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空 于 2015-11-4 23:55 编辑
第一幕 只属于记忆中的天空...... 耳侧只剩下嗡嗡的细鸣,仿佛置身水中一样的沉闷、压抑。 眼前的画板上已经裱好了一张素描纸,画纸的边角没有和画板平行。有些颤抖的手指仿佛在弹钢琴的帕金森患者一样的摸向了笔袋。 死水,笼罩了眼前,只露出美杜莎一样恐怖,令人窒息的维纳斯石膏。 光线变得散乱,色彩逐渐从眼中消失。周围的考生变成了一个个幽灵。 我的笔尖始终如同戳在软泥之中一般,根本看不清自己留下的线……那是怎样一种无助,绝望,微小。就仿佛要被水淹没一样。 咚—嗒—— 那是什么声音?在我的胸腔里,好吵。明明是应该专注的时候,这样下去可不行…… “沙——”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仿佛利剑将笼罩着我的死水瞬间斩开! 颜色重新回到了视网膜内,抬起头。一道道笔触声传回耳侧,交织形成了异样的沙场。 长出了一口气,我张开有些僵硬的嘴唇,咬住了自己的右手。 感受着手掌上的痛觉以及充血后的热量,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铅笔,六棱形的笔身把充血后的手指挤压出了一道白色。 咚—嗒—— 激烈的心跳声依旧刺激着大脑,那么,让笔尖一起放肆起舞就好了! 我挥动画笔在白纸上画下了第一笔辅线…… 耳机里的音乐仿佛湖水般缓缓流动。阳光转过街角,穿透了城市的阴影。路边红绿灯的机械光成了最不起眼的陪衬。 停下画笔,仰视着那片蔚蓝,薄薄的云在浮动着。 他喜欢天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越是靠近天空,风的力量就越大。风会吹散乌云,露出明媚的蔚蓝。 天空,是承载无数梦想的地方。同样,那也是属于风的战场。 他的嘴角不可控地扬起一丝弧度。 她说,那时他的微笑,似是米开朗基罗怀着对阳光的盛赞而留下的杰作。 但我猜,那一定是博纳罗蒂的酒后玩笑。 这是秦绿和季风的初次相遇。 擦肩而过时,只因为多看了那男孩的脸庞一眼,她被他的画具箱绊倒了。画箱里的画具撒了一地,而她也以一个尴尬的姿势降临了他的世界。 秦绿慌乱的起身,趁着绿灯亮起,羞红着脸跑过了对面去。 而蹲在地上整理着画具的季风则握着手里一瓶水绿颜料,视网膜中还残留着刚刚那个画面。 “水绿色的…吗?”他喃喃自语。 ——在季风的记忆里,那天的天空,是晴朗的。 而在程逸的记忆里,那天的天空,压抑的令人窒息。 窗外的阳光很足,但云层异常的深厚,仿佛用墨侵染过似的。 窗子漏进的风很暖,却不时带着几片已经死透了的桃花尸骸。 程已经没了睡意,只是无聊的把弄手指间的硬币。望着天空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没有丝毫表情。 一段铃音在教室的角落忽然响起,好像投石打破死寂的湖水一般。程和所有人一样下意识望向声音的来源。而那个笨蛋却毫无自觉地朝着他摇晃手机,应该是在提醒他,时间到了。 “谁允许你带手机来学校的!你这白痴!”忍无可忍的老师把粉笔丢了过去。 “喂!扔准点啊老师!”因为目标躲闪而遭殃的眼镜女生大声抱怨。原本安静的班级也开始沸腾起来。 程叹了口气,不再理会那边的蠢货挚友,拎起了画具箱。 “切,要是考砸了就回来老老实实给我上课!” 没有回应讲台前那个教师无可奈何的抱怨,不如说更像是将其完全无视掉了。路过门边的一个黑发女生后,他彻底隔绝了身后喧闹的教室,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只有真正追逐过天空的人,才能体会那低气压窒息一般的无力感。 置身天际,四周除了云以外没有任何的参照物。 麻木,渺小,无助。 就如同沉没大海之中,只能凭着最后的本能奋力挣扎…… 然而,到最后只有拥有天赋的少数幸运儿才能到达彼端,更多的,只能饮恨折翼其中。 天空,是逐梦者的坟墓。 “既然努力,就必须随时做好被梦想所辜负的准备。因为梦想本身残酷而真实,既不美好也不温柔。所以……” 走出了教学楼,程逸用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校园的北庭已经站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向往天空的人,都是笨蛋!” “啊!又是这种别扭消极的言论!” 一个娇小的女生走到他身前。 “为什么就不能积极点呢?今天可是艺术加试的日子啊!” “秦…红…黄?紫什么来着?” “是秦绿!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是什么意思啊!” 秦绿鼓起两腮,好像河豚一样。 “好歹同在美术组好几个月,记住我的名字好吧!” “玩笑而已,话说……你也来加试?你好像只画了两个月啊……” “你那眼神真失礼啊!”她拍了拍胸脯,“我这次可是找到了适合我的道路呢!” 程逸挑了挑眉毛依旧表示怀疑。 “音乐加试的来这里抽签!” “啊!我要过去了。” 没头没脑的跑了过去,程逸扶了扶额,看了看自己脚边秦绿的背袋。果不其然,秦绿慌慌张张的又跑了回来。 “这次真的要过去了!”她被上了不知装着吉他还是小提琴的袋子,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斜着放在鼻子前。 那是过去的暗号,代表着“加油!”的意思。 程逸笑了下,也用同样的手势回复了她,好像某种仪式一般。 天有些阴了下来,美术加试分组的抽签已经开始。最后一个开始抽签的,是刚刚拎着画箱跑来的季风。 地上的桃花花瓣再次被风吹起。 不约而同的,他们,抬起头,看着无数的粉红色盘旋着,被风带上了天空。 那一天,在你的记忆究竟里是怎样的呢? 再次踏入这片校园时,季风已经换上了黑白相间的崭新校服。现在他已是正式的高中生了。 一片尚是绿色的枫叶落在了季风的手里。他把那片叶子高高举起,透过一丝金色的阳光。 陵城市第二中学。 尽管只是一所普通的市级重点中学,师资和硬件并不算优秀,但今年却有许多特长美术的考生选择这所学校。 因为两年前的这里,曾出现一个鬼才般的人物。 然而仿佛诅咒一般,在那人的压力影响下,陵城二中连续两年没有美术生顺利毕业。所以,那个人也被称为——狂妄天灾。 尽管那个人有可能不会再出现在这所学校中,但季风还是带着一股执着的选择了这里。他很想知道,究竟是那个人留下的光芒彻底将自己淹没,还是由自己亲手打破天灾的诅咒呢? 随手丢下了那片叶子,他朝着教学楼走去。 “小心!”中央球场,一个小麦色肤色的少年急吼。 篮球朝着一个娇小身材的女生的头上飞去。来不及多想,季风立刻跑到她身边,用手臂挡住篮球。 “嗙——” “……谢谢!”惊慌未定的女生连忙抬头道谢。精致可爱的小脸勾起了季风脑中的一丝记忆。 “你是…水绿色?”脱口而出,季风立刻捂住了嘴。 ......才一见面就把人家内裤颜色说出来,无论怎么想都是流氓吧! 果然,就像发现储藏的坚果全不见了的松鼠一样,她露出慌乱羞恼的表情。 但无论怎样,他们这次算是认识了对方…… 混杂笑声的教室里,到处是新鲜的味道。彼此尚且陌生的新生相互交谈,就好像即将形成部落的原始社会一般。 而程逸却没有丝毫加入那些圈子的打算,他卧在书桌上假寐着,仿佛只是一个教室的一个背景物一样。 “叩叩叩……” 一个女生轻轻叩了他的书桌,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叩了一次。你是企鹅的上线提醒吗喂?在心里吐槽着,他直起了身子面对着她。 “你是程逸对吧!” “嗯。” “外面有个老师在找你,还有我好像在……” “哦,我知道了。”没理会她后面的话,程逸站起身来。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年长女性,尽管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但双眸却十分明亮。迟疑了一秒,程逸朝着那名老师点了点头。 陈霖老师是陵城二中高中部的美术老师,也是初中部转移到北校区后美术组唯一的监督。 美术活动组的专属教室在教学楼的四楼,恰好和高一理科班处在同一楼层。程逸走到了一块石膏旁边,宽阔的教室仿佛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还给你。” 陈霖老师递来了一枚黄铜质地的钥匙,尾部系着一个布质的粗糙的白兔玩偶。那是他所熟悉的,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的东西。而如今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把钥匙……” “本来就是你们自己配的,还是由你拿着比较好吧。” 你说的“你们”,可是如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不是吗,连那时候也是……尽管这样想着,他还是用手指摩挲着那枚钥匙。 “这几周我有些事,除了美术课,我可能不会回这里。对了,你有见过其他美术生吗?” “呃,还没,毕竟理科班级学美术的应该只有我一人。” “是么,有时间注意点,这一届的八个美术生倒是有几个值得培养下。” “……嗯。” “今天就先临摹这个吧。”陈老师已经摆好了石膏,是马赛。 “嗯。”程逸把钥匙收起来,支起了画架。 铅笔线段不断交错着,纸面透出了有生命的呼吸。画外的创作者却感到仿佛窒息般的压抑。老师在布置好石膏后便离开了,空荡的教室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然而,那声音越来越迟疑,直到完全消失。 程逸停下了笔,仰头靠在了椅背上。仿佛即将干死的鱼,手上的力量越来越轻,铅笔自手指间滑落。 “啪——” 铅尖断了。 他弯下腰,一点光芒从怀里钻出。 “叮叮当~” 一枚硬币缓缓坠落,弹落地面,奏起令人怀念的音符。 伸手把那枚硬币抓在手里。忽然之间,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熟悉的事物,这个如今只剩下他一人的活动室,曾经是那样的欢乐。 一阵微风吹动了遮光用的黑色窗帘,他把硬币放在桌上,望向了窗外…… 高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周没有自习课,据学校所说是为了“让新生更好的融入新校园,感受高中生活的魅力。”只是大多数学生都选择了在操场上玩耍。 但季风是个例外。他站在隔壁九班的门口,叫住了一个有着不规则刘海的女生。 “那个…可以帮我叫秦绿出来吗?”尽管声音比想象中的要小,但门边的女生似乎听懂了。 “小绿~有男生来找你!是个帅哥哦!” 不规则刘海故意提高了声音,教室哗然。季风有些不知所措,但涨红了脸的秦绿却很快走到了门口。 “谎报军情可是要军法处置的!”秦绿做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如果你的‘太子殿下’在这里的话绝对会这么说的哦!” “啊…哈哈……”略带着尴尬,那女生用手指擦了擦鼻头,有些心虚的躲闪着秦绿的目光。 “那么,不能称作‘帅哥’的帅哥同学,有什么事么?”秦绿俏皮地露出小巧的兔牙。 “呃…我想问下你知不知道美术组在哪里?”无视了那个奇怪的称呼,季风问道。 “你要找美术室!”那女生忽然转过头来。 “嗯,你也知道的吗?” “何止知道!小曼和我可都曾是那里的一员呢!”秦绿似乎想用手抱住霍小曼的肩膀,但绝望的身高差让她只能揽住小曼的手臂。 “你们?可是…我怎么听说去年只有一个人……” “天灾的传言么……”霍小曼神色一黯,声音有些发涩。 “我是…因为后来觉得不好玩了~”秦绿则转动眼珠,吐了吐舌。 “还真是你的性格啊……那么,你们一定认识那个人的吧?我是说……” “啊…我带你去吧!美术室,那里现在一定有人的!” 秦绿迅速转移了话题,她拉了拉小曼的手。后者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跟着一起了。 然而四楼的美术室前,关紧的大门却否认了秦绿方才的话。小曼咬了咬嘴唇,无助的望着秦绿…… 金色的弧线落入北院的草地中,程逸躺在双杠上面,抬着头望向天空。 云变得有些阴沉。 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不规则刘海的女生。 “你怎么没去画室?” “谁知道呢…有可能因为天气不好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 “天气阴沉的话,空气中的‘闷’元素会增多,总是呆在满是铅笔灰的室内的话窒息死亡率会增加十五个百分点。所以为了学校的名誉考虑,我还是待在这里进行些光合作用比较好……” “…你…...”尽管早已习惯了他别扭的话语,但小曼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忽然注意到程逸的校服。那是理科生才穿的带有天蓝色彩线的校服。 “你…选择了理科?” “……” “你在想什么啊?你不打算继续画画了吗!”她忽然变得很激动,指甲插在了手掌里,很疼。 “……我本来就不打算……” 程逸没有说下去,他的声音十分干涩。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想不出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那个……程逸同学是么?老师似乎找你有点事情。” 这时和程逸同班的两个女生走了过来。 “嗯,谢谢!”程浅浅的笑了下,错开了小曼向着教学楼走去。 “真倒霉,又没抢到中间的球场!” 一群男生带着抱怨从教学楼走出。中间那个个有着健康肤色的男生却用手指转动着篮球,似乎不在意。 “没关系,我就说后院这里的球场一定会空下的吧……” 他说着,目光却扫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手指上的篮球忽然滑落,但他手掌迅速一翻把球抱在了怀里。 程逸侧低下了头,看似平静的向教学楼走去。 “……明明蓝雪她也很喜欢你的画啊!你怎么……” 无助的小曼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健康肤色的少年抱球的手忽然一紧,而程逸则加快了脚步从那他身侧走过,但这两个人都不曾露出丝毫的表情。 天空渐渐阴沉起来,放学后的教学楼显得异常空洞。 程逸终于走到了最后一个台阶。 他慢慢的落脚,回想着班主任刚刚的话。 “你是今年的艺术生吧?继续留在理科班对高考没有好处的……” 果然,对你们来说学生的一切都只为了高考么。啰嗦,我就是不想继续画画才会选择的理科。 “虽然你的理科成绩很不错,但为了你的出路考虑的话……” 呵,这世上有两种从来不会考虑他人意愿的生物,一种是推销烫染的理发师,另一种就是“为你考虑”的老师。所以说…出路什么的…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啊…… 无意间伸向胸口,却没有预料中的那触感。 羞恼,不甘。他的表情,不断变幻着。 可是,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会被那些废话影响…… 他的脚步忽然停止,走廊里的风声越来越大了。 “……可是蓝雪她也很喜欢你的画啊!” 握紧了拳头,他转身奔上楼梯。 如果说现在自己的存在就只是为了那份荒谬的出路的话,那完全是对过去那些惨痛挣扎的否定。 那并非是努力便会成功的热血故事,也绝对不是为了回应他人期待,又或者成为他人仰望的目标。 尽管那是曾经存在过的,但此时却已完全消失了的唯一理由。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程逸气喘吁吁的站在美术室门口时,门虚掩着。应该是有什么人来过,或者还没有离开。但此时会来这里的…难道会是…… 他推开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