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动物 萌 梦境

碇池

梦与逆梦

我一直在反复做一个梦，梦中的景象几乎没有变过：光线昏暗的仓库和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时常坐在某个角落里，在离她比较远的墙角处，有一堆编织袋，上面也有一些脏脏的黑色塑料布。
这个算不上狭小但相当阴暗潮湿的仓库里，总是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臭味的来源——以我自信的嗅觉来判断——是那堆编织袋发出的，准确来说，是编织袋下面的什么东西。
我虽然喜欢吃腐烂的鱼骨，但我知道那并不是鱼骨发出的臭味。
我没有接近过那个墙角，就算是我，也会对某些事物感到不安。
女孩子总是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她有时会站起来，去仓库的外面捡一些食物回来吃。对我来说，那些是可以下肚的食物，不过，不知道对她来说，那些捡来的食物是什么味道。
我不喜欢这个梦，但我却无法不做这个梦。并不是因为我经常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觅食才会做出这样的梦，而是因为我对那个女孩子无法放下不管。这种感觉可能就像是我对腐烂的鱼骨的感情，但似乎又有些许不同。
女孩子很少说话。当我蜷在她的身边小憩时，她会一言不发地抚摸我的脊背，她的手传来温柔的触感，我因此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她的手腕上有割痕，为了不让我舔那里的伤痕，她用破布把手腕缠了起来，可结果是里面渗出了黄色的液体。
有时候，比如现在，她会开口对我说话——也有可能是自言自语，她说，我们的世界是由某个神明的梦境构成的。
那样的话，这个神明的梦应该不算是好梦。

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照在我身上，我觉得鼻子有些干燥，便伸出舌头舔了舔。
我准备开始一天的觅食生活，我一边沿着河岸走，一边回想昨晚的梦。
我大脑的构造决定了我天生不适合思考，但我还是会不断地“想”一些我不明白的事。
我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身体的能量明显比我跑起来的时候还消耗得快。所以我得不断觅食，以免饿死。
如果这个世界是某个神明的梦所构造的，那么我的梦也能构造出一个世界吗？
突然，我意识到，我的梦已经构成了一个世界——就是那个女孩子的世界。
想到这里，胸口好像突然被人捏紧了一样，我感到喘不过气来的难受。这是什么感觉，我无法描述，只是，想到那个女孩子是因为我做了那样的梦才在那种环境里生活，胸口的痛感就久久无法消失。

我又做了关于她的梦。
女孩子在哭泣，她坐在那堆编织袋的旁边小声地哭泣着。
编织袋的周围有许多飞舞的苍蝇，上面也有白色的蛆虫。可是女孩子毫不在意，她的眼泪不断掉落在地上，连平时不敢接近那里的我，也不禁坐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
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是两个重复的音节，它们随着哭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消失在空荡荡的仓库里。
我于是知道了这编织袋下的物体的本体——这是她的“哥哥”。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把腐烂的鱼骨也归为鱼，那么腐烂的“哥哥”也应该还是“哥哥”才对。
仓库里回归了以往的安静。
我的身体被女孩子搂在了怀里。我瘦弱的身躯和她瘦弱的身躯贴在了一起。她的力气很小，就连抱起我也是，我的双腿还垂在下面，这给我强烈的不安全感，但我忍住身体的条件反射，没有向上蹬腿，因为那样会抓到她的手臂。
她的拥抱让我感到胸口的痛苦正在加剧。
这是我的梦，而她却要因此哭泣。

我被饥饿的感觉吵醒，我醒来的时候，夜色还未褪去。
尽管很饿，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
我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了。它虽然不会直接地让我感到痛苦，但我发现那个女孩子的痛苦会传达给我。
如果可以让她结束那样的痛苦，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不再做梦。
那就代表着我不再睡觉。
可是猫不能不睡觉，人也一样。这不是我自己能够控制的事。
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仓库。现在是夜晚，我的夜视能力并不好，因为我贫乏的食物里没有给我提供那种东西。
可是我可以感觉到，仓库里熟悉的气息，以及一股陌生的气息。
我借着一点月光看到仓库里有两个黑色的轮廓。争吵的声音，以及什么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最后，所有的声音在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呻吟声中结束了。
我跑了过去，发现她正站在那里。
地上散落着几个小小的方块，上面有凹凸不平的圆坑，也有几张纸片，上面印有数字，还有几个金属的圆片，上面也印有文字和图案。
在它们中间的，是一个躺倒在地的男人，他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刀，他已经一动不动了。
仓库和女孩子。这次我没有做梦，却见到了他们。
躺在地上的男人是女孩子的哥哥——没有人这样告诉过我，我却自己这么觉得了。
我因为过度饥饿而感到头晕，一直呆立在原地的女孩子发现了我的存在，她蹲下来抚摸我，这次她并没有哭泣。

在这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我还是把它纳入了我的思考当中。
我并没有做梦，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做任何梦，我只是在女孩子的梦中而已。
在她的现实里，我存在过，不过很早之前就被她的哥哥杀死了。在他看来，死猫也能卖钱，只要有钱，就能去赌博。
因为哥哥杀死了我，所以女孩子杀死了哥哥。
这其中也许还有其他原因，但凭我现在的思考力，我还无法得出更加完整的结论。
只是，我可以知道，女孩子的梦快要结束了，或者说——那个某位神明的梦快要结束了，因为我正走在柔软的草地上，旁边是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女孩子，但在金色的阳光的照耀下，她破旧的衣服也散发出光芒，就好像真的神明那样。
——现实结束，就代表着梦境的延续。
我用我所剩无几的思考力想象着：
在某个仓库的角落，一个女孩子和一只猫正躺在一堆编织袋的旁边。他们的双眼和嘴唇都紧闭着，但他们却能看到这边世界所散发出的光。

（END）

傻猪猪

好喜欢你们写的东西，真是百看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