes 于 2008-10-18 21:27 编辑 ]
发表于 2008-10-7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是合金弹头的小说么?
看上去有欧美的风格




其实是口误的说。。。
话说这是我轻国第一个沙发的说

[ 本帖最后由 沁园春·YUKI 于 2008-10-8 13:0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合金装备的小说,而且是官方小说~

[ 本帖最后由 lzhmsmsmmsyes 于 2008-10-7 23:35 编辑 ]
发表于 2008-10-7 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虽说是游戏小说,但因为人气高的缘故,现在可以说还是一个大热门作品吧。
发表于 2008-10-7 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沁园春·YUKI 于 2008-10-7 13:01 发表
这个是合金弹头的小说么?
看上去有欧美的风格

这位同学对合金弹头真有爱...
发表于 2008-10-7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合金装备居然有小说?还真不知道的说
感谢录入~辛苦了lz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8-10-7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8-10-7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很强大。。。我最近一直在玩MGS4,隐形迷彩实在是太昂贵了,4百万才能买。。。
我通关1次才50多万,算了下,需要8次通关才可以买。。。而无限头巾也一个价。。。现在搞的我电磁炮都不敢用,好歹要1200元15发的说
发表于 2008-10-7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跟合金弹头是什么关系?
 楼主| 发表于 2008-10-7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13楼 的帖子

Metal Gear Solid 是合金装备,跟合金弹头没啥关系
发表于 2008-10-8 1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没记错的话,貌似官方译名叫《谍海游龙》 ——标准的意译啊.不过我也不觉得直译的《合金装备》多么贴切就是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10-9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ACT4  孪生的太阳更新完毕
发表于 2008-10-9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15楼 我想你是想说潜龙谍影吧。。。。翻译怎样都好 原名打上去不就够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4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ACT5  衰老的太阳更新完毕
                                                     by改标点改到蛋痛的某L
发表于 2008-10-14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blinkblink 于 2008-10-8 12:38 发表
如果没记错的话,貌似官方译名叫《谍海游龙》 ——标准的意译啊.不过我也不觉得直译的《合金装备》多么贴切就是了...

官方译名是潜龙谍影,谍海游龙是某MGS爱好者BBS的名字
发表于 2008-10-14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额。没机会玩到游戏,看看小说过过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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