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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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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竹岡葉月]帕納帝雅異譚2 熱砂的鎮魂曲[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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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7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asorz 于 2015-7-12 00:22 编辑

帕納帝雅異譚2 熱砂的鎮魂曲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竹岡葉月
插畫:屡那
掃圖:F落萧-醒不了夢
錄入:asorz
修圖:馬格貓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所錄入的每壹本書裏,掃圖者有很大壹部分功勞!
───────────────────────────
睽違六年,理人再度被召喚至異世界帕納肯亞,並成功地封印了魔神。
雖然理人再次與伊休安一同被譽為英雄,但是他卻為了是否該就這樣回到現實世界而煩惱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他卻在鄰國進貢的物品之中,
發現了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同班同學響子所擁有的遊戲機!
在為了尋找她芳蹤而前往的沙漠小國依耶馬路特,更因為始料未及的意外被迫停下腳步……!?

大受好評的異世界輪迴奇幻故事第二集!


相川理人 Rihito Aikawa
在十一歲的暑假捲入異世界帕納肯亞,並拯救了世界的勇者『無名者』。六年之後受到召喚,再次封印了魔神。
「——咦!共乘?你的意思是不只我們而已嗎?」

伊休安·特洛魯 Isyuann Troll
雖然以敏捷者『盜賊』之名被名列於五英雄之一,卻無法返家。不過,此次打破了六年的空白,再次回答了人世。
「就算你這個門外漢一個人辦不到,只要有本姑娘伊休安大人在就沒問題了」

蓋瑞·布朗 Gary Blun
服侍羅格爾大人的正騎士。身為威爾塔米亞聖堂騎士圖員,一直被教導守護重要人士、保家護國方為榮譽。
「真是够了。在這個連魔神都已經降伏的時代,居然要我去懼怕一個已經滅亡的蠻夷部族?」

托托·哈爾涅拉 Toto Harunera
性格誠懇的依耶馬路特少女,正在威爾塔米亞王國的魔法學院交換留學中的學生,一翻譯兼導遊的身份加入了路程。
「……船長說這場沙塵暴是詛咒引起的。」

羅格威爾爵爺 Lord Logwire
威爾塔米國王的代理人,動身前往依耶馬路特的大貴族。王國的「圓桌」成員之一。
「說起那群人,就算沒落了也還是五英雄不是嗎?我認為馬虎應付,可不會有什麽好事。」

哈謝姆·德拉 Hasemu Dela
同乘沙礫輪旅行的依耶馬路特的守護劍士。是個體形精悍如戰士,卻總讓人覺得個性難捉摸的青年。
「我想親眼見識『無名者』,到底有多強,然後才能認同!」


烏魯絲拉·阿爾甘 Urusura Arukan
「我是前來服侍你入浴的。
歐納斯族長有提及『收下獎賞』對吧?
嫁給打倒試煉之龍的人,
這是過去所訂下的規矩。
所以,我就是你的人了。理人·相川。」



contents
【0】WORLDS
【1】NEXT STAGE
【2】DESERT OCEAN
【3】UNDER GROUND
【4】VESNAYA
【5】WHYDUNIT
【0】GO TIMANI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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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sorz 于 2015-7-12 00:09 编辑

  咋日之前的你,與今日的你。
  你是否——真的是你昵?


  【0】WORLDS

  「老師,書架整理好了——」
  「哎呀,整理好啦?謝謝你啊!相川同學。那這邊可以麻煩你一下嗎?」
  相川理人一打開門,年長的圖書館管理員老師文風不動坐在椅子上對他招了招手。
  這裡是緊鄰著圖書室的圖書整理室。然後圖書館管理員老師的委託,是在已經撤下並進行報廢處理的書本上,一本本蓋上回收章,坦白說是個既單純又單調的工作。實際看見堆積如山的書之後,內心真的覺得十分不合理,但也只能做了吧。真無奈。
  理人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就在他默默開始動手的時候,老師開口了:
  「有認真的相川同學在,真是幫了大忙啊!」
  「哈哈——」
  被這麼一說,理人也只能露出含糊的笑容應付過去。
  明明連書這種東西都沒借過半本,當時卻經常出現在學校的圖書室。因為在高中剛入學的時候,早早就在決定擔任委員會職務的猜拳時猜輸了,才會被任命為圖書股長。
  管他三七二十一加入看看之後,雖然驚訝於全是些既花時間又花力氣的工作,但不過是大致做好所有工作,居然得到這般稱讚。到底是為什麼。
  「我只不過照值班時間來而已。」
  「說是這麼說啦!相川同學。這可不是來的時間愈長就愈好。你看看那些孩子們……要是肯在讀書前先動手的話就好了。」
  老師話中夾雜著幾聲嘆息,在他的視線前方,是每天必不缺席地來到這間整理室的「主力」成員。
  明明非自己值班的時間,他們依然天天跑來圖書室,不過到了最後,幾乎都是完全不做任何工作,把時間全花在讀書上面。也就是說,似乎是屬於「因為愛書+想閒聊才成為圖書股長」的類型。
  現在理應進行破損書籍的修復工作,卻因為很多人手邊閒置著翻開的文庫本,孜孜不倦地用智慧型手機或遊戲機提升等級,所以無從進行。
  此高中的圖書室,被像他們這種「愛書閒聊隊」、還有像理人一樣的「不感興趣不過會把工作做好組」,還有「不感興趣也不工作派」等三個組織共同營運著。所以這勞動的不平衡才會令人感到擔憂。
  「那我先走啦!相川同學。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就交給你了,剩下的拜託你嘍——」
  「咦!」
  等等啊,老師。
  但是,圖書館管理員老師卻滿臉笑意,委婉地把剩下的工作全推給他之後,便走出整理室。
  (唔哇……)
  這是什麼沒天理的狀況。
  就算如此,他的堅持就是不引起周遭注意、不吵鬧,只要能夠安穩過日子就好。被多加諸期待,且被烙下認真魔人烙印這種事就免了。
  理人思前想後,放下回收章從椅子站了起來。
  「路葉,可以來一下嗎?」
  向主力成員的其中一人說道。
  那人名叫路葉響子。和理人同為高中一年級學生,是隔壁班的圖書股長。
  她現在正抱膝坐在備品的鐵椅上,看起來正埋首書中。
  「——啊,相川同學。你來得正好~」
  「來吧,這包面紙給妳。是花粉症嗎?」
  「謝謝,因為豚草和稻子……哎唷!不是啦!我好感動喔!這本書真的實在是太厲害,太神了!我覺得相川同學也應該好好拜讀拜讀……!」
  「是啊!下次吧……」
  雖然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在心裡又補上了這句。
  響子是在這裡的常客之中,稀有的「愛書+某種程度會工作」類型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兩人的交情還不錯,大概就像這樣偶爾會閒聊兩句的交情。
  就在幾天前,剛剛把留到背後編成辮子的長髮,剪短到連脖子都露出來的程度。剛剛完成了這大膽的形象轉換的響子小姐,用拿到的面紙把鼻子擤得紅通通,慎重其事地將剛剛閱讀的精裝書緊緊抱在胸前。
  「有這麼好看嗎?」
  響子用力點頭如搗蒜。
  「聽好嘍?相川同學。你可不要看不起他只是本國產的通俗奇幻小說!波濤洶湧的冒險……令人揪心的純純愛情……還有背叛與真實……嗚!這又萌又令人燃燒的展開已經來到了最高點。雖然是油腻濃烈,不過不會冗長乏味。下次的圖書情報評論就決定寫這個了!即使多一個人也好,這是本必須宣傳給更多人的書。我覺得我們就是為了宣傳這本書而生的!」
  「這個嘛……」
  「我們要有遠大的志向啊!相川理人同學!」
  「這、這樣啊。抱歉。」
  要在那裡談什麼志向之類的,總覺得還不如先把堆在旁邊的報廢書本全蓋上章還比較令人開心。雖然主要是圖書管理員老師會開心。
  總之,路葉響子是個極愛書之人,也超·超·超喜歡遊戲和動畫,雖然這證明她和理人完全是不同道上的人,但是理人不並不討厭這樣的她。也很羨慕她能毫無顧慮地說出喜好。自己應該一輩子都無法這麼想吧。
  取而代之的,理人開了口:
  「——有件事想拜託妳。」
  「拜託我?」
  「嗯。木內的閱讀課現在妳上到哪裡了?」
  「咦?閱讀課?這個嘛……好像差不多是上到第三課的一半吧。」
  「太好了。剛好是明天要考的地方。會中才對!」
  「是叫我給你看嗎?真是的。我的筆記很貴喔!」

  「求求妳了,路葉大明神大人!我用教你數學A交換,拜託啦!」
  「好啦好啦。真拿你沒辦法耶!」
  鞠躬哈腰地請她讓自己看筆記,接著就當場開始抄了起來。
  雖然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響子抄的筆記很有趣。與其說是易讀易懂,應該說是「看不膩」。圓圓的字體在密密麻麻的橫線上舞動著,在欄外還偶爾會留下類似推特文句的「好想睡」「肚子餓了」等等的語句。理人光是抄她的筆記,就能夠對她的心情感同身受。
  (啊!)
  嘴角不自覺上揚,繼續抄著筆記時,新的留言映入眼簾。


  ——啊~啊?
  ——考試和預習都好無聊啊!
  ——好想要去別的世界啊!


  是以偏硬的筆芯寫成的淺淺文字。


  ——好想要去別的世界啊!


  「…………可以是可以,不過很辛苦喔!」
  理人似乎下意識低聲碎唸了出來。
  「——咦。什麼什麼?怎麼了嗎?相川同學。」
  「呃,嗯,沒什麼。」
  光是慌忙用笑容帶過,就已經是極限了。
  響子一臉不可思議地吐槽了理人的奇怪行為。交談應該就這裡畫下句點了吧!

  ——沒錯,去異世界可是十分辛苦。
  相川理人現在如字面所述,來到了遙遠的地方。
  這裡是個全面鋪滿帶著光澤的大理石的寬闊空間。是學校體育館的幾倍大呢。理人的腳步前方,紅色地毯筆直向前延伸。
  (快結束吧!快給我結束!)
  地毯右側排排站著盛裝打扮的貴族。左側也坐著一排同樣打扮得雍容華貴的貴族。
  男女老少全都目不轉睛盯著走在地毯上的理人。
  頭上的天花板高得必須抬頭仰望,巨幅壁畫帶著異常的魄力逼近。畫作的中心思想為「英雄與魔神」。畫的是以聖劍打敗邪惡的威猛劍士。
  (這天花板壁畫是之前就有的嗎?)
  有還是沒有呢?不記得了。
  理人腰間掛著與畫中一模一樣形狀的聖劍,繼續往前走。
  因為理人正是做了與畫中所述同樣的事。


  「勇者理人!來得好!」


  清朗的聲音響徹了大廳。
  在地毯延伸到底的最深處——坐在靠背較高的國王專用椅上的是雷·威爾塔米亞·艾塞爾巴哈一世。大國威爾塔米亞的偉大國王。充滿威嚴的五官和六年前會面時相去不遠,但鬍子卻感覺比之前會面時顯得較為花白。
  理人如事先預習般跪下。
  「國王陛下,我回來了。」
  這裡不是學校。
  這裡不是日本。
  也不是外國,更不是地球。
  這裡是異世界——帕納帝雅。
  是由女神帕納帝雅所創造,會昇起兩個太陽的奇幻世界。
  「無名者」勇者o相川理人拯救了兩次的世界。
  然後,剛剛和理人一起走來的少女,也緩緩屈膝跪下。
  「國王陛下,初次見面。」
  「敏捷者」盜賊·伊休安·特洛魯。
  雖名列五英雄之一,卻因為不幸的意外而無法凱旋歸來的悲劇英雄。也是打破數年的空白再度回到人世的尊貴奇蹟體驗者。
  王宮大廳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不論情況是好是壞,此時此刻,她歸來的事實才正式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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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sorz 于 2015-7-7 23:31 编辑

  【1】NEXT STAGE

  正式開始教自己劍術的是一位女劍士。
  在過去旅程中學來,不上不下的習慣,也在她的手中被徹徹底底糾正了一番,之後就是一個勁兒地在實戰中磨練技巧。
  回顧起來雖然是段短短的時間,不過若是沒有當時的指導,就沒有現在的自己。她對理人來說是唯一的師父。
  (——就在附近。現在應該在等待時機吧?)
  理人手放在長劍「月滴」的劍柄上不動,走在草叢之間。
  這一帶樹木生長得十分茂密,加上林地雜草,視野並不是十分清晰。以「那傢伙」的水準來說,應該會在這一帶下工夫才對——
  隨著彈簧彈出的聲音,頭上的枝枒突然飛擊出了一個帶有鋼絲的錨。
  「!」
  來了!在上面!
  理人迅速往後一退,避過了這一擊。錨刺進土裡。理人立刻用右手抓住鋼絲,用盡全力拉扯。
  「喔哇!」
  金髮的少女就以被鋼絲拖住的狀態,從枝頭上摔了下來。不過,她本人又像貓似的在空中調整好姿勢,落地的同時拔出小刀逼向理人。
  揮出的每一刀全都瞄準要害。雖然架式十分凌亂又有獨特的風格,卻是招招能置人於死的劍。避過了幾次猛攻,橫越草叢之後成功逃到攻擊範圍之外。
  「別急急忙忙的就想逃啊……!」
  「這句是我的台詞吧!」
  終於把人引到沒有多餘遮蔽物的草地上,理人再度主動發動攻擊。
  對手那有著長距離射程的錨槍鋼絲還沒捲回。只剩下近戰用的小刀一把。現在的話應該辦得到。
  理人像支箭般火速前進,將「月滴」往上揮去。耳朵上的耳環透著微光。
  「——速·擊·斬——」
  「呀啊啊啊!」
  咦?
  被突然響起的可憐悲鳴給嚇到了,手就這麼停下來了,糟了。下一秒,她的靴子前端華麗地踢上了理人的手腕。
  鏗!長劍月滴飛了出去,掉落地面之後,插入了被細心照料的地面。
  「哈哈!贏了贏了!」
  傳來了歡欣鼓舞的聲音。
  理人哼了一聲。該說什麼才好呢!真是的!
  「……伊休安·特洛魯!」
  忍著手腕的麻痒感,理人大聲叫著。
  伊休安本人則是在草地上蹦蹦跳跳。
  「我說剛剛這樣是不是卑鄙了點?」
  「咦?理人你說什麼!你說什麼很卑鄙啊?」
  明明就心知肚明,還若無其事地反問,真是惡劣。就是這樣,理人才討厭盜賊這種傢伙。
  「理人,你聽好了。要是說到騙人的人和被騙的人哪個比較脫線的話,一般都會說是被騙的人。」
  「……是是,妳說得對……」
  就算如此,心裡還是覺得只有這種時候才裝出一副女孩的樣子實在是很狡猾。
  理人嘆了一口氣,看了看伊休安。
  以緞帶束起了明亮的金髮,服裝是剪短的襯衫配上短褲的輕鬆打扮。在大肆運動了一番之後,流著汗水的肌膚因為身體的熱氣顯得微紅,那相當於十七歲姑娘的胸口隆起處,正因為呼吸而起伏著。
  視線和理人一對上,她就開心地笑了。
  ——是啊,好可愛啊!是個讓人真心會這麼想的笑容。
  那令人聯想到貓科動物的美麗臉龐,明明未施半點脂粉,卻顯得氣質端莊。
  打破六年的空白,她從「蟲洞」上空降下是一個月前的事。現在則是在位於王都的海達爾·瓦畝宅邸中,致力於進行身體的治療,以及填補這六年的空白。
  坦白說,心裡覺得若其他人也模仿同樣的戰術是無所謂,偏偏只有她就是令人坐立難安。
  「哎呀,不管怎麼說,必殺☆女人的眼淚還真管用呀。對理人也有效啊,嘿嘿。」
  「……這樣的話,妳也在禮儀老師面前做給他看看啊!手裡還要拿著蕾絲手帕。他一定會喜極而泣。」
  「那是沒用的眼淚。就跟紅蘿蔔的頭一樣沒用。總之,赢了就是赢了。給我遵守約定啊!」
  「好啦好啦。」
  理人臉臭得跟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拿出硬幣交給她。
  「沒下次了喔!」
  「感謝惠顧——」
  伊休安只顧著笑得一臉開心。理人這複雜的心情她到底懂多少,實在令人存疑。
  「怎麼樣,理人。我也大勝了你一次,應該沒問題了吧。沒什麼地方怪怪的吧。」
  ——雖然乍看之下是個隨口提起的問句,發問的她卻目不轉睛盯著理人的眼。看起來笑著的她,眼裡卻沒有笑意。
  應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與她再會時,她完全不記得六年前的最後一戰之後發生過什麼事。診斷結果顯示,雖然她表現出符合十七歲年齡應有的智慧的一面,但情緒方面卻停留在十一歲的程度。實際上,與理人應對時都很天真。
  「……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啦!伊休安就是伊休安,什麼都沒有變。」
  「是這樣嗎?也是啦!」
  理人很清楚知道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總覺得你好像變了很多。」
  「是嗎?」
  「嗯。外表也是啊……」
  伊休安像是在忍受刺眼的光線般瞇起了眼。
  「理人。你啊——」
  「——你們兩個都在這裡啊。」
  一回頭,身穿著奢華黑斗篷,有著修長瘦削身材的魔法師正好走了過來。
  伊休安大大地揮了揮手。
  「唷!海達爾。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居然贏了理人耶!」
  「真是太好了呢。」
  「是吧!」
  海達爾·瓦畝對洋洋得意的伊休安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他是這廣闊宅邸的主人,和理人以及伊休安同為五英雄的其中一人。不僅爬到了威爾塔米亞王國的首席魔法師地位,在王宮的圓桌會議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在眾人之中是最早出人頭地的。
  「是啊。雖然是件棒得不得了的事,不過,如果兩位在進行訓練時,可以選個好地方,我會很感激。該怎麼說呢……園藝師父會哭的。」
  「啊——」
  伊休安的笑容瞬間開始抽搐了起來。
  海達爾對於眼前的慘況——被亂踏得東倒西歪的草坪,和被錨槍揮倒的一整排植物,似乎想稍作抱怨。哎呀,不過這種狀況也難怪他會想抱怨啦。
  「……伊休安,妳看看。所以我才說會飛的武器不好啊!」
  「啊,你這傢伙!這種時候才把錯推到本大爺……不,是我身上嗎?你真是個卑鄙的傢伙!說到底,那一帶應該也有被理人砍飛的部分才對啊。」
  「哪裡?」
  「你看,就那邊啊!」
  「哪裡?妳該不會在說那個小到不行的地方吧?」
  「那裡怎麼可以說是小到不行!」
  「太誇張了吧?那只是一枝樹枝而已耶!」
  「不管啦!那枝樹枝決定了整個庭院的價值。所以這過失有一半……不!有三分之二是理人的責任!」
  「為什麼結論會變成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麼,反而是旁觀的海達爾噗哧笑了出來。
  「海達爾?」
  「失禮了。看起來精神奕奕的真是太好了。我有點事要找理人,方便嗎?」
  「找我?」
  海達爾點了點頭。
  「啊啊,方便啊。你想跟那傢伙說話的話,就請隨意帶走吧!我來幫你收拾這裡。」
  伊休安把玩著從理人那裡搶來的硬幣說道。「那麼我就先借走他了。」海達爾慎重地道了聲謝。簡直把他當物品似的。
  由於伊休安已邁步走向庭院另一頭,所以理人和海達爾也接著往宅邸的方向移動。
  屋內忙於工作的女僕們,看見理人二人經過,都點頭打了個招呼。時至今日,與大部分的僕人都已熟悉。自從決定在這屋簷下受人照顧以來,也已過了一段時日。
  「前陣子——萊娜閣下捎了信來。」
  「真的嗎?這不是很好嗎。」
  「是的。我從你這裡聽聞了刃霧大師的訃聞及她的近況之後,就寄了封信給她——
  然後回信終於來了。『我不想看到你那討人厭的臉,所以不准來!不過如果要派神官什麼的來的話,倒是可以接受』——還真是很像她的作風呢!」
  「我倒覺得她應該不是真的生氣啦。」
  「是啊。這麼點事我還是知道的。畢竟也一起旅行過。」
  海達爾懷念地伏下了雙眼。
  「大師和萊娜都……五英雄到了今日也只不過是昨日黃花。不過,也還有希望。」
  「嗯!是啊!海達爾。」
  「伊休安·特洛魯……她看起來也幾乎完全康復了呢。」
  「是啊,狀況看起來是還不差啦。」
  「是的。真的像是奇蹟。」
  理人也贊同這個意見。
  本來以為作為魔神封印的代價,她早已命喪黃泉。不過,她還活著,而且回來了。這次理人二人可是費盡心思,不要握得太緊,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滅了希望之光。海達爾無疑也是一直祈禱著奇蹟出現的其中一人。
  「雖然精神方面似乎不太穩定,不過可以像剛剛那樣對話,應該沒什麼問題吧。看著你們像以前一樣鬥嘴的場面,令人十分懷念啊!真是太好了。」
  「哈哈……」
  就是這樣。因為一切都跟以前一樣。
  和海達爾一起走上樓梯,打開他位於二樓的書房門扉。
  這裡是塞滿了大量魔法書和儀式用道具的私人房間。
  一進到裡面,房間中央的厚重桌子映入眼簾。桌上擺著從未見過的水晶球,還攤開著一張畫著魔法陣的布。
  「你剛剛在做什麼嗎?」
  「是的。我剛剛在占卜你能回去的日子。」
  這句爽快冒出來的話,讓理人莫名覺得受到了衝擊。
  「……理人?理人?」
  「…………呃,嗯……」
  卻無法立刻說出接下來的話。只能這樣一語不發地因為「回去」這個單字而呆立當場。
  過去身為小學生的理人,然後接下來是在現代日本的平凡高中生理人。自顧自將他兩度召喚來這個異世界的,就是眼前的這位海達爾。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因為魔神阿耳戈斯的復活危機。
  在這個世界似乎存在著「由異世界前來的勇者拯救世界」的傳說。
  理人在冒險最後得到了聖劍,並爬上了阿邁特山脈,斬草除根地再度封印了魔神。
  當下的危機應該已就此避過。
  在那之後,如此這般留在海達爾宅邸,是因為擔心在途中發現的伊休安——「真正的」伊休安·特洛魯的接下來的狀況。
  奇蹟以最為神奇的方式出現了。
  十七歲的身體裡,住著停留在最後一戰時的十一歲的心,記憶也停留在六年前,即使如此,倒也不是受了什麼重傷。
  再加上伊休安自己本身也為了填補這六年的空白而努力不懈,知識及教養面的空窗期幾乎已經消失。既然恢復到了這個地步,剩下就只有意料之外的誤差和時間的問題了。理人沒有任何理由留在這個世界。
  沒錯,客觀來看這樣才是最自然的。
  (這麼說也是啦——)
  海達爾並不知道。
  理人本身也有一些自己的問題。
  依理人自己的報告,海達爾知道他和假扮成伊休安·特洛魯模樣的魔神一起共進旅途。但是,卻不知道理人當時陷入了戀情。當然他也不可能說得出口。
  「……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這個嘛。在大太陽與小太陽重疊之時——從現在算起的一個月之後會有這個現象。」
  「這樣啊……好久……不過,也不是說要等到很久以後啦……」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啦,怎麼會有什麼問題。」
  輕輕搖了搖頭。
  畢竟是曾經喜歡過的人。要說就這樣回到地球,心裡沒有任何牽掛是騙人的。如果可以,想跟她在一起,不想分開。
  但是,同時理人也明白,向下挖掘這份執著的結果將會是通往黃泉深處。
  魔神曾經說過。
  ——這個身體與思考方式,毫無疑問的是如果名為伊休安·特洛魯的少女順利成長之後會變成的模樣。這可是相當高純度的她將來的模樣喔!如果是我,我辦得到。
  ——你所愛的是十七歲的伊休安o特洛魯,對你所說的話,展露的笑容,這一切全部毫無虛假的是她自己思考所做出的選擇。
  ——她是根據自己的意志而愛著你。
  ——這你可以放心喔——
  阿邁特山脈的山頂上,被理人刺殺的魔神碎片是這麼說的。
  對於理人來說,那可說是唯一的救贖話語。他告訴理人,並非他的幻想也不是願望,而是和一個獨立人格的伊休安情投意合。
  也正因如此,所以很害怕和現在一起笑著的「真正的她」坦白自己的心情。
  要是被拒絕了要怎麼辦?要是跟以前反應不一樣,該如何是好?
  所有一切——全都歸零。
  如果只會得到絕望,還不如懷抱著那微小的救贖回日本去還比較好。理人的心裡也漸漸傾向這個做法。
  無法為外人道——只屬於理人的祕密。
  「——理人。我一直很後悔……六年前在什麼都沒有確認的情況下,就讓你回日本去。」
  海達爾對少言又沉著一張臉的理人說道。
  「……幹嘛突然講這個……」
  「不是突然。從異界引導而來的勇者會改變世界。但是,與此同時,你從以前開始就有幾個選擇。經由我的這雙手,送你回到雙親等待著的家鄉。然後,還有一個選項。」
  「還有一個選項?」
  「是的。另一個選項是——」
  此時,門扉被大力敲打。
  「喂!海達爾,你在嗎?」
  是伊休安的聲音。
  理人二人對望了彼此一眼之後,海達爾開口回答:
  「我在,請進。」
  突如其來是有什麼事呢?進到房間的伊休安一張臉拉得長長的,右手拿著白色信封晃動。
  「有信。」
  「給我的嗎?」
  「對啊。我剛剛在院子裡突然被人叫住,自以為了不起的跟我說:『喂!那邊的!快幫我送去給海達爾大人。請他火速回信。』」
  「這還真是太感謝妳了。這種時候會是什麼事呢?」
  海達爾帶著幾分演技從伊休安手上接過了信封,用魔法拆起了信件的封條。
  伊休安就這樣一臉氣鼓鼓地走向理人。
  「啊——氣死人了。那個大叔一定以為我是這邊的僕人之類的。」
  「辛苦啦。」
  「……算了,如果要說我只是個白吃白喝的,或許也差不多啦!」
  語畢,漫不經心地站在他隔壁。
  「喂~海達爾,怎麼了?幹嘛臭著一張臉。該不會是什麼借款的催繳函之類的吧?」
  如同伊休安無用的擔心發言似的,海達爾讀著信件,眉頭之間愈皺愈深。這表情的確令人在意。
  「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嗎?」
  理人試探著這麼問他之後,海達爾聲音沙啞地回答道:
  「——沒有。沒事發生。目前還不要緊。」
  目前?
  海達爾從書信中抬起了頭。
  「兩位,不好意思。我現在要去一趟王宮。」
  「什麼?」
  「很快回來。」
  話一說完,他就把信放進斗篷胸口處,急急忙忙離開了書房。
  伊休安和理人只能面面相覷。
  「……說什麼沒事發生……」
  「那是騙人的吧!」
  海達爾·瓦畝。一如往常是個很不會說謊的男人。
  果不其然,嘴上說很快回來,結果海達爾卻遲遲未返家。
  他走進自己家門口,已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理人和伊休安正在一樓的餐廳用早餐。
  (唔。)
  明顯是徹夜未眠,雙眼充血的海達爾默默走近了餐桌。現在正好要開始吃剛剛烤好的白麵包的理人,瞬間忘了把麵包塞進嘴裡。整體看起來就是這副拚了命的樣子。
  「海、海達爾,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抱歉。」
  海達爾·瓦畝,突然發動了道歉攻勢。
  「真的很抱歉。」
  「呃,等、等一下,海達爾。哪有人突然就道起歉來。你冷靜一點說明一下啊!沒事的。」
  「……好的,你說得也對……不小心就過頭了……」
  「喂,我說你。以這種氣勢還能跪拜的傢伙可不是什麼好傢伙耶。」
  「是的,伊休安。如妳所說,我確實是不好。」
  海達爾聽了伊休安的吐槽,眼神呆滞地笑了。啊啊,這真的給人很不妙的感覺啊!
  「好啦!快點說啊!」
  「……該怎麼說好呢?王宮發出了召喚兩位的命令。聽說國王想要見見兩位。」
  ——國王。
  ——陛下。
  理人和伊休安異口同聲說道。
  「「你說什麼————?」」
  海達爾聲若蚊蚋地低語著:所以我不是說了抱歉嗎?
  威爾塔米亞的王宮之中,有個被稱為「圓桌之間」的房間。
  雖然這是指舉行最高審議會的大廳更深處的某一間休息室,不知何時開始,意指出入該小房間的人本身被稱呼為「圓桌」。也就是可進行特殊決定,被選中的人中之龍之意。
  關於審議會之名的部分,圓桌會議這個名字比較廣為人知。也包含了真正的決定在圓桌之間內決定的意思。


  ——然後,依據海達爾·瓦畝所言。


  『……本次討伐魔神,第一個條件就是要瞞著圓桌成員暗地裡進行。雖然我以宮廷魔法師的身分在圓桌裡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在王宮中的地位並沒有那麼高。因為大部分的席次都被騎士階級以上的貴族們占據了。由於我現在的立場盡量想要避免一些引人注目的行動,所以才想出委託理人進行的備案。雖然這麼講有點難聽,不過我心裡其實是想著只要理人就這樣回到地球去,就等於消滅證據……』
  但事情似乎並不如計畫中順利。
  『抱歉。貴族們間的流言蜚語,卻在某種狀況下傳到了國王陛下耳裡。陛下本身似乎高興得不得了,既然找到了勇者理人及盜賊伊休安,就應該盛情招待才是……這麼一來,僅憑我個人力量是壓不下來了。真的很抱歉。』
  俯首道歉的海達爾,臉上帶著極為痛恨的表情,所以兩人也無法再在這件事上多加責備。
  就這樣,理人一行人只好順勢而為演變成要進宮去了。
  「……應該不是討國王開心,我們就可以皆大歡喜……吧。大概。」
  理人和伊休安二人,現在來到了離謁見廳極近的休息室。
  說是休息室,它的大小已經差不多等同於海達爾宅邸的大客廳。石灰雕刻美不勝收,呈現優雅圓拱形的高聳天花板。著色的玻璃窗在地板上灑下鮮豔的影子。就連桌上的砂糖壺似乎都具有骨董等級的稀有價值,不管碰什麼都要有相當的覺悟。
  「那是一定的吧。你之前晉見國王時覺得如何,之前不是見過一次嗎?」
  伊休安開口這麼說完之後,在看似昂貴的長椅上漫不經心地盤腿坐下。理人還真羨慕她的那份膽識。
  「嗯,是見過啊。」
  「喔喔,當時的感覺怎麼樣?」
  「不是那麼可怕的人啦。蓄著長鬍子、聲音低沉,雖然相當具有威嚴,單談話時,感覺是怎麼回事啊!話講得不清不楚的。」
  「其實我也不太記得了。因為旅程剛剛結束,確實是授勳和道謝等等……」
  伊休安揶揄似的勾起唇角。
  「什麼嘛!緊張過頭結果太興奮了嗎?」
  「嗯,也許吧?」
  理人露出苦笑。心裡想著就當作是這樣吧!
  伊休安·特洛魯——在已經尋回妳的此刻,這一切都可以只當作是笑話。連那僅剩絕望的喪失感也是。
  現任國王的艾塞爾巴哈一世,目前似乎被評為賢君。聽說是輔佐先帝很長一段時間,直至年過五十的今日才爬上了現在的位子。廣納臣子的進言,不喜專橫獨斷,這是海達爾的看法。
  「總之,我覺得不是個壞人啦!」
  「理人還真天真耶!這種話一點也沒用啦!像這種溫和穩重的好人,反過來說就是他不打算去抑制貴族們那自以為了不起的暴走對吧?」
  伊休安毫不掩飾直率的毒舌發言。
  「海達爾那傢伙在議會等地方會苦戰,也是因為這樣不是嗎?再說了,本大爺們……不對,我們可是把貴族們想建的功、立的業給從旁搶走的人吧?雖然我不記得有這回事啦!他們一定氣得要死,覺得我們會受到歡迎才奇怪吧。」
  「唔——嗯……也是啦……」
  被這麼一說,著實不安了起來。
  「——理人·相川閣下。伊休安·特洛魯閣下。請至謁見廳。陛下召喚兩位了。」
  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了女官平淡的聲音。
  理人二人對望了一下,心裡想著:終於來了。
  「好了,該我們出場了。走吧?」
  「嗯……」
  為了鼓勵略略按著胃的理人,伊休安拍了拍手站起來。
  現在她身上所穿的服裝,是女性騎士用的豪華大衣。這是一群主張謁見時應身著禮服的禮儀講師們唇槍舌戰一番之後,最後決定的折衷方案。
  用手耙抓了一下凌亂的金髮,再重新調整好劍帶及上衣的下襬。在他這麼做時,伊休安回頭問道:
  「有沒有哪裡怪怪的?」
  「沒有,是沒有啦,可是——」
  「可是?」
  伊休安耳尖地回問道。
  ——沒辦法。到了現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下定決心把話說到底。
  「我是覺得既然事已至此,穿一下禮服不是很好嗎。」
  噗——她驚訝地岔了氣。
  「啊?你是白痴嗎?連你都站在他們那邊嗎?」
  「與其說是站在他們那邊……」
  「說到底我怎麼可能適合穿那種衣服啊!你在想什麼啊!」
  「成見還真是很可怕的東西……」
  「別講得好像你看過似的!走嘍!」
  ——就是因為看過才說的啊!
  內心悄悄補上這句話。
  記憶之中的白色女神服飾,閃過了那熊熊燃燒著的營火火焰。在傷口又要汩汩流血前把這一切都埋了。
  現實中的她則挺直背往前走去。嘴裡說著「快點來」等待老是慢吞吞的理人。
  「就跟你說沒問題了。出了什麼事,就腳底抹油溜了不就得了。」
  就是這個笑容。
  因為一切都沒有變——就是因為從動作到表情,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才會這麼痛苦吧。
  多想伸手去觸碰她,這樣的行為卻又令人恐懼不已,真是進退兩難。
  就這樣,在這樣的理人二人面前,謁見廳的巨大門扉漸漸敞開——
  「——此時此刻回到您身邊了,國王陛下。」
  真是的,這真的是現實嗎?
  慎重其事說著此句開場白的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宛如別人的聲音。
  睽違六年再度來到謁見廳。
  被丟進相當於巨大音樂廳的廣闊空間,可以感覺到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兩人身上。那是好奇、嫉妒、憎惡以及憧憬的眼神。
  「初次與您見面,國王陛下。」
  已陷在接近陶醉的漩渦之中的威爾塔米亞國王——雷·威爾塔米亞·艾塞爾巴哈一世,以他那一塵不染的灰色眼眸看向理人二人。
  「嗯。我很開心你們兩位都平安歸來了。特別是伊休安·特洛魯——妳在經過這麼一段時間後還能生還,實在幸運。簡直就是女神所賜予的奇蹟。」
  「讓您擔心了,內心深感抱歉。」
  「身體都沒問題了嗎?」
  「是的。全部都已恢復。」
  如事前所練習的,伊休安似乎做得不錯。真不愧是膽大之人。
  「對了。不然乾脆在現場來個後空翻也沒問題唷!」
  喂喂喂喂!
  理人嚇了一跳。國王雙眼圓睜,朗聲大笑。
  「這還真是靠得住啊!」
  「是的。那麼請您看看。一、二!」
  我說這可不成啊!伊休安!這做得太過頭了!
  雖然理人慌忙想要阻止……
  「哎呀哎呀,陛下。話是這麼說,但看起來沒事的只有外表,我聽說她的內在發展可是相當遲緩啊?」
  伊休安挑起了眉。
  等在王座下方的重臣們之中,有一位女性單手拿著扇子微笑。
  是位體型相當圓潤的中年婦人,塗得白白一片的臉上,始終掛著一副虛偽的笑容。
  「什麼?這是真的嗎?」
  「是的。真的是很可憐啊。還沒嫁人的女孩子就這樣變成了瑕疵品。」
  「您說得真對。明明交給我們騎士團就沒問題了。」
  又冒出了幾句贊同的聲音。
  這是一位體格很好,透出軍人氣息的男性。兩位應該就是所謂的威爾塔米亞的最高審議會「圓桌」的成員——
  聽了臣子的話,國王的臉上出現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國王陛下,請您必定要溫言安慰。海達爾連這種悲劇都造成了,真的是十分努力啊。我們為了追上他可真是拚了命啊!」
  「是啊,就是如此。我們只好向他的『聰明才智』脫帽致敬了。這可是我們想學都學不來的啊。」
  四處傳來了類似的笑聲。那既刻意又帶著幾分嘲笑的笑聲。
  我們和海達爾就在這群難以忍受的傢伙中靜陪末座,仿佛胃疼般垂下雙眼。
  「……淨說些無聊的屁話!在說哪裡的誰遲緩了?」
  「我懂妳的心情,不過現在還是先忍忍吧。」
  在這裡爆怒的話就正中他們下懷了。伊休安對小聲阻止他的理人,啐了一聲。
  但是,也完全可以了解海達爾會想要說出「如果可以,希望能夠暗中進行」這句話的心情了。之前倒沒想到居然會露骨到這個地步。對威爾塔米亞的貴族們來說,理人二人真的是令人難以認同的存在。
  再怎麼說兩人拯救了世界,貴族們可沒感受過這種真實感吧?也許就連世界陷入了崩壞危機的真實感都沒有。因為他們可是從那時起就一直待在這金碧輝煌的王宮之中。
  「原來如此。大家都度過了許多難關吧?真是了不起。」
  只有國王深有感觸地點著頭。
  「勇者理人以及盜賊伊休安。」
  「……是的,國王陛下。」
  「兩位對於我威爾塔米亞王國,以及世界所貢獻之功績,著實值得讚賞。兩位必當留名青史吧!就先給兩位賞賜。你們就收下吧!」
  配合國王的指示,數名侍從走了進來。
  每個侍從分別抬著裝有一眼就可看出十分高價的裝飾品及武器的箱子。豪華的程度,就連伊休安都已忘記方才的憤慨,嚥了一口口水。那份量已是可用「金銀財寶」來形容的程度了。
  「這裡除了我國的財寶之外,還有依耶馬路特大使奉上的物品。全都是數一數二的至寶。要道謝就跟他們道謝吧!」
  國王的說明總覺得聽起來有些籠統。
  (依耶馬路特?)
  那是與威爾塔米亞南部國境相鄰的沙漠小國。
  看了一眼,在排成一列的威爾塔米亞貴族之中,明顯有幾位身著不同風格南國服裝的人民。和理人一對上眼之後,他們以他們獨特的方式行了禮。理人也慌忙回禮。
  地上的魔獸再不復見之後,比起往日,雖然主從關係也有所變化,不過似乎到了現在交流也依然持續。
  接著,理人再次看向眼前堆得像山一樣的財寶。
  真的是金光閃閃,令人目眩的財寶山,不過——他注意到了一件事。
  (——啊!)
  整排箱子中,只有一個東西散發著異樣的光芒。
  當他認知到那個東西是什麽的瞬間,心臟跳得極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該不會——
  「喂!理人?」
  一語不發飛奔到箱子旁。
  「哎呀,還真是野蠻啊!」
  責備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硬是把塞在金幣和銀幣之間的那個物品抽了出來。
  「——呵呵呵,理人啊!突然就看中這個還真是有眼光。那可是剛剛提到的依耶馬路特所贈之物喔。聽說似乎是從沙漠挖掘出來的魔法物品喔。」
  什麼魔法啊!怎麼會有那種事!
  帶著珍珠光澤的白色機身,有個液晶螢幕。
  雖然稍有損傷,外表卻沒有明顯的傷痕。
  用顫抖的手按下電源鍵之後,浮現了熟悉的商標和開始畫面。
  (為什麼這東西會在這裡啊?)
  理人在紅地毯上,喘不過氣似的抬起頭。
  這是——地球的掌上型遊戲機。


  * * *


  ——月台,電車即將進站。
  ——為了您的安全,請勿站在黃線之外——
  「啊啊啊!又滅團啦!」
  在等待電車的月台上,響起了路葉響子的慘叫聲。
  「什麼嘛!真是的!又得從一樓開始從頭來過了——這到底是第幾次了啊!」
  「……好像正在苦戰的樣子呢?」
  「哼!我才不會輸呢!勇者清子是武功高強絕不認輸的孩子。我絕對不會去看攻略的!相川同學,你等著看吧!」
  「是,是……」
  「嗚——」
  雖然對她那莫名的堅持感到不可思議,但是那份想靠自己解開謎底的氣概,感覺上也應該要尊重。
  肩上背著學校的書包,穿著膝下襪的腳跺著月台地板,理人總是在認真操縱遊戲畫面的她身旁發呆。眼神只是追著遠方電線上的烏鴉、電子看板的燈光缺口、映著夕陽的大樓影子之類的東西。是毫無理由也沒有任何堅持的每一天。
  沒錯。所以相川理人只有稀薄的記憶。路葉響子除了智慧型手機之外,還有一台掌上型遊戲專用機,機體顔色確實是白色無誤。隨著光線變化會發出七彩的光芒。那是美不勝收的珍珠白。


  理人離開王宮的謁見廳之後,找了個理由窩在海達爾的執勤室中,操作著關鍵的遊戲機。
  伊休安則是在他身邊,屏住氣息窺探著他手上的東西。比起伊休安,理人現在更想知道真相。
  遊戲機裡插著的遊戲片內容,是國產的角色扮演遊戲。從映入眼簾的圖標叫出儲存的內容。


  戰士 真丸 等級二十八 
  勇者 清子 等級二十七
  僧侶 玉造 等級二十六
  魔法師 穆穆 等級二十七


  理人在勇者名字的地方僵住了。
  清子——響子——路葉響子——
  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被全部抽離。
  (果然是這樣——)
  理人就這樣拿著遊戲機,閉上雙眼,整個人倒入長椅。
  「喂!我說理人啊!沒事吧?這是你的世界的東西嗎?」
  「…………妳猜中了。」
  賓果!如她所料。好不容易就只能擠出這句話。
  而且還是猜中了最糟的狀況。首先,這台遊戲機毫無疑問的是路葉響子的東西。
  怎麼會?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就讀學校的……同班同學的東西。在我被召喚來這世界時,直到最後在我身邊的就是她。」
  「她——是女生?」
  「嗯。這是路葉響子……的東西啊——可惡……」
  「理人。」
  此時,門打開了,海達爾走了進來。
  理人只稍稍張開了眼。
  「你問完了嗎?」
  「是的,雖然只有一些簡單的內容。」
  海達爾先起了個頭,開始進行說明。
  「依耶馬路特酋長國的大使團啊,這次是為了交涉幾處條約的內容修改,前來拜訪威爾塔米亞。雖然聽說交涉本身無疾而終——現在重點好像不是這個。總之,當成貢品提出的物品,似乎是在蒂瑪尼大市場中沒收的東西。」
  陌生的地名讓理人感到困惑。
  「那是在沙漠的綠洲之中定期舉辦的市集。蒂瑪尼是僅次於首都哈塞爾的城市,是那邊的交易據點。」
  「沙漠……市集……」
  更加令人傷腦筋了。
  他的意思是,那個愛書又愛打電動的她現在在沙漠之中?開什麼玩笑。
  「……海達爾……我啊,之前也有說過吧?我來這裡的時候,影響比預料之中來得小。」
  「是的,你有說過。」
  「也有說過或許在別的地方有別的東西被召喚而來,可能會引發災難……」
  「這你也有說過。不過,威爾塔米亞國內並沒有觀測到災難現象。全都是些輕微異常而已。」
  彼此的話開始變得沉重僵硬。對方應該知道理人想說的是什麼吧?
  這些異常並沒有發生在國內。不過,倒是發生在國外——就是這麼回事吧。
  「應該不可能……這麼幸運只有東西被召喚到這裡來吧。」
  「我沒辦法下定論。但是,我想可能性應該很低……那個叫作『遊戲機』的東西,是那位女性的物品對吧?」
  「嗯。當時正好是她把東西放進書包,準備回家的時候——」
  沒錯,正是準備回家的時候。
  如果是在那時被捲進來,這完全是池魚之殃啊!身處搞不清楚東西南北的異世界中,現在是遭受著什麼樣的待遇呢?
  就算和自己第一次被召喚到此處相比也——
  「……海達爾……我要去依耶馬路特。」
  「理人。」
  握緊的拳頭又使上幾分力。可以做的事早就已經擺在眼前。
  「我不會要海達爾也一起來。只要去到那個叫什麼的地方,搞不好可以見到路葉同學。」
  「但是,理人。返回原來世界的儀式可是就在一個月後喔!在那之前,你要是沒有回來,我不知道下一次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別開玩笑了!事情演變成這樣,怎麼可能選擇就我一個人回到原來的世界去。我會想辦法在期限前把她帶回來。對吧?海達爾?」
  魔法師的臉上失了血色。
  似乎是被理人的認真眼神注視得十分不自在,他也點了點頭。
  「——知道了。真的很抱歉。一切的責任都在我身上。就讓我來準備出國的相關事項吧。」
  「拜託你了!要儘快喔!」
  海達爾轉身,再次離開了房間。
  理人祈禱似的低下了頭。腦中浮現了倒在沙漠之中的響子身影。求求妳一定要平安無事。
  (求求妳啊——路葉。)
  此時,突然有隻柔軟的手搭上了理人的手臂。
  那是伊休安的手,她一臉擔心的看著理人的臉。
  「理人。你……你知道嗎?要橫越沙漠可是非常辛苦喔!那可不是個門外漢就能簡單去到的地方。」
  「就算如此,我也只能去。」
  「認真的?」
  「嗯。認真的。」
  「好!那我知道了!我也去。」
  這出人意表的直言直語,讓理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不了,伊休安。妳剛剛自己不也說了很辛苦,難以達成嗎?」
  「就算你這門外漢一個人辦不到,只要有本姑娘伊休安大人在就沒問題了!」
  她拍了拍胸脯。這讓理人感到十分頭痛。
  「……我很感謝妳的心意,不過,伊休安妳還是再休息一陣子比較好。」
  「啊——啊——啊——我說你啊!別在那裡驚惶失措地嚷著怎麼辦,讓人誤會你想要人陪之後,又說什麼但是可是不過的!我沒問題!我連你都有辦法救喔!」
  「伊休安……」
  「就算我待在這裡啊,還不是只被像易碎花瓶般對待,背地视還常作我什麽都不知道。要這樣的話,我還寧願跟著你,照顧你咧!就這麼決定了!」
  一副就是想將這一個月來的鬱憤不平,一口氣全都痛快地發洩出來的模樣。
  或許連找個像是「因為我真的很珍惜你」這種藉口,都不是伊休安希望的吧!因為「伊休安·特洛魯」可是心高氣傲的「盜賊」,永遠都是幫助理人的一方。
  「我沒有什麼地方怪怪的,這話可是你說的!」
  她的眼角閃著光芒。
  令人頭痛的任性,又無勇無謀,不過,或許理人是開心的。因為她擔心他,而且也願意伸手助他一臂之力。
  然後,理人就和當時一樣,牽起了她的手。
  「嗯。那麼,可以拜託妳嗎?」
  「就這麼決定!」
  伊休安露出了一個深入心坎裡的笑容。
  時至隔日,海達爾火速帶來了出國的計畫。
  不過,那可是理人想都沒想過的方法。
  「——咦?共乘?你是說還有別人嗎?」
  來到理人房間的海達爾嘴裡說著:「是的,就是如此。」然後把文件擺在桌上。
  「表面上,你們是前往保護身為大使的羅格維爾大人。雖然風險較高,但這應該是最快且確實可以移動到沙漠的方法了。如果在沒有大型沙礫船的情況下,前往哈塔魯多沙漠可是十分危險。」
  似乎恰巧要派遣一位回禮的大使前往謁見依耶馬路特的酋長。這方面人情往來似乎並不稀奇,移動用的沙礫船是使用依耶馬路特籍的大型船隻,出國的費用全部由威爾塔米亞負擔。海達爾應該是千拜託萬拜託,想讓他們混在使者團之中這個方法吧。
  「他們的目的地是依耶馬路特的首都哈塞爾。一直到中途都跟去蒂瑪尼的路程是一樣的。」
  「不過,我們是貴族的護衛吧……沒問題吧?」
  「這個嘛。雖然羅格維爾一家從以前就是名門望族,但是也可以說他們的家風跟政治總是劃有一條界線。當家的羅格維爾大人也是一樣,雖然占了圓桌一席,也不例外的是極為珍惜繪畫及古董品的類型的人物。所以他會答應我們這個要求也令人十分意外。那個廢材——啊,失禮了。」
  偏偏就是海達爾講了一堆酸溜溜的話,才令人有些擔心。
  海達爾略帶自嘲的笑了。
  「你們可以有自信一點。帶著五英雄前往依耶馬路特,對大人來說也是好處多多。而且我們去求助他們,在形式上也算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他的傲慢發言,可能需要請你們多多擔待,不過船上還有依耶馬路特的護衛和翻譯,應該也不能太過亂來才是。」
  「……就是所謂大人的應酬這回事吧?」
  「真的很抱歉o我只能做到這樣。」
  理人在床上坐下。
  要捨去單獨旅行的輕鬆方便,還真是令人感到可惜。
  但是,猶豫不決的理人手裡拿著響子的遊戲機。珍珠白色的限定機款。冒險途中的記錄檔。
  毫無疑問的,她一定在陌生的地方害怕得抖個不停。
  「我沒有意見。就交給海達爾全權處理。」
  「謝謝你。」
  原以為他會就這樣離開房間,此時海達爾卻又在門前回過頭來。
  「……理人,你還記得嗎?我說過你還有其他選擇這件事。」
  理人儘管驚訝仍點了點頭。
  「嗯,記得啊。」
  「雖然現在說來只像是玩笑話,不過我本來打算這麼說。理人,你是有選擇權的。一個是經由我的手把你送回雙親健在的故鄉。另一個是——在這裡創造你的新家人和故鄉。」
  ——他又小聲的補上一句,真的是在說笑呢。
  然後,隔天,理人和伊休安就朝著熱沙之國啟程了。


  * * *


  ——沙子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從離烏露絲拉頭頂極遠的高處,沙子如絲線般纖細微弱,卻不停地落了下來。
  那是——什麼?是水嗎?不,那是沙子啊!烏露絲拉。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一直不明白落下來的沙子究竟有什麼涵意。
  聽說烏露絲拉他們所居住的城鎮上方,似乎是片浩瀚廣闊的沙漠。
  兩個「太陽」為告知人們早晨的來臨而升起,「風」吹拂起沙子。等到太陽接連落下之後,「月亮」帶來夜晚。似乎有個如此不可思議的世界。
  有段時間十分著迷於這個故事,為了想要看看所謂的真正的太陽而胡鬧了一番。同樣在那個時期,有一次因為跑去確認沙子落下的地方,而趕不上「夜晚」的鐘聲,被身為族長的父親狠狠揍了一頓。
  (我以前……還真是個壞孩子呢。)
  疼痛的臉頰及父親冷漠視線,至今依然像舊傷一樣讓胸口隱隱作痛。不管道了多少次的歉,父親都不原諒烏露絲拉,當時看著背對自己的父親,烏露絲拉流下了眼淚。
  到了現在,當然已經不會想去做那種蠢事。那裡的沙子,是她所不明白的「地面上」的殘渣。從未見過的「太陽」碎片。不管內心如何憧憬,始終只是難以完成的夢。
  她也很清楚這樣就好。
  (即使如此……能不能回頭看看我呢?父親大人……)


  ——乌露絲拉,怎麼了?


  在附近閒晃的亡靈們,擔心手裡拿著採收用籃子的烏露絲拉而飄了過來。他們一直繞著圈子纏上來,拚了命的想辦法吸引烏露絲拉的目光。
  「總覺得……」
  烏露絲拉把手梧住耳朵細聲說道:
  「總覺得……有人在叫我。」


  ——人嗎?還是魔獸?
  ——這樣可不行!他是想迷惑烏露絲拉吧?


  「不是這樣的。是個非常強大……卻又感覺有點寂寞的人。」
  感覺是從上面世界傳來的。
  但是,那是和烏露絲拉一點關聯都沒有的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毫無交集便結束了。
  (所以別再呼喚我了,寂寞之人。)
  (我什麼都做不到呀!)
  細白的沙子依然不停輕輕落下。


  * * *


  ——沙漠的一隅,有一艘巨大的沙礫船正在前進。
  由沙漠蜥蜴代替載貨馬匹拉著的船橇,載著許多客人,彷彿像龍一般的在沙漠上持續移動。
  看向船尾,有一位少年坐在甲板上。
  他把防曬披肩從頭開始包得緊緊的,片刻都不願從扶手前離開。兩眼盯著腳邊不斷流洩而去的沙子,偶爾看到野生動物經過才會站起身子。
  「喂,理人!差不多要吃飯了喔!」
  從船艙中響起少女快活的聲音。
  「我說伊休安,妳覺得那是什麼?」
  「只說那個我怎麼知道是什麼。」
  「該怎麼說才好呢……有點像老鼠,可是又長有雞冠。還排成一列前進。」
  「等一下,我去你那邊。」
  「啊,逃到沙子裡去了。」
  過了一會兒,金髮少女從有屋頂的房間探出了一顆頭。兩人並排站在扶手前,用手指著陌生的沙漠原野景色,互相分享彼此的感想。
  ——這裡是依耶馬路特西北部,被喻為陸中之海的哈塔魯多大沙漠。
  帶著沙子的風依然強勁地吹拂而去。
  將所有希望及喟嘆全吞噬進了白沙及更下方的世界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sorz 于 2015-7-12 00:12 编辑

  【2】DESERT OCEAN

  相川理人的睡眠,在感覺像是鱷魚加上馬的嘶叫再除以二的巨大嚎叫聲中被喚醒。
  「……搞什麼鬼,吵死人了……」
  理人在床上撐起身子,夾雜著幾個哈欠,望向圓窗的另一邊。
  ——與其說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覺得很陌生,更應該說是眼前的壯麗景色一下讓人忘了身在何處。
  這裡是帕納帝雅中最大的沙漠地帶,哈塔魯多沙漠。深藍色的黑暗開始變淺,東方開始出現了幾許橘紅色的光芒。再過一會兒,最初的太陽就要昇起了吧?延伸在雲朵稀少的清朗天空下的是滑順的新雪——不,全都是沙。
  (說是沙漠……不知道材質和地球上的一不一樣呢?)
  雖然心裡在意材質相不相同,不過如果提到出國的經驗,也只有為了參加親戚的婚禮才去過的夏威夷而已。無法確認畫面另一端看到的沙漠到底是如何。試著摸了摸沙子,真是有如細雪般細緻。
  那細緻的沙子被乾燥的風一捲而起,起起伏伏,和隆起的岩石一起繪出了複雜的對比。理人一邊看著這幅景象,開始梳洗整理自己,打開了單人房的門。
  在很早之前就已越過依耶馬路特的國境,在離哈塔魯多沙漠最近的城市之中,換乘了這艘名為「女神的指揮」的沙礫船。
  儘管是間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單人房,光是有房間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吧。即使不小心在走廊碰見其他人時,連錯身而過都很艱辛,只要有水,能夠在餐廳吃上一頓飯,這趟旅程就只能說是舒適了。
  (該說不愧是貴族搭船的嗎……應該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海達爾硬是拜託人家的關係吧?)
  爬上通往甲板的短階梯,寒冷的空氣撫上了肌膚。
  這也是此次旅程中令理人驚訝的一件事。白天的熱氣像假的一樣,深夜的沙漠可是冷得嚇人。就算是即將破曉的此時,空氣還是略帶寒意。
  「好冷……」
  「——還真早啊!英雄閣下。」
  在打開的門邊,頭上包著布的依耶馬路特人漫不經心地將雙手交抱在胸前。
  哈謝姆·徳拉。似乎是——換了這艘船後才加入路程的依耶馬路特的護衛劍士!
  「正在守衛嗎?」
  「是啊,這可是我的工作。」
  哈謝姆說完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會有點懷疑他「似乎是」劍士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從遇到他到現在,從來沒看過他帶著劍。就算是像現在這樣在護衛,哈謝姆站立之時依然手無寸鐵地把雙手收在袖子裡奸笑著。
  體型雖然精焊像個戰士,但就是難以捉摸的男子。說是軍人少了幾份嚴謹,說是傭兵又欠缺了決定性的土氣。
  「離蒂瑪尼還有很長一段路喔。你再在房間窩個五天也不成問題!」
  「……這可不行啊。」
  「對啦!也是喔!」
  哈塞爾發出漫不經心的聲音同意了。
  微妙的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哈謝姆你是……」
  「嗯?」
  「哈謝姆是依耶馬路特軍的人對嗎?」
  「咦?我嗎?好討厭啊!看起來像嗎?」
  「不——」
  坦白說,最像的還是小白臉或騙徒。雖然再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這個嘛。哎呀,反正你只要想說我的薪水比你想像來得低上許多就可以啦!」
  完全沒有回答到問題。
  「不過,是因為那件事吧?雖然好像是說我們的大人物獻上的貢品有問題,你們要來這裡找出一個人,這不會相當困難嗎?」
  「——你是這麼想的嗎?」
  「咦?你不這麼想嗎?騙人——你在找的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對吧?被一個人丟到沙漠裡的異國,語言不通,常識也不懂,又手無寸鐵,可以撐多久呢?搞不好早就死了吧——」
  理人光是面無表情點了點頭就已經用盡力氣。
  「語言有通啦!沒問題的,就跟我現在差不多程度。」
  「啊,這真是太棒了。真是一線的希望之光。」
  沒錯。被丟到異世界的人類,基本對話上不會有困難。不管是哪個國家的語言,似乎都會被自動翻譯。
  取而代之的是,對於文字一竅不通,雖然有個弊病是不管是依耶馬路特的語言、威爾塔米亞的語言,又或者是搞不清楚東西南北的部族的方言,聽起來全都跟日文沒有兩樣,不過不管怎樣應該不會連對話都沒辦法才對。
  所以不管是「幫幫我」或是「不要殺我」這些話應該只要說得出口就能通才對。
  反言之,目前能夠抓住的救生圈也只有這一點而已。
  (……我那時候是還有海達爾在身邊。)
  距今六年前,被丟到水之神殿時,那一無所知的恐懼感直至今日都還無法忘懷。她應該是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況之中吧。不用哈謝姆說,也知道狀況很嚴苛。
  「啊,抱歉。我不應該讓你這麼擔心。沒問題,一定會找到的啦!」
  一聽就知道是安慰人的話,理人回了他一個不自然笑容。
  但就在這個瞬間,咚!由地面下方傳來往上的衝擊。
  理人迅速緊緊抓住欄杆的扶手。一個不小心差點被摔出船去。
  「……好險好險……沒事吧?」
  「我是沒事啦……可是……」
  哈謝姆也一樣蹲低了身子。
  這麼突然是發生了什麼事啊——
  「喂!托托!亂動的話可是會掉下去的!」
  「不、不要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啦!」
  「所以我不是叫你別亂動了嗎!」
  在另一個地方,尖銳的少女慘叫響徹天際。
  理人慌忙趕到之後,伊休安人在船的尖端處。她把腳跨上欄杆扶手,拚了命地想把不小心滑下去的人拉上來。
  「伊休安!沒事吧?」
  「喔!是理人啊!你來得剛剛好。拜託你想想辦法救救這傢伙!」
  「不要啊啊!不要啊啊啊!」
  理人到了伊休安身旁,和她合力把那個哭天喊地的人給拉上來。
  (嘿咻!)
  被以像是拔巨大蕪菁的手勢給拉回甲板的,是一位身穿尺寸不合的魔法師斗篷的依耶馬路特少女。
  年紀才十二三歲左右。就如其他不喜歡被人看見頭髮的依耶馬路特人民一樣,頭部用頭紗蓋住,現在卻可一窺她那豐盈的栗色頭髮。第一眼就讓人覺得可愛的圓臉法然欲泣——不,是已經哭濕了整张臉。
  托托·哈爾涅拉。雖然還很年輕,但目前以乎是在威爾塔米亞魔法學院交換留學中的學生。本來這次應該是因為剛好暫時回國,以翻譯兼嚮導的身分加入旅程——
  「…………好、好、好可怕,剛剛真是嚇死我了……」
  「妳剛剛到底在幹嘛啊……」
  伊休安一邊搔著頭一邊回答。
  「哎呀,我在觀察蜥蜴們早上的鳴叫啦!昨天是恩利爾,所以剛在想說今天會是哪隻呢——」
  「結果是托拉……」
  雖然托托哭得像個淚人兒,還是跟我們報告了結果。
  她口中的托拉,是拉著這艘「女神指揮」號的三隻蜥蜴其中一隻。沙礫船無法像在真正的海洋上一樣,利用風力前進,所以是在船底裝上橇,利用蜥蜴的腳力前進。
  這個哈塔魯多沙漠最大的生物——正式學名似乎是叫作哈塔魯多大岩石蜥蜴——長大之後體型會超過民宅的屋頂。堅若磐石的外表看起來也很像龍,不過倒沒有像龍那樣的魔力及攻擊性。性格也極為溫和,到了最近,對於頻繁往來的沙礫船來說,聽說已是拉船時不可或缺的生物。
  據說將理人吵醒的高聲嚎叫也是這種沙蜥蜴的特徵之一。
  「這些傢伙們要是不會叫就再好不過了。」
  「只有習性是無法改變的吧?」
  好奇心旺盛的伊休安和中規中矩的學生托托,似乎在奇怪的點上意氣相投,進而催生了一段跨越國籍的友情。理人在沙礫船上的生活穩定下來之後,也經常會像這樣跟他們天南地北的聊。
  但是,在天亮前就守在這裡,這麼一來,不禁讓人都快要覺得伊休安此行的目的及方法簡直是反了過來。
  「這下我還真搞不懂妳是為何而來……」
  總覺得背後有人小聲地重現了自己的心聲。
  一回頭,看到姍姍來遲的哈謝姆走過來。看著他打哈欠的睏臉,托托挑高了眉毛。
  「我說哈謝姆!你這樣對伊休安大人很失禮耶!」
  「好啦好啦,我知道!」
  「你一點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懂!她可是令人敬畏的五英雄其中之一,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唷!」
  「啊,說得也是呢——好厲害喔——」
  「你這毫無起伏的語調是怎麼樣——」
  「好了啦!托托。也不用特別提誰做了什麼。」
  「這樣不行的!伊休安大人。對這種人就是要過分一點才剛好。這個人實在是太無知了!」
  托托鼓脹雙頰正在打抱不平。但是,對那一切實際上是毫無記憶的伊休安來說,也許被人稱讚的感覺也很複雜吧。
  「聽好了,哈謝姆·德拉。張開你那泡水的耳朵給我好好聽著!你應該捨棄那種『崇拜五英雄』這件事和『巴結威爾塔米亞』一事是緊緊相連的無聊想法!我也是背負國家尊嚴的留學之人,更應該對把世界從破滅邊緣拯救出來的英雄表示敬意。這是沒有國家之別的。我也不是說要像威爾塔米亞一樣每年都舉行慶典,但是應該都要有感恩的心——唔呀!」
  船再一次大大搖晃了一下。
  滔滔不絕到忘我的托托,以令人發笑的姿勢倒在甲板上。
  「——妳沒——事吧——托托——」
  「沒——事……」
  途中撞到木桶停了下來,就這樣四腳朝天地發出難為情的聲音。
  「是說,還真晃啊。」
  理人環顧了一下四周。像這樣幾次下來,不禁有點害怕船是不是會壞掉。
  「哎唷,我想應該是有一邊的橇弄到了石柱還是什麼東西上面吧。」
  「石柱?」
  哈謝姆把身子靠在欄杆上,點了點頭。
  「英雄大人們應該知道吧?這一帶以前有一個國家。」
  「呃,抱歉。這方面我們不太……」
  反而是理人一無所知。
  「我可是有聽說過咧!說是在幾百年前整個國家滅亡了對吧?我記得名字應該是——維茲納亞王國。」
  「答對了!盜賊大人!時至今日,依舊遍地都是堡壘和城市的遺跡。也就是說,就算沙蜥蜴們咻咻地避過了,可沒辦法連船體都完全避開。」
  理人一行人往欄杆外面看了一看。從現在所在位置來看,連想看到行走的軌道都很困難。不過,被這麼一說,確實可看到像是人造物的石柱被斜埋在沙中。看起來,被埋在沙中那個叫什麼維茲納亞王國的殘骸似乎比想像中還多。
  「喔……確實觸礁的話好像會很麻煩……」

  「可是啊,伊休安。為什麼維茲納亞王國會消失呢?是被魔神什麼的給摧毀了嗎?」
  「你是白痴嗎?他剛不是說了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嗎?你說說看,阿耳戈斯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啊……」
  被這麼一提醒才發覺。就算最早出現也是七十二年前的事。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十年才有了第二次降臨,經過長長的黑暗期之後,還是小學生的理人被召喚則是在六年前。
  不管怎麼努力把這些原因湊在一起,時代還是不吻合。
  「那,為什麼會滅亡呢?」
  「這……這是因為——」
  看起來伊休安似乎也不是那清楚。
  「有一個說法是因為維茲納亞最後的國王突然瘋了。」
  托托一邊理著頭紗,走了回來。而且一臉正經八百對我們說明。
  「據說他到了最後老是下一些奇奇怪怪的命令,因為這高壓政策而苦不堪言的各地部族,便團結一致地攻入王都,並且砍下了大王的頭。」
  「喔……以下犯上啊。」
  順便告訴你們,這個就是我們依耶馬路特王國的起源。欸嘿。」
  真想要幫她鼓鼓掌。
  雖然想都沒想過魔神阿耳戈斯降臨之前的帕納帝雅是什麼樣子,不過看來也有其歷史變革存在呢。
  「以大王為中心,進行討伐的哈吉、塞涅爾、卡耶吉三個家族,現在也依然被稱為『三刀』,並身負依耶馬路的要職。現在的酋長也是三家其中之一的『紅獅』卡耶吉出身的人。」
  「麻煩人物的大王,還留下了讓船隻會東倒西歪的麻煩東西嗎?」
  「是啊——」
  托托同意了伊休安這胡說八道的話。
  「「算了,這種程度就能解決的話還算小事啦!」對吧?」
  兩人痛快地異口同聲。和托托說出同樣話語的哈謝姆,奸巧一笑並吹了個口哨,但是托托卻是明顯一臉厭惡。
  「什麼嘛!還有發生什麼其他的事嗎?」
  「有……有是有啦……」
  「這個嘛。在這裡真該害怕的,比起觸及埋在沙中的石柱之外——」
  更應該害怕的是——
  「喂!托托·哈爾涅拉!妳可不可以過來一下!」
  一陣低沉的聲音突然打了岔。
  托托雙眼圓睜。
  依耶馬路特籍的船員,在門口對她招了招手。
  「有『工作』要拜託妳啦。麻煩妳來幫忙翻譯一下。船長和騎士大人在下面吵了起來。」
  「啊,是!我馬上過去!」
  托托像彈簧玩偶一樣飛快地站了起身,往船艙跑去。
  伊休安拉了拉理人的袖子。
  「吶,他們在說什麼?」
  「你問我他們在說什麼……」
  正當理人想回答她「就像妳聽到的那樣啊」的時候,突然發覺自己的誤解。伊休安則是一臉不耐。剛剛的船員,應該不是講威爾塔米亞話,而是講了依耶馬路特話吧?
  雖然在理人耳裡聽來全都是一樣的語言。
  「……好像說船長和蓋瑞·布朗吵了起來。」
  「呃。那大叔又來了喔!」
  伊休安皺起了眉。理人也是同樣的心情。
  「總之,先去看看吧!全部交給托托也怪可憐的。」
  「了解。」
  不管怎麼說,要應付「那群人」可是麻煩透頂。就算是同為威爾塔米亞的人也一樣——


  朝著首都哈塞爾前進的「女神指揮」號,現在船上載著四位威爾塔米亞人和十位依耶馬路特人。
  詳細來說,親善大使羅格維爾大人和他身邊的正騎士,還有之後才硬是擠上船的理人和伊休安,加起來威爾塔米亞一共四人。翻譯托托和護衛哈謝姆,還有船長和他的下屬,加一加依耶馬路特共十人——這樣的情況。
  然後,船艙之中迴盪著誇張的怒吼聲。
  看了看聲音最大的餐廳之後,其中羅格維爾大人和正騎士蓋瑞o布朗正在對船長和船員惡言相向。
  「——你們給我聽好了,就是你們這群蠢材疏於安全管理,才會害羅格維爾爵爺遇上危險!這還剛好是發生在吃甜點的時候,要是萬一在吃麵包時要怎麼辦?搞不好奶油刀會刺到眼睛啊!」
  「蓋瑞。我吃麵包的時候一向都是配草莓果醬。」
  「唔,這個小的明白。不過,不管怎麼樣,我要你們給我好好負起這個責任!」
  這是什麼情形啊?
  提到這個羅格維爾大人,他是威爾塔米亞的「圓桌」成員之一,這次是以代表國王的身分前往依耶馬路特的代表。個頭小小的倒是身子圓潤,除了自傲的鬍子以外,再加上光滑的臉蛋,感覺像是個很像蛋玩偶的人。
  人格嘛……給人的印象就是「笨○和落落大方只是一線之隔」這樣的感覺,就是溫室裡的花朵少爺,只有年齡逐年增長。非常可以明白海達爾會差點說出廢柴的原因。
  此刻,在他那自傲的鬍子和華麗的衣服上,沾著黏呼呼的鮮奶油。看起來似乎是因為剛剛一陣激烈搖晃使得大人的食物全毀了,在爭論「你們要怎麼負責」。
  「那……那個,那個!總之請您先冷靜一下。有話好好說!」

  托托在幾步之遙的後方鞠躬哈腰地出聲,不過感覺像是完全沒傳達到。
  然後船長自己似乎也不是那麼擅長講威爾塔米亞的語言。蓋瑞愈是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大發脾氣,船長就愈困惑,感覺就像是在對方的怒氣上火上加油的狀況。
  「你給我說說看啊!我倒是可以聽聽你們有什麼藉口!」
  「好了好了,你看看,總之沒受傷不就好了嗎?」
  理人強硬地介入其中。
  「『無名』——相川閣下——」
  「我剛剛也聽說了,據說是原因是出在難以預測船橇的行進軌道上有無異物。」
  換上一副長年修行才學會的逢迎笑臉,盡全力想讓對方先冷靜下來。
  「哼,那只不過是藉口罷了!這可是關乎國家名譽的問題。可不是說沒受傷就可以算了的事。你連這個都不懂嗎?」
  「不過,你看看,你不覺得在那麼大的搖晃之中,還能毫髮無傷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嗎?像我可是一開始還咬到了舌頭,現在都還隱隱作痛呢。還真不愧是羅格維爾大人啊!」
  蓋瑞太陽穴抽動著,彷彿要說「如果是這樣,你就閉嘴啊!」似的。真的很想同意這句話,但是也不能住口不說。
  當事人羅格維爾大人則是抬頭瞥了這邊一眼。
  「……勇者理人。你這傢伙是在稱讚我嘍?」
  「啊!是的。我覺得羅格維爾大人真是太厲害了。」
  「哼。還不錯嘛!我會記得的。」
  「光榮之至。」
  「羅格維爾爵爺!走吧!再繼續待在這裡只會傳染到他們的愚蠢而已。」
  蓋瑞大小聲地拉著鬍子上還沾了鮮奶油的羅格維爾大人,離開了餐廳。
  (……結束了嗎。)
  這麼一來,船長一行則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大爺您真是幫了大忙。」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去了。讓人有點悶。
  「啊?」
  托托就這樣癱坐當場。理人也精疲力盡坐上了餐廳的椅子。
  「理人閣下,感謝您……這份恩情我會記在記事簿上,三代都不會忘記的……」
  「呃,也不用做到這個地步啦……」
  「對啊!托托。這傢伙只不過是個面面倶到男而已。」
  理人瞬間停了呼吸。
  驚訝地回望說出這句話的伊休安。
  伊休安·特洛魯則是正滿臉笑意地跟托托說話。跟那時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話。
  (伊休安。)
  (妳真的是……)
  不管是那時的妳,還是現在的妳,真的一點都沒變嗎?我可以覺得妳們是同一個人嗎?
  「幹嘛啦?連理人都一臉奇怪的表情。不是嗎?淨是把一些不必要的顧慮做得那麼好。」
  「或、或許是吧……」
  「就是就是。你要再多為自己想想啦!現在呢?最重要的是找到響子然後回去吧?」
  感覺這回馬槍貫穿了心臟。
  她果然還是笑著。用同一張臉鼓勵理人。看起來毫不猶豫、毫無保留,打從心底說著「快給我滾回去」。
  「找東西最重要的,不是什麼技巧也不是眼睛夠不夠利。是那種『一定在那裡』的鋼鐵般的意志。你一定會儘早找到響子,並回到威爾塔米亞。然後兩人一起回到『地球』去!你只要真心誠意地這麼祈禱就好了。」
  「……嗯……也是啦……」
  「不要那麼喪志啦!有本伊休安大人陪著,你就放心吧!沒問題的!」
  燦爛地用笑容帶過這句話後,拍了拍理人的肩。
  不過,伊休安·特洛魯。我不想聽這些話。其他的路人甲講這種話都無關痛癢,偏偏就不希望聽到妳這麼說!
  「——理人?」
  「抱歉。就這樣吧。」
  不待她把話說完,理人站起身子離開座位,就這樣快步離開了餐廳。
  「……啊啊啊啊啊?你這什麼意思啊!超級大笨蛋理人!」
  下一秒傳來了伊休安踢倒椅子的聲音,但是他卻沒有回頭。絲毫沒有那個心情。


  * * *


  蓋瑞·布朗氣個半死。
  ——所有人都是飯桶。


  「不像話。這真的是太不像話了……」
  大肆發洩自己的不愉快,在狹窄的船艙中快速來回踱步。
  他所侍奉的羅格維爾大人,因為船員的操縱失誤弄髒了衣服,正在隔壁的更衣室中更衣。
  這艘依耶馬路特船籍的「女神指揮」號,號稱什麼最新型的大型沙礫船,卻從船長到船員的教育完全不像話。我們可是威爾塔米亞皇室的代表,從三代之前就王妃輩出的名門望族羅格維爾家!就連蓋瑞也不只是個無名小卒或隨從,可是王命欽點來守護羅格維爾大人的正騎士之位。也就是說!明明就是再怎麼表現尊重都不為過,從這群依耶馬路特的沙漠民族人士身上,連一丁點的敬意都感覺不到是怎麼回事啊!
  「這群野蠻人……連一句謝罪的話都沒有,是怎麼回事啊……」
  「蓋瑞。我沐浴完後可是需要檸檬片的喔!」
  「是!」
  蓋瑞·布朗,急急忙忙擺出直立不動的姿勢。
  主人羅格維爾大人穿著寬鬆的絲質浴袍回來之後,就整個人坐進了緞面長椅(這可是他從威爾塔米亞帶來的心愛物品)。
  刻意避開了對這個模樣美醜的評語。只是動員了自己所有的忠誠心,不斷咀嚼主人的話中之意。
  「檸檬——片——檸檬——羅格維爾爵爺,您是指這個嗎?」
  蓋瑞打開了放在邊桌上的粉紅色的砂糖壺。壺中裝滿了圓形的檸檬薄切片。在沙發旁畢恭畢敬地遞出了檸檬片之後,羅格維爾大人用手指夾住檸檬片,開始把它貼在臉上。
  沒錯。這也是身為騎士的崇高任務。這麼一想的話也就不過是小事一棒-
  「這邊的淋浴設備,能不能想想辦法啊?一下就沒水了。」
  「我會告知船員,叫他們進行改善。」
  「這房間也是啊!差不多也看腻了。總覺得東西太多了好擠。」
  「這樣嗎——」
  一邊回應主人一邊思考。到底自己要維持這種姿勢什麼時候呢?
  「……惶恐之至,羅格維爾爵爺——」
  「怎麼了?蓋瑞。」
  「關於很擠這件事,我認為有部分是因為有人入住了當初被當作行李室的房間的關係。」
  蓋瑞捧著壺,抬起了頭。
  「是誰?」
  「您應該也知道吧。就是理人·相川和伊休安·特洛魯這兩位。」
  已將檸檬切片貼上臉部的羅格維爾大人,用手輕撫從檸檬切片的縫隙透出來的小鬍子。
  「嗯——」
  這下那些傢伙的落腳處會變成倉庫一角還是甲板上呢?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啦。蓋瑞,我會忍耐的。」
  蓋瑞受到了打擊。
  「什、什、什麼?」
  「沒辦法啊!蓋瑞。把那邊的銅像之類的東西搬去你房間吧!不太適合這房間的內部裝潢。」
  所以在下才會在準備旅行的時候,雖然很婉轉,但是應該也再三提出那半人半象的銅像沒有必要,不是嗎?原來還說得不夠明白是嗎?是這樣啊!
  蓋瑞·布朗生來就是騎士的名門望族,自己本身也認為自己累積了許多身為騎士應該進行的修練經驗。一直被教導著守護重要人士、保家衛國正是榮譽。就連討伐魔神的那份榮耀,本來也應是威爾塔米亞騎士團所應得的。
  而突然殺出來搶走了那份榮耀的就是那群一步登天的傢伙。
  騎士團團長那因為出征前功勞就被搶走的嘆息,蓋瑞依然記憶猶新。大概沒想到居然會被低自己一等的首席魔法師這樣的人物給搶先一步吧。
  不是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們,說他們是只有眼睛很利的卑鄙小人,一直都是這樣揶揄他們的不是嗎?那為什麼?
  「羅格維爾爵爺。為什麼要忍讓他們到這個地步……」
  「蓋瑞。說起那群人,就算沒落了也還是五英雄不是嗎?我認為馬虎應付,可不會有什麼好事。而且還可能會被說三道四。」
  ——我就怎麼樣都行是嗎……!
  「還有啊,臉可是很重要的喔?雖然『無名』相貌平庸,不過我覺得他那帶點害羞的感覺還不賴。雖然只有一點點啦!」
  無法原諒。再怎樣都不是可以原諒的事。
  羅格維爾大人睡眼惺忪地看著全身因為怒氣而顫抖的蓋瑞。
  (你這傢伙。說什麼五英雄啊……!)
  蓋瑞就這樣依他所言,拖著銅像離開了房間。一邊拖著銅像,過了自己房間而不入,刻意爬上樓梯來到甲板上。然後一到船艙外……
  「吼啊啊啊啊!」
  一口氣把那東西給丟了出去。
  「……不可原諒……理人·相川,還有伊休安·特洛魯……」
  半人半象的銅像就這樣插進沙裡,逐漸遠去。


  * * *


  「在搞什麼東西……」
  理人靠在甲板的扶手上,瞇眼看著流逝而去的沙漠景像。
  什麼混帳、白痴之類的,伊休安怒氣滿滿的尖叫聲還在腦海裡迴盪。
  該怎麼說呢?那是不行的。實在不行。完完全全是可疑的行為。但是,不管怎麼樣自己確實不想聽。無法忍受揶揄自己是「面面俱到男」的那張嘴,居然還鼓勵自己說:「沒問題,你回得去的。」
  (……就這麼想趕我走嗎?)
  類似這些事。明明她應該是沒有絲毫惡意,自己卻想著這些事,感覺十分難為情。
  相信魔神的話什麼的,果然還是太自私了吧——
  ……伊休安應該還在生氣吧?
  而且還是怒火中燒。
  雖然已經做了的事就是覆水難收,卻找不到應該說明的詞彙。
  「喂喂喂,我說你啊!你在做什麼啊?這樣不行喔!」
  理人心不在焉地抬起頭。
  船尾一帶似乎聚集了一群人。威爾塔米亞的正騎士蓋瑞·布朗,正被船員們包圍著。和剛剛的情勢逆轉。依耶馬路特籍的船員連珠炮似的把話說得飛快,實在不認為語言不通的蓋瑞會懂得他們在說什麼。
  理人靠近人群。
  「發生了什麼事嗎?」
  「——啊啊,理人。」
  發現他過來的船員鬆了口氣似的說。
  「這位騎士呢,還真是令人頭疼啊。突然從這裡把行李扔了出去。我跟他說不可以這麼做。事情真的很大條。」
  ——行李?
  理人望了望欄杆的外頭。
  船隻通過的軌跡,在沙上留下兩道痕跡。
  在這途中,確實看到了不常見的人造物插在沙上。是個有著不可思議造型的——銅像?
  「蓋瑞……」
  「這可不是——『無名』的相川閣下嗎?你來得正好。」
  蓋瑞也大獻殷勤地迎接理人。
  「能不能麻煩你想辦法跟這群無禮的船員說一下,學一下禮貌啊?在我耳邊鬼叫鬼叫的,害我都不舒服起來了。」
  「那個,你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
  理人的問題讓蓋瑞聳了聳肩。
  「啊。就只是把不要的東西處理掉而已。稍微減少船上的貨物重量也比較好吧?」
  「蓋瑞說他只是處理掉了不要的東西。」
  理人想說幫船員翻譯告知。船員的怒氣又更上一層樓。
  「還真是我行我素啊!不要的東西就請不要帶到船上來!要是生氣了該怎麼辦啊。」
  這次又再度翻譯給蓋瑞聽。
  「船員說,若果生氣了話改怎麼辦。」
  「生氣?誰生誰的氣啊?你該不會說區區一個船長有什麼資格對我說三道四吧?」
  理人問了問船員。
  「蓋瑞在問是誰會生氣?是船長嗎?」
  「別說蠢話了!當然是說沙漠中的亡靈會生氣啊!」
  「沙漠中的亡靈?」
  「對啊。這裡可是凝聚維茲納亞王國的大王,以及一起死去一干士兵們的悔恨。看不順眼就會跑來把我們拉到沙裡去。絕不可輕忽。」
  理人把船員的話原原本本傳達給蓋瑞。而他的回答是——爆出大笑。
  「哈——哈,哈哈!」
  已經是拍著手笑個不停的程度了。
  「有什麼好笑的!」
  「冷靜點!冷靜。」
  理人拼命拉住了惱怒的船員。
  「蓋瑞,不要再笑了。大家可是很認真的。」
  「真是夠了。在這個連魔神都已降伏的時代,居然要我去懼怕一個已經滅亡的蠻夷部族?那種鬼話可不可以他們私下說說就好?」
  「就算是這樣,你做的事也不能被稱讚吧——」
  理人的話在這裡停了下來。因為蓋瑞忽地臉色大變瞪了過來。
  「……他們可是沙漠的專家喔。還是不要太看不起比較——」
  「相川閣下。你這個人啊,實在是非常喜歡把威爾塔米亞擺在一邊,而選擇站在依耶馬路特那邊呢!」
  「你說什——」
  不懂他的意思。問題是出在這裡嗎?
  「在謁見廳對王發誓的忠誠都是假的嗎?我是常聽說一旦出了國,就會講出真心話啦,不過做得這麼明顯也真的讓我很難回應啊。」
  「不,不是這樣。我只是冷靜地思考……」
  「冷靜!這個詞彙聽起來是多麼好聽啊。我聽起來,就好像只是拐彎抹角在說我一介騎士卻薄情寡義呢。真遺憾對你來說是這樣。對五英雄的你來說。」
  「蓋瑞·布朗。」
  「啊啊,怎麼了嗎?有什麼想說的你就儘管說吧。就讓我洗耳恭聽吧!『無名』的勇者。」
  「你討厭我,我是沒差。但是,我並不覺得把白的說成黑的就是什麽忠誠心。艾塞爾巴哈一世可沒要求我到這種地步。」
  「閉嘴!別用你的臭嘴來說王的意向!」
  蓋瑞氣了起來,把繫在頸上的禮巾扯了下來,往後一丟。
  禮巾乘著沙漠裡的風,飄到船外去了。
  蓋瑞雙眼燃著熊熊怒火,狠狠瞪著理人。
  「——怎麼啦?理人·相川。就算你再怎麼不信奉一般常規,也不可能不明白這個動作代表什麼意義吧?」
  明白是明白。勉強從一些流言或是間接聽來的知識。
  也就是說,威爾塔米亞的上流階級——騎士階級以上的人,拉下保護脖子的禮巾,把禮巾越過肩頭丟到背後這動作可是有個很大的意義。最近,一般民眾之間,帶點趣味傳來傳去的這個行為的意義就只有一個。也就是和理人他們的世界裡「把手套丟到地面」這個動作的意思一樣——
  在實際感受到之前,蓋瑞大喊:
  「賭上威爾塔米亞正騎士之名,我要跟你決鬥!」
  ——事情到底為什麼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從剛剛開始滿腦子都想著這件事。
  「喂!我說你啊!把那邊的桶子再往旁邊搬一點。多少讓地方寬一點也好。」
  「托托!別發呆了!快點把賭金收一收!敢偷錢妳就給我小心點!」
  「是,是的!」
  「有沒有其他人有空?」
  船上忽然開始忙碌了起來。
  一切都是為了觀看即將開始的理人和蓋瑞的決鬥。
  強烈陽光照著的甲板上,來往著大批人潮。依耶馬路特的船員們準備決鬥的場地,翻譯托托·哈爾涅拉等人則是抱著裝有零錢的鍋子左右移動。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啦!)
  似乎已經完全不存在理人本身的意願了。
  「哎呀哎呀,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呢!」
  突然從背後發出聲音的是哈謝姆·德拉。
  臉上露出一個要笑不笑的笑容,看起來眞的像是享受這般事情變化,這樣應該是理人的被害妄想吧?
  「這次我自願成為此次決鬥的见證人。請多多指教啦!」
  「……還真是謝謝你啊!」
  「真的很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心中覺得自己很不會應付這種人,他站到了理人的身邊。
  「對威爾塔米亞的騎士來說,一對一的決鬥應該是最重要的事吧?應該可以看到認真的揮劍吧?」
  「認真?」
  「我是說你的劍啊。勇者大人。」
  哈謝姆露齒一笑。
  「依耶馬路特是個窮人聚集的國家。自從打倒大王,建國以來,從來都沒有過真的統一這種事。『三刀』的威望也只不過僅限於中央而已。所以地方才會有一些不服的部族不屑一顧而開始反抗。啊啊,威爾塔米亞是多麼令人羨慕啊。如果一味崇拜雙親是跟不上的。雖說如此,像個叛逆期的孩子一樣,只單方面反抗也很遜。所以,我想親眼見識見識,然後才能認同!名聞遐爾,討伐魔神的五英雄,揮舞著破魔聖劍的『無名者』的厲害。所謂拯救了世界的劍,到底有多少斤兩呢?」
  理人感受到了無法言喻的惡意。
  「……要是失望了我可不管喔。」
  「哈哈哈!謙虛要是過了頭,只會吃虧而已喔。這艘船上也坐了許多部族的人,大家可是把期待全壓在你身上,賭上了少少的錢喔。你看看,這賭局的倍率。」
  哈謝姆這麼說。確實,被張貼在船柱上的倍率,一面倒都是壓在理人身上。
  「不過,哎呀,那個啊。感覺實在是太過一面倒了吧?這樣下去,大概最後的結局會是賭局不成立而退錢給大家吧!」
  「喂!莊家!我賭蓋瑞·布朗贏喔!」
  從船艙的方向,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伊休安·特洛魯用出身良好的貓般的腳步,往船員之間走來。
  「賭金要交給誰?啊啊,托托,是交給妳嗎?」
  「……是、是的。暫時……由我來保管。」
  「嗯,好。來吧!就這些。要是不能用威爾塔米亞的銀幣的話,也可以換其他東西。哪個比較好?」
  「不會……都沒關係的……那個。」
  「怎麼了?」
  「沒,沒關係嗎?賭布朗贏……」
  「什麼嘛!我只是壓我覺得會贏的人而已,哪裡有錯了?」
  聽了這句話,周圍的人突然開始喧嘩鼓躁了起來。
  「……喂!她說什麼?」
  「好像說是不壓在勇者身上,要壓在騎士那邊耶!」「他們可都是五英雄耶?內鬨嗎?」「不知道。搞不好其實真的很弱咧?」「所以是虛有其名嘍?」「什麼嘛!只是個浪得虛名的勇者喔?」
  ——這樣的竊竊私語此起彼落。
  「喂!托托!果然還是幫我改壓在騎士身上好了!」
  「我也要!」
  大家竟然開始變更壓注的對象。
  像颱風眼一樣受到眾人矚目的伊休安,回頭望著理人吃吃笑。
  「怎麼?該不是覺得我一定會無條件支持你吧?」
  是因為剛剛的怒氣還未消嗎?她對啞口無言的理人繼續說道:
  「話先說在前頭,你最好不要太看不起騎士團的劍術喔!他們可是花了幾百年磨練至今的『正統派』。最好把他跟傭兵退役,亂七八糟的劍術看成兩回事比較好。」
  ——即使如此。
  雖然被正面挖苦了師父萊娜·艾魯恩的劍術,就算是逞強,理人也只能回以笑容。
  「正合我意。搞不好是妳輸了零用錢在那裡哭呢!」
  「做得到的話你就試試看啊!」
  默默視線交會之後,哈謝姆開口了:
  「好啦!差不多就到這裡啦!兩位!那傢伙也該登場啦!」
  看了看,正好是全副武裝的蓋瑞·布朗出現在甲板的時候。
  身上裝備著映著陽光閃耀著的白銀鎧甲,背上背著和孩童身高差不多的長劍。每當在甲板上踏出一步,板金的東西互相摩擦發出尖銳聲響。
  「蓋瑞。我可是不曬黑主義者喔!」
  「是的。小的明白。我有為了大人準備了座位。」
  被蓋瑞帶領前來的羅格維爾大人,被安排坐在放置於遮陽篷內的特製折疊式躺椅上。拔開準備好的酒的木塞,似乎提高了觀戰的氣勢。
  「來吧來吧!各位,主角都登場嘍!不想受傷的話,無關人士請退下,退下!」
  見證人哈謝姆,舉起了藏在袖中的雙手,開始趕人。
  伊休安和托托退到後方。周圍的人空出一個理人和蓋瑞單獨決鬥的場子。
  蓋瑞彎起唇角笑了。
  「姑且稱讚你一下沒有臨陣脫逃吧。」
  「在這種沙漠的船上你是要我怎麼逃。」
  「一張嘴真是不饒人。」
  心情怎麼都感覺有根刺。蓋瑞的手伸向劍柄,拔出長劍。被精心研磨的劍身映著帕納肯亞的兩個太陽發著光。
  理人的裝備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從海達爾那裡得到的長大衣,以及封印魔神時所使用的長劍「破魔聖劍」。
  把劍拔出劍鞘後,柄上的寶珠微微震動了一下。周圍傳來近似「喔喔!」的喧嘩。
  「喔——那就是傳說中的聖劍嗎?」
  「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咧——」
  蓋瑞看到眼前那把傳說之劍,厭惡地啐了一聲。
  「……羅格威爾大人。小的懇請您在此場決鬥之後,思考一下我這個人身為人類的價值。五英雄的『無名』和威爾塔米亞聖堂騎士團的正騎士。究竟誰才適合成為榮耀的守護者呢?」
  開始!在哈謝姆的此句宣言下,雙方的行動獲得了完全的自由。
  蓋瑞一邊舉盾,開始進行半圓形的移動。理人則是小心翼翼警戒著不要踏進對方的攻擊範圍,等待對方進攻。
  「喝!」
  蓋瑞大吼,使出一記尖銳的刺擊。
  理人偏過半個身子避開了這一擊。雖然接著還想進一步砍向對方胸前,但是被蓋瑞的盾擋了下來。
  理人的驚訝似乎也傳達給了對方。他在盾後咧嘴一笑。
  瞧不起他的話可是會吃苦頭喔——這是真的。
  (這就是威爾塔米亞傳統騎士的劍嗎?)
  不給任何空檔不停刺出的劍,理人慎重地看仔細並一一接下每一劍。
  如果一開始就以半吊子的心情開戰,無疑一定會狠狠吃下第一擊。強力又正統的劍術,與防禦之盾合為一體,毫無破綻。
  「怎麼啦?『無名』。一直逃的話可是打倒不了任何人喔!」
  他的挑釁也默默吞了下來,不可能會沒有可突破的地方。
  理人稍稍蹲低了身子。然後長劍就這麼擦過頭頂。咚!地大力地跺了下地板。像是讀取了自己想要正面突擊心思,劍柄上的寶珠開始閃爍了起來,傳來一陣緩慢的震動。
  刀刃的顏色改變了——
  「什麽?」
  理人將快要一劍砍下的聖劍,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了下來。氣勢一下無法全部避掉,在地上滾了一圈。
  總算是單膝站起,重新調整好了體勢。
  「——哈,哈,哈。」
  隨著看的人的觀點,搞不好看起來像是理人正要砍下去的前一秒,不小心被絆倒了。周圍也響起了失笑的聲音。
  「喂喂,勇者大人沒事吧!」
  「好好幹啊!」
  ——若真是這樣,搞不好還要好上個幾倍。
  (糟了。)
  (劍的威力怪怪的。)
  破魔聖劍不太對勁。
  並不是狀況不好,剛好相反。
  (這也太強了吧!)
  似乎是在吸收了理人的「砍死你」的這份想法之後,又過度解讀這份意志,威力無上限的增幅,令人完全無法控制。
  「不要太令我失望啊,理人·相川。就算只是個見習騎士也還能再戰一會。」
  理人用力地咬著唇。
  那異常威力的證據,蓋瑞·布朗所舉起的鋼鐵之盾,像是被燒燃器給燒個精光似的,下半部被削掉了。最可怕的是蓋瑞對這件事渾然未覺。
  (要是真的打到了,會怎麼樣呢?)
  可能連一點的補救或是手下留情的餘地都沒有,他會死在這一擊之下。
  蓋瑞再度前踏,揮劍。理人完全無法主導情勢,落於守勢。
  想想,自從魔神一戰以來,一次都沒有在實戰時好好使用過聖劍。雖然之前就覺得萊娜的「認知使用者」、「回應意志」等說明是正確的,卻沒有什麼機會去思考這到底是意味著什麼。
  理人手中緊握聖劍,不斷擋下蓋瑞一記又一記的猛攻。但是,一旦對方露出破綻,就會開始動作,給對方致命一擊。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
  「喔!剛剛那一擊真危險啊!但你還是太天真了!」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這種東西,才不是自己所揮的劍。
  並沒有自己的一時和期待。感覺就像是和穿著紅鞋一直跳舞至死亡的芭蕾舞者一樣,只不過,不是砍掉腳踝,而是除了砍掉手腕之外無法停止嗎?可惡。」
  「——可惡。」
  理人咬緊牙關,即使如此還是持續閃躲對方的劍。
  「好、好快!」
  「那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真是……不過勇者也都全部避開了哩……」
  外野的聲音也逐漸聽不入耳。唯一僅有的就是看著對方的劍路。因為內心深知一瞬間的鬆懈就會造成「對手」的死亡。
  漸漸地一直持續進行攻擊的蓋瑞表情開始扭曲。對於完全不主動出擊,淨是躲避攻擊的理人,或許讓他覺得很不痛快。
  即使如此,還是不能由自己主動——
  「——!」
  蓋瑞的身體大大地傾斜了。就這樣拿著劍,手撐著甲板的地面。
  似乎是被滴落的汗水給滑了一跤。呼吸紊亂,維持厚重鎧甲和盾似乎耗盡他的體力。
  蓋瑞的臉部因為絕望而扭曲。客觀來看,其實也很清楚只要在這時追擊就可以勝出。
  砍得下去嗎?應該砍嗎?
  猶豫其實只有那麼一點點。
  但在下一秒,附近響起了奇怪的「叫聲」。
  (怎麼回事?)
  理人環顧四周。那是有如風吼及地鳴般的低沉刺耳的噪音。這聲音和沙蜥蜴早晨的鳴叫聲也不相同——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在一旁觀看的船員。
  「要起風暴了!」
  「快停船!」
  本來在一旁觀看的姿勢立即站了起身,像是蜘蛛的孩子般散開來在甲板上奔跑。
  已經沒有半個船員在注意決鬥接下來的狀況了。蓋瑞愣愣地單膝跪地。下一秒,船被以令人難以相信的角度給「舉起來」了。
  「這!」
  船尾被舉起超過四十五度。
  堆在甲板的貨物一件一件滑落。差點和滾過來的大木桶正面撞上,慌慌張張往欄杆的地方避了過去。位在正後方的蓋瑞的盾就以擋下它的形式,一同往船頭滑去。
  「蓋瑞!」
  不是只有這艘沙礫船。沙漠激烈晃動著。
  就像遇上大風雨的外海似的。沙子波濤洶湧地打起浪頭。不成浪花的沙粒噴起,視界已不到平常的二分之一。手裡抓著欄杆,仰望的天空,染上了一片陰森的紅褐色。
  一瞬間閃過腦海的是,小學五年級的封印魔神那一戰。那片天空彷彿令人看見了世界末日——
  「解開沙蜥蜴的繩子!」
  根據船長的號令,高低起伏的地面與船體之間,瘋了似的不停亂動的沙蜥蜴繩子被解開了。獲得自由的三隻沙蜥蜴,火速往沙塵的另一頭飛奔而去。
  沙礫船「女神指揮」號,在那之後像是汪洋中的一葉扁舟,晃了好長一段時間。
  運氣好的在船艙裡逃過一劫,還有人只是抓著柱子或扶手撐了過來。
  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人,只能和貨物一樣,掉落到外頭的不知名之處——
  (——啊。)
  此時,理人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
  好像看到了在迷濛的沙塵滾滾之中,羅格維爾大人華麗的衣裳消失在船外。
  「羅格維爾爵爺!羅格維爾大人!」
  蓋瑞·布朗的尖叫不絕於耳。
  「掉下去了!大人掉下去了!快來人啊!」
  但是他的話卻無法傳遞給不懂威爾塔米亞語的船員們。在狂爆沙浪之中,沒有一個跟隨他而去。
  「羅格維爾大人!」
  但是——也正因如此——理人的身體動了起來。回過神來,已跺著地板往欄杆的另一頭飛奔而去。
  掉下去的人,只能束手無策地眼巴巴看著他們掉下去。
  因為這在理人的心中已經是一件比什麼都更令人難以忍受的事。
  「喂!等一下!英雄大人?你在做什麼啊!」
  像是哈謝姆的男子聲音,聽起來好遠好遠。


  * * *

  ——時間會為人們帶來什麽呢?
  零歲到三歲。完全沒有任何記憶。只是努力讓身體成長,長成嬰兒能夠行動的身驅。
  四歲到八歲。以特洛魯家獨生女的身分,在偏僻的荒山野嶺裡盡情奔跑。從沒想過會失去這樣的生活。
  九歲到十一歲。父母雙亡,開始了身為盜賊的修行。潛入迷宮之中,圍繞著寶藏的每一天都和生死搏鬥。最後最險惡的是和最強的夥伴們,一同以封印魔神為目標展開了冒險。
  然後——從這裡開始,伊休安的時間突然中斷了。
  感覺就像是連在一起的時間被別人硬生生拔掉似的,被切成碎片的時間軸飄浮著,最後伊休安被以一個十七歲女孩的身分放了出來。
  就算聽了為什麼會演變至此的說明,還是沒辦法認同。
  如果說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就是伊休安只要看著顧慮自己、而且想照顧她的「夥伴」,內心就覺得無比煩躁。
  搞不好已經不需要了,但還是想說。
  不要哭!理人。我不喜歡看你哭——
  搖晃是什麼時候平復的。
  伊休安·特洛魯終於鬆開了緊咬著的牙關。
  「這——……我還……活著嗎……?」
  雖然從船體開始大幅搖晃時開始就已經先進入船艙避難,但還是非常辛苦。總之窩在那窄到出名的走廊,拚了命的用腰和腳底盡量不要讓自己飛出去,然後撐了下來。一放開穿著靴子的腳,僵硬的全身開始嘰嘰嘎嗅響了起來。
  (啊——還以為死定了……)
  雖然似乎有一次在「蟲洞」差點死掉,不過快死的時候還是會覺得自己快死了。這是人類普遍的真理。
  四周散亂著不知本來是擺放在何處的貨物。
  一邊轉動肩膀,一邊張望四周,應該有一起拉進來避難的托托,正在一旁頭暈。
  「喂,托托。妳沒事吧?」
  「……啊嗚……啊……頭好暈……咕嚕咕嚕……已經不能……再轉下去了……」
  總之,看起來是沒有什麼顯眼的外傷。她決定就這樣丟著她不管。
  (魔法師,沒有「漂浮」這個技能來著?)
  還是說,那個技能是沒到海達爾那個等級就無法學到的嗎?
  伊休安越過四散的障礙物,打開回到甲板的門。
  外頭如預料之中,狀況悽慘。
  遮陽帳篷被吹飛,木桶滾落四處。從頭到腳都被沙子覆蓋,癱在地上的船員和正騎士,全都在甲板上東倒西歪。腳斷了的折疊椅,是那個人妖貴族大人所使用的東西。
  船長和哈謝姆·德拉兩人正熱烈交談當中。
  「喂!哈謝姆!」
  伊休安揚聲一喊之後,兩人都回頭看向她。
  「如果你們在找托托,她在船艙裡喔!毫髮無傷。」
  「——這樣啊?」
  「嗯。麻煩你幫忙跟船長說一聲。」
  雖然他低頭看了一下伊休安,不過又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始用當地的語言跟船長說起話來。以一個總是吊兒啷噹奸笑的男子來說,難得地顯得很不自然。感覺就像是在說現在不是這個時候。
  「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個嘛,有一點小事啦。」
  哈謝姆籠統地說著。
  隨著時間流逝,可行動的人數也變多了。即使如此,不知為何卻不見伊休安所認識的那個黑髮少年的身影。
  伊休安無計可施,只好開口詢問:
  「我說,喂,哈謝姆。」
  「怎麼了?」
  「你有沒有看到理人?」
  針對這個問題,依耶馬路特的護衛劍士的回答是……
  「看是有看到,不過不見了。」
  「啊?」
  「在沙塵暴中,我看到他從這裡跳到正下方去了。」
  像是腦門被敲了一記般的衝擊,不禁讓人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為、為什麼——」
  「他想救掉下去的羅格維爾大人。結果兩人都沒有再上來了。」
  伊休安鞭策了自己怎麼都停止不了顫抖的身體,從他口中所說的欄杆往下看去。
  一望無垠的沙還是只有沙,四處都不見夥伴的身影。
  從這裡?
  在沙塵暴的當時?
  無法停止襲來的暈眩感。
  ——結果。不管船上的船員找遍船艙的每個角落,失蹤人數還是沒有改變。
  身為威爾塔米亞國王的代表的高階貴族羅格維爾爵爺,以及「無名者」的勇者理人·相川。只有這兩人從沙礫船「女神指揮」號突然跌下去而消失無蹤。
  「你要怎麼給我個交代!他可是國王的代表啊!」
  「蓋瑞大人請冷靜。求求你!」
  聽了同樣消息的蓋瑞·布朗,完全不聽托托的阻止,跟船長激烈爭執。
  自己——該要怎麼辦才好呢?
  伊休安不斷用力緊咬自己的嘴唇。
  (喂。)
  (理人。)
  (那個——大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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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sorz 于 2015-7-12 00:14 编辑

  【3】UNDER GROUND

  ——戴亞隆平原「火與闇之迷宮」最底層。
  石造的大廳潮濕、陰暗,充滿著潮濕的野獸的氣味。
  看守這層樓的是牛頭巨人。幾經锻練的肉體搭配手中巨斧,一一擊退挑戰迷宮的侵入者。
  「理人!牠過去了!」
  大聲喊著的是「女劍士」萊娜·艾魯恩。被她砍了一刀的巨人,又添了幾分兇狠地往理人襲去。
  ——吼吼吼吼吼!
  (過、過來了!)
  上前迎擊的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小學生勇者。他緊緊握著雙手劍,光是不要拔腿就逃就已經到了他的極限。即使如此,他還是竭盡全力大喊出聲:
  「你這怪物!」
  怪物手中巨斧與理人的劍正面衝突。在昏暗之中,迸發激烈的火花。
  「很好!壓制下來了!」
  「做得好,理人!這次眼睛沒閉上啊!」
  聽見「魔法師」海達爾·瓦畝與「盜賊」伊休安·特洛魯的歡呼聲。但是,理人可沒那閒工夫回應他們。光只是眼前這隻淌著口水壓制過來的怪物,就讓他恐懼得無以復加。
  「怎麼樣都好!快想想辦法啊!這傢伙!」
  「好啦,知道了。聽好,海達爾。這傢伙的弱點是電擊。」
  「知道了!」
  海達爾的詠唱聲開始響起。
  「叢雲之光啊!」
  舉起的魔杖開始冒出雲霧,下一秒閃電爆了開來。銳利的雷擊貫穿巨人的身體。
  「老頭!趁現在!」
  「喔喔喔!」
  緊接著「僧侶」刃霧大師的一擊結束了一切。怪獸頑強的肉體癱倒地面。
  接著,不管身處任何情況,信仰著自己的神的老僧最後依然未忘記祈禱。
  「來吧!帕納帝雅之光與你同在。」
  獨自詠唱祈禱的語句。
  總之——一個危機過去了。看見面前一動也不動的怪獸,理人放下劍,勝利的喜悅爆發開來。
  「太棒了!」
  其實這是第三次的挑戰了。這麼一來,打開最後一道門的條件全都齊備,也可以得到火之寶珠。
  「伊休安,我做到了喔!過關了呢!」
  「喔!理人!以你來說算幹得不錯了咧——」
  「嘿嘿嘿!」
  理人和伊休安對對方笑了一笑之後互相擊掌。神清氣爽得不得了。
  「啊,你看你看,開漸漸打開了呢!」
  「喂!你們給我等等啊!」
  「我是第一名!」
  理人情緒依然高張,也不聽伊休安的勸阻,就向著敞開的門扉飛奔而去。因為任務完成的高張情緒而顯得十分豪邁。
  就這樣勇猛地踏進門扉之後,宏偉的石造台座上,供著如網室哈密瓜般大小的寶珠。理人笑容滿面的拿起寶珠。
  「噹噹!」
  回頭看向自己的同伴。


  ——轟轟轟轟……!


  「——咦?」
  同時,似乎隔著一面牆的對面,開始響起沉重的聲響。
  下一秒,理人所立足的石板地,整片被抽掉了。
  「你這個笨蛋——!」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伊休安的罵聲如光速般逐漸遠去。
  ——然後,忽地微微張開眼後,理人是獨自一人。
  (我還真的做了……)
  啊啊,我這徊笨蛋。明明就被再三叮嚀不要輕率行事。又要被大家罵了。
  沙子嘩啦啦地,從橫躺著的理人頭上一刻不停歇地落了下來。理人似乎是躺在細沙上。冰冷平靜的沙子感觸十分舒服,心裡想著乾脆就這麼睡下去吧!於是又閉上眼。反正一定會被伊休安踢飛出去,還會吃上萊娜的拳頭。不過——過沒多久沙子淹沒了嘴巴,最後因為這生命的危機讓他一躍而起。
  「呸呸!」
  一邊吐出口中的沙子,吸入氧氣。
  (……好、好危險……還真的差點就要窒息而死……)
  拜其所賜,還作了個奇怪的夢不是嗎!
  現在的理人已經不是那個被趕鴨子上架的小學生勇者了。那一定是過去的記憶——
  距今六年前,那場封印阿耳戈斯之旅時的回憶。萊娜、海達爾、刃霧大師都已不在了。別瘋了,別傻了。
  緩緩環顧了一下四周。
  理人現在所在之處,是彷彿會和過去彷徨在迷宮之中的記憶重疊,灰暗的大廳一角。託牆上及柱子上長滿發光性苔蘚的福,確保最低程度的視線範圍。
  找了找從剛剛就不斷落下的冰冷沙屑出處,似乎是從足足有三十公尺高的天花板縫隙,如沙漏般落下。自己該不會也是從那地方掉下來的吧?
  印象中是為了救從沙礫船上掉下來的羅格維爾大人,跨過欄杆——
  「對了!羅格維爾大人!」
  忽地想起這件事。不過,看了看四周,卻還是沒有看到類似他的圓潤身影。
  該不會剛剛看錯了吧?如果是這樣就好,可是——
  (總覺得……)
  雖然和無法幫助伊休安的魔神一戰不同,不會只能袖手旁觀就結束了。不過啊,相川理人。反正都要救了就好好救啊!你這傢伙,又這樣虎頭蛇尾了嗎?
  對最後還是留下遺憾的自己嘆了口氣,理人站起身。從衣服的下襬和袖子,沙子嘩啦啦地不斷落下。
  大概要三個大人才能圍起來的柱子,有一半以上都已崩塌。未被苔蘚覆蓋的牆上,可窺見滿載異國風情的浮雕。
  「……太厲害了……旅行指南裡——沒有記載啊……」
  就在細聲自語的時候,聲音也不斷多次迴響。從來不知道居然會有像這樣的人造物品遍布在沙漠之下。
  理人心想,雕刻所描繪的應該是這個地區的神話或者英雄傳說之類的內容。雖然毫無自信,但牆的右上方刻著像是創造女神帕納帝雅的女性。像這種時候會出現的女性,除了帕納帝雅女神之外,理人不知道還會有誰。卻是個極為不可思議的圖案。
  從女神所在的天空上方,掉落著某種「石頭」,下方的人則是掀起戰爭搶奪石頭。最後勝利存活下來的男子頭上,戴著鑲有石頭的王冠。但是,旁觀著這一幕的女神眼中,卻泛出了一滴淚水——
  繪卷的前後圖案因劣化而崩塌了,所以為什麼會演變至此,在那之後又是如何等等的內容不得而知。或許就是如此才令人更加不安吧。
  女神哭泣的畫這種東西,不管是在瓦特寺院或教會等地都未曾見過。
  「為什麼……」
  就在他越過沙子堆積之處,試圖往壁畫的方向接近之時。
  (——有——其他東西。)
  下一秒,理人手上握著劍,擺出備戦姿勢。
  奵低沉——隨著像是野獸的聲音,強烈的殺氣連這裡都感覺到了。
  不慌不忙地靜靜等待。光線照不到的暗處另一頭,紅色雙眼忽地一閃。位置在比這裡想像的還要更高的地方。
  不久之後,隨著沉重的腳步聲,出現比地面上的沙蜥蜴身型更巨大的怪物。


  ——嘰嘰嘰嘰嘰嘰嗚!


  似落雷的咆哮聲,震動著理人的耳膜。被堅硬鱗片包覆著的長尾,以及露出肌肉的不對稱肢體。就這樣,怪物沒有絲毫猶豫往這邊猛衝過來。
  理人使盡全力朝旁邊跳去。
  對方踩爛了剛剛所在之處的瓦礫,火速旋過身子往理人追來。嘴裡冒著黑煙般的氣息。
  (是邪氣嗎!)
  理人跳往柱子另一邊,千鈞一髮地避過直擊。
  ——那是什麼鬼東西啊!沒聽說啊,完全沒聽說。
  如果要說只是一隻沙蜥蜴,體型過大,而且攻擊性也太強了。特別是那最後的攻擊。那攻擊與其說是野生的肉食怪獸,更像是阿耳戈斯的魔獸所放出的邪氣吧?
  魔神阿耳戈斯從異界送來的魔獸,比一般的怪獸更加兇暴,並帶有特殊的邪氣。由於阿耳戈斯已再次被封印,牠們應該也就這樣消失無蹤才對。
  (可是。)
  怪物現在依然揮舞著長尾,低著扭曲的頭部,緊緊盯著理人不放。從血盆大口的嘴角溢出黑色煙霧。
  (果然是魔獸。)
  ——只能這麼想了。
  怪物往躲躲藏藏的理人追來。理人再次從柱子的地方跳了出來。
  不巧的是,理人的體質不會被邪氣影響,所以無法實際的感受那吐息究竟是真是假,這件事讓理人非常焦躁。不過也不能一直這樣思考下去。
  理人拔出聖劍,做好覺悟。如果我們不主動迎擊,也只剩下等死一途。
  不過,時機未到。在將意識注入聖劍的下一秒,「那種感覺」又再度襲向理人。
  「唔,啊。」
  砰、砰、砰地全身的脈膊開始激烈的跳動著,從聖劍一方延伸而來的神經傳導,擅自掃描著自己身體般的不快感。不由分說的被進人、侵蝕。生理上的厭惡感甚至讓理人真心想把劍丟掉。
  怪物對準忽地僵直下來的理人,又同樣衝了過來。
  理人就這樣握著不受自己控制的聖劍,使出最後的手段。他敲了敲寶珠之後,方才還發著紅光的寶珠,就這樣從劍柄的洞口掉了出來,失去了顔色。
  (——消失了。)
  剛剛支配著全身的那異樣的麻痺感,也跟著顏色一起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將近有一倍的重量落在慣用手上,雖然如此也不能太過奢求。最重要的是現在能以自己的意志來揮舞聖劍。
  理人手握已成普通鐵劍的聖劍,開始做出反擊。
  「——剛·速·先·迅。」
  以加倍的速度穿越怪獸腳下。加速之後,奔上了大廳的牆壁,跳上離天花板很近的地方。
  在空中一個轉身。
  「砍飛它吧!」
  把在極為高處的對方的頭,從頭頂一劈為二。
  黑煙取代應該冒出來的血液四散而去,類似魔獸的怪物漸漸倒下。隨著地鳴聲,堆積在地面的沙子飛舞了起來。
  理人就這樣握著劍,吐出一口深深的氣。這口氣裡混雜著打倒眼前敵人的安心,和從劍的支配中解放的放心。
  重新將劍入鞘,看了看倒下的怪物。
  雖然外型像沙蜥蜴,不過果然不是沙蜥蜴。
  「……是魔獸……吧……」
  異常增幅的兇狠、那身肌肉及特殊能力。可是,產出魔獸的魔神阿耳戈斯應該已被理人親手封印了才對。
  就這樣丟下不管的話,會不會像魔獸一樣消失不見呢。
  「為什麼……」
  「什麼,死、死了!」
  理人差點跳起來。
  ——有人。某些以粗糙武器武裝自己的男子們,出現在大廳之中。
  從纏繞在頭上的布以及獨特的五官來看,似乎全部都是依耶馬路特人。
  「喂!你啊!是你殺掉那頭龍的嗎?」
  理人悄悄將手放匕劍柄。徹底提高警戒,眯起眼看著男子們一舉一動。
  是敵?是友?
  至少對他們來說,這隻魔獸是他們曾經見過的存在。
  「說點什麼啊你!」
  「——既然如此,你要我說什麼?」
  「混帳!竟然學我!」
  以極為兇狠的氣勢對理人怒吼。
  「你想怎樣啊你!居然擅自打倒了牠……這麼一來……這麼一來……不就沒辦法做個了斷了嗎!」
  「啊?」
  出人意料的是個完全偏離自己預測的回答。
  「是啊!那頭龍本來是應該由我來打倒的啊!」
  「不,不對,是我!」
  「你們在說什麼鬼話!當然是由本大爺來打倒的啊!」
  「你說什麼?哼?」
  不知為何,「是我是我的」開始了夥伴間的內鬨。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看起來似乎確實打倒了一隻不可以打倒的怪物。然後,要說他們是專業傭兵又或是冒險者的話,總感覺未免四分五裂得像是一盤散沙。一般來說,應該不會在陌生的局外人面前吵架吧?
  如果可以,還想再多問出一些情報——不過應該要怎麼接近他們呢?他們內鬨的爭吵依然持續。
  「好——吧!我知道了。那這樣吧!你給我聽著!」
  終於,在激烈的爭論之後,帶頭的男子指著理人。
  「只要可以殺掉這個外地人,殺掉龍的證據就會消失了。一切的勝負又可以回到原點!」
  「啊?」
  理人大叫了一聲。
  吶,你剛剛說了什麼。
  「不管誰贏了都不可以有怨言。只要能夠拿下這傢伙的頭,就當他是打倒試煉之龍的人。如何!」
  「不錯喔!夥伴!」
  「就這樣吧!夥伴!」
  喔喔喔——贊同的聲音四起。一點不好啊!夥伴!
  他們舉起了各自擅長的兵器——年代久遠的斧頭或是劍,一步步向理人逼近。雖然看起來不像是一起組隊的冒險者——不過倒是殺意滿滿。只能說是麻煩透頂。
  「上!」
  居然變成這樣嗎!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砍了過來。理人慌忙拔出沒有寶珠的聖劍擋了下來。
  「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別逃!去死吧!」
  怎麼可能就這樣去死!
  避開一個人之後,下一個人又立刻補上。躲來躲去,沒完沒了。拜託,希望你們可以聽我說一下!
  「我可不是想殺才殺掉它的啊!當時是不可抗力的情況啊!」
  「藉口等你死了再說吧!」
  怎麼可能!
  「啊啊!拜託你們也給我——」
  有個分寸啊,畜生!一刀全砍了你們喔!


  「——住手。」


  就在理智快要斷線的前一秒。
  理人一群人就這樣兵刃相接,停下動作。他看見一位年輕女子站在大廳之中的崩塌柱子上。
  (女孩子——?)
  她以薄布料做成的頭紗蓋住頭髮o身上穿著樸素的白色長袍,腰間繫有以斜紋織成的腰帶,一身簡樸服飾打扮。腰上垂掛著以藤蔓編織而成的籃子,腳上穿著皮製涼鞋。右手的手杖前端,吊著發出淺藍色光芒的燈籠。
  「烏、烏露絲拉-」
  男性們一同發出騷動之聲。
  淡淡的光芒之中,映出少女極為美麗的肢體。
  以南國居民的依耶馬路特人來說,她有著難得的白皙肌膚。除了高挺的鼻梁之外,肩膀和膝蓋的形狀,也都像是名家雕刻的雕像一般。特別是那紫色的雙眸就有如紫水晶般的湛监。在美麗的同時,卻也是有著讓人感覺不到溫度的冷然眼神的女子。
  「什麼嗎!你不是臥病在床嗎?」
  被喚為烏露絲拉的少女,以那如寶石般,冷然至極的顏色說下去:
  「你們並非具有資格的人,這件事已由歐納斯·阿爾甘的女兒烏露絲拉確認完畢。請儘速放下你們的劍。」
  「哎唷,等一下啦!別開玩笑了,烏露絲拉。我們可是打算好好的大幹一場耶。可是被那個外地人小鬼擅自出現給搶了鋒頭啊!」
  哈迪口沫橫飛的開始辯解:
  「妳應該明白吧?我們大家是有什麼樣的打算才來到這裡。就算是妳,要考慮一下人之常情吧?」
  「但是,規定就是規定。」
  「如果是這樣,我們果然還是只有殺掉這傢伙一途了!這樣總可以了吧?如果能幹掉殺掉試煉之龍的人,至少也能決定最強的人是誰!」
  在劍尖朝向自己的情況下繼續爭鬥,理人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至少那個叫什麼烏露絲拉的,似乎是哈迪認識的人。雖然看起來感情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不過視情況搞不好連她都得一起對付吧。
  雖然看起來似乎沒拿著什麼武器——
  「烏露絲拉!」
  「也是呢——我知道了。這樣的話,那麼這位男子的人身自由就交給我來掌管。」
  啊?
  瞬間抓不到她的語意。
  烏露絲拉打開掛在腰間的籃蓋,從中取出一條短繩。忽地該條短繩突然大大扭動了起來,纏上理人的手腕。
  (這是怎麼回事?)
  本來還以為只是一條普通的繩子,沒想到居然不是。這是活的!是一條蛇!
  「等——」
  「請不要亂動。這條蛇的毒性可是即效性的。全身麻痺的結果,連呼吸也會停止,接著就會死亡。」
  聽了她語調冷淡的警告,理人這次真的啞然失聲,說不出話來了。
  從被束縛住的手腕之間,確實可看到活生生的蛇的頭部。牠抬頭看向理人,下巴張得跟頭一般大。細細的舌頭和濕潤的牙齒閃閃發光。
  如話中所述,當場一步都無法動彈。
  「——以上。如果各位再有任何異議,請直接向鄉里的歐納斯·阿爾甘提出。」
  哈迪一行人似乎也無法再反駁她的調停。
  「……嘖。知道了啦!可惡!」
  啐了一聲。哈迪和其他的男子們循著原路撤退了。
  「聽好了!烏露絲拉!可別忘了我這個恩情!」
  理人就在被毒蛇捲住的情況下,愣愣地目送他們離去。也可以說是除此之外他什麼都辦不到。
  烏露絲拉再次往理人看去。那是對讓人不禁噤聲,堅毅澄澈,令人難以接近的眼眸。
  「你是誰?」
  「我是……理人·相川。反過來叫也可以。」
  「理·人?」
  烏露絲拉只是眨著她紫色的眼阵。彷彿在說從來沒聽過他的名字。
  (不認識我嗎?)
  救國的五英雄之名,沒什麼滲透到民間嗎?雖然在打倒阿耳戈斯之前,這種反應倒是很常見。
  「聽起來似乎不太像人名,不過也是有人叫這種名字。」
  「這樣啊。那麼,理人,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啊!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從沙漠掉進這裡來了。」
  「就是迷路的人吧?我明白了。那走吧!」
  「……要走去哪?」
  「去鄉里。德拉·諾爾多。就是『早晨不會來的諾爾多鄉里』的意思。」
  這又是個完全沒聽過的地名。
  烏露絲拉從瓦礫上跳了下來。她跳躍的動作有如小鹿般輕盈。就算面對和她有著體格上的差異的理人,也絲毫不畏懼抬頭望著他。
  「你打倒的魔獸,我們稱為試煉之龍。本來砍下牠的頭的人,可以得到歐納斯賜予的榮譽及讚美。結果被你防礙了,這件事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所以我就說那是不可抗力的情況。」
  「請您到了鄉里再行辯駁吧!等回到鄉里後我會去請示該怎麼處理。」
  「如果我說不要呢?」
  「你就會被那條蛇給毒死。」
  像是在朗讀文字般沒有起伏的平淡語氣。
  從這沒有表情的臉上,讀不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知道了。聽妳的就是了。」
  理人心一橫放棄之後,點了點頭。
  冒險需要細心及注意。請小心注意掉落地點。心裡覺得還真的是如此。
  (抱歉了,伊休安——)


  * * *


  沙礫船之中,被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氛包圍。
  ——兩名失蹤者。
  而且因為這場沙塵暴,放走了拖曳用的沙蜥蜴,也就是說在牠們再次回來之前,都是這種動彈不得的狀態。這是個什麼樣的陷阱啊!
  從無風狀態的甲板俯瞰著的地平線,到處都看不見想要找的東西。和托托一起觀察著的沙蜥蜴尾巴,又或者是——理人那發育過度的後腦勺。
  明明就想要早點去救他,卻被叮嚀了在萬事準備好前不可擅自外出。對於個性急躁的伊休安來說,簡直就焦躁到頭都快禿了。
  「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啊!混蛋——!」
  「你不戴個什麽的話會倒下的喔!盜賊大人!」
  「噗。」
  有件防曬披肩被丟到靠在欄杆扶手上的伊休安頭上。
  是哈謝姆·德拉幹的好事。
  「……你那種說法令人不爽,給我閉嘴。」
  「那不然,伊休安妹妹。」
  「我把食指和中指插進你鼻孔扔出去喔!」
  扭動著從披肩中露出臉龐以後,哈謝姆那不以為然的臉靠到旁邊來。
  似乎是在這次旅程之中,依耶馬路特所派來守衛的劍士。
  嘴上自稱護衛,卻總是手無寸鐵的奸笑男子。和總是太過為他人著想,面面倶到的理人相同,在不同意義上也是個不像劍士的男子。
  「不知道在威爾塔米亞有沒有『輸給太陽的病』這種說法呢?」
  「……那什麼鬼。」
  「就是身體承受不住太強烈的陽光。像妳這樣皮膚白皙的女孩子,馬上就會受不了。」
  「……皮膚蒼白還真是抱歉喔!」
  「我是在說妳既漂亮又很厲害呀!哎呀,這個手環真漂亮啊!」
  「別碰啊!會飛出去喔!」
  重新把披肩披好後,哈謝姆對於上臂的「回憶庇護」表示興趣。他敢碰的話,索性就讓他被打飛好了,但事情卻沒有如此發展。
  真的是個不管如何詢問,都難以捉摸、如煙霧般的傢伙。本來是應該無視這種搞笑然後罵他一頓才對。但是……
  「我也明白妳很後悔啦!但是我覺得妳現在什麼都辦不到。」
  想要回他一句:你這混蛋。
  就連這種事——他都明白嗎。
  聽到和蓋瑞·布朗決鬥的事當時,就已決定不可以黏在理人身邊。要是因為畏懼與騎士的決鬥二字而手下留情,慘的會是理人。所以連賭金都故意壓在蓋瑞那邊,儘可能煽動他。雖然之前是想,這麼一來,就連那個為他人著想的傢伙應該也會正正經經打一場才對,但卻沒有料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分隔兩地。
  (是不是徹底裝可愛地幫他加油打氣會好一點呢?)
  蠢斃了。第一,自己當時可是還在氣頭上。惱怒到不行。
  所以,不管怎麼想,現在的情況都不會改變——
  「不過,哎唷,就那個嘛。你那個英雄大人平常就是那個樣子嗎?」
  「……你說什麼?」
  「我在說理人·相川啊!明明就是個快速進攻就能打他個落花流水,比自己低一個等級的對手,該說是半途對進攻感到腻了嗎?他反而故意封鎖自己進攻的手段,這狀況可是十分明顯啊。因為他老是一直放過容易進攻的小地方,要說的話,總覺得是很狡猾的戰法啊。」
  「——你這傢伙也是故意找碴嗎?」
  「現在這個季節,太陽公公大放光明,氣溫上昇。對方手裡拿著極大的盾牌和鎧甲,體力相對的也會快速流失。目標是持久戰,等待對方倒下的話,倒也沒什麼錯。只是以傳說的『勇者』來說,還真令人幻滅啊。妳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以目光銳利為命根子的『盜賊』而言,妳會怎麼說明理人·相川的戰鬥方式?」
  被正面這麼一問,伊休安啞口無言。
  確實她也明白這個無賴傢伙想要說的。
  當時理人只是一味擋下蓋瑞的劍,絕對不自己主動發動攻擊。或許也有部分是因為他本來的個性問題。「現在」的相川理人,就是這樣令人焦躁,在戰鬥中看不見任何喜悅。但是,另一方面,如果要說他就是等待對方自取滅亡,卻也感覺不像那麼回事。
  他不是會做這種拐彎抹角的事的人。他是那種就算是敵人,如果為了減輕對方的痛苦,反而會選擇一刀取走對方性命的類型。最後再一個人扛下所有責任。
  在伊休安失去意識的冗長六年之間,他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像是要壓下內心的惆悵和焦躁,伊休安緊緊握著拳頭。
  「……那傢伙在想什麼,我也不是全部都懂。不過,那個笨蛋可是個會想著,就算一分一秒也好,只要快點結束就好的類型。這是絕對不會變的,就算是當時應該也一樣才對。應該有什麼不能這麼做的理由。」
  「理由是指?」
  「這個嘛——」
  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武器不順手呢?還是兩樣都有呢?
  (大蠢蛋理人!)
  (到底有沒有事啊!)
  不管是哪個原因,在行蹤不明的狀況之下,只是徒增了幾分不安的要素而已——
  「啊啊,抱歉抱歉。大哥哥我真是的,讓妳不安了對吧?真是失言了。」
  「白痴啊!誰不安了!別把我當小鬼!」
  「該怎麼說,總覺得你不時會看起來像個孩子啊。雖然臉是大人的樣子。」
  「伊休安大人!哈鞋姆!」
  托托飛奔了過來。伊休安急忙吸了吸鼻子。
  「不好意思,可以請兩位來下面的餐廳集合嗎?船長好像有話要說。」
  「有話要說?」
  是終於做好了捜索的準備嗎?伊休安往下走到船上的餐廳。
  關鍵的船長在伊休安一行人到齊之後,又開始說了起來。
  托托以略遲船長一些的速度,向威爾塔米亞人翻譯著船長以當地的依耶馬路特語所說的話。
  「首先,就前提而言——因為放走了沙蜥蜴,這艘船目前是無法動彈的狀態。」
  這種事我早知道了。我明明就想快點去找理人。
  「為了不讓船隻翻覆,這是必要的措施。沙蜥蜴應該遲早會回來,所以在牠們回來之前,我們只能在此處按兵不動。」
  「所以呢?我不想聽什麼藉口!」
  開口大小聲的是騎士蓋瑞·布朗。
  「你們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啊?對威爾塔米亞的代表竟如此失態,可別以為能夠活著回家啊!你們這群騙子!」

  托托也一板一眼翻譯出了他的那份激昂,傳達給船長。
  船長眉間的皺紋加深了。不知道說了什麼,讓聽了他話的托托臉上出現了明顯困擾的表情。
  「喂!小姑娘!他說什麼?」
  托托還是有點尷尬地猶豫著要不要翻譯。不過看到船長沒幫忙,勉強開口了:
  「……船長說這場沙塵暴是詛冗引起的。」
  「啊?」
  「是納茲納亞大王的詛咒。現在依然有許多在這片沙漠爭戰而亡的王及戰士們的亡靈沉睡於此。打擾其睡眠而惹怒他們的話,就會引起像這次這樣的沙塵暴。比如說……行為不端的人把東西丟進沙漠的時候。」
  伊休安「哇喔」地感到十分驚訝。居然暗中責備蓋瑞的行為。根本就是在說:都是你的錯才會發生這種事。
  其他船員們也和船長有同樣的想法,視線十分冷淡。所有炮火全集中在蓋瑞身上,他的臉已經超過漲紅而顯得有些發紫。
  「我們操縱船隻讓它抵達目的地。這正是我們唯一且絕對的使命。但是,我們可無法預測,對沙漠沒有任何敬意的人那脫離常軌的行動。」
  「你這傢伙!故意說是我的錯嗎……!」
  「大叔!快住手!」
  伊休安不得不前往阻止已經打算要揍上去的蓋瑞。但是,在那之前他卻——掩著臉開始笑了起來。
  「哈哈,哇哈哈哈!」
  「大、大叔……?」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差點就被你們給騙了呢!」
  蓋瑞往後退了一步,諷刺地勾起唇角。
  「——你們的把戲我可是看穿了!這就是依耶馬路特酋長國的伎倆嗎?故意讓船隻走到危險的地方,再把這責任推給威爾塔米亞。因為在王宮的要求沒有被接受,就故意如此洩憤嗎?就算你們這麼做,圓桌的決定是不容推翻的。」
  船長及船員,還有就連托托和哈謝姆都睜著晶亮的雙眼怒目看著他。
  「否認也沒用的!我已經看穿了一切!這次的事我會回威爾塔米亞報告,然後在威爾塔米亞王跟前受審議。覺悟吧!你們全都要判死刑!決定了!」
  「就這樣故意吹毛求疵凌虐低一等的國家,就是威爾塔米亞的做法。哎呀,這也是常有的事啦!」
  「你說什麼!」
  已是一團混亂。
  「只不過是個蠻夷雇用的劍士,居然還妄想愚弄騎士嗎?」
  「是啊!這船上只坐著被雇用的劍士傢伙和留學中的孩子,還有被雇用的船員而已喔!你該不會認真覺得這樣一干人可以做出什麼好事吧?你腦子沒問題吧?」
  「你這傢伙!」
  伊休安默默確保了空的木桶之後,爬上了桌。接著將木桶狠狠往就快要打起來的兩人頭上砸了下去。
  「你們給我差不多一點!大叔們!」
  「桶箍」稍稍鬆掉的木桶,因為這衝擊的強烈影響,精彩地裂了開來,材料等等全都散落一地。
  就在眼前目擊這場景的托托,「呀」地瞪大了雙眼。
  關鍵的兩人也愣愣地抬頭看伊休安。伊休安在兩個人回神前,先發制人扯著嗓子喊道:
  「我可是想快點去找理人啊!即使快個一秒也好,我超想去找他啊!不管是誰的錯還是發生什麼事,現在全都給我擺一邊去!首要之務是去找人才對吧?現在是吵架的時候嗎?」
  然後,對另一個人哈謝姆·德拉說了同樣的話。
  「如你所說。請各位先幫幫忙啊!或許你們感到很不愉快,但是我和這個大叔都一樣,重要的人目前陷入了危機之中。需要很多很多幫助。」
  她從桌上下來,深深鞠了一個躬。
  因為這裡是沙漠,而伊休安·特洛魯的冒險知識幾乎無法發揮。
  「在尋找失物時,就要想著一定找得到這種事,本大爺……不對,我也跟那傢伙說過啊!他不是該死在這種地方的人。有人在等他。我一定得讓他們見上一面才行!」
  直到救出路葉響子,回到地球的家之前,相川理人的第二次冒險不會結束。
  (沒錯,不會結束的。)
  因為只有這一點o不論伊休安心裡怎麼想,都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我支持妳,伊休安·特洛魯。」
  開口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船長。
  笨拙的一句威爾塔米亞語。
  雖然在這句之後,他還是以依耶馬路特語說了下去,所以伊休安聽不懂。困擾地拜託了托托之後,她才放鬆了臉頰說道:
  「他說,不愧是五英雄。」
  「船長……」
  「我也有同感。」
  就算被這麼說,她還是沒有任何記憶。
  但是從那刻開始,在太陽幾乎沒有移動的時候,動員整艘船的捜索切切實實地展開了。


  * * *


  心情就像是被帶到牢房的罪犯一樣。又或者是被人家買走的「多娜多娜」的牛。
  烏露絲拉提著手杖前端的燈籠,一味往地下的坑道走去。
  理人就這樣被她的毒蛇綁住雙手,同樣繼續行走。
  截至目前為止的道路,以和迷宮一樣的複雜程度延續著,即使現在要叫他回到剛剛的試煉之間去,也沒信心自己走得回去。
  也無法想像究竟會延續到何處。
  「吶,還要走多久才會到?」
  「就快了。」
  總覺得確實在很久之前她就講過一樣的話了。
  「就快了是?」
  「馬上就到了。」
  不行了。不要說鄉里了,現在可是在地底下啊。
  「……這迷宮到底有多大啊……」
  烏露絲拉對他的牢騷做出反應。
  「這裡本來是五百年前,維茲納亞王國時代建造而成的地下神殿。在第三代大王米爾西姆一世的時代破土,工程結束時已經是在第五代時的樣子。」
  「啊啊,這還真是個浩大的工程呢……」
  「雖然本來是向帕納帝雅祈求五穀豐饒及國泰民安,但在下一代的第六代時一切全都付諸流水。那是『狂王』的時代。」
  他想起了托托在船上說的話。就是她說的那場因為瘋狂大王的惡政,才引起各部族的攻擊毀滅的那件事吧?
  「大王被權貴們追殺的過程中,聽說也有來到這個神殿。被牽連的眾多巫女及神官遭到殺害。還有士兵和衛兵也是一樣。就算乞求對方留下一命也未得到允諾,大多都是被斬首或是遭受火刑,在懊悔之中死去。痛苦,難過,悲傷。」
  哇喔!
  吹過坑道中的風,讓人不禁感受到沉重的氣氛。
  一定是因為她講的好像自己看過處刑現場一樣的關係。一定是這樣。
  「真、真是生活艱苦啊……女神的慈悲也是有限的啊……」
  「這裡是鄉里的中心。請小心腳邊。」
  「咦?」
  烏露絲拉突然高舉起了燈籠的光線。
  從狹小的通道忽地一變,從該處往前的地方,是個有如水壩般的廣大空間。
  (唔哇……)
  像藥缽般的斜面,內部似乎是住居,十分規律地亮著燈的窗戶敞開。牆上等間距地亮著燈光,可以看見其下的道路有著像是鄉里住民的人行走。
  ——是城市。
  理人一行人現在就是在藥缽邊緣上的形狀。從腳邊開始沿著牆壁延伸著一圈螺旋狀的樓梯。
  最底部建有一幢石造的大型建築物。四周圍繞細小的水路,清澈的水流動著,照亮建築物的火炬映在水面上搖曳。
  訝異過頭一下子啞口無言。
  這個與其說是神殿,已經完全就是個城市了。居然有人在幾百年前,就在沙漠的地底下建造了如此大的城市嗎?
  「這裡就是……妳們的鄉里嗎?」
  「是的。雖然目前是租借祖先空屋的狀態。好了嗎?走吧。」
  烏露絲拉踏上階梯。理人急急忙忙隨後跟了上去。
  「租借空屋是什麼意思?」
  「我們是諾爾德族。追本溯源,雖然也可以追溯到維茲納亞的時代,不過我們一直都是住在地上的山里之中。是後來為了躲避魔獸的災害才移住到這個地下神殿來的。建築物也差不多是以現在的狀態殘留下來,所以聽說很簡單就住了進來。」
  「啊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即使如此,也已經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吧?」
  「聽說是從父親那代開始,因為這裡跟地面上比起來較為安全。」
  就是像在避難小屋裡的感覺嗎?
  147《仅
  就算如此,這鄉里也未免太大了吧。人類真是太厲害啦!帕納肯亞的奇幻真是太厲害啦!
  不管如何,眼神不由自主往陌生的地下城市及熱鬧的人群飄去。
  「吶吶,烏露絲拉。那個啊,牆上那個是路燈吧?似乎不是火也不是苔蘚耶,怎麼會亮啊?魔法嗎?」
  「裡面放著碎燈石。把它打破之後,幾個小時之內會和空氣反應發出光芒。和這個燈籠一樣。」
  「喔。那吃的呢?是去地面上取來之類嗎?」
  「不是的,沒那回事。」
  「咦?那就是自給自足嘍?在地下也做得到嗎?」
  烏露絲拉在樓梯的中途停了下來,回頭看他。
  那真的是非常冷淡的目光。極為銳利的眼神,讓人放棄掙扎地閉上嘴。搞不好比手邊的蛇還更強而有力也說不定。
  「……對、對不起。我不會再開口了……」
  以俘虜來說,似乎問得太多了。
  「這裡有那麼稀奇嗎?」
  「嗯。非常——雖然這麼說,單純只是我不夠博學罷了。我是從非常遠的地方來的。」
  「那就好。」
  烏露絲拉再度邁出了步伐。理人一邊在心裡拍了拍胸脯放了下心,又跟了上去。
  樓梯是沿著住家的牆壁延伸下去,裡面有人的話,會讓人嚇一跳。硬是和正在更衣中的老爺爺隔著窗戶對上了眼,老人「呀」地發出像少女般的聲音,躲進衣櫃的影子裡。理人連道歉的時間都沒有,烏露絲拉不停前進。追趕著她的自己手上還纏著活生生的蛇,這還真是光怪陸離的景象。
  「烏露絲拉!」
  從樓梯另一個方向,走上來一個手裡拿著水甕的女子。
  是個骨痩如柴的中年女性,和烏露絲拉一樣用頭紗蓋著頭髮。只有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眼神往上盯著他們兩位。
  「妳今天不是臥床嗎?」
  「因為今天是見證之日。」
  「啊啊,這樣啊。這身體還真是會看日子呢。算了,怎樣都無所謂。就算是這樣,妳啊,剛剛哈迪他們大鬧了一番,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該不會那群人全都失敗了吧?」
  「是啊。他們沒有成功砍下頭。」
  「啊啊討厭啊!這還真是可憐呢。他們是那麼幹勁十足,大言不慚,結果沒成功啊?啊~這樣啊。」「嗯,是啊。」
  「……我說烏露絲拉。不要只會不關己事的說聲『是啊』嘛!最少也幫他們可惜一下如何?」
  「我嗎?」
  這平靜的問句,讓中年女性眉間的皺紋愈來愈深。
  「……你這孩子真的是個如蛇一般,一點都不可愛的孩子。」
  這唾棄語句連理人這裡都聽見了,理人有如在說自己似的,心冷了一下。
  「還真是高高在上啊。」
  但是,最重要的烏露絲拉似乎並不怎麼在意。
  「感謝您的擔心。那麼我先告辭了。」
  「等一下!妳身後那個人,不是外地人嗎!」
  理人縮了一下。烏露絲拉對這個問題也是淡淡回應。
  「據說是不小心迷路了進來。我已經綁住他了,現在要帶他去父親那裡。」
  「迷路,那該不會是上面的……?」
  「是的。」
  丟下不知為何啞口無言的中年女子,烏露絲拉又再度邁出步伐。中年女子一副看到不知名怪物的眼神凝視著理人。
  「沒、沒關係嗎?」
  「什麼沒關係?」
  ——雖然並不像中年女子感受那麼深刻,但是或許烏露絲拉是個相當冷然,絲毫不為所動的女孩。絕對不會壞的力量之石。
  如果是自己,被說到這種地步,可能無法做到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不久之後,理人二人來到了藥缽的最底部。在樓上看起十分顯眼的大型建築物,現在就在眼前。
  或許察覺到理人的焦躁不安,她回過頭來。
  「這裡本來是擠滿了神官的祈禱處。聽說過去是對女神獻上祈禱的聖堂。現在則是由父親當成治療所使用。」
  「你口中的父親就是……歐納斯嗎?」
  「是的。諾爾德族的族長,以第三代歐納斯·阿爾甘為名。」
  簡單來說,她是族長的女兒嗎?
  「滿意了嗎?」
  「與、與其說什麼滿不滿意……就差不多……」
  「那走吧。父親在裡面。」
  她淡淡做了結論,推開了眼前的門。
  來吧!不管是哭是笑,接下來才是重點。到底是吉是凶,理人的命運似乎就維繫在裡面的人身上了。
  在祈禱所內的光線和外面一樣都是利用燈石的光芒,連走廊都瀰漫著類似煎煮藥草的氣味。
  看似助手的女性,看見了烏露絲拉之後,對她點了點頭。
  「父親呢?」
  「在裡面。」
  然後,關鍵的父親大人則是在盡頭一間像是診療室的房間之中。
  聲音從門縫洩漏出來。
  「……那麼,歐納斯大人。我差不多就到這邊。」
  「唔嗯。暫時小心不要拿重的東西。」
  「謝谢,感謝您。」
  門扉敞開,手臂上包著繃帶的老人走了出來。烏露絲拉對老人也行了個禮之後,走進了房間。
  「歐納斯族長,我回來了。」
  隔著她的肩膀看了看內部的理人,「唔」地倒抽了一口氣。
  (這,又是一個魄力十足的……)
  與全身各處都顯得色素稀薄的烏露絲拉成對比,他是一位有著淺黑色肌膚和濃厚鬍子的典型依耶馬路特男性。留長的鬍子上雖然混著幾根白鬍鬚,但是體型如熊般結實強壯。如果說是父女,不僅媽媽要是個美人,還可能是老來得子。
  歐納斯在烏露絲拉對他說話時,手邊依然寫著像是病歷的紙張,不久之後才突然想起來似的瞥了一眼理人二人。
  「烏露絲拉啊。」
  「是的,歐納斯族長。」
  「……在妳身後的是什麼玩意兒?」
  忽地心驚膽跳了一下。這無疑是在指理人。
  烏露絲拉靜靜回答。
  「他是——由我先暫時保管他的人身自由,所以帶他來了。他的名字叫理人·相川。不小心迷路闖入了試煉之間,搶先在其他人之前打倒了龍。」
  「這個人打倒了龍?實在是讓人很難以相信啊。」
  「以審判來看結果是沒有錯的。為了要請示歐納斯的裁示,應該如何處置他,所以才帶了回來。」
  歐納斯的眼白是明顯的三白眼,他重新看向理人。
  滿是露骨的狐疑視線。果然還是不行嗎?汗水流了出來。怎麼辦?總覺得事情好像會演變到很糟的地步。
  「本人表示自己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來的。也不是很了解此地的狀況。」
  「從遙遠……上方的沙漠掉下來……」
  「是的,沒錯!一無所知!」
  理人似乎補充似的這麼說著。
  「是真的。我醒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在那裡了。要是知道怎麼回去的話,我會立刻回到地面上去。求求你,請相信我。」
  拚了命展現自己無害的一面。
  歐納斯依然噘著嘴,沉思了一會兒。
  到底忍受了多久的沉默呢?過了一段幾乎近似拷問的時間之後……
  「……烏露絲拉。」
  「是,歐納斯族長。」
  「他是這個鄉里的客人。萬萬不可失禮。解開他的繩子吧。」
  有如權威者的一聲令下。
  就在他開口說完時,毒蛇軟趴趴地從理人的手上滑落。蛇在地面爬行,回到了烏露絲拉身邊,最後安頓在她腰間的籃中。
  理人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
  但是,歐納斯依然不帶笑容。眉頭深鎖地沉默不語。父女倆一個樣,都沒什麼親切笑臉。
  「你是相川閣下是嗎?」
  「是、是的。」
  「雖然不幸但強靭的客人呀!我有件事不得不告訴你。雖然你剛剛提到『如果知道回程的路』這句話,但這個鄉里沒有那種東西。」
  「啊——」
  理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沒、沒有?」
  「是啊。不存在,這裡不存在可容人通過的道路。」
  「怎麼會有這種事?那大家都從哪裡來的?」
  她應該說過大家是為了避難才下到這個地下神殿。怎麼可能會沒有路。
  歐納斯看著眼前無法認同的理人,動了動診療室的椅子,重新看向他。
  「也是……這是烏露絲拉還沒出生前的事。確實在那之前我們也是在地面上的部落生活。在山中狩獵野獸,擠山羊乳,數百年來就過著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接著,在那個地方出現了大家熟知的魔神阿耳戈斯。」
  「我知道。」
  「你應該也知道吧?阿耳戈斯的魔獸出現在地面上所有大大小小的國家之中,遍及各個地方,無所不用其極的蹂躪我們。我們的土地也不例外。那真的是段痛苦的日子。」
  在他這麼說時,想必腦海裡一定也閃過了當時的痛苦記憶吧。也就是說過去離理人當時四處冒險的威爾塔米亞極為遙遠的沙漠地區,理所當然也出現了魔獸。
  就這樣,每當從帕納肯亞人口中聽到魔神或魔獸的災害時,理人的情緒就會變得十分複雜。理人並沒有實際看過帕納帝雅整體都陷入黑暗的黑暗期。
  「國家的疲弊狀況或許還超過威爾塔米亞吧。由於優先考量部族整體,在這種情況下造成國家整體的力量十分疲弱。諾爾德之中,也有人主張不應該捨棄祖先代代居住的鄉里,但是我們已經到了極限。把希望放在這個即使僅在傳說中聽過的地下神殿,心裡覺得就可以得救,我們招募了有志之士逃進此處。由於當時魔獸緊追在後,所以避難時所使用的道路早已被封印並堵死了。」
  據說然後他們就將地下神殿取名為早晨永不來臨的諾爾德鄉里,德拉·諾爾德。
  「……一直都住在這裡?一次都沒有出去過?」
  「啊啊,一直都住在這裡。」
  「都沒有人想回到地面上去嗎?」
  「為什麼?這個德拉·諾爾德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息之地喔。大家來到這裡以後,都十分開心夜裡可安心入眠。地面世界是魔獸的天下。不是我們可以回得去的地方。」
  「不不,先不提以前,現在應該已經沒問題了吧?因為魔神已經被封印了。」
  這瞬間,歐納斯雙眼圓睜。站了起身往理人身前靠近。
  「魔神被幹掉了嗎?被誰?」
  「這、這個嘛——」
  或許因為經常接觸藥品,從歐納斯身體傳來一股煮過的香草般的難聞氣味。
  「是威爾塔米亞的王嗎!還是那個聖堂騎士團?或者是依耶馬路特的酋長?就像追殺威斯納亞的狂王一樣,三刀率領著全部的沙族去討伐的嗎?」
  「是我。」
  講出口了。
  「……你,是你?」
  「是。算是啦,六年前打敗了本體。」
  這麼誠實的回答究竟是好是壞呢?
  下一秒,歐納斯族長把雙頰鼓得像松鼠,笑得有如暴風雨過境一般。
  「噗哈——哈、哈!哇哈哈哈哈!這太好笑了!」
  「呃,是真的喔。如果提到五英雄的其中一人『無名』的勇者,至少——」
  話至此處,理人忽然發覺一件事。
  話說身處這個鄉里的人們,是在魔神和魔獸最猖狂的時候——沒錯,估計少說都是二十年之前就抛棄了山中的鄉里來到這地下神殿。如果說在那之後,一次都沒有出去地面上,也不知道魔神巳經被封印了,就不可能會有人知道打到魔獸的五英雄名號。這是理所當然的。
  這衝擊就好像腦門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勇者』大人啊,可別笑掉我的大牙了!那個阿耳戈斯被封印了?而且是你在六年前封印的?如果是這樣,在試煉之間看到的龍又要怎麼解釋?」
  「那個嘛。」
  「如果那並非不祥的魔獸,該怎麼稱呼牠?他可是在我們來到這地下之後,就一直窝居該處,從未改變過喔!」
  我才想問呢——應該不能這樣回答他吧?
  比如說可能很像魔獸,其實只是蜥蜴的一種之類的?怎麼可能。要說那是什麼,倒也無法斷言。心底想著如果有伊休安的「盜賊」之眼就好了。
  唯唯諾諾一直猶豫著怎麼回答的理人,歐納斯似乎也投降了。
  「哈,算了。我不打算問你在地面上是做什麼的,這一類不識趣的問題。只不過,我也不能為我的人民帶來危險。」
  這斷然說出為人民著想的說法令人很焦躁。
  「歐納斯,我……」
  「不管您是什麼人,您來到這個鄉里,而且打倒了試煉之龍一事是不會改變的。說好的獎賞,就請您毫無顧忌的收下吧——烏露絲拉。」
  「是的,歐納斯族長。」
  「接下來就交給妳嘍。」
  「遵命。」
  「歐納斯!」
  烏露絲拉深深低下頭,開始整理起了歐納斯剛剛用來治療病患的器具。理人慌了。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沒有出口。從來沒有回到地面上去的民族。這種事有可能嗎?
  「理人。在餐點準備好之前,要不要先沐浴呢?」
  「不,我就不用了!」
  完全沒那個心情。
  不過,烏露絲拉意外地十分固執。
  「我認為你需要休息。疲累的時候什麼都辦不到。」
  被這麼一說,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肚子空空的。
  確實想要整理一下到目前為止亂成一團的腦袋。烏露絲拉堅定澄澈的眼眸映入眼簾。理人決定照她的話做。
  「我知道了。能拜託你嗎……」
  「遵命。理人。」
  她靜靜點了點頭。


  ——頭真的痛起來了。
  「那裡就是浴場。」
  一邊繞到建築物的後門,烏露絲拉開口說道。細細煙霧從以磚頭打造而成的建築物冒了出來。似乎正在燃燒什麼燃料似的。
  (柴火……?不對,地底下沒有木頭吧。)
  由於是沙漠的地下澡堂,所以並沒有抱著太大的期待,實際一看倒是個令人高興的錯誤盤算。內部整個被包了下來,雖然沒有浴缸,不過廣大的石造房間充斥著滿滿的蒸氣,完全具備了蒸氣浴的條件。
  「那麼,理人,待會見。」
  「啊,嗯。謝謝妳,烏露絲拉。」
  烏露絲拉很快離開了小屋。或許是發覺自己有一堆問題想問。理人無奈地在脫衣處脫下了身上的衣服。
  (是說真的好厲害啊!)
  澡堂的邊緣也有淋浴處,先在這裡洗淨身子(居然有熱水!),再重新坐上設置好的椅子上,視線範圍因為蒸氣而霧霧的。這也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極樂世界……」
  充斥其中的蒸氣,讓各個角落都暖烘烘的,全身剛好可以放鬆。這才是天堂啊。已經什麼都無所謂了。熱氣最棒了。蒸氣浴萬歲。再來就是洗完澡後,喝杯牛奶,換上浴衣再打場桌球就可以睡了。如果可以的話。
  「哎呀,實際上是不可能的……」
  似乎不被允許完全沉浸在逃避之中啊。可惜。
  理人把背靠上了牆,抬起頭來。
  照亮浴場內部的昏暗燈光,讓精緻的天花板雕刻浮現出來。
  水源豐富,也有煮沸水的燃料,群眾在此生活。在太陽也不會升起的這座神殿內,生活了二十年。
  雖然令人十分難以相信,但反而是試圖想把地球的常識套用在這裡才是錯的吧?
  第一,要說違背常理的話,那就先看看自己的狀況。和蓋瑞·布朗或魔獸戰鬥時受的傷,已經看不見痕跡了。相較於粗暴的生活,身上的傷倒是不多。這是自動回復狀態的輔助。順便還附加不被邪氣影響的能力。反而是在地球的時候,才受到OK繃的幫助。
  要是被說「這種人說什麼『一般來說』『常理而言』也太奇怪了」的話,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過……居然說沒有出口……這是怎麼回事啊……」
  明明夥伴現在應該也還在地面上的船隻中,牽腸掛肚地等待著吧。
  想到這裡,理人獨自苦笑了一下。
  雖然擅自想像了一下伊休安梨花帶淚的樣子,不過或許這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吧。在這之前才惹人家生氣的,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誰呢?
  (就是我。)
  或許自己果然還是該乖乖回到地球去比較好——
  正當自己陷入低潮,垂頭喪氣的時候,覺得好像聽到了人的腳步聲。
  理人無意識地抬起頭——差點尖叫出聲。
  (等——)
  出現在蒸汽另一頭的居然是那個烏露絲拉。
  而且,她居然還是脫去衣服,身上只有頭紗和項鍊,一身近乎全裸的打扮。
  「什麼?」
  「我是前來服侍您入浴的。」
  服侍是什麼意思?她想做什麼?
  就算不想看,目光還是會往站在浴場並不特別覺得害羞的烏露絲拉白皙過人的肌膚看去。
  就好像雕像一樣——無法像這樣欺騙自己。有女人味的水蛇腰身。平坦的腹部。還有穿著衣服時看不出來,令人十分意外的豐滿胸前。
  「不……不……不必了,這樣就很夠了!」
  「你不需要客氣。妻子服侍丈夫是天經地義的事。」
  啊?
  理人再次凝視著她。烏露絲拉在理人面前脆下。和柔軟的身體成對比,堅定、有如澄澈石頭般透明的眼神逼視著理人。
  「歐納斯族長有提及『收下獎賞』對吧?嫁給打倒試煉之龍的人,這是過去所訂下的規矩。所以,我就是你的人了。理人·相川。」
  自己到底幹了什麽好事啊?
  也就是說那個嗎?所謂的獎賞不是別的,就是她自己嗎?
  這血液衝上腦袋,頭昏腦脹的感覺,究竟是因為上火、心中動搖,還是其他什麼東西的關係呢?
  烏露絲拉的身體冒著一股以前沒有的甜腻香油氣味。就連身處同個地方,都令人猶豫著是否該呼吸。
  一絲不掛的孤男寡女。
  總之,待在這裡感覺無法做出任何冷靜的判斷。只有這點是真的。
  「……烏露絲拉……小姐。」
  勉強把該說的話像黏土一樣擠了出來。
  「理人,怎麼了嗎?」
  「我有事想拜託妳。」
  「請說。」
  「妳可不可以現在就從這裡出去,然後把衣服穿上?」
  聽見這句話,烏露絲拉微微張開了眼。
  「……果然像我這種人是不得您歡心的嗎?」
  「不、不是的!不是妳的錯。總之,該怎麼說,太突然了我有點嚇一跳,還是該說我沒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了,那我會重新再來過。」
  她真的十分淡然處之。和慌張的理人相反,她立刻背對理人走出了浴室。那圓潤且帶著女人味的背影,消失在蒸氣的另一頭。
  十秒過去,二十秒過去。
  (嚇、嚇死我了……)
  可以想說自己得救了嗎?
  理人低頭看著太過無防備的自己的模樣,感到十分頭痛。再怎麼說,再怎麼不在意也都有個限度吧?
  單就因為打倒魔獸的獎賞,就獻上自己,這種事已經完全超出理人理解的範圍了。而且她還乾脆地這麼做。
  閉上眼睛的話,糟糕的影像鮮明地烙印在腦海裡,他非常困擾自己應該怎麼做。
  在那之後,不管再怎麼尷尬、怎麼難以離開浴湯,一直單獨窩在蒸氣浴中也是有個極限。
  (好!沒人!)
  理人硬是忍到快要腦充血了之後,心一橫往脫衣場而去。戰戰兢兢開始換起衣服。
  「——啊啊,理人閣下!您在這裡嗎?」
  恰巧是剛穿上衣服的狀態。理人慌慌張張回過頭去。
  鄉里之中的女人團體熱熱鬧鬧地露臉了。
  「來吧來吧,請往這邊走。宴會剛剛準備好了。」
  「各、各位是?」
  左右兩側分別有幾位女性黏了上來。
  「啊,太晚報上名字了。我是歐納斯的妻子。」
  「我也是歐納斯的妻子。」
  「我也是。」
  「我也是歐納斯的妻子。」
  不同的臉龐卻都告訴自己同一句話。那甜腻的香水味讓人不禁吃了一驚。
  那個熊臉居然有四個老婆——?
  這麼一說,似乎沒有調查過這個世界的婚姻法規。應該也有些地方是承認一夫多妻制的吧。
  「話說回來,理人閣下。烏露絲拉去哪了?」
  「咦?」
  又被拉回了想逃避的話題上。
  歐納斯的其中一位夫人不可思議地環顧著四周之後,差點發出奇怪的聲音。
  「那……那個,該說她……不在這裡嗎……」
  「哎唷!明明就再三叮嚀她一定要盡心盡力的!她跑掉了對吧!」
  她們一同挑高了眉。
  「為什麼會這樣呢?真的是一點都不可愛。」
  「請你一定要原諒她呢,理人閣下。那孩子老是這樣。總是呆頭呆腦又薄情……」
  「至少可以不要再養蛇的話那就還好。」
  「不,這不是她的錯,是我拜託她這麼做的。」
  「哎唷,這可不是更糟嗎!居然是老公大人叫她走的!」
  自堀墳墓這四個字浮現腦海。
  「真的很抱歉。總之我們也先跟您致歉了。來吧來吧,請往這邊來。」
  「外套和劍讓我們來幫你拿吧——呀!」
  其中一位婦人試圖拿起立在一旁的聖劍時,慘叫了一聲。
  劍發出極大聲響掉落在地。
  「由里絲,怎麼連妳都這樣?」
  「真、真的很抱歉……」
  較為年少的夫人,似是被燙傷般磨擦著雙手。
  理人從旁撿起掉落在地的劍。
  沒有寶珠的聖劍,比一般鐵劍還來得重。一定是被這一點給嚇到了吧。或許以一般女性的感覺來說會感到訝異。
  「這把劍有點特殊。嚇到妳了吧?」
  「理人閣下就是用這把劍打倒試煉之龍的嗎?」
  「這個嘛,差不多算是吧。」
  「哎呀哎呀哎呀……」
  聽了這個回答的夫人,十分佩服地不停眨著眼。
  「好了!不管怎麼樣我們先走吧!」
  「不不,我就……」
  「真的不用客氣的!請顧及我們的顏面啊!」
  所謂認真得可怕,不就正是在說這種臉嗎?結果,理人被四位燃燒著異樣使命感的夫人給包圍著,就這樣被帶到別棟宅邸之中。
  在宅邸之中,已經開始了類似宴會的活動。
  鋪著厚重地毯的大廳之中,男人們席地而坐,正在飲酒。
  跪坐的女子們演奏音樂,腳邊的盆子中裝滿了大量的食物。看起來多數是用某種東西磨成粉末做成的圓麵包、還有肉和類似拌炒菇類的東西。
  「——喔喔,您來啦!屠龍英雄登場啦!」
  被帶到最裡面的座位後,一杯裝滿液體的酒杯立刻遞了上來。
  這氣勢真是攝人。
  「我是負責鄉里大小事務的佐拉。請多多指教。」
  「唔。」
  忽然有位帶著老好人氣質的老人接近了自己。
  「你、你好……」
  「請您長久指教。已經很久沒跟年輕人喝過酒了。」
  嘴巴上隨便應付應付之後,又有新人跑來報上名字。「我是XX的——」「我是-」「小的是-」——一個個接二連三的,讓理人的腦袋完全呈現飽和狀態。一下這麼多人報上名字,根本記不得全部。
  「哎呀哎呀,真是可喜可賀啊!這樣下次狩獵魔獸的時候可就輕鬆多了。」
  「沒錯!因為來了一個可抵百人之力的戰士啊!」
  總覺得話題一直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歐納斯在維持著笑容,全身僵硬的理人身旁坐了下來。
  「歐納斯。」
  「相川閣下,不知獎賞您收下了沒啊?」
  「這個嘛,與其是說有沒有收下……」
  難以置信。居然真的是父親認可的嗎。
  「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請饒了我吧。我並不是為了那個獎賞才打倒龍。真的很令人困擾……」
  「可是,為了要在這裡生活下去,你需要一位妻子。雖然我女兒是那副德性,應該還是能幫得上您的忙。不過,如果她不是您喜歡的類型,我就無話可說了。」
  頭開始痛了起來。
  與其閉嘴,他決定開始把盤子裡的料理送入嘴裡,吃下後發現並不是十分鹹腻的東西,吃得很順口。只不過,完全沒有看到任何菜葉類的蔬菜,或許是因為這裡沒有太陽的關係。
  歐納斯一手拿著酒杯,感慨萬千地開口:
  「她確實是柔弱又冷淡。也有些地方讓人捉摸不定。不過那個樣子也已經比以前好了。剩下的就拜託相川閣下好好教導教導就夠了——相川閣下?」
  「抱歉,我要去廁所……」
  理人站了起身,離開宴會的範圍。
  ——不可以。不能待在這裡。只有這件事是肯定的。
  「啊呀,理人大人?怎麼了嗎?」
  不太確定此位端新食物進房的是歐納斯的第二還第三位夫人,理人回了一個笑容之後,便穿越走廊離開了宅邸。
  (說什麼老婆,我根本不可能娶啊!)
  (我非回去不可!)
  以我會留下來為前提談論一切事情,這樣令人十分困擾。
  找到了火把照亮的小路,他朝著外圈的階梯飛奔而去。
  不管怎樣,先回到來時處再說。只能這樣了。在藥缽碗底的宅邸逐漸遠去。
  (要回去!)
  雖然爬上長長的階梯之時,上氣不接下氣,還是不停繼續奔跑。在窗戶流洩出来的燈光之屮,宴會應該還繼續著吧?
  「快死了……」
  雙手扶膝,肩膀不斷劇烈起伏。


  「你想去哪裡啊?老爺。」


  「!」
  理人沒有回頭卻往前撲倒。直覺果然應驗了。被扔了過來的毒蛇撲了個空而掉落在地。
  烏露絲拉站在樓梯途中,腰間的蛇籃是開著的。
  冷漠的紫水晶般的眼阵,毫不留情地看穿了自己。
  「我應該有說會再重新來過。你想逃嗎?」
  「這!」
  「居然想一個人逃跑,真是太過分了!」
  她又重新從籃子當中取出幾隻蜘蛛。漆黑之中帶有紅色斑點的外觀,感覺十分不吉利。她把蜘蛛夾在她的指縫之間,然後將雙手直直伸了過來。
  「——束縛!」
  此時此刻,所有蜘蛛口中開始吐出大量絲線。
  (什麼!)
  像是要把理人全身纏緊似的,絲線逼近而來。理人忍不住退了一步避開絲線。
  烏露絲拉眼神鎮定,就這樣把吐著長長絲線的蜘蛛伸了過來。
  「太過分了!你以為我要鼓起多大的勇氣?」
  語調之中微微帶著顫抖。
  此時理人才發覺自己犯了滔天大錯。
  「蜘蛛啊!」
  「等等,聽我說——」
  毫不動搖如磐石的姑娘。冷淡的少女。別開玩笑了,她可是也擁有無異於一般人的情感。要裸身站在像理人這樣完全陌生的男子面前,內心也會掙扎,被背叛了也會生氣。目前簡直是以怒髮衝冠的態勢生著氣。沒錯,就是如此。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帶你回去。絕對要!」
  烏露絲拉高聲吶喊,蜘蛛再度吐出銀色的絲線。似乎已預見理人會逃跑,在他逃跑之前搞搞地舉起了手臂。像是在操縱巨大的傀儡人偶異樣,銀色絲線開始複雜地動了起來。
  (糟了!)
  要被抓了——!
  部分絲線已延伸至右手腕和腳踝,纏繞而上。
  「唔。」
  「——來吧,回家吧!這線是切不斷的。」
  毅然決然的宣言讓他背脊一涼。
  但是,即使如此,理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烏露絲拉正要把絲線拉至他身旁。纏住理人的絲線重量又增加了。試著想用劍砍斷絲線,但這個是以什麼構造做成的呢?完全沒有用。
  總覺得面無表情的她,似乎默默做出「我不是說過了嗎?」的勝利宣言。
  「……我知道了。這樣的話——就讓我過去吧!」
  「?」
  理人舉著沒有寶珠的劍,一口氣對準了烏露絲拉加速而去。
  咚!的一聲,像是打到空氣般的聲音敲響了耳膜。
  (快快快快快!)
  比快還要更快,強烈的想要撕裂所有東西似的。就算手腕上纏著如鋼絲般的絲線陷進肉裡,噴出血液也不在意。只要快!
  「喔啊啊啊啊!」
  邊吼叫著跳著階梯,帶著橫飛的血沫逼近她。用盡全身力氣舉起的劍,正要往她的眉間劈下——
  「……你已經明白了吧?」
  在揮下之前,烏露絲拉往地面倒去。
  僅僅固定頭紗的扣飾裂成兩半,整個頭紗都掉了下來。似乎完全被他的動作給震懾而無法動彈。
  頭紗掉落之後露出來的,是即便只有光苔和燈石也清晰可辨,如月般的銀色髮絲。
  理人站在她的面前。
  「……你受傷了……」
  「沒關係。馬上就好了。」
  他說的是真的。他的傷全部都在傷及筋骨前就停了下來。這種程度的傷口的話,傷口很快就會止血癒合吧。這正是知道自己的能耐才辦得到的荒唐舉動。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不是這個問題!地面上有人在等我。」
  「這樣啊。我會以被丈夫拋棄的妻子身分,被大家嘲笑……」
  被這麼一說——還真是難以抵擋。
  眼前垂頭喪氣的女子。大概比外表看起來還要沮喪個三成。
  心裡想著:那該如何是好呢?就在抬頭望向沒有天空的上方時。


  ——匡啷、匡啷、匡啷、匡啷——


  不知來自何處,傳來了鐘一般的聲響。
  理人環顧著四周。這音量還不小。是以鄉里為中心傳來的嗎?
  「這是什麼……」
  看了看烏露絲拉,不知為何她的眼睛睁得比平常都來得大。
  「……烏露絲拉?」
  「怎麼辦?」
  一瞬還以為聽錯了。
  「咦?」
  「不回去不行。」
  烏露絲拉忽地站了起身,開始把掉落的蜘蛛放回籃子裡。雖然很急,但顫抖的雙手似乎不太聽使喚。似是嗆到,開始大咳了起來。
  「沒、沒事吧?」
  「得快點回去睡覺。不然父親大人又會……」
  「啊?睡覺?現在?」
  烏露絲拉痛苦地點了點頭。
  「是的。鐘聲就是『夜晚』開始的信號。規定要在鐘聲結束前回到房間,關上窗戶睡覺才行。」
  怎麼會有這種蠢事。
  不過,就在烏露絲拉開口的時候,眼前看得見的鄉里燈光逐漸熄滅。
  似乎真的總動員準備睡覺似的。
  「……這個鐘大概還會響多久呢?」
  「大概不到兩百次吧——」
  「也就是不到三分鐘嗎……」
  「別在說這些沒用的話了!總之一定得回去!」
  就因為這樣要會到最底部的那棟建築物去嗎?
  烏露絲拉終於回收完所有的生物,開始往樓梯下方奔去。似乎氣喘之類的病症正在發作,在樓梯上看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時間限制是兩分多鐘。雖然她似乎也很急,不過——想來果然還是趕不及。
  她那走投無路的背影,莫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烏露絲拉!等等!」
  「什麼——」
  理人思前想後之後,追上了她。像在扛沙包似的把她的身體扛了起來。
  「理人!等等!」
  「別亂動。趕路嘍!」
  理人並不是延著螺旋狀迂迴的樓梯,而是就這樣一口氣開始衝下了陡峭的「牆面」。
  「衝啊——!」
  「呀啊啊啊啊!」
  「嚴守三分鐘限制!」
  風在耳邊呼嘯。以到達藥缽底部的最短距離猛衝。
  「要去哪裡的房間?」
  「一、一樓的最旁邊那間。」
  「了解,然後妳先別說話。」
  要是咬到舌頭可就危險了。
  路燈的光芒在眼前逐漸消失。希望能夠在全部熄滅前抵達最底層。
  (在哪裡?)
  就算正拚了命地奔跑,鐘依然持續響著。在地下的密閉空間中產生了異樣的迴響。
  (是那裡嗎?)
  看見了像是烏露絲拉所說的房間的窗戶。只有那裡鐵捲門沒有放下,露出了玻璃。
  從斜坡一路衝了下來,來到了最底部之後,烏露絲拉從理人的肩上跳了下來。理人跟著飛奔出去的她也跑了起來。
  開了門,穿越室內的走廊之後,衝進最裡面的房間。
  「窗戶!鐵捲門!」
  聽從烏露絲拉尖銳的叫聲,兩人分別關起兩處的窗戶。完全的黑暗造訪了房間之中。
  「床!快睡!」

  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窩進了中央的床鋪上。
  與此同時,剛剛還強烈地響著的鐘聲,忽地停了下來。
  「白天」結束了。接著,「夜晚」的時間再度來臨了。


  * * *


  那之後,理人作了一個夢。
  在他的夢裡,所有里民沉睡之後的德拉o諾爾德的鄉里,有第二種居民們走動著。
  他們是「夜晚」時段的孩子。
  理人俯瞰並凝視著鄉里,不知為何就是明白這件事。有些人胸口有著被長矛貫穿的洞,有些人沒有頭。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很平常地閒聊著,在井邊做家事,嘻笑喧閙著。有時候也會對這個世界的女神獻上祈禱。感覺有如死亡這回事根本無關緊要。
  (為什麼?)
  他們明明就死了,卻活著。活著,卻也死了。
  就這樣過了半天左右,在鄉里中鐘聲響起之時,彷彿天經地義似的,他們又再度回到家中。
  ——從那極為不合理的情景醒來時,烏露絲拉已經起床,打開了窗戶的鐵捲門。
  「理人,早安。好像睡得很好呢。」
  「……已經早上了?」
  「是的。因為『早上』的鐘響了。」
  窗框對面,挨家挨戶都用燈石和火炬點起光亮,可以看到鄉里的居民在螺旋的大階梯上走來走去。就算說是「白天」,完全沒有任何太陽光。但是,沒有人斷手斷腳,也沒有人流血。
  只有跟昨晚聽到的一樣的鐘聲,又開始激烈響著。
  (是夢嗎?)
  ……只不過是個夢。一定是這樣吧?也只能這麼說了。
  一邊反芻著那異樣色彩鮮明且強烈的印象,理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然後烏露絲拉靠了過來。
  「昨天真是謝謝您了。託您的福得救了。」
  「呃,沒什麼啦。」
  突然被這麼禮數周到地道了謝,理人慌了起來。
  「……我也沒做什麽了不起的事。」
  「不不,都是托你福。才沒有打破規定。而且父親也說過沒有第二次了。」
  想起了她昨晚慌張的模樣。即使在陰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她失去血色的臉。那表情好像被丟在無人島似的。
  但是,理人不知道這個規定是如此森嚴。
  烏露絲拉瞇起紫色的眼。
  「趕上了就好。」
  「是的,真的。」
  她剛剛好像或許稍微笑了一笑。總覺得眼角的表情好像也柔和了些。
  「如果你打算回到地面上去,我不會再阻止你了。我也會幫你。」
  「咦——真的嗎?」
  「是的。」
  烏露絲拉堅定地點了點頭。
  「謝謝!真是幫了我大忙!」
  這麼一來就能回船上去了。能夠回到有伊休安的地方。
  「還有——理人。」
  「什麼?」
  「你在夢話裡有提到……」


  ——這下好了。
  ——自己到底在睡覺的時候說溜了什麼呢?


  「……什、什麼?我說了什麼?」
  「沒有——沒事。我去拿早餐來喔。」
  怎麼可能。
  「等等,烏露絲拉。」
  「告退了。」
  她抹去本來就沒什麼變化的表情,走出了房間。只不過,該說嚇成這樣對心臟不好嗎?
  (呃……應該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吧。大概。)結果落得自問自答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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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4】VESNAYA

  ——走了又走,眼前淨是些沙子。
  伊休安·特洛魯下了船,為了尋找失蹤者而行走。
  「混帳!」
  裝備防沙的護目鏡,加上厚重的披肩。把幾乎要被沙子埋住的右腳抽了出來,這次又換左腳。
  「嘿咻!」
  細沙上繪出風的紋路的哈塔魯多地面上,明明就是南國,卻被考驗著像在冰上行走般所需的耐心。四處可見的大岩石擋去視線這件事也令人感到煩躁。
  在兩邊夾擊的岩石之間,風咻咻地呼嘯而過。
  總覺得聽起來也很像人類的哭泣聲,害得自己的情緒也憂鬱起來了。
  「啊——煩死啦!」
  終於伊休安颳起了易怒的風頭,對頭上射出了錨槍。
  帶有鋼索的錨,直直刺進了岩石頂端附近。伊休安一邊捲起鋼索,飛躍到岩石之上。
  「——真是的。一開始這樣做不就好了。」
  從旁邊拉起護目鏡,再次環顧四周。
  可看見白茫茫的沙子,和長年被風侵蝕的巨大岩石,還有稀稀落落的失落王國殘骸景色。在另一頭的巨大陰影,應該是沙礫船「女神指揮」號吧。
  就算失去了六年的時間,也還是有手有腳。就算內在沒有成長,也還是有自己想做的事。
  (到底是跑到哪去了,那個矮個子!)
  眼前想做的事——搜索行蹤不明的人們,也進入了第二天。陸續擴大搜索的範圍,往返船隻的時間也更拉長了。
  但是,在這一成不變的奇景之中渺無人煙。淨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風聲。
  ——理人·相川。你在的話快給我出來啊!我不會生氣的,好不好?
  目前,是去了沙蜥蜴二動彈不得的沙礫船,正停泊在搜索的營地。
  回到船下方之後,剛好是哈謝姆·德拉要爬著繩梯上甲板之時。
  「唷!」
  「——你好啊,盜賊大人。工作辛苦了哩!」
  「你那邊情況如何?護衛大人。」
  「哎呀,不好不好。走到哪都只看到沙子。這下搞不好真的完全被沙子埋住了也不一定——抱歉,我開玩笑的啦!」
  「開玩笑嗎?如果不想做,你可以去休息啊!要的話乾脆套著木桶過一輩子。」
  亮了亮腰間的短劍開口一問,那傢伙立刻就收斂了。
  「……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那句隨口說說讓人沒辦法當作沒聽到呢!喪氣話一旦說了出口是會成真的喔?」
  「這是威爾塔米亞的格言來著?」
  「不是。這是我的準則。」
  斬釘截鐵的把話說死。聽了這句話,哈謝姆·德拉說了句「原來如此」之後,似乎想要討好她,故意讓出繩梯要她先上去,但是伊休安射出錨槍,自行攀上了甲板。
  「啊,喂!」
  忽略他並捲起鋼索之後,托托走了過來。
  「如何?有沒有找到人——啊,看來是還沒有呢。」
  看了看伊休安的臉,她似乎多少察覺到了。這一位倒是非常懂得察顏觀色,真是太厲害太棒了。不愧是托托。
  「我是最後一個嗎?」
  「不是,還有一個船員,哈謝姆也還沒回來。」
  「啊啊,哈謝姆啊。那傢伙還在下面。一輩子都會在下面。」
  伊休安把現在哈謝姆本人正好想爬的繩梯,從船邊丟了下去。哈謝姆的慘叫逐漸遠去。真是令人滿意又神清氣爽。
  「那妳那邊的狀況如何?」
  「……抱歉。」
  托托略帶悲傷地搖了搖頭。沒成果啊……
  雖然是由還能行動的人分頭尋找消失的兩人,無奈沙漠實在是太大了。
  兩人一起走到下方的餐廳之後,已回來的船長一行人全都聚集在地圖前面。
  麻煩托托把目前為止的情況做了個報告。最大張的桌子上已攤開了以船隻為中心的沙漠地圖。於是就決定在這裡等待。
  他們在把地圖上已找過的地區都畫上了叉叉。而主要還是沒找過的地方壓倒性的多。
  如果至少有落下什麼遺留物品或線索,就可以再稍微縮小範圍了——
  「伊休安大人。」
  一邊嘰嘰地咬牙切齒瞪著地圖的時候,托托回來了。
  「他們怎麼說?」
  「啊,好的。他們說想要再往南擴大一點範圍。」
  ——來得及嗎?已經是第二天了。
  就算想要直接把問題丟出去,但是伊休安幾乎完全無法理解船員們在會話時講的當地語言。雖然上船之後一點一點的想要學,不過光是聽懂簡單的單字就已經費盡全力。
  聽得懂的也差不多就只有「維茲納亞」、「怪物」、「詛咒」等等單字的程度而已。
  「……我說托托啊。」
  「怎麼了?」
  「我有點想問一下,那個什麼維茲納亞大王的詛咒,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她的問題讓托托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對於威爾塔米亞的人來說,或許沒有什麼真實感,不過,是真的很可怕。」
  「所謂的沙塵暴,就一定是因為詛咒才會發生的嗎?」
  「……我覺得沒有其他可能性了。」
  「哼,無聊死了。」
  她從鼻子哼了聲。
  威爾塔米亞的正騎士蓋瑞·布朗正坐在後面的桌子旁喝著紅酒。
  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喝的,看起來已經是爛醉如泥。
  「有那個閒工夫不斷找著一個又一個藉口,還不如做出成果給我看看。妳這個盜賊就是為此才存在的啊。」
  差點就脫口而出:你這沒用的東西還不是一樣,肌肉人!而且還是個萬惡根源。
  我說理人啊。你對這種人也會做出「成熟的應對」吧?
  「實力不足還真是很抱歉。」
  「妳不是最會尋寶了嗎?還真是真心希望妳活用一下那跟狗一樣的嗅覺啊。」
  伊休安感覺極為麻煩地聳了聳肩。
  「是——啊。要是可以找到值錢的東西,連嗅覺都會靈敏起來吧。真可惜他就是一副窮酸樣。」
  「吶——你這傢伙!」
  「搞不好衣服上的寶石全都是假的呢!哎呀——還真是遺憾啊——」
  終於蓋瑞憤怒地說不出話。
  「伊、伊休安大人……」
  「托托,別管他。大叔也是擔心得不得了。讓他以藉酒逃避以外的方式發洩一下也是很重要的對吧。」
  說了聽似極為冠冕堂皇的話,她轉身背對托托。自己似乎沒辦法成為面面俱到的人呢。
  「……之後妳就給我好好記住……回國之後就把妳們全都……」
  「妳有什麼提案嗎?我覺得再縮小一下地點會更好。」
  若無其事的指著桌上的地圖。
  不過,愈是看下去,愈覺得哈塔魯多大沙漠像是沒有盡頭似的廣闊。
  「如何?什麼提案都可以喔?」
  「這個嘛……提案嗎……」
  托托那不可靠的聲音。要是亂說了什麼感覺好像也不太好。
  不過,忽地回過神來,發現那個托托居然比伊休安還認真盯著地圖不放。
  那是每天早上一起觀察沙蜥蜴和動物們時的眼神。
  「托托?」
  試著在她眼前揮了手,可是沒有反應。
  「托托!」
  「哇——什、什麼事!」
  「我知道喔!那個眼神就是那個!有頭緒的眼神!」
  「沒、沒、沒這回事!沒有沒有!」
  「小常識什麼都可以,說說看嘛!妳不是魔法學院的菁英嗎?」
  托托像是快引起腦陣盪似的陣仗拚命搖著頭。還搖個不停。
  「像我這種人要是插嘴的話,會被船長投以白眼。被他說:像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來。」
  「就是因為不能交給他們,我才說的啊!我一定要去救理人。」
  「最後肯定反而會落得害他們遇難的下場啦!」
  「妳這沒種的東西!」
  此時,像是要叫大家似的,船長拍了拍手。
  「妳看妳看,伊休安大人。船長召集大家,似乎有話要說。」
  因為表情露骨地鬆了一口氣,有點想踢他一腳。
  「就算他有話要說,我可是聽不懂的喔!」
  「他在說是不是大家都到齊了。」
  「哎,應該還沒吧。哈謝姆和——」
  才剛說完,哈謝姆·德拉就出現在餐廳裡了。因為某處的某人,害得他從頭到腳全都是沙,伊休安決定無視他。
  不過,最後一位船員倒是遲遲不見回來的樣子。
  「好奇怪啊……」
  已經超過了一開始預計的時間好長一陣子,也沒看到他的人影,終於第一個太陽即將沒入地平線之下。
  大家焦躁不安地盯著還留在空中的太陽不放。
  「吶,托托。那傢伙說是去了哪裡?叫什麼名字?」
  「他叫伊甸·毛利卡。好奇怪啊。他也是算相當資深的船員了呢……」
  托托也是百思不解。
  終於在船長的判斷下,決定要去尋找該名船員。因為他可能不知道在哪裡迷了路,又或者是腳受傷了無法動彈之類。


  伊休安一行人一邊抱怨的同時,再次來到沙地上。
  「這就是所謂的二次遇難嗎……?」
  「大家也小心一點啊!」
  大家互相叮嚀,開始往毛利卡應該會前往的地點邁步而出。
  捜索的地點,是從船開始步行約一小時的地方。王朝時代的遺跡十分密集,真的是十分複雜的地形。再次分頭之後往內部走去。
  在剩下的太陽也隨著一分一秒不斷落下時,伊休安單手拿著提燈,往崩塌的石柱及柱子之間走去。
  剩下的夥伴們也一個個喊著毛利卡的名字。
  「——毛利卡!伊甸·毛利卡!」
  那老愛嘀嘀咕咕的傢伙,聲音卻意外地傳得很遠的,大概是哈謝姆吧。
  「毛利卡——毛利卡——毛——」
  最尖銳的聲音是托托的聲音。
  但是,下一秒,托托的聲音卻化為如絹布裂開般的慘叫聲。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休安火速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喂!托托!發生什麽事!」
  「……毛、毛利卡,不,騙人,為什麼……」
  「振作一點!」
  托托癱坐在傾斜的女神像前。她無聲地回過頭來,用抖個不停的手指著前方。
  伊休安再次睜大了雙眼。
  晚了幾步追了上來的男子們,也愕然無聲地佇立在原地。就像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為什麼?)
  僅僅幾個小時前,還用當地語言談天說笑的依耶馬路特籍船員「伊甸·毛利卡」以被女神像的手貫穿的形式死亡了。與地面呈倒吊狀態的身體已經一動也不動。魂魄隨著血液被抽離,成了一具屍體。
  「——是不是野狗幹的好事……」
  「那怎麼可能會是這種死法呢?盜賊大人。」
  「我知道啊。你是要我坦白講出這是被人幹掉的嗎?」
  就算再怎麼沒落也還是個「盜賊」。這點事情還是看得透。
  問題是,被誰殺掉的。在這種人影都不見一個的沙漠正中央。
  「是亡靈……」
  共事的船員嘴裡說出了連伊休安都聽得懂的單字。整個場面的空氣一口氣凍結了。
  「是亡靈。是維茲納亞的詛咒!唔哇哇哇!」
  他就這樣失去自我般哀嚎著奔離現場。
  現場一直不斷響起著像是啜泣般的風聲。
  就像是訴說著只要在這個地方的一天,詛咒就會一直永無止盡的連鎖下去。


  * * *


  「哎唷唷,這不是理人大人嗎?」
  和烏露絲拉一起出現之後,歐納斯的四位妻子一起搭話。
  她們似乎都在做家事的中途,手中就這樣拿著藤編的籃子和布靠了過來。
  「我還想說您去了哪裡呢!原來是和烏露絲拉在一起啊!」
  「呃,嗯……」
  「烏露絲拉,不可以再做出逃走這種事了喔!」
  心情大好的烏露絲拉被如此一說,還是坦率地點了點頭。
  「是的,大媽。」
  「要好好服侍丈夫喔!」
  「是的,二媽。」
  「你要感謝理人大人是個心胸寬大的人。」
  「是的,三媽。」
  「要嫻淑!嫻淑!身體沒事吧?」
  「是的,小媽。」
  所有人不斷對淡漠地接受這一切的烏露絲拉說教。
  「然後啊,烏露絲拉,妳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想帶他去逛逛鄉里。」
  「帶他去逛逛……也好啦!別對人家失禮喔!還有笑容。來,笑一個。」
  但是,關鍵的烏露絲拉偏偏就笑不出來。她還是有如雕像完成品般面無表情,四人沮喪不已地嘆了口氣。
  「這個孩子真的是……」
  「抱歉,媽媽。」
  「烏露絲拉,走吧!」


  本來是打算出聲助她一臂之力,結果烏露絲拉就被眾妻子拱著走了過來。妻子們的滿面笑容與她的表情成對比。
  但是,這其實是為了逃離此處的路程。
  兩人就這樣裝成被帶著逛逛和領著人逛逛的角色,開始爬上了離開鄉里的樓梯。在這期間,鄉里居民的許多視線也常常聚集在兩人身上。
  從被鑲在外周的居住區的窗戶、擦身而過的階梯或是通道,都還聽得見他們的竊竊私語。
  「——你看你看,就是他。那個打倒試煉之龍的劍士大人。」
  「喔,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呢。」
  「如果是和烏露絲拉,不倒也挺相配的嘛。」
  「哈迪那群人可是不甘心得很,聽說氣得直跺腳呢。」
  看來兩人的流言似乎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陌生的異國少年和嫁給該少年的族長之女。和烏露絲拉並肩走著,理人莫名地冒出一股想道歉的心情。
  如果自己就這樣回到地面上去,她真的會無地自容吧?腦子裡想著這些嚷。
  「……總覺得很對不起。」
  烏露絲拉微微回過頭來。
  「為了什麼事?」
  「讓妳覺得很尷尬這件事。」
  但是,烏露絲拉本人的回答卻十分淡然。
  「或許真的是如此,不過——我無所謂。」
  「真的嗎?沒關係嗎?」
  「想了一想,我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讓人評價的地方。」
  「不,應該沒有這種事才對吧……」
  「不不,大概,大家都覺得我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吧。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大家都習慣了吧。所以你不用在意,理人!」
  澄澈的紫色雙阵往這邊看了過來。
  「像這樣的我,能夠有幸承蒙你的救助。你是個堅強又溫柔的人。你一定是地面上的世界所需要的人吧?和柔弱又不會說好聽話的我不同。」
  「……烏露絲拉……」
  理人困擾著該怎麼回答。
  即使被讚美也無法坦率地接受,或許是因為她雖然看起來冷漠卻是個率真的孩子的緣故吧。
  她說的是真心話。她覺得自己沒什麼價值。
  「總有一天又會被命令嫁給新來的男人吧?一切都不會改變。下次,我希望自己可以再懂得如何笑。」
  這是在掩飾自己的厭惡,拚了命地裝冷靜嗎?
  心裡想著:這樣真的好嗎?
  因為妳應該在心裡也有著自己的喜怒哀樂才對。理人開口了:
  「但是,妳也是個人。」
  對約距一步之遙的烏露絲拉背後說道:
  「討厭的事就說討厭不就好了?妳又不是東西。我想妳的至親應該也有所誤會。」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種話呢。」
  「是這樣嗎?不過,像妳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絕對可以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不過,應該確實有把話聽進去的烏露絲拉卻沒有回頭,不置可否。
  或許真的是說了太多管閒事的話。
  沉默實在是太尷尬了,所以盯著自己的腳邊。已經來到鄉里相當上面的地方。然後,接下來該說什麽卻遲遲無法說出口。


  一出了鄉里的中心部,又再度開始尋找往地面上的出口。
  「……吶,烏露絲拉。妳知道那個被封印的出入口在哪裡嗎?」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因為沒有人告訴過我。」
  「這樣啊……那還是先回到一開始的地方去好了。」
  「知道了。那我們先去那裡吧。」
  「麻煩妳了。」
  在烏露絲拉的帶領之下,往細小的坑道走去。
  接著來到了自己掉落下來的「試煉之間」。
  腐朽的牆壁及柱子上長著發光的苔蘚,昏暗地映著沙堆的輪廓。令人要抬頭才能看的高聳天花板的裂縫,現在也持續掉落著白沙。
  「我應該是從那裡掉下來的吧……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呢。」
  「這個嘛,我是覺得有困難。」
  「我來試試。」
  理人捲起袖子,靠上那面刻有女神浮雕的牆。就這樣朝著天花板開始爬了起來。
  「還可以嗎?請小心腳邊。」
  「沒事沒事。我知道。」
  「有蠍子。」
  差點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心驚膽跳地看了看自己的腳。從未見過,顏色看起來就像有毒的蠍子,從女神的鼻子一帶開始爬行。
  在那個地方要逃也不是,理人因而僵直在原地。地面上的烏露絲拉依然淡漠地看著。
  「我說烏露絲拉啊,這蠍子……」
  「是,打死牠的話會有毒。如果你可以抓來給我,我也可以養牠。」
  不,沒辦法!沒辦法!沒辦法!絕對沒辦法!我看還是算了吧!
  把很多東西丟在籃子裡的烏露絲拉,或許是當真這麼說,不過理人完全沒心情實踐這句話。
  好不容易等牠們通過以後,理人抓住了另一個牆壁凸起之處。
  「!」
  不過——牆壁突然大規模地坍塌了。
  回過神來,理人的身體已從墻上跌落地面。
  「……你沒事吧?」
  「……呃,總算是沒事。」
  就這樣維持撞到地面的樣子呻吟著。如果沒有自動回復機能,搞不好都死過一回了。
  「表面的石頭已經脆化了。鄉里的男人們也沒有人嘗試成功過。」
  「還真是感謝您珍貴的建言。」
  可以的話,還真希望在爬上去前就先告訴我。
  理人重新抬頭看著牆壁。女神帕納帝雅額頭的裝飾,有一部分因為理人而剝落了,總覺得本來就以哭泣著的概念製作而成的雕像又更令人感到心痛。
  「……那個女神為什麼在哭泣呢?」
  「你說什麼?」
  「那個是創世女神帕納帝雅對吧?因為我幾乎沒看過哭泣的女神畫像。」
  「我想那應該是……『賢者之石』的誕生。」
  「賢者之石?」
  「那是創世女神帕納帝雅發現了已完成的世界的缺點,為了修補而落下的魔法物品。本來由眾人向石頭祈願時,能夠彌補慈悲無法傳達到的世界,實際上反而是為了想獨占『賢者之石』的人引發爭端而已……」
  壁畫之中也有畫到人們流血,不斷爭戰。
  「據說女神發覺自己犯下的錯誤之後,回收了石頭,再也不想將任何東西託付給地面之人。」
  「原來有這樣的傳說啊。之前從來沒聽過呢。」
  「我想應該鄉里的人也不知道。這個壁畫也是維茲納亞王朝時代的東西了,由於依耶馬路特的狩獵狂王降臨,而完全消聲匿跡的『異譚』。」
  「咦——是說,那為什麼烏露絲拉會知道?」
  雖然只是個單純的疑問,烏露絲拉忽地含糊其辭了起來。
  「烏露絲拉?」
  「……那是因為,有人稍微跟我提過……」
  總覺得是個有點避重就輕的回答。
  對方似乎不想被追究,所以理人就決定不驚動她了。
  「明白了。那這個話題先談到這裡,我們先回到正題吧?」
  遠在理人頭上的那個洞口,依然從地面掉落沙子。。
  感覺就像是從瓶底往上看著沙漏的洞口。就算這樣看著,也無法想像自己是從那個洞口掉進來。
  「就算沒辦法爬上去——」
  「理人?」
  「挑戰!」
  現在放棄還太早了。自己還有「這個」。
  理人一拔出腰間的聖劍,把一直拿掉的寶珠裝回了劍柄上。
  「劍嗎?」
  「妳看著吧!烏露絲拉。」
  就這樣,慎重地在腦中重複「飛吧」!
  ——腳邊一口氣猛地襲來一陣浮力。接著直線上升。
  「哇,哇——!」
  只消一秒就來到了爬不上去的天花板。然後硬是撞進了落下來的沙子裡,不過卻無法再往上。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突破落下的沙流。
  (辦不到!)
  就在這麼想的瞬間,劍的方向改變了。這次卻是以同樣的速度,往下——
  「理人!」
  「烏露絲拉!不可以過來!」
  不過,正經八百的少女是絕對不會逃走的。由於覺得至少一定不能直接撞擊她,所以扭動了一下身體,以高速衝撞了地面。轟隆隆的聲音一I起,瞬間眼前一黑。
  ——然後,猛地一張開眼,烏露絲拉正盯著理人不放。
  「沒事吧?」
  「……妳也沒事吧……」
  「總之就是和你一起掉了下來。」
  起身之後,這裡比「試練之間」還糟,相當昏暗。四周堆滿著類似瓦礫的石頭,烏露絲拉的燈籠正照耀著兩人。理人和烏露絲拉身上都滿是灰塵。
  抬頭一看,可以看到兩人目標的沙漠裂縫比之前更高了。
  「也就是說我們撞破了地面嗎……?」
  「是啊。有點嚇了一跳。」
  「抱、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錯!」
  差點都想當場跪下謝罪了。
  「完全沒想到居然會飛起來。」
  「是沒錯。不過,無法好好控制它……真的很抱歉。」
  理人拍去身上的沙子,站了起身。
  中途就放手的聖劍,失去光芒掉在稍遠處。好險沒有斷掉。理人撿起聖劍後嘆了口氣。
  (愈來愈難使用了啊。)
  真是萬惡根源。繃著臉彈了一下劍之後,發覺了一件事。
  「怎麼了嗎?」
  「彈珠大小的……這樣講妳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吧?妳有沒有看到一個橘色的小珠子?」
  他在瓦礫間帶著吐槽表情同時詢問。寶珠從劍柄上消失了。
  「珠子嗎?」
  「嗯,那個不見可就糟了。」
  暗到看不清腳邊令人非常困擾。要是掉在某處就好了。
  「明白了。那我也一起找。」
  「真的很抱歉。」
  結果落得在洞穴底部窸窸窣窣地找一顆寶珠下場。
  微妙的沉默持續著。
  「找到了嗎?」
  「沒有。」
  又在這樣摸索的過程中,只有時間一直流逝。
  「——真是把非常不可思議的劍呢。」
  烏露絲拉小聲說道。
  「咦,啊,嗯。這把劍叫作破魔聖劍。」
  「聖劍——是那把傳說中的聖劍嗎?」
  「妳知道啊?我的話妳就信個一半就好了。」
  反正在這裡就算想證明也證明不了。
  理人又回到了搬石頭的工作上。
  「確實太難的事我不懂。不過,我知道那代表這是一把很有力量的劍。粗暴又莊嚴……大家都不出來。」
  「大家?」
  「他們總是會在我身邊。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能夠看得見——大家,聽得見嗎?已經沒事了。」
  這麼一說,又再以更親暱的語調說了「出來吧」。
  由於是她說的話,原本以為鐵定是些蛇啊、青蛙之類的東西會出現。不過,實際上出現在理人眼前的是一個沒有頭部、全身浴血的男子。
  「唔哇啊啊啊!」
  不由自主往後跳了一步。
  士兵右手拿著斷掉的長矛,身上只穿著簡樸的白壽衣和護踝。左手似乎拎著一個像是自己頭部的東西。
  雖然理人看著他空洞的表情,有股想拔劍的衝動,但是……
  「你不用害怕。這些人並沒有實體。」
  「沒有實體……?」
  「是的,沒錯。他們是幽靈。」
  士兵的身邊,這次則是浮現了像女官的女性身影。只不過,因為是半透明的,所以對面的提燈燈光透了過來。服裝以目前的時代來說是古老了一些。看起來像幾百年前的服飾。
  被這麼一說——
  「這些人們是本來住在這地下神殿的居民。真正的維茲納亞人。」
  「妳說真正的……被發瘋大王連累的人們?」
  「是的。他們是五百年前住在這個神殿的巫女、神官以及士兵們。現在只有靈魂留在此處。」
  一邊被死者的亡魂包圍著,烏露絲拉看起來十分驕傲地說著。
  「聽說他們自稱諾爾德的守護者。而鄉里的人是看不見的,不過他們常常告訴我一些當時的情況和古老的傳說。」
  才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們,原來是在夢中行走的那些屍體們。
  不過,那應該只是一場夢而已——


  ——烏露絲拉。發生了什麽事呢?沒嚇到妳吧?


  「他是我的丈夫,雖然只有目前這段期間。」
  烏露絲拉回答後,維茲納亞的幽靈一同看向理人。相當壯觀的一幕。
  「……你、你們好。」
  理人手裡拎著聖劍,鼓起勇氣打了個招呼。但是,亡靈們卻瞬間無聲消失。
  「理人,他們討厭你呢。」
  被輕描淡寫這麼一說,感到些微不悅。
  「他們居然也會有喜歡和不喜歡啊……」
  「對呀,而且非常膽小。」
  「就算妳這麼說……」
  太過分了。沒有頭又滿身是血的他們才更加可怕吧!也不對,應該是因為演變成沒有頭又滿身是血的狀況,才變膽小的吧?
  毫無來由覺得她看起來十分開心。
  「來吧!理人。我們繼續找東西吧。」
  「嗯……」
  然而,在那當下,理人的肚子卻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
  「…………」
  「…………」
  「…………」
  不巧此刻沒有其他人,完全無法蒙混過去。雖然心裡覺得,如果可以希望她不要注意到,然後就丟著自己別管了就好。可是……
  「先吃點東西吧?」
  「真的很抱歉!非常抱歉!」
  由於烏露絲拉若無其事卸下背上的東西,讓理人感到加倍的歉意。
  接下來,她重新將放在兩人中間的燈提來附近擺好之後,從背上的袋子拿出食物。
  「真的是準備周到啊。」
  「因為還覺得自己是你的妻子。」
  這話聽來還真是讓人感動得想哭。
  在地下神殿最深處,忽地出現田園風光般的野外午餐時光。雖然輸給食欲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請她讓自己也一同用餐。
  「理人,請用。雖然形狀有點醜。」
  「……這完全不成問題。謝謝妳,烏露絲拉。」
  烏露絲拉輕輕點了點頭。
  食物本身果然還是相當簡單的東西。在不膨鬆的麵包類食物中,夾上以不知名動物的蛋拌炒的菇類。調味也相當清淡。不過也正因如此。
  「超好吃。」
  「真的嗎?」
  「真的真的。超級好吃。」
  或許是因為真的餓了,這樣的味道滲進五臟六腑。烏露絲拉雖然跟往常一樣沒什麼表情,不過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還是希望可以將這股感動傳達給她。
  三兩下解決完一個之後,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復活了……!」
  「要不要再吃一個?」
  「謝謝!」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還是接過了另一個。
  「……話說回來,在這樣的地底之下,你們是怎麼處理食材相關的問題……」
  烏露絲拉面向理人。而理人則是擦去沾上嘴邊的醬料之後,開口說道:
  「啊,這個諾爾德鄉里之中,應該也有不少居民吧?我是在想,在地底下要養活這麼多人口應該滿辛苦的吧?應該也不可能在田裡栽種東西之類的吧?」
  「田?那是什麼?」
  哇喔,等等。從這裡就開始講不通了嗎?
  「不不不,等等……只是你我的常識有所不同而已。還有其他補說法。這個……就是將種子播種在地面之後,利用陽光及水源來栽種。等植物熟成之後,便收割食用。田就是專門拿來做這些用途的土地。」
  「有點……聽不太懂……不過我想應該沒有那種東西。」
  沒有。
  這衝擊更大了。
  「我們的食物是各自採集回來的。比如像是苔蘚、菇類,或是在水源裡的魚蝦等等。」
  「這樣夠嗎?」
  「應該夠。」
  「這樣啊……這樣就夠嗎……」
  雖然似乎沒死人,不過營養方面倒是挺令人擔心。說到底,長年都不曾沐浴在陽光之下,難道不會生病嗎。
  她那連血管都可窺見的透白肌膚,近看之下總覺得令人有點不安。
  (事實上她也提過自己身子很弱。)
  這是個太陽永不升起,僅僅硬是憑著鐘聲來分出「白天」和「晚上」的世界。一直嚴格遵守此規律的世界。特別怪異的並不只是這一點,此處連理應不存在於地底世界的魔獸都還存活著。
  (對喔。還有這件事呢。)
  令人頭痛的話題。
  印象中在之前的旅程中,「女劍士」萊娜·艾倫確實提過,魔獸所帶來的影響,即使在魔神被封印之後,也還會殘留一段很長的時間。
  和理人一起旅行過的「伊休安」也提到過,野生動物們會受到影響,也是魔獸進化的證據。
  ——我們正在進化喔!
  (這就是進化的證據嗎?)
  沒有比「在魔神消聲匿跡之後魔獸依然存活」更麻煩的事了。腦海裡浮現的句子讓人毛骨悚然。
  總之,這不是單憑理人就能判斷的事,所以不能貿然下結論。應該得先徵詢海達爾或是盜賊伊休安的意見才行吧?他有把這消息好好帶回去的義務。
  「——有太陽是那麼美好的事嗎?」
  烏露絲拉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理人慌張地咳了兩聲。
  「這……怎麼說呢。嗯——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不過我一直覺得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呢。應該說是個理所當然的存在……像剛剛那樣,栽種植物需要陽光,而且人體也可以經由日照獲得維他命的樣子。維他命C?E?咦?等等,到底是哪種呢?」
  一時想不起來,抓了抓頭。上課打瞌睡的報應來了。
  「哎唷,我也不確定這道理在這個世界是不是也通用。」
  「太陽真好,一定是很棒的東西吧。」
  烏露絲拉細聲低語。
  「——天空、太陽和月亮——我小時候經常想去尋找此處沒有的東西,所以常常因為跑出鄉里而挨罵。」
  「妳嗎?」
  「是啊,明明是不被允許的,我卻總是不斷偷偷潛入深處後,又被帶回來。有一次終於沒趕上『鐘聲』。」
  總覺得聽到了令人感到意外的內容。難以相信她也會有這麼頑皮的時候。
  「很慘嗎?」
  「父親有半年都不跟我說話。」
  「唔哇。」
  「如果是其他年輕人,即使離開鄉里晚點回來也是被容許的。為什麼只有我不行呢……以前實在很想問出原因……但或許沒有什麼道理吧。應該只會說這是身為歐納斯的女兒不該做的事吧。」
  「所以現在才會以成為一個對大家言聽計從的乖小孩為目標嗎。不過,這樣比較輕鬆吧。」
  烏露絲拉似乎是被這出奇不意的一句話嚇了一跳,雙眼睜得老大。
  糟了,說錯話了。這樣聽起來像是在諷刺吧。
  「抱、抱歉。我好像說了非常失禮的話。不過我不是那個意思。剛剛說的那些,算是都在說我自己。如果妳也一樣,我想我非常能夠理解妳的心情。」
  切身之痛。
  「……你也是?」
  「嗯,真的。」
  急急忙忙把話接了下去:
  「迎合周遭的人,雖然有點辛苦但不痛苦。雖然這是指我的情況啦。不需要去思考什麼是正確的,不會受到不必要的攻擊,傷口也不會再擴大。因為只在表面上受到責備,真正的自己其實是被保護著。因為想要事不關己地活著……所以做了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明明內心厭惡到了極點。」
  然後,心裡也一直以養著一個以「這不是真正的自己」為藉口的自己。真心話和表面話分別代表內在和外在,總是南轅北轍。不管是在家中,或是在教室裡,隨時隨地都是如此。
  「……我不懂。理人明明就比我堅強這麼多,卻也和我一樣嗎?」
  「雖然妳這麼說,但我其實一點也不堅強喔。」
  道路無盡遙遠。
  「如果我真的很堅強,應該不管發生什麼不利的狀況……或絕望的狀況……都有坦白自己心意的勇氣才對……」
  但是,辦不到。
  「……無法坦白?」
  「嗯,辦不到。」
  會害怕。
  「爲什麽?」
  昏暗之中,她的聲音聽起來較之前溫柔,讓理人莫名感到想哭。
  如果能有坦白說出真心話以及不怕挫折的勇氣,應該也能面對「伊休安」——那個真正的她吧。至今理人都依然猶豫著。理人幾乎快要放棄「離開此處並找到響子之後,就只能這樣回去」的這件事。
  「……以言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真的很難呢。」
  她說著說著,開始收拾起了用餐後的杯盤狼籍。理人心想,她應該是一直等不到理人的回答,才出言打圓場。
  「嗯,是啊……」
  烏露絲拉背對他拿起背包。
  「——不過,理人。我的情況則是在心裡已經有答案了喔——」
  總覺得她以如吐息般的氣音說出了這句話。


  理人及烏露絲拉二人就這樣滿身沙礫,四處尋找著洞穴底部,到底已經找了多久了呢?
  「——找到了!」
  理人不由自主大喊出聲。
  「找到了嗎?」
  「嗯!太棒了!找到了!太好了……!」
  烏露絲拉立刻靠了過來。
  理人丟下手上的瓦礫,舉起找了大半天的橘色寶珠。
  哎呀哎呀,真是太好了。真的得救了。可不能在這種地方丟了國寶,不,是世界的最後一張王牌。
  「差點就無顏面對刃霧大師了……」
  「這個珠子和劍是一對的嗎?」
  「啊,嗯。沒錯。找得到都是託烏露絲拉的福喔!」
  「那麼,又能飛了嗎?」
  和感動不已的理人成對比,烏露絲拉冷靜地指著他們掉下來的洞口。
  「這、這個嘛——」
  「很難嗎?」
  理人答不出來。
  飛是能費。但是,理人沒什麽自信劍不會再暴走一下,應該說是完全沒有自信。
  ——結果。
  在商討之後,理人他們選擇的方法,是將烏露絲拉所擁有的蜘蛛絲扔到洞外後,再順著絲線爬出去。
  「……理人,如何?」
  「啊啊,沒問題。這絲線真的很堅固呢。」
  先讓蜘蛛往上爬,再將吐出來的眾多絲線編成繩狀後,絲線的強度便不輸給真正的繩子。
  「好方便,真好。可以用來做很多事呢。」
  「在玩的時候學會的。因為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
  「——很奇怪嗎?有蛇之類的……人類以外的朋友……」
  「沒、沒這回事!」
  「剩下……就只有……亡靈們了……」
  雖然烏露絲拉一邊雙手靈敏地操縱著蜘蛛,還是略帶尷尬伏下了雙眼。糟了。她十分沮喪。理人刻意以開朗的語氣說「那我先上去嘍」,然後爬上了絲線。
  「嘿咻!」
  「可以嗎?」
  「沒問題沒問題。」
  任何事全靠烏露絲拉真的令人感到不好意思。自己真是個靠不住的「丈夫」。
  好不容易手總算搆到洞口邊緣,他將身體撐了上去。眼前是原本屬於「試煉之間」的地面,還有即將崩塌的女神像及「賢者之石」的壁畫。
  這次輪到他在旁看著烏露絲拉往上爬,此時他感到背後有人的氣息。
  「——你搞什麼啊?你這傢伙在這裡做什麼?」
  出現的是個令人意外的人物,全副武裝的哈迪。
  他與其他年輕人們包圍了站在洞口邊緣的理人。
  「是哈迪嗎?」
  過了一會兒,烏露絲拉也爬了上來,來到他身邊。
  「喂喂,烏露絲拉。這大洞是怎麼回事?」
  「只是個單純的意外。」
  「意外??」
  哈迪往大洞看去。
  「鐘都響了你們卻沒回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妳沒事吧?這傢伙應該沒對妳做什麽過分的事吧?」
  「沒這回事。」
  「我怎麼可能相信妳啊!他可是個外地人。」
  烏露絲拉索性冷起一張臉,抬頭看向哈迪。
  「請你不要再說我丈夫的壞話。」
  「妳——」
  「獎賞是賜給打倒龍的人。這是歐納斯族長的意思。」
  「妳真的變成那傢伙的人了嗎!」
  「是的。」
  這斬釘截鐵、不留情面地把話說盡的模樣十分適合她。完全發揮了她不帶情感、不讓人有任何借題發揮的冰山美人長處。
  哈迪太陽穴猛烈抽動著,他緊握拳頭。
  「妳這個女人真是……」
  「沒別的事的話,請別多管我閒事。告辭。」
  「——等等啊!」
  哈迪粗暴地擠進兩人之間。
  「要鞠躬盡瘁是妳家的事,但要是忘了今天是狩獵之日可就頭大了。如果妳硬是要說那傢伙是妳丈夫,那麼你們也一起參加吧!」
  「這——」
  「這是天經地義的吧!其他人已經到獵場去了。你們可沒時間在那裡拖拖拉拉。」
  狩獵之日?
  理人和含糊其辭的烏露絲拉兩相對望。
  「怎麼回事?」
  「……這一天會集合眾人,一起驅逐出現在鄉里周遭的魔獸。只要能夠戰鬥的人,都有義務要參加——」
  「連烏露絲拉也要?」
  「是的,終究如此。」
  似乎就是在說烏露絲拉人在這裡,放棄了自己義務的這回事。
  「我也跟去比較好?」
  「姑且……就是個規定……不過,不過我會請他們不把你算在內。更何況之後你也會離開。」
  「喂,快要開始了喔!」


  在長著野生發光苔蘚的牆壁另一頭,響起了「咚咚咚」沉重聲響。
  哈迪的夥伴指指向牆壁。
  「哈迪,還滿大隻的喔!」
  「好!烏露絲拉,走吧!」
  在哈迪的催促之下,烏露絲拉站了起身。說了句「抱歉」就飛奔而出。
  同時,哈迪也抓住了理人的手臂。
  「喂!你啊!是叫作理、理、理特——理人來著?你也一起來啊!」
  「不了,我……」
  「你在囉囉嗦嗦個什麼勁兒啊!混蛋!打倒了龍,連烏露絲拉都娶了,事已至此怎麼可能允許你置身事外!你已經是諾爾德的一分子了!」
  「怎麼這樣。」
  「閉嘴,來就對了!少廢話!」
  (狩獵魔獸之日?)
  雖然覺得他們不是在開玩笑,另一方面心裡也想再看一次,究竟理論上應該不存在的魔獸,在這地底下會有什麽動作呢?

  理人一行人一直在有著多條錯綜複雜岔路的地下神殿坑道之中奔跑。
  身為主角的魔獸就在水邊。
  這裡本來應是個群眾聚集的禮拜堂之類的地方吧?不過,地下水從傾斜的地面滲了出來,讓此處已經幾乎成了半個地下湖。
  (是螃蟹。)
  已有三四隻巨大的螃蟹在湖邊揮舞著粗壯的螯。牠們的眼睛已退化,由於色素褪去,所以眼睛是全白的,然而,另一方面牠們口中吐出的泡沫卻帶著黑色。破掉的網子纏在腳邊,一旁還有被壓斷的木棒。
  諾爾德的年輕男子們手裡拿著粗糙的武器,包圍著螃蟹,卻因一直難以縮短兩方距離,而無法行動。
  雖然怪物外表看起來極似螃蟹,但理人立刻就明白那不是一般動物。應該是——魔獸——
  「這會不會太大隻了啊!我們不是趁牠們還小時就全殺光了嗎?」
  「原來之被網子勾到的就是牠啊!」
  方才先到的年輕人反駁了哈迪。哈迪啐了一聲。
  「烏露絲拉!」
  蓋著頭紗的少女無聲跳了起來。烏露絲拉衝出人群,一邊從腰間的籃子取出蜘蛛,開始對魔獸放出絲線。
  大小約可被指間夾住的蜘蛛們,瞬間吐出了幾千倍的絲,纏繞上了魔獸的灰色盔甲。
  「撐不了太久,動作快點!」
  「知道了。妳給我待在那裡。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上!」
  男子們一同吶喊,發動攻擊。
  亂來也要有個限度。他們的戰略看起來就是完全不管邪氣或汙染,總之先置對方於死地。脫離絲線束縛的螯揮開了其中一位里民。即使如此,男子們依然持續攻擊。武器粗糙,身上也未穿戴堅固的防具,就這樣接二連三攻擊著。
  (這些人不怕汙染嗎?)
  這場與魔獸的戰鬥可說是至今看過最亂無章法一場。
  不僅沒有使用特別用來對付魔獸的機械弓,也沒有採取交換攻擊的戰術以避免汙染。這和理人所知的戰術差距極大。
  這樣下去,縱使能夠收拾掉眼前的敵人,不也會因為邪氣而全員滅亡嗎?
  「——唔!」
  魔獸變得更加兇狠,烏露絲拉的身體被扯離地面。
  「烏露絲拉!」
  「我不行了,哈迪!」
  「再一下子!再忍忍!大家一個接著一個上啊!」
  真是的——沒辦法坐視不理了。
  「讓開!」
  理人大叫一聲。手中握住取下寶珠的聖劍,往魔獸衝了過去。「模仿」耳環在昏暗中發出了光芒。
  「斬·波·殲·滅!」
  砍飛吧!
  理人一劍揮出,一口氣將三隻魔獸的身體一分為二。
  身體成了兩半的魔獸,倒向地面之後陷入沉默。從被切開的地方開始冒出深黑色泡沫。
  在一陣喧嘩之中,理人收劍回鞘。
  哈迪十分震驚地問道。
  「……幹、幹掉了嗎?」
  「嗯,我想應該沒問題了。不過要先淨化邪氣——」
  「他說幹掉了啊!我們完全獲勝啦!」
  男子們「哇?」地歡聲雷動。有人高舉拳頭、勾肩搭背、也有人四處跑來跑去。
  「那個,那魔獸的汙染呢?」
  「真是的!這長得像螃蟹的傢伙還真是難對付啊!」
  「不行,不可以徒手觸摸!」
  看見他想以裸露在外的手去敲打尚未消失的魔獸身體,理人發出慘叫。
  男子們的眼睛全都瞪得老大。
  理人對自己的認知逐漸失去了信心。
  「這是魔獸……沒錯吧?因為邪氣的汙染,貿然碰牠不是很危險嗎……」
  「——喂喂!理人啊!」
  哈迪訝異地開口了。雖然他也一樣就在魔獸附近,卻接著露出個不懷好意又溫和的笑容靠了過來,就這樣硬是搭上了理人肩頭。
  身上那和歐納斯極為相似的刺鼻藥草味衝入鼻腔。



  「我說你啊,別老是說些膽小怕事的話嘛!這樣怎麼能夠當一個諾爾德的戰士?」
  「咦?咦?」
  問題是出在太過頑固或是太溫和上面嗎。
  魔獸的邪氣對一般人來說可是劇毒。一且被邪氣入體實在是太過危險,所以不能碰觸。這一點在這個世界裡不是常識嗎?
  「擊退魔獸大軍,保衛鄉里中的老弱婦儒。這就是諾爾德男子的一生所願。那麼點暈眩或麻痺,睡一晚就好了。因為久病不癒倒下的,了不起也只有烏露絲拉一個而已咧?對吧。」
  話鋒一被轉到自己身上,烏露絲拉無法反駁,只能伏下雙眼。
  「呃,但是很奇怪啊。如果是過著像這樣的生活,一般來說應該會倒下——」
  反倒是理人自己感到無法置信。為什麼他們平安無事?
  「要是真的那麼擔心,就先喝口這個吧!這是清淨的水。」
  好奇怪。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哈迪將掛在腰間的皮革袋子遞給理人。皮革袋中似乎裝了某種水。
  理人感到猶豫,哈迪還專程伸出了手,將水灌進理人嘴裡。
  「……咳、咳咳。這個是?」
  「哈哈哈哈!怎麼樣?好多了吧?」
  這根本就是酒,不是聖水。
  火燒般的熱度,從嗆到的喉頭深處一路往下。餘味黏稠苦澀,一股反胃的感覺冒了上來。
  「哈迪,請停止你這粗暴的行為。」
  「才不過這樣而已,不會怎麼樣吧。妳覺得我們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去聽從歐納斯的決定。」
  「簡單來說,這是報復嘍?」
  「不是咧。這可是我們自己的歡迎方式啊,烏露絲拉。是吧,理人。你還真是幹了件天大的好事呢!」
  哈迪奸佞地露出一個下流的笑容。
  「此時此刻在你面前的烏露絲拉啊,在我們眾人之間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哩。大家心裡都在想,好不容易也有人要跟她求婚了,沒想到卻是這副德性。」
  「我才沒有……」
  「就別再裝這副令人討厭的謙虛樣啦?反倒是如果你有那麼一點歉意,就再陪我一會兒吧。」
  ——陪他一會兒?
  「是啊,陪我玩個小遊戲。很好玩喔!你就和我們較量較量嘛!剛剛才那麼一下子怎麼可能看得出來,你那殺龍的看家本領呢?你肯跟我們較量的話,我們也會心服口服的認同你。沒問題吧?」
  沒錯沒錯,其他的男子們也跟著附和。
  理人的沉默未答,似乎在他們眼裡已被解讀成同意提案。
  「好!就這麼決定了!讓開點地方!就先從我開始吧!」
  哈迪誇張地舉起雙手,扯著嗓子大喊。旁觀的年輕人則是圍在理人四周,拍手打著獨特的拍子,還加上幾聲吆喝。
  烏露絲拉被擠出了人牆。雖然她一臉擔心看著理人,不過,似乎卻已壓制不了圍觀的群眾。
  哈迪說了句「拿去」,把木劍丟給理人,他的意思似乎就是要用這個決鬥。
  事情演變到這般田地,已無任何退路。
  (自己跟戰鬥還真是有緣啊!)
  ——總之只要贏他一場就可以了吧?與其抱怨,動手證明似乎還比較快。
  「理人,小心點。請務必勝出。」
  是烏露絲拉的聲音。
  從會為自己打氣的人們口中聽見認真的聲援,感覺還不錯。理人就這麼望向前方,點了點頭。
  「那就開始吧!」
  連個開始的信號都沒有,哈迪就發動了攻擊。
  理人正面接下這一劍,且半步都沒有後退,這場面讓周圍響起了歡欣鼓舞的聲音。
  「哈哈!就得這樣才行!」
  哈迪發出了不知該說是奇怪還是來勁的聲音,他轉過身子。在離觀眾極近的地方轉身之後,以極大的動作再次跳了過來。
  其實只要冷靜應對,哈迪並不是個難對付的人。
  理人目光追尋著他將劍高舉過頭然後下揮的軌跡,一邊冷靜地欺近對方沒有防備的軀體部分。
  (好。)
  接下來只要攻擊身體,或是將劍尖指向他的喉頭,應該就可以結束一切。
  然而木劍卻從理人的手上滑落。順勢以手部撐住地面,有如全身被灌入鉛般的,睡意襲了上來。
  (怎麼回事……?)
  身體使不上力,無法看著前方。
  「哎唷喂,真危險!」
  哈迪動作誇張地往後一躍。即使如此,理人還是只能用手撐住地面,無法動彈。
  「繼續吧!殺龍的!」
  隨著歡聲響起,對方的木劍砍上理人肩膀。
  (——唔!)
  這股衝擊讓他感到一陣氣窒。
  「喔喔,糟糕咧,居然赢了!下一個!下一個誰要上!」
  「換我!」
  哈迪退到人牆後面,另一位男子接替他跳了出來。吆喝聲和口哨聲又更加激烈。
  他接過木劍,踩著滑稽的步伐,砍了過來。理人拚命滾到一旁,閃過這一劍。
  「真怪啊!砍不到咧!」
  「認真點啊你!認真點!」
  追擊隨之而來。第三擊時,理人就只能躺在地上,受了一記劍背的攻擊。
  一邊硬是扭轉著劍尖,男子依然繼續笑著。
  「怎麼啦?也沒大家說的那麼厲害嘛!你不是打倒了試煉之龍嗎?」
  哈迪的奚落聲傳了過來,話語之中有著明顯的惡意。
  理人光是以劍撐住上半身就已用盡力氣,連開口說話都辦不到。
  「……你們·在·酒裡……放了什麼……」
  「聽不到耶!你說什麼?」
  ——他們一定在酒裡放了某些東西吧!只是,就連想控訴這點都說不出話。
  「喂喂喂,不行了嗎?」
  他們開始以木劍痛毆理人。節奏只有愈趨激烈。男子們瘋狂的歡呼聲。一個接著一個,究竟吃了多少的拳打腳踢呢?就僅有那強烈的睡意一直存在著,奪去了全身的自由。連想抵抗的意識都逐漸喪失。
  「來人啊!去把歐納斯叫來。看了他這副模樣,歐納斯也會改變心意的吧!這哪裡像個殺龍的啊!」
  動不了。動不了。逐漸開始不知道現在正在發生什麼事——


  「都給我停手!」
  烏露絲拉擋在即將失去意識的理人前方。
  「烏露絲拉!滾開!別這麼不知好歹。我們還在較勁呢!」
  「這已經不是較勁還是什麼了!以多欺少太過分了。」
  「那麼妳承認了嗎?要去跟歐納斯提出換個丈夫了嗎?」
  「別說蠢話了。辦不到。」
  「那我們也不會住手。」
  「哈迪。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就在此刻,烏露絲拉的臉頰吃了一記響亮的巴掌。
  烏露絲拉愣愣地回望哈迪。
  「烏露絲拉啊——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為什麼我非得聽妳這女人的話不可。」
  話語之中僅有憤怒和暗藏的輕蔑,他的雙眼寫滿了對烏露絲拉的不屑。
  「我的意思是,這跟講好的不一樣吧!下一任首長由打倒龍的人擔任,繼承人還可以娶烏露絲拉為妻。難道不是這樣嗎?」
  「……所以,這是在爸爸的判斷之下,選了理人。」
  「哈!翅膀硬了敢頂嘴了?誰是妳爸爸?還開口閉口父親大人。妳以為我為什麼得阿諛奉承妳這個不過是撿來的孩子啊?你該不會覺得在沒有任何條件的情況下,就能受到跟其他人一樣的待遇吧?啊?」
  激動的情緒奪去烏露絲拉接下來的發言。連想反駁的靈魂都隨之凍結。
  「如果我是妳啊,早就沒那個臉自己先開口了。妳應該知道自己的價值也不過就那麼一點吧?還敢在那裡嘮嘮叼叼個不停,胡說八道。所以妳才會這麼沒用!」
  「……對不起……」
  「真是的,硬是浪費我的時間。回鄉里去啦!烏露絲拉。我要妳去跟歐納斯說,結婚無效。」
  「……是。」
  烏露絲拉無力地點了點頭,看起來似乎即將就這麼消失一樣。
  像妳這種人。撿來的孩子。跟別人一樣。這些無情的話語,將她理所當然也擁有的心撕裂成了千萬片。
  哈迪順勢抓著烏露絲拉的手臂,強硬地邁步而去。烏露絲拉雖然步履蹣跚,還是順著哈迪的意思。
  這樣——不行。不可以就這麼讓他們離開。
  理人強力懇求著無法順利動作的身體。只要一下子就好。我想要能夠挽留此刻人在眼前的她的力量。


  「等等!」


  理人的身子如彈簧般彈跳了起來,一口氣砍上回過頭來的哈迪。
  哈迪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倒了下去。
  接下來砍向他身旁的男子,傾刻間就打倒了剩下的兩人。
  是個極具壓倒性速度的連續技。
  「理人……」
  理人以遭血染紅的非慣用手——左手拭去滴下的汗水。
  他低聲對傷害烏露絲拉的男子們撂下狠話。
  「——我說過了,不准對別人的妻子亂來!」

  * * *
  成了一具無法開口說話的屍體的船員伊甸·毛利卡回到了「女神指揮」號。這死狀怎麼看都不像是野生怪獸做得出來的。
  對於親眼看見這情況的伊休安一行人來說,是個極大的衝擊。
  不懂當地語言的人們,果然還是無法直接參加船長們的會議。只能心煩意亂的在旁默默守著在餐廳談話的人們。
  「……應該不可能……是強盜吧……」
  托托悲傷地點了點頭。
  「似乎值錢的東西之類的都沒有被人拿走。」
  「前提是在這種沙漠裡頭,哪來的強盜呢!」
  蓋瑞情緒激動,一臉不滿。
  「不然是什麼呢?大叔。你該不會想說什麼是船上的人幹的吧?」
  「如果找不到其他人,應該是吧?」
  「我說騎士大人,雖然你這自以為是的發言,講得好像不關己事似的,但如果真是那樣,連你都會被懷疑的啊!」
  「妳說什麼!」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然的話,就是那個——」
  如同依耶馬路特船員們所說,是維茲納亞亡靈的詛咒。
  (……不管哪種說法都很蠢啊!)
  可以的話還是放過我吧!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剛剛還在交談之中的船長從椅子站了起身。看起來和船員們的談話已經結束。
  托托以翻譯的身分,開始翻譯起他們的對話。
  「這個……『為保護自己不受外敵傷害,請各位小心不要單獨行動。前往搜索時,請務必與其他人一起行動。』……就是這樣。」
  哎,就是這樣了吧?雖然是個很普通的說法,但是她心裡也覺得目前只能如此應對。
  在無法講明白究竟是亡靈詛咒還是同伴犯行的情況下,也只能如此防備。
  在船長做出了解散的指示時,托托抓住了伊休安的袖子。
  「那個,伊休安大人。」
  「怎麼啦?」
  「雖然十分抱歉,不過今晚可不可以跟妳一起休息?我、我覺得自己會夢到那個,應該會很難入睡……」
  「啊啊,是無所謂啦!妳就來我房間吧!」
  「謝謝!」
  「喔。好好喔!托托。這可是特權耶!我可不可以也加入妳們?」
  哈謝姆從旁邊探出身子。伊休安一臉認真地說:「別開玩笑了,白痴。夢話等你睡著以後再說!」
  「別這樣講嘛。危急時要互相幫助啊!盜賊大人。」
  「才不要!護衛不是你的工作嗎?如果你一個人感到空虛寂寞,看要不要去做旁邊那個大叔的護衛。」
  「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就好!我只要一想到在這之中可能有人不懷好意,就嚇得要死。」
  蓋瑞一個人嘀嘀咕咕地丟下這句話之後,離開了餐廳。
  「被甩了咧。喔呵呵。」
  哈謝姆低聲說著不帶任何感情也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話。不管如何,伊休安可沒有讓他進房的打算。
  接下來,在夜晚來臨之後,身穿睡衣的托托抱著枕頭,依約來到伊休安的單人寢室。
  「不好意思,打擾了。」
  「房間有點小,忍忍啊!」
  「不會不會,只要能讓我待在這就謝天謝地了。」
  房間裡就幾乎只有床。脫下裝備,只穿內衣的伊休安盤腿坐著,托托則脫了鞋子爬上床。
  「這個也要寫到紀錄裡嗎?」
  「是啊。托托·哈爾涅拉與傳說的五英雄,在沙漠之中一同死——」
  嘀咕的聲音漸漸變小。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不知道。只能說這種事也是會發生。」
  「我……其實剛好正在思考是不是不要繼續待在魔法學院。」
  伊休安感到意外,睜開了眼。
  托托鑽牛角尖似的緊抱著枕頭。
  「可是妳不是那麼拚命……」
  「我們家系在依耶馬路特也是個典型的農業家族。身為官員的爸爸有三個妻子。包含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姊妹總共有十五個人。通常女孩子到嫁人之前都是靜靜待在家。我偶爾會和哥哥們一起鑽研學問,即使只有如此,也已經算是破例的待遇,之後還順勢成為公費留學生……但是在威爾塔米亞卻只有是個劣等生。不提學科,連學院的教授也說我完全沒有魔法的才能,要我在這次休假期間好好思考一下去留。這應該就是叫我不要再念下去的意思吧?」
  雖然她是笑笑地說完這段話,語尾卻帶著幾分鬱悶。
  「心想當初可是意氣風發地離開母國,這下該用什麼藉口跟父親大人和兄長大人交代呢?心裡也覺得很對不起在後面推了我一把的老師和神官們,所以完全不想回去。就想著這艘船還不如乾脆就停在這裡好了……結果,還真的就停了下來……」
  「托托。」
  「對不起。對不起,伊休安大人……都是我害的……」
  托托哭得抽抽嘻噎,肩膀抖個不停,她一定一直都被這罪惡感折磨著吧。伊休安將她拉到肩膀旁的時候,她哭得愈來愈大聲。
  「托托……沒事的。妳不需要道歉。」
  「可是!」
  「我也是,妳也是,所有人都一樣,心裡多少都會有一兩件內疚的事。然後那些令自己內疚的事,在遇上這種大事件的時候,就會誤以為那些都是罪大惡極的事。」
  然後,像托托這麼善良的人便容易過度感到心痛。
  「伊休安大人也有嗎?」
  「嗯,有啊。」
  雖然被天下奉為英雄,自己卻完全不記得,回過神來周遭的所有人都已長大成人,現在還把最重要的夥伴——相川理人給搞丟了。愧疚不已,心裡滿是做了虧心事的感覺。
  「不過啊,托托。真的犯下這滔天大罪的傢伙,就算這種時候一定也還是發出如雷的鼾聲。妳仔細聽聽。」
  「咦?」
  「妳聽,聽見沒?」
  房間裡接著回歸寂靜。在安靜到似乎沒有任何聲音的空間裡——稍稍混雜了一些呼嚕嚕嚕嚕嚕的粗魯之聲。
  托托雙眼圓睜。
  「哈哈,你看吧!托托。」
  「剛……剛……剛才。」
  「絕對是打鼾啦!真的有人在打鼾呢!真不敢相信。到底是哪來的誰啊!要不要去看看?」
  「伊休安大人,現在去不好啦!」
  吵鬧了一會兒,最後托托的意見「先觀察情況」的意見贏了。接著,兩人一同倒進狹窄的床。
  托托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啊啊,真是的,害我還笑了出來。明明現在是這種情況……。」
  「哎唷,這樣才好啊。即使是現在這種情況,不正經才是最好的!」
  「伊休安大人真是的……這樣很像小孩子喔!」
  伊休安吐了吐舌,順勢關了枕邊的燈。黑暗渲染了整個房間。
  僅有從圓窗照射進來的月光,微微勾勒出房間裡的物品輪廓。
  「——吶,伊休安大人。」
  托托忽地小聲喊道。
  「什麼事?」
  「等到今晚過了,要不要試著去找找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
  「是的。雖然和船長的判斷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不過從這裡往東的地方,有個遺蹟很令人在意。」
  伊休安本想起身再次將燈打開。不過,托托卻「就這樣就好」伸手過來阻止。些微的氣息就在近在身邊。
  「我曾經在魔法學院的書庫裡看過這裡古時候的地圖,那是一份納茲維亞還沒滅亡前的地圖。」
  「居然有那麼古老的東西?」
  「是的。留學看到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我想應該是後來才購入的。因為在那個時代,國家間的交流比現在還少。由於依耶馬路特在打倒最後的大王之後,積極排斥有關維茲納亞的人群及財產,所以在這樣的意義上,國外的資料會比較豐富。就連這裡沒有的東西,在威爾塔米亞的書庫中也有保留著,該說真不愧是大國的威望嗎。」
  托托似乎從頭到尾,仔細讀過那張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有的古地圖。
  「上面也記載許多關於現代地圖上未曾提及的城市或村莊的敘述。根據那張地圖——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的地底下有一個神殿。」
  「神殿……?」
  「是的。由於神殿是利用地底湖和鐘乳石洞建造的大規模工程,所以下面幾乎都是空洞。因此,如果是被吸進那個沙塵暴……我想有很高的可能性就這樣掉進神殿裡。」
  伊休安倒抽一口氣,坐了起身。
  這是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提過的事。
  「妳的意思是搞不好他會在地底下嗎?如果是這樣,在外面怎麼找也找不到的吧……呀!」
  伊休安默默把手放到她頭上。不管幾次都想好好摸摸她的頭。
  「托托!妳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學者!」
  「我,我。」
  「我保證。這跟魔法的才能無關。絕對是這樣!」
  累積龐大的知識並且進行統整,在遇上困難之時,將其知識當成線索,帶來黑暗中的一線光芒。她是能辦到這些事的人,這和無法用魔法點火這種小事無關。
  「搞不好會被船長白眼。」
  「所以呢?那又怎麼樣?沒問題、沒差啦!謝謝妳啊!托托。起床以後就立刻去瞧瞧吧。」
  總覺得第一次看見希望。在緊閉的門扉上開了一個微小但確實的突破口。
  在床上勉強閉上眼,不過卻因為興奮而無法立刻入睡。一直迫不及待等待破曉。


  就這樣,在這深夜之中,有位魔法師在無法動彈的沙漠船上行走。
  魔法師用魔法跟獵物接觸,將窩在房間裡的獵物引了出來。這簡直是輕而易舉。讓獵物夠疏忽大意之後,「他」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什麼!」
  星光照耀的甲板上,獵物身體大幅度傾斜,順勢越過扶手,掉落下方的沙漠之中。
  臨死之前的獵物,臉上寫滿疑問「為什麼」。
  「他」扔掉犯罪時使用的劍,低聲細語了句信仰的神之名。


  伊休安·特洛魯在半夢半醒之間,覺得自己聽見了奇異的怪獸叫聲。
  感覺像是雞叫聲和馬嘶聲混在一起的聲音。
  (剛剛那是?)
  伊休安猛地一起身。
  拍了拍在身邊睡得正熟的托托臉頰。
  「喂!托托!快起來!快起來啊!」
  「……咦?什麼事啊……?」
  「妳有聽到剛剛那個聲音吧?那是沙蜥蜴的晨鳴啊!」
  沒錯。
  因為太陽即將升起,窗外的顏色已開始改變。以時間點來說也正好是時候。
  托托雙眼圓睜跳了起來。
  「去看看嘍!」
  「了解——伊休安大人妳等一下啊!先把衣服穿上吧!」
  「唔喔!糟糕。」
  身上只穿著內衣的伊休安,急忙打理好自己之後,飛奔出房門。
  甲板上已經聚集了一些人。一邊咬牙切齒覺得自己晚了一步,另一方面卻因為可看見人牆另一端的沙蜥蜴頭部而感動萬分。
  (真乖!自己回來了!)
  雖然只有一隻,不過身上確實綁著當初繫在船上的轡。
  「啊啊,哈謝姆·德拉。你也起床了嗎?」
  伊休安心情大好地跟他說了句話,不過哈謝姆的表情莫名不太好看。
  「——怎麼了啦!發生什麼事嗎?」
  他默默指著扶手另一邊。
  (下面?)
  哈謝姆像是在說,別問了,先看看。
  略帶困惑往下一看·伊休安差點就叫了出聲。
  「吶吶,伊休安大人。發生了什麼事嗎?」
  「……托托,妳還是別看好了。」
  「咦?什、什麼東西?」
  「叫妳別看了。蓋瑞·布朗死了。」
  托托「咿!」地一聲整個人僵住了。
  是真的。仰躺在略白的沙礫之上,血液從肚子流了出來,已經身亡。
  睁著一對驚訝的眼,他是否也還無法相信自己居然已經死了。死去的臉上彷彿寫著如此的感想。
  哈謝姆開口了。
  「我也是剛好現在才發現。」
  「呃,等等。為什麼那個大叔會……」
  那個氣派的威爾塔米亞正騎士,在敵人眾多的同時,應該也有相當強的警戒心才對。絕不親近周圍的人,也不信任任何一個人。這樣的人居然會在半夜打開房門,還走到甲板上來?在連劍都沒有拔、也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被殺?不可能。
  「是詛咒——」


  某些人開始竊竊私語。船上的人口中所說的當地語言的「詛咒」二字,伊休安也已牢牢記在腦海。
  「是詛咒!維斯納邪的詛咒啊!我受夠了!」
  「快給我想想辦法啊!」
  「船長!」
  他們一人一句喊叫著,最後逼迫著唯一的負責人。
  同樣也看著蓋瑞·布朗屍體的船長,苦腦地扭曲著一張臉,大聲喊著某些話。
  整個場合突然人聲鼎沸了起來。
  「喂,托托。他說什麼?」
  「他說把恩利爾……沙蜥蜴綁上船,現在立刻離開這裡。」
  妳說什麼?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sorz 于 2015-7-12 00:15 编辑

  【5】WHYDUNIT

  沙礫船「女神指揮」號所做出的結論,就是「快點離開此處」。
  在船長的號令之下,船員們開始迅速動了起來。已經完全不打算聽其他人的話。
  不過,希望他們能夠再等等。
  (畢竟。)
  (我們接下來想去尋找。)
  (理人。)
  伊休安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船長!等等!」
  語畢,便擋在他身前。
  嚴肅的鬍子臉往這邊看了過來。
  「等等啊!你說要移動,那理人怎麼辦?還有羅格維爾大人。」
  托托稍後將伊休安的話傳達給船長。船長低聲做出回答。
  不過,托托卻遲遲不翻譯船長的話。
  「托托?」
  「……他說保護活著的人比較重要。當然也包括妳。」
  「什麼——別開玩笑了!你的意思是要丟下他們嗎!」
  船長一臉悲傷地看著伊休安。似乎想說希望她能夠明白他的心情。
  「畢竟還沒確定他們已經死了啊!搞不好他們正在某個地方等待救援不是嗎。難道你要這麼容易就放棄嗎?」
  周圍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到繃著臉逼問船長的伊休安身上。這是最糟的情況。大家看起來都覺得伊休安很難應付,彷彿在責備她,明明只要妳同意,大家就能得救。
  (怎麼這樣。)
  很難尋求托托的意見。不管如何,她已經完全因為感到害怕,臉上已無血色。
  無人贊成。孤立無援——
  「可是,本大爺……不對,是我。」
  不管怎麼樣都要留在這裡。
  「船長說,如果妳不同意,想下船也可以。」
  哈謝姆重新插上了話。
  「或許很嚴苛,但我贊成船長的說法。再在這裡待下去,也只會出現無謂的犧牲者而已。沒有人會去怪在沙漠之中想要保護自己的人。盜賊大人,妳冷靜想想——不,敏捷者『盜賊』伊休安·特洛魯。如果妳還是個救國英雄。」
  「我才不管那個!」
  伊休安大叫。
  「這樣的話,就把我丟在這裡吧!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要去找那傢伙!」
  「伊休安。」
  哈謝姆皺起眉頭。
  「為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促使妳做到如此地步?妳應該也已經相當盡力了。再這樣下去,妳也會因為被詛咒而死喔!無法看清退場時機的人,別說是英雄,就算是冒險家也不過是三流之輩而已。」
  在某種意義上,他的提問確實極有道理。如果遇見同樣立場的人,大概會叫他們快點撤退吧。自己心裡是這麼想的。
  可是。
  「……哈谢姆·德拉。對你来說,六年有多長?」
  「啊?」
  「一下子就過了嗎?和睡著又醒來一樣嗎?」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因為自己的緣故,帶給他人死亡的痛苦——恐懼——你有辦法六年都一直背負著這些重擔嗎?那傢伙會無法對『掉下來的人』棄之不顧,歸根究柢都是我害的。」
  十一歲的伊休安從阿邁特山脈的「蟲洞」底部對外求救。懇求著「救救我」這種不可能的任務。醒過來的伊休安可是親身感受到,最後他究竟自責了多久的時間。
  已成長到自己必須抬頭看他的少年,謊話又更加精進,溫和寂寞的笑著。
  「順便告訴你,最糟的情況是,本大爺……不對,對我來說六年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伊休安·特洛魯……」
  「所以啊,我已經決定接下來的日子要幫助他,捨我其誰。就算其他人放棄他,只有我是絕對不能放棄他。」
  除此之外無法補償了。
  「我有線索。我想要去確認。不借用你們任何力量——」
  拚命忍住湧上來的眼淚,伊休安堅定地說。
  「——唉,哎,就是這麼回事吧?這樣的話,我就捨命陪君子吧。」
  「咦?」
  「可以吧?人手是多一個算一個。」
  然而一隻大手放到她的頭上。伊休安驚訝地抬起頭。
  「那個,就是……沒錯啦——可以嗎?」
  船員們應該會丟下伊休安一行人離開吧?
  「因為啊,妳要知道,橫度沙漠到了最後,要是威爾塔米亞人一個都不剩,再怎麼跟人說是因為緊急避難的關係,最終被罵的還不是我。沒有半個依耶馬路特人在的話,像話嗎。再怎麼說我也是個被雇用的劍士之流,所以接下這種屎缺也很剛好。就讓我保護妳吧。」
  哈謝姆開始以當地語言跟船長說明了起來。驚訝的船長試圖說服哈謝姆,不過反而是被哈謝姆巧語騙了過去。終於船長也舉雙手投降,給了許可。
  「好啦,妳看,決定了。」
  哈謝姆一臉輕浮到不能再輕浮的表情,奸巧一笑。
  真是的,這個男人就像沙漠裡的沙一樣捉摸不住。
  船長再次對船員們下達指令。
  「他說要抓住沙蜥蜴。妳可以嗎?」
  「知道了,交給我吧!」
  伊休安飛奔而出。
  總之該做的事早已定下。伊休安混在人群中,一邊拉著沙蜥蜴的繩索,環顧著晨光下的沙漠。
  再一會兒就好,她思念著人不在此的夥伴。


  * * *


  「——如果你們想再多傷她分毫,我不會放過你們。我會再一次砍飛你們,給我做好覺悟!」
  理人瞪著哈迪一行人放話。
  左手的傷口,血還在流。得在這傷口癒合前解決這件事才行。
  「——來吧!快決定你們要怎麼做吧!」
  壓著肩膀呻吟著的一行人,一同變了臉色。理人認真抓起聖劍之時,他們便丟下一句「可惡」,一個個離開了。
  「理人!」
  「唔哇!」
  從側面撲了過來,理人一個站不穩便倒向地面。
  「等等,妳沒事吧,烏露絲拉。」
  「我才應該問你沒事吧……!」
  烏露絲拉探向依然單膝跪地的理人的左手,看見沿著生命線染血的傷口,她咬緊了唇。
  理人想說至少讓她安下心來,對她露出笑容。
  「……完全醒不過來啊……身體不聽使喚。我想說用聖劍輕輕一劃,可能可以留住一點意識……」
  「笨蛋!你為什麼老是這樣亂來!」
  「之前也說過,沒有看起來這麼糟糕啦!以我的體質,這麼點小傷馬上就會好的——」
  「不是這個問題。不可以為了我這種人受傷。而且還是刻意這麼做,真是蠢上加蠢!」
  語畢,烏露絲拉像是自己受傷似的,板著一張臉。理人擔心她那根深蒂固的心傷,嘆了口氣。
  說什麼無情都是天大的謊言。受了鄉里居民毫不留情的對待,她也很受傷,難過不已。
  「不過,我沒辦法坐視不理。感覺好像看著妳壞掉了似的。」
  「…………撿來的孩子,這件事是真的。」
  微微地,像是在囁語般的回答。
  「理人,我和你一樣不是諾爾德的人。鄉里住民為了逃離阿耳戈斯的魔獸迫害,逃進這個地底下,並且封鎖了出口。我似乎是在還在襁褓時期就跟著沙子掉了下來。」
  烏露絲拉抬頭看著驚訝地屏住呼吸的理人。紫色雙眸之中充滿了悲傷以及——放棄和絕望嗎。
  「……我是在十歲的時候知道這件事。我想,那個頑固、堅持己見,只是一味天真的找尋通往地面上的出口的自己,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終於明白為什麼爸爸爸單單就只對我十分嚴格了。」
  「所以——什麼都說不出口?之後一直到永遠?」
  「如果和所有鄉里住民不同的頭髮和眼睛、沒有流著同樣的血的這件事無法改變,連心都無法如爸爸所願的話……會被丟掉的……」
  如果說她變了的理由是這個,那她不應該會如此寂寞。
  理人握緊傷口正在回復的手。
  「……烏露絲拉。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妳的努力是沒有意義的。」
  感受到她的肩膀正在顫抖。
  不過,理人是真的這麼想。
  「很快就會撐不下去,事實上也即將就要哀嚎出聲了吧。不管是再怎麼順從的乖孩子,在前方只有破滅而已。身心都會被不了解的人弄得亂七八糟。」
  「——唔。」
  一瞬之間,烏露絲拉似乎想賞理人巴掌似的舉起了手。不過,她所見到的是理人那彷彿痛在己身般,滿是悲傷的臉。就和不久前的烏露絲拉一樣。
  「……為什麼要說這麼過分的話?」
  「我們不夠勇敢。我是缺乏確認心意的勇氣。妳則是缺乏離開傷害妳的人的勇氣。」
  如果要把她從這地底下解放出去,也唯有這個方法了。
  在這個地底之下,世間所有的情報都被隔絕了。就連處理魔猷的方法和汙染的知識也不足夠。
  在這充滿了邪氣的惡劣環境,住民的惡意,都只成了削弱她生命的一環。
  「我不要。」
  「不要否認。先想一想。用自己的手去改變未來。」
  「我辦不到。這種事我辦不到。」
  「如果真的能夠完美地在心上加個蓋子的人,是不會說這種話的。妳為什麼在哭呢?」
  沒錯。她的淚水一直不停往下掉。一直無止境地濡濕著她白皙的臉龐。
  「我。」
  「如果妳辦得到,此時此刻就停止哭泣吧。這樣的話,我不會再有第二句話。」
  「還不是因為你淨是說些過分的話!」
  「是啊。因為妳也是個確確實實擁有心的人啊!這還用說嗎?」
  烏露絲拉雖然拚命擦去淚水,試圖佯裝平靜,但是淚水接連著掉了下來。皺成一團的哭泣的臉,和她想成為的無機物雕像可是天差地別。
  「……理人,你好壞心,壞心得不得了。」
  「烏露絲拉。」
  「我不需要那種只會說好聽話的偽善。未來是什麼?我不得不在這裡生活下去。不能忤逆任何人的意思,必須正確成為對鄉里有所貢獻的人。不這樣的話,我……」
  理人抓住了她的肩膀。
  彷彿要叫她好好看著自己似的,搖晃著她。
  「我想說的就是這麼回事啊!烏露絲拉。和我一起到地面上去吧!」
  看得出來她這次真的是驚嚇地睜著雙眼。
  「妳可以的。試著相信自己。和我一起離開這地底下吧。這麼一來,妳就能成為不屬於任何人的妳。可以獲得自由。」
  「——可是」
  「我想看看啊!妳那不是哭泣而是帶著笑容的臉。在帕納肯亞的兩個太陽之下。妳回想一下。在十歲之前的妳,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尋找地面上的出口呢?當時妳憧憬著什麼?」
  雖然烏露絲拉一直不斷拒絕著,終究還是就這樣趴在理人的膝上,像是擠壓著疼痛的喉嚨一般,發出孩童般的哭泣聲。
  「天空。」
  「嗯。」
  「太陽。」
  「嗯,有喔。」
  「我想去。」
  ——總有種她是在說著「想活下去」的錯覺。


  * * *


  是要賭呢?還是留下來呢?當時的路就已分歧為二了。
  歐納斯·阿爾甘,過去曾被有著同樣血緣的弟弟這麼說過。哥哥只要遵循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就好。
  因為一個瘋狂大王的出現,維茲納亞滅亡了數百年。諾爾德一族和平謹慎地過著一成不變的山里生活。不管北方是和威爾塔米亞相對,南方有著不服從的人民抗爭,只有諾爾德的生活是不動如山。心裡一直以為接下來也不會改變。而殘忍破壞了這些的,就是阿耳戈斯的降臨。
  由於魔獸出現,歐納斯一群人的生活完全改變了。被鄉里逼迫的夥伴之中,約有一半跟著歐納斯來到地底下。其餘的人則是跟著弟弟留在地面上。不過,到了現在已無法確認,究竟是哪方是在出現較少犧牲者的狀況下結束。


  只不過歐納斯和弟弟各自背負起一分為二的責任,到了現在也從未放下這些責任生活著。相信現在還在地面上的弟弟也是一樣的吧。
  (……患者……增加了。)
  當時,歐納斯正在德拉·諾爾德的治療院裡,繼續醫治里民。
  這裡是族長的宅邸,過去則是維茲納亞的神官們用來當祈禱場所的建築物。目前還有著無法動彈的里民的治療院這個作用。
  用來進行住院治療的大房間裡,有著帕納帝雅的古祭壇,地上並排著床舖。歐納斯正為臥床休養的里民,塗上調和好的藥。
  但是,總覺得連「白天」都得在此處休養的里民人數,確實年年都在增加之中。


  ——歐納斯。歐納斯,大事不妙了。


  單手拿著研缽,歐納斯抬起了頭。眼前半透明的亡靈包圍著自己,開始喧鬧了起來。
  「有什麼事嗎?」
  ——我不是說大事不妙了螞?


  「現在可是『白天』啊!不是『夜晚』就少給我擅自出現。」


  ——現在可不是說这種話的時候了。
  ——烏露絲拉不妙了。
  ——被誘惑了。
  ——那個是擁有可怕魔劍的主人哦。毫無疑問一定會消滅我們。
  ——他在引誘烏露絲拉觸犯禁忌哦。


  (真是的。)
  女人這種生物,連死後也還吵得要命。
  這種時候,還以亡靈模樣前來告密的是最愛八卦的女官和巫女們。明明聽說她們早在幾百年前就被狩獵狂王的士兵們的長矛給貫穿而死,但看起來她們的感情深厚而尚未枯竭。
  明明里民們全部都裝作沒有看見,偏偏對烏露絲拉就是百般照顧,所以麻煩得要死。
  歐納斯把研缽放到桌上。
  「想去地面上是不被允許的。規定就是只要魔神支配尚未消失的一天,就一定要住在地底下。」


  ——對啊!要是破壞規矩就會出大事了!
  ——去到地面上的話,乌露絲拉會死的。
  ——外面真的是很可怕的地方唷!之前也才剛剛懲罰了一些做了過分的事的人啊,對吧?


  「別太亂來啊!要是這裡被發現就糟了。」


  ——因為他们很遇分啊!居然擅自把垃圾丟下來!
  ——你不會做這種事對吧?了不起的族長。


  「了不起嗎……」
  歐納斯自嘲。
  這種事誰曉得。只不過歐納斯身上,也有歐納斯的責任義務。守護應守護的東西,繼續該持續的事情這樣類似誓言的東西。也真的只為了這些,而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怎廣辦?歐納斯。我们去阻止比較好嗎?


  「禁忌……就是禁忌。我不能讓人打亂鄉里的秩序。就算是烏露絲拉也不例外。」
  「族長!」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青年里民衝進了房間來。
  他應該也是其中一位自願參加烏露絲拉爭奪戰,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也是近來罕見擁有像歐納斯一般強烈意志的男子。但現在卻似乎負傷,用左手壓著動不了的右臂。
  「哈迪,被魔獸傷了嗎?」
  「不是。是那個外地來的混蛋幹的。那傢伙打算把烏露絲拉從這裡帶走耶!還想就這樣瞞著我們!」
  雙眼充血地吐出這句話。
  亡靈們又更加騷動了起來。


  ——哎呀!怎麼辦啊!糟了呀!歐納斯。
  ——是我們該提起勇氣的時候了。
  ——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幫忙。我們的話辦得到。
  ——流著維茲納亞血統的迷途羔羊。來吧!像那個時候一樣做出決定吧!


  真是一群吵鬧不休,卻又十分為他人著想的女人。
  「哈迪,你過來。我幫你治療。」
  「啊啊,拜託你了。可惡,那個外地人。居然毫不留情打了過來。這個應該已經不能用了吧?」
  哈迪嘴裡狠狠咒罵,走近歐納斯。他用左手將已無法隨心所欲使用的右手,粗魯地「拔了下來」。
  在這期間,歐納斯從躺在床上的里民之中,開始尋找和哈迪體格極為相似的人。一找到看起來適合的人選,用力擰下他的手臂,親手交給哈迪。
  「現在先用這個吧。」
  「啊啊,族長,要怎麼辦啊?對手是強得不像話啊!」
  「我當然是打算去阻止他們。把還在睡的人都叫起來。雖然可能會壞掉——來吧,再次附身而醒來吧!汝輩即為吾之同胞!」
  歐納斯大聲誦唱,舉起雙臂,然後床單上如死人般躺臥的里民們,一同起身。
  他們在床上,用略帶睡意的眼眸看向歐納斯。
  為了防止里民們的身體在歲月流逝中劣化,而使得變得脆弱的自我毀壞,才讓他們在「白天」休息。現在亡靈們再度附身到他們身上。
  「——要我們做什麼……」
  「去把烏露絲拉搶回來。這正是我們的使命。」
  「啊啊,這樣啊……確實如此。我們要去幫烏露絲拉。沒錯。」
  大家志同道合點著頭。由於耗損得太過嚴重,在說明不足的狀況下也很快就接受了的這點實在諷刺。
  「大事不妙。得快點出發。」
  「誰知道在哪裡?哈迪嗎?」
  「啊啊,我知道!我帶你們去,跟我來吧!」
  在哈迪的帶領之下,里民們魚貫走出了房間。歐納斯目送到最後,接下來帶著立在祭壇上的錫杖跟了上去。
  里民氣勢提升,一個接著一個呼喚著夥伴加入。這麼做的他們頭上並沒有應該升起的兩個太陽。太陽是什麼形狀、什麼顏色又或是溫度這些事,沒有一項是想得起來的。即使如此,還是存在於遙遠的記憶的彼方。
  「……我們要在這地底下活下去。這是我們選擇的路。不允許往後退,只要一出去所有一切都會毀壞。這是我無法原諒的——養女啊!」


  * * *


  沙礫船「女神指揮」號繫上了名為恩利爾的沙蜥蜴之後,做足了移動的準備。
  剩下的就只等要留在現場的伊休安和哈謝姆下船而已。
  「這邊是全部了嗎?」
  「大概吧。唷咻!」
  在甲板上重新背起為了下船準備的裝備時,托托走近過來。
  「唷!托托!」
  「伊休安大人……」
  伊休安看著她那泫然欲泣的丟臉表情笑了出來,彈了一下她寬廣的額頭。
  乘客之中,只有她一直到最後都還在猶豫去留。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托托跟大家一起回去比較好。」
  「對不起。我、我……」
  「妳一定要成為一個偉大的學者喔!到時候再一起觀察蜥蜴的尾巴吧!好嗎?」
  托托用力點了點頭。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之後,交給了伊休安一本書。
  封面和封底都已破舊不堪,連書名都沒辦法明辨。
  「……這是什麼?」
  「請讀看看。這本是有提到地下神殿的手札。因為作者是威爾塔米亞人,我想妳應該看得懂。」
  「喔——謝啦!不過,這還真是好舊的一本書啊。是幾年前的東西?」
  「啊。等、等一下。先不要在這裡看。」
  正打算快速翻閱內容時,被托托阻止了。
  「細節請妳看看寫在書裡的橫批。麻煩妳現在不要翻開。因為實在是太、太丟人了。」
  「啊?」
  此時船長的聲音響起。他在叫著托托的名字。
  「啊,船長在叫我呢。那麼,就這樣啦!告辭!」
  她發出了精神奕奕的聲音之後,回到了船艙之中。
  和她剛剛的氣勢成反比,看起來像睡眠不足的赤紅雙眼讓人有點擔心。
  「丟臉……該不會寫了什麼告別紀念之類的東西吧?」
  還是優美的創作詩歌?伊休安就這樣帶著那本書下了船。
  在下面,哈謝姆早已下船等待。
  「那是什麼?書嗎?」
  「托托給的臨別禮物。」
  「喔~滿漂亮的嘛。」
  「她說裡面有寫關於地下神殿的內容。」
  雖然她說現在先不要打開,不過在意的東西果然還是很令人在意。基本上,她覺得自己個性急躁,又是個壞心眼的人。期待著會有令人捧腹大笑的詩歌,一頁又一頁翻閱著內容,看到一半時,發現有一張全新的紙張被夾在其中。
  (筆記——?)
  上面寫的內容映入眼簾,接者伊休安仰望了背後。
  恰巧是「女神指揮」號揚起大片沙塵正準備移動離開的時候。
  (托托。妳這傢伙——)
  從書頁之間掉了出來的紙片上,寫有一個驚人的事實。


  * * *


  烏露絲拉就這樣蹲在地上,像個孩子般的哭泣。
  「……想去。我想去。我想和你一起去……」
  「是啊。所以,烏露絲拉,和我一起離開這裡吧。好好在陽光底下,自由地生活。」
  烏露絲拉帶著淚水點了點頭。哭得皺成一團的臉看起來反而更加美麗。
  離開這地底下。
  「那麼,來吧,站起來。我們來找找往上出去的路。」
  「……要找的話,我們該去一個地方。」
  「地方?」
  烏露絲拉又點了一次頭。擦去臉上零落的淚水,直勾勾盯著理人。
  「抱歉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是我小時候跑到鄉裡外頭去探險時發現的地方。」
  「那裡有什麼東西嗎?」
  「是的。只有那裡有一條露出不同岩石的路。看起來似乎不通,但是隨著角度不同,我心想是不是從後方堆了石頭封住出入口呢——」
  「就是那個!」
  不由自主大聲喊了出口。
  那應該就是歐納斯一行人來到地底下時所使用的出入口吧。
  「好。妳告訴我怎麼去。我們去那裡看看。」
  「你會原諒我嗎?」
  「為什麼?」
  「為了讓你在這裡多待一點時間也好,一直瞞著你到現在。」
  理人對她的懺悔回了一個笑容。
  「彼此彼此嘍!」
  本來想一個人離開。
  站起身子伸出右手之後,烏露絲拉略帶羞赧地回握他的手。那雙手有著確實的溫度。
  心裡再次想著。一直待在這種陰暗的地方怎麼會可能是件好事。她的勇氣,就靠自己推她一把了。


  陰暗的地底通路,馬上就變成露出了岩盤、類似洞穴的地方。滲出的地下水化為水滴掉落下來。
  烏露絲拉單手拿著提燈前進。
  「——以前啊,跑去不知名的地方探險也是件開心的事。從天花板的裂縫落下的白沙,里民們告訴我的地面上的古老故事,全都是讓我感到雀躍不已的東西。」
  理人靴子的腳步聲和烏露絲拉涼鞋的腳步聲重疊了。在腳步聲外,又多了烏露絲拉的聲音。
  「不過,我中途就發覺了。在談論地面上事物的人之中,只有我跟大家非常不同的這件事。」
  斷斷續續的獨白,一定是為了找回她的自我吧。
  理人偶爾會回問一些問題。
  「妳說的不同,是指外表嗎?」
  「這也有。里民之中,我是年紀最小的。既虛弱又常常生病,就算我可以飼養蛇和蜘蛛當朋友,但是只要一靠近年幼魔獸就會開始發燒。」
  「這……」
  「以前就經常聽到爸爸和里民們在感嘆著,說我真是個沒用的孩子,這樣怎麼長得大呢?」
  理人嘆了口氣。那種情況會發燒也是當然的。因為打從根本,他們關於魔獸的知識就是錯誤的。
  總覺得就算是至今遇過的帕納肯亞人,也沒有過知識偏頗到如此程度的群眾。感覺就好像黑死病這種傳染病,被當成是因為魔女作崇才會一直蔓延。該說是常識太跟不上時代嗎。
  (總覺得啊……這些都是如果過著一般生活應該知道的事情……就算原本生活在深山之中也……)
  即使如此,烏露絲拉依然不屈服於這些不合理,一路以她自己的方法努力著,想要扮演好她身為里民的角色。正因為背負著沒有血緣的這個重擔,才反而更加拚命吧。包括這樣的烏露絲拉,還有諾爾德之里的所有人,大家努力存活下來這件事,真是令人敬佩。
  她忽地停下了腳步。
  「沒事吧?很累嗎?很辛苦嗎?」
  「——抱歉,有點喘不過氣……」
  她重複了幾次深呼吸,或許是因為剛剛沾上了魔獸邪氣的關係。
  「烏露絲拉,等到了地上以後,我們先找個僧侶或神官,請他們幫妳把累積的邪氣先淨化一下吧。這樣妳應該可以輕鬆許多。」
  「謝謝你……理人。」
  「妳不用擔心喔!妳跟某人不一樣,不是妳的錯。沒問題的。」
  很想儘早帶她到地面上的世界去。
  「現在只要想快樂的事就好。」
  這麼一說之後,烏露絲拉用失去血色的臉龐點了點頭。
  沒錯。現在只要想快樂的事就好。想想穿越眼前的陰暗小路之後,來到太陽之下之後的未來。想一想在陽光下綻放的笑容。
  不過,這路程又變成更小的橫向洞穴了。變得幾乎要以半蹲的姿勢才能前進。
  「這、這裡嗎?」
  「是的。請注意頭部和腳邊。」
  「真、真是條很不得了的路啊……」
  「因為是我小時候找到的路。」
  「還好嗎?」
  「沒問題的。」
  儘管堅毅地回答,這路狹窄到連這麼回答的烏露絲拉的頭也會卡住。理人接下來也撞到好幾次頭。接著,道路又忽地變成陡峭的斜坡。
  (這下又是……)
  這道路狀況可讓人知道眼前的少女在小時候,到底是個多頑皮的冒險少女。
  走在陡峭斜坡的半途中,烏露絲拉擦著汗,喘著氣。
  「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了。理人,我們還是走吧。再一下就到了。」
  雖然很緩慢,不過還是抬起頭往地面爬了上去。
  「我想快點看看你所說的天空是什麼樣子。」
  理人胸口一緊,專注地跟著如此說的她。
  似乎已來到斜坡盡頭,道路又開始趨於平緩。
  「就在這前面,有個被石頭封鎖的出口。」
  終於——再一下就到了。
  但是,才邁出步伐,烏露絲拉的腳步又立刻停了下來。
  她籃中的蛇無聲地探出了頭。
  凝神一看。在陰暗的前方等著的,是一大群——武裝的諾爾德里民。


  「——喂,你們要上哪去啊?烏露絲拉。」
  擋在前面的是血氣方剛的哈迪。
  理人站到因為恐懼而僵直不動的烏露絲拉前面,像是要把她護在身後。
  「我不會把她——烏露絲拉交給你們。她打算和我一起到地面上去。」
  「這可不行。那傢伙是這裡的人。」
  到底是誰有資格說這種話。
  「去到地面上之後,有真正的陽光和沒有被邪氣汙染的水。魔獸比地底下的此處更少。」
  「騙人!再胡說八道,我可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喔!」
  「是真的。為什麼你們都還沒出去看過,就要這樣下定論呢?魔神阿耳戈斯已經被封印,現在已經和到處都是魔獸的時代不一樣了。」
  「你給我有點分寸!你這個打破規定又蠻不講理的傢伙!」
  哈迪拔出腰間的彎刀,攻了過來。理人用聖劍接下這記攻擊。
  在較勁彼此力量的另一頭,哈迪像野獸般露出了牙齒。
  「……你這傢伙啊,像人類這種生物怎麼可能有辦法封印魔神呢?這個我最清楚了。我的叔叔和媽媽,也都是被阿耳戈斯的魔獸給咬死的。你是騙不了我的!」
  「搞不清楚的到底是誰?你們是打算連第一次的魔神封印都當作沒發生過嗎!」
  理人把劍往上揮去,砍傷了哈迪的右臂。低沉的慘叫聲響起,雖然他迅速向後一躍,傷害卻已經確確實實造成了。壓著被砍傷的右臂,哈迪呻吟著。
  「初代……?那是什麼?」
  「就是阿耳戈斯第一次降臨的時候啊!這已經是距今七十年以上的事了。在那時候我和刃霧大師一行人,同心協力封印了魔神。」
  「怎麼可能。在那麼早之前就有魔神的話,世界應該早就毀滅了吧!」
  哈迪把劍換到左手。被理人砍傷的右臂,就這樣垂著不動,但是卻連一滴血都沒有流。
  這是怎麼回事啊——
  「喂!傢伙們!上啊!從這妖言惑眾的人手上把烏露絲拉搶回來!」
  在哈迪的一聲令下,後方的里民們大舉襲來。
  摻雜著普通的年輕人的攻擊,就連步履不穩的老人和女人也都打了過來。手裡拿著粗糙的武器,一邊喊著烏露絲拉的名字一邊靠了過來。這情況也不能輕易還手。
  「壞人!」
  「把烏露絲拉還給我們!」
  「快還給我們!」
  「別過來!我不想傷害你們!」
  「喂喂喂喂喂!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哈迪以連自己的夥伴都會波及的氣勢揮舞著劍。
  (這到底是怎樣啦!)
  好奇怪。未免也太過無法溝通了吧。
  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對付魔獸。先別提六年前的魔神封印了,就連初代的封印一戰都被當作沒發生過。
  「把烏露絲拉還給我們!」
  「————!」
  最後理人終於砍向撲過來的老人。被反射性砍了一刀的老人發出痛苦的聲音之後倒了下去。不過,即使如此依然滴血未流,某種像是黃色粉末的東西瞬間飄進空中。
  (我說這也太奇怪了!)
  砍了又砍,僅是不斷砍殺攻擊而來的人。
  在這彷彿無止盡的惡夢的景象另一頭,有個人默默盯著這裡不放。
  ——是族長歐納斯·阿爾甘。
  他站在塞住洞口的地方,單手拿著錫杖旁觀自己的夥伴被理人砍殺的情況。
  然後只要損傷較為嚴重,倒下之後不再動彈的里民們到達一定的人數,他就會緩慢揮動錫杖。
  鏘!
  在他用力搖響錫杖之後,趴在地面的里民又一同站了起來。關節嘰嘰嘎嘎地響著,接著扭動脖子看著歐納斯。
  「我們在做什麼……」
  「要把烏露絲拉搶回來。這才是我們的使命。」
  「啊啊,對喔……是這樣沒錯。幫助烏露絲拉。原來如此。」
  背部冒過一陣惡寒。他們接著看向護這烏露絲拉的理人。
  雖然看起來確實正在動作,卻是完全無法感覺到活生生氣息的眼神——
  「……歐納斯。你到底——」
  「諾爾德的里民不管幾次都會甦醒。直到不祥的魔神被擊退,真正的和平到來之前,我們的責任是不會結束的。我絕對不能讓你們離開這裡。」
  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待在這地底下的。你們口中的魔神到底是「什麼時代的魔神」。
  他的周遭看見了「不是活著」的人們的輪廓。是之前烏露絲拉所引見的,這個地下神殿原來的居民——維兹納亞的亡靈們。


  * * *


  從托托那裡得到的手札裡,拜其是用威爾塔米亞文寫成所賜,連伊休安都能閱讀下去。
  書中內容是將有錢有閒的貴族學者,以國外邊境為中心遊歷的見聞統整成一冊。關鍵的地下神殿的記載,則是被寫在了依耶馬路特的章節之中。
  「……喂喂,盜賊大人。」
  哈謝姆開口叫他。
  「邊走邊讀不會跌倒嗎?」
  「吵死人了!你不要跟我說話就不會跌啦!」
  「這本書裡真的寫了那麼好看的故事嗎?」
  我不是叫你別跟我說話了嗎!
  哈謝姆故意找碴,一直不停從後面拉著她的披肩,所以她板著一張臉闔上了書本。
  「……與其說好看的故事,還不如說是奇怪的故事。這一帶,有個少數民族因為魔獸迫害而逃走,移居到地下。」
  「魔獸迫害,是之前盜賊大人妳打倒的那個?」
  「不是。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因為是發生在寶王曆二一〇年代——所以是『初代的魔神降臨』吧。」
  「喔?那又還真是非常久遠的事了呢。」
  「是啊。在刃霧那老頭也還青春洋溢的時候。用石箭追著獵物,在洞穴裡吃橡實過活的時候。」
  「妳把『守護者』當成什麼了?」
  「愛好修行的臭老頭。」
  哈謝姆發出傻眼的聲音。
  「這可是真的喔!你也可以去問理人。」
  「好好好,感謝妳這番珍貴的訊息。」
  「哎呀,怎樣都好。總之那個部族——似乎是叫作諾爾德族吧,那些傢伙本來是住在更西邊的深山中的鄉里。然後就因為魔神出現——被突然出現的魔獸追趕著,成了難民。似乎當時不管什麼地方都是那種感覺。」
  完全沒有事前的知識和心理準備。就連邪氣有毒這種到了現在已是理所當然的常識的認知都沒有。這時成立的就是包含年少的刃霧的初代魔神討伐隊。或許是有非筆墨能形容的辛苦,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然後,諾爾德族煩惱不已的結果,決定一半的人留在地面上,等到可以回歸先祖之地的日子到來,剩下的一半就依著傳說逃進了地下的神殿。到了現在,大概已經沒有人留在地底下了吧?」
  「這是當然的吧?可怕的魔神消失以後就會出來了吧?」
  「一般來說是這樣對吧?可是啊,這本書上寫的結尾,提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遇到過剩下的諾爾德族人。」
  身為威爾塔米亞人的作者,在初代魔神的危機消失之後,聽了存活在地面上的諾爾德族代表的話之後,才開始寫了這本手札。內容之中並未提及去了地下的剩下那一半的人最後怎麼樣了。
  地面上與地底下,分成兩路的諾爾德族,在滅亡的維茲納亞歷史之中,似乎也是系出名門的少數民族,守護著獨自的文化。如果魔神沒有出現,想必現在也還會在山裡的隱祕鄉里中繼續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吧。
  「不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呢?說很令人在意也真的很令人在意。結局應該會是在新天地中好好生活著吧。」
  「搞不好其實還住在地底下之類的。然後用跟當時一模一樣的臉跟你說嗨呢!」
  「別說了,你以為是怪談嗎?」
  「沒有啊,誰知道呢?再怎麼說,這裡可都是維茲納亞王國滅亡之地。」
  由於很明顯知道他就是在胡鬧,所以伊休安收起了書率先走了出去。鬼故事什麼的,她可不想再聽下去。
  就這樣,伊休安二人就持續朝著手札中記載的神殿入口移動。
  用力踩著難以行走的沙子,一邊藉由太陽的位置來掌握目前的所在地,謹慎地前進著。
  「喔。」
  「是啊,中獎了。」
  就是那裡。
  不久之後,一座崩塌得十分嚴重,有如石造神殿的東西映入眼簾。快步走近,看見石柱有一半以上都已斷裂,大部分的屋頂也已崩落,不過被掩埋的狀況比想像中少,部分還保留著。
  一邊拍著防沙的斗篷,走進神殿範圍內。
  在皸裂的石道中央,看見像是通往地下的樓梯。或許是因為天花板崩塌了的緣故,瓦礫堆積在樓梯口無法向下走。
  「把這堆東西移走就可以了吧。」
  「啊啊,是啊。哈謝姆,幫幫忙吧——」
  無法壓抑自己的動搖回頭一看,哈謝姆雙手抱胸竊笑。
  不由自主收回了招手的手。
  「……幹嘛啦。」
  「沒啊,就是那個嘛。我只是在想能夠鞠躬盡瘁到這個地步還真是了不起的愛情啊。大哥哥有點感動。」
  伊休安差點噗哧笑了出來。

  「啊?你、你在說什麼鬼話啊!這無關吧?」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們鐵定是……」
  「我告訴你,不·可·能。」
  這個蠢護衛到底把重點放在哪裡啊!
  「你也節制點!這麼說不僅僅只是對我,對理人來說也是困擾。那傢伙『找到響子』以後就要回故鄉去了啊!」
  「這樣盜賊大人也無所謂嗎?」
  「那當然啊!」
  伊休安如此斷言。
  ——確實可能會在一切結束後,有一點點寂寞。不過,但是,這不是現在應該思考的事。更沒有理由被這個男人反覆吐槽。
  「嗯……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啦!好了!快給我開始動你的手和腳。」
  「知道了啦!謝謝妳讓我聽了件好事。」
  「不客氣——喂!」
  伊休安回頭的瞬間,就擊出了右手的錨槍。鋼索以極快的速度擦過哈謝姆頭頂之後飛出去,打飛被丟出來的短劍。
  發出尖銳的「鏘!」一聲之後,兩種金屬在地上彈跳。
  丟出劍的人是——
  「——哎呀,妳沒嚇到呢。」
  「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羅格維爾爵爺。」
  伊休安依然抓緊錨槍,低聲說道。
  在遺跡一隅。有一個如蛋的矮胖男子站在斷掉的石柱上。
  那位理應早就消失在沙塵暴中的威爾塔米亞貴族,兩指之間夾著短劍,看著伊休安。


  * * *


  歐納斯的四周開始接二連三浮現半透明的亡靈們。
  無頭戰士、胸口被貫穿的巫女、染血的女官,他們就這樣維持著五百年前死亡時的摸樣,空洞的雙眼盯箸理人和烏露絲拉。
  接著身為亡靈們子孫的諾爾德里民們,如實戰兵隊開始整隊。雖然身軀是活生生人類,但是在多次戰鬥之中所看見的異樣情景,讓人無法直率地稱他們為生者。


  出口被堵住的地下洞窟之中,瀰漫著刺鼻的藥草味。
  歐納斯的氣味、哈迪的氣味、會動的——屍體們的氣味。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在地底下生活的?」
  「已經連數都數不清了。」
  「應該不止十年、二十年吧?阿耳戈斯第一次降臨……刃霧大師將其封印,是在初代降臨的幾年以後的事。所以是五十……六十年以上之前——」
  「所有一切都是魔神的錯。自從阿耳戈斯降臨在我們過著和平生活的鄉里之後,魔獸的蹂躪接踵而來。」
  歐納斯並不否定理人的話,舉著錫杖擋在前方,彷彿在說絕不會讓出這條路。
  思前想後,不管如何,壽命沒有在很久以前就結束這點好奇怪——
  「靠著遠古祖先的傳說,我們選擇逃進地底之下。但是,當時這個地方也還不是人能夠生活的地方。地底下也有居住地底下的魔獸四處徘徊著,只要喝口水,人就會倒下。同胞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那麼,歐納斯……現在在這裡活動著的人呢?」
  「我身為統領殘存人民的一族之長,被迫需要下個決斷。如果人數減少過多,就無法維持一個民族。我想留在地面上的弟弟應該也已經死了。直到可恨的魔神消滅之前,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忍下去。就在我想哀求神明之時,亡靈們出現在我的面前。看到我們之中流著維茲納亞的血脈,對我們伸出了援手。」


  ——沒錯。
  ——我們幫了歐納斯。
  ——親愛的迷路之子

  「我——聽從他們的建議,決定將維茲納亞的亡靈附在里民的屍體之中,讓他們復活。」


  ——只要我們進入容器之中,所有的事都跟原來一樣。
  ——和活著的時候一樣可以說可以走路。
  ——雖然做的太過火的話,會因磨損而損壞。
  ——所以我們只在「白天」的時候進入,這是歐納斯和我們的約定。


  實體其實已撐不下去的維茲納亞女人們,輕快地唱起了歌。接著,倒在一旁的里民身體突然被拉了起來,才這麼以為,卻又好像斷了線似的趴倒在地。


  ——就像這樣喔。
  ——要再看一次嗎?哎呀,可惜,這個屍體已經壞了。


  「不要啊啊啊啊!」
  烏露絲拉捂住耳朵大叫。
  「騙人。這一定是騙人的。因為大家……」
  「烏露絲拉啊。這就是鄉里的真實。如果妳真的要觸犯禁忌通過這條路,就把我們全都打倒吧。把我及保祐我的維茲納亞亡靈一起打倒!」
  鏘!
  歐納斯再次激烈地搖響錫杖。這次則是至今都還保有意識的里民們,除了歐納斯,全都趴倒在地,就連哈迪也不例外。
  「遠古的祖先啊!我將一切全都交給你們!請實現我們的願望吧!」
  接著響起了數十數千的亡靈的回想之聲。


  ——殺!殺!殺了他們!


  維茲納亞的亡靈再次進入一動也不動的里民遺體中,接著就與遺體一同站起身子,大舉襲向理人。
  「可惡!烏露絲拉妳退下!」
  理人保護著正處於恍神狀態的烏露絲拉,一個接一個砍殺下去。
  但是,無論怎麼砍,不消一會兒,他們又再度起身。和方才為止不同,現在似乎連一點感到痛苦的樣子都沒有。
  (這是在演缰屍電影嗎!)
  無法「殺害」已死亡的屍體,已經連里民本身的意識都不存在,只不過成了亡靈們傀儡的屍體們。一被破壞就又再次附上新的靈魂,然後又再次攻擊而來,簡直就是個惡性循環。
  「哈迪……荷拉……雅吾路阿姨……連叔叔都……」
  而且所有屍體都是烏露絲拉曾經見過的,每當他們被理人揮砍而去的時候,想必她的內心也被拉扯著。
  (怎麼辦?)
  ——這樣下去,根本和無間地獄沒什麼兩樣。理人二人遲早會被壓扁而形消骨毀。
  攻擊而來的里民人數,隨著亡靈的聲音增加而又增添許多。
  「!」
  這一瞬間,理人的太陽穴受到一股衝擊。
  沒有完全避開這一擊,是因為攻擊而來的對方是個令人太過意外的人物。
  「快消失!你這背叛者,不祥的魔劍使。」
  「母親大人!」
  是歐納斯最年長的妻子。她手中揮舞著和其美貌不配的粗糙棍棒。
  這樣互相對峙著的她,內在是不是也是歐納斯所招喚而來的維茲納亞亡靈呢?剩下的妻子們也睜著一雙空虛的眼神,手裡拿著武器發動攻擊。
  「烏露絲拉就是應該待在這裡!絕對!」
  「絕對!」
  「絕對!」
  「理人!住手!她們是母親大人啊!」
  烏露絲拉已經完全混亂了。
  不過,理人並沒有錯過亡靈口中所說的話。
  (魔劍——是指這把劍嗎?)
  理人的手裡拿著的是沉默的「破魔聖劍」的聖劍本體,還有目前依然被卸下的寶珠。
  此時此刻,在烏露絲拉的慘叫響起的同時,第二記攻擊襲來,理人的眼前逐漸暗去。


  * * *


  羅格維爾大人有如走下王宮階梯般跳向地面。
  他的身體令人難以置信地輕巧,身上的奢華服飾沒有染上半點灰塵。
  「我可是喜歡有膽量的孩子喔!」
  「這還真是謝謝了喔!」
  伊休安彎起嘴唇一笑。
  「……托托啊,把這件事連同遺蹟的情報一起告訴我了:『我看到船長收了羅格維爾大人的錢。而且還說這件事也得瞞著他的騎士部下。』」
  看見夾在古書之中的紙條時,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而在相信她的話之後,伊休安嘗試再次重組整體的情況。如果以「羅格維爾大人」活著,而且人就在附近的前提下,來思考已經發生的事件的話,會是怎麼樣的狀況?
  在最一開始的時候,先讓人弄不清自己的行蹤,然而其實一直都躲在沙礫船裡吧。
  窩藏他的是從大人手裡拿到錢的船長。躲起來之後,再請船長送食物和水,如此便能自由活動。最先是殺了船員毛利卡,接下來殺了蓋瑞·布朗,再佯裝成是維茲納亞詛咒所害。
  「雖然我本來以為是因為蓋瑞大叔幹了蠢事才引起沙塵暴——事後再想想大叔把銅像丟出去的原因之後,會聯想到本是銅像所有人的你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論好壞,大叔也算是個頑固護主的騎士。」
  自尊心高、不懂變通、就算心裡累積了多少鬱悶,也無法扭曲自己的信念,這是那個男子的特色。
  「你只不過隨便激怒了蓋瑞來達到你的目的。在船員死掉當天夜裡,應該是身為主人的你出現,去把門打開的吧?」
  「是啊。就算心裡多麼瞧不起主人,也無法違抗的可憐狗派。故意叫他做些屈辱之事,反而讓他容易生氣呢。」
  伊休安捲起發射出去的鋼索。一邊拚命吞下不斷湧上的怒氣。
  「歸根究柢,我們是第三個犧牲者嗎?」
  「我可是根本不在意順序先後的主義喔!我被賦予的使命就是除掉理人·相川和伊休安·特洛魯二人。最好是在離威爾塔米亞要多遠有多遠的地方,以非常低調及所有國民都能認同的形式。」
  「別開玩笑了!」
  伊休安的錨槍的第二擊襲向羅格維爾大人。大人以從他的體型完全無法置信的敏捷,高高跳上半空中。伊休安一刻不停歇地發動追擊。接著,他拔出了腰間的刀。
  「蓋瑞·布朗,無論如何也對你宣誓了他的忠誠啊。」
  「是啊。非常老掉牙的價值觀。我已經對那種東西感到厭煩了。」
  伊休安火速砍向帶著笑容的羅格維爾大人,而羅格維爾大人則是在落地反轉身子之後,以手中的小刀應戰。
  「以身殉了他所信仰的騎士道,更是把性命奉獻給了圓桌。這不也算是得償所願。」
  「輪不到你說!」
  哈謝姆也加入伊休安的連續攻擊。
  他一來到和伊休安可發動夾擊的位子,便朝著羅格維爾大人衝了過去。
  「喔!」
  大人側身一轉,跳了開來。與其對峙的哈謝姆手裡,拿著一把直至方才都還沒有的長矛。
  羅格維爾大人的衣領,被貫穿了一個洞。
  (這傢伙——)
  哈謝姆靈巧地揮動著長矛之後,半蹲下來。一點也看不出長矛到底本來是收在何處。
  「你那東西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要是穿幫了不就是部族的恥辱了嗎?我們的規則就是到死都不能說。」
  「這樣啊!」
  羅格維爾大人開心地笑了。
  「這麼一說,聽說這個國家裡有個如族名所示,把利牙藏在身體裡的部族呢。雖然之前有個女子嫁進依耶馬路特三刀之一的哈吉家,但是好像因為想要殺掉正妃而被流放了不是嗎?她所生下來的孩子不知怎麼樣了呢。由於被剝奪了王子的繼承權,應該是被當成軍人的兒子來扶養了吧。」
  伊休安驚訝地看著哈謝姆。
  哈謝姆不置可否,依然將長矛尖端朝著羅格維爾大人,看著他。
  「……能夠告訴你這種無聊閒話的人很有限呢。我對你又更加感興趣了唷!」
  「啊呀,真開心。」
  「反倒是我想問問你呢。沒了大國威爾塔米亞大貴族的身分,在沙漠中一次把威爾塔米亞的英雄全給殺了,拎著這大禮想去『誰』那兒啊?應該是以毀掉現在的威爾塔米亞和依耶馬路特為樂的地方吧?」
  「如果我說是個很棒的地方呢?」
  「我還真想好好聽聽細節呢!」
  「喔呵呵呵呵!太棒了!」
  羅格維爾大人高聲大笑。大人接著說了一句「這次輪到我嘍!」便開始反擊。手持的小刀換成塗上鮮紅色彩的皮鞭,以從那體型無法預測的速度,攻向伊休安二人。
  (好快!)
  鞭子的軌跡如蛇般彎曲扭動,臉頰上感覺到微微的痛楚之後見了紅。
  「退下!」
  哈謝姆大聲喊叫,從懷裡取出投擲用的小刀扔了出去。其中一把雖然射中了大人的粗肥上臂,卻……
  「不行。還不足以傷我分毫!不夠啊!」
  伊休安接著又放出了錨槍。羅格維爾大人放任小刀刺在身上,高高躍起,落地於崩塌的女神像上。即使哈謝姆正想發出第二擊,但同時大人卻跳下了地面。
  「唔唔!」
  一瞬之間,發出慘叫的卻是哈謝姆。
  「喂!哈謝姆?」
  「唔,啊,唔。」
  他壓著喉嚨掙扎著,身體被往大人的方向拖了過去。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的脖子上纏著極細的鋼索。
  鋼索通過女神像的上方,連接在落地的羅格維爾大人腳跟上。
  「——對策當然是愈多愈好。但是,可不能就這樣沉溺其中啊!」
  伊休安緊咬著雙唇感到疼痛。
  「你的目標是我對吧!放開那傢伙!」
  「……伊休安……快……逃……」
  「怎麼可能逃啊!混蛋!」

  大人又以更尖銳的聲音笑了。
  「是啊。如果妳想救這個依耶馬路特人,快放下所有武器。跪著求我救妳吧。讓妳好好嘗遍妳所想得到的屈辱之後,我倒是還可以考慮饒『他』一命。」
  原來如此——結果是想要自己的命嗎?
  「妳別覺得我很壞喔。這是對方的需求。他說改變世界的英雄只要有一個人就夠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會得到所有的東西。我們可以保證既存的身分或戒律等等,都是蠢到不行的一件事喔?」
  真的不了解他的意思,伊休安呆佇原地。
  「好了,談天說地就到這裡結束。別說廢話。快動手。」
  伊休安心不甘情不願地先丟掉腰上的短劍。接下來,把手放上左手錨槍的金屬別釦——
  「可惡!」
  逼不得已擊發了錨槍。但是最後的錨卻空飛過離羅格維爾大人遠的上方。
  「真是!真難看啊!我最討厭人家自暴自棄的最後掙扎了!」
  伊休安緊咬著唇,慢慢捲回已經全部飛出去的鋼索。一點一點,讓大人無法察覺,悄悄地——
  大石頭發出了「咚」的移動聲響,大人的影子也逐漸移動。
  「妳不用擔心,接下來等著妳的是美好的世界呀。帕納帝雅大人落下的革命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了——妳在做什麼!」
  伊休安在心裡——笑了。
  伊休安的目標並不是羅格維爾大人本人,而是聳立在他背後的石柱。
  斜著傾倒的脆弱柱體,由於錨槍的衝擊輕易倒了下來。
  「再見嘍!羅格維爾爵爺。」
  「等等!這下連你的夥伴都會一起——」
  斷掉的石柱接二連三倒向羅格維爾大人和哈謝姆,石柱因為本身的重量而陷入地面。
  最後只剩下強烈的沙塵和瓦礫。
  伊休安在遮蔽視線範圍的沙塵平靜下來之後,擦了擦被大人弄傷的臉頰走近過去。
  「——喂。還活著嗎?」
  過了一會兒,巨大瓦礫微微動了動,接下來有如被爆風炸飛一樣,倒下的石柱飛上了空中。伊休安為了不讓自己被捲進去,慌忙往後一躍。
  在其下方出現的正是哈謝姆·德拉。一邊扯下纏繞在脖子上的鋼索,爬到地面上。
  「……喔。還活著喔,盜賊大人。」
  「還真危險啊!我還以為連我都會死。」
  「妳那樣還比我好多了吧?為何這樣也死不了?」
  「就是這麼回事啦!因為是魔法道具啊!」
  伊休安看著哈謝姆的右手說道。他手上戴著伊休安借他的「回憶庇護」。
  能以高機率迴避會擁有者的死亡危機的手環。這就是「回憶庇護」。
  因為可以感覺到羅格維爾大人警戒著五英雄的伊休安,所以才刻意把這個防具交給了哈謝姆。在這種狀態下接近羅格維爾大人,連哈謝姆一同殲滅,只要哈謝姆以防具的力量存活下來就贏了。這一切都和事前的沙盤推演一模一樣。
  「這東西還真方便耶。」
  「只不過,那個也有可能對我以外的人無效……順利成功還真是太好了。」
  「——這種事麻煩妳先講好嗎?要是好孩子的話!」
  「別在意!你倒是把被打倒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好喔!」
  事已至此哈謝姆的動搖,讓伊休安對他露齒一笑。他只好內心不快地把手環拔下來還給她。
  「不過,這麼做好像有點失策?」
  「嗯?」
  「這麼一來想審問都沒辦法耶。」
  「……也——是喔。」
  想了想那無法從瓦礫堆中出來的羅格維爾大人。又回想起了他說的那句「改變世界的英雄只要有一個就夠了」的尖銳聲音。
  他們口中的英雄是什麼?到底想把打倒伊休安的功勞,獻給「誰」呢——
  「我的工作本來就是刺探他國動向,以及找出組織之中的叛徒。這次是打算看看威爾塔米亞的態度和方針……總覺得事情變得愈來愈糟啊。妳會和羅格維爾大人搭上同一艘船,也是因為依耶馬路特的貢品的關係對吧?說是什麼『響子』遺留品?」
  「什麼啦?你該不會想說連大使都是一丘之貉吧……?」
  「天曉得。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唷。因為也不知道會不會隔牆有耳。」
  嘴上是說不有趣,哈謝姆的表情卻像是貓找到會動的獵物一樣。
  「真有趣。還真是有趣——到底是誰倒戈到『對方』那裡,又倒戈到什麼程度呢?」
  「……你以前是王子這件事是真的嗎?」
  哈謝姆一臉們被從後面潑了盆水似的表情。
  「妳在說什麼呢?」
  「那個人妖貴族講的話我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少瞧不起盜賊的耳朵。」
  「在意嗎?呀呼!好開心喔!」
  「就叫你別想岔開話題。」
  由於他刻意露出笑容又攤著雙手,讓伊休安冷冷丟出了這句話。就正巧在這個時候……
  ——咚!腳邊大大晃動了一下。
  「唔哇!」
  接著從地底下同時湧上了幾十幾百人的聲音。
  (什麼鬼啊?)
  (從下面傳來的?)



  ——還給我們!還給我們!
  ——把烏露絲拉還給我們!
  ——還給我們!
  ——理人!


  理人。


  ——殺了理人
  ——殺了他!不能原諒的傢伙!擁有魔劍的人!
  ——殺了他!


  自己剛剛斬釘截鐵地要人別瞧不起的耳朵,確實捕捉到了「理人」這個音節。這可不是什麼幻聽。
  「理人!」
  「喂!盜賊大人?」
  伊休安不理會哈謝姆的阻止,奔向通往地底下的樓梯前方,被封鎖的神殿入口微微震動。
  「——發生什麼事了……?你在那邊嗎?理人……?」


  * * *


  那是小學五年級的暑假。
  還以為會被忽然漲潮的河川給吞噬,沒想到卻出現在不知名的地方,被陌生男子給撿走了。還被告知要遵循該世界的傳承,拯救瀕臨毀滅的世界。最後與相遇的四位同伴進行了一場冒險。
  翻山越嶺、探索迷宮,朝著魔神所在的阿邁特山脈前進。
  ——救救我!
  逐漸崩塌的夢幻城。拚命想將手伸向掉進無底洞中的夥伴,卻辦不到。已經後悔無數次的根源。一定要幫她!一定要幫她!一定要幫她!
  快點!


  「伊休安——!」


  都立武藏野綜合高中一年B班的相川理人,隨著尖叫一屁股跌到地板上。
  「相川同學,怎、怎麼了?該不會是在說夢話吧?」
  差點頭就要撞到迴旋椅上了。
  一起在櫃台值勤的路葉響子,瞪著圓眼望了過來。
  這裡沒有魔神的身影,也沒有伊休安的影子。
  (唔哇。)
  實在是太丟臉了。
  「……嗯。抱歉。睡著了……」
  「唔哇。這麼激烈的狀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太珍貴了!」
  按著撞到的腰站了起來。這裡是放學後的圖書室,少數使用者以「發生什麼事了嗎」的態度凝視著櫃台裡的理人。
  理人現在是高中一年級的學生,既不是勇者也不是英雄。如果有個洞,還真想鑽進去。
  「你拿智慧型手機幹嘛?」
  「來拍張紀念照。」
  「別拍了。」
  「好?」
  理人對正要把智慧型手機的鏡頭對過來的響子說了聲NO。
  「雖然是夢話也不知道什麼意思。伊休?」
  「沒事啦。」
  「不過總覺得有點放心了。相川同學也會打瞌睡啊。」
  「當然會啊……」
  響子看起來莫名開心。理人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為了掩飾害羞,閉上了眼。
  立刻又好像被拖了進去似的,睡意的浪潮打來。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
  「喂!理人!快起來!」
  這次則是和伊休安·特洛魯對上了眼。
  光澤飽滿的金髮及湛藍雙阵,身穿有著公主袖的紅色洋裝,再配上白圍裙,手裡抱有裝著蔬菜的籃子。
  「你是睡傻了嗎?呆愣著不動的話,會被葛琳達罵喔。」
  「啊啊,這樣啊。也是喔……」
  「祭典就快到了!你要好好工作啊!」
  這是一起生活在阿邁特山脈的希爾德村時,那為數極少,兩情相悅的記憶。率直的思念,以及被想念。
  「——理人,沒事吧?」
  親愛的伊休安,甚至還覺得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不過,不是這樣的。感覺這也不太對勁。
  我很清楚。她教我的事。自己選擇了什麼。
  我必須前進的世界是——!


  * * *


  「理人!請你振作一點!」
  ——烏露絲拉搖晃著理人肩膀,理人醒了過來。
  (啊啊。)
  被武器打擊而失去意識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總覺得作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不見天日的沙漠底下,因為遺憾而死的亡靈們,令人暈眩的詛咒之歌片刻不停歇。
  「還來!還來!把烏露絲拉還給我們!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條!」
  「對啊!死路一條!」
  眼前是不管倒下幾次都會再爬起的屍體們。內在是維茲納亞的亡靈們。帶著嚴重損傷的遺體,過去被稱為歐納斯之妻者,也一直發出怨慰之聲。
  這裡就是夢的終點嗎——
  理人一邊喘著氣,重新握緊手中的劍。真是的,現實生活才是惡夢,這是多麼的諷刺。不過,烏露絲拉卻緊緊抱住了他。
  「已經夠了。請住手。請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辦不到!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走的嗎?」
  「因為……辦不到的……我已經不想再看到這種事了……只要我拜託他們,也許你的命就會得救了……」
  有著歐納斯之妻模樣的亡靈,單手拿著武器露出微笑。
  「烏露絲拉,正如妳所說。」
  「來吧!過來這邊!」
  就好像在說「你看吧」,烏露絲拉眼中帶淚地看著理人。
  但是,理人卻——
  「不可以。」
  「理人!」
  「妳好不容易才決定要提起勇氣的不是嗎?就在這前方啊。我還有很多想讓妳看的東西啊!」
  沒錯。真正的兩個太陽,又或是天空的雲和山上的雪之類的東西。
  即使是一般住在帕納肯亞的人們已經見怪不怪的果西,從這裡出去之後都能獲得感動,應該有許多東西都是她第一次見到的。
  「地面上也有我想要做的事。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正在等我。不過,這不等於要捨棄妳才能完成。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出去,我一定會後悔。」
  「可是,這樣下去話你會死的!」
  死?認真的?
  理人再次砍殺著死者們,一邊思考。
  死即是終結。所有一切的盡頭。
  也就是說,真正、確實地成為「死亡」這個狀態的意思是——


  ——伊休安·特洛魯。
  ——見不到她。


  在這瞬間,腦海中爆發性地,甚至可稱為暴力般的氣勢,浮現了各式各樣的時間軸畫面。
  『拜託你嘍!矮個子!』『你真是個很需要人照顧的人啊!』『救救我。』『如果一個人會感到不安,本伊休安·特洛魯大人也不是不能陪你一起啦!』『因為要是沒有魔神阿耳戈斯,你就不會來到這世界,我也不會與你相遇了。』『痛死了!理人你在幹嘛啦!』『你說過的喔!一點都不奇怪。』『我要賭蓋瑞·布朗贏喔!』
  已經分不清楚到底何者為真,何者是假的繁雜思緒,與她有關的記憶、回憶。
  死亡,就會連這些都全部失去,成為完全的無。
  (我才——不要!)
  差點就發自本能地叫了出來。理人下定決心,把一直收藏著寶珠裝上聖劍劍柄。
  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也許會再暴走也說不定。但是,他不再因為恐懼這個而四處逃
  (想刺探就盡量刺探吧!我就只是單純的我!)
  然後對方也「只不過」是聖劍,不需要做出特別待遇。
  被裝進劍柄的寶珠開始發起光來。緩慢地震動。身體中閃過一陣顫抖。
  接著開始的是聖劍貫穿全身的感應。不過,並不討厭這不舒服的感覺。全部接受吧!
  「破魔聖劍啊!」
  咚!地空間搖晃了起來。僅只是如此,前來攻擊的里民的身體,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一一倒下。在周遭歌唱著的亡靈們,也被聖劍的波動給吹開逐漸消失。這是連混沌魔神都能送回地底,具有壓倒性的聖劍之力。
  「烏露絲拉,跟我來!」
  理人手裡握著聖劍跑了起來。
  「不准你們逃走!」
  又接著繼續採取行動的歐納斯,抓著錫杖衝了過來。
  和體型不合的銳利刺擊不斷揮來,雖然一直被控制聖劍奪去注意力,但總算避開了致命傷。然而肩上卻感到一陣尖銳痛楚。
  (還不可以!)
  還不可以將此劍放手。不可以放棄。
  「理人,就是那裡!」
  找到了——神殿的出口,巨大的岩石塞住了路。
  「給我停下!」
  閃開了大吼大叫的歐納斯的猛攻,揮動著持續激烈震動的聖劍。
  「豪·鋼·斬·破。」
  對擋住去路的障壁——以聖劍砍向眼前的巨岩。
  「打碎吧!」
  「住手        」
  比歐納斯的阻礙快了一步,發出炫目光芒的聖劍,隨著爆炸的聲響打碎了岩石。衝擊波的聲勢未減,就這樣往前貫穿而去。
  (去吧,前進吧!打通吧!)
  然後——
  (——穿過去了!)

  光芒從劍上消失了。從被貫通的洞穴的另一端,像是兩相交換,耀眼的光芒射了進來。平等地映照在理人一行人身上。
  「——不要啊!」
  但是,卻響起了烏露絲拉的慘叫。
  照到陽光的歐納斯族長的身體,和其他的諾爾德之里的人民一樣,開始呈黏稠狀融化而去。


  * * *


  在鄉里之外遇見魔獸的隔天,她成了發著高燒、臥病在床的住民之一。
  除了整天都捲著毛毯之外,毫無其他辦法,總比一個人作惡夢好。
  『烏露絲拉還在睡嗎?』
  『是啊,燒一直不退。』
  ——是誰?是父親大人和大媽嗎?
  明明就聽得見聲音,身體卻因為高燒而沉重得不聽使喚。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如果是父親大人,想要跟他來個久違的問候。明明就有好多好多話想說。
  『真的是個虛弱的孩子啊。你也不要太常讓她跑去外頭。』
  『知道是知道,但她就是不聽我的話。』
  『這是藉口吧?這傢伙如果活下來,可是會成為族長之女喔。』
  這冷淡又如利箭般的話語,讓烏露絲拉感到無可奈何的沮喪,她在毛毯中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個沒用的孩子。
  但是,在就寢的鐘響結束時,有某個人站在烏露絲拉的枕邊。為了讓虛弱的她身體不要著涼,幫她蓋上好幾層珍貴的毛毯。
  『我可不准妳死喔。』
  ——希望——那是父親的手這件事,難道只是個願望而已嗎?


  事實上,從那時候開始,父親的限制又變得更加嚴格。甚至是到了有些不合理的地步。
  「父親大人!」
  彷彿看著遭熱氣所融解的蠟。
  烏露絲拉立刻走回頭,飛奔至跟著錫杖一起頹靡的養父身邊。
  第三代的歐納斯·阿爾甘,全身已經幾乎完全失去了輪廓。
  「歐納斯。歐納斯族長。父親大人,您振作一點!」
  「……所以我才會說不可以打開這個門。因為我們已經不可以在陽光下生活了……除了妳之外。」
  她知道淚水又再次從自己的眼中滑落。不要,我不要這樣。嘴裡喊著「為什麼」而不停搖著頭。
  「就算只是無常又虛假的生存,我們還是選擇了維持鄉里這條路。就算無法再次拜見陽光,但是我們得到了真正的穩定生活。我不後悔。就這樣不斷告訴自己,過了一段長到快令人發瘋的歲月。在這個時候,從帕納帝雅落下了妳這個孩子,絲毫沒有任何汙穢的孩子。」
  在訴說的同時,歐納斯的身體崩塌也已停不下來。
  「妳知道——我們有多麼羨慕、嫉妒、眼紅妳,還有託付了多少希望在妳身上嗎?」
  就算這是違反死亡命運之人的末路也好。
  「我……我。」
  「妳這個孩子會在這裡活下去,然後總有一天會成為我們的一員。我一直以為只會有這種發展。」
  逐漸融解的男子只是笑著。
  「還是敵不過嗎……這也是命運吧……已經夠了。就丟下我這死不了的,活下去吧!在那有如地獄的地面上做妳想做的事吧。如果這就是妳想要的。」
  「父親大人,振作點!求求你!都是我不好!」
  「相川閣下。」
  烏露絲拉試圖抱住逐漸毀壞的身體,卻辦不到,所有一切全都掉落地面。
  烏露絲拉拼命對理人訴說著。
  「理人、理人,怎麼辦!父親大人他……」
  「如你所見。我這個不肖又迷惘的女兒,請務必讓她活下去——拜託你了——」
  這是烏露絲拉二人所能聽清楚的,意識尚存的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腦海中的種種回憶不斷迴盪。
  「啊,啊啊……」
  那雙半夜的溫柔的手,一定是爸爸的手。雖然可能並不被允許這麼想。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得在陌生的土地上度過,連在這裡所有亡靈的份也一起。
  「……理人。」
  她語調平靜地喚了少年的名字。
  「怎麼了,烏露絲拉。」
  回答她的少年的聲音還帶著些許顫抖。既強又弱而溫柔,是我那不協調的丈夫。
  將白皙的手指緊握到幾乎滲血的程度。來吧!鼓起勇氣!
  「走吧。」
  ——到外面去。
  相川理人把手擺在烏露絲拉肩上,烏露絲拉則是拭著淚站了起身。
  爸爸的遺物之中,她選了戴在身上的首飾帶走。加諸在脖子上的重量,就好像是父親的重量一樣。
  要出去外面了。
  就這樣,兩人走向剛剛出現的往地面上的道路。
  「……如果妳想恨我就恨吧。」
  「我不知道。」
  沒錯。沒有任何人知道。
  「確實或許有一天會後悔。也許心裡會想為什麼要牽起你的手呢?明明一直待在地底下比較好。不過現在……」
  不久之後,隨著耀眼的光芒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渲染開來的蔚藍晴空。
  兩個太陽以及在其下方流動的白雲。荒廢徹底的遺蹟前方是廣闊的白色沙漠。
  浩瀚無涯,讓人不禁感到不知所措的寬廣及明亮。
  這就是大家所說的——外面嗎——
  「好漂亮……」
  「對呀。烏露絲拉·阿爾甘。那就是天空。」
  「天空。」
  烏露絲拉像是初生的嬰兒一般,對天空伸出了手。像是想抓住抓不住的太陽般往前走去。取下頭紗,露出來的銀色髮絲在陽光下發出眩目的光芒。
  「但是,理人。現在我什麼都不想。我是自由的。被你救了的這條命,要怎麼活下去是我的自由。因為這是……爸爸……最後的願望……」
  雖然眼中還帶著淚光。
  之後就不要再哭了吧。我跟你們約好了,父親大人,還有大家。
  「理人        」
  遠方響起了聲音。
  理人奔跑越過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佇立當場的烏露絲拉。
  「伊休安!」
  很想拍打自己的臉頰確認這是不是一場夢。
  理人張開雙手,完全接住了飛奔而來的金髮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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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sorz 于 2015-7-8 00:16 编辑

 【0】GO TIMANI

  「你這個笨蛋!笨蛋加三級!讓我擔心到快死了!」
  是伊休安,真的是她。
  夥伴的聲音聽起來橫豎就是帶著哭聲。理人緊緊抱著她那嬌小的身體,就像不要弄錯一樣。
  「抱歉。」
  「還活著吧?」
  「嗯,還活著喔。」
  「精神還不錯吧?」
  「嗯,我覺得還不錯啊。」
  「那就夠了。跟我無——關。」
  明明心情是相同的,卻因她的細語太貼近自己的心,讓她的聲音不成句。
  (是啊,沒關係呢。)
  當時。在地底下想著「不想死」的時候,腦子裡浮現的面孔是「伊休安·特洛魯」。當時想起的是什麼時候的她、心裡在想什麼,這些已經完全無關。
  「……妳就是妳,以後也是妳。應該就是這樣吧?」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耶。你突然之間在說什麼啊?」
  「只是在說我想見妳。」
  如果是現在,總覺得能夠坦白自己所有的心情,不管她的回答是什麼都不會後悔。
  伊休安·特洛魯,我對妳——
  「理人。」
  在感概萬千的理人身後——烏露絲拉叫了他的名字。
  伊休安像小動物般迅速從理人身邊彈開。
  烏露絲拉對理人微微點了點頭。
  「你朋友嗎?」
  平靜的聲音,比想像中的還要堅強。令人不知所措的堅強。
  「嗯,嗯。呃,烏露絲拉。她是伊休安,是我旅途上的夥伴。」
  「這樣啊,能夠見到你重要的人,我也很開心。」
  完全不懂兩人在說什麼的伊休安,一副「她是誰」的樣子看著理人。
  「她在說什麼?」
  「咦,啊,嗯。對喔。」
  得把她的話翻譯給理應不懂依耶馬路特話的伊休安聽。
  「這個……這位是烏露絲拉·阿爾甘。一直生活在地下神殿,然後跟我一起到地面上來。」
  「生、生活在地下神殿——認真的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嗯,是的。這說來可就話長了——」
  「現在是理人的妻子。」
  理人差點岔了氣。
  烏露絲拉則是平靜地站著。
  「理人,怎麼了?麻煩你也告訴伊休安一聲。我覺得瞞著她好像很失禮。」
  「不,這個嘛。」
  「如果怕聽起來有語病,你也可以說是前妻。」
  這樣反而更可疑不是嗎!
  烏露絲拉優雅地綻出一個微笑。
  「你說過要帶我去很多地方,我很期待。」
  「吶,理人。她到底在說什麼?」
  「等、等等等,伊休安,借一步說話!一下就好!」
  「責任還真是重要呢。」
  理人慌了手腳,抓著伊休安的手臂,往眼前看到的瓦礫陰影處走去。


  * * *


  ——這樣就好,沒問題的。
  烏露絲拉有趣地看著手忙腳亂的理人和在他身邊的少女,帶著微笑目送二位。然後,立刻就收起了平常不擅長的笑臉,恢復到原本的面無表情的樣子。
  (笑還真累。)
  就在她使力按摩著自己的臉頰的時候。
  「——妳也是個知分寸的人呢。」
  一回頭,就看到背後斷掉的石柱上,蹲著一個未曾謀面的依耶馬路特男子。
  與自己正好相反,一臉奸佞的笑容顯得很可疑,烏露絲拉帶著警戒問道:
  「你是誰?」
  「這個嘛,是誰呢?是敵是友呢?跟妳一樣是個走到哪都被人討厭的電燈泡之類的。」
  裝傻地樞了樞臉。烏露絲拉把注意力放到腰間籃內的蜘蛛及毒蛇身上。做好隨時可以把牠們丟出去咬他的準備。
  「我想我應該沒有被不認識的人說三道四的道理。」
  「因為啊,雖然妳應該也不是故意要引起糾紛,卻偏偏在講什麼妻子宣言。」
  「這是事實。」
  「喔。事實。看那英雄的臉,似乎你們的想法有著相當程度的差異呢?」
  即使如此,烏露絲拉依然無所動搖。
  因為他——相川理人的心真正是在誰身上,明眼人一看便知。在地下神殿遇上了這麼多事,究竟是什麼原動力,讓他依然不放棄把烏露絲拉給帶到地面上。
  看了兩人一起的樣子,心中十分難過地心領神會了。
  所以自己——
  「只不過……理人在夢話時叫的名字的本人出現了——所以——總覺得想反抗一下而已。」
  「咦。這傢伙也真堅毅啊。」
  「是啊,現在是叛逆期。」
  「噗哈!真好啊!叛逆期!」
  似乎戳到了他的點,男子笑翻了。嘲笑的大笑響徹了沙漠的天空。
  不過她心裡想著,你就盡量笑吧。
  那止不住的亡靈呼喚聲已經聽不見了。還有那明明愛著自己,自己卻沒有察覺的家人的聲音也是。
  我是自由的,不管身在何方。
  「那麼,還在叛逆期的大小姐。讓我跟妳說點好事吧。」
  男子豎起了一根手指。
  「只要是跟隨著那位英雄大人的話,接下來妳會走上滿布荊棘的路。」
  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氣。
  「或許會被捲入一些妳完全不想碰到的騷動之中。無論好壞,如果那位英雄大人會成為掌握所有關鍵的火藥庫——妳要怎麼辦?要放棄嗎?」
  無法立刻回話。不過,烏露絲拉並不猶豫。
  「不會有什麼比現在更糟了。我會跟著他。」
  「哈哈。那這次是好的情報。那兩個其實不是什麼情人喔。」
  烏露絲拉這次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咦?」
  「其實是英雄大人的一廂情願——應該說非常接近這種情況嗎?又不是這樣嗎?總之實際上並沒有彼此確認過心意。」
  「明明是那種狀況?」
  「對啊,那種狀況。」
  「…………我該說太好了嗎?」
  「哇哈哈哈!那就衝吧!奮力一擊!」
  被這聲音推了一把,烏露絲拉在未曾見過的地面上跑了起來。雖然樣子有些難看,但是把丟臉和體面抛開,只是為了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請你們一定要看一看。)
  (看得見對吧?)
  (父親大人。還有大家——)
  垂掛在脖子上的遺物首飾,像是在為她打氣似的叮噹響著。


  * * *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真的很辛苦耶!掉下去就算了,居然說沒有回到地面上的出口。住在那裡的人連魔神被封印了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才得到烏露絲拉的幫忙……」
  「然後順便還娶了人家當老婆?」
  理人再次嗆到了。
  「……你為什麼這麼慌張?」
  「咳咳,沒、沒有,妳在意的是那個嗎?我覺得我也講了一些其他重要的話吧?像是魔獸的事或是維茲納亞的亡靈的事之類的。」
  「那種擺在後面慢慢想就好了。現在要問我想聽的事。怎麼樣?」
  理人落得只能拚命說明當時狀況的下場。
  「你說怎麼樣……只是在地底下的時候的權宜之計啦。」
  「不過,她現在也還拿出來講不是?」
  伊休安丟過來的問題,就好像在問為什麼天空是藍色的這麼直率,明明看起來也不是特別生氣的樣子,但就是讓理人心裡無法平靜下來。
  乾脆就生自己的氣還比較輕鬆。
  「……該怎麼說呢?我覺得應該算是帶有她風格的玩笑話吧?」
  「玩笑話?」
  「嗯,雖然可能聽起來不太像。」
  然後,理人覺得以她的情況而言,現在能將這種話說出口,並不是件壞事。
  她說過想要看很多很多的東西。是屬於未來的人。
  「所以,可不可以暫時讓她跟著我們?我也想要請神官或僧侶幫她淨化邪氣。」
  「這倒是沒什麼不可以。應該說,我這裡也遇到很多慘事耶!不管,你給我聽著!」
  「嗯嗯,怎麼了——?」
  話題第一次開始轉變,讓理人鬆了一口氣。
  不過從伊休安嘴裡聽了一連串地面上發生的事之後,理人大吃一驚。
  「怎麼這麼慘!」
  「不要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啦!所以我剛不是說了嗎。」
  「總之,就是說幕後黑手是羅格維爾大人?」
  「如果事情可以到這裡就結束當然最好。」
  但是伊休安說了大概在他們的背後,還有其他人吧。然後,只要理人和伊休安兩個都存活的一天,那個人物的目的就尚未達成。
  「唔哇……這下可糟了……」
  「如果去一趟蒂瑪尼,應該就會知道被當成餌的『遊戲機』的狀況如何了吧?到底誰主導要買下它的,得手的真的就只有那一台嗎?」
  「知道了。那邊也調查看看吧。」
  「然後,哈謝姆·德拉接下來也一心想要跟著我們的意思。」
  「那個人?」
  「是啊。說了一些什麼只要有可能會有叛徒,他就不可能置之不理的話。感覺只要提到自己的事就老是轉移話題……咦?結果跑哪去了,那個奸笑的傢伙。」
  伊休安四處張望著四周。
  總覺得事情已經完全告了一個段落——沒辦法。想說的話還有很多。想要確認的事也有很多。
  「伊休安,我說啊——」
  「噓!」
  伊休安忽地把手抵住嘴唇,打斷了理人的話。
  然後瞇著眼的前方,有一塊小岩石。
  「——喂,出來嘍!」
  這麼一句話,讓躲在沙漠岩石陰影中的孩子露出了她的小臉。
  (啊。)
  是位有著圓臉及圓眼的依耶馬路特人,是留學生托托·哈爾涅拉。
  「……嘿嘿。失禮了。」
  托托害羞地抓了抓臉龐,她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旅行用背包。
  「為什麼托托會在這裡?」
  「對啊。托托,怎麼了?妳不是搭上船了嗎……」
  「我『嘿咻!』一聲跳下了船,總覺得就這樣繼續跟著那個船長,好像也很危險。」
  「托托……妳這人真是……」
  「那個,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也讓我加入你們?我想要再多調查一些關於自己國家的事,也想要幫忙二位。雖然我的魔法什麼的不怎麼管用,不過我會加油!」
  托托說著這話的臉上爬滿了緊張。
  「很危險喔!」
  「我、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真的嗎?」
  「真的真的!」
  「——她這麼說耶,理人。怎麼辦?」
  伊休安回頭問理人。不過,看了她那張臉,答案差不多是早就決定了。
  「我很歡迎。」
  「我也是喔!沒問題,來吧!托托!」
  「是!謝謝你們!」
  托托露出笑容靠了過來。
  ——就這樣,旅程又增加了一名新成員。
  目的地是依耶馬路特的商城蒂瑪妮,是趟為了尋找被丟到異世界來的響子的旅程。
  「理人!」
  再加上,烏露絲拉未戴頭紗,露出來的頭髮凌亂不堪地跑了過來。在她身後是「奸笑傢伙」哈謝姆。
  「好像……增加了呢。」
  「跟之前沒有很大差別啦。」
  「是嗎?也是啦!嗯!那麼——走吧!理人!」
  「知道了,伊休安。」
  一行人混然未覺飛在遙遠高空上監視著的老鷹,早已先他們一步往南方飛去,就這樣開始往前行進——


  * * *


  ——依耶馬路特南部,伊斯美德湖。
  在哈吉河的源流,被譽為沙漠寶石的美麗湖畔的沿岸,櫛比鱗次著許多富商和望族的別墅。沙漠的詛咒、邊境的戰亂都不會傳到這裡來。只不過在這空檔之際,有台馬車不停奔走。
  粗糙的有篷馬車因為速度過快,現在也像是快在空中解體一樣。篷子之中窩著一位似是奴隸的異國少女。雙手銬著沉重冰冷的手銬,環抱著膝蓋,閉著眼,把身子保護得很好,確保一點都不會見到外面的景色。
  「——在睡嗎?」
  男子低沉的問著,但是少女並沒有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只是低著頭動也不動。
  「……厭。」
  「……什麼?」
  「我討厭馬車。車子比較好。」
  沒錯,不管怎樣就是討厭馬車。搖來搖去又很慢,而且馬的味道又讓人覺得很噁心。
  恐懼會招致不信任,悲傷則是會喚來絕望。
  少女掙扎般的搖了搖頭,嘴裡只提到了一線希望。
  「……我想見你。救救我啊。相川同學——」
  然後告訴我,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楼主| 发表于 2015-7-7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這本就是四處都有人擔心「這應該沒哏可以寫續集了吧!」的《帕納帝雅異譚》第二集。就像這樣發展下來的第二集。
  ……哎呀哎呀,那個。
  如果真的要,我可以在第一集的結尾加上「被抛在沙漠正中央的傻愣愣○子小姐,後續請見下一集!」……不過如果這麼做,總覺得讀完以後的感覺太糟了,又或者搞不好會有人說「把幾頁之前的感動還給我啊!你這混蛋傢伙」之類的。因為總覺得會變成這種狀況,所以就在故事差不多到一個段落的地方結束了它。不過總覺得段落結束得太恰巧,有點「哎呀!」的感覺。系列作還真是難為。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依耶馬路特篇揭開序幕了,也有一些新角色出場。
  理人「真正的」夥伴伊休安的故事,也在本集有了實際上的開端。


  如果說理人是第二輪的主角,她應該就會是跳過事件的女主角了吧?希望各位也能覺得這段包含新娘及同學,撲朔迷離的關係很有趣。
  說到人際關係。
  因為我的習慣比較偏向以人物心情和相互之間的關係為中心思考,然而以奇幻小說來說,只有這樣是不夠的,所以在世界觀和設定方面受到很多責編的照顧。
  責編總是好像要對我的作品打鐵趁熱似的,迅速冶煉著它。在我心中的責編形象,已經是個留著鬍子、滿身肌肉、裸露上半身揮動粗糙鐵槌,嘎哈哈地笑著的刀具锻治矮人了。身後還有爐火熊熊燃燒。不過,因為責編其實是位漂亮的女性,所以在現實生活見面時,心裡總是覺得很突兀。該怎麼說呢……反差萌?
  最後,屡那大人。這次也進行得如火如荼,真的真的非常感謝您。很開心看到您把烏露絲拉畫成個美人兒。
  這次的結尾相當有尿不乾淨的感覺(?),所以我也會努力將後續送至各位手上。如……如果能大賣就好了呢?
  那麼,下集見嘍!我是竹岡葉月!
发表于 2015-7-7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孩,妳應該要先知道一件事情才穿越的:沒有主角光環就穿是淒慘FLAG啊...(?)
发表于 2015-7-8 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呀~~話說第1卷還是缺1張彩頁嗎?
有補上我再一起欣賞233
发表于 2015-7-8 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嘿嘿,居然是女的惹的祸
发表于 2015-7-8 01: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真宫不幸福!男主全收了吧
发表于 2015-7-8 0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沒主角光環就想搞穿越
這是找死啊
发表于 2015-7-8 05:4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是身上有没有安装勇者外挂的区别啊233333
发表于 2015-7-8 07:35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啊那个字是“冈”不是“罔”。。。
发表于 2015-7-8 10: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果然所有人的吐槽重点都在没有主角光环的同学身上么……
发表于 2015-7-8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补完插图和彩插就能看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7-8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C3H5O9N3 发表于 2015-7-8 07:35
楼主啊那个字是“冈”不是“罔”。。。

谢谢提醒 已修改
 楼主| 发表于 2015-7-8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kidcs1214 发表于 2015-7-8 00:19
感謝錄入呀~~話說第1卷還是缺1張彩頁嗎?
有補上我再一起欣賞233

是的 缺一张其他角色的介绍 不过这张可能要2个月后才可能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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