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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糸森环]F1黎明的少女与终焉的骑士[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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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4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uestrings 于 2015-8-8 11:15 编辑

F1黎明的少女与终焉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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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糸森环
插画:铃ノ助
扫图:千里朱音
录入:bluestrings
修图: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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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春假时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的三岛响,被自称为「福君」的人物宣告选择了她为继承人候选,并将她送到已经荒废的世界——艾普利尔。接受了众神底护的响,在那里救了骑士洛伊一命;他是在幽鬼肆虐的世界中,唯一幸存的人类。「我发誓一定会守护你,益献上我的赤胆忠心。」被命运选中拯救世界的两人,将展开一场超脱不俗的异世界奇幻旅程!发表在超人气网站上的作品书藉化!


目录
第一章 游行之森
第二章 众神誓约
第三章 亡国骑士
第四章 林中誓言
第五章 命运轮转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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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4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trings 于 2015-8-4 20:40 编辑

  第一章 游行之森

  开始即是结束,结束即为开始。我的故事便是由终焉揭开序幕。

  这是个花朵树木都开始萌芽的美好春日午后。
  「响,你要出去啊?」
  就在我抱着包包准备悄悄离开旅馆房间时,忽然被人叫住。
  「咦?你起来啦?」
  我维持在狭窄的门口脱鞋处朝走道探出半个身体的状态,转头挤出笑容。
  旅馆房间中可以看见用旅游的行李代替枕头躺着的三春叔叔,他倦怠地抬起头,面对我盘腿坐起,打了个大呵欠。
  「我也跟你一起去,等我几分钟梳洗准备一下。」
  「叔叔你好好休息啦。为了今天的旅游,你最近都工作到很晚,对吧?谢谢叔叔。」
  「哎呀,只要能让可爱的侄女开心,熬夜算不了什么……喂,别害我刚睡醒就秀叔侄情啊!而且我怎么可以让响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乱走。」
  「放心啦,只是在旅馆周围晃一晃而已。不过,晚上我想跟叔叔一起去看烛光游行。」
  我对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同行的三春叔叔挥挥手,迅速走出旅馆房间,往楼下大厅走去。这栋旅馆有着宛如明治时代建造洋房的外观,内部装潢也相当讲究地带有怀旧风格。
  阵阵凉爽的清风从客房走廊旁敞开的窗户吹拂进来,舒服得令人不禁莞尔一笑。
  我们利用春假期间造访的这座申海镇,位于本洲西南的某县边境。城镇规模虽小,却能观赏到绝佳的自然美景,是个内行人才知道的秘密观光景点,从市中心搭新干线约二个半小时的距离。
  旅馆老板是三春叔叔的高中同学,似乎很早就一直邀请三春叔叔来玩了,因此这次的旅游便决定来到这座城镇。
  「真是来对了。」
  我顺着设置在旅馆正门前的露台前进,并轻声低语。
  旅馆盖在有着茂密林木围绕的坡道上,后方座落着一条小河,听说随着季节更迭,还能发现稀奇的野花。露台对面有条宽约四公尺的石板路向下延伸,中途还有个平缓的弯道。
  我在这里暂时停下了脚步,双手放到带有装饰的木制护栏上,俯瞰老旧的街道。依循放射状并列的建筑物屋顶大多色彩鲜艳,看上去十分可爱。
  聚集了特别多建筑物的地方是城镇中心,那一带大概就是闹区吧。稍微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则散布着超市或工厂等大型设施。
  郁郁的森林环绕住这座仿佛山水盆景般的梦幻城镇,并不断延伸而去。在这一片深绿之中掺杂了淡红色,樱花似乎正开始星星点点地绽放。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可能也不错。
  我再次将包包挂上肩,走下了小径。这里的景色真的很美。
  「等等来拍张照吧。」
  这应该已经是第十五次跟三春叔叔一起旅游了,相簿也增加了好几本。
  「第一次旅游,好像是到距离二个车站的公园吧。」
  一回想起那些记忆,内心便涌现一股暖流。在春、夏、冬季的长假,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连黄金周假期也会去旅游。
  总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依赖三春叔叔的好意了,因为每次的旅游,都是叔叔为了每天过着喘不过气的日子的我所安排。除了至少必要的对话以外,我的父母已经好多年没有任何交流
  了,每天一起坐在餐桌上,都弥漫着尴尬的沉默以及装出来的笑容。
  我甚至连父母上一次彼此正眼对看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他们好像打算等到我高中毕业,能独立谋生时就离婚。还有三年的时间,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察觉,并耐着性子等待岁月流逝。
  并不是遭到虐待,或是有过对自己视而不见等这种难过的经验,我也知道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想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但我宁可他们冷漠地抛下我不管。
  「那么我也就不用期待他们将来有一天可能会和好了……」
  若是为了双亲的幸福着想,自己应该要尽早告诉他们:「不用为了我而忍耐!」
  ——等这次旅游回去,我一定要说出口。
  我的视线落到脚下,在不知不觉中,脚步放慢了下来。每次出门旅游时自己总是坚定地下决心,却从来没成功说出口过。也许,我是害怕看见到时候父母的表情吧。
  假如他们露出的是彷佛放下了肩上重担,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的话……光是想象,心脏就宛若沉到了冰冷的水底一般。
  我停下脚步,用力摇头。这次一定要说出来!又不是说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
  当我抬起头时,发现有个奇妙的队伍,横越了坡道终点上歪斜的十字路口。
  「奇怪……游行已经开始了?不是晚上才开始吗?」
  我赶紧跨出脚步,走下石板路。办理旅馆入住手续的时候,我从贤治先生——也就是三春叔叔那位经营旅馆的朋友那里听说:「今晚有烛光游行喔!整座城镇都会变得灯火通明,好好期待吧!」
  这是具有悠久历史的仪式,最初的起源是为了避免要出嫁给申海土地神的新娘,在路途中迷路或是跌倒,于是点了许多蜡烛来照亮地面,到了现在则转变为热闹的化装游行。
  我抵达了十字路口后,四处寻找刚才的游行队伍踪迹。
  「居然已经走到对面的十字路口了。」
  游行队伍的脚程还真快。但不知为何,他们似乎朝着与市区反方向的道路前进。由于那边没有多少建筑物,只要再稍微前进一些,就会迎上森林外围。
  我边用眼角余光瞄着零零散散并排的零售商店,一边追着游行队伍的半路上,忽然传来好几道活泼的笑声。路旁出现了一位装扮看上去像是要参加游行的变装男子跟几个小孩子。
  打扮成小丑的男子动作轻快地舞动身躯,吹奏着小喇叭发出走调的声音,小孩子们开心地笑着并围住他。
  简直像是「吹笛手哈梅尔」一样,用乐器的音色操纵孩子们——这可笑的想法一瞬间从我的脑海中闪过,让我打了个冷颤。
  他们似乎和走在前头的游行队伍一样,目的地都是森林的样子。几经犹豫,我也缓缓追在他们后头。
  整顿过的道路消失,并立的林木数量急遽增加。
  在阳光从树叶缝隙中射入的森林里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后,我感到些许不安。这是自己不熟悉的环境,要是走得太深入,会有迷路的危险。
  我暂时停下脚步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后,又看回小丑他们原本前进的方向。
  「……咦?不见了?」
  我慌张地四处张望,却都没看见小丑跟孩子们的身影。
  相反地,我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长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长椅?」
  在树木之间摆了有椅背的简朴木制长椅,感觉也不像是被胡乱丢弃的东西,毕竟有好几张长椅隔着不规则的间距摆放着。
  「大概是让人在森林中坐下休息的地方吧。」
  我不禁微微一笑,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张长椅,确定没有损坏后便坐下,正好有点脚酸了。我轻吐气,虽然跟丢了刚才的游行队伍,不过像这样悠哉地享受森林的空气也不错。生苔的古木,还有松软的泥土味。
  ——真舒服。
  我闭上了眼,洒在身上的春日阳光暖烘烘的,空气又很澄净。晚点也带叔叔来这里吧。
  随后,我缓慢地睁开双眼——
  「——」
  眼前的景色一变。
  原本阳光明媚的舒爽午后,突然变成了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夜晚世界。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自己并没有睡着,只是闭上眼而已。仅仅一两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我想发出声音,也打算站起身;却都做不到。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脚都被长椅给束缚。
  ——不对……!这不是长椅!形状变了!
  我在极度混乱中拼命地思考。
  双眼一下子还无法适应黑暗,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坐在什么东西之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跟长椅不一样的物体。接触到腰跟背的部分不但不平坦,甚至还像是有生命般地对我的行动产生些许反动,而且刚才也没有扶手才对。
  还有,这个用力到深陷进我的脸颊,捂住我嘴巴的毛绒绒物体到底是什么?不均匀的厚度让人无法认为这只是一块布。
  ——感觉得到体温,难不成是人类的手……?
  我再度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要马上挣脱逃跑才行——我内心着急地想,强烈的焦躁感超越了恐惧袭上心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觉得现在绝对不能忽略这股急躁的感受。
  我拼命地挣扎,不明物体大概是想封死我的动作,抓住手腕跟脚踝的力道越来越强。测
  海前端感觉都快刺到眼睛了,我却连伸手拨开的动作都做不到。
  冷汗一滴滴冒出,我逐渐失去冷静,呼吸也变得急促。如果可以把覆在嘴上的东西拿开
  的话,至少还能出声呼救。想到这里,我驱动颤抖着的身体使劲。
  突然间,眼前燃起了一道蠘烛的亮光。
  「!」
  ——有人在这里!
  我连眨眼也忘了,凝视着伫立在自己正前方的物体。
  「啊,我的继承人候选总算决定了吗?而且居然选了一位相当年轻的小姐啊!」
  这是很不适合四周这片不吉祥的黑暗,听上去十分突兀的开朗声音。
  蠘烛的亮光模糊照出了说着意义不明话语的可疑人物身影。
  ——变装打扮吗……?
  现身的是一位身穿奇装异服的人。
  一时间,我忘了自己身处的诡异状况以及恐惧感,直盯着观察眼前的人,而对方也静默地回看着我。
  宛若白雪般柔顺的及腰白发,没有假发那种不自然感,而脸庞的上半部则是让暗银色的
  面具给遮住了。这人身穿的衣物跟和服有些许不同,上衣的袖子长度及地,随风飘逸着,下摆则似乎只有背后的布料较长。细致刺绣的腰带上,环绕着好几圈以小宝石装饰的细锁炼,而下半身的剪裁比较贴身,使用的是跟上衣同色系的布料。由于蜡烛的光几乎照不到脚下所以没办法断定,不过穿的应该是类似长马靴的鞋子。
  这是什么的变装呢?看上去就像是不论是日式还是西式都说得通的民族服装。
  ——这个人是谁?「继承人」指的又是什么?
  尽管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可是现在这个无法说半句话的状态让人力不从心,也令人非常着急。快帮我解开!我试着传达讯息地闷哼几声后,眼前这位不明人士将自己的食指抵在嘴前,并笑了笑。
  「安静点!你才刚被认可为继承人候选之一而已,一旦出声,施加在你身上的保护壳的力量就会减弱,甚至破掉喔。」
  ——什么候选,什么壳,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的世界与我们艾普利尔界,经由『昏座』的选定之下,这座森林已化作二个世界融合交错的『重界』了。若没有我的守护,你就会被重界的扭曲给压垮,蹂躏得不成人形。」
  艾普利尔界?这是哪个国家?这听不懂的解释更令人感到焦虑。
  难道这是游行的活动之一……自己可能是被强制选为试胆或逃脱游戏的参加者了。这么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怎么说,这类活动都不可能像这样绑住一般观光客。
  我掩饰着席卷而上的恐惧感,抬头看向一脸愉悦地扬起嘴角的那个人。由于遮去大半张脸的面具和独特服装的缘故,别说年龄了,就连性别也看不出来。声音也是,要说是男是女都不奇怪。
  「眼睛像只充满好奇心的猫一样,咕噜咕噜地转呢。不过你先别出声,安分听我说。」
  这带有笑意的声音听了令人有点火大。不想被用「好奇心」这种无害的词汇来形容,因为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发出了表达抗议的低吟声,身体为了挣脱手脚上的束缚使力,结果多少成功移动了鞋尖,撞到某个东西。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包包的存在,视线从不明人士的身上移开,看向自己脚下——
  「!」
  霎时间,我寒毛直竖。多亏了不明人士手拿的蜡烛,我总算知道自己坐在什么东西上了。
  可是,我宁愿自己不要知道还比较好。
  ——椅子是活着的!
  这么描述似乎不太正确,应该说有一群生物……约略猫咪大小的小猴子们密集聚在一块儿,做出了椅子的形状。
  缠绕在我腰上的不是绳子,而是小猴子们串联起来的长尾巴。而抓住我手腕及脚踝的,也果然是小猴子们的手指,捂住我嘴巴的东西亦然。
  「……!」
  就在恐惧迫使我更加用力挣扎时,小猴子们双眼瞪大到眼珠子几乎快掉出来的程度,彷佛在斥责我一般,不断发出尖锐的吱吱叫声,整张椅子也开始晃动起来。
  它们像要处罚作势抵抗的我,抓着我的大腿,又拉着我的头发……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又是谁!
  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大概很滑稽,只见不明人士捂嘴窃笑出声。而蜡烛的火光也配合着他的动作,微弱晃动着。
  「想知道我的真实身分?我想想……就叫我『福君』吧,我是即将改变你命运的人。」
  这个人……不知道福君是不是想加深我的恐惧,他在我身边悠悠地绕一圈。
  「由于你得到了我设下的『昏座』的认可,于是获得了接近高处的资格。」
  ——「昏座」?刚才他也提到了这个词。
  在一阵混乱中我拼命思考着,尽管抓不准这个词的正确意义,不过从话中给人的印象看来,那应该是指关于现在我被迫坐着的这张椅子的事情吧。
  「你猜得没错,小姑娘。这就是能预测命运的『昏座』。」
  福君彷佛读出了我的内心想法,立即这么说了。
  ——该不会真的能看透人心?
  「我所拥有的力量名为『无限』,这是受到艾普立尔的十位高阶神明眷爱的强大力量。只要你成为了继承人,一切都将臣服在你的脚下。呵呵,众神也绝不会干涉任何事情,所以你尽管放心。而且,我跟众神订下的『不可侵犯誓约』,目前依旧有效。」
  福君睥睨着因止不住恶寒而不停发抖的我,脚步缓慢地又绕了一圈。
  「在漫长的岁月中,我忍下了这份愁闷!当我还是人类时,我应该也有无法舍弃的愿望及约定才对。然而,我被夺走了过去的一切、失去了原本的姓名,最后得到的只是『已拍案定论的枯燥未来』所产生的空虚感,就连时间也都得臣服于我。就因为看透了天罗万象,让我对未来失去了神秘感。」
  他再度绕着我走一圈,蜡烛的亮光如残影般闪烁着。
  「那么,为了取回『不确定的未来』该怎么做才好呢?正因为是看透天罗万象的我,所以我知道答案。只要把这股众神认可且讨人厌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让给别人就行了。力量的转移,应该足以扭曲已确定的未来吧。」

  福君回到我的正前方,凑近窥视我的脸,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我的脸颊。
  「于是,你被挑选为继承人候选之一。」
  这是一道带着诱惑的嗓音。福君在朦胧的光线下浮现的嘴角妖媚地扬起。
  「我选中的继承人候选中,男女各有一位。我心如乱麻地盼望着拥有才能的人,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位,这真是有趣。你们之中究竟谁会继承我的力量呢?」
  艾普利尔、无限的力量。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听起来也不像是一般让渡公司或财产这类的事情。总之,勉强可以理解的是,我跟另一个人被选为这个自称为「福君」的不明人士的特殊继承人。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被赋予的力量。看你是要成为世界的霸主,还是荣耀的王者。抑或是——」
  ——创造新世界,成为神。福君这般低喃着。
  「一切事物都将顺从于你。我的力量没有底限,但你记好了,人的欲望绝不是只能驯服的野兽,越是想要,欲望会越像永不枯竭的泉水般涌现。人的内心是无限大,是一座宇宙,无边无境,而这无止境的大小终将招致毁灭。」
  福君的手指搔弄般地轻抚着我的喉咙。
  「原来如此,果然我因为『无限』的力量而感到迷惘,进而选择了自我毁灭,也是无可厚非。没错,我无法抛却过去身为人类时对于未来产生的希望,尽管我知道不可能发生奇迹——而我的希望正是唤来毁灭的绝望啊!」
  这抑郁的笑声相当逼真,但我并不打算因此认真看待他所说的话。什么荣光的王者、新世界的神,我又不是游戏的主角。这样夸张的说词跟破天荒的内容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可以解开身上的束缚。我想回旅馆确认三春叔叔的安危。当然,我相信他没事……但是,短短几分钟内天空就变成了黑夜,实在太不寻常了,这让我无法不在意。
  该不会这场天地异变也和福君有关?
  再怎么说这也太离谱了吧!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动点小花招就办得到的事情。
  「用小花招来形容,这还真是稍嫌失礼呢。」
  ——咦?
  我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我没有出声,他却说中了。难道说他真的能看透人心……这怎么可能。
  「这并不是什么天地异变。天色会变暗是理所当然,我应该说过了,这座森林已经成为两个世界融合的『重界』。你应该也感觉得到空气的扭曲吧。」
  ——什……你说什么啊!我根本听不懂!再解释得更好懂一点啊!我闷声低吟着,对于来历不明的福君的恐惧感,一口气膨胀加大。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假如这不是恶梦的话,我想……这肯定是——这个叫福君的人,使用了催眠术让我意识不清吧?这样就说得通了!
  「愚蠢的小姑娘啊,自身的狭隘常识所无法解释的现象,就全当作是可笑的幻觉吗?你认为自己的脑中已网罗了一切森罗万象吗?甚至拒绝去做任何思考。」
  没必要去听他的话,有问题的是福君。我内心明明这么想,却莫名地被他的气势给压倒,不自觉感到羞愧。
  「你深信世上所有的问题都必有解答。确信灾祸及困难只会避开自己,从未怀疑过,并认为自己的身上不可能发生超现实的问题或可怕的事情。我说,你不觉得这份盲信,比起任何事情都还要更来得超现实吗?」
  瞬间变得冷酷的嗓音令我感到些许恼怒。没来由地碰上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无法冷静思考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才是只会随便批评别人!我是犯了什么错吗?我才不想当你这来路不明的家伙的继承人呢!
  我在心中大喊,这些话彷佛传到了福君耳里一般,他稍稍歪头,一脸兴味盎然……又有点感到可惜的样子。
  「唔——看来是选到了两位个性正好相反的人呢。另一位候选人很快就理解了,还表示对我的力量很感兴趣。相反地,你却表现出抗拒的态度。」
  另一位候选人。说不定那个人也跟我一样,被摆在附近的诡异椅子给困住了?我迅速游移视线寻找,但只靠福君拿着的蠘烛亮光很难确认周遭事物。
  ——拜托你放我走!让我回去找三春叔叔!
  叔叔没事吧?假如叔叔比我还难受的话——我脑海中描绘出叔叔温柔的笑脸,却感到呼吸困难,五官皱成一团。我非常不安,要赶快回去才行!
  「你真的不想要我的力量?」
  ——我才不要!
  「……这样啊。虽说是欠缺思虑的决定,但也是你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我可以让你回去,毕竟我也不是为了杀你才现身。」
  福君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下颚,那冰冷的触感令我的脖子感到一阵恶寒。
  「看那边,有蜡烛的亮光对吧。」
  福君指着的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微弱的亮光。
  「穿过这座森林后,就能回到你居住的世界。」
  ——我能回到叔叔在的地方吗?没有设下什么陷阱吧?
  「但是,别忘了我方才的忠告。这座森林是『重界』,因为有我的庇佑,你区区一介人类的身躯才能免于被压垮。另外,从被排除在候选人名单外的那刻开始,昏座便会根据你所犯的过错而有所行动。」
  我感到越来越焦躁。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回去吗?
  「直到走出森林为止,绝对不可以发出声音。若是不听我的劝告,道路就会封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将遭逢巨大灾变以及失去的痛苦。」
  ——咦……也就是说,只要注意别发出声音就可以了?
  紧张的情绪顿时松懈,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提出什么更诡异的条件呢。
  「你似乎想说这很容易嘛。但我不认为这个单纯的警告足以保护现在思虑浅薄的你。决定如何?即使如此还是要回去吗?真的不要我的力量?」
  虽然搞不懂他是改变心意了,还是有其他原因,但他真的打算放我走的样子。
  「真是愚蠢的选择啊,响。」
  我吓了一跳。他喊了我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等你明白自己究竟舍弃了什么之后,你一定会后悔——好了,你走吧。」
  福君似乎不愿多管地单手一挥,我手脚上的束缚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我急忙站起身,警戒地窥探着福君的反应。他静静地看着我,感觉不到他有要出手的打算。他没有骗我,是真的要让我离开。
  就在我准备逃离时,想起了落在脚边的包包,便赶紧捡起来。
  这个瞬间,福君手持的光亮消失了。
  「……!」
  福君!我顿时差点呼喊出声,并赶紧捂住了嘴。发出声音就糟了,很有可能在张口说话的那个瞬间,我就会再被从黑暗中伸出的手给束缚住。
  我紧抓住包包,脚在地面上用力地跨出步伐跑了起来。没有月光的漆黑森林,自己踩踏在野草上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响亮,好几次都因为凹凸不平的地面而差点摔倒在地。我感到一阵鼻酸,恐惧几乎要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不想哭出来。
  我用单手粗鲁地抹脸。哭一哭就能所改变的,只有本来就没有多痛苦的事情。
  因为不管我哭了多少次,也还是无法唤回父母真正的笑容。我最讨厌眼泪了。
  我调整呼吸后再次加速快跑。途中,我发觉黑夜的浓度变淡,逐渐从深夜转为黄昏……
  彷佛时间在倒转,视线渐渐清晰,树木的轮廓越来越清楚。
  ——看见旅馆了!
  坡道上的建筑物模糊地浮现在对面的树林顶端,微弱的灯火就像在指示着道路般排成一列,那肯定就是烛光游行的灯火了。
  总算能脱离这片恶梦般的森林了。忽然安下心的我,还差点当场跌坐在地。
  放心,已经没事了。不管是福君还是那张诡异的椅子,果然都只是游行活动之一吧。我忽略各种疑点,牵强地想得出结论。
  我再次抱好包包,朝着烛光阑珊的旅馆前进。
  还差一点,再撑个几分钟,就能离开这座森林——
  就在我内心充满希望时,左手边的树林深处传来了像是踩踏过野草的声响。
  我停下动作,咬紧牙关忍住内心恐惧,凝视着那个方向。
  ——什么东西?是野生动物吗?
  犹豫一阵子后,我下定决心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跨出脚步。
  或许不是野生动物,而是福君悄悄从后头追击而上也不无可能。我蹑手蹑脚地移动到前方树木的阴影下,静静观察情况。
  ——什……?
  我差点要发出惊呼声,并慌忙地捂住嘴。映入眼帘的既不是野生动物,也不是福君的身影,而是一位陌生男子。我急忙地眨了眨眼。
  是福君的同伴吗?从五官跟体型来看,应该不是日本人。他的身高很高,一头长发在身后绑成一束……该怎么说呢……奶白金吗?那是极淡的发色。他还有着比这头美丽的发色更深的褐色肌肤,以及如同运动选手的结实体格。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盯着这个人看,脑中涌现出了一个疑问。就算我是蹑手蹑脚地靠近,但是四周非常安静,当我移动时踩到了落在地上的树枝,也有晃动到野草,这些声音应该都听得到才对。然而他却连头都不转,这太奇怪了。
  我做好觉悟,刻意发出脚步声离开树荫下。
  ——难道他看不见我?
  男子彷佛把我当作周遭景色之一,忽略了我的存在。他似乎在警戒着什么,相当紧张地四处张望。
  他身上类似剑士的奇特服装已经显得破破烂烂,露出的强健手臂上有许多渗出血的擦伤,那就像是历经了多场激战一样。
  宛如要证实这点般,男子的手上握着大得吓人的巨大刀剑,那感觉上就是一把简简单单就能把我击垮的巨剑,绝非只是个装饰品这点,教人一目了然。
  在反射出银光的刀身上,沾满了浓稠的黑血。
  男子丝毫不敢大意地观察着四周,缓慢前进。虽然他那锐利的双眼好几次在我面前扫视而去,但果然是看不见我的样子。
  那双美到令人着迷的清澈金色瞳孔,让我一瞬间止住了呼吸。我伸出了一只手并想出
  声,但这时我又突然想起了福君那不可以出声的警告。也就是说……
  ——是「只要不出声,那就任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这个意思吗?
  福君还说了些什么?记得他说过,保护我的壳一旦破了,我就会被这片森林给压垮。
  ——看来是绝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了。
  这是为了平安回到旅馆必须遵守的规则。尽管得照着对方说的话做让人觉得很不甘心,
  眼下还是暂且听从他的话比较好。就在我往后退的那瞬间,男子一脸痛苦地单膝跪了下去。
  也许除了手腕上的擦伤以外,还有别的地方也受伤了。
  我忍住想上前的冲动,并紧抱住包包。
  我并非相信福君所言,「这个森林已成为二个世界融合的『重界』」等等,这些离谱的话。只是……万一他说的是事实呢?
  现在我所目睹的景象,是否就是所谓的空间扭曲所产生的幻觉之类呢?例如是那个位于异次元,叫作「艾普利尔」的世界的景象,如海市蜃楼般映照出来,称不上是假的,但也不能说是实物的状态。我记得在以前读过的科幻小说上看过这种设定。
  肯定是这样。
  ——所以,我用不着在意这个人的伤口。
  我在心中这般喃喃自道。但在内心某处,却又感到一阵刺痛。
  男子忽然摆好架式,轻轻啧了一声。他转过来的脸上露出焦躁,但那却又立即消失,并回到了原本冷静的表情。他散发出的霸气不断刺激着我的肌肤。
  就算知道他看不见我,我仍忍不住屏住呼吸。
  男子丝毫没改变空气流动地,利落将剑平举而起。
  就在这个瞬间,从草丛中跳出了从未见过的白色斑纹野兽们。
  如老虎般的四肢,配上狐狸长相的野兽。在其中一头一边发出了刺耳低吼声一边接近的野兽面前,闪过了一道光——男子的剑在眨眼间,便将看起来很残暴的野兽给一刀斩断。
  ——好厉害!
  我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感动而全身颤抖。
  男子那庞大的身躯用令人想象不到的敏捷动作,打倒一头又一头接着出现的野兽。就像在看剑舞一样,他毫不犹豫地准确解决野兽们。
  但是他却突然脚步不稳,使剑的动作越来越显得迟钝。
  「!」
  我紧张地绷起身体,这么说来,直到刚才为止,男子都还一脸痛苦地单膝跪在地上。虽然现在他跨过了倒在地上的野兽,不停拼命挥剑,也还有五只必须要打倒的野兽。
  男子紊乱的气息,就连只是在旁观看的我都感受得到,这让我内心纠结不已。
  ——这真的是幻觉吗?
  不知道只是单纯沾到斩下的野兽的血液,还是真的身负重伤……从他手臂上滴下的红色血液令人在意。就这么一直当着旁观者,真的可以吗?
  我苦恼地交互看着充满杀气并跨出步伐的野兽,以及痛苦地喘着气的男子。
  充斥的血腥味、野兽们散发的杀气,全都赤裸裸地真实到不像是幻觉。
  又打倒两头野兽之后,男子大声地咂了嘴,似乎是对无法敏捷行动的自己感到恼怒,我不禁也紧握了拳头。男子无法一次斩击就打倒野兽,挥空的次数也增加了,还剩下三头。
  「!」
  我倒抽一口气。
  野兽锐利的长爪抓伤了男子的左手手臂。
  他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又马上挥出下一剑。剑端挑出了野兽的一颗眼珠,野兽发出了凄厉刺耳的叫声,并随即跳开。男子没有放过这一瞬间,他宛如在空中奔跑般拉近了距离,毫不留情地朝作势反击的野兽背后一剑刺下去。这样就剩下两头。
  他现在的状态已经连站起身都有困难,但也不可能就这么停下休息。他从击倒的野兽身
  上拔起剑,代替拐杖撑起身体,看向剩下的野兽们,并再次驱身向前冲去。
  ——啊,危险……
  染黑了草地的一滩血洼害他的脚滑了一下,并严重失去重心。他立即重整体势,狂乱地挥舞着剑,牵制住飞扑而上的两头野兽。
  我的视线移到了刚才倒地的野兽身上,并大惊失色。他还没死,这头野兽挤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打算咬断他的脚踝。
  他全神贯注在要打倒眼前的两头上,所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野兽,而且他大概也没有多余的精神跟力气可以分神了。
  ——求求你快看看脚边啊!拜托!
  我抱着包包的手更加使力,若是放任不管的话,男子的脚踝肯定会被咬断,接着等到他膝盖着地的瞬间,前方的野兽们就会发出欣喜的吼叫声,蹂躏撕裂他的肉体。
  但是,这副景象也不过就是类似幻觉的东西而已吧。
  再说了,无论我再怎么想帮助他……我也无法像这个人一样用刀剑刺杀生物。而且我的精神状态也已经到极限了!我在心中不断寻找着借口。
  眼角可以看见一排灯火,以及坡道上的旅馆。只要别出声,穿过这座森林,我就能回到三春叔叔在的地方。
  这应该也就意指,不许做出对「重界」有任何影响的事情。
  ——这样的话,我要对这个人……见死不救吗?
  在心中摆荡的疑问使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真的不会后悔就这么视而不见吗?用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来撇清,能没有任何罪恶感吗?
  ——可是!那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瞄准了男子脚踩的野兽露出尖牙,那是感觉能把鞋子和肉一起撕裂的尖锐巨牙。
  不行,我还是办不到!我牙一咬,下定了决心。见死不救的话将来绝对会后悔,我会无法原谅自己。
  这有可能只是幻觉,也可能是福君的陷阱;但也有两者都不是的可能性存在。既然如此,我怎能坐视不管。
  三春叔叔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么自私的事情后回去,也一定会很失望!
  「——小心后面!」
  我大喊出声。
  男子一脸惊讶地回头,随即反射动作地一个扭身,一剑挥向正打算咬下自己脚踝的野兽的头。
  「危险!前面!」
  在前方寻找空隙攻击的两头野兽,对我突如其来发出的第一句话一时无法反应,不过马上就压低身躯,准备扑向注意力移到脚下野兽上的男子。

  男子一边调整态势,一边观察我的模样。那是一双彷佛封住了月光,鲜明的金色瞳眸。
  ——还好有赶上。
  这样就放心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既然会对我的声音有反应,就代表这不是幻觉……而是实际发生的景象吧。
  无论是这名男子,还是野兽,都是活生生的存在。虽然充满了各种难以解释的部分,像是他为什么作这身打扮?为什么带着剑?这些野兽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子回到原本的气势后冲进两头野兽之间,像画圆一样翻转着剑。不给野兽跳开的机会,并切开了腹侧,接着他顺势跳起转身,分毫不差地斩下逼近眼前的野兽首级,并用剑端弹开,击中了仅存的那头野兽的脸。
  男子像滑行一样在地面上奔跑,并从正面解决了动作迟缓的最后一头野兽。
  ——全都打倒了。
  最后一头野兽重重在血泊之中倒下,寂静突然降临,只听得见男子紊乱的喘气。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些粗暴的气息,以及压迫胸口的浓厚血腥味。
  「……」
  男子似乎等不及呼吸恢复顺畅,动作有点慌忙地转身。他的模样看上去比跟野兽对峙时还更加狼狈,这表露无遗的变化令我不禁感到讶异。
  我们无语地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我不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加上先前都只是在一旁窥看,没有出手帮忙,这点也让我感到相当愧疚。
  男子的双眸严厉。他身上仍带有激战的余韵,我不禁害怕,是不是连我都会变成他手上那把巨剑的饵食呢?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胆怯,男子僵硬地眨了眨眼。
  那就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似地——彷佛他才该怀疑我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幻觉那般,他的眼神当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我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只是继续盯着他看。
  我完全不知道该拿这种不寻常的状况如何是好。
  最后,男子一脸困惑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剑,又再度将视线移到我身上。他面带做出某种觉悟的表情,朝我跨出一步,但接着他的膝盖就忽然重重落在地上。
  ——这么说来,他好像是受伤了!
  解开了咒缚的我,急忙冲到跪在地上的男子身旁。
  「那、那个,你没事吧?」
  这或许是听起来很愚蠢的提问,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话语。
  男子反射性地抬起头,凝视着我。明明在近距离看他满身是血的模样,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吧。
  而且,他有着一对美到勾魂摄魄的清澈眼阵。看来,他确实不是日本人。那张拥有深邃五官的脸庞,深具男性专有的美感。
  年龄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吧?是位非常符合「美男子」一词的人。
  我渐渐感到有些羞赧。被人如此热切地盯着看,着实让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请问……」
  男子回过神来,视线四处飘移。他想张口说话,却又紧皱起脸,轻轻吐出一口气。
  「啊,对了,伤口!你哪里受伤了?」
  我赶紧检查他全身上下,果真满身是血,衣服也染成了血黑色。我无视神情动摇的他,
  继续确认,果然在外露的手臂上发现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这是……被刚才的野兽弄伤的?」
  男子似乎想回答什么,然而在他发出声音前却先使劲地咳了起来。见他龟裂的嘴唇,我想起了自己还抱在手里的包包。
  「我有带水!」
  我记得应该是有带了喝了一些的矿泉水。
  据三春叔叔的说法是:「响的包包连接着异次元。」,我的包包里确实也放了很多连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的杂物。不过女孩子大多都是这样。
  我摸索着包包内,发现了要找的宝特瓶。
  「来,喝这个吧。」
  男子一边咳嗽,一边吃惊地交互看着我跟宝特瓶。
  见他一直不肯接过宝特瓶让我有些焦急,便硬是将瓶口抵到他的嘴上。
  他一时露出了措手不及的表情,不过好像马上发觉这是水,便如饥似渴地吞饮着。
  「啊,等等,别全部喝完。」
  我伸出手制止后,他似乎有点手足无措。他一脸打从心底感到抱歉的表情,看着变轻的宝特瓶。
  我从包包中取出手帕,把剩下的水倒在上面,轻柔地将沾湿的手帕覆在还没止血的手臂上,然后用在旅馆拿到的纪念品毛巾代替绷带包覆卷起。
  虽然我很注意不要动摇的神情表现出来,但心脏还是跳得很快。
  看起来好痛。这不去医院治疗绝对不行。
  刚才男子英勇的战姿宛如假象,他乖乖地接受我笨拙的包扎,还有点战战兢兢的模样。
  「我想想……接着该怎么办?」
  就算是被称作异次元包包,也不可能会有好几条手帕跟毛巾。
  经过一番苦恼,我拿出了面纸替他擦脸。尽管他露出了有点尴尬的表情,但他到脖子为止都因为沾满了野兽的血而一片鲜红,教人无法放着不管。但也许是在我内心消之不去的罪恶感在作祟吧。
  「我还带着什么啊……?」
  现在用不到胃药跟在便利商店买的维他命,但也想不到还能做什么,该怎么办呢?
  男子认真到会令人胆怯地直盯着我,那简直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头一次看见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那般的程度。我从未被人如此专注地投以视线过,内心相当惊慌,而且他的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有如为了爱恋而苦恼一般的热度。
  当然,这应该不是一见钟情那种单纯的情感,而是更带着殷切期盼的色彩。
  「啊,那个,我包扎得不太好,抱歉……还有没有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呢?」
  为了掩饰害羞,我又开始在包包里东翻西找起来。对了,疲惫的时候就是要吃甜食,明治巧克力豆是我一向随身携带的点心。
  「这个,请你吃。」
  连宝特瓶都能让他露出吃惊的表情了,说不定他也没吃过巧克力。
  我把巧克力豆散倒在手掌上给他看,然后作为示范地吃了一颗,接着就将巧克力豆轻轻塞到他嘴里。
  「好好吃……呃,怎么我自己开心起来了?」
  巧克力的甜味在口中扩散,令人放松下来。而他虽然起初全身僵硬,不过在感觉有些胆颤心惊地咬碎巧克力豆之后,表情也变得稍微柔和了。
  「太好了。巧克力很好吃吧?」
  他对我露出了从刚才的英武模样完全联想不到的腼腆微笑。明明身材明显高出我许多,而且应该比我还要年长,但我却没来由地觉得他是个可爱的人。
  我跟着露出微笑,但旋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糟糕,福君都已经那样再三强调过了,我却还是不顾他的忠告。
  「怎、怎么办?」
  现在不是和乐融融的时候。一旦出声,保护壳就会破裂,我会被「重界」压垮——不过直到现在,却还不见有什么不同。那只是吓唬人的吗?
  「总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现在这也不是幻觉。」
  「————」
  「咦?」
  就在身旁听见了一道沉稳的低音,我回过神来。当然,我知道是他在说话。
  ……但是,他说了什么呢?
  我直盯着男子看,而他也坚定地回看着我。为了让我听懂,他再一次缓慢交织出话语。
  「————」
  我租口无言,这是我不认识的语言。既非英文,应该也不是法文,尽管发音听起来略像英文,但不一样。也难怪我在向他搭话时,他会露出一脸莫名的表情了。话又说回来,毕竟他拥有一张五官深邃的端正容貌,很明白就能得知他不是跟我说同一种语言的人。
  「————」
  「等一下!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内含着「无法理解」的意思并摇了摇头,而男子似乎正确地接收到我所表达的意思,沉思般地蹙起眉,并将视线移向天空。
  忽然间,他摆出了准备站起身的动作。
  「你身上有伤,暂时还是先别乱动比较……」
  话才说到一半,血泊和野兽的死尸便映入了我的视线范围内,让我说不出话来。感觉体内的热度顿时冷却,这显然是人造品无法酿造出的真实感,虽然事到如今了,但我这才感到恐慌,这些鲜血跟血腥味都太过真切了。
  突然,我的视线暗了下来,并与担忧的金色瞳孔正面对上。我慢了一秒才察觉是男子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方,替我遮去了那不祥的杀戮光景。
  「谢、谢谢你。」
  男子的大手先是朝向地面,接着用大拇指比了比森林深处,应该是意指着要离开这里的意思。我的确不想一直待在野兽的尸体旁,另外,也有可能因为闻到浓重血腥味,而引来其他野兽也说不定。不如说这才是问题所在。
  「但是,怎么办才好?我想回到旅馆的说……」
  我困扰地抬头看向男子。正确来说,是看着他收进剑鞘里的剑。我脑中最先一闪而过的,是「违反刀枪管理法」这几个字眼。
  「不、不能带他一起过去……」
  话虽如此,也不能把他放在这边不管。从他的气质来看,就能知道他不是坏人。
  ——反正就算发出了声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就暂时先跟着他走吧。
  这么决定了之后,我将宝特瓶空罐收回包包,背到肩上。男子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等着我准备完。我在内心偷偷赞赏着。
  简直像是中世纪的荣誉骑士,举止绅士且稳重,而且真的很高。
  三春叔叔跟贤治先生的身材也算高大,可是这个人却远远超过他们,看起来随便都有一百九十公分。总之就是身高拔群,胸膛也相当厚实,彷佛有坚固的壁垒挡在面前。手臂肌肉也很结实,给人一种全身上下都经过锻炼的印象。
  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笨重,大概是体态匀称的关系吧。
  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的我如果站在他旁边,还不晓得有没有到他的胸口呢。
  ——……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长高啊……?真希望能再长个十公分。
  男子看着失落的我,不解地偏头。我挤出笑容蒙混过去之后,就跨出步伐走到他身旁。
  「呀……!」
  我不小心犯了跟男子刚才一样的错误,在被血沾湿的野草上一时脚滑导致重心不稳。但跟他不同,我运动神经非常不好,无法稳住重心,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
  先行跨步离开的男子露出了状况外的表情回过头,停下脚步。好丢脸啊。
  「我、我、没事!」
  我打算站起身,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看来并不是因为我手脚迟钝才跌倒。
  一阵温热的风如波浪般地飒然而至,树叶随风摇曳。男子表情一变,将手摆到了背在背后的巨剑剑柄上。
  「这是什么……?」
  我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靴子,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血液就像是有意识一样,蠕动地缠上我的脚踝。
  「——我都那样再三警告了,你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小姑娘啊。」
  ——这个声音是……
  「福君!」
  我吃惊地赶紧回头,福君就站在另一头的血泊中。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就像是幽灵一般,呈现半透明。而且异样还不止于此,整座森林全都安静了下来,不知何时,甚至连男子也维持着拔剑的姿势,僵在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你好像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做出了多么肤浅的选择的样子。」
  「居然说人肤浅,太过分了吧……」
  「你放弃了继承我的力量的资格,而就在刚才,你连我赐予的保护都舍弃了。你就好好尝尝自己的愚蠢吧。」
  我的背后忽然窜上一股寒意,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我也不是自愿违背你的警告啊!如果不出声的话,这个人很有可能就会死啊!」
  「你这就叫作愚蠢。自己做出的决定,必将影响命运。然而,你却是亲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人若不能跨越爱恨悲苦,就绝对无法实现心愿。」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对他见死不救!而且……就算突然被说选为继承人候补,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啊!」
  明明一直认为这一切都太超现实且难以相信,现在我却开始感到后悔。即使无法完全听懂这些内容,我是否也该先得到他双手递出的「力量」呢?
  「你后悔了吗?但太迟了,你早已做出了选择。」
  「……我当然会拒绝啊!不管是谁,被困在那么诡异的椅子上都会……!」
  「忽略自己的无力,当现实不顺自己想望的时候,就开始怪罪他人吗?」
  福君口气冷淡地打断我的控诉。
  「对我而言,你已经失去价值了——唉,真是的,我又得尝到这股失望了吗?真是太无趣了……」
  ——「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我想开口询问的这一瞬间,缠绕在我脚踝上的血液加重了力道。
  「住、住手,这到底是什么……?」
  血液如血蛭般地膨胀,幻化为形成那张令人发毛的椅子的小猴子们。
  「好痛!」
  小猴子们飞扑上我还呆愣着的身体,抓我的皮肤、撕我的衣服、拉扯我的头发。我只见深陷进皮肤的无数爪甲,滴下的唾液,以及满怀恶意的充血眼眸。
  ——骗人的吧?这一定是恶梦或是幻觉。
  我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无法做出有意义的抵抗。因为这太难以理解了,这么异常的事情
  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一定是梦,不是真的……
  突然,福君的话在我脑海中苏醒。「确信灾祸及困难只会避开自己,从未怀疑过——」
  不是,才不是这样。我只是……
  我下意识地向福君伸出手,没来由地以为他会愿意救我,然而福君却一动也不动。这让我确切体认到他是打算抛弃我了,这让我的胸口感到一股刺痛,并觉得寒冷。我已经没有价值了……我的父母是否也是因为在我身上看不见任何价值,才不愿意露出笑容呢?
  ——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若是时光能倒流,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拼了命地朝福君伸手。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聚集在我身上的小猴们一口气被弹开,一阵澄清的风在我的四周吹卷而上,就像是要守护我一样。这到底是——?
  「……为了响,打算要干涉吗?」
  福君抬头看着天空低语,他的语气饱含着想象不到的哀戚。
  那不是对我所说的话。那么,他到底是在问谁呢?
  福君将视线移回我身上之后,张了口。但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得知他到底想说什么,围绕在我四周的风增强了威力,发出了轰轰巨响。
  忽然间,从背后飘现了红色的衣服袖摆,我惊讶地回头。
  「——」
  有人站在我的背后。但就算我定睛细看,那人的轮廓比身体半透明的福君还更加模糊,根本看不清长相。不过,从身高来看应该是男性吧?
  而形成这暧昧不清身影的人,宛如包裹住什么一般,抱住了一脸茫然的我。
  接着,消灭了小猴子们的风猛烈地改变风向,强大的风压令我睁不开眼。
  风的低喃刺入耳中,接着——我的意识便坠入了柔软的黑暗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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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4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trings 于 2015-8-4 20:39 编辑

  第二章 众神誓约

  起床的瞬间就放声尖叫,这应该是少见的经验。
  而我就体会了这难得的经验。
  「——」
  我都不禁佩服自己,居然刚起床就能发出这么高分贝的尖叫声,只不过那并没有组成完整的字句。
  「——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我迸出的惊人叫声后,有人神情慌张地从寝室房门外冲了进来。但是,我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注意那边,那是因为……
  「我、我的耳朵……连神的耳朵都能受到伤害的尖叫……」
  「你、你、你是谁——为什么会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会聋,耳朵要聋了……」
  也就是说——我似乎是在被这个有着亮丽蓝发,俊美到让人惊艳的可疑人士,给抱在怀里的状态下睡着了。

      ●    ●    ●

  过了几分钟后。
  我爬着逃到宽敞寝室的角落边,尽可能地跟身分不明的这两人保持距离。
  蓝发男子仍捂着耳朵,倒在圆床上痛苦地扭动着。而另一名有着如火焰般鲜艳红发的男子,则轻轻倚靠在边桌的桌缘,对蓝发男子露出了替他感到可叹的表情。
  ——发、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哪里?话又说回来,这些人到底是谁?
  一切的一切都是谜,教我的脑袋跟不上思考。总之,我紧抱住摆放在附近且拿起来大小合适的陶制水瓶,以便在他们做出什么可疑行为时可以全力砸出去。
  ——这里是……旅馆里头吗?
  我环视四周,内心感到疑惑。房内的装潢既复古又华丽。
  可是,这豪华的程度与我和三春叔叔住宿的房间是天差地远。看样子,把这里当成只是氛围类似的不同建筑物内部会比较好。这一件件的摆设,以及砖瓦风格的墙壁,都带给人一股浓厚的时代感。而且,内部非常宽敞,天花板也很高。
  我接着偷偷观察那可疑的两个人,他们的打扮跟福君很像,与房间装潢同是绚丽复古的风格——想到这里,我瞪大了双眼。
  「福君在哪里?那个受伤的男人呢?那些小猴子呢?」
  「小姑娘,你冷静点。」
  看着更加混乱的我,红发男子露出苦笑。
  「要、要我冷静下来太困难了啦……!还有三春叔叔他怎么样了?」
  红发男子迅速地站起身,阻止了快要冲出房间的我,让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好巨大,他绝对比那名佩带着巨剑的男子还要高大。此外,他有着一对与发色相同的鲜红的瞳孔。仔细一瞧,还会发现他的腰上挂着三把剑。
  「与其由我来解释,不如你自己亲眼瞧瞧,还比较能理解吧?跟我来。」
  男子说完后,便离开了摆出警戒态势的我的身旁,率先走出了寝室。我迟疑地瞄了一眼仍在扭动着的蓝发男子后,便追了上去。
  跟寝室只隔了一扇门的隔壁大厅更加宽敞。
  ——这里果然不是旅馆,是哪里的宫殿内吗?
  不,比起宫殿,感觉上更像是神殿。墙上有着由五颜六色的石头拼成的天使图,露台边并排着带有装饰的柱子,圆形天花板上也有美丽的壁绘。
  「这边。」
  走在前头的红发男子笔直地穿过室内,朝着柱廊的方向而去,这里一扇窗子也没有。柱廊的另一头便是石制的宽敞露台以及扶手,并能一览外头的景色。
  我摇摇晃晃地靠近扶手后,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映入我眼帘的景色居然是——
  「你懂了吧?很遗憾的,这里并不是你所居住的『世界』,而是艾普利尔界的神域——也就是『天界』。」
  宛如珍珠般闪耀着光彩的云朵……不,那也许是雾吧。
  紧密生长的树木们像彩虹一样的多彩。我咕噜一声地吞了口口水,看样子这座建筑物似乎是盖在坡道……盖在悬崖上的,而底下则是一片看似市镇的光景。
  被苍郁的森林围住的圆形区域,划分区域的方式酷似申海镇,但自然美景的等级却有着天壤之别。
  「——」
  「小姑娘?」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跌坐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你还好吗?」
  几分钟后,红发男子单膝跪在我面前,露出了有点困扰的微笑。
  「虽然我很想再让你多休息一下,但恐怕没剩多少时间了。而且,你也有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对吧?」
  「这里、真的……」
  不是申海镇……是跟我居住的世界不同的地方,我茫然地在心中呢喃着。这时,蓝发男子从大厅的方向走了过来,和我对上眼后愉快地挥了挥手。
  「哎呀~~你刚才那声尖叫真的很惊人,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要完蛋了。」
  蓝发男子面露爽朗的笑容,开玩笑地说着。
  「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先声明,『这个』可不是打算侮辱你才会偷爬上床,只是要帮你治疗……我想应该是这样。」
  红发男子的句尾带着可疑的悬念,而被叫做「这个」的蓝发男子,则是笑意更浓地点了点头。
  「哎,我是多少有想过『应该可以出手吧』,毕竟可爱的少女全都是我的新娘啊!」
  「席尔拜伊,别闹了,她会当真。」
  红发男子低吟了声。我呆呆地接连盯着他们两人看。
  吐出一句又一句脱序发言的蓝发男子,似乎名叫「席尔拜伊」。
  他有着一张真的会令人说不出话来的姣好五官,一头彷佛镶有宝石般的亮丽蓝发,而瞳色也与发色相同。淡水蓝色的睫毛长得令人羡慕,还带有一股冶艳的氛围,他给人的印象就宛如由蓝宝石组成的大朵鲜花。无论男女,我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人。
  「可是啊,欧里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就算我不求,少女们不也都殷切期盼我对她们出手吗?真对自己的美貌及魅力感到害怕啊……」
  看着叹息的席尔拜伊,被称为欧里恩的红发男子露出了极度疲累的神情。
  这一位的五官立体,拥有跟席尔拜伊不同的魅力。真要评论的话,席尔拜伊比较偏向中性美,而欧里恩则是深具男性魅力,看起来全身上下都能羡煞世上所有男性。
  应该没有人在这两个人面前还能保持平常心吧?外表看起来就不普通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连续发生了超乎常理的事情,导致感官变得迟钝,就在我发愣的这段期间,脑袋慢慢找回了平常的思考能力。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已经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如此,也只好强迫自己接受了也说不定。
  我打起精神,积极地观察他们。这个叫做欧里恩的人……难道当我在森林中差点被小猴子们杀掉时,从后方抱着保护了我?
  另外他还说,是这位性格开朗的席尔拜伊替我疗伤。尽管为什么要跟我钻上同一张床这点还是个谜——总之,我身上的伤痛完全消失了。
  话又说回来,尽管事到如今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我被换上了与他们相似的奇特服饰,一袭令人联想到樱花的高雅淡红色长版衣服,还配戴上了感觉价值不斐的饰品。
  「少女,站起来吧。」
  席尔拜伊向低着头直盯自己身体的我伸出了手。
  我怯生生地握住他伸出的手指后,站起身来。位于扶手彼方那广阔的梦幻街景,不管我眨了多少次眼,都没有变成申海镇。我失落地将视线移回两人身上。
  「谢……谢谢你们救了我,而且还帮我治疗跟换衣服。」
  应该就是眼前这两人消灭了小猴子们,并带我逃出那座化为「重界」的诡异森林的吧。
  跟福君不同,他们感觉很友善,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别惹他们不开心。因为我想要问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真是惹人怜爱啊……虽然美艳的神女们我也喜欢,但像这种清纯的女孩也不错……」
  席尔拜伊一个人不断点着头。
  「很好,我们结婚吧。」
  糟糕,是个性格有点可惜的人。
  「席尔拜伊,拜托你快闭嘴。」
  欧里恩深深叹了口气,双手重重地放到扶手上,垂下了头。
  「你老是这样……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小姑娘必须做出决定才行。」
  我绷紧了身体,一边提醒自己别乱了阵脚,并注视着欧里恩。
  ——要保持冷静。然后,问出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
  「……请问,两位认识福君吗?」
  我一问完,他们脸上便浮现了苦涩的表情,而这反应就代表了肯定。
  「抱歉,你只是被卷进了福君的善变罢了。」
  欧里恩用消沉的声音道歉之后起身。我慌张地摇头。
  「那个,欧里恩……你用不着道歉的,而且你还救了我。」
  我还烦恼着可不可以直呼名字,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
  「没关系,你就让他赔罪吧。毕竟事情的开端是起自欧里恩创造的国家嘛。」
  话断在这边之后,席尔拜伊忽然面露了正色。
  「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一点——」
  突然间,清高的美貌带起了威严。我倒抽了一口气,承受着席尔拜伊注视的眼神。
  「跟这个莫名巨大的男人比起来,是我的地位比较高喔!我不只位列于高阶五神之一,更重要的是我美到无可挑剔,对吧?所以你随时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怎么办,他真的是个性格一路可惜到底的人。
  「小姑娘,你可以忘记他刚才说的话。」
  欧里恩立刻插话进来,席尔拜伊哀伤地低头看着忍不住同意的我,不过他随即振作,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欧里恩,别一直喊人家小姑娘嘛……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响,三岛响。」
  「『响』?原来如此,是个与大气为友的名字呢,隶属于我的管辖喔。」
  席尔拜伊开心地说,并抚摸着我的额头。
  「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呢?」
  「我叫席尔拜伊,是掌管风与大气的起源之神,同时也是掌管『寂静』跟『睿智』的守护神。顺带说明一下好了,这样你应该就更能了解我的伟大与尊贵。这个红色的男人是战神,是为了人们而存在的神明,也是掌管『胜利』与『祈祷』的新手神明。因为是战神,所以原本是人类,在这个天界中的地位较低。」
  「我该谢谢你这详尽的介绍吗?」
  欧里恩一脸无力地喃喃说道。
  「道谢是很重要的。不管怎么说,你可是被其他神明嫌弃野蛮、血腥、无礼至极等而遭到疏远,会愿意跟你深交的怪神,大概也就只有我啰。」
  「大家只是看不顺眼我的出身吧。」
  「我并不讨厌人类。因为充满了矛盾,真是非常有趣。不妙,我不禁对自己的心胸宽大感到着迷了……欧里恩,你可要更珍惜我啊!」
  「呃,那个,请等一下!」
  我慌忙赶在主旨脱轨前打断对话。
  「你说……神?」
  我的思考追不上这段难以理解的对话。欧里恩困惑地看着呆愣的我,席尔拜伊则是露出了像是看着自己爱猫般的陶醉眼神。
  「响,你不知道『神』吗?」
  欧里恩表情复杂地问,我思考着该怎么解读这个问题。
  「那个……你说的『神』,该不会是指真正的神明吧?啊,还是什么的代称吗?」
  「……唉,毕竟你是来自不同世界的小姑娘啊。」
  欧里恩举手投降般地叹气,我不解地看向席尔拜伊。
  「也难怪你会摸不着头绪,因为不同世界就会存在着不同神明,而我们便是守护整片艾普利尔的众神明喔。」
  席尔拜伊摸着我的头发,一边露出温和的微笑。
  「刚才也听你们说过『艾普利尔』这个词,福君也有提到过……这到底是指什么?」
  「是在这座天界的下方延伸出去的辽阔大地之名,跟你居住的世界是相为表里。假如你的世界算是镜子的正面的话,我们的世界就存在于背面。」
  存在于异世界的艾普利尔。这明明是难以置信的事情,我却不想去否定。因为我已亲眼见识到了天地异变,以及骇人的经历,现在更是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状况中。
  ——为什么我会碰上这种事呢?
  「说到头来,这一切的开端都是来自福君的怨天尤人啊。」
  席尔拜伊像是读到了浮现在我心中的想法,时机接得刚刚好地这么说着。
  「福君也和欧里恩一样,原本只是一介人类,但却因在万物法则的夹缝中产生的扭曲定律,让他身上潜藏了人类不该有的力量。因此,我们做好准备要迎接他成为第十一位神明,而他被赋予的是『无限』以及『命运』之力。然而,福君却拒绝了神的宝座。这可不同于因为畏惧而辞退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对于某些神明来说,这毫无疑问是种背信的行为。」
  接收到席尔拜伊的视线后,欧里恩接着说下去。
  「本来呢……就算是神,也有不能决定未来的不成文规定。那是由掌管『混沌』的最古老神明所订下的,绝对不能干涉的领域。然而,在众神中也是有人对这种万物摇摆不定的现象感到不服,他们想得到能预见未来的『双眼』,而福君便是从这些众神所流露出的欲望之中,所产生的奇人。」
  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我偷偷地深呼吸。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真的是指像在希腊神话中登场的宙斯或波赛顿一样,真正的「神明」吗?
  而在我眼前的这两个人也是?
  我觉得头开始痛了起来。如果是科幻作品般的那种「异次元世界」的话,还勉勉强强在可以接受范围内,但是要接受到「神」的存在这般的程度,实在太过困难。再说了,我本来就也不是个特别喜欢奇幻风格故事的人。
  我在脑海中描绘出福君的模样,他是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物。
  「众神们超乎必要地将福君捧在手掌心上,毫无保留地赐予他力量,甚至还立下了不可侵犯誓约。」
  「欧里恩,注意你的发言。这边可就有一个施给那位奇人过多恩惠的愚者啊。」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向表情苦闷的席尔拜伊。他看了我一眼,却又马上将视线移开了。
  「该怎么说呢……」
  想到什么就说出口是我的坏习惯,但我现在却忍不住不说出口。
  「也就是大家连手讨福君的欢心吗?」
  两人噤了声,直盯着我。我也有自知之明,刚才这句话是多余的发言。

  一直举止和蔼可亲的席尔拜伊,眼神中头一次出现了不愉快的神色。漂亮的人一旦收起和气来威吓人,魄力便会强大到令人无法动弹。
  「福君起初也是很开心地接受我们的宠爱……」
  席尔拜伊紧盯着扶手下方的城镇,带点自嘲地低喃。
  ——听起来就像是借口。
  我的想法似乎确实传达出去了,原本围绕在席尔拜伊周遭的沁人氛围,霎时间变得沉重。当我惊觉不妙时已经太迟了,席尔拜伊已经面无表情地离去。
  我很可能惹得席尔拜伊非常不开心了。就在我烦恼着是否该马上向他道歉,并准备追上去时,欧里恩拉住了我。
  「看你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还真敢说啊。」
  「对不起。席尔拜伊他……生气了吧?」
  欧里恩望着席尔拜伊离去的方向,露出了戏论的表情。
  「虽说你不太了解情况,但有办法逼走席尔拜伊,也实在是个不得了的小姑娘。」
  情况是指刚才跟「神」有关的事情吗?
  「你对我说什么,我都没差。不过,无论席尔拜伊看上去再怎么好相处,他毕竟也是个太古神明。个性随心所欲、自我中心,甚至不瞻前顾后、三分钟热度。比起他人怎么想,更重要的是自己眼前的快乐。或许他真的很伟大,可是,他的内在恐怕就像是个再幼稚傲慢不过的小孩。整体来说,每个神明个性都很难搞。」
  受到语调变得轻松的欧里恩影响,我不小心忘记反省,又脱口说出了真心话。
  「感觉好不成熟啊……」
  「你这句话只能对我说,不然你就算当场被化为尘土都不奇怪。」
  「什么!」
  欧里恩发出了豪迈的笑声,斜眼看着惊慌失措的我,倚靠在扶手上。
  撇除外在容貌,他给人的感觉很接近「一般人类」,也许是因为这样,跟他在一起就会感到很安心。
  「话是这么说,但席尔拜伊在众神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个性温和的,你就别太责怪他了。
  而且你的指责连我听了都觉得刺耳,毕竟我也是给了福君力量的神明之一啊。」
  我一时间语塞。
  「那个,你们真的是……神?」
  「很难相信吗?那就把我们当『比普通人还多拥有一些特殊能力的棘手统治者』吧。」
  不拐弯抹角的说明反而起了软化我固执内心的作用。
  尽管没办法完全消去我的怀疑,暂时就先试着接受这一切吧。
  「这样啊,我现在正在跟神明说话啊……」
  我感慨地喃喃自语的模样似乎逗得他相当开心,欧里恩笑了好长一段时间。
  「席尔拜伊也说了,我原本也只是个人类啊。虽然被艾普利尔的民众当成神明崇拜,说真的,我从来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反倒因为诸多制约,而感到绑手绑脚。」
  尽管我好奇「艾普利尔」具体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但欧里恩的口气更让我在意。
  「你不喜欢被称作神明吗?」
  「是啊,对我来说这并不是称赞的话。」
  「这样啊……你也很辛苦呢。」
  欧里恩又开始笑得喘不过气来了。能像这样和他打破隔阂说不定是种收获,如果害他也生了气的话,我就完全失去回到三春叔叔身边的线索了。我藏起冷漠的情绪,赶紧寻找下一个话题。
  「这头红发真漂亮。」
  这是真心话。他的头发比火焰炫丽,比玫瑰鲜艳,长度甚至比我的头发还要长。
  「你从刚才开始,说话就一直正中红心啊。」
  总算止住笑意的欧里恩,轻轻地拉了拉我的一搓头发。
  「我会被众神疏远的原因之一,就是这副外表。」
  「为什么?明明很帅气啊。」
  「头发跟眼睛都是红色,我又被称为战神,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该不会是代表了血?」
  「你很聪明。没错,我以前是历经战争且浑身染血的人类。我从未战败过,但这也证明了我是沐浴在许多人的鲜血中,存活了下来。因此,这对双眼与这头头发都变成了鲜血般的红色,众神们会感到厌恶也是在所难免。」
  我不解地歪了头,欧里恩的脸上浮现了自嘲般的复杂神情。
  「你还是人类时,并不是这个颜色吗?」
  「没错,是金色的啊,眼睛则是绿色。当时我在地表上被称作大地之王。」
  说不定,他现在也还是想被这么称呼吧。
  「可是,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还真的没联想到是血的颜色呢。」
  我再次面向一脸出乎意料般的欧里恩,并感到目眩地注视着那头绚丽的头发。
  「我觉得你的头发就像火焰一般,而双眼则是红玫瑰的颜色,我记得花语是『热情』还是『爱情』吧。两个颜色都很美,我很喜欢喔。」
  好一段时间内,欧里恩凝视着我,他赤红的双眼中透露出纯粹的诧异。即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类而是神明,但欧里恩的外貌依旧是个成年男性,而且出类拔萃地帅气。被这样的人直盯着看,让我涌上一股害臊的情绪,并浑身都感到不自在。
  就在我缩起身子忍耐着他的视线时,欧里恩柔柔地一笑。周遭空气因此变得柔和,我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吶,欧里恩,战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我想起了在森林中发生的事,蹙起眉头轻声地说着。挥舞着巨剑打倒了野兽的男子,那个人现在是否平安无事呢?
  我将视线从欧里恩身上转到被珍珠色的云朵围绕的市镇,只见如梦似幻的街景。
  「这个景色明明就这么像是申海镇……」
  「——在你眼中映照出来的,当然会是你所熟知的景色。因为这里是天界,本来是区区人类无法踏入的神域,是『不会显现在眼前的场所』,所以土地才会进行拟态。不过,你的情形是席尔拜伊自己决定把你带出重界的森林外,因此天界的模样多少有泄漏出来吧?」
  会看起来像是申海镇,似乎只是我的眼睛在作祟罢了。这让我内心感到沮丧,如此一来,不管我在城镇中踏寻多久,都无法发现联系原本的世界的关键吗?
  「不过,这片丰腴尊贵的大地,终有一天会化作焦土。」
  「……焦土?这片土地有什么问题吗?」
  「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发生了诸神间的斗争。」
  「斗争……神明之间也会有战争吗?」
  「就因为是神,斗争才极度激烈啊。」
  「神明也会想展现自己的权威,或是对权力的渴望吗?」
  这一时还真教人难以相信。毕竟我对神明的印象,是像耶稣那般满怀慈爱的神圣存在。
  「算我求你了,这种直接的话千万不要让席尔拜伊听见。」
  欧理恩带点恳求的语调还真可爱。
  「若是神明没有欲望,人类也就不会萌生欲望了吧。」
  欧理恩理所当然地说着。是这么一回事吗?
  「也就是说,正因为神明也有喜怒哀乐,人类也才能拥有这些情绪吗?」
  「对,不论是欲望还是情感。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欧理恩一脸赞赏地点着头。
  这么说来,我隐约记得《圣经》的创世记中,似乎有写到「人类是模仿造物主之神的模样所造出来的生物」这样的内容,所以心灵的构造也相似吧。
  「欧理恩,你也想要拥有权力吗?」
  「你说呢?」
  这敷衍般的回答让我感到不满。
  「不过,响,你从刚才开始,真的就一直在戳人痛处啊。」
  欧理恩摆明露出了困扰的表情,因此我决定改变话题。差不多可以切入核心问题了吧?
  我谨慎地思考后,开口询问:
  「这里跟我知道的地方很像……而实际上那个地方,现在变得如何了呢?」
  我最挂心的还是叔叔跟贤治先生他们的安危,我拼命忍耐着不要让情绪爆发,不然其实
  我现在是焦急到想立刻狂奔而去。
  「……抱歉。」
  看见欧里恩黯然的神色,我心头一紧。
  「包含我在内的众神们,立下了愚蠢的誓言。」
  我使劲抓住语气悔恨的欧里恩的手臂,心中尽是不祥的预感。
  「你指的是跟福君的不可侵犯誓约吗?告诉我,我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
  「……因为两个世界相互连接的关系,恐怕已经产生扭曲了吧。这里跟你的世界是相为表里,只要其中一边产生扭曲,另一边也会跟着扭曲。」
  「叔叔和贤治先生……那座森林附近的人都没事吧?」
  「他们是你的亲朋好友吗?」
  「嗯,我跟叔叔一起出来旅游,然后我看见了小丑跟小朋友们,跟着进到森林……」
  ——怎么办?
  不安使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叔叔他们真的没事吗?
  「我——回得去吗?」
  我逃避恐惧,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询问欧里恩。因为欧里恩可是神明啊,拥有的力量应该是要比福君强大才对,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我分明是如此期待着,但欧里恩的表情却依旧黯然无光。
  「因为神具有强大的力量,所以非必要时绝对不能干涉人类。除了给予祝福或制裁以外,只能静静守护着人类。」
  这在我听来,就只是个恣意妄为的规定。
  「但是,福君却做出了想选继承人,还有把森林联接起来这样的事情啊!」
  「这正是众神犯下的过错。我们太呵护他了,给予了他太多超过人类精神所能承受的宠爱以及力量。」
  欧里恩暂时陷入沉思并低下头去。我早已没心情悠闲地观赏美景了,就算现在责备欧里恩也无法改变情况,我必须冷静下来。
  「……福君他选继承人,是想做什么呢?」
  「就如同席尔拜伊所说,他一开始也是很顺从,但后来却对于必然成为众神傀儡的命运感到疑惑,并开始反抗。他想要实现身为人类时的愿望。」
  「什么愿望?」
  「不清楚,这只有福君自己才知道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回不去人类的世界了。人类具有排除异端人士的一面,而这个世界的居民都拒绝接受福君,因此福君他动用了力量,给予了制裁,将所有居民都变成了活尸。」
  ——活尸?
  这是什么意思?我瞬间联想到了食尸鬼、殡尸这些词汇……这怎么可能嘛。
  「福君是不死之身,既不会衰老,也不会遭到病魔侵袭。但是,人类会随着季节流逝而老去,可以说是与时间并行。而这条定律却被改写了,艾普利尔的居民……如果用你的世界中对应的话语来说,也就是被变成了近似于恶灵的存在。」
  「恶灵?」
  「也就是只能存活在夜晚世界的亡灵啊,这是为了让他们只能拥有憎恨、愤怒等负面情绪。失去自我化为幽鬼的人,将永生徘徊在黑暗中,艾普利尔就这样踏上了毁灭的道路。」
  「等、等等!你说的内容规模太庞大了,我跟不上……而且,如果这是真的,那不是应该要快点拯救国内的人们才对吗!」
  看见欧里恩苦涩的笑容,我才惊觉地想起了,有着「神明非必要绝不能干涉人类」这项规定。
  「要拯救人类的非得是人类自己才行,这可说是万物准则。就像人类如果对动物的世界干涉太多的话,那个物种终将衰退的道理。同样地,身为神明的我们,若是对人类的世界施予过多恩惠,这个物种到最后也只是会灭绝吧。」
  「但凡事总有例外啊。」
  「就算有,时间一久仍会被淘汰。」
  欧里恩忍住悲痛般地瞪着天空,一阵带有清甜香气的微风吹拂过我们之间。
  「……而福君下一步打算抛却自己的力量。为了报复想预知未来的众神们,他决定让别人继承这股力量。不过,那个人必须是适合这份力量的『人才』才行。」
  「也就是指我跟另一个被选上的人,对吧?」
  欧里恩面色凝重地肯定了我说的话。我紧压住胸口,是我自己拒绝了福君的力量,可是,现在我却开始后悔做出了这个选择。
  「既然你没有得到力量,那他的力量便将会由另一个人来继承。」
  另一位候选人。记得福君说过,那是与我正好个性相反的人。到底是谁呢?
  「厌恶神明的福君也开始憎恨人类,最后更对自己感到绝望。他的悲叹太过深沉,早已严重到无可救药,而这将招致灭亡。」
  「灭亡?」
  「最终会选择自我毁灭的意思。」
  「吶,欧里恩。福君问过我一个问题,说是『你要成为霸主,还是创造新世界』。」
  「被选上的人要让幽鬼们恢复成人类,使这个世界以之前的姿态存续下去。或是要将这个世界破坏至体无完肤之后,再建构一个新世界——他大概是将选择权交给你们了吧。」
  我讶异地注视着欧里恩。
  「等一下,被变成僵尸……变成幽鬼的人们,有办法恢复原状吗?」
  「只要有福君的力量就行。」
  「那么,继承福君力量的人打算怎么做?」
  不只艾普利尔的居民,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若是能让这个世界存续下去,
  受到波及的我的世界,应该也能消除已经扩大的歪斜才对。
  「然而,继承人他——渴求毁坏,选择了成为新世界的神的道路。」
  我眼前忽然一暗,这该不会表示……
  「我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说那边跟这里的世界是相为表里……可是,应该不会变得太惨吧。」
  「还是会慢慢步上毁灭的道路。」
  对于这个毫不思索地宣告无法解救的回答,令我脑袋顿时停止了思考。
  「……这、这怎么可以!」
  欧里恩带着怀有悲伤的眼神看过来,低垂着头直视着愤慨不平的我,并摸了摸我的头。
  我突然感到恼怒,粗鲁地挥开了欧里恩宽大厚实的手掌。
  「既然你是神的话……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你以前不是被称作大地之王吗?这不就表示你曾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吗!那你为什么不……」
  「——因为是神,所以才无法出手救人。就算再怎么想,也办不到。」
  听见他奋力挤出的声音,一股怒火顿时冷静了下来。我才刚听过这些话而已。
  「所以,我要谢谢你。」
  「谢谢我……?为什么?」
  「你不是被福君的力量选上的其中一位的小姑娘吗?」
  「似、似乎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在森林中问我要不要成为继承人的时候,因为太过唐突,再加上很难以相信,所以……我回绝掉了。」
  「你应该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变回普通人类才对。不过,在你穿越森林的路上,不是救了一个男人吗?而他正是艾普利尔的最后一位人民。」
  「最后一位人民?」
  「我国仅存的人民只剩下两个人……啊,当我还是人类时,确实是艾普利尔的始祖王,是头一位在这片大地建立『国家』的人。所以,不管是福君,还是被你所救的那个男人,都算是我国的后裔。」
  「等等,你刚才说『剩下两个人』,对吧?那么,为什么又说森林中的那位男性是最后一位人民呢?」
  「我说过,继承福君力量的人,期望的是一个新世界吧。因此,他必^破坏旧世界的『遗物』,无论是人还是建筑物——非常不幸的是,就如同你在森林中碰见了那个男人一样,继承人也遇上了另一位人民。」
  ——意思是指,那个人被继承人杀了?
  我说不出话,只感觉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说,响。」
  平静的语调呼唤着我的名字。
  「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灾难就不会降诸于你。」
  留下来……也就是说,只要留在这里,我的人身安全就会受到保障吗?
  「我想回去啊,我很担心三春叔叔……还有我的家人嘛!」
  我不禁大喊出声之后,忽然察觉到一点疑惑。
  —神明不是除了给予祝福以外,都不能干涉人类吗?
  也是基于这个规定,欧里恩才会因为没办法出手拯救带着巨剑的男子,以及被继承人杀死的另一位人民而感到心烦。
  「那么,我呢?」
  「——」
  「你们出手救我的行为,其实也是不被允许的吧?」
  「没错,对人类而言,神就只是个默默守护着他们的存在。若是随意行动的话,我们的神威只会带给世界更大的扭曲。然而,或许因为你是异世界的人,我们怎么样也无法对弱小的你见死不救。因此,席尔拜伊跟我忍不住出手救了你这位——代替我们保护了艾普利尔人民的小姑娘。」
  我吓了一跳。原来我在森林帮助了男子的这件事,似乎打动了欧里恩他们的内心。这么说来,那时候福君好像不知道对着谁问了句,「为了响,打算要干涉吗?」
  「切开次元的是席尔拜伊,我则将你带过来这里。虽然付出较多代价的是席尔拜伊——
  不,这还称不上是打破了誓约,因为你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欧里恩像是咬紧唇齿般喃喃说出这句话。
  我确实不是艾普利尔的人,举例来说,大概就像是我们无法以本国法律,擅自对外国人判罪的意思那样。但是,我总觉得不安。
  ——会有这么好的事吗……?假设被认定是违背誓约的话,席尔拜伊会变得怎么样?
  欧里恩避开了我的视线,眺望远方。我内心某处一直呼喊着「应该再问仔细一点」,但被不安驱使的我,却塞住了耳朵不去聆听。
  「那个,我想了解一件事情。这里跟我的世界是相连的吧?因为这影响,连我的世界也出现了歪斜……这样的话,如果这边的世界可以恢复原状,是不是我的世界就也自然会回归正轨呢?刚刚欧里恩你也说过,有福君的力量,就能帮助被变成幽鬼的人们。」
  「唉,你真的狂戳中别人的痛处啊。」
  我仰起头直视着,欧里恩面露着哀戚的微笑。
  「虽然我现在人在天界,但我不是神明,所以下去艾普利尔的话应该也没事吧?重建这个世界的事情……该怎么说,就当作是从森林中救了我的谢礼,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认为是一石二鸟。还是说,这很困难吗?」
  「你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小姑娘。为什么来到这里的是像你这种丫头啊?如果是个强壮的男人,那我也就不用产生同情了。」
  欧里恩看似不悦地皱起眉,接着突然就抱住了困惑的我。我发出了怪声并挣扎了起来,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难受还是心跳加速啊!自己主动紧抱住跟被人抱住,完全是两回事。
  「如果你能再笨一些就好了啊。」
  「啊,那个……欧里恩!」
  我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状态,绕到背后的手腕力道很强,纹风不动。装饰在如墙壁般强健的胸口,那绯红色首饰在我眼前晃动着,欧里恩的心跳声也传了过来。
  「拜托你,放开我……!」
  我大叫了之后,手腕的力量总算松开了。我明明都害羞得低下了头,欧里恩却特意将手捧上了我的脸颊,扳起我的头。
  「听好,一旦与神明立誓,直到完成前将会被永远困住。福君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这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事情。」
  「那为了避免不公平,彼此各听对方一个愿望如何?」
  听见我的提案,欧里恩眨了眨眼。
  「虽然不能干涉世界,但是可以看吧。我希望你看看我的叔叔跟贤治先生是否没事。作为交换,我会让欧里恩的世界的人们恢复原状。」
  「笨蛋,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可是神,一旦订下誓约,就连我也会无法出手了喔。」
  「誓约这种东西,不就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吗?」
  「你太天真了!你根本没认真想过,会有多大的苦难在前方等着你吧?要拯救艾普利尔,也就表示终有一天必须与福君的继承人对峙。要阻止那个人的计划,并且拯救人民,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会被继承人盯上,也可能遭到化作幽鬼的居民袭击,你分明用不着承受这些苦难。」
  「可是,你们还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吗?这里没有什么人会来吧。」
  「我说你啊……」
  「而且,再这样下去,我也没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吧?」
  「——艾普利尔就算了,扯到你的世界的话……不,虽说并非不可能,如果重开福君所架构的重界的话,恐怕会……」
  「恐怕会?」
  「次元会产生巨大的空洞,而化作幽鬼的我国民众将会一口气窜入你的世界,如此一来两个世界只会一路迈向更混乱的局面。」
  「所以,在这个世界恢复正常之前,我还是无法回去嘛。」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被明确地告知这个残酷的事实,果然还是会感到消沉。
  「我帮不上忙吗?就因为我外表柔弱吗?但是不做点什么的话,欧里恩跟我都会很困扰啊,既无法拯救叔叔和贤治先生,而这个世界的人们也无法变回人类。」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欧里恩的反应。
  「继承人想毁灭艾普利尔的世界,然后成为新世界的神明对吧。这对其他的神明来说应该很困扰吧?但是有不可侵犯誓约挡在中间,神明们就算想阻止,顶多也只能当个旁观者,只因为那个继承人得到了福君的力量。」
  「是啊,真是困扰。」
  欧里恩像是投降般地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
  「就如你所说,对众神而言,绝不乐见福君的所作所为。因为我们这些神,说是因为有艾普利尔人民真诚的信仰才能存在也不过分。新世界的神明一旦产生,我们将失去支撑,丧失去处。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明明无法坐视不管,但那愚蠢的誓约却阻碍了我们的行动。」
  有人民的信仰,神才会存在。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被遗忘就会死去吗?我不敢细问。
  我斜眼窥探着闭起嘴闷闷不乐的欧里恩,以自己的方式统整了刚才的内容。
  也许,艾普利尔人民对神明的信仰深厚,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同日本人在正月会去神社进行年初参拜一样。
  不过,假如这些重视神明,从不忘祭拜的人们都死去了,而新的神明——也就是福君的继承人—会将原本的文化、宗教及生活习惯等,全都一扫而空。创造出全新的世界后,欧里恩他们的存在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在新世界过活的人们,必定会将那位继承人当作神明崇拜。
  这听起来有点像是中世纪的宗教战争,古老的神明与新生的神明彼此对立,若是败北了,就会被抨击为邪教或是异教,并遭受毫不留情的残酷压迫,终至衰微。
  ——虽然这些都是我现学现卖了经常看国外新闻的叔叔所说的话就是。
  我挥去脑中的想法,说出自己的决心。
  「我想试试看。如果只是去到艾普利尔的土地上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话才说完,欧里恩感觉更加忧虑,并大大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明白这到底有多危险了吗?」
  「嗯,我知道。」
  欧里恩神色带点苦恼地注视着点点头的我,接着就万分感激地再次紧抱住我。
  「这样很难受啦!」
  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受,只是我害羞到无法不大喊。
  欧里恩表情紧张地放开了我。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为了让脸颊上的热度冷却,我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大概是误以为惹我不开心了,欧里恩小心翼翼地轻轻拉过看向别处的我的肩膀,就在这时——
  「——看来你们变得很熟了嘛。」
  在不远处传来了听上去不太开心的低音,我跟欧里恩几乎是同时回过头。
  席尔拜伊双手抱胸,靠在一根柱子上,冷冷地盯着我们看。
  我完全没感觉到他的气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啊?
  「两个人是在感情和睦地嘲笑着神明们吗?」
  听见席尔拜伊话中带刺,欧里恩苦笑了出来。
  「你就别闹别扭了嘛。」
  「我哪有在闹别扭。」
  席尔拜伊蹙起眉,一脸不耐烦地别过头。感觉真的就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
  「席尔拜伊,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席尔拜伊撩起了细长的发丝,依旧脸色不悦地瞥了我一眼。糟糕,他好像还在生气,不愧是拥有张漂亮的脸蛋,生起气来相当有魄力。
  「比起我,你居然去亲近那个只有体格可以夸耀的人,这到底是怎样啊?」
  席尔拜伊不满地小声嘀咕着。
  一瞬间,我跟欧里恩都僵在原地。他生气的原因似乎不太对吧?
  而且,说人只有体格可以夸耀……这还真是被批评到体无完肤呢,我都忍不住同情了。
  欧里恩听了大概是真的感到不悦,歪了嘴角,用抗议般的视线看向他。
  「人类真的是种看不清真正价值的生物啊,又不是身体高大就是好。」
  欧里恩的身躯瞬间颤抖了一下。怎么办,周遭的空气突然间冷了下来,开始飘散着剑拔弩张的氛围。这下子既不能顺着席尔拜伊的讽刺,但若是否定的话,他应该又会更不开心。
  「我不管是地位、力量还是容貌,明明全都处于优势。」
  哇啊,席尔拜伊,你这句话毫无疑问是禁语啊。
  「——所以,你当然要啊先接受我的祝福啰。」
  「祝福?」
  「那不成!」
  欧里恩的怒气消失,神情慌张地高声阻止。
  「少啰嗦,我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吧。」
  席尔拜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将视线投向了紧张的欧里恩。
  「你不可以给予这个小姑娘祝福。」
  彷佛鄙视愁眉苦脸的欧里恩一般,席尔拜伊冷哼了一声。
  我不明白「祝福」的意涵,只能傻愣在原地。为什么欧里恩会如此慌张呢?
  「但是,你打算把响放到地面上吧。」
  「——你偷听我们说话吗?」
  欧里恩一脸想咂嘴的表情,低声碎念着。看样子他们谈话的内容与我有关。
  「……那个……」
  我战战兢兢地出声插话后,席尔拜伊单手抱过我,面带平静的微笑。
  「她可是出生在和平之国,不知晓魔术及剑术,纯洁无瑕的小姑娘啊。然而你却要不给予她任何祝福,就将她独自一人放置到被黑暗垄罩的世界里徘徊吗?这岂不是跟见死不救没什么两样?即使你是神,那仍是罪孽深重啊。」
  什么罪孽深重……?魔术又是……?
  我不解地抬头看向席尔拜伊的脸,他纤长的水蓝色睫毛缓慢地上下摆动,那宛若一对宝石般的眼眸中,似乎染上了悲凄的色彩。
  「响,很遗憾的,你完全不懂战斗的方法。」
  「……嗯。」
  我并不是被众神所选上,而且才华洋溢的救世主。不只如此,还因为无法接受过于超现实的情况,未经仔细思考就做了错误的判断,最后甚至被福君舍弃了。虽然我轻易地对欧里恩说出了「要试试看」的宣言,但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想要让化作幽鬼的人恢复——就必须杀死他们一次。」
  「咦?你说要对幽鬼……什么?」
  「你有办法承受执行这样不人道的行为吗?」
  ——杀死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解除福君对人们——对艾普利尔施下的大型术法,单凭普通的魔法或魔术是无法相匹敌。不,如果是一般的魔法和魔术,或是以剑斩击的话,勉强可以消灭他们,然而这也代表会一同消灭形成『人类』核心的灵魂。而且,幽鬼可不会乖乖等你去消灭他们,一旦抓到了活着的人类,便会想吃掉。若是无法对抗,你便会被他们吞食,连自己也化为幽鬼。」
  「也就是说,我没有办法帮助大家……」
  我感到全身无力。难道我真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席尔拜伊对着感到失望的我露出了调侃般的笑容。
  「不过,我很喜欢女孩你喔。」
  「席尔拜伊……?」
  「说到这个,有关于你叔叔的事啊……」
  「三春叔叔吗!」
  我不禁大喊出声,紧紧抓住席尔拜伊。
  不知道为什么,席尔拜伊好像很开心地又将我用双手抱住。
  「嗯,那边的世界似乎由于重界产生的扭曲扩大,受到了水灾侵袭,水脉也大幅乱掉了。也许是跟艾普利尔遭受到旱灾有关吧,二个世界彼此互相影响着。」
  「那我的叔叔呢?贤治先生没事吗?还有——我的父母呢!」
  「都没事喔。只是那叫做贤治的人,因为大地震动的关系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
  欣喜与安心交杂,让我感到胸口猛地燃起一阵热流。
  「谢谢你……!」
  我想不到其他能传达这份心情的话了。怎么办,我好开心。
  只要三春叔叔跟爸爸妈妈都还活着,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能撑下去。太好了,他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席尔拜伊一边轻笑着,一边缓慢地安抚着我因为感动而颤抖的背。
  我刚才还说了那么重的话。
  ——他一点也不自我中心,他是如此地亲切、温暖。
  是个温柔的神明。不但没有抛下我,还救了我,更帮我留心我所爱的人们的安危。
  ——那这次就轮到我报恩了。
  「你不必这么做。福君的过错,追根究底都是我们铸成的问题,让你代替众神赎罪,我们就太专擅了。你救了艾普利尔人民所带来的良德,得以获准你待在这个天界。」
  「我很喜欢席尔拜伊跟欧里恩你们,所以我立下约定,一定会努力让大家恢复原状,并使艾普利尔苏醒。」
  席尔拜伊双手抱紧我的力道加大,我感觉到他淡淡地叹了口气。
  「虽然跟欧里恩并列这点让人很不甘愿……」
  「喂。」我听见了欧里恩不满的声音。
  「我就算变成了幽鬼也不会忘记你们!」
  这么说好后,席尔拜伊露出了淘气的微笑,名副其实地趁人不备之际,将脸凑了上来。
  就在我张口打算说话前,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柔软的触感。
  「席尔拜伊!」
  欧里恩大惊失色地喊。
  「你、你做什么?」
  我迟了几秒才发出丢脸的尖叫,后退了几步,面红耳赤地用双手压住额头。突然做出脱序行为的席尔拜伊,看见我们的反应之后似乎心情愉快,并觉得很有趣似地笑着。
  「席尔拜伊!你突然这是……」
  我在内心「啊」了一声,突然,额头传来一股燃烧起来般的感觉。热度环绕集中在额头中心,一瞬间传来了令人发寒的疼痛感。

  「什……!」
  好像有什么东西划破我的额头,并觉醒了一样。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急遽的变化使我绷紧身躯,并紧压着额头。
  「席尔拜伊,你居然!」
  世界天旋地转,我体内的火炬彷佛有生命般地狂舞着。
  「我很喜欢这女孩。而且——看来不可侵犯誓约好像还是不肯放过我。反正我都已经是降罪之身了,那至少要赐给这位少女最大的祝福。」
  席尔拜伊的声音不知为何就逐渐远去了。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等等,席尔拜伊!」
  席尔拜伊迅速地把疼到抬不起头的我推进欧里恩的臂弯中。
  我忍住了强烈的晕眩感,搜寻着席尔拜伊的身影。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脑袋昏沉的关系,导致席尔拜伊的样子模糊不清,但是我马上就发现了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千年的沉睡一下子就结束了。不是睡美人,而是睡美神吗……阖上双眼的我也很美丽啊。当我醒来时,想最先看到可爱的少女喔!」
  轻笑着口出狂言的席尔拜伊的四周,出现了类似几何图形的银色尖锐铁笼。这个奇形怪状的笼子以席尔拜伊为中心,机敏地绕着圆圈转动,一度膨胀成巨大的椭圆形后,又像要是绞杀伫立于其中的席尔拜伊一般,急速缩小。
  「席尔拜伊!」
  就在欧里恩痛彻心扉的喊叫声响起的同时,怀有恶意的铁笼切碎了席尔拜伊。下一个瞬间,席尔拜伊的身影宛若落花四散般消逝。
  四周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席尔拜伊的身影跟银色铁笼都不见了,简直像在说席尔拜伊的存在,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幻影般地平淡无奇。
  「席尔拜伊……?」
  我感到了不安,不自觉地紧捉住欧里恩的衣服。
  似乎发生了非常不妙的事情,有灾祸降临到席尔拜伊身上了。
  「欧里恩,席尔拜伊在哪里?」
  难道说是因为刚才的吻吗?
  「谁教他草率地做出蠢事……!」
  欧里恩暂时抱着我呆愣在地,但很快地就回过神,以责难的口气吐出这句话。他既悔恨又相当痛苦的目光,看向直到刚才席尔拜伊还站着的地方,并大声地咂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席尔拜伊消失到哪里去了?」
  额头传来的不可思议的热度早已退去,而且我也知道发生了无法分神的严重事态。
  欧里恩忍住悲痛般地紧咬着唇,低头看着我。鲜红色的瞳孔看向我的额头,而我被他的视线牵引,便反射动作般地伸起一只手压上额头。
  理应不存在的异物触感令我大吃一惊。
  「咦?这是什么?」
  一个小型硬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黏到我的额头上。明明表面摸起来冰冷,却不知为何有股暖意传到了指尖。
  ——不对,这不是黏上去的,而是从我额头上出现了?
  「以现在不通晓术法及剑术的你,说到头来还是敌不过福君的力量。因此,席尔拜伊赐予了你足以跟那位奇人所选的继承人抗衡的力量,所以席尔拜伊打破了誓约。」
  「你指的难道是不可侵犯誓约吗……?」
  「不只如此,他还触犯了众神间一项约定的戒律。神明能赐给人的,仅限于净化的祝福和慈爱。但你并不像福君一样,获有穿过天门的资格,擅自决定直接将力量注入这样的你的体内,是不被容许的事情。」
  「天门……?那么,席尔拜伊他会变得怎么样?」
  「污蔑了万物法则的人会被判罪,席尔拜伊在接下来一千年间,将被剥夺神明之位。而根据罪行的严重程度,制裁手段也会有差异。」
  「剥夺……!」
  我没有自信可以正确理解欧里恩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即使如此,我多少还是能察觉事情的严重性。我拼命地盯着席尔拜伊原本所在的地方,抓住欧里恩衣服的手也更加重了力道。
  「所以,席尔拜伊是被关进像监狱一样的地方吗……?还是他会遭受更严苛的处罚?」
  无论我再怎么央求答案,欧里恩都只是摇摇头,不愿意回答。难道这表示席尔拜伊将尝到难以形容的屈辱和痛苦吗?
  「唉,被其他神明发现了。」
  欧里恩顿时脸色大变。
  「没时间了。」
  「欧里恩,你说『没时间了』……这句话,你一开始的时候也说过……」
  「抱歉,看来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事情既然演变至此,恐怕其他神明会拒绝你的存在。」
  欧里恩瞪视着远方的严肃侧脸,令我倒抽一口气。
  「席尔拜伊也真是个让人困扰的家伙。我还以为会是我先给祝福呢,结果他这是打算跟我较劲吗?」
  欧里恩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微微露出苦笑。他像是要安抚因为不安而无法冷静的我,
  轻拍了拍我的背,接着迅速地从配挂在自己腰上的三把剑里头,抽出了剑身最短的一把。虽说是最短,但就我来看已经是把相当长的配剑了。那是一把黑色剑柄上绘有部分复杂花纹的剑,剑鞘的前端部分跟剑柄顶端则镶嵌着相同形状的红宝石。
  「听好了,你要用这把剑斩断幽鬼。这把剑甚至凌驾了破魔之剑,虽然无法斩人,却能消灭非人之物,当然也可以消灭魔物,是一把足以和魔性之物抗斗的剑。」
  欧里恩把剑强押到惊慌失措的我的手上之后,将视线转向后方。
  「——爱尔,过来。」
  就在他出声呼唤的同时,眼前的空间突然开始晃动。
  「啊!」
  眼前产生了白雾并形成漩涡,而从漩涡中心出现了一只具有铁灰色毛皮,神似狮子的大型野兽,而那野兽的嘴里还叼着一个眼熟的物品。
  「我的包包!」
  野兽彷佛嫌吵似地瞇起双眼,绕到欧里恩的面前,像是表示服从般地稍微垂下头。欧里恩点了点头,并从野兽嘴里接过了包包,然后递给我。不知道是谁负责做准备的,但在野兽的背上早已捆绑好了看似是旅行必需品的行李。
  「这只是我最中意的圣兽,你就坐上它出发吧。另外,在地面上可能会用到的物品,都已经备好了。」
  「已经、备好了……」
  为什么突然摆出了这么慌忙的态度?
  在无法理解状况而困惑不已的我的面前,欧里恩跪了下来。
  欧里恩紧抿着嘴,仰望天空。我随着他将视线朝上看去,只见令人联想到白雪的白色空中,一点一滴地浮现了黑色的斑点,而这些斑点逐渐扩大,并慢慢接近我们。
  难道说,那些影子就是其他神明?
  「虽然席尔拜伊先赐给了你力量,但我也是能多少减轻你负担的喔。」
  「不、不用啦!已经足够了……」
  这样不就连欧里恩都会被夺去神的位子吗!
  我赶紧向后退,不过,欧里恩的动作更快,他那修长的手臂抓住了我,眼神认真地看了过来。
  「你别忘了,我跟席尔拜伊都会赐予你祝福,即使你是人类之驱,也将成为席尔拜伊的眷属,亦是我的眷属。愿我们的少女受到光明眷顾,以及幸运的加持。」
  欧里恩以庄重的口吻这么说完后,快速地将嘴唇贴到我的手背上,就如同骑士对君主宣誓忠诚一般。接着,和被席尔拜伊亲吻时一样,我的手背猛然发热。
  就像是有一簇微小的火焰在那里燃烧。
  我顿时语塞,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额头就算了,不过左手手背上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欧里恩抬头看着僵在原地的我,并轻轻笑了。
  「接着嘛,如果什么事情都被席尔拜伊抢先的话,就不有趣了。」
  「欧里恩?」
  欧里恩使劲地更加拉近僵硬地回看着他的我,等我注意到时,我已经靠近到几乎能触及那对美丽得连玫瑰也逊色的,那双赤红色瞳孔的地方了。
  「原谅我。」
  一股气息与这句话同时凑近,然后是覆盖在嘴唇上的柔软触感——这是……接吻吗?
  宛如就要融化了一般的轻柔亲吻,使我脑中一片空白。
  「真可惜,如果你肯留在这个天界的话,我就会迎娶你做妻子了。」
  欧里恩半开玩笑的这句话,让我从恍惚状态中回神。
  「……!……!」
  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席尔拜伊就算了,居然连欧里恩也做出这种脱序的行为。我的嘴巴不停地张合着,浑身颤抖不止。也没先经过人家同意,真是太过分了!
  「我都说『原谅我』了吧。」
  「……原、原谅你?」
  就在我心想「好不容易能发出声音了」的瞬间,我的身体突然飘浮在半空中。
  不对,是欧里恩轻而易举地用单手把我抱了起来。
  ——竟然把人当成像行李一样对待!
  欧里恩抱着我,一跃跳上了似乎叫做爱尔的野兽的背上。爱尔随即以敏锐的动作穿过扶手,并高高跳起——迈向那位于遥远的下方,与申海镇相似的奇幻城镇。
  「呀啊……」
  我的头发飞扬,衣摆也发出了摆动声飘荡着。胸口有一种类似轻飘在空中的奇特感觉,无法顺畅地呼吸。当我闭上眼的瞬间,有股剧烈的震动传到体内,大概是平安着陆了。
  恐惧令我不敢睁开双眼,而野兽宛如疾风般,开始在大地上奔驰。
  不知道我忍耐了多久之后,我感觉到风突然静止了下来。
  「顶多只能到这里吗?」
  欧里恩的呢喃传入我的耳中。我急忙睁开眼睛,只见他将我留在爱尔的背上,自己踏上了地面。四周是苍郁的森林,飘着散发光芒的雾气。
  「爱尔,带这个女孩走吧,并且守护她。你要如同遵从我一般,听从响的命令。」
  「欧里恩,你在说什……」
  当我发出了抗议的叫喊声时,欧里恩猛地将脸朝向天空。
  ——是铁笼!
  跟消灭了席尔拜伊时一样的银色铁笼出现了,那是关住神明的判罪之笼。欧里恩直到最后一刻都毫不畏惧,快速地抽出腰上的配剑,威力十足地劈开大地。
  银色铁笼一瞬间因为欧里恩挥出的剑势而静止,但马上又膨胀成椭圆形。
  「不要忘了,我们是你的守护者。」
  「欧里恩!等一下,我还没……!」
  让我坐在背上的爱尔一度以轻盈的动作在欧里恩周遭来回奔驰,并低声咆哮。
  接着,它一举跃入裂开的地底。
  「欧里恩!」
  在我和爱尔一同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我抬头看着欧里恩。
  欧里恩坚定的视线看向我,露出了宛如王者般的庄严微笑。
  那坚毅身躯被银色铁笼捉住,变得灰飞烟灭的下一秒,我的意识也在转眼间消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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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4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trings 于 2015-8-4 20:33 编辑

  第三章 亡国骑士

  一片幽暗中,我像是漂浮在水面一般,空气缠绕在身上。
  忽然,我感到呼吸困难,因此抬起了头之后,缓慢地睁开双眼。
  「咕噜——」地,近在身旁的野兽传来了撒娇声,我似乎是在有着铁灰色皮毛的爱尔的背上昏厥过去了。起初,我的眼中只映照得出一片黑暗,但周遭的全貌逐渐变得清晰。
  映入我眼帘中的景色——是被绘上了一片诡谲的幽暗,且缺乏生气的荒废世界,而且还笼罩着与天界相异的沉沉浓雾。
  「……这里是……哪里?」
  自己毫无紧张感且呆傻的声音,毫不留痕迹地被幽暗给吞噬而去。
  「爱尔,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对于映照在眼中的诡异世界,我紧张到不禁朝着不会说话的野兽提出了询问。爱尔稍微回过了头,形似狮子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之后,好像散发出了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骑坐在它背上的我,而感到困扰的气息。
  「难道说,这里就是艾普利尔?」
  我的自言自语一句接着一句落入黑暗之中。若不这么做,我就会感到非常不安。
  即使无法对谈,我仍庆幸还好有爱尔陪在身边。如果是我独自被留在这么不祥的地方,很有可能就会因为恐惧而发狂。
  爱尔也许是受到了周遭不祥的气氛所刺激,它像是在警戒,时不时发出细碎的低吼声,坐立难安地扭动着身躯。而且彷佛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似地,回过头好几次,摇动着触感有
  点刺硬的鬃毛。看来,因为跟身为主人的欧里恩分离的关系,爱尔也感到很不安的样子。
  毕竟同行的我不但无法依靠,真要说起来,反而还是个绊脚石,也难怪它会担忧了。
  不过,看样子爱尔是只聪明且忠诚的野兽,所以在接收到我的指示之前,都没有打算擅自行动。眼下还是相信野兽的直觉,尽快离开比较好,我这么判断后,说着「走吧」,并轻拍了爱尔的背当作是信号。爱尔流露出一副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之后,听从了我的命令。
  至于要往哪个方向前进,就交给似乎能够察觉危险的爱尔来判断,我则专心观察着四周。应该没有错,这里大概就是艾普利尔的世界。
  「欧里恩……他赶在被银色铁笼困住之前,让我降到了地面上啊……」
  和席尔拜伊一样,欧里恩也被认定违背了众神之间订下的誓约。到底会有多么骇人的处罚在等着他们呢?无论我再怎么央求,欧里恩都不愿意告诉我。那难道是代表着,将会有残酷到他不想让我知道的惩罚在等着呢?
  体认到交付给自己的责任的重要性,我绷紧了全身。
  两位神明牺牲了自己,赐予我力量,我希望能尽力响应他们的期待。
  我跟爱尔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座杂树林。虽然有像是月亮的混浊灰色物体高悬在天上,却只能投射出微弱得令人感到哀戚的光芒,让我无法窥视到森林深处。
  一个个镶嵌在夜空中的星辰,也彷佛濒临死亡般,只能散发出微弱的光辉,甚至得要定睛注视,才好不容易能勉强辨认出附近的景色。
  「太安静了……」
  空气很沉重。不论是天空、树木,还是大地,宛如都对蔓延在全世界的绝望以及死亡的气息感到恐惧般,保持着沉默。没有带来清凉的风,只有爱尔悄然急速前进的脚步声响起,除此之外皆是鸦雀无声。
  「世界……荒芜了。」
  我不自觉地吐出了这句低喃。几乎难以拯救的崩坏世界,四散生长的树木枝干细痩且干瘪不已,从树枝上无力地垂下的树叶,看起来也早已干枯。
  树木的坟场。这样荒唐的词句浮现在我脑中。
  「其他地方也都荒芜了吗?」
  ——我真的能拯救这个世界吗?
  我的情绪瞬间跌落到谷底,认为这是我无法承担的庞大工程。
  ——……这也许办不到啊,欧里恩。
  居然会是这么灰暗的世界。不管再怎么想,我都不认为自己有足以让这个荒芜的世界恢复正常的力量。
  可能是察觉到我开始感到恐慌,爱尔回过了头,像是要帮我提振勇气一般,轻声低吼。
  「……现在可不是退缩的时候啊。」
  我一再深呼吸,并替自己鼓舞打气。若是现在就举手投降的话,不就不明白两位神明是为了什么而打破誓约了吗?我不想做出会让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并赐给我力量的他们感到失望的事情。要放弃,也得等到真的已经毫无法子的时候。
  「不过,可以的话,还真想再多知道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呢……」
  我不经意说出了真心话。说真的,我对艾普利尔的知识几乎等于零。
  依照欧里恩的说明,总之用这把剑斩杀幽鬼大概就行了……但最重要的使剑方法我也不懂,这应该跟杀鱼不同吧。
  「而且,幽鬼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东西吗?」
  再说了,假如没办法弄清楚目前的所在位置,是处于艾普利尔的哪里,也没办法推断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不安与谜题不断增加,就在我几乎再次受挫般感到头疼时,爱尔突然表现出了警戒的态度,并压低了身体。这是要冲刺的姿势,我赶忙抓住爱尔的鬃毛。
  「爱尔?」
  没有发出半声吼叫,爱尔摆好了随时都能冲出去的姿势。怎么办,我是不是该拿好剑来应对危险?
  我紧张不已,同时看向了被绑在后方行李上的剑。
  「有谁在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这片土地上应该只有幽鬼存在而已。
  话又说回来,幽鬼到底长什么样?……会是史莱姆状吗?
  就在因为我无法具体想象而歪头困惑的这时候——
  我惊觉地挺直了背,视线在四方游走。有东西在!
  伫立在左前方的干瘦树木的旁边,有黑色的影子在蠢蠢欲动。
  「爱尔。」
  听见我小声的呼唤后,聪敏的野兽像是理解般地急速奔驰了出去。我拼命地紧紧抓着爱尔的鬃毛,避免自己被甩到地上。我在途中发现身体如果维持着坐直的姿势,会正面直接遭受到空气阻力,于是我压着上半身往前倾倒,只稍微抬起头以便确认周遭的状况。
  唰——唰——地踢开干枯野草的复数声响,从我们后方紧追而来。
  回头一看,可以发现在树木之间,有几道黑影零零落落地从旁横跨过来。
  紧张感加剧的同时,心脏也开始传来了猛烈的跳动。浮现在黑暗中的金色圆型光芒,那东西如同萤火虫一般闪灿着。那不是幽鬼,大概是野狗或狼群这类的动物。
  ——要被攻击了。
  就在我明确感受到了危机的瞬间,那群黑影一口气缩短了距离,来到爱尔的身旁并行。
  爱尔更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当避开了寻找空隙,就想向我们飞扑上来而急速靠近的影子时,那邪恶的姿态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里。那并不是普通的野狗。
  那是一种具有四肢,我从未见过的生物。长长的脖子所接连的是丑陋野兽的面容,是拥有四只脚的魔物。它的血盆大口张裂到如兔耳般垂下的耳朵旁边,就像是在朝笑着我们。
  扬起了就像是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威吓叫声之后,魔物们从爱尔的身后追了上来。
  因为背着我这个多余的包袱,爱尔处于压倒性不利的状态。魔物们各个都饥饿无比,绝不让猎物……绝不让我们逃掉的凌人气势深切地传达到肌肤上。
  「该怎么办……!」
  ——我根本不知道会这么危险!
  「爱尔,快逃!」
  我的手掌、额头跟背后都流下了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汗水,也传来了魔物们紊乱的呼息。
  我们束手无策,只能背对着它们逃跑。要是被抓到就没戏唱了,这跟游戏不同,无法重来。
  而爱尔真不愧是欧里恩的坐骑,即使处于这么急迫的状况下,似乎也能正确理解自己的任务。明明速度快到让我的头发一致在头部的高位处呈现水平向后飘动,却不像骑马时一样,几乎不会感到颠簸。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它像是在大地上滑动般地奔驰着。就算是在幽暗中,它的夜视能力也很好的样子,蹬在地上的脚步丝毫不乱。同时也似乎是要扰乱追在背后的魔物们,而不断往左右反复跳跃着改变方向。魔物们的夜视能力大概也不差,但是却不像爱尔一样拥有高度智能,而被不规律的方向变换给玩弄在手掌心中。多亏了如此,爱尔跟魔物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我好几次回过头,探察着追赶在后的魔物的气息。
  「爱尔,你好棒!」
  我忍不住呼唤着爱尔。虽然已经将魔物们抛在觉得应该已经不会再追上的远处了,但爱
  尔仍然没有降下速度。
  当我们已经到了再也看不见杂木林的一片空地时,我察觉到相异于魔物们的另一股气息。至于为什么我能发现那股气息,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说不定,这是欧里恩他们给予的祝福之力发挥了作用。
  「等等。」
  听见我制止的声音,爱尔明显表露出了不解的态度。看见它没有停下脚步,微弱地晃动着鬃毛持续奔跑的模样,我猜想,爱尔大概是认为应该要再更拉大距离才行吧。
  但是……啊,现在确实又从别的地方传来了彷佛是野兽临死前的叫声。
  「爱尔,你听见刚才的声音了吗?」
  爱尔震动着喉咙发出低吼声,那叫声就像是在说着「才没有多余心力去分神注意!」一般急迫。
  「——去声音传来的地方吧。」
  爱尔对于这个乱来的命令表现出一脸相当不情愿的模样。但是,它知道我不肯退让的固执之后,便死心般地转过了身。
  不知道是不是它自暴自弃了,抑或该说是对我感到气愤呢……不,可能是失望吧。跟刚才明显不同,它用着有点粗暴的方式奔跑着。
  好不容易平安逃离了危险的魔物群居然还要特意回头,这只会被当成是自杀行为吧,而且爱尔一直持续跑到这里的辛劳也都会全部化为乌有。
  但是,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
  没错,我曾经听过那声魔物不自然的临死惨叫。
  所以,我要赌一把。

      ●    ●    ●

  「有血腥味。」
  铁锈般的浓浓血腥味,想必背着我奔跑的爱尔也注意到了吧。
  爱尔一直线地穿过这片令人呼吸困难的不祥幽暗。
  「等一下,爱尔,在前面。」
  凄厉得几乎会使树木震动的野兽咆哮声从前方传来,距离很近。
  听从我的指令的爱尔虽然没有停下脚步,却发出了有些埋怨的低吼声。那肯定是想对我抱怨,「为什么要特地做出这种掉头回到危险场所的事」吧。
  「啊,在那里!」
  我要求爱尔迈步前进的方向,是比我们刚才所处的位置再更往右的地方。
  勉强在这一侧土地上生根的树木数量似乎比较多,而爱尔灵巧地通过了树木之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驰。
  在昏暗中确认了彷佛巨岩耸立的黑色野兽的形影,是过了不久之后的事情。那只野兽发出了几乎要震动空气的激昂吼叫声,跟不知道是什么的别的东西争斗着。爱尔减缓了奔跑的速度,无声无息地靠近,以免被不停咆哮的巨大野兽发现。
  我凝神细看,窥视着牵制了凶暴野兽的另一个身影的动作。
  ——是人类!
  我知道那个人。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那是之前曾在森林中看过的男子,他正在与凶狠地吼叫着的野兽对战。
  在投射出微弱亮光的浊色月亮之下,闪烁并描绘出圆弧的巨剑,那锐利的剑端现在像是诉说着挥剑之人的体力般,看起来岌岌可危。
  再这样下去,他终究会敌不过野兽的力量,被击倒在地吧。
  而袭击他的巨大野兽,果真也具有在我的世界里所不存在的诡异四肢,那长相貌似熊,粗大的手脚则是像蜘蛛一样长。它像是要储蓄力量般地将身体重压在地上,一口气跳起后展开攻击的模样,实在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虽然野兽的动作本身并不灵敏,但是为了打倒他而挥下的手臂,还是有着令大气发出了低沉的声响般,仅仅一击就能击碎树木的威力。
  挥着剑躲避野兽接二连三攻击的男子,最后还是无法回挡下野兽的力气,神情痛苦地踉跄了一脚,单膝便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仔细一瞧,发现野兽似乎也有受伤,而他看起来则是疲惫不堪。周围有数不清的野兽尸体倒在地上。难道是他独自一人将这么大量的野兽打倒的吗?
  「爱尔,我们去救那个人吧。」
  爱尔摆出了像是要飞扑到猎物身上的动作,背着我直接压低了身躯。
  凶猛的野兽改变了方向,一边吐着粗暴的呼息,一边高高举起了长手臂,对于这乍看之下单纯的攻击,男子的身体已经无法做出抵挡的态势。
  「跑!」
  爱尔在我大叫的同时做出一个跳跃,气势十足地落下并站在野兽跟他之间。
  对于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野兽和男子都吓了一跳,彷佛事先串通好了一般,一起停下了动作。
  男子那宛如封住了月光一样的金色双眸,错愕地瞪大着。
  「快坐上来!」
  男子回过神并倏地站起身,像是反射动作一样采取了行动。
  当男子跳上了我的后方的瞬间,似乎理解了目前情况的野兽,也焦急地逼近上来。
  爱尔灵巧地一个闪身,绕到挥起强韧的长手臂的野兽身后。坐在我后方的男子一时无法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姿势略有不稳,差点要从爱尔的背上摔落。
  「抓好!」
  爱尔在急躁的野兽转身之前变换方向,加速冲了出去。但是,它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丝毫不敢大意地摆出了备战的姿态。
  ——先前的魔物们追上来了!
  从前方的树木空隙间出现的,是拥有混浊的金色眼眸的一群魔物,后方则是负伤的残暴野兽。爱尔毫不犹豫地转身,不知道为何冲向了有巨兽在等着的那个方向。
  总算追上来的魔物们,彷佛是被吸引般朝着爱尔的方向——也就是有巨兽在等待着的方向——逐渐接近。
  「原来是要让野兽们互斗啊!」
  察觉到这点之后,我深深感到佩服。爱尔真是厉害!
  魔物们似乎也认为,与其追着无论怎么看都很敏捷的爱尔,不如瞄准形似熊的负伤野兽才是上策,另一方面,对于巨兽来说,比起难以解决掉的我们,反而对涌现杀意的残忍魔物们表现出了剧烈的反应。
  爱尔纵使背着我跟男子,丝毫不见速度减慢地快速奔驰着,并远离了魔物们。
  丑恶争斗的咆哮声在背后响起。
  爱尔静静地奔驰,直到再也听不见魔物的叫声,直到我再也看不见杂树林为止。
  在抵达了远离杂树林的洼地深处时,爱尔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待在树叶尽数凋零的粗壮老树旁,因为树枝垂下的高度刚刚好,只要坐在树根上,应该就能避开魔物们的视线。
  我在心中盘算着把这里当成休息场所,于是就从爱尔的背上跳下。
  「爱尔,谢谢你,辛苦了。」
  我慰劳般地摸了摸爱尔的头,本来担心它会不会还在生气,不过爱尔瞇起了圆滚滚的双眼,让喉咙发出鸣叫声后,用如狮子般的鼻头磨蹭了我的肩膀。
  它似乎明白我是为了帮助男子才掉头回去,看来对我的信赖也稍微恢复了些。
  「你也快下来吧。」
  我抚摸着爱尔的耳朵,对一脸困惑的男子说道。
  他用那月色般的双眸看着我,并依照我所说的,将脚踏上了地面。
  「坐下吧。」
  我把绑在爱尔背上的行李取下后,在老树的树根上坐下,接着对呆站在原地的男子招了招手。而爱尔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我的身旁躺下。
  它彷佛在当我的贴身保镖般,说实话,爱尔也有着如魔物般的凶恶面孔,可是一旦亲近了之后,却会不可思议地觉得它很可爱。
  「坐这边。」
  我用手在干燥的地面上拍了几下,男子一脸呆愣地走了过来,以抱着剑的姿势坐下。嗯,这个人果然也很高大,先撇开欧里恩不谈,在我见过的人类中,他的体格最是强健。只是,他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更加遍体鳞伤。
  「我来帮你包扎喔。」
  我认为彼此之间语言不通,所以没有等他回答,就将手伸向了放在手边的包包里。
  「——你……是谁?」
  「咦?」
  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爱尔说话了。
  这不可能。我停下了将包包拿过来的动作,将脸转向男子。
  ——他为什么听得懂我说的话?
  之前明明就无法沟通啊!
  他也感到不可思议般地眨了眨眼。
  在我因为这难以理解的情况而差点陷入混乱时,自己被欧里恩亲吻的记忆突然苏醒过来。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吻的关系,才变得有办法沟通吧。
  他愣愣地盯着脸色一下发白、一下泛红,举止奇怪的我。
  「那、那个,你真的听得懂我说的话?」
  男子难以置信般游移着视线,但仍旧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是谁?」
  而他再一次用了低沉稳重的声音,问了我相同的问题。听起来真是舒服的嗓音,我如此做出了奇妙的赞叹。
  「那个……我们之前见过一次面吧。」
  他还记得吗?
  「啊——在华兹之森的时候。」
  华兹?虽然是没听说过的词,不过现在先忽略吧。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再看回了他的双眼。
  「你是……这个国家的最后一个人吗?」
  当我这么问的时候,他像是被什么打到了一般,猛然挺直了背杆。
  从可以窥见深沉孤独的双眼深处燃起了渴望的光芒,带着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被强烈饥渴不断折磨着的光辉。我觉得这对双眼彷佛在诉说着,他是独自一个人从何等苦难中熬了过来。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狂乱的眼神。
  「……你——」
  他用沙哑的声音呢喃着,像是怀疑我的存在是不是幻觉,却又想相信我的存在,而感到苦恼不堪一般,露出了带着十分苦闷的表情。
  ——这个人,真的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啊。
  我匍匐着悄悄地凑近痛苦地皱着眉的他的身旁。
  「不要紧。」
  他像是警戒着一般绷紧了身体,我希望让他感到安心,于是缓慢地碰触了他紧握住剑的大手,却让他惊吓地颤抖了一下,还是无法松懈下来。
  「我活着喔,我人就在这里。」
  我很犹豫到底该说些什么,他才肯相信我。这个人一路与魔物对战,不断累积残酷经验的同时,也落寞地眺望着原本是人类的幽鬼们吧。这次,就轮到我接下这份任务了。
  我压着心跳加快的胸口,展露出笑容,虽然,表情看起来可能有些僵硬就是了。
  「我不是幻影,我跟你一样是人类喔。」
  男子的眼眸看起来像是发出了撞击声一般产生了变化,彷佛干涸的泉再次重获滋润,并涌现出水一般——强烈的情感宣泄而上,他的表情一变,轻声低吟着。起先他身体细微地颤抖,但大概是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丢脸,而面向了旁边。
  「没事了。你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很难受吧。」
  糟糕,总觉得就连我也都要哭出来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悲伤,是那样地教人感到难受。
  那就像是轻轻一碰便会陷入孤独之中的悲痛,于是我紧紧握住了男子的手。
  那是一双受了伤、染了血的温暖大手。
  男子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与苦恼的表情。忽然间,透明的水珠覆盖在月色的瞳孔上,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从褐色的脸颊旁滑落。他再一次紧咬住嘴唇,低吟出声。
  我慌张地跪站起身,并将手伸向了他那被泪水沾湿的脸颊。
  「不要哭,求求你,别哭了。」
  看着他咬牙忍住悲伤而哭泣的模样,让我的胸口都觉得快要被击垮了一般。
  男子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剑的手,宛如寻求依靠般紧抱住我,力道大到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哀伤一阵阵地渗透进来,但是,这个人肯定比我所感受到的还要更加痛苦。
  「那、那个……」
  体温高得令我怀疑是否发烧了。我成了一个紧靠在那结实胸膛上的姿势,分明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却还是莫名感到了一阵悸动。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快要溺水的人紧抓着,男子默默地继续哭泣。他用脸颊磨蹭着我的头,好几次都像是要确认触感般,抚摸着我的肩膀及背部……虽然我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被人这么到处触碰,很难为情啊!
  但是要推开还在哭泣的人,这种冷酷的事情我办不到,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忍耐着,放任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到后来,我已经逐渐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心跳猛烈加速,还是男子的身体在颤抖了。我心乱如麻,就连意识也像是要变得紊乱不清了。
  而是爱尔解救了开始头昏眼花的我。
  男子注意到了爪子咯哩咯哩地使劲削刮着地面,似乎不开心地让喉头发出了低吼声的爱尔之后,惊醒般地抬起头。
  「那、那个……」
  我闭着眼,小声地说着。我目前处于一种实在是无法抬起头的心境。
  「啊,那个……抱歉。」
  男子回过神后,举止慌张地放开了我。他的体温轻柔地远离了我,令人感到有些寂寞。
  「咦?爱尔?」
  突然,我从身后被拉了一把,转头一看,只见爱尔咬住了我的衣角,拼命地想将我拉到它的旁边。

  「怎么了?」
  爱尔拖着我,移到了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地方之后,总算开口松开了我的衣角。
  忠诚的护卫好像看男子不顺眼的样子,带有明显威吓的感觉狠瞪了他一眼,便撒娇般地用鼻子蹭着我的膝盖。伤脑筋,虽然很可爱,不过这也……
  「对、对了,我来帮你包扎吧。」
  而且我也想给甩开了魔物的功臣爱尔喝水。
  男子率性地用指尖拭去泪水,露出了淡淡的苦笑,但爱尔的目光还是死死地盯着他。
  「爱尔,不可以威吓人喔。」
  我这么指责之后,爱尔像是不满地别过了头。唉……
  我一边注意着爱尔,一边确认包包里的内容物。欧里恩说过,必需品都备好了,可是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啊,太好了。」
  宝特瓶里已经补充好了水。我打开瓶盖,将自己的手伸到爱尔的面前,慢慢地将水倒在手上。爱尔先是试探般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之后,便缓缓地舔着水喝。
  只喝了几口之后,爱尔便表现出「已经够了」的小动作。不再多喝点水没关系吗?又或者,它是在跟我客气吧。
  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我还是放弃强迫爱尔继续喝水,改将宝特瓶递给了男子。我对一脸困惑地歪着头的这个人笑了笑,催促着他喝水,而他有礼地道谢了之后,便接过宝特瓶。这段时间我再次检查了行囊的内容物,除了我的包包之外,欧里恩还打包了另一件行囊给我。这个,应该是换洗衣物吧。不知为何还有大尺寸的衣服放在里面,准备周到得让我不禁感到佩服,欧里恩是否已经预想到这个状况了呢?
  此外还有装着面包的袋子、小包物品、皮制的水壶……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说真的,无法理解其用途的东西占去了大半。如果问他的话,他会知道吗?
  从这个用类似树叶的布巾包起来的东西,传来了类似中药的味道。这搞不好是药呢。
  「这是外伤用的吗……?用这个吧。」
  我试着将这个布包和换洗衣物,以及像是毛巾的布巾递给了男子。
  「……可以吗?」
  他的视线落到了布包及衣服上,露出了顾虑的表情。
  「嗯,反正我也不太清楚使用方法。」
  他踌躇不决,但仍是打开了小布包,随后便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这是苻珑的粉末吧?」
  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很难入手的贵重药草。」
  啊,果然是药啊。
  「总之你就用吧。」
  我不在乎地回答了之后,他用有点不可置信,难以形容的表情看向我。
  「你……不,请问您到底是谁?」
  他突然换了表情,口吻也一改正经地询问着。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优先以包扎伤口为重。
  这名为苻珑的粉末状药草,似乎是要浸泡过足够的水之后再使用。由于手边没有适合用来调合的容器,只好拿了眼前看起来足够坚固的落叶来用。
  将一小撮深绿色的粉末放到叶子上,并加水混合后,就跟溶化的太白粉一样变得黏稠,份量也增加了。也许是因为吸收了水分,药草味浓得刺鼻,让我不禁皱起了脸。
  据说大量抹在伤口上就能止血。男子告诉我,这药效非常强,即使是重伤,也只需要几天就会痊愈。
  我制止了想婉拒的男子,将代替绷带的布条缠绕在伤口上。
  「居然受了这么多伤……」
  我倒抽了一口气。他那强壮的高大身躯,就像是被绣上了粗糙刺绣的手帕,有着多道伤痕。旧伤、新伤,这个人的身心都受到了太多几乎无法消去的伤害。我在内心了浮现这个想法,心情自然也就变得沉重了。
  「……如果这件衣服的大小能合身就好了。」
  结束了伤口的处理之后,我顺便给他换了件衣服。他原本身穿的衣服已经破烂到令人看不下去,甚至还因为沾满了血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男子换好衣服之后,露出了一脸清爽的表情,看起来也比较冷静了。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内心应该也觉得穿着满是血的衣服很不舒服吧。
  在这之后,我们升起了一小簇火堆。老实说,我已经感到十分饥饿了,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我并不清楚时间已经过了多久。
  我们用火烤了烤欧里恩所准备的一种像是面包,又薄又硬的食物后,那东西彷佛年糕般地膨胀,份量也跟着大增。
  但如果只有这道食物的话感觉又稍嫌不足,于是我们把类似葡萄干的食物当成了配菜。
  ……其实我不太敢吃葡萄干跟柿饼,所以我只配了一颗之后就只吃着面包,剩下的则都分给了爱尔,它好像很喜欢这个食物。
  吃完朴素的一餐之后,我们围在火推旁,享受着这片刻的平和。
  男子坐在隔了些距离的地方面对着我,露出了想问的事情有如山一般高的严肃表情,而我也是想了解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无数件必须知道的事情。
  但是,总觉得比第一次见面时还更令人退缩。
  原因就在于他的态度变得莫名敬重。
  「那个,如果你能用像刚才那样平常的态度的话,我会比较开心……」
  不如说,我才需要注意措词吧。怎么看都是他比我年长,他几岁呢?虽然给人一种老成的气质,一旦笑起来却又觉得相当年轻。
  「方便请教您的大名吗?」
  男子不改毕恭毕敬的态度,面带着探询般的眼神,平静地问道。
  「我叫响,三岛响。」
  他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陷入了沉默。在这个世界的人听来,肯定是个很稀奇的名字吧。
  「呃,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名叫路伊·梅布尔。」
  他似乎在提防着我啊,总让人感到有些失落。
  「虽然有些冒犯,但因为听起来是相当稀奇的名字……请问您出身自哪里?」
  「不告诉你。」
  我故意撇开视线这么回答之后,他……路伊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不愿意对我用一般的口气跟态度的话,我就不说话了。」
  抱歉,但要是再这么持续拘谨的状态下去,我精神上的压力会很大。
  ——想和路伊打破隔阂。
  这个想法忽然在内心浮现。
  「但您可是……身分高贵的公主吧?」
  路伊逡巡地飘移着视线,并环抱住自己的单脚。
  「公主?」
  出乎意料的字词使我大吃一惊,他到底是怎么样把我看成一位公主了?
  该不会是他的视力很差吧?我如此怀疑之后,便恍然大悟。
  「……难道是因为这身打扮吗?」
  我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在天界换上的这套衣服,的确是华美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而至于为什么至今我都没去在意这个部分,答案则是很简单。
  因为比起我,欧里恩与席尔拜伊他们身穿的衣物是更加华丽,还搭配了许多装饰品,甚至到了走路时都会发出声音的程度。
  我再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模样,发觉在这即将灭亡的艾普利尔界之中,看上去或许真的是非常奢华。
  耳朵上挂着砂黄色的精致耳饰,还配带着由小宝石所串成的坠炼。
  此外,还有花纹复杂的手环,是雕成镂空的造型,而这上头也是镶着宝石,就连外行人的眼光都看得出应该相当昂贵。我现在才感到坐立难安,这如果拿去卖,不晓得价值多少?
  尤其是衣服,这是使用了轻柔的上等布料,跟日本和服一样是以腰带固定布料的款式,穿起来很舒服,而且重量很轻,所以不会在意宽长的袖摆。
  我拿给路伊的男装跟我的衣服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在于他没有袖摆的部分而已。
  「我看起来像是公主吗?这个误会可大了。」
  该不会这个世界,真的有身穿着礼服的公主、王子及贵族存在吧?
  「可是,您看上去实在不像是随处可见的村姑……呃……」
  路伊会突然不知所措,是因为我轻轻地瞪了他一眼。谁教他的口气依旧正经八百的呢。
  「听好啰,我没有任何身分。」
  「没有……?」
  「我既不是公主,也不是村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斩钉截铁的否定话语,似乎让路伊显得有些思绪混乱。
  「您的意思是指平民吗?但您的装扮不是应该比较接近王公贵族吗?」
  我闭着嘴,噤声不语。在我们对视了一段时间后,路伊没辙般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嗯,很好。
  我微微一笑后,道出了急忙想好的说词。不能照实全盘托出,况且,如果告诉他,我的出身地是跨越了次元,一个叫做日本的异乡土地,还遇见了两位神明,进而来到了这个世界之类,应该会直接被当成脑袋有问题的人吧。
  尽管说谎令我感到有些罪恶感,但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好视而不见了。
  我将我的故乡塑造成一个位于极度遥远的封闭小国,虽然因为一些内情而不方便透露国名——实际上是完全想不到恰当的假名——总之,奉了我国尊贵人士的命令,前来侦察因天地异变为契机,而开始崩毁的世界的情况。原本有随从同行,可是不小心在半路中走散了,正独自一人苦恼着。
  ——啊啊,这真是一个烂到不行的谎话!
  路伊的眼神中摆明露出猜忌的目光,如此充满矛盾的一番话,要别人相信才难吧。
  「另外,在我的国家中,不在乎身分的上下关系,说是几乎没有阶级存在也不为过。」
  「没有身分阶级?」
  路伊觉得错愕,神情也更加怀疑了。
  「怎么都是我在说话,也让我听听你的情况吧。」
  我试着附带了一句,因为我来这趟的目的是为了侦察世界。
  路伊还无法整顿好我所说的话,不如说,他似乎无法信服这过度杜撰的内容,也丝毫不打算隐藏他的困惑。就算如此,我仍烦人地用视线催促着,他只好面露不甘的表情,娓娓道来。而路伊竟然是一位骑士!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就有如中世纪的外国……不,比中世纪还更要有奇幻色彩也说不定,因为不但有骑士及贵族,更实际存在了宫庭魔术师和魔法使。
  ——我、我都见过神了,区区魔法使才不会让我感到惊讶呢!
  路伊可能是在警戒着我,所以不愿多说关于他自己的讯息。我感到一丝落寞,但这是骗人的自己所种下的果。
  但另一方面,他则是详尽地告诉了我关于世界情况的信息。
  在法圣六七〇一年的冬天……也就正好是三年前,宣告了黑暗的宴会即将开始。
  「起初,大家以为只是每隔几年必定扩散的流行病提早发生了而已。对于流行病的蔓延,各个国家都已经预料并拟定好对策了,因此没有人把这件事情看得太严重。」
  路伊下意识地用手指拨开了垂落到脸颊上的发丝,眺望着彼方。
  「然而,原本只是感到有轻微倦怠感的患者们,突然间都丧失了自我,并且开始暴动,后来就连身体也逐渐变形。在转眼之间,这个怪病便从家人传给了邻居,从城镇传染到了另一座城镇去。」
  「这之间大概过了多久的时间……?」
  「大概不到两个月吧。当王族们注意到这是一件必须尽快解决的重大要事时,早就为时已晚了。我们无计可施,而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变成幽鬼,城镇也趋向毁灭。被称作『威者之眼』的这个国家……以葵弩嘉蕾新国为中心,『终焉』扩散了出去。」
  「其他的国家又是如何呢?」
  虽然犹豫但我还是这么问了,接着路伊淡淡地吐出了悲愁的叹息。
  「有相当多害怕这威胁而打算逃亡他国的人,然而却连逃去的国家也迎来了灭亡的危机。而这并非单纯怪病的证据在于,即使借助了屈指可数的魔术师及魔法使们的特殊能力,仍是无法取回和平安稳的日子。从未想过会目睹人类的历史被画上休止符的瞬间,我们的悲叹没有传达给上天,就连半点奇迹也未曾……」
  路伊的肩膀轻微地颤抖着。
  「我们失去了多采多姿的四季,天候变得狂暴汹涌。仅仅三年,就只是这么短暂的岁月当中,世界的时间却整个停止了。彷佛像在作恶梦——至今,我仍不敢相信。」
  这壮烈的内容令我无言以对。福君真的只是为了带来憎恨跟绝望,而设下了如此无情的命运吗?这让我有点在意。
  这感觉并不是单凭个人的情感,就能达成的事情……
  「你的国家没事吗?」
  「咦……?没事,好像只有水灾比较严重。」
  我沉浸在思考中,所以慢了一拍才回答。我记得席尔拜伊确实有说过,这里跟我的世界是相为表里的关系,所以应该会互相影响。艾普利尔遭逢了旱灾,相反地,我的世界则是水脉大乱,导致了水灾来袭。
  「路伊,你有带地图之类的东西吗?如果有世界地图可以看是最好。」
  「世界地图?」
  路伊挥去了忧愁,一脸讶异。我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吗?眼前没有能够确认位置的地图的话,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一个方向前进。
  「国家的地图当然是有,但我可没听说过世界的地图这种东西。」
  他的回答反而让我大吃一惊。这么说来,艾普利尔的居民并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呈现什么样的形状,也不知道大陆陆地是延续到何方啰?
  说到头来,这个世界……是个跟地球一样呈现球状的星球吗?
  「难道说,你们没有跟他国有交流往来吗?」
  「不,我们有进行贸易,但为什么一定要有世界的地图呢?」
  「因为我必须游走过各个国家。」
  我的目的是要让世界恢复正常,进而使化成幽鬼的人们恢复原状。
  「不过,总之先从这个国家开始。嗯,如果是国家的地图就有嘛……那么,有详细记载所有市镇村庄的地图吗?」
  我大概被定位成一个会问奇怪问题的女孩了。
  「所谓的详细记载……是指到哪种程度?」
  「有标示方位,也有比例尺标记,道路的话……如果也记有大条道路等内容的比较好。
  另外,能够看出一个城镇的规模有多大的话更好,如果有住宅地图,当然就更棒了。」
  若是在日本,这种程度的地图应该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吧。但是,听路伊所说的话,在
  日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来到了这里似乎成了几乎是不合乎常理的难题。
  照这样看来,似乎也不能期待有正确的户籍数据了。
  「抱歉,我没见过有记载得如此详尽信息的地图。」
  「但还是有地图吧,你知道要在哪里才能买得到地图吗?」
  仅管买到了地图可能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我想确定详细内容是描写到什么样的程度。
  「这到城镇就能买得到了吧。」
  「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是……?」
  「我想想……朝西南方走大约一百欧德后,应该是有一座村庄。」
  我不懂「欧德」这个单位的概念,真伤脑筋。
  「那个,走路的话要花多久时间?」
  「——必须要整整两天,不……以女性的行走速度来说,可能需要三天吧。」
  我在脑中估算着距离,徒步需要两天,若是骑着爱尔的话,大概一天就能抵达了吧。
  「公主……不,响。」
  我瞪了他一眼之后,路伊念出了似乎不好发音的名字。
  「打算要去村庄吗?」
  「嗯。」
  「一个人去?」
  被他莫名具有魄力的眼神注视着,我不禁退缩了。啊,这个表情让我感受到了跟三春叔叔相同的氛围,说明白点……就是说教时的臭脸。
  「真的打算要去吗?」
  「这个嘛……可以的话,我是想去啦……」
  我含糊地回答,并想蒙混过去,但路伊却用刀剑般锐利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好、好吓人。」
  「应该是恐怖才对吧。因为路上不但有魔物,更有雷姆在等着。」
  从对话的前因后果看来,雷姆应该是对幽鬼们的称呼。
  虽然,我刚刚说的「好吓人」,指的是路伊就是。
  「如果是想了解这个国家的话,想听多少我都愿意说。」
  「听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但不亲自走这一趟就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
  「毕竟百闻不如一见嘛。」
  「什么意思?」
  这个国家没有谚语吗?
  「你……似乎并不明白,前往村庄的这个行为是有多么危险。」
  当然不明白,因为我是生长在和平的日本嘛。我飘移了视线,在内心碎念着。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不接近危险场所。」
  我无法打从心底发誓,然而不这么说,我猜路伊的眼神会一直严厉地直盯着我。
  「——你啊……」
  路伊痛彻心扉地发出的嗓音,吓得我无法动弹。
  「真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路伊脸上浮现了苦涩的笑容。月色的瞳孔有着彷佛将黑暗完全吸收般的黯淡。
  「请老实回答我,你要前往村庄吗?」
  我思索着该不该撒谎,如果这么做了,肯定会伤害到这个人的心,但若是说了实话,恐怕又会被制止。
  「你知道这个国家仅存的人只剩下我,明知如此,却还是执意要亲自前去送死吗?」
  我有种被人赏了一巴掌的感觉。是啊,现在只剩下这个人存活在葵弩嘉蕾新国中。
  ——如果我不在了,路伊又会成了孤单一人?
  但是,我可以擅自带路伊走吗?欧里恩的话语在我脑中苏醒,普通的剑无法斩断雷姆,纵使成功斩断了,也会连同魂魄一起被消灭——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听好了,雷姆会袭击人类,一旦落败,你也会化成雷姆。而且大部分的魔法、剑术都对雷姆不管用。」
  啊,我好像渐渐摸清楚路伊的个性了。平时心胸宽大又温柔,可是一到了紧要关头,就会顽固得令人头疼,跟三春叔叔是同类型的人。相反地,我的行为举止还算是认真,但实际上却是大而化之且容易受到影响,也很三心二意。
  「路伊。」
  火推传出了一声「啪哩」的响声。黑暗之中,摇曳的绯红火焰,使我们落在地面的影子跟着扭曲。
  我将视线移到路伊反射了火焰光辉的脸庞上。他鼻梁及眼角的阴影十分清楚,散发出令人不禁着迷的凛然气息。而他回看着我的眼阵中,也吸收了火焰的色彩,染上了暗红色。我心想,那果真是一双很美丽的眼睛。
  「无论如何,我都非得前去各个城镇及国家不可。」
  「为什么?」
  「我有苦衷。」
  我对于缺乏字汇的自己感到相当气愤。这种回答,就算不是路伊也没办法接受吧。
  我拼了命地苦思,在脑中搜寻着词句,结果路伊却浮现了自嘲的微笑。
  「我是个不值得你信赖的人吗?」
  「……并不是这样。」
  「你从刚才开始都没有透露过半句真话,但是,从你的言谈中却也没有感受到恶意。我向你询问缘由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吗?」
  我真的很苦恼,但若是说出了真相,肯定反而会导致路伊不信任我。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直到爱尔轻轻打了一个小呵欠,路伊才别开视线,并深深地叹了口气。
  「似乎让你感到困扰了,请忘了我提的问题吧。」
  糟糕,我一定伤害到他了。罪恶感也阵阵涌上心头。
  「路伊,这个国家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路伊露出了一脸诧异的表情。
  「有没有能够安顿下来的地方呢?」
  欧里恩对于我在重界中拯救了路伊一事而感到欣喜,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保护身为这个国家最后幸存者的他。况且,除了这份使命感以外,也包含了对于在森林中,自己曾经想弃他于不顾一事的补偿心理……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接受欧里恩的感谢。
  「你不能死,所以你要尽可能到安全的地方去。」
  路伊歪曲着嘴角笑了,彷佛像是在说,根本不可能有安全的地方。
  「你要我一个人活下去,然后呢?」
  「路伊,别说这种话。」
  「那你又是如何?要我别死的你呢?你这不是打算自己跃入危险之中吗?」
  「那是因为我有非得这么做的理由。」
  真是的,根本是无限循环嘛。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个字汇如此不足的人,与他人接触后才头一次意识到这点。
  「我不会死,所以路伊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才行。」
  路伊垂下了眼。我犹豫了一阵子后,再次在他的身旁坐下,抬头看他满布悲怆的侧脸。
  「别担心。也许会花上一段时间,不过你一定能再见到其他人,国家也会一点一滴地慢慢迈向复兴。」
  我轻轻伸出手,握住了路伊。
  路伊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以不安的小动作,无力地握住了我迭在他手上的指头。
  「你——」
  那看起来好似担忧着,隐藏了悲痛的月色双眸捉住了我。
  「——是神吗?」
  「什么?」
  我一时止住了呼息。毕竟,平常可不太会有被认真地这样问着的经验。
  纵使感到十分无力,为了自己,也为了路伊,我即刻否认了。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神?我不可能是神啊。」
  从主观、客观这两方面来看,我的相貌都相当平凡,就只有衣服比较华美而已,并没有半点像欧里恩他们那样神圣的气势。
  「但是……」
  路伊迟疑着,并将视线飘移到了我的额头附近。
  啊……这么说来,我都忘了。
  因为路伊那略带着敬畏的表情而感到动摇,我战战兢兢地朝着自己的额头伸出了手。
  刚好在额头的正中央有一块坚硬的异物,那就像是有石头埋了进去一样的触感。
  对了,当席尔拜伊的吻落在额头上时,我确实突然感到了一阵发热。
  「……我可以问一下吗?」
  「——什么事?」
  「我的额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整整一分钟左右都弥漫着一股凝重的静默。
  「你难道不知道关于你自己身上的事情吗?」
  路伊面露出明显带着怀疑的表情。
  「果然有东西吗?……该不会让人觉得恶心?」
  ……我相信席尔拜伊,我虽然相信他!但我毕竟还是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啊,一想到自己的脸上有着令人忍不住想别开目光的危险物体,还是会感到不安嘛。
  「绝对没有这回事。」
  路伊夸张地挥挥手,着急得像在说会遭到天谴一样。
  「那是神石吧,至少可以确定并不是魔石。」
  神石?闻言,在我的脑中就转换成了「亲戚」一词。(※注:神石和亲戚日文发音相同。)
  「那是什么……?」
  「非常抱歉,我并不是魔法使,没办法再做更多解释。不过,我曾听说精通术式的魔法使,会在肉体上出现代表力量结晶的神石。但是……浮现在额头上的就……」
  仔细想想,路伊的推测整体而言并没有错,这的确是因为神的祝福而浮现的石头。
  「可是,我……我真的不是神。」
  路伊露出了不知道该不该顺应着点头的神色,他将困惑的视线投向了爱尔。
  而爱尔警戒着瞪向似乎做不出判断的路伊,但爱尔的神情……以人类的态度来描述的话,那就像是在说着「你有什么意见吗?」一般,有点摆架子的感觉。
  「那么,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路伊一脸很是紧张地询问着。
  我烦恼着该如何躲避他的追问,结果还是想不出任何方法,只好选择放弃。
  「路伊,你可以从行囊中拿走你喜欢的东西,把你认为活下去所必需的物品拿走吧。」
  「我并不是想讨取物品。」
  路伊口气焦虑地否定了我的话,他宛如竭尽了全力,想用理智压下一股涌上的激动。
  我无法告诉他真相,然而我也说不出像是为了路伊着想的谎言,因此陷入了两难。
  「我有苦衷,这很难解释。但我可以发誓绝对不会伤害你,就这点希望你务必相信。」
  路伊突然站起身,背对着惊讶的我,直接以不稳的脚步跨出了步伐。
  「你要去哪里?」
  我赶紧追了上去,并抓住路伊的手臂。
  爱尔也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并且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摆出了待机的姿势。
  「——如此残忍。」
  虽然路伊停下了脚步,但无论我怎么催求,他都不愿意将脸转过来。全身使劲地紧绷着,就像是在表示强烈的拒绝。
  「你居然说出了如此残忍的话。」
  那是一道带有责备,又彷佛抛却了一切的僵硬嗓音,令我无言以对。
  「你救了我两次。第一次是在华兹之森中,那时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了,心想——与其被雷姆吞噬灵魂,倒不如被野兽杀死还比较好。失去了是唯一的伙伴,也同是希望所在的朋友,我早已没有了该守护的人和执着的对象。」
  我忽然联想到,那位唯一的伙伴,是指被福君的继承人见死不救的那个人吗?
  「路伊。」
  「当时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疯狂吧。要死的话我想死在血泊之中,希望能以人类的身分死去。而就在只渴望着这点的我面前——你出现了。」
  路伊的背微微地颤抖着,事实上他并没有流泪,却让人觉得他的内心正在哭泣。
  「我当下难以置信。我把你的存在当作是场梦境,你只不过是我扭曲的愿望所产生的幻影而已。连我都忍不住取笑自己了,真亏还能作这么美好的梦,毕竟我最渴求的,就是除了己以外的存在。」
  这么说来……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路伊用不惜一死的目光看着我,那是认真得吓人且专注的眼神,彷佛连眨眼也忘了。
  「然后你突然消失了。我强迫说服自己,这果然只是场因疯狂而产生的美梦。但……」
  颤抖的气息落下,交融进了幽暗里。
  由于稍微远离了火堆的关系,路伊的身体轮廓稍微掺杂了黑暗,变得暧昧不清,让人有种悲伤的余波在摇摆晃动着的错觉。
  「但你却像这样再次现身了,就在我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你十分鲜明地现身,并向我伸出了手。然后对我说,『活下去』、『别死』。」
  「那是……」
  像是要遮去我迷网的话语,路伊摇了摇头。他单手扶着额,僵硬地转过身面对我。
  「你能体会吗?无论朋友,无论家人还是所爱之人,一切全都从这双手中零落!在没有任何人存在的世界中,只有自己流连徘徊的这份苦痛,你能体会吗?」
  使劲压抑着的低沉嗓音,即使如此也足以猛烈地击破黑暗。
  「若是疯了就不会感到痛苦了,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好几次都想刺穿自己的胸口,然而每次都在下手前回过神,想着假如还有人活着的话……这份不可能的希望使我苦恼不已。分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看不见有奇迹,我却仍怀抱着肤浅的希望,令人几乎感到绝望的希望,催促着我活下去!」
  路伊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那抛开理智,情绪化的言语,一字一句动摇并压迫着我。
  「你划破黑暗出现的身影,看上去就比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像是奇迹,彷佛就是神明所应许的奇迹。」
  「但我并不是神……」
  「不,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问题。不过,对我而言,你的存在就成了救赎。就算你否认这点,但在我的眼中,就宛如将奇迹具象化了,非常清晰可见。你那比射入黑暗中的一丝光芒还更加耀眼,奇迹般的身影却又是如此残忍。」
  残忍……?
  「你要我独自一人活下去?你是想叫我再次独自一人忍受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吗?只让我见识到奇迹的外观之后,又要将我抛下了吗?真是如此,那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对我伸出手?既然不需要我—不如干脆让我断气,这样更能使我解脱!」
  这个表情,就跟在森林中第一次碰面时一模一样。
  有如为了爱恋而苦恼一般,寄宿着激动的疯狂眼神。
  「对不起,我并没有要丢下你的打算。」
  我用双手抓住了路伊的衣袖。
  路伊像是罪人一样双膝落下跪地,并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既然要推开我,又为何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我从未接触过如此哀怆的激情,那一声深沉的悲叹,几乎都要反映出凶残。
  我用双臂圈住了路伊垂下的头,并紧紧抱住了他。
  ——到底该如何是好?
  「拜托了,请不要丢下我。」
  随着宛如悲痛喊叫的恳求,路伊回抱住茫然的我。以力道来看,与其说是被紧紧抱住,反而教人觉得更像是触碰到了他那近乎崩溃的内心。
  我就像被地面拉着倾倒一般,眼看路伊的身体从面前倒下。
  「如果要丢我独自一人的话,就请杀了我,赐给我安息吧。」
  我的背部触碰到了坚硬的地面。路伊像是紧抓着依靠般,抱住了不知所措的我的肩头。仅仅一瞬间对上了我的视线,然后在耳畔轻语。
  被健壮的身躯给压制着,让我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但与此同时,那寄宿着痛切情感的温热体温,也渗进了我的四肢百骸里。
  我头一次体会到,人的体温竟然会让人感到如此悲伤。
  「嗯、嗯,我知道了……我不会丢下你。」
  光是要说出这句话,就费尽了我一番工夫。
  这时绝对不可以拒绝他。我仰望看着悬挂在夜空中的黯淡月亮,如此确信着。
  若是再次变回孤独一人,路伊很可能就会失去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活的理由了吧。
  将伫立在黑暗边缘的人一把推下,这种事情我办不到。
  ——就跟他待在一起吧。
  「我会待在路伊的身边。」
  「——」
  路伊像是要压垮我一般,用双手圈住了我的腰。也许是受到他强烈悲叹的影响,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这双丝毫不打算放开我的强健手臂,以宽大修长的手,顺着肩膀及背部的线条描绘着,那是一种隐含着热情的温柔触感。
  他在近乎错乱的意识中拼了命地不断确认此时此刻是否为现实,而他不肯放手的原因,则是害怕在那一瞬间,我就会不见踪影。
  「路伊,已经不要紧了,你不用感到不安。」
  就算他早已变得癫狂也不奇怪。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中孤独一人,只有自己残存着的这件事,是多么令人感到恐惧与绝望啊。无论怎么忍耐再忍耐,都不会有所回报的孤寂日子,路伊都咬紧牙关撑了过去,身心倶创地活下来了。
  「——你真的愿意陪伴在我身边?」
  「嗯。」
  路伊的眼中仍有着深深的不信任感,可以窥见如冰一般冷冽的孤独。
  那与我时而会感受到的寂寞或思念,可是不同程度,也是不同类型的心情。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听见了他人的笑声时,有时反而会感到孤独。那是明明四周就充斥着缤纷的色彩,却不禁认为只有自己的存在是个异端般难受的瞬间。
  不管周遭有再多的人,一旦感觉自己是一个人时,那就是真正的孤独。
  ——但是……
  即使只是一句话,也许只要一出声,或许就会有人愿意回过头来……仍存有这样渺小的希望。就算心意不通,就算可能导致无法消解寂寞也没关系。举例来说,就算不是亲朋好友,在问路的时候,陌生人也会愿意替自己解答吧,而短暂的对话,就在此时成立了。
  但是,路伊甚至就连这点也无从索求,因为状况打从本源开始就不同了。
  没有任何人在。就算想问路也得不到回答,就算打招呼,也不会有回过头来的笑容,嘈杂声、脚步声、笑声,什么都——没有。
  光是想象,就教人觉得背脊一阵发凉。究竟还有谁会呼唤他的名字呢?还有谁会担心他的安危,等待他的归来呢?
  无论行走到何处,传进耳中的都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早上、中午及夜晚,都是如此。
  对于身为骑士的他而言,我应当是弱小又不可靠的存在。然而,他的精神已经被逼迫到了极限,疲惫得几乎无法不像这样寻求救赎。
  假如不是这么无能为力的我,而是感觉很强大的欧里恩,一定更能解除路伊的负担,替他的心灵带来解脱吧。想到这点,我就感到悲伤不已。
  「……不对。」
  ——……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忽然,窜入内心深处的自己的声音,让我感到愕然。这与自己无力与否,并没有关系。
  只不过,我们就是相遇了。
  对路伊而言,这场邂逅有可能成为左右他命运的转折点吧。不只会影响价值观,我觉得这在他的眼中看起来,会是一件从根本改写精神层面的惊人事件。
  因为,我能呼唤路伊的名,他也可以确认到我的存在。
  —也就是说,我的出现带给了路伊非比寻常的影响……?
  从未感受过的恐惧感一口气膨胀了起来,有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契机,命运就有可能改变。那么,经历了如此明确的相遇之后,我跟路伊的未来将会变得如何?
  如果我站在路伊的立场,只要眼前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存在,肯定就十分感激了。
  而路伊所表达的也就正是这点。
  宛如神明,看起来就像是奇迹的具象化。这所指的意思,我终于懂了。
  「对不起。」
  我吐露出了严肃的嗓音。至今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思考的自己,令我感到一丝害怕。这个世界中,有太多无法用「不懂」二字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我小心翼翼地轻抚着路伊的浅色发丝,大概是因为刚才沾染了野兽的黏稠血液,头发上有许多地方都打结了,那种结块的触感,更是揪紧了我的心。
  好好仔细梳洗过后,应该是会非常柔顺又美丽吧。
  「路伊。」
  明天找个地方洗头吧,然后再用梳子梳整一番。
  不过,在我这么提案之前,路伊彷佛献上祈祷般轻声低喃:
  「不将全部都告诉我也没关系,就算不相信我也不要紧,我只求有你待在身边——」
  本来,他应该不是个会做出这般恳求的人才对。
  我很清楚,求人「不要抛下我」,是件多么难熬且悲惨的事情。双亲不愿对上视线的身影,模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急忙开口,不愿让路伊继续说下去。
  「你愿意陪着我吗?虽然跟我在一起会很危险,因为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可是,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不确定自己一个人能否办得到,所以,你肯帮忙的话,我真的会很开心。」
  路伊抬起了视线,他的双手依旧环着我的腰部,并直接翻过了身。这次换他仰躺在坚硬的地面上,并让我坐在他锻炼得结实的腹部上。
  接着,他将自己的手指交握住我的双手,并稍微朝他的方向拉去。

  「我会献上我的剑,赌上我的命来守护你。只要——你是如此想望的话。」
  虽然就此时此刻而言还这么想是太轻率了,但这宛如骑士宣誓般的话语,还是让我感到心头一热。不如说,这并非虚构,路伊确实是一位真正的骑士呢。
  像是要贯穿心脏一般,能够窥见坚强的意志以及孤独的月色双眸,那无与伦比的美丽令我屏息。
  「那个……可是,你别做出因为保护我而死的这种事情喔。」
  「我将不惜生命。」
  就是因为知道他是认真说出这番话,所以反而困扰啊。
  「听好啰,如果有余力而跑来保护我是没关系,但千万不能为了保护我而舍命。」
  路伊闭上了嘴,露出受伤的表情。所谓的骑士,任务就是挺身保护伟大的人吧。警告负责这项职务的人不准守护我,听起来或许就像是否定了他的存在,于是我赶紧补充道: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受伤。」
  「那么,这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吗?」
  路伊气愤地说着,并别开了视线。
  「然后就要我独自一人活下去吗?别开玩笑了。这是要我成为一个对你见死不救,恬不知耻地活下去的卑鄙男人吗?你是认真的要我成为一个比畜生还不如的人吗?」
  尽管觉得比喻太极端了,但这是关系到他的自尊,也是他最不想听见的话吧。
  我紧握住了和路伊交握的手指。
  「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呢,我是希望路伊可以像守护我一样,也保护自己。我们谁都不能牺牲,当陷入险境时,就要两个人一起快速逃跑。」
  路伊一脸始料未及的表情看向我。
  「……快速逃跑?」
  「没错,不是有一句话叫『走为上策』嘛。」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如果想跟我一起的话,就必须遵守几件事情,你能发誓吗?」
  「要遵守什么事?」
  路伊顿时间提高了警觉,他似乎料想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首先,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禁止自我牺牲。」
  我俯视着想反驳的路伊,故意这么说:
  「无法保护自己的人,是没办法保护他人的喔。」
  这也是从三春叔叔那边听来的现学现卖。正确来说,应该是「不珍惜自己的人,没资格说别人!」。当我提醒他烟抽太多的时候,就会反过来被指责吃了太多巧克力……不过这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就是。
  这句话大概是对路伊起了作用,他紧抿住了嘴。就算露出这种表情也不行!
  「第二点,禁止使用敬语!」
  至于理由,就是因为我会感到浑身不自在,毕竟分明是我的年纪比较小。
  「第三点,你要指导我使剑。」
  路伊哑口无言,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一脸就像是「再怎么说这也太鲁莽了」这般,尽全力否定的表情……这个反应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我有必须要学会用剑的理由。」
  真该先学过剑道的啊……不过,就连作梦也没料想到居然会碰上这种状况,所以也无可奈何就是。
  「你能遵守这三点吗?那个……向你的剑、性命,以及神明起誓。」
  路伊的表情变得凝重,感觉还带了点埋怨。不过,他的视线似乎马上就要别开,所以我为了阻止,并轻轻晃了晃手指。
  想敷衍了事可是很不成熟的表现喔。
  「——我答应您发誓……呃,我发誓。」
  虽然听起来是不情不愿的答复,不过算了。
  就在我微微一笑时,我的长衣下摆忽然被扯了扯,只见被排挤在外的爱尔,用一副闹着别扭的模样看着我。
  「啊,对不起。」
  这时,我才赫然发现自己还坐在路伊的身上。
  我急忙从路伊结实的腹部下来之后,爱尔随即欣喜地磨蹭着我。
  但却对坐起上半身的路伊发出了威吓声,这表露无遗的竞争心态,是我的错觉吗……?
  「爱尔,没事喔。」
  也许爱尔出乎意料地怕生。
  为了让似乎感到寂寞的爱尔安心下来,我细心地抚摸着它的铁灰色长毛。
  爱尔似乎是很舒服地从喉头发出了声音,但紧瞪着路伊的圆滚双眼,却还是明显散发着带有敌意的光芒。嗯……该说是可爱,还是顽固呢……
  「路伊,我们回去火堆旁吧。」
  我一边安抚着不知为何心情不好的爱尔,一边对路伊招手。他面有难色地瞥了爱尔一眼后,就顺从地照着我的话做。
  察觉了即将熄灭的火堆,我们赶紧添了些枯枝,接着我再一次注视了路伊的脸庞。就全都告诉他吧,既然要与他一起行动,我就想得到他的信赖。
  下定决心之后,我张口道:
  「或许你无法相信我接下来所说的话——」



  我向路伊详细说明了自己是名为「日本」的异世界国家的居民,还有被召唤来这个艾普利尔世界的理由、与席尔拜伊及欧里恩的会面,以及跟福君的对话内容等等,一直到现在为止的事情原委。
  除了一点……我说不出自己曾将路伊的性命放到天秤上衡量这件事。
  或许全盘托出的话,心情也会比较轻松,可是,我不希望当时自己稍微踌躇了该不该救路伊的事实被他知道,这种自私的想法就连我自己都感到讨厌。
  但总有一天,我会好好告诉他。
  起初,路伊面露难以形容的诡异表情,但在提到了福君的部分时他表情一变,待说到席尔拜伊他们的事情时,更是显得惊愕无比。
  到最后,他露出了一脸目瞪口呆的神情。
  若要说他在事情快讲完时,几乎已经是失神状态也不为过。
  但就算如此,应该也很难说我是在扯谎,并全面否定这些内容。
  其中一个理由,首先就是眼前爱尔的存在。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跟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一般野兽相比,爱尔果然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而另一个理由,则是浮现在我额头上的石头。路伊说那是神石,尽管还不确定蕴含着何种力量,但确实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这点不容置喙。
  等路伊在脑中整理好刚才的内容之前,我只能静默地等待着。
  相信或是不相信,一切都交由路伊来判断。

  「响。」
  「唔嗯?」
  当我因为疲劳的关系而开始昏昏欲睡时,总算回神的路伊,有所顾忌地出声向我搭话。
  「我在想啊……」
  「什么?」
  我把横躺在地上的爱尔的腹部当成枕头倚靠,但如果一直维持放松的姿势,有可能话说到一半就睡着了。为了保持意识清醒,我坐起了身,不小心打了个小呵欠。
  「啊,抱歉。明天再说好了,你累了吧。」
  「没关系,现在说吧。」
  「你……我在想……简单来说,你完全就是受害者,不是吗?」
  「受害者?」
  因为太担心他会不会不肯相信我而感到不安,还稍微紧绷了身体,结果路伊顾虑着丢出来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
  ——是这样吗?……总觉得不太对。
  至少在森林中,犹豫着要不要对路伊出声时的我并非受害者。
  我猛然产生了一股想将这件实情告诉路伊的冲动,就连自己犯下的过错都无法好好承担的我,真是个软弱的人类。这让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不是这样的,路伊。」
  「你都不会怨恨吗?」
  「怨恨什么?」
  「怨恨神明所产生的奇人。不,应该说,怨恨导致这场大灾难的国民。」
  我歪了头。要怨恨这个国家的人们?
  「为什么?国民并没有对我做了什么啊……?」
  「响。」
  「福君、神明们,以及国民,也都不是想要引发争战,只是有些什么让他们渐渐分歧了而已。当然,用残酷的手段破坏了国家的福君不可原谅,但听了欧里恩他们说的话之后,我觉得不能就此断言他绝对是个坏人,所以就更不知道该如何憎恨、怨怼他了……」
  该怨恨谁、怨怼何事,我无法明确地画出一道界线来。
  那是所谓的「恶其意,不恶其人」来着吗?
  不过,我认为会双手染上罪孽的就是人类,若是没有人类,也不会有罪孽的产生。这么说,果然还是该怨怼人类吗?然而,这样就能忽视至今为止的一切原委吗?各种疑问以及困惑混杂在一起,让现在的我无法找出正确答案。
  「总之,现在比起思考要怪罪于谁,拯救国民才是先决事项。」
  欧里恩他们也说过,不然连我的国家也会面临严重的事态。
  路伊不知道为什么用着彷佛看见奇人异物般的眼神看向我。
  「……我说错了吗?还是我太单纯了?」
  我害羞又慌张地这么问了之后,路伊发出爽朗的笑声。那是既直率又好看的笑容……
  「……路伊。」
  「啊,抱歉。」
  路伊嘴上虽然道着歉,却很明显地就还在笑。这让我不禁生起了闷气。
  「我并不是在嘲笑你,只是觉得你真是一位内心纯洁的孩子。」
  居然说我是孩子!
  路伊的话令我大受打击,那听起来那就像是在安抚小孩子的情绪一样。一般来说,是不会对我这样年纪的女性说出「纯洁的孩子」这种话吧。
  路伊稍微别过身,一直笑了很久。我虽然很高兴见到他变得有精神了,虽然是很高兴没错,但是……!
  「——抱歉。」
  突然间,路伊用低沉的嗓音这么说着。我思考着这句道歉的含义,并瞄了他一眼,发现在路伊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笑容。
  「像你这样的人,不能被牵连进我们丑恶的纷争之中,这才是比任何事情都还要深重的罪过。」
  「我并不是被牵连,而是依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
  「……这片土地上充满了令人不禁别开视线的丑恶事物,但既然已经基于与众神们的契约前进,这恐怕将是无可避免的光景——但我一定会守护你。直到终有一天,你平安回到了所爱之人等待的国度为止,我都会献上决不改变的赤胆忠心。当作是一介骑士的证明,注入代替了水的义理之血,手持代替了风的光辉之剑,燃烧代替了火的忠勇火炬,献上代替了大地的不灭精神。直至我身回归尘土之日,绝不违背这份誓言。」
  路伊忽然优雅地弯下腰,并单膝跪地,他拉过我的左手,轻柔地抵上自己的额头。
  因为传来了爱尔不满的低吼声,路伊立刻松开全身僵硬的我,露出了一抹苦笑。
  赤胆忠心……对于生长在和平的日本,又只是个普通国中生的我来说,这非但是个听不习惯的词汇,还听人一脸正经地这么说,真的会感到非常不知所措!
  不过能让骑士对着自己宣誓,其实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吧。
  而且还赌上性命什么……
  「像你这样年幼的人,我实在不想让你目睹这个世界的污秽。」
  那是一句宛如代为说出神明的心情一般,带有悔恨的苦涩话语。可是,这一瞬间我却真的感到很不满了。
  「路伊,你几岁?」
  对于突如其来的提问,路伊稍微歪了头并眨了眨眼。
  「二十六岁,怎么了?」
  「咦?」
  我不禁大吃一惊,原本还以为年纪会再更大一点,因为他无论是气质或是言行举止都很沉着冷静,身体也相当结实。不过一旦露出笑容,看起来反而会觉得更加年轻。
  我打起精神,轻轻地瞪了一脸不解的路伊。
  「那我看起来像是几岁?」
  「……嗯……」
  我更加用力瞪视了表情莫名生硬,并且不自然地沉默不语的路伊。
  「呃……十二三岁左右吧?」
  ……这样啊。
  我心情消沉了下来,并无力地倒在爱尔的腹部上。没救了,振作不起来了,反正我就是个矮子,也没有女人味。
  在五官深邃且端正的路伊眼中看来,日本人的长相大概是看不出年龄吧。可是,刚才那番不敢肯定的说法也太伤人了。
  路伊是察觉了我可能怀疑他是否把我当成孩子对待,才回答了十三岁左右。
  也就是说,实际上他将我看得更加年幼。当事人大概是认为自己是经过一番考虑,才做出的临机应变,反倒却是更自掘坟墓了。
  那是我看起来像十岁左右的意思吗?……有点快活不下去的感觉。
  「我说错了吗?」
  路伊似乎是总算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言,表情略带紧张,战战兢兢地询问。
  「算了,没差啦……」
  我的声音居然能这么阴沉。原来如此,他会一直毫不抗拒地抱住我或抚摸我,也就是因为我不被当成异性看待的意思……糟糕,我真的觉得不想活了!
  「响……?」
  「我一点都不在意喔!虽然我好歹也已经十五岁了!」
  「十五!」
  像是听见了到目前为止最感到震惊的事情,路伊失礼的讶异表现,让我感到更加郁闷。
  「我还想说你虽然年幼,却是个相当聪慧的孩子……不,考虑到你既然是非人者这点,这也不无道理……呃,不要瞪我。」
  我狠狠地瞪着一副惊惶失措地碎念着的路伊。
  「非人者是什么意思?我像是妖怪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生气,我一直以为你是女神的化身。」
  「女神?」
  这接在觉得我年幼的真心话之后,听起来就非常假啊!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要睡了!」
  「抱歉,我绝对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就是这样才更令人火大啊!
  我将头埋进爱尔的腹部,赌气睡下。和我同一国的爱尔对着慌张的路伊冷哼了一声,接着卷起了长尾巴,宛如拥抱自己孩子般,包住了我。
  算了,反正连爱尔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就是。

  ——但是,谢谢你,路伊。
  也许在你的内心深处,并不相信我跟诸神见过面这种离谱的事情,但你却没有显露出一丝怀疑的神色,并顾虑着我的心情吧。
  路伊这份无论是多么超现实的事情都愿意接受的体贴,让我觉得很温暖。
  在路伊心中,可信度的有无或许只是个小问题而已吧。如果我所说的话全是捏造,即使他注意到了这点,大概也会正经八百地同意吧。
  他刚才提到的忠诚,就是像这样毫不保留地牺牲奉献吗?
  是虚是实并不重要,最优先的事项是,绝不怀疑并且遵从那个人的话语。
  路伊真的是一位骑士呢。在逐渐迷蒙的意识中,我暗自赞叹着。

      ●    ●    ●

  当天晚上丝毫不必担心会有野兽袭击。
  我原本只是打算赌气装睡,但不知不觉间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路伊好像整晚都没睡替我守夜,直到早上我被爱尔唤醒为止,火堆的火焰都没有熄灭。
  吃过跟昨晚一样朴素的早餐之后,我们离开了老树旁。虽然我很想洗脸,也想洗澡,不过看着四周的断垣残壁,这么奢侈的愿望我实在说不出口。
  「距离最近的是一个叫『乌鲁斯』的村庄。」
  路伊指着平缓的斜坡这么说着。
  是他昨天提到走路需要两天的那座村庄吧。
  「有雷姆出没很危险吧。」
  我还是先确认这点,毕竟知不知道事实,在心理准备上会有差。
  「不,雷姆不会在白天出现。雷姆日落而出,日出而息。该注意的是魔物和饥饿的野兽,不管是野兽还是魔兽,不分昼夜都会攻击我们。」
  「魔兽跟野兽有哪里不同?」
  路伊处理着火堆的余烬,同时向我解说明,而我则是在打包行李。
  「野兽是神所创造的生命,魔兽则是堕落之王所创造。你的世界应该也有野兽吧。」
  我嘴上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内心则补充了「只是跟这边的野兽不太一样」这一句。
  「所以,你的世界没有魔兽存在吗?」
  「没有喔,那是被当成凭空想象出来的生物。」
  路伊甩掉沾在手上的煤灰,瞇眼微笑着。
  「魔兽的出现也包含了人为的情况,跟野兽不同,有可能是由知晓术法的人所召唤。」
  我的脑袋中充满了问号。
  「魔兽很常见吗?」
  「现在这世界如此荒芜,所以很容易看见吧。而且,至今使魔兽服从的召唤士及魔术师们,都一同化为雷姆了。中途被切断契约的魔物们,都是会感到彷徨失措。」
  魔兽、魔术师再加上召唤士,我不禁感到头昏眼花,这真是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世界。
  「魔兽也是有分等级跟地位,有很强韧的魔兽,也有弱小的魔兽,其中也存在着具有高度智能的魔物。」
  「这……要怎么分辨普通的野兽跟魔兽呢?」
  「散发出的气息不同,魔物身上总会缠绕着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说真的,我没有能正确分辨这两者的自信,虽然在这片杂树林中救出路伊的时候,我是把比较像怪物的那方判定为「魔物」。
  「另外,魔兽跟幻兽又是不同领域中的存在,而幻魔及妖魔更是分成了不同世界。」
  我低吟了声,竟然有这么多需要警戒的生物啊。
  大概是我不禁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一边跟我对话着,一边除去露宿痕迹的路伊,用稳重且真挚的眼神,注视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
  「别担心,无论出现什么魔物,我都必定会守护着你。」
  「嗯……」
  路伊似乎会在当危险迫近时,就算要以自己的肉身为盾,也会遵守保护我的誓言。
  「路伊,你曾经跟拥有智能的强大魔物对战过吗?」
  「有,好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路伊回想起了与魔物对峙的过往记忆,他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那是在魔物中位居上位的家伙,尤其是人型的魔物,那并非是单打独斗就能打倒的对手,至少需要率领集结了包含魔术师在内的精锐大军,才足以对抗。」
  「大军……?」
  所谓的大军大概是由多少人所构成呢?一千人以上吗?需要有这么多人对战才能势均力敌的话,那魔物岂不是非常强大了。
  我倚靠在凑身过来的爱尔身上,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路途中还是有可能会与人型的魔物不期而遇吧。
  「响。」
  路伊在低着头的我的面前蹲下身。
  「我会保护你的,请相信我。」
  我虽然相信他,但因为路伊感觉就会在紧要关头时牺牲自我,这让我感到忧心。我不希望他为了保护我而让自己的性命暴露在危险当中。偏偏就只有这点,无论再怎么立下约定,都有会被背叛的预感。
  话虽如此,这时强求路伊以生命安全为第一的话,我也可以预见他要不就是会感到困惑,要不就是误会自己的存在意义遭到否定而感到难过。
  这真是个难题。我一边苦恼着,一边抚摸着爱尔的头。
  「嗯,谢谢你。」
  我暂且先这么回答了之后,路伊露出了自制的微笑。他是个成熟又强大,相当英勇的骑士,却似乎又带了禁欲的气质,反而令人感到心跳加速。
  忽然间,我庆幸自己遇见的是像路伊这般温柔的人。
  「差不多该出发了吗?」
  我这么问,路伊依旧面带着沉稳的眼神颔首。

      ●    ●    ●

  我们离开了做为露宿场所的老木附近,斜眼注视着往左侧远方延伸而去的山丘,朝着城镇的方向在荒野中前进。
  只有几只像是乌鸦一样的黑鸟发出刺耳的鸣叫声,在遥远的空中来回飞翔,除此之外就不见任何动态的存在。而那彷佛骨骸般的诡异细树,则是不规则地零星伫立着。
  地面干涸得彻底,像石板地一样有着无数龟裂的痕迹,有时候冷风吹过,还会掀起一阵低矮的沙尘模糊了视线。
  天空的颜色是宛如被水泥灌注而成一般的黯淡,这个世界真的到处都给人冰冻住的印象。目前明明就没有遭遇危险,不安却不停地在内心骚动着。
  我将视线从沉重的天空上移开,看向走在旁边的路伊的侧脸。
  「路伊,你会不会累?想休息时就说一声喔。」
  「——嗯,这用不着担心。响,要是太过探身出来的话,小心会从圣兽身上摔下来。」
  路伊垂下眼,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回答。
  其实,就在要出发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起因于爱尔。
  为了多少缩短一些行进时间,我原本是打算让路伊也坐到爱尔身上。
  岂料,爱尔极度厌恶让除了我以外的人,骑坐在它的身上。
  起初我过意不去地以为,是因为两人都坐上去的话会重量超载,但原因似乎并非如此。
  救出遭受到野兽袭击的路伊时,因为再怎么说都是紧急状况,所以爱尔才会乖乖地让他坐上,但内心其实是相当不甘愿的样子。
  无论我怎么哄它,怎么拜托它,爱尔始终表露出强硬的拒绝态度,像在说「我不要!」一般,低吼并晃动着毛皮。当我一而在再而三地央求它时,爱尔的心情也变得不开心了。
  当我转头的瞬间,它就会用长尾巴轻轻拍打我的手臂,或是露出埋怨的眼神,到最后甚至直接别过脸,不肯响应我了。
  「不要强迫它比较好。」路伊用宽大的心态这么说着,不与耍脾气的爱尔计较。
  根据路伊的说法,它既然是侍奉神明的高贵圣兽,那不愿让他人乘坐也是情有可原。
  爱尔并非只是单纯怕生,而是自尊心相当高的样子。
  它可能其实也不想让我坐在身上吧,但基于是欧里恩的命令也没办法,只好放弃反抗。
  结果,当我以为了增强体力为由,打算也徒步前进时,爱尔大受打击,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就算我向它搭话,它也是顽固地不肯移动半步,拼了命地蜷曲着身体。
  应该是顾虑到情绪正在低空飞行中的爱尔,路伊用冷静的口吻建议我还是骑到它身上。
  到这时我的脾气也上来了,就跟爱尔一样,忍不住露出了埋怨的眼神看向路伊。
  而路伊一脸认真地阐述着自己的见解,好让我能接受。首先,是我们之间的体力以及体格的差距。再者,若是连不熟悉艾普利尔的我都徒步行走的话,肯定会多花更多时间,根本没有任何好处。路伊表示自己早已习惯旅行,徒步对他来说并不辛苦,更重要的是,当我徒步的时候,如果正面遭受了野兽或魔物的袭击,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明明我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危急情况,才会希望你教导我防身术和剑术啊。
  路伊虽然没有了当拒绝,但只要察觉到有关这方面话题的迹象时,便会巧妙地回避掉。
  ……发生了这样的骚动之后,最后还是成了只有我骑在爱尔背上的状态,而无论是爱尔还是我,心情还是没有很好。
  路伊则是表现得很成熟,他不再提起这件已经暂时解决的事情,并提出了别的话题。
  「响——我想知道,这把剑就是斗神赐与的吗?」
  「是啊。」
  「既然是神剑的话,我可以当作这把剑能够拯救人们吧。」
  路伊一脸深思熟虑地这么说,并瞥了我一眼。
  「神剑……?」
  我疑惑般地低喃后,随即就理解了。因为是身为神明的欧里恩所借给我的剑,所以就该称之为神剑吧。
  「那把剑我也能使用吗?」
  路伊不知怎么地,用严肃的口吻询问。
  「呃,什么意思?」
  「如果是神剑,我就不认为任何人都能妄自使用。」
  「能不能呢……?欧里恩倒是没有提醒我这点。路伊,你想使用这把剑吗?」
  我猜不透路伊的用意,于是反问他,结果路伊一瞬将视线落下,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我惯于用剑,所以我在想,比起你,是否交由我来使用比较恰当……」
  总觉得这回答有种重点被敷衍了过去的不自然感。
  「爱尔,你说呢?」
  聪明的爱尔应该听得懂人话,听见我向它征询意见后,便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路伊,随后便像是在说「不可能」一样,否定地摇了摇头,那铁灰色的鬃毛也像是起了小波浪般摇摆。
  「果然不行吗……」
  路伊面露苦闷的神色。
  「果然?」
  他的说词令人在意,彷佛是有前例存在一般的口吻。
  「在我的国家当中也有神剑,而那只有继承了纯正的王室血统之人才能使用。」
  「……王室?」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应该很狰狞,有一种「哇啊……可怕的终于要来了」的感觉。
  说到王室,就是国王、王妃……跟带有皮草的豪华服装及王冠。此外还有什么呢?我替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感到悲哀。
  「虽然这是被当成神话流传下来的故事——当世界从一片浑沌中觉醒的开天辟地之时,统治了整片大地的始祖之王乃是神明。而葵弩嘉蕾新国则被认为是始祖之王所建立的最古老之国。」
  始祖之王……是指欧里恩!
  虽然这样不太庄敬,但我感到非常兴奋,认识的人被当成神话从他人口中传述,真的是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那位伟大的贤王尊名为——揆札•贾连德。为表睿智及荣耀的灯火永不熄灭,人们便将始祖王的尊名沿用成了国名。」
  「……咦?」
  欧里恩以前叫做这个名字啊?而且是说,国名也不一样呢。
  「葵弩……这不是变成了女性的名字了吗?」
  「因为始祖王没有王妃。据传,始祖王宣称『国即吾妃』。」
  这不就与表明了自己是和国家结婚的那位,英国王朝伊丽莎白女王有些相似嘛!
  还真想不到会在这里发现历史上的相似点。
  欧里恩,你真帅气啊!
  嗯?可是他明明又说了如果能迎娶我做妻子就好了,这类的发言。
  ……欧里恩,你到底是哪种人?
  「也因此,国名就从始祖王的尊名改为女性的名字了。含意是,就如同结婚相爱的男女一般,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紧紧相系。」
  原来如此啊——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见了我感慨万分的模样,路伊轻轻地笑了。
  「而这个誓言也延续到了现在,成为一种习俗,所以代代的国王都没有迎娶王妃。」
  「什么?一直都是吗?」
  「因为王的伴侣就是国家。」
  「那么,每一位国王都是单身吗?」
  真是如此的话,那这个国家就不是采世袭制啰?我感到意外地看了回去,只见似乎察觉我想要问什么问题的路伊顿时愣了一下,接着视线就不禁飘移。
  ……这种不自然的态度让我明白了。
  「该不会是有很多情人,甚至还有后宫之类的吧……」
  我打算设法套出他的话,并这么喃喃自语了之后,路伊露出了十分动摇的神情,露出了一副「完蛋了……」一般,非常后悔的表情。
  他误会了,我可没有洁癖到会因为嫌弃肮脏的大人们的种种内情,而耍脾气呢。
  无论是哪一个国家,有权者身边总是会围绕着众多女性,而实际上在过去的历史中,这也并不稀奇。虽然,就我个人而言当然是坚决反对。
  「……有机会再问问欧里恩好了。」
  「响?」
  「不,没什么。」
  路伊用胆颤心惊的视线看向我。这时责备路伊也没意义,我也要展现成熟的一面才行。
  「有继承人、后盾或是领土的问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嘛。有时可能还无法自由选择情人吧,这种时候,权力这种东西就很麻烦呢。」
  我表现出懂事的态度这么回答了之后,路伊瞪大了双眼,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
  这方面的知识在历史课本上……当然不是,我主要都是从漫画跟电影中得知。日本的娱乐消遣出乎意料地深奥,可不能小看呢。
  「当然,可能还是有自由奔放的国王啦……路伊,你认为呢?以前的国王,或者是路伊你自己,该不会是能心平气和接受这种事情的人吧?」
  「响,那个……」
  路伊散发出了好像诉说着想改话题的真切氛围,也许是我的声音自然地压低的关系,再加上自己也不知为何像是在瞪着理应毫无关连的他的样子。
  「我问你,路伊,这个国家难不成是一夫多妻制吧?」
  路伊稍微倒抽了一口气之后,假装是在警戒着四周的情况,并想借此逃避我的问题。
  哇啊,真不敢相信。这种反应就代表了肯定是那么回事啊!
  等等,始祖之王既然是欧里恩,那么他不就是制定了这不可原谅的法案的本人吗?
  「……欧里恩,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吐出实情。」
  「响?」
  「没事!」
  「喔。」
  其实我也很想问问路伊的价值观跟他的情形,但还是作罢了。
  如果他有恋人……或是妻子的话,那个人现在应该也变成幽鬼—雷姆了吧。我不希望因为这样轻率的询问,而让他感到悲伤。
  「但是你放心,大部分的平民都还是坚守一妻。」
  路伊,我觉得你这毫无疑问是火上添油的发言。
  换句话说,这就会变成有身分的人会迎娶复数女性为妻的意思嘛。
  重点是,用「大部分」来描述就不对了,这就跟「有少数人不满足于只有一位妻子」没两样,真是太荒唐了!
  「关于神剑的事情……我可以继续讲下去了吗?」
  察觉气氛变得险恶的路伊,似乎发现自己投下一颗爆弹的事实,并想要尽快转回话题。
  我想想,对了,是有关神剑的事情吧。
  「王室继承了神明之血,因此能使用始祖王遗留下来的神剑的人,只有王室子孙。」
  「等等,也就是说……」
  「王室中也有供奉着神剑。」
  我感到惊讶。这么说来,王室的人只要也使用神剑的话,就能让雷姆恢复成人了。
  「原来王室有神剑啊?」
  「是的,始祖王为了让人们能击退出没的魔物,授予了各国国王神剑。」
  「但是,王室的人不也都变成幽鬼了吗……?」
  「所以说,响,可以的话,我希望在开始游走各个城镇前,能先一路前往王都。」
  「幽鬼……雷姆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吗?」
  「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有可能是以前的记忆成了枷锁,所以雷姆具有会执着于生长的土地,或者是留有强烈意念之处的特性。」
  「这样啊。那么,要是能先前去城堡让国王恢复原貌的话……」
  能够使用神剑的人就会增加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我国国王早已驾崩了。不,应该说是自刎。」
  「自刎?」
  「为了献身祭神。起初,大家害怕国家的衰退是来自神明的制裁,于是家臣中也出现了不少提出这种毫无根据的可笑理论的人,认为这是由于国王违背了神的旨意,将国家导向了歪道所致。也因此国王牺牲了自己,希望以自身性命换得消灾解厄。」
  这与政治腐败并无关联。
  纵使国王牺牲了性命,但因为降临到这国家的灾厄,是与神明们的意志背道而驰的,所以事态也不可能好转。
  就结果来说,这不就失去了身为国家指标的领导者,甚至引发更多混乱与纷争了吗?
  「在王位空了出来的状态下,我们束手无策,于是国家就此灭亡。」
  路伊回顾过去的双眸遥望着远方,脸上带着充满看破一切与痛苦交织的哀戚神色。
  「目前嘉蕾国所供奉的神剑有两把,本来应该有三把,但其中一把在国王献身祭神时,一同陪葬了。现在手上握有神剑的人是——第二王子葛理佛亚·迪克洛卜殿下,以及第七王子萨札帝葛·索达威尔纳斯殿下。」
  「葛理……?」
  「我想先去救助这两位殿下。」
  「嗯、嗯,我知道了。」
  当我急忙点头后,路伊将视线移回到我身上,并像松了一口气般,露出微笑。
  「对了,我有一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继承了王室血统的人就能使用神剑,对吧。但是,路伊你刚才只提到了第二王子跟第七王子,应该还有其他王子不是吗?」
  我在意的是,为什么只限定于第二与第七王子这点。
  当然,王室的谱系也并非一定相通,因此也有可能是我想错了。不过,至少该有第一王子、第四王子,说不定也有公主的存在吧。
  「先王膝下有十位子女,但能使用神剑的仅限于那两位殿下。只有继承了比较纯正神明血统的子孙才能碰触神剑,而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也只有那两位殿下而已。」
  总觉得渐渐朝向有火药味的话题发展而去了。
  在君主制国家当中,无论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展开继承权的争夺战,还是想坐上高位的家臣遭到暗杀之类,总是会卷入这种围绕在谋权夺位下,而不得安宁的争斗中呢……这是三春叔叔以前在看晚上九点播放的西洋片时,脱口而出的话。
  不过,反正政治上错综复杂的事情不会与我扯上关系,这时候就算做出各种穿凿附会的推测也没有意义。
  「你说的王城,就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王城所指的应该就是首都吧。
  「没错,我们先去乌鲁斯村调度必需的物资,之后再南下前往神殿所在的拉万镇。」
  嗯、嗯嗯?我心中满是困惑。
  「拉万……?」
  「因为乌鲁斯村中没有神殿,而到拉万的路途大约是七天,不,可能还会再多花上几天的时间吧。」
  「呃,路伊?」
  路伊用独白般的口吻自言自语着并陷入了沉思,因此我只好赶紧呼喊了他的名字,以便引起他的注意,不然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去王城,还必须先绕道去神殿呢?」
  「啊,抱歉,我忘记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路伊一时回过神来,并重新看了坐在爱尔背上的我,而我则是稍微低下了眼睑。
  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看见了,在路伊眼中一瞬闪逝而过的悲伤以及失望的情绪波动。
  因为我对艾普利尔一无所知,因此即使只是随意提到的话题也都会令我不解,不反问的话就会听不懂。每当我觉得困惑时,路伊一定也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焦急,便会像刚才一样,使他再度体认到自己是和异世界之人同行的事实。
  对不起。我在心中默默道歉。
  「神殿中大多都常备有紧急用的法具。其中,我记得应该有能进行空间转移的物品,如果还能使用的话,我们就不用继续危险的长途旅行,并可以直接抵达王城—金夏。」
  我拼命让脑袋运转,不希望被隔阂地当成任何事情都得反问,只会替路伊添麻烦的人。
  小孩子那种「什么」、「为什么」的问题攻势刚开始都还好,但是到后来,大人们也会逐渐感到厌烦对吧。
  我想想,法具,也就是奇幻世界中,可以达到魔法使魔杖功用的道具吧,而空间转移则大概跟瞬间移动是同样的意思。
  如果神殿中可能会有这么便利的道具,那确实是会想走一趟到那叫做拉万的城镇去。
  而拉万镇就位于我们现在前往的乌鲁斯村的南方。
  不过,身为普通人的我也有办法使用法具吗?举例来说,可能必须要咏唱特殊咒语吧?
  而我完全不懂半句咒语,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我有试过好几次空间转移的经验,但不晓得现在还有没有法具剩下。」
  啊,也对,路伊肯定是有空间转移的经验。我为此感到放心,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没问题,没问题的。我在心中不断反复说着。
  一只黑色的飞鸟宛如划破了水泥色的黯淡天空,并展翅翱翔而去。
  我忽然将视线移向了路伊的侧脸,但他一副忘记身旁有我存在的样子,凝重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
  我的胸口感到些许躁动。我想出声呼喊他,却又打消了念头。
  这份落寞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即使想破了头,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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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4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strings 于 2015-8-4 20:36 编辑

  第四章 林中誓言

  周遭的景色毫无更迭,令人有种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的错觉。
  根据路伊所言,原本这一带应该是距离小贩与旅客交错的街道并不远才是,再稍微往前走一些,就有一座森林静伫着。
  至于选择不穿过街道,是因为一天之内无法抵达乌鲁斯村的关系。
  无论如何都必须露宿野外。而一旦踏进了宽阔的道路,就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危险也会随之增加的样子。
  此外,若是前往街道的话,虽然不用担心迷路,但反而会变成绕远路才能抵达目的地,
  导致浪费了时间,所以直接穿过森林的路才是快捷方式。
  我们发现了附近曾有条小河流经的迹象,蛇行蜿蜒的长长洼地早已干涸殆尽。
  选择穿过森林不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和危机应对,确保水源好像也是原因之一。这个世界整体而言都很干燥,想要找到水源似乎要花费上一番工夫。
  这么说来,跟路伊相遇时,他把我递上的水喝掉大半后,露出了过意不去的表情。
  「路伊之前一直都待在森林里头吗?」
  我觉得待在城镇或村庄中度日,还比较容易获得水或食物。
  「就算考虑到有遭受野兽袭击的危险,仍旧比待在城镇中安全。尤其是晚上,如果待在城镇里头,就得一整晚担心雷姆的攻击。」
  「啊,也对……这样子根本没办法好好睡上一觉呢。」
  「野兽为了猎食也会来到城镇,而且盖有神殿等建筑的大街上,更有从召唤的戒律中解放的魔物们在徘徊。野兽和魔物不问昼夜都会袭击而来,既然不管待在哪里都会被野兽攻击的话,还不如干脆藏身在雷姆出现机率较低的森林里。」
  险峻又合理的说明让我无言以对,路伊面色严肃地看向我这边。
  「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这个时间点——与其他时间相比,早晨是较不危险,但还是无法断言绝对安全,因此我希望你可以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嗯,好。」
  一阵紧张感传来,让我的回答也自然而然就带上了凝重的音色。
  我紧握住了爱尔的毛,由于没有绑上缰绳,所以我没有其他可以抓住的地方。
  爱尔大概是察觉了我的不安,它稍微回过头,撒娇般低吼了声。对,我不是独自一人。
  尽管路伊一颗心悬着,担心会有野兽的袭击,但他好像还是希望能在雷姆不会出现的白天抵达村庄。他算好了时间,停下脚步休息,并谨慎地确认道路。
  被一成不变的景色迷惑,我早已失去了方向感,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正确朝向村庄前进。
  ——我完全帮不上忙呢。
  我感到有些沮丧,但还是乖乖跟着路伊的指引继续走,随后,一座漆黑阴暗的森林就在眼前出现了。
  我眺望着森林,不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那是一座很符合「死亡森林」这般形容,飘散出一阵诡谲气氛的森林。
  树木勉强垂挂着七零八落的树叶,每一棵看上去都是干枯且濒死的状态,无数根伸向天空生长的树枝,锐利得宛如荆棘一般。
  我分明只是骑乘在爱尔背上,也许是因为精神持续紧绷的关系,我渐渐开始感到了疲惫,意识也是断断续续的,导致身体变得倾斜。
  「响,别坐着,靠着会比较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了,路伊亲切地催促我趴下,他非但不带责备,还想要让已经是最轻松的我休息……为何比起高兴,我会更感到焦虑呢?
  爱尔是要足以让欧里恩乘坐的,所以身驱庞大,几乎能让在它背上的我趴着睡觉。
  「有异状时我会叫醒你。」
  「……可是……」
  我紧咬住了嘴唇,毕竟路伊昨晚负责守夜,照理说应该没有睡好才是,而我却是好好地睡了一觉,也并非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
  不用相比都知道,该让身体休息的人是路伊才对。
  「身为女性的你跟平时就在锻炼身体的我,体力上当然有差。你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路伊有些犹豫地伸出了手,轻柔地压下低着头的我的肩膀。即使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身体却沉重不堪,让我无法反抗。
  「别担心,好好睡吧。」
  路伊的话语在我的体内深处响起,然后——

      ●    ●    ●

  我忽然感觉到身体用力晃动着,于是睁开了双眼。
  意识还没办法追上现实状况,使我心中萌生了一种彷佛沉睡在漆黑房间里的不安。
  我听见了身体下方传来了爱尔警戒的低吼声,这时我的意识才终于清醒。
  我急忙抬起头,只见四周已经被迷雾般的沉重幽暗包围,比夜色还要暗沉的林木轮廓浮现,使周围显得更加阴暗。
  在这片不祥的气氛中,「啪」地水滴溅起的声音、像是劈砍着什么的可怕声响,以及踩踏着低矮杂草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响起,锐利地刺进了我的耳里。
  「路伊?」
  划开黑暗的巨剑闪烁地描绘出一条白色的轨道,斩断了蠢蠢欲动的身影。
  ——不会吧!
  可能是野兽或魔兽——我们正遭受到危险生物的袭击。
  「路伊!」
  当我大叫的同时,路伊的剑也让最后一头横倒在地上。我大惊失色,但还是定睛细看,在高举着剑的路伊脚边,倒着好几头巨大的生物。
  路伊依旧紧握着剑,并大步迈向在树荫下待机的爱尔与我的方向。
  「我流血了,其他的魔物可能会循着血味过来,我们马上移动吧。」
  我发现这句话不是说给我听,而是对爱尔说的话。聪明的爱尔像是理解了一般,用喉咙发出了声音,并毫不犹豫地追在路伊身后。
  「好了,快走吧。」
  从远方响起了野兽们的吼叫声,让我不禁发抖。
  纵使离开流了血的地方,路伊非但没有松懈警戒,爱尔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我们一个劲地穿过树木间的空隙,以便藏住自己的气息。
  在那之后,在找到能休息的地方之前,我们又遭受了两次野兽的袭击。
  路伊……仅有路伊一人投身于战斗之中,而我就只是待在隔了一段距离且安全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

      ●    ●    ●

  我们安身在看似是野兽舍弃的栖息处,由参差不齐的高低差接续的斜面下方的洞穴里。
  路伊不懈怠地扫视着四周,把不知所措的我推入洞穴深处后,又随即向外飞奔了出去。
  我知道发出太大的声响并非上策,所以也无法出声叫住他。
  路伊离开之后,爱尔像是要堵住入口一般,在洞口前蜷起了身子。
  ——为了保护在洞穴中的我。
  路伊跟爱尔简直像是事先已经商量好了一般,丝毫没有迟疑地采取行动。
  而我除了缩起身体,等待着路伊的归来之外,什么也办不到。心脏以飞快的速度鼓动着,发出猛烈的心跳声。我这个笨蛋,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悠哉地睡着了呢?
  刚才战斗的光景浮现在脑海中,令我扭曲了表情。我这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吗?
  我并非为了被守护才来到这个世界,但与这份心情相反,现实中我就只是这样存在。
  「都是因为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我霎时感到相当失落。真的好丢人现眼,如此一来,岂不是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路伊而已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站起身,从行李中抽出欧里恩交付的剑,准备往外头走去。但入口前有爱尔蜷身躺着,我一靠近,它就像在喊着「不可以」似地抬起身体,无论我怎么请求都不愿意移动。
  「爱尔,让我过去。」
  我拜托了好几次,爱尔仍是不肯退让,并用鼻尖将想要强行通过的我推了回去。我无法对爱尔施以暴力,但就算运气好从一旁钻了出去,就敏捷度来看我也比不上它,大概一下子就会被追上了吧。
  「爱尔!」
  我略加强势地喊叫抗议之后,爱尔感到仓惶般地低吼着,即使如此还是不肯让我出去。
  「不,爱尔,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紧紧抱住神剑,站在原地。
  爱尔露出了有些困扰的模样,将鼻子轻轻压向我的手臂磨蹭着。当我察觉到它大概是想安慰遭受挫折打击的我时,只是觉得自己更加丢人而已。
  我咬紧牙关,静待着身体止住颤抖,爱尔则是轻轻舔了我的脸颊,它这样撒娇般的举动,不禁使我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爱尔用修长的尾巴包住了重重跌坐在地的我,温暖的腹部轻压上了我的脸,而我只能在心中怨怼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等到路伊回来时,已经是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了。
  「太好了,路伊……!你有没有受伤?没事吧!」
  我慌张地冲到他面前,检查他全身上下,担心着他会不会在哪里受了重伤而坐立不安。
  路伊把巨剑立放在洞穴内壁旁,依序看着爱尔跟我,接着扬起温柔的笑。
  「我捡了生火用的树枝回来。」
  虽然路伊确实单手抱着看似可以拿来生火的枯枝。
  「才不是!」
  我忍不住放声大喊。
  ——骗人,这是假话。
  我紧紧抱住了面露不解的路伊的腰。啊,果然,有血腥味,而且味道还相当重。
  说不定到抵达这里之前,野兽一直跟在我们的后头。
  路伊大概考虑到尽可能不想让我看见争斗的场面,所以把我推进了安全的洞穴之后,才又独自一人离开了吧。
  他一定是以自己为诱饵,引开野兽的注意力,并在某个距离够远的地方,解决了它们。
  而在那之后,他装作单纯只是去巡视周遭的状况,并在归途中捡了枯枝回来,以完成这个贴心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感到安心。
  「对不起。」
  危险的事情、痛苦的事情、可怕的事情,我全都让路伊承担了。
  「有哪里会痛吗?之前的旧伤有没有恶化?」
  我拼了命地抬起头,却只见路伊不发一语地跪到地上,并将捆抱着的树枝放到一旁。而我也随着他的动作,直接跟着蹲下。
  照理说应该是经历了可怕遭遇的路伊,不知为何,脸上却是浮现了腼腆的柔和神情。
  「我没有受伤——谢谢你。」
  为什么要跟我道谢?
  我明知自己没有责怪他的权利,却还是压抑不住激昂的情绪,并忍不住瞪向路伊。
  路伊非但没有对此表达不满,反而还生硬地对我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我的肩缘,彷佛像是确认存在般,轻柔地抚摸着。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这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他真的没有受伤吗?
  「路伊,你这样不行,太狡猾了。你明明就说过有异状会叫醒我!」
  其实狡猾的人是我,却还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
  「你不可以自己一个人踏入危险中!」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对因为担心我的安全,而独自一人与野兽对峙的路伊,胡乱说出非常无理取闹的怨言。
  我非常讨厌自己这种无法忍住不说的傲慢。
  「嗯……谢谢你,响。」
  我又被他道谢了。路伊像是要藏住湿润的眼眸一般,将额头轻轻抵在我的肩上,那是一种撒娇的小举动。
  怎么办?他是不是在忍耐着伤口的疼痛呢?其实他早已疲惫到无法站立了吧?
  「你去里面休息吧。这次由我来看守,你就稍微睡一下吧。」
  我握住他的手催促着,路伊只是沉默不语,微微地点头,接下来好一阵子都没有抬起。

      ●    ●    ●

  我分明都说了由我来做,路伊却碎念着各种煞有其事的理由,一个人生起了火,就连帮忙也不让我插手。
  我也清楚如果是路伊的话,就能手脚利落地完成,但若是什么事情都交付给他,而我只是在一旁看着的话,不管经过多久都还是学不会任何事情。
  而且到头来,路伊还是在最危险的洞口附近坐下来了!
  就只有这种时候,爱尔会跟路伊沆瀣一气。每当我有所动作时,爱尔就会立即用长尾巴围住我,或是咬住我身上的长衣下摆,故意阻挠我。而这段时间内,路伊就会采取行动,俐落地完成了各项准备。
  我可是在生气了喔。
  也许是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气愤,爱尔有时会像在窥探我的心情一般,将鼻子凑了上来,而路伊则是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但丝毫不见半点退让的模样,并且用不含恶意的语调,来避开我的追究。这种应对该怎么形容呢?以柔克刚……?似乎不太对。
  但是,不管再怎么被拐着弯回绝,我都一定要负责今晚的守夜!
  路伊完全没有闭眼休息,纵使他再怎么习惯露宿野外,再怎么强大到足以打倒魔物,如果没有好好睡觉的话,总有一天会弄坏身体。
  吃完了枯燥乏味的朴素的一餐之后,我算准了爱尔打呵欠的瞬间,快速站起身并来到了入口旁边的内壁……也就是在路伊的身旁坐下。
  同时为了防身而紧抱着从欧里恩手上拿到的剑。
  「响。」
  我忽视了用困惑的语气呼唤着的路伊,并绝不移动半步。
  爱尔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声,彷佛表现出怏怏不乐的表情,在鼻子附近蹙起了皴纹并直盯着我,但我也无视了它。
  「……不然这么办吧。我们轮流守夜,你先去休息。」
  我可不会被这么好听的话蒙混过去,虽然乍看之下是平等对待,但如果不多加思索地就这么先睡的话,不到逼近出发的时间之前,路伊绝对不会叫醒我。
  「轮流是吧,可以,那么我就先守夜。」
  「不,这有点……」
  「半夜比较危险吧。所以我认为,现在这个时间点由我来守夜比较合情合理。」
  我嘴上虽这么说,但其实我也不打算中途叫醒路伊,我们对彼此撒的谎可说是半斤八两,但这时如果不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只会更加重路伊的负担。
  大概是看不下去路伊闭上嘴且飘移了视线的模样,爱尔表露出一副「干脆就交给我解决算了……」的样子,缓缓地打算起身。
  「爱尔不准守夜,危急时刻我们还需要依靠爱尔你的脚程,所以你必须好好休息。」
  我抢在爱尔完全站起身之前快速牵制住了它。我瞅着它看后,爱尔失落地又坐了回去。
  「到你习惯旅行为止,能不能都由我负责守夜呢?」
  似乎已经放弃哄骗我的路伊凑身过来,这次打算开始认真地说服我。
  「正因为不习惯旅行,我才想要累积这些经验。」
  我没有任何迟疑地快速回答。
  「响,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若是在你守夜时遭到攻击怎么办?你不是不会用剑吗?」
  路伊虽然是面露了难以启齿的表情,却仍旧面带着绝不退让的眼神提出了反论。
  我无话可说,并颓丧地低下了头。或许他说的没错。
  因为现在是处于安全的状态,所以随便都能夸下海口。然而,一旦危险真的逼近时,我认为自己只会慌慌张张地,做不出任何反抗。
  「我不是打算无视你这份关心我的心情,但是,我并不想目睹你正面遇上危险的模样,还请你体谅我的任性妄为。」
  这才不是什么任性。路伊谨慎地挑选词句,贴心地不让我受到伤害。
  「可是,路伊你完全没有休息啊。」
  「我还是有闭目养神。而且,响,你别忘了我至今为止都是独自一人度过夜晚的,守夜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苦。」
  在我无法做出辩驳,并低着头紧握住剑的时候,静静观望着情况的爱尔看准时机走了过来,用鼻子磨蹭着我的脸颊,当那铁灰色的长毛碰到脸上,就会令人感到搔痒。
  「对不起,我都帮不上任何忙。」
  我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不,你没必要背负这种责任。」
  路伊连忙否认,但我认为自己还是要负责。
  「响。」
  在我懊悔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迟迟抬不起头时,路伊用带着迟疑的动作伸出了手,轻柔地碰触了我的下颚。
  「只要你肯待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那是几乎要融入幽暗之中的轻声细语。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路伊宛如祈愿般说完了之后,手指便马上就松开了。当我想回问他这句话所代表的含意时,爱尔绕到我的身边,像是催促着「快点回到洞穴里」那样,用额头推压着我的手臂。
  我感到困惑,即使试着等待路伊会有什么反应,他也丝毫不愿看向我,彷佛就像在忍耐着什么,一直坚决地别过头。

      ●    ●    ●

  深夜时分,眼前漆黑一片。
  柔软的物体紧紧环抱住身体的触感使我睁开了双眼。
  火堆的火焰熄灭了,爱尔用长尾巴封死我的行动,看来它没发出一丝声响地包住了我。
  ——路伊呢?
  他不见了,不在这座洞穴里。
  就在紧张感一口气高涨的时候,听见了从远处传来一道有东西倒地的声响。
  爱尔突然敏捷地站起身,用嘴衔起放在一旁的行李,轻轻一甩便灵巧地放到自己的背上。在恐慌地哆嗦着的我站起身前,爱尔已经压低身躯,暗示着「快坐上来」般摇着尾巴。
  我赶紧将爱尔背上的行李固定好,并让自己也坐上去,就在我抓住了铁灰色毛皮的同时,爱尔便加速飞奔出了洞穴。
  四周扩散了近乎呛鼻的浓烈血腥味。
  「路伊呢……!」
  我大喊地问道。爱尔犹豫了几秒之后,转了一个方向,快速奔驰而去。染上了夜晚色彩的寒风冷冽地迎面吹来,使衣袖震动着发出了听似鸟儿飞翔时的声响,满是杀戮之气。
  ——路伊。
  宛如诅咒世界般的恐怖野兽叫声响起,最后又融于黑暗之中,那听上去有点疯狂,比起野兽更像是人类的嘲笑声,这样诡谲不祥的感觉害我的心脏失序地跳动了一下。
  爱尔流畅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奔驰,一步步接近再次响起咆哮声的方向,而踏入了树林深处后,就在那里。
  在微弱的月光下浮现的黑影,以及比月亮更加清晰的,那把巨大且锐利的白刃。
  「路伊!」
  打斗的光景烙印进眼里。那是路伊双手握住巨剑,像是要削去地面一般由下往上挥舞着的身影,而在他的面前,有个用双腿站立的丑陋魔物。
  就像是人类的发丝,大得异常的圆眼,还有许多从嘴里冒出来的凌乱尖牙,粗犷的躯体上长满了短毛,手肘的前端更是分成了四只手。
  这是多么令人反胃的生物啊。比起畏惧,我更感到诧异,不禁目瞪口呆。这个魔物居然跟我们一样拥有生命,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路伊用举高的剑直线劈开了这个丑恶的魔物,五脏六腑全都一气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恶心的声响。可是,魔物就算失去了内脏,似乎还是能敏捷地动作,路伊没有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抽回染血的剑,而是直接朝斜前方挥动着,他应该是打算斩下魔物的首级。
  魔物接着举高了手,想挡住路伊的剑,从手肘分裂出的一只手被切断,成了牺牲品,但还剩下三只——
  「路伊,快躲开!」
  我反射性地大喊出声,魔物毫不在乎自己被砍下的手,并还回甩动着另一只手,那剃刀般的锐爪划过了路伊的上手臂。
  「爱尔!」
  爱尔在背着我的状态下将身体压低到极限,接着就一口气奔驰出去,闯入魔物与路伊之间。我闭着眼睛,并使劲握紧了一直收进剑鞘中的剑柄,果断地把剑端刺进了魔物的腹部。
  我们突如其来的介入似乎令魔物措手不及。
  我胡乱刺出的剑好像是运气好刺中了伤口,于是魔物发出了足以震动大气且刺耳的苦闷吼叫声,随后便向后倒去。
  「路伊,快坐上来!」
  求你了,爱尔,现在就让路伊坐上来吧!
  爱尔虽然发出了貌似不满的低吼声,但看见我朝着单膝跪地的路伊伸出手,它也没有阻止我。路伊的脸庞因为手臂的疼痛而皱成一团,不过还是站起身抓住我的手,并迅速地跳上爱尔的背部。
  当爱尔跨步奔驰的同时,魔物也跟着跳了起来,并再次将他的手伸过来,在距离指尖几厘米之差的状况下,我们躲过了魔物的攻击,而爱尔迅如箭矢般飞奔了出去。地上倒着好几只应该是路伊直到方才为止解决掉的魔物尸骸,其中还有留着一口气,身体不断痉挛抖动着的魔物。
  「响,低下头!」
  路伊用加倍警戒的语气这么说着,并将我的身体往爱尔的背上压。
  战斗仍持续着。
  爱尔巧妙地在视线不佳的树林缝隙间穿梭奔驰。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嘈杂地聚集了过来的诡异气息,还有种宛如逐渐被设计好的陷阱给围困住的压迫感。
  我吞下了好几口从嘴里分泌出的唾液,视线投向沉沉黑暗的四周。
  踩踏在落到地上的枯叶的脚步声。
  缓缓地晃动着的黑暗,咆哮声。

  还有因为血腥味和嘈杂声而逼近的其他魔物。
  「怎么办……?」
  要是我没有用力咬着牙到下巴近乎失去知觉的话,尖叫声似乎就会迸口而出。
  我压根从未想过,会有如此恐怖的局面来临。
  我以为会是如同天界般奇幻,而且凭借我的力量也能够解决的那种情况——
  若是这么轻松的问题,路伊也不可能在见到我之后哭泣了,国家也不会灭亡。
  「别往宽阔的地方去!会容易被盯上!」
  路伊声音严厉地下达指示。
  无论我们怎么逃,魔物们依旧会紧追而上。
  爱尔没有休息半刻,一直背着我们,一股脑在四处都是杀气的隐匿黑暗中不停奔驰着。
  偶尔,潜伏等待着的野兽会从旁飞扑上来,每当这种时候,路伊便会挥剑御敌,而我什么都做不到,光是不发出声响就费尽了心力。
  这真是个漫长的夜晚,我紧抓着爱尔的背,像个笨蛋般一边发抖一边就闭起了双眼。
  在我的心中涌现了无数个后悔。
  早知道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留在天界就好了。如果没有随随便便立誓说要去艾普利尔,如果有接受福君的提议就好了。说到底,我根本不应该一个人离开旅馆,并跟在小丑与孩子们的后头——
  我从来不晓得,自己竟是如此软弱。
  我好想回去,好希望一切都能重来,回到远比遇见福君还要更久的以前,最好是可以回到父母仍打从心底笑着的那段时光。
  就在我胡思乱想着卑劣的想法时,天也要亮了,而森林的黑暗也逐渐退去。
  我们成功摆脱了大部分魔物,不过当中也是有些动作敏捷的必须要收拾掉才行。
  「响,千万不要下来。」
  路伊用坚决的语气低声说完后,不给我阻止他的时间,就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去。
  「路伊!」
  我急忙回过头,由于爱尔没有减缓奔跑的速度,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伊降落在地上的身影在后方渐渐远去。
  「你们先走!」
  路伊的叱咤声与疑似追上了他的魔物们欢喜的叫声重迭了。
  「爱尔,不行!快回头!」
  无论我如何强硬地命令,爱尔始终不肯掉头回去,它依旧背着我,滑行般不停地奔驰。
  「不然我就要跳下去了!」
  心急如焚的我大声吼叫着,接着爱尔一度斥责般高吼出声,虽然稍微慢下了速度,却还是不愿停下脚步。
  ——不能丢下路伊!
  就算知道自己待在路伊身边也只会是个绊脚石,但同样强烈的直觉也告诉我,非得掉头回去不可。抛开所有自私的愿望、美好的回忆,我已经受够自己总是在后悔了。
  我全身使劲,尽全力从爱尔的背上跳了下来,但是……
  ——不会吧……!
  爱尔居然用回过身的姿势,展现出了在半空中一口咬住跳下的我的后襟,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什么!」
  自己的身就体像是行李一样被抛起,在视野转了一圈之后的下个瞬间,感受到传遍了全身上下的轻微碰撞的同时,我再一次落在爱尔背上。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我不禁目瞪口呆。
  「——太、太过分了,爱尔!」
  也许是可怜用哀怨声音抗议的我,爱尔微微垂下头,低声吼叫后,转了弯改变了方向。
  「爱尔!」
  我感到喜悦,紧抱住爱尔的背部。
  ——你肯掉头回去啊!
  爱尔虽然发出了听似五味杂陈的低吼声,却还是朝着路伊所在的方向前进。放着你不管的话,这次不晓得会出什么乱子……也许它是担忧着这点。
  我们的距离似乎并没有拉得太远的样子,所以马上就发现了正与魔物对峙的路伊身影。
  「路伊!」
  路伊在惊险一刻时躲开了猛冲上前的魔物,并且利用转身的作用力顺势挥剑,而当他看见退回到这里的我的身影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为什么!」
  「后面!」
  我像要盖过路伊的低喃般地大叫了一声。此时魔物翻过身,打算一口咬上路伊的背部。
  这只魔物有着与巨大的四肢正好相反,一颗极小的脑袋,乍看之下是宛如松鼠的可爱容貌,但在准备晈上路伊的那瞬间,嘴巴便裂到了头部,露出三条长舌头,展现了一直隐藏着的丑恶姿态。
  路伊移回视线,用剑端刺穿了魔物的喉咙。不过这好像并不构成致命伤,魔物怒火冲冠地操纵着分裂成两条的长尾巴,缠绕上路伊的手臂。
  「别过来,响!」
  ——有谁会听见别人这么说了之后,还乖乖点头说好的啊!
  我轻轻拉了一下爱尔的鬃毛,下达指示。
  爱尔感觉已经放弃抵抗了,听话地顺从指示飞奔向路伊。
  「响!」
  爱尔瞬时间转过头,轻吼了几声,彷佛在诉说着些什么。
  ——对了……可以斩断非人之物的剑。
  我背着手快速地松开了剑鞘,当爱尔飞扑上魔物的同时,以不成形的动作挥下剑,只为了切断缠绕住路伊手臂的长尾巴。
  我甚至做好了魔物会反抗的觉悟,结果在听见了一阵融化的声响时,就像是破坏蜘蛛网一样,轻而易举地斩下了魔物的尾巴。
  这种毫无反动的情况反而让我动摇,全身都感到一阵脱力。我明知道要稳住单手及双脚,以免从爱尔的背上摔落,但剎时之间,我却悬空了起来。
  这时正好爱尔飞扑向魔物,并稍微抬起了上半身,我的身体因而更加失去了平衡。
  于是我漂亮地从爱尔的背上被甩了出去。
  「要、要摔下……」
  我发出了怪叫声,反射性地闭上了双眼,又因为预想了撞到地上时的痛楚,而不自觉地
  绷紧了身体。
  ——奇怪?
  分明发出了「咚」地撞上了东西的闷响。
  可是却不会痛。
  「……路伊?」
  我慌张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压在姿势宛如跌坐在地的路伊的身上。
  好像是路伊接住了我的样子。
  就在那么一瞬间,我与路伊的视线交错。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对美丽双眸的色彩强烈撼动了我的内心,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我们静默地互相注视着彼此。
  在听见了爱尔发怒般的低吼声后,特别的时光散去。我回过头,只见爱尔咬住了魔物的腹侧,正在与之应战。
  我慌张地想站起身的那一秒——一道白光迅雷不及掩耳地在我的脸的一旁划过。
  那是路伊的巨剑。
  等到我惊醒地眨了眨眼时,路伊刺出的剑早已深深贯穿了魔物的额头。

      ●    ●    ●

  这是发生在打倒魔物之后的事情。
  让我跟路伊骑在背上的爱尔在天完全亮开之前,一刻也没有休息地持续在森林中奔驰。在这途中,我们数度遇上了野兽,不过,还好它们的动作不快,所以都顺利摆脱了。
  骑在爱尔背上的这段时间,路伊一直不发一语。
  当爱尔总算停下脚步,是在抵达了留有原本应该是泉水的痕迹,一座洼地旁边的时候。
  我几乎没有劳动到身体,但大概是因为一整晚都绷紧了神经的关系,肩膀像是背了石头般感到疲惫不已。再加上一直都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大腿很僵硬,腰也挺不直了。
  从爱尔的背部下来的下一刻,我的脚使不上力,便直接跌坐在地上。爱尔关心地发出了「呜」的一声鼻鸣,并舔了舔我的脸颊。真抱歉,爱尔应该比我更疲累才是。
  「谢谢你,爱尔。」
  我带着「辛苦你了」的含意,抚摸着爱尔凑上来的头时,身体突然就浮在半空中。
  「咦、咦?路伊……?」
  路伊小心地打横抱起了我,并跨步走向洼地旁看似树龄超过百年以上的巨木。
  「不可以!你的手臂明明受伤了!」
  即使我焦急地大喊,路伊仍不肯放我下来,沉默地继续走着。
  总觉得……路伊在生气?
  我战战兢兢地偷看着路伊散发出凝重氛围的表情。
  尽管路伊脸上带着生人勿近的神色,他依旧轻轻地将不知所措的我放到巨木的树根上。这附近的树木每一棵的树干都很粗壮,可以看见巨大的蜷曲。
  爱尔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并在我的旁边坐下,接着慰劳般地用尾巴轻抚着我的手臂。这段期间,路伊则是从爱尔的背上取下了行李。
  我以四肢并用地像是爬着一样急忙靠近行李,并确认内容物,我记得应该有药品才对。
  「路伊,让我看你的伤口,要快点治疗才行!」
  也许是身体还处于紧张僵硬的状态,我无法好好控制手的动作,导致用不到的东西都凌乱地散落一地。
  啊,怎么办?要用哪种药才对?我越是急躁,脑袋就越混乱,做出许多没必要的动作。
  「还有……对了,要给爱尔喝水,它一直不停奔跑,喉咙一定很渴了,等我一下喔。」
  「响。」
  「呃、有!」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突然呼唤了自己的名字,使我吓得跳了起来。真丢脸,就连发出的声音也出卖了自己。
  路伊立着单膝蹲下,但他完全不肯对上我的眼睛。这让焦躁感越来越强烈,并逐渐转变成了不安的心情。
  「那个,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呢。没有爱尔在的话,我就什么都做不到……」
  为什么我变得这么多嘴,尽说些差劲的借口呢?
  「我都叫你先走了。」
  路伊的口气中并不带责备,不只没有怒气,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那样生硬。比起这样,倒不如直接表现出明确的态度,对我生气还比较好。
  「啊,可是……那种事情我办不到。」
  「我发过誓,会待在身旁守护你,我不能让你再次回到危险之中。」
  我使劲地摇头,因为自责的想法,冰冻了他的内心。
  「我啊,不想对路伊做出自己也不喜欢的事情。」
  路伊总算肯将视线投向了我,带着点悲伤……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一般的色彩,浮现在路伊的双眸之中。
  「如果我跟路伊的立场相反,一定非常不想被人丢下,一个人肯定很孤单也很可怕。不管多么希望别人逃到安全的地方,因为我很自私,所以内心某处还是会希望对方不要走。」
  这是我毫不掩饰的心情。当然,尽管希望对方不要走,最后对方还是前往安全处避难了的话,我会比较开心。
  所谓的「情绪」并非只有单一一种,而是拥有各式各样的形态。而在各种型态中最明显的心情,也许就会压过其他情绪,转变成一股「意志」。
  「而且,我相信爱尔的速度,也认为它一定会愿意帮忙。」
  补充说明完了之后,我摸了摸爱尔的额头。
  有些无趣地让鬃毛随风摆动的爱尔,在我抚摸了它的额头跟耳朵旁边之后,似乎心情随之变好,开心地将鼻子蹭上了我的大腿。
  真可爱。爱尔就是这点与凶猛的外表之间所产生的反差,格外讨人喜欢。
  「当我看见你闯进魔物与我之间的时候——我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我一时语塞。记得那时候我一个晃神,身体就跟着脱力,接着就从爱尔的背上摔下。
  「抱歉,我很重吧。我虽然有努力减肥,但是完全不见成效……你的背有没有撞到?」
  我惊惶失措地审视了路伊的全身上下。啊,对了,路伊的手臂受伤了!
  「我帮你包扎吧。」
  路伊露出了略显痛苦的神色,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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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4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命运轮转

  包扎好伤口之后,我们小憩了一下。
  然后从下午开始,就在森林中朝着乌鲁斯村前进。
  单调没有变化的沉重景色,尽是萧瑟且奄奄一息的色彩。
  「——今天就到这边吧。」
  当一路上话很少的路伊提出这个建议,是在接近傍晚的时候。
  「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吧?」
  「这附近树木丛生,很适合躲过野兽的视线,而且——我想早点让身体休息。」
  「……对不起,你的伤口还在痛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因为想在天亮前出发……我们必须在雷姆不会出没的时间点抵达乌鲁斯才行。」
  路伊的目光停留在像是敞开了双臂的巨树上,手也跟着指去。
  「就选那里吧。那棵树的树干够粗壮,能让我们藏身。」
  「我问你,路伊,雷姆也会出现在乌鲁斯村吧?既然如此,先让一两个变成雷姆的人恢复原状,不是比较好吗?」
  「……不,要以王子殿下们为优先。」
  路伊顽固地不肯点头。
  我失望不已,虽然我就算撕裂了嘴,也不敢说自己是可以依靠的存在,然而路伊也从来不将我列入考虑,他目前就是将重心摆在让能使用神剑的王子复活上。
  失望接着逐渐转变为一股疏远感。让人们复原,阻止国家崩坏,背负这些责任而来到此地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要生火对吧?我去捡树枝回来!」
  「响,别一个人行动——」
  「放心,我不会走太远!」
  这是抵达巨树之下,从爱尔的背上下来之后的事情。
  我硬是说服了感到困惑的路伊,决定一个人去寻找适合生火的枯枝。我想展现给他看,自己也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爱尔不安地低吼着,作势想要跟着我走,但在我瞪了它一眼之后,便用力地甩了甩尾巴,落寞地坐回原处。
  路伊和爱尔像是一脸操心地看着孩子的冒失举动的监护人,这样的态度使我略感不满,我是真的没有打算要离开太远嘛。
  我轻轻蹙起了眉头,使劲晃动着长衣的下摆,踏出了步伐。
  就以路伊他们所在的巨树作为中心绕一圈,捡拾掉在地上的枯枝吧。也需要捡些落叶,不然尚未完全干燥的枯枝很难生火。
  正当我在寻找看似易燃的树枝时,发现了一颗奇妙的树木。
  那棵树有着壶状的树干,表皮则像是有数不尽的坚硬鳞片附着一般,粗糙不平。
  而在树干最粗壮的部分,有一个几乎可以给小孩子整个人躲进去的树洞。
  「这个树洞是什么啊?是人造的洞穴吗?」
  我战战兢兢地探头窥看之后,大吃了一惊。
  可以看见树洞下有大量的积水。
  「太好了,这说不定可以喝呢。」
  我感到兴奋期待,如果是在日本的话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喝。
  在这个世界,水显得非常贵重。大地无一处不龟裂,泉水、小河也全都干涸了,明明是阴天,却也丝毫不见下雨的迹象。
  我原本有点担心行李中的水若是喝完了,该在哪里补充才好,而这可说是个大发现。
  我将抱在手中的树枝放在地上,伸出手掬起了一些树洞里的水。
  「……看来应该没有问题,既不混浊,闻起来也没有怪味。」
  是清澈透明的水,上面也没有灰尘漂浮。
  「问问路伊这能不能喝好了。」
  纵使我再怎么莽撞,也明白不能擅自判断就喝下肚。我随性地挥挥手将水甩掉,起身离开了那颗有着树洞的树木。
  「——?」
  当我朝路伊他们所在的方向跨出一步时,背后突然传来了「唰——」的一记奇怪声响。
  不是野兽的脚步声,更像是无数的振翅声?
  不祥的预感使我绷紧了全身,就在我正要回头的同时,黑影覆上了我的背部。
  不对,这不是影子!
  是虫。
  隐身在洞穴中无数的虫。
  「唰——」地如波纹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数只有着椭圆形躯体的小虫子一口气蜂拥而上,并聚集贴上了我的全身。
  这与遭受野兽袭击时相比,在别层意义上更令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而超越了恐惧的厌恶感,也让我的呼吸乱了节奏。
  毕竟被虫子爬满全身——
  我脑中变得一片空白,一步也动弹不得。
  「——响!」
  路伊的声音传入了耳中,我的身体这时才脱离了僵直状态。
  「不要!走开!」
  好恶心……
  我放声尖叫,奋力挥动着手臂。在手臂、背部、肩膀、脖子、头部、大腿、胸口……总之想尽办法拍掉贴在身上攒动的虫子。
  「拍、拍不掉!」
  我脸色发青,动作相当迅速的虫子们在我的身上放肆地四处爬动,没有比如同刷子般细小的脚,抚弄着肌肤的触感更令人感到不舒服的了。
  「救救我!」
  我像个蠢蛋一样鬼叫。有虫子跑进了衣服里面,从脖子往下爬,又从袖子往更里面钻。
  偶尔还会从身体各处传来彷佛被蚂蚁咬了的刺痛感。
  我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羞愧于自己所发出的高亢尖叫声是多么可笑。
  「响!」
  「讨、讨厌!」
  路伊满脸慌忙地冲了过来,但我现在根本是无法响应他的状态。我拼生尽死地大力摆动着手脚,挥拍掉虫子们。然而,就算虫子暂时脱离之后,却又像磁铁一样,再次紧贴而上。
  拍不掉,虫,都是虫!
  身子像蛇一样弯曲着四处攀爬的黑色虫子,以及色彩格外鲜艳亮丽的一群小甲虫,还有
  在我的耳旁响起了「嗡」的振翅声。细小的昆虫脚与触角的触感,令我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
  寒。不行,我真的不行了,精神就快要崩溃了!
  「路伊,救……!」
  我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外表了,感觉恶心到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有虫子钻进了头发中,无论我再怎么拼命地想拍落,虫子仍毫无动摇地附着在上面,成群结队地在我的皮肤上到处肆虐。
  我受不了了,我已经做好了干脆脱掉全身衣服的觉悟。
  「响,别动!」
  我因为过度惊慌失措而失焦了好几层的视线中,出现了路伊的身影。
  他抓了一只比其他虫子都还要大上一号的巨大昆虫,这只虫子跟聚集在我身上的虫子不同,形似蜜蜂,并且有着如宝石般的美丽水蓝色躯体。不知道为何,路伊居然把那大虫送往
  了自己的嘴边。
  「路……」
  我的身体被迅速被拉了过去,路伊「喀哩」地一口咬下了虫子的身体,将体液含在嘴里,
  接着就朝爬满了我全身的虫子们吐出。
  与血色有着些微差异的紫红色体液,就这样沾到了我的衣服上。
  就在这一瞬间,体液的刺鼻臭味飘散开来,同时,虫子们宛如退潮般离开了我的身体。
  「什……」
  几乎是轻而易举地让虫子们干脆地逃开了,就像是惧怕着路伊喷吐出的体液似地。
  路伊再次将有着恶心颜色的体液含在嘴里,绕到我的后方,朝着我的背后喷洒。
  随后,虫子们只留下了「唰唰唰」的爬地声响,一只也不剩,全都回到了洞穴里去。
  我身体僵硬地站着,呆愣地盯着路伊。
  路伊把留在嘴里的体液往地上一吐之后,回看着还呆站在原地的我,指尖朝上地就像在示意着要我把上衣脱下。
  我顺着他的指示赶紧解开腰带,褪去了长衣。这时路伊像是要提醒我别碰到体液一般,手指换了个方向,指向了沾染在衣服表面上的紫红色污渍。这当然了,我压根也不想摸到。
  由于长衣下也穿了好几件同色系的衣服,所以对于脱去外衣这点并不感到抗拒。
  我抱住立刻来到了身旁的爱尔,寻求慰藉。蓬松毛皮的触感,使我好不容易安下了心。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真的很恶心,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昏厥过去了……
  我的指尖还微微颤抖着,压根就没想到洞穴中潜藏了一大群虫子。
  说不定那透明的水就是用来捕获猎物的诱饵,而对于体积庞大的猎物,则就采取以多致胜的攻击吧。
  ——等等,路伊呢!
  对啊,他为了救我,将疑似是老大的水蓝色昆虫的体液含进了嘴里。
  「得快点漱口才行!」
  路伊彷佛在说着「不要紧」一般,微微一笑之后,轻柔地牵起了我的手臂,带着我回到放行李的地方。
  机敏的爱尔应该是察觉到了接下来要做的行动,一口叼起了原本摆在树根上的行李。
  啊,也对,换个地方比较好呢。
  路伊小心翼翼地抱起遭受恐惧与恶寒侵袭,导致动作僵硬的我,让我坐上了爱尔的背。
  然后他走到了爱尔的前方,开始寻找要移动的地点。
  大约绕了十多分钟之后,我们决定在别棵树下露宿。
  「路伊,快漱口吧。」
  从爱尔背上拿下行李后,我立刻向路伊递出了宝特瓶。
  宝特瓶当中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水,是我们节省着尽量不喝所剩下的量。
  路伊微微点头,倒了一些水在自己的手上后漱了漱口,不知怎么地,爱尔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看。
  「路伊?」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而路伊彷佛想避开跟我对话,一个闪身就从行李中拿出了新的长衣,披在我的肩膀上。
  「那个……路伊,我太轻举妄动了,对不起。」
  他就像在说着「没关系」一样,摇了摇头,接着扫视过四周一眼,前去捡拾了枯枝。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路伊的一举一动。究竟是怎么了呢?该不会是已经放弃了我的笨拙,才摆出了冷淡的态度吧。
  我知道不可以这么负面思考,但是,却有一股想要稍微抱怨路伊「好冷淡喔」的心情油然而生。单单一句话也好,我也希望他对我说声「没事吧?」。毕竟虫子在全身上下攒动的感觉还残留着,令我感到很不安。
  「我真的是太依赖人了……」
  自己到底还想要加诸多少负担在路伊身上呢?思及此,我感到胸口一缩,心情变得相当郁闷。被当成帮不上忙的重担,真是很令人难受。
  擅自放话说要去找枯枝,却引起了多余的骚动,最后甚至还添了麻烦,我完全没有半点可以责备路伊态度冷淡的权利。
  我陷入了自我厌恶当中,并感到无地自容。
  当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的时候,爱尔突然用鼻头小力地推了我的手臂一下。
  「……爱尔?」
  爱尔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鼻子压上了我的手,直盯着我看。接下来又缓慢地将脸朝向抱着枯枝回来的路伊,并瞇起了一对圆眼睛。
  「路伊。」
  爱尔奇怪的举止令我感到不太对劲,于是我走到了路伊身旁。
  路伊稍微撇开了视线,好像有些困扰地微微一笑。
  他快速走过我身边,迅速地利用枯枝生火。
  我想办法整理了思绪。爱尔别有用意地上下晃动着胡须,看着路伊,似乎是为了传达什么样的讯息给我。
  我在从行李中取出一如往常单调的食物的路伊面前直直坐下。
  路伊露出不解的神情,一时间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将目光移向了我。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说上半句话。
  火堆的火光摇曳,朦胧地照亮了逐渐暗下来的森林,映照着澄黄火焰的路伊的侧脸,看上去彷佛就像硬是要避开我的视线。
  「路伊?」
  我出声呼唤,并轻轻抓住了路伊的袖子。他像是响应一般,对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可是,那对漂亮的月色双眸却依旧低伏着,看他这副模样让我敢肯定绝对有问题。
  「你看我这边好吗?」
  我下定决心朝着他的脸颊伸出手之后,他露骨地快速避开了。
  突然,我的脑中感觉到一阵剧痛,各种纷乱的思绪一口气浮现上来,而每个都彷佛在主张着自己才是正确解答一般,激烈地闪烁着。
  路伊在漱口的时候,并非直接用嘴巴碰宝特瓶,而是先倒在手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水蓝色昆虫那刺鼻的体液味道在我鼻腔内苏醒。
  为了赶走聚集在我身上的虫子们,路伊将体液含在口中之后喷吐出来……这么说来,那时他喷洒的范围只局限在上衣而已,绝不让我的皮肤沾染到。而在那之后,还用手指指示我
  立刻脱下那件外衣。
  那刺鼻道几乎都要令人流泪的味道,以及看似有毒的体液的颜色,让其他的虫子们一哄而散。也就是说,那只水蓝色的昆虫就如同驱使无数工蜂的女王蜂一般的存在吧。
  说不定,被唤作女王的昆虫的体液中,具有连同族也会退避三舍的剧毒——?
  而路伊完全没有开口半句话啊!
  「路伊!」
  心脏不舒服地跳动着,一股教人发麻的不安感在我体内奔窜,脖子上也渐渐传来寒意。
  就在我为了消除不祥的想法,打算紧抓住路伊时,他很不自然地别过脸,轻柔地把我推了回去,这让我心中顿时燃起了一把火。
  「不要逃避!」
  我粗鲁地坐到路伊的腿上,用双手捉住了他的脸颊。
  路伊似乎没有料想到我会采取这样的行动,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手在背后支撑着,身体稍微往后退了一些。
  「路伊,嘴巴张开一下。」
  我强势地这么说了之后,路伊压低了视线,露出苦笑。接着又彷佛埋怨我的行为,轻柔地瞪着我。
  「快点。」
  就算我催促他,他也像在说「没事」般轻轻地摇头,想要蒙混过去。他在身后绑成一束的浅色头发略显凌乱,而一部分没有绑好的发丝,则是落在我包覆住了他的脸颊的手上。
  啪叽啪叽地,火堆那细微爆裂的声响,融进了静谧的森林之中。
  「你不张嘴的话,我就要把手指强行伸进你的嘴里啰。」
  路伊浮现了困惑的表情之后,随即抓住了死赖着的我的肩膀,想要我从他的腿上离开。
  再这么下去的话就会被他用蛮力给推开,我像是要抱住他一样,索性坐到了路伊的腰部上面,摆出了绝不移动的强势态度。
  要是他怎么样也不肯照做的话,我就真的把手指伸进去!
  我蓄势待发的神色令路伊有些慌乱,他的手比刚才更加使劲,想尽办法要将我推开。我虽然出手抵抗,但想当然是路伊的力气比较大,我需要帮手。
  我立刻大叫出声。
  「爱尔!」
  身为我的忠实护卫,爱尔靠了上来,并用额头猛力地撞上了惊讶的路伊的胸口。
  接着前脚更是毫不留情地踩在路伊的手臂上,牢牢地固定住,避免他逃掉。
  爱尔俯视着感到诧异的路伊,得意洋洋地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而我也把自己身体当作镇石,再次坐到了路伊的腹部上,他则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张开。」
  路伊展露出焦急地别过脸,想尽了办法要起身。如果只有我的体重,或许他轻而易举就能起来,但我还有个强力帮手在。
  「爱尔,路伊都不肯听我的话!」
  话才说完,爱尔就发出了连我也不禁吓到的低吼声,威吓着尽全力想要逃开的路伊。接着它迅速地改变了姿势,在路伊的腋下旁边躺下,张开口轻轻噙住了路伊的手臂。
  当然,这只是为了封住路伊的动作,并没有真的咬下去。
  爱尔彷佛在出言恐吓着「要是你敢动的话,我可是会真的咬下去」一样,噙着路伊的手腕,露出了尖牙。
  见状,路伊的脸色也显得退缩。然而当坐在他腹部上的我,想要硬是要他张开嘴巴的时候,却还是做出了不愿配合的举动。
  「真是的,还不肯乖乖就范!」
  在持续争执了一段时间之后,似乎总算是认输的路伊,累瘫了似地全身无力。而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将手指放到了路伊的嘴唇上,并将他的嘴撑了开来。
  「路伊——!」
  我眼前一黑,胸口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扩散了开来。
  路伊的嘴里宛如被火烧伤一样,变得暗红且溃烂。
  「不会吧……」
  就连舌头也染上深黑色,简直就像已经坏死了一样,唾液也带了诡异的色彩,嘴唇内侧的黏膜也都跟着剥落了。
  如果是这么惨不忍睹的情况,那当然是没办法出声说话了。
  「怎么办……?」
  太阳穴开始传来了阵阵痛楚。
  都是我的错,害得路伊替我承担了自己轻率行动的后果。
  他分明都再三告诫我不要擅自轻举妄动了。
  我却只顾着无谓地唱反调,从不认真去听已经习惯旅途,且熟知危险事物的路伊的话。
  甚至还任性地觉得「他很冷淡」而闹别扭,我真是个不知感恩的大笨蛋。
  突然,我想起了福君说过的话。忽略自己的无力,当现实不顺自己想望的时候,就开始怪罪他人——他说得没错。
  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渐渐变得冰冷。我该怎么办?
  「药……爱尔,快拿药来!」
  路伊对着大叫的我缓缓地摇头,他仰看着我的月色瞳孔一如既往地温柔,不见丝毫责备我的神色。
  「对不起!」
  这并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
  怎么办?欧里恩。我应该是为了帮助这个世界的人而来,却非但没有帮上忙……
  ——我还会害死路伊。
  我感到错愕不已。我怎么会安逸于不是身为保护人的立场,而是满足于受人守护呢?
  有代替自己受伤的人在,牺牲奉献己身并代为承受痛苦的人,明明就在眼前。
  「我真傻。」
  我说不出话来,路伊却还因此露出一脸担忧的样子,略显踌躇地碰触了我的肩膀,他那清澈的眼神让我再次体认到了自己的伪善。诉说自己无能为力,因而感到丢人现眼,因而感到自卑,却沉浸于自己的这副模样,接下来不就是打算博取同情吗?
  爱尔松嘴放开了路伊的手臂,担心似地用头蹭了蹭我的身体。
  「药……没有用吗?」
  不问就什么都不懂,这个事实再度刺痛了我的胸口。
  路伊含蓄地微微一笑后,摇了摇头。可能是外用药并不具解毒的功效吧。
  我想再一次说声「对不起」,却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将额头抵在路伊宽阔的胸膛上。我紧贴着路伊,而他则是徐缓地抬起了上半身,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背部。
  我该如何是好?欧里恩。
  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绷紧了身体,将手覆上了自己的嘴。这样的伤,就算漱口也没有意义吧。
  但是,就这么不做任何治疗,放着不管的话,最后毒素有可能会扩散到全身。最要命的是毒偏偏在嘴里,这样每当吞咽口水时,毒素便会流进体内。
  我紧闭上双眼,那温柔地抚摸着背部的手掌触感,反而令人感到心痛。
  真的没有可以治疗的方法了吗?
  我拼命地搜寻着记忆,有没有任何救助的线索呢?无论是什么都好。
  也许是想得太多了,眉心间开始发疼了起来。就在我下意识地移动手指压住额头时,不经意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那是额头上的石头。
  「啊……」
  ——这是神明们赐予力量的结晶。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呢?不知道能不能使用魔法?
  这个世界充满了千奇百怪,据说魔法使跟魔术师是真的存在,那或许就连我也可以使用
  魔法吧。只是,我一句咒语也不晓得。
  当我阖上双眼之后,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所扩散的黑暗之中。
  路伊担忧的心情传递了过来。
  他为什么不责备我呢?尽管出声责骂我就是了。当我这么想了之后,又察觉到夺走他的声音的人正是自己,并因此尝到了如同胸口被撕裂般的痛楚。
  「到底该怎么做……」
  就在我用力咬住了嘴唇时,忽然有手指轻放在我的下巴,我的脸也跟着被抬起。那祥和
  的表情上,月色的双眸微微瞇起,彷佛在轻声说道:「用不着自责。」
  「对不起——」
  我不懂咒语。
  也不知道治疗的术法。
  但是,神明们确实赐予了我力量。
  所以,他们说我是神明们的……眷属。
  既然我不知道任何咒语。
  既然如此——
  我就以一介「神明眷属」的身分,为你献上祝福。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觉悟之后,缓缓地伸出手揪了路伊那垂散在脸颊上的发丝,一双显得有些讶异地回视着我的眼阵,非常美丽。
  ——透过祝福的治疗,会不会成功呢?
  神明应该具有纯净的气息,所以,照理说好像是眷属的我,可能也有办法将这股神圣的气分享给他人……我想相信这样的推测。
  要是被推开会很困扰,于是我将双手绕到路伊的脖子后方,调整了姿势。紧张感快速提升,现在我的心脏也像是要从喉咙中蹦出去一样。
  「——!」
  路伊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抱歉。
  我像是用力地撞上去般,将嘴唇贴上了路伊的。
  下一秒,路伊显而易见地僵硬了全身,一副搞不清处发生了什么事而哑口无言的样子。另一方面,我则是回溯着记忆,想起自己被欧里恩亲吻时的情况,并尽了最大的努力依样画葫芦。触碰到嘴唇时,那意外是种很柔软的触感。
  我想想……糟糕,当初到底是怎么样来着?我想不起来详细的情形了。
  改变角度,然后……
  他不张开嘴巴的话,没办法解毒啊!
  「!」
  路伊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动作,将手放在扭动着身子的我的肩膀上。他看起来极度不知所措,而我目前也是处于跟他差不多的混乱之中。
  我生涩地让彼此的嘴唇贴合,战战兢兢地拉过了路伊的头。
  呜哇,该怎么办才好?到底是怎样啊,欧里恩!与其说是呼吸困难,不如说是心跳加速到令人难受啊。
  接着,路伊突然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颤抖着。
  啊,不行,大概失败了。当我在内心这么叹气的瞬间,路伊的手臂绕到了我的背后。
  那双结实的手臂完全圈住了我的身体,路伊轻吐了一口气之后,巧妙地变换角度,加深了这个吻。
  「……!」
  我在心中大喊着。温柔地分开唇瓣并稍微勾缠起的舌头,传来了如电击般的一阵酥麻感,并往下传到喉咙,通过体内深处,随后便有股热度扩散开来。
  这个情况——跟在接受席尔拜伊的祝福时很类似。热度成了一阵漩涡,带来了像是打冷颤般的感觉。
  就在我恍惚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彷佛下定了决心般,顿时间将舌热烈地交缠上。
  苦涩且浓烈的昆虫体液的味道,让我的表情几乎要皱成一团。
  可是,从别处却传来了一种意识忽然变得轻飘飘的感觉,口腔内被轻柔地摸索着,接着又加深,然后缠上。路伊在我们的双唇还相贴着时,咽下了一口唾液之后,随即就贴上来吸吮,使我一时感到意识朦胧,总觉得就像是恋人之间的亲吻一般,有种令人陶醉的感觉。
  啊,我发觉了一件事。
  肯定已经没问题了。我可以感觉到传递过来而尝到的那股让人发麻的苦味和麻痹感,正渐渐消失。
  我为此感到放心,并打算抽离身体。
  路伊——
  「嗯嗯?」
  我慌张地稍微拉了拉路伊的发丝。可、可以了,快放开!
  在我惊惶失措时,有一只手凑上了我的下巴,并将嘴唇再次紧密地叠上,这触感相当柔软,就连温热的体温都明确地传了过来。在数次被沉醉地贪求后,与接受祝福时不同,那是另一种使人晕头转向的热度,在体内奔走着。该如何描述才好呢?这种充满了矛盾的感觉很奇特,不确切却又很温柔、很激烈,而且令人难以呼吸。
  ——路伊!
  我完全慌了手脚。等等,哇啊!
  是说我该什么时候换气才好啊?
  全身的力气突然间一并尽失,这样我会窒息,各方面来说,我都会坏掉。
  搞不好会死掉。当我放弃挣扎时,间接传来一阵阵难以形容的冲击。说是冲击,又或者说更像是撞击。
  可以听见「吼噜噜噜」的一声,爱尔带有不悦的低吼。
  路伊放松了手臂的力道,缓缓地移开了嘴唇。呜哇,这该怎么说……呜哇哇。
  总算能呼吸了。我在喘着气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脸颊无法控制地带上了绯红色彩。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只见路伊的眼睛周围也微微泛红,微启的嘴唇性感到令人惊艳。
  这是他平常绝对不会露出的魅惑表情,我的目光不禁被夺了过去。
  好一段时间中,那双宛如含有强烈渴望,带着热情的月色双瞳,一直映照着我的身影。
  这时,又再次传来了「咚」地奇怪的撞击声。
  是爱尔用头去撞了路伊的背……
  路伊眨了好几次眼后,以缓慢的动作回过头,茫然地盯着眼神凶恶的爱尔。
  「吼噜噜噜」地,爱尔皴起了鼻头,发出了比起威胁更接近恐吓的吼叫。
  爱尔……你那个表情好可泊。
  爱尔一边故意发出「喀哩喀哩」的声音踩踏地面,走到已经从失神状态中恢复的我的身边,穿过了路伊还托着我的下巴的手,把头钻进我们的间距中,然后,用额头压上了我的胸口,想让我从路伊怀中抽离。
  「爱尔……?」
  路伊一副忽然回过神的模样,动了一下身体,用面带惊慌的表情,交互盯着我跟爱尔。
  好像很不耐烦的爱尔一股作气,蛮横地让视线飘移的我坐到背上,并巧妙推开了路伊。
  「……」
  路伊毫不反抗,他只是呆愣地看着我们。因为爱尔的关系而移动到了有些距离的地方,当我的视线和他对上时,他就像是时间暂停了一般僵在原地。
  这个反应让人有点受伤啊……
  宛如监护人的爱尔的尾巴一个弯曲,包住了我的身体,而我也打起精神窥探着路伊的一举一动。
  「那个,你的嘴巴,治好了吗?」
  路伊一脸被人攻其不备的表情,凝视着我好一段时间,直到听见爱尔不悦的低吼才回神,并僵硬地轻压着自己的嘴唇。
  「能发出声音吗?」



  路伊修长的手指默默地滑到喉咙上,接着轻吐了一口气。
  「——嗯,疼痛跟麻痹感都消失了。」
  尽管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疲劳感跟安心感同时间袭上,虽然是孤注一掷的赌注,不过有成功真是太好了。
  「抱歉,路伊。」
  最后我再一次道歉,只见路伊摸着自己的喉咙,眼神不解地看着我。

  在那之后,路伊散发着强烈紧张的氛围,看守着四周。
  而说到我,可能是因为在没有完全理解被赋予的「力量」的状态下,受到使用了力量所产生的反弹,袭来阵阵就连要站起身都有点困难般的剧烈头痛。
  爱尔屡次凑了上来,像在催促我「靠上来吧」,并用长尾巴拍了拍我的手臂。它那替我操心的感觉,使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我感激地靠在它的腹部上,并将脸埋进了铁灰色的毛皮中。爱尔的毛在背部或是鬃毛的部位是有点粗硬,但在肚子附近的毛则是既蓬松又非常柔软,是绝佳的触感,就像是被羽绒被给包住了一般。
  在我逐渐感受到爱尔平缓且规律地跳动着的心跳时,它的温暖也传达到了我的全身上下,使我被浓浓的睡意诱惑着。
  不行,这样又害得只有路伊在看守了。我内心的某处如此警告着,但我却还是无法抵抗睡魔的诱惑,意识就此沉进了黑暗之中。

      ●    ●    ●

  阴天的早晨,我听见了略带顾忌地呼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于是清醒了过来。
  「——响。」
  相当平静,却又带着强烈不安而传出的声音,使我的意识开始急速地从睡眠深层浮上。
  「路伊……?」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一边揉着眼睛,便抬头看向路伊凑上来察看的紧张神情。
  「唔……抱歉,我一直睡到刚刚吗?」
  或许是一直被囚禁在深层睡眠中的关系,身体感觉有些发麻且沉重。
  路伊认真地观察着睡到迷糊的我,随后忽然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并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接着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疲劳,用单手揉压着眉心。
  难以相信的是,不只是路伊,就连安分坐着的爱尔,也散发出满怀担忧的凝重气息。
  「即使过了一天,你还是持续沉睡着。」
  路伊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轻声说道。
  我愣住了,并花了一些时间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并胆怯地观望着四周。
  映入视线中的景像跟我睡着前几乎没有不一样……这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感觉身体状况如何?」
  路伊几乎是不想漏掉我的一丝举动,拼命盯着我。
  「那个,我是睡了一整天吗?」
  难以置信。也就是说,今天并非是傍晚遭到那群恶心的虫子们袭击的隔天,而是已经迈入第二天的意思?
  简直像是在不知不觉间,一整天的时间都被偷走了一样。
  我恍神了一下子之后,又忽然想起许多事情,不禁慌了手脚。
  「路伊、爱尔,对不起,我居然自己悠哉地睡着了……那个,你们有好好吃东西吗?」
  路伊跟爱尔好像都会把自己的事情搁下,只一心顾着认真地看守。
  这让我焦急得在手心不断冒出手汗来。再怎么说,睡上一整天实在太不成体统,也太缺乏紧张感了。
  就在我惊惶失措的时候,路伊再次捂住双眼,低下了头。
  「路伊,你休息一下吧,我来负责看守。」
  我藏住心中的动摇,力道微弱地拉了拉路伊的手臂。光看他一脸疲惫的模样,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他几乎没有睡的事实。
  路伊用双手粗鲁地拨起了自己的头发,浅色的发丝从指缝间垂落,他那凝重的表情,令我感到有些惧怕。
  「……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一整天白白浪费掉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才让路伊感觉烦躁到将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吧。
  我对自己多次扯后腿的疏忽大意感到羞愧,而在膝盖上紧握双拳的时候,我察觉到了路伊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
  「无论我怎么呼唤,你都没有醒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听见这略显沙哑的嗓音,可以感觉到比起我的不安,路伊怀抱着更加深沉的恐惧。
  「呜——」地,爱尔也发出了凄伤的鸣叫,并急忙将鼻头压在我的肩膀上。
  我睡得像是死去了一样吗?
  居然大睡特睡到这种程度啊……我不禁对自己的贪睡感到傻眼。
  这也难怪身体会感到如此紧绷了,手脚的动作异常地缓慢且沉重。不过,精神却觉得很舒畅,没有不舒服。但这股畅快感,却也再次刺痛了我的心。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向神明祈祷了……」
  路伊似乎想试着露出苦笑,但中途还是作罢,并转头面向了侧边。
  「这是我的错。你会陷入沉睡,是因为治好了在我体内扩散的昆虫毒素吧。」
  不是的。但我又想到这个回答很明显就是假话,因此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响应他。
  我孤注一掷试着对路伊施展了那个……对了,称作「祝福」的力量,而且奇迹似地成功了。之后随即感到了剧烈的头痛,接着一股强烈的睡意急遽袭上,所以不能说是与他无关。
  很可能是因为,在没有弄清楚从欧里恩他们手中得到的力量的特征以及使用方法的状态下,就强制使用力量,导致产生了副作用,身体机能才会一时混乱了吧。
  说不定,我得到的力量并不适合用来解毒。
  原来如此,看来「了解力量」这一点,也是持续旅行时的一项功课呢。我记得欧里恩是斗神,席尔拜伊则是掌管风与大气的起源之神。
  听到我的名字叫作「响」之后,席尔拜伊曾经解释过这是个「与大气为友」的名字才对,而神明们也都各自支配着不同的力量。
  「我应该要守护你才对。」
  路伊满怀着悔意,难受地低喃着。
  听我说,路伊。我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要让人守护。
  看着丝毫不肯缓和那严峻眼神的路伊,不知为何,我无法脱口说出这句话。

      ●    ●    ●

  准备好之后,我们就朝着乌鲁斯村出发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毛骨悚然的森林,景色却依旧沉闷,荒野无止尽地一直延续下去。
  看着这片景象,彷佛连内心都会干枯龟裂似地。不是皮肤,而是精神上感到一股寒意。
  在穿越渺无人烟的荒地时,路伊口气认真地说:望至少能在下午抵达,然后在日落前离开村落。」
  因为夜间会有雷姆出没,所以绝对不能在村子里头过上一夜。
  我还没有亲眼目击过雷姆……也就是化为幽鬼的人们,所以就算再三强调很危险也没有太大的实感。正因为如此,让我无法舍弃「尽可能让更多雷姆恢复成人类」这个相反意见。
  然而,路伊却处于一种我会沉睡一整天都是他的错这般,被强烈自责感束缚的状态,因此也比之前更加警戒着四周。
  我内心虽然感到焦虑,却也只能抚摸着爱尔的毛皮而已。
  而爱尔也还是不愿意让除了我以外的人,骑坐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危急时刻应该会让路伊坐上。尽管感到过意不去,但暂且也只有我坐在爱尔背上而已。
  而走在一旁的路伊却完全不看向这边,在这样的距离下,视线连一次都没有对上,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那个,害时间浪费掉了……还有其他事情,我都感到很抱歉。」
  我的道歉之中不只是对于睡过头这件事,也包含了各种含意。那次昆虫事件,虽说是为了解毒,但没有先经过同意就做出那种举动,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一回想起来,我就无法保持冷静。光是羞耻心作祟,就够让我昏过去了。
  我也对路伊感到过意不去。如果他是个有家室的人,这样也很对不起他的妻子……我莫名感到消沉,那是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奇妙情感。
  不过,路伊似乎没有把我当成异性看待,毕竟他连我的年纪都误会了。
  「——响,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
  「照这个情况来看,抵达村庄的时间很有可能会比预计的还要晚。」
  「所以去那边会很危险?」
  「你说想看地图,对吧。」
  「嗯。」
  此时,路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由我进入村庄取得地图吧,可以请你跟圣兽一起在村庄前等着就好吗?」
  我抛开了各种内心纠葛,切换了情绪,轻轻瞪着路伊。
  「我可不只是想看地图而已喔。」
  在只有爱尔跟路伊的脚步声响起的情况下,我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强硬。
  「其他还有什么?」
  就算问我还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想看各式各样的事物。
  纵使那是手无法触摸到的气氛或是味道,全部。我是如此地想用尽自己的五感,来认识这个世界的一切。
  座落在村庄内的民家、店家、公共设施、田地,我想亲眼见识这些支撑起人们生活基础的景色,究竟与我的世界有多么不同。为了达成自己的使命,这是很重要的认知。
  然而,他却叫我不要进去村庄,在别的地方等待,这太过分了。
  这样我就根本不懂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要来到这个世界。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全部准备好。」
  不对,不是这样!
  我想要的东西并非都是有形的物体。
  我不禁垂头丧气。我有种出发前隐隐约约感受到的恐惧,果然猜中了的感觉。
  强迫路伊发誓的内容,不准牺牲自己来拯救我这点,会不会被打破的担忧正逐渐成真。
  「路伊,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我用力地深呼吸后,在爱尔的背上转过身。爱尔行走的方式几乎没有起伏晃动,就算我改成横坐的姿势,也用不着担心会摔下去。
  「响,面对前方坐正比较……」
  「事情要紧。」
  他似乎察觉了对自己不利的氛围,我瞅着想改变话题的路伊,语气严厉地打断了他。
  「我要一起去村庄,只有这点我不会退让。」
  「响。」
  尽管是迫于情势,但路伊总算将脸朝向我这边了,这点出乎意料地令我感到安心,虽然我现在大概是摆出一张臭脸来。
  「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踏入危险之中!」
  「——万一有个差错该怎么办?我至少还懂防身的技巧,但是你……」
  「不行!我不想听这些话。」
  我确实不懂剑术,就连保护自己都有困难,一旦被指出这点,我就真的无法反驳了。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并非看轻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路伊一下子又移开了视线,露出了带着像是恐惧那般负面情绪的侧脸。
  「这点我也是一样。」
  我希望他能明白,只有自己待在安全地带悠然自得的这件事,会令人痛苦得想哭。
  「但我无法忍受,响——就算我的舌头被烧烂,视力被夺走,我也都无所谓,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
  你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吧,路伊。
  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这次换我无法忍受,并在中途打断了路伊的话。
  「即使身体没受伤,但我的心呢?路伊你只担心着我的身体,那我的内心无论变得怎样都无所谓吗?」
  路伊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了反对的神情。
  「路伊你会代替我受伤,并且保护我。如此一来,我的身体虽然不会受到伤害,可是内心却会变得非常痛苦。想着『为什么、为什么』,像被千刀万剐一样,真的很痛。」
  我感到焦躁不安,因此只能用宛如孩童的拙劣词汇,来表达内心的感受。
  但是,路伊。虽然这像是个孩子的哭诉,却是我的真心话。
  「身体受伤当然也会痛,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如果有可以帮得上忙……」
  「不行,这样不可以。」
  路伊表态拒绝,并用凌厉的眼神看向了我。
  「为什么?」
  「——我没办法承受你可能再次沉睡。我只要能听见你的声音,就足够了。」
  「我也是一样。我想,路伊你担心我的心情,应该和我感到难受的事情相同。」
  「那难道你认为,当我看见你受伤的瞬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吗?」
  「但这也不代表就能只让路伊受伤。」
  「你不明白,想要在这个国家存活下来,会是多么地困难。」
  路伊的月色双眸中浮现了责备的神色,丧失了冷静的气息中,确实带着「你懂什么啊」这样的讯息。
  「可是,路伊,我跟欧里恩他们约定好了,要让大家恢复原状。神明们牺牲自己,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了,如果在这里还要让路伊牺牲,我就会怀疑这样的我到底——算什么呢?」
  爱尔忽然担心地稍微转过了头。
  「吝于使用他们给我的力量,最后害得只有路伊一个人受苦,这我绝对不允许。」
  路伊抿紧了嘴唇,狠狠地瞪着我看……他那不容分说的威严感非常可怕。在正常的地方碰面时,如果看见了这种眼神,我毫无疑问地是会尖叫出声并且逃跑吧。
  「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路伊你可以告诉我。为了不让我失败,也为了让我不再做出愚蠢的判断而给你添麻烦,我想要见识各式各样的东西,累积各种经验,一步步学习。」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
  路伊很固执。而让他变成这样个性的人,是我吗?我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
  ——不是言语,而是得用行动来表示。
  但我失败了。整整一天的沉睡使路伊感到惶恐不安,我明知他是个最害怕失去的人。
  我不会再次消失了,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感到安心呢?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们不发一语地前进着。一成不变到几乎令人生厌的荒凉景色,加速了现在这股郁闷感的扩大。
  「……?路伊,对面好像有东西。」
  褪色斑驳的地面上蹦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啊,那是石碑吧……国家刚开始荒废的时候,魔术师们为了阻止大地枯竭而施展了法术,这大概就是当时所留下的痕迹。」
  路伊淡然地说明着,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要爱尔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看来的确实是石碑的样子,像是花岗岩,带有白点。只是刻在表面上的文字,因为龟裂跟脏污的关系,而无法阅读。
  「有好多石碑呢。」
  我从爱尔的背上下来,仔细地一个个确认。
  「——奇怪了,这块石碑的表层刻意被削掉了,为什么?」
  我为了询问理由而回过头之后,却倒抽了一口气。
  「路伊?」
  我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就连应该在我正后方的爱尔也不见了。
  「爱尔!」
  自己的声音掺杂了恐惧,路伊跟爱尔都不见了。我赶紧绕到了石碑并列的角落搜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们的身影只是被这些石碑遮住,所以一时看不到而已。
  我一边对惊慌失措的自己感到好笑,一边打算朝伫立在隔了些距离之处的路伊喊出声。
  「……?」
  好奇怪,现在路伊的视线中——应该会映照出我才对,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我的脑中回想起了在重界中相遇的情形,明明就在旁边却没有察觉,并直接通过了我身边。
  『他不可能看见。』
  「!」
  耳边突然间响起了某个人的声音。在我回头之前,后方伸出来的手抢先捂住了我的嘴。
  『这里是我们赌上性命设下术法的地方。啊啊,然而我们的力量还不足吧,所以大地无法复原,国家也逐渐迈向了毁灭……』
  我起了鸡皮疙瘩,啜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具有人型的诡异「蜃景」,就现身在石碑一旁。
  尽管感到毛骨悚然,我仍将视线落到了捂住自己嘴巴的东西上。一瞬间,这让我联想到福君设下的小猴椅子,手脚被绑住,声音也被封死……不过这跟那些小猴子完全不同,是轮廓模糊,如树枝般细瘦的手。不像是普通人类,反而像是幽灵的手——
  路伊刚才提到了有关于魔术师的话题,而这该不会就是他们残留下来的意念吧。
  我赶紧挥开这双手,而四周便响彻了悔恨的声音。
  诅咒命运、悲叹、憎恨——更有思念着家人的哭声。
  我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家人。
  因为我在这里有使命,所以刻意不去想起的父母的身影,唐突地在我脑中苏醒了。当我屏住呼吸的那一瞬间,思念着所爱之人而哭泣的人型蜃景,阻挡在我眼前。
  我感到茫然。因为这个透明的蜃景……在摇晃不定的空间中,可以看见与这里的景色相去甚远的模糊影像重迭着,而那并非我所不熟知的光景。
  ——爸爸、妈妈?
  我拼命地定睛细看,没有错,是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的父母。
  ——么?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父母亲的身影?我的手脚用力使劲,忍耐着不让自己跌坐在地。
  这不可能,这是幻觉,这只不过是由我的愿望所生成的幻象……我这么想的同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这里是有着施法痕迹的场所。也许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思念与力量的残渣混合,造就了像重界之森一样,二个世界联系着的状态吧。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话,这个蜃景不就成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家了?
  我明明为此感到很心动,身体却纹风不动。冷漠的餐桌,依旧没有对话的两人,不管我在不在那里都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变化!
  我感到愤慨,紧咬住嘴唇几乎都要出血时,我的视线忽然落到了摆放在餐桌上的料理。
  桌上备好了三人份,爸爸、妈妈——还有我的份?
  「——」
  像有个什么东西用力贯穿了我的胸口,像是要张裂开似地。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这个心愿在我的身体里回响着。只要伸长手臂,毫不迟疑地跳进去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回到那里了吧。
  这么做了之后,一定会有纵使感到困惑,还是肯回抱我的双手,对吧?
  早知道就不要虚张声势、装模作样,对两人吐出真心话就好了!即使父母最后选择了分道扬镳,却也能使彼此之间的牵绊更加坚定吧。
  我不愿正视自己受伤害的事实,只是不断地逃避而已。
  我想重新来过,现在应该就可以对两人吐露真心话了……那些我一直说不出口的思念。
  ——但是。
  稍微移动视线,就能看见一位孤独的骑士,错愕地伫立着的身影。路伊,他应该也在诡异的蜃景中,看见了某种景色吧。
  我反复注视着家人与路伊。
  该怎么办?
  我该选择哪一边?
  选择其实是最爱的双亲所在的温暖世界,还是选择没有救赎,充斥着绝望的扭曲世界?
  「要选哪一边,这种事情……」
  我握紧拳头,抬起头。
  「——还需要多想吗?我不会逃避,因为我已经立下约定了。」
  我改变了方向,跨步奔跑,往自己所选择的那一方——他的方向前进。
  就在我快要抵达前,原本僵直在原地的路伊突然有了动作。
  他握住背在背上的巨剑剑柄,顺手从剑鞘中拔起剑,并露出带有悲壮决心的凝重双眸。
  那翻转的银刃令我止住了呼吸,宛如要将飞奔过来的我一刀两断似地,剑光一闪。
  「!」
  不对,被斩断的是在我旁边摇晃的「蜃景」。并非选择了到刚才一瞬间为止,眼前那毫无疑问会打动内心的悲凄景象,路伊也选择了这个寂寥且痛苦的现实!
  他的剑似乎击毁了魔术师们残留在这里的所有仅存力量。
  凄厉的惨叫声迸发,卷成一股漩涡,诅咒命运的声音、悲叹声、咒骂声……如浊水一般在这一带旋绕。
  整个空间猛烈地晃动,漩涡最后卷起了我们的衣摆,流向了空中,烟消云散。
  周围回归一片宁静,我的眼角映入了爱尔用一副慌张的模样,直冲过来的身影。
  「路伊!」
  在我大喊瞬间,月色瞳孔总算捕捉到我了。巨剑从表情惊讶的他的手中,掉落并发出了一声巨响。
  「——响。」
  那双手臂一把将我拽了过去并粗鲁地抱住。
  路伊不是家人,而是不同世界的人。
  然而,我们仍像这样相遇,牵起了对方的手,命运也紧紧相系着。
  这次我不会再选错了。至今我所轻忽的各种事情,我都要正视并且接受这一切而前进。
  所以我希望,路伊可以跟我共享相同的景色。
  「我——想跟路伊在一起。」
  我知道路伊在一瞬间止住了呼息。我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告诉总是被寂寞包围的他。
  「路伊,你相当后悔只有自己幸存下来,所以给人一种,你认为自己遭受到苦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的感觉,就像是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赴死一样。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就算路伊觉得自己的性命不重要,我却觉得很重要,也很珍惜。即使路伊抛弃了自己的性命,我也绝对会把你的命给讨回来。」
  我无法好好组织自己的话语,全是因为我从未说出传达自己真心话的词句。
  「就算净是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也不是只由路伊自己一肩扛起。若是能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可以说出『虽然很辛苦,但是不要紧』这句话,这会是一件非常……」
  唉,我说的话毫无章法,抓不到重点对吧。要坦率说出自己的想法,还真是困难。
  「也就是说,虽然我什么都不会,总是让路伊感到焦虑,各方面来说都很那个……」
  「那个」是指什么啊!我都忍不住吐槽自己了。我说的内容真是有够奇怪!
  「我很庆幸可以遇见路伊,我想待在你的身边,即使是在危险的地方……不如说,正因为是危险场所,才更要待在你的身边。然后,就让我们一起受伤吧!担心、被担心,没有两个人的话是做不到的……不过,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注意别受伤啦!」
  我越是慌张,就越是在原地打转。
  不行吗?我有种会被轻蔑「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什么都不懂」的感觉。但是,这部分希望他能顾虑到年龄的差距,并且用宽大的心胸接纳。
  「我希望能跟你看见相同的景色,然后听你说说各式各样的事情……之类。」
  要是可以在这个世界竭尽全力,我就能抬头挺胸回到家人的身边。我想要自豪地告诉他们,自己帮助了谁。
  这么做的话,也许父母就愿意再次像以前一样露出笑容了。
  「呃……就像在不断累积一起度过的时光的感觉——咦?」
  当我的话说到一半时,不禁发出了可笑的声音。
  因为路伊抱着我的双臂加重了力道,让我都垫起了脚尖。
  他的心跳直接传了过来,节奏非常快。
  这是生命的声音。我冷静了下来,静静地侧耳倾听。
  这是个无边无际地崩毁的世界,可是,在我身边却有一位心跳声听起来如此清晰的人。
  「——若是失去你,我会活不下去。」
  「路伊?」
  「无论要用什么东西来交换,我都会守护你。」
  绕在我背后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也许是受到路伊的影响,我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啊,路伊——你看那边。」
  我的视线朝上望去,那是沉重冰冷的低矮天空。
  而从那里,照射出了一道光芒。
  路伊惊讶地拉开了我们身体的距离,将脸朝往光芒的方向。
  细小且微弱的光芒,似乎随时都会被云朵给遮蔽。但是,在我的眼中,这道光辉就代表了希望,而路伊一定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我有种天空也在祝福着大地、我的誓言,还有路伊的选择般的感觉。
  我感到很开心,于是紧紧握住了路伊的手,而在四周徘徊的爱尔,则是将鼻尖顶上了我的另一只手臂,对我撒娇。
  我抚摸着爱尔的头,并再次盯着光线照射的天空。
  ——还没有毁坏,这个世界还没有毁灭!
  才刚开始而已。我注视着前方,紧紧握住了剑。
  来,让我们面对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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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8-4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又或是初次见面,我是糸森环。
  这本《F》是将目前还在网站上连载的小说,实体书籍化的成果。
  在以灭亡为开端的舞台,主角在此一步步地逐渐跨越试炼……就是这种内容的少女战记。我很喜欢描写奋斗的少女呢。

  因为这是在网站开设的同时,就一并公开的小说,因此包含了许多回忆。
  在开始动笔的当下,我从未想过会有制成一本书,并摆放在书店中的一天的到来。真的是感触良多,也很感谢Beans文库。
  而像这样正在撰写着后记的现在,我仍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人生真的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真的是惊喜不断呢。
  就糸森个人的作品中,这是一部较多苦难发展的故事。但我期许也能加入与此程度相当的多种心动要素和野兽要素,并且仔细且慎重地铺陈。若是大家能跟主角一起感到小鹿乱撞、紧张不已的话,我就会觉得很开心。

  最后要献上我的谢意。
  这次也受到责任编辑的多方照顾了,多亏有您从旁协助,我才有办法完成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
  以及负责绘制插图的铃ノ助老师。不管是可爱的表情,还是华丽深色的彩图,每一张图都非常美丽。那股不禁被夺去目光的美丽氛围,实在令人难以自拔。真的很谢谢您赋予了出场人物们鼓动的生命力。
  还有Beans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愿意摆放这本书的书店、支持我的家人们,以及所有出力相助的各方人士,我打从心底献上我的感激之情。
  最后,要对从在网站连载时期就开始阅读《F》的读者们,致上大大的感谢。若是各位从今以后也愿意继续支持我的话,那就再高兴不过了。
  而借由这本书第一次接触这部作品的读者们,也希望你们能看得愉快。
  期待还有机会与各位相见。

  糸森 环

发表于 2015-8-4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少女漫画般的画风~~逆后宫的穿越.....日轻也要穿越了
发表于 2015-8-4 21:28 | 显示全部楼层
被f1吸引进来的,以为是写赛车的我脑子估计坏了
发表于 2015-8-4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简介觉得是女性向作品?
发表于 2015-8-5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到少女穿越最早看过的作品嘛。。。。就是不思义游戏吧,难道也是这样展开?
发表于 2015-8-5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以为是赛车才进来的我不是一个人。。。
发表于 2015-8-5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F1我还以为是赛车题材的,点进来发现被骗了。。。
发表于 2015-8-6 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插画,感觉这是女性向作品啊。。。悄悄的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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