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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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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二校][三浦勇雄][圣剑锻造师][第9卷][Last Wind][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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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16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圣剑锻造师 第9卷 Last Wind
━━━━━━━━━━━━━━━━━━━━━━━━━━━━━━
作者:三浦勇雄
插画:屡那
译者:许昆晖
扫图:timekeeper
录入:Harpuia0000
修图:8x
初校:stson
二校:qq1zero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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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丶扫图丶录入丶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   



有惊无险通过激战的瑟希莉与亚里亚——
然而那场战斗却带来了亚里亚无法化为魔剑之姿的影响
为了不让战友因此自责 难受 瑟希莉努力装出开朗的模样 结果又遭遇了另一个让人痛彻心扉的事件——
亚里亚被操控风之魔剑的入侵者抢走了!!
瑟希莉义不容辞地加入了拯救亚里亚的志愿部队
在异国的战场 手无魔剑的瑟希莉将——!?
壮大的奇幻叙事小说,风驰电掣,
破军之剑的进击将一切平稳击为飞屑!!


CONTENTS

Prologue
第21话 如铅 No Gift
幕间 火山 Volcano
第22话 如风 Last Wind
Epilo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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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6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你就试着打倒我看看。”——瑟希莉·坎贝尔
“你已经察觉出多少了?”——路克·恩斯华滋
“拜托你,请你笑吧。”——亚里亚
“路克,你的肚子应该饿了吧?”——莉纱
“如果恢复剑的样子就得再次战斗,这样真的好吗?”——希尔妲·柯文迪许
“今天也请您多多指教!”——哈泽尔·金伯莉
“希望你能帮我们带路。”——尤英·班杰明
“低能也该有个限度吧!”——雷吉那多·戴拉蒙
“哎呀。早安。今天也这么早呀。”——帕蒂·鲍德温
“我的铭刻是法蓝西丝卡,你最好牢牢记住。”——法蓝西丝卡



 楼主| 发表于 2015-6-16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Prologue

  那真是一段光彩夺目的时刻。
  日落的独立交易市大道被嵌入玉钢的街灯照耀得闪闪发亮,在这场岁末年终的庆典上,挤满了大量凑热闹的人潮。人们毫不理会彼此是否相识,一见面便举杯对酌。男人们发出如吵架般的粗犷大笑,女人们则相互磨蹭身子打闹,还不时发出高亢的娇笑声。从各处摊贩飘散的美食香气,更是让群众的醉意愈发昂扬。
  人群的体温就像一片白色雾气般,覆盖了整条大道,唯有玉钢发出的光芒能予以穿透。虽说隆冬的夜晚理应冷冽,但这一带的温度倒是会让人肌肤不住地冒汗。
  就在这种热闹滚滚的氛围下——有对男女置身其中。
  其中,青年的名字是尤英·班杰明。他平日大多躲在房间里工作,在军国生活的时候也很少参加类似的活动,因此从刚才他便在摩肩擦踵的人潮中显得局促不安。在如此理所当然而又令他不适应的拥挤中,光是要闪避群众便让他手忙脚乱了起来。
  至于与青年同行的女性则刚好与前者的窘态相反。
  “啊哈哈哈哈!干杯——!”
  女性穿越设在一座座帐幕下的坐席,模仿周围的群众对着不认识的市民干杯,还大口大口猛灌杯中酒,就像在喝白开水一样。她身着犹如舞娘般的轻便服装,明艳动人而且落落大方,毫不吝惜地浮现开朗的笑容。她那闪亮的茶色发丝随着照明不时跳动,色泽显得愈发耀眼。
  女性开朗地露出牙齿,并回头对尤英说道:
  “尤英,你也快点来嘛,跟大伙儿一起干杯!”
  “请、请等一下,亚里亚小姐。这里的热气害我眼镜都起雾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亚里亚发现男伴的眼镜一片白茫茫后,忍不住再度发出快活而高亢的笑声。
  从两人来到庆典会场之后,亚里亚的情绪便异常地好。本来就是大酒鬼的这位恶魔可是千杯不醉,因此她会如此亢奋绝非酒精作祟。
  然而,她会这样应该也不尽然是受庆典的气氛影响吧!
  望着以食指指着自己爆笑的亚里亚,尤英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心想,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实在太不应该了。

  ‘初代哈斯曼进行了恶魔与人类的交配实验。’

  奠定大陆复兴基础的先贤——初代哈斯曼。
  过去他为了研究所需,而进行了让恶魔与人类女性交配的实验。根据他所遗留下的资料,人类女性最后怀了恶魔之子。
  人类竟能与恶魔混血、留下后代——
  在市公所的地下书库,尤英对亚里亚道出这项惊人的事实,并令她当场落泪。
  那到底是代表欢喜还是悲伤,在场的两人都无法确定。
  “唔哇,这个超好吃的!”
  然后到了当天夜里,在充满欢欣气氛的喧嚣会场上,亚里亚就好像白天完全没发生过任何事似地,发出开朗的笑声。
  或许这是一种敦促自己打起精神的逞强吧!
  “……我才不信。”
  “耶,人家干嘛骗你。味道又香又浓,真的很好吃呀!”
  尤英的鼻尖前冷不防伸来一条串烧。蒸气自刚烤好的肉冒出,再度遮蔽了他的视线。这股直窜鼻腔的香气理应可以激发人们的食欲,但对如今的他而言只不过是平淡无奇的白烟罢了。



  那是由于亚里亚今晚的笑并非发自内心——
  “尤英?喂喂……讨厌,真拿你没办法。”
  亚里亚轻巧地转过身,再度迈开步伐。
  原本呆立不动的尤英见状,这才慌忙地跟上对方的脚步。
  亚里亚朝着逐渐远离人群的暗巷走去——那块空间摆脱了大道上的噪音与光线,既昏暗、静谧,又缺乏人类活动的气息。等尤英好不容易推开密集的人潮来到该处,嘴里塞满串烧的亚里亚便好整以暇地开口表示:
  “尤英说话太直了啦!”
  她劈头便如此抗议,尤英只能抿着嘴。
  “抱歉。”
  “嗯。不过,那件事的确非同小可。”
  真没办法呀——亚里亚面露苦笑。
  魔剑与人类——身兼两者姿态的她,似乎对自己在尤英眼中处于何种身分感到相当苦恼。她虽是恶魔的身分却又拥有人类的外型,刚好卡在很尴尬的位置。因此,人类与恶魔——应该说人类与原本是人类的家伙可以混血产生后代这项事实,对她理应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才对。
  但另一方面,这种杂交的结果也并非完美无缺。根据初代哈斯曼的研究结果显示,恶魔与人类女性交配所生下的后代缺乏生育能力。也就是说,如此异种杂交的品种只限一代而已——生下来的孩子注定无后。
  因此,诞生的子女势必面临残酷的人生。
  ‘我或许有机会可以像人类一样,扮演母亲的角色。’
  白天亚里亚确实这么说过,但这句话的意义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单纯,一定还交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在内吧,至少尤英是这么认为的。何况她当时还流了泪。
  所以,如今的亚里亚根本是在强颜欢笑——尤英很难摆脱这样的联想。
  但是,话说回来——
  “哈咕,我知道,哈唔,你想说什么,哈咕哈唔。”
  亚里亚一边大嚼串烧一边说着。
  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嘛。
  “你今天告诉我的事,对我而言的确算是好消息啦。哈咕哈唔。”
  “是……是吗?”
  “嗯(哈咕),至少尤英让我看见了某种可能,哈咕哈唔。”
  那就拜托你专心说话好吗?
  等嘴里的肉完全咽下肚后,亚里亚这才正色说道:
  “即使这样的后代有缺陷……但其他身体机能说不定跟人类差不多,至少不必排除这种可能。光是知道这点,对我来说就已经意义非凡了。而且,我也觉得自己跟人类更接近了一些。当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尝试那种事,但能事先理解总是让人开心的。谢谢你,尤英,害你为我操心了老半天。”
  啊哈哈——亚里亚说完又补上了笑声。
  但尤英还是笑不出来。
  ‘身体机能跟人类相仿。’
  ‘一辈子都无法尝试那种事。’
  真正达观的话,会用这种口吻述说自己的想法吗?
  “拜托你,请你笑一笑!”
  啊——尤英听了倒抽一口气。
  本来满面春风的亚里亚,不知何时脸上的表情已变为空虚的微笑。
  尤英觉得她这种反应似曾相识——
  “好啦,我们不要再讨论那个了。反正又不能改变什么。”
  “可是我……”
  在难以压抑的思绪驱使下,尤英不由自主地继续说:
  “我是希望亚里亚小姐能露出真心的笑容,所以才会思考能在这件事帮上什么忙。”
  亚里亚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
  就好像一切情感都被抽干般,露出了浑然忘我的冷漠表情。
  为什么——她的双唇间无声地蹦出这句。
  “为什么你希望我笑呢?”
  亚里亚的双眸蕴含着沉静的光芒,但依旧对尤英投射出湿润而充满魅力的眼神。在昏暗的小巷子内,唯有她的眼珠显得特别清亮,而且一直紧抓住尤英的眼睛不放。
  “唔……”
  答案的确就藏在他的心里。
  然而他的心跳却蓦然激昂起来,空无一物的手掌心中沾满汗水,声音也哽在喉头无法发出,不知为何就连镜片上都充斥着雾气。
  他想传达给亚里亚的心情,就像洪水溃堤般即将宣泄而出。
  “我——”
  “找到你们了!”
  被吓了一跳的尤英与亚里亚同时转往声音发出的方向。
  一个人影背对着自大道倾泄而来的照明,伫立在小巷的入口处。那位拥有淡金色长发的少女戴着一顶可爱的小帽,肩上还披了件防寒用的外套。至于少女的双手则很巧合地拿着一串跟亚里亚相同的烤肉。
  少女是尤英跟亚里亚都很熟悉的人物——‘莉莎’工坊的助手,莉纱。这位帅气地现身的女孩交替看了两人几眼后,很不好意思地问:
  “……我打扰到你们了?”
  “……不。”
  尤英以低沉的声音否定,但怎么听都像被打扰了。这位少女的师父,白天时似乎也干过类似的事。这对师徒到底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莉纱怎么没跟路克在一起?”
  “啊,是呀,我们刚才跟瑟希莉碰面了。”
  莉纱看着无力的尤英对亚里亚说明:
  “因为路克跟瑟希莉小姐的气氛似乎很好,所以我就暂时离开了。”
  “是唷,那我们暂时不要理他们吧!莉纱要不要跟我们一起逛?你一个人应该很无聊吧!”
  “可、可以吗?这样不是变成打扰你们了?”
  “当然可以!呐,尤英,你也赞成吧?”
  “当、当然……”
  尤英无法在这种气氛下表达异议。
  莉纱虽然很在意尤英的反应,但却被满口“没关系没关系啦”的亚里亚推向大道。只有尤英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跟在后方。
  “刚才你想说的答案,下次一定要讲清楚唷。”
  尤英慌忙扬起脸,只见亚里亚回头对他如此说。
  “……好的,我一定会。”
  “嗯,千万不能忘记唷。”
  嘿嘿——亚里亚窃笑了几声。
  尤英这才吐了口气,然后朝对方露出久违的微笑。
  ——至少今晚先忘了那件事吧!
  尽管自己想表达的意见并没有完全传送出去。
  但在今宵这种欢腾的气氛下,还是先享受庆典比较要紧。
  这也是如今尤英·班杰明唯一能为亚里亚做的。
  “走,我们去大吃一顿吧!”
  “好、好的!”
  接着,这三人——应该说一人与一把和一只——便重新融入了混杂的人群里。
  数日后,尤英才知道亚里亚已经无法变成魔剑了。

  过去,曾发生过一场将大陆卷入混沌漩涡的‘代理契约战争’。
  使该场大战激烈化的‘恶魔契约’——与利用玉钢为触媒的‘祈祷契约’不同——会使术者的部分肉身被灵体吞噬,制造出异形恶魔,是一种可怕的诅咒契约。在大战尾声,各国所缔结的大陆法已禁止使用恶魔契约,以此协议为契机,战火在不久后也宣告平息。
  时至今日,大陆即将迎接和平的第四十五个年头。

  ‘魔剑’则依旧以大战遗物的姿态存在着。在使用恶魔契约——也就是肉体被灵体吞噬时,由术者对神与造物主的憎恨衍生而出的剑形恶魔。
  绝大部分的魔剑都是在战时诞生的,于战后散布于大陆各地,而且没多久就被众人所遗忘。

  魔剑的诞生关键在于憎恨的强度。
  她们其中一部分可幻化为人类的姿态,并拥有独一无二的铭刻。一直到现在,她们依旧在等待“那个时候”的降临。
  透过形形色色的手段——


 楼主| 发表于 2015-6-16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1话 ——如铅 No Gi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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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压压的天空被如云雾般的火山灰掩盖得朦胧一片,月光则隔着这层斑驳的灰幕微弱地洒下。大地所能承受到的光亮非常淡薄,因此这片月色下的平坦原野还是难逃遭深邃夜幕笼罩的命运。
  然而在深夜的世界中,还是出现了一颗小光点。
  光点在漆黑的地平线正中央灼然闪烁着,内侧还暗藏着两道人影。
  两道人影尽管身高差距极大,但都同样以全黑的装束包裹身体,就连头部也用黑色的蒙面布遮蔽,唯一接触到外界空气的双眼则射出了阴森森的光芒。这种几乎全黑的打扮彻底融入四周的黑暗中,使这两个人影的存在难以辨识。
  两个全黑的人物就着光点窥看山谷,不知在低声交谈些什么。
  “这里就是‘爪痕’吗……?”
  “肯定是。本地的人都是这么称呼。”
  从说话声判断,他们分别是一男一女。他们吐出的白色气息被风卷成了漩涡状。
  在平坦原野中发亮的这颗光点,其实正是以火点燃的油灯。油灯照亮了两名黑衣人的立足点附近——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不远处,被薄薄一层白灰覆盖的地表突然中断,唐突地变为断崖峭壁的一部分。
  山谷的深度仿佛能直通地狱,至于对岸则在遥远的另一头。光凭油灯的微弱照明根本无法测度前述两者的终点。只要向前踏出半步,就很有可能会落入一个让人无限坠落的无底洞——眼前的光景确实会引发如此错觉。仿佛在呼吸的深谷之暗,与夜色所孕育的黑并没有明显的界线,让人联想到世界的尽头。
  刻划在地表的巨大裂缝——
  ‘爪痕’。
  大陆史上最凶恶的人外往昔愤怒跺足时,所造成的振动与冲击割裂了大地,进而制造出如此巨大的竖坑——根据本地的传说,这就是爪痕命名的由来。
  “不过一旁就是火山了,搞不好只是受地震影响所出现的地形?”
  “不同意。这跟你故乡所见的断层性质有明显差异。”
  其中一名黑衣人——也就是个头较矮的女性如此答道。
  “地形的断裂剖面太过光滑。就算被风吹雨打多年,断崖两侧还是毫无崩塌的迹象,依旧维持同样完美的倾斜角度。此外,光是站在深谷边缘,便能感受到底下充满高浓度的灵体。由此可知,这道裂缝并非天灾的产物,而是那名人外以某种方法撕裂或割开大地造成的。”
  “……这一带虽与活火山接壤,但却鲜少发生地震,应该也跟霍尔凡尼尔有关吧!”
  “肯定是。初代哈斯曼应该也为此在这儿留下了某种术式。”
  听完女性的说明,男子以“真难沟通”的态度叹了口气。他提高原本放在脚边的油灯,试图将光线对准洞穴。除了隐约可见弥漫在半空中的火山灰外,关于谷底的面貌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肯定是。独立交易市的某个骑士,已经用一把跟我能力相同的魔剑实地测试过。当然,因坠落而造成的轻伤必须忍耐。”
  “听起来一点也不安全啊……‘无铭’,那就拜托你啰!”
  “不同意,你该信赖的应该是你自身操控魔剑的技术。”
  “别鬼扯了……快准备吧!”
  了解——被称为‘无铭’的黑衣人简短应了一声,接着便将手伸向自己的衣服。



  一头白色的长发自她的蒙面布底下散开。
  此外,还有左右对称、眼鼻等五官都过于端正的面容。
  她身上的黑衣落至腿边,除此之外底下便是一丝不挂的状态。油灯的微弱光线朦胧地照亮了她的裸体——纤细又富弹力的肢体、平坦的乳房以及略嫌扁平的臀部全都一目了然。
  然而,她身上最显眼之处还是四散于肌肤各角落的疤痕。那些看起来并不像是因殴打或烫伤等外力所造成,反而比较类似肉体内侧被毒素侵入所形成的斑点。即使袒身露体,她散发出的震慑感还是远超过诱惑力。不知为何,她身上的氛围似乎缺乏正常人该有的体温,再加上如今这种赤条条的状态,更让人不禁联想起惨遭抛弃的人偶。
  全裸并没有让女性产生任何羞耻或寒冷的颤抖反应,她只是冷静地咏唱道:
  “解开沉眠,击毙魔王,风临其地——以杀神。”
  异样的暴风突然刮起。以该名女性为起点窜出的小型台风,掀起了覆盖于地表的薄薄火山灰,就连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都不由得踉跄了一下。随后,女性的身影便在风涡中消失了。夜空被锐利而狂暴的风切过,发出高亢的声响并飙向原本寂静无声的周遭地带。
  就跟强风诞生时的唐突一样,这异样的光景也是在同一种无预警的状态下四散消灭。尽管方才的怪风只持续了短短数秒,被刮起呈螺旋状的火山灰却依旧形成涡状兀自打转。
  黑衣男子将先前以腹部保护的油灯再度举高,但原本女性伫立之处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把刺入地面的短剑。
  被单独留下的男子弯身拔起它——那是一把造型奇妙的刃器。虽是尖端锐利的双刃短剑,其刀刃却呈现蛇般的波浪状,剑身表面也加上了象征某种生物尾巴的装饰。
  这把散发着莫名神秘气息的兵器俗称马来短剑。
  黑衣男子缓缓绑紧蒙面布两端的绳子,接着便从背包取出护目镜戴上。跟刚才脱光的女性恰好相反,男子此刻是处于完全密不透风的状态。至于女性抛下的黑衣则与熄灭的油灯一同收进了背包。
  “想当间谍也不轻松啊……”
  当油灯的火完全消失时,黑衣男子的身影也彻底融入了无尽的夜色中。
  “如果摔死的话,我一定会恨你一辈子。”
  男子虽然如此喃喃说道,但却毫不犹豫地蹬地冲刺。
  他对准凿开地表的洞穴纵身一跳,切开了下方的大气。
  ‘爪痕’将男子全部吞噬后便陷入沉默——但一瞬间,谷底又再度窜出了狂风。

  1

  大陆迎接新年过后没几天。
  今早,瑟希莉·坎贝尔也是在东方天际呈鱼肚白之时便自床上起身,将睡衣换成锻炼用的服装,并仔细进行柔软操以舒展全身筋骨,最后才开始在附近兜圈子——她跑入七号街农地旁的田埂让身体整个热起来。待所有暖身运动结束,才以直立的树木为对象进行剑术修练。包括出剑的轨道、踏步、身体移动、呼吸法等等,反复操练一连串的挥剑与动作技巧,提高每一项细节的精确度,甚至试着藉此摸索出新的心得。这种训练方式早已深植其心,因此最近她又将训练的分量提升,光是跑完一遍流程就到汗如雨下的程度。
  结束练习后,瑟希莉便返回坎贝尔家暂时栖身的棚屋。一进入自己的寝室,她将内衣裤与练习用服装一齐扒掉,顿时一丝不挂。接着,她又以走入家门时顺道打上的井水把布沾湿,开始清理满是汗水的身体。冰冷的井水碰触因锻炼而火热的肌肤令人感到沁凉无比。在身心都舒畅许多后,她才站在镜子前面。这面镜子是她家专属的女仆——菲欧·艾金斯自崩塌的坎贝尔家瓦砾堆中拖出来的,因此,除了镜面有龟裂外,模糊不清与生锈的痕迹也很显眼。
  瑟希莉穿上内裤与卫生衣,然后才是各项装备——包括以白色为基调的披肩外套、挂在缠腰布裙上的剑带、甲胄、铁制护胸、护肩、护手等,各自牢牢固定在各个部位;接着,便将代表隶属于自卫骑士团的项链挂在胸前。她是在去年早春加入自卫骑士团的,如今她所穿戴的装备可是比当初厚重不少。
  以梳子将如熊熊火焰般的红发整理好,最后,瑟希莉戴上配有一轮花朵造型的发饰。
  她检视着自己的外观是否有任何不整之处。
  她对着镜中那双红色的眸子凝视,这才以坚毅的眼神,打从心底发出一声:
  “很好!”
  身体处于巅峰状态,仿佛有无限的活力。今天又可以好好努力了。
  当瑟希莉为了赞许自己的意志准备点头时——咕噜,她的下腹部却很不给面子地发出巨响。
  “早餐已经准备好啰。”
  说这句话的人似乎早就看准瑟希莉的肚子会在这时发出抗议。瑟希莉转头一看,不知何时,身着睡衣的亚里亚已在房间入口处轻巧地探出头。
  瑟希莉红着脸假咳一声,她的战友则发出意味深长的窃笑。
  “我、我现在就过去。”
  “快点来吧!”
  房间外,一袭围裙式洋装的女仆菲欧·艾金斯正将早餐整齐地放在餐桌上。她那后梳的棕发看起来严肃又带了些优雅。态度强势且咄咄逼人或许是这位女仆性格上的小瑕疵,但以处理家务的手腕来说,她可是无可挑剔。事实上,她也包办了坎贝尔家里里外外的家庭劳动。
  餐桌边已先坐了一名红眼红发的妇人——也就是瑟希莉的母亲露西·坎贝尔。原本身体就不好、时常卧病在床的她,今早又是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将身体重量全部交给椅背。只见露西缩着肩膀、在睡衣上披了件外套,并抓着位于胸口的外套前襟。
  菲欧拿着出水口还兀自冒出蒸气的热水瓶,转头面对刚好从寝室走出来的瑟希莉。
  “到齐了,那就开动吧!”
  四人围着餐桌,等露西与菲欧结束餐前的祷告,才各自以个人的步调用起早饭。早已饥肠辘辘的瑟希莉豪迈地啃着刚出炉的面包,还因此被母亲念了一句“真没教养”。
  话说回来——露西突然以烦恼的表情用手抵住脸颊。
  “这种房子根本挡不住外头的风,身体哪受得了呢。”
  暂住于棚屋的坎贝尔家,将这块空间当作临时的“客厅”使用——虽说面积还算宽敞,但因为与玄关口之间毫无阻隔,户外的寒风总是长驱直入。
  “母亲大人,请再忍耐一阵子。哈唔,我们会继续努力,哈唔哈咕,进行改建。”
  “瑟希莉,嘴巴有食物的时候不要说话!”
  经过前阵子的帝政同盟国袭击事件,独立交易市的重建工作目前还如火如荼地进行,部分无家可归的市民只能暂时栖身于散布都市各处的临时住宅。由于重建好的房子必须优先交给一般市民使用,所以像隶属自卫骑士团公务员的坎贝尔家,就只能排在最后,必须长时间迁就这种难以恭维的木造棚屋。
  等肚子稍有饱足感,也是瑟希莉该出门执勤的时候了。她伫立在玄关口,自屋外灌入的隆冬空气果然令人感到寒风刺骨。她自然而然地挺直背脊,先前舒展开来的肌肉也不自觉再度紧缩起来。
  “你的气势跟先前完全不一样唷?”
  来送行的亚里亚这么说道。
  “……是吗?”
  “嗯。如果拿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亚里亚就好像在凝视什么炫目的东西般眯起眼睛。
  “包括气氛与表情在内,感觉全都变了。”
  这两个好伙伴首次相遇是在瑟希莉刚加入自卫骑士团不久。与火焰恶魔交手的“市集”事件后,这两人才正式开始并肩作战,至今尚未超过一年。
  瑟希莉摇摇头。
  “我的个性到现在还是很毛躁。你之所以会觉得我看起来不一样,大概是因为我比以前严肃吧!”
  “变严肃了——这么说来也不算坏事呀!”
  “话是没错。”
  “你不满意吗?”
  “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位战友无奈地吐了口气。
  “瑟希莉也该学会偶尔夸奖自己一下,不是吗?”
  但瑟希莉似乎不是很想讨论这个话题,只回了句“以后再说”便打住了。
  “我得去执勤了。”
  “好,你慢走吧!”
  亚里亚将一把收在鞘内的剑递给对方。
  这把武器的外观朴素,质量顶多算是普普通通。
  瑟希莉接过剑后,将它吊在腰际的剑带上。
  她带着这把并非她好伙伴的武器,在好伙伴目送下,独自前往职场。

  ‘由于之前与帝政同盟国的战斗消耗过度剧烈,暂时陷入疲惫状态。’
  对于亚里亚无法变身为魔剑这点,大致上两人已取得了如此的共识。
  造成此事的罪魁祸首,正是帝政同盟国对独立交易市的袭击行动。该国所放出的人外兵器与恶魔,同样给都市带来严重的损害。
  瑟希莉与亚里亚在袭击行动前,就已经因为要从前同盟列国的某个小国逃脱而精疲力竭,又加上之后为了歼灭恶魔而耗尽气力。当下的‘无法变身’状态,应该只是疲劳过度而出现的暂时症状——自卫骑士团的其余干部也是如此推测。
  在查明确切的原因前,为了使症状缓和并恢复体力,亚里亚被骑士团命令只能暂时留在坎贝尔家中待命。倘若“疲劳”就是真正的起因,再让她从事任何活动只会导致症状更为严重。何况,包括尤英以及骑士团内熟悉祈祷契约的成员们,现在都正透过初代哈斯曼的研究资料寻找解决之道。
  另一方面,瑟希莉则恢复了正常的勤务工作。即便她担忧自己的战友,为了重建都市,现在要忙的事多如繁星,不管原本是多亲密的伙伴,如今的瑟希莉也无法为了亚里亚抛下自己的职责不管。况且在之前的袭击事件中,瑟希莉的实力已深获众人肯定,这更让她肩负了不能离开工作现场的使命感。
  因此,这几天她们会分开行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咦?你今天没跟亚里亚小姐一起来吗?”
  “是啊,因为亚里亚有其他工作——”
  在前往市公所的途中,认识瑟希莉的市民忍不住对她如此关切。而且不是只有一、两人而已,几乎每个与她擦身而过的熟面孔都会迸出相同的疑问。
  只要是住在独立交易市的居民,大概每个人都知道亚里亚的真正身分是魔剑。去年春天在“市集”事件中,亚里亚就已经在大批观众面前表演过变身秀了,而平常她跟瑟希莉一同在市区内巡逻的模样也广为人知。之前的袭击事件更是让亚里亚的知名度瞬间暴涨,在对付巨人恶魔时这两位伙伴合作展现出的高超技巧,让亚里亚跟着瑟希莉一起变成了都市的大名人。
  因此市民们都能理解,亚里亚的真正身分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一把以己身之力守护都市的魔剑。
  ‘正因为如此,所以必须隐瞒她现在无法变身的状态。’
  没错,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副团长——雷吉那多·戴拉蒙就这么表示。
  ‘人外兵器、恶魔、魔剑……为了要与手中握有大量武力的帝政同盟国对垒,亚里亚对独立交易市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战力。千万不能让外人掌握她如今的异常症状。’
  即使是在自卫骑士团当中,明白亚里亚现今情况的人也不多。因此瑟希莉在与亚里亚分开行动时,总是小心翼翼、不让他人察觉出亚里亚有什么失常之处。
  抵达位于三号街的市公所后,瑟希莉在正面的玄关口与恰好也要上工的同僚不期而遇。
  “早安,帕蒂。”
  “哎呀,早安。今天也这么早呀!”
  “你也是啊!”
  这位拥有栗色秀发、戴着一副厚重眼镜的娇小女性——帕蒂鲍·德温,是负责庶务与治疗业务的都市文职公务员。从瑟希莉一加入骑士团开始,帕蒂不知为何就对她特别照顾。
  “呐,瑟希莉,我们好久没一起吃午饭了耶?你今天中午有空吗?”
  “抱歉,我今天刚好有事。”
  “是吗?嗯——那我就去关心一下亚里亚的情况吧!”
  两人挥手道别后,瑟希莉便走向骑士团的集合场所。
  离规定的执勤时间还有一段空档,但已经有许多名团员聚集在该处了。
  “您早,瑟希莉小姐!”
  首先感应到瑟希莉现身并大跨步冲过来的是一位少女骑士。她的鼻子周围有明显的青春痘痕迹,芳龄可能才十五、六岁左右,在团员中可说是非常年轻。但少女骑士的身材可完全不输给其他男性成员,不知是不是意识到这点,她在骑士团的制服下并没有使用缠腰布裙,而是以男人穿的长裤取代。此外,她的剑挂在右腰际,由此可知她是个左撇子。
  这位少女骑士名叫哈泽尔·金伯莉,由于憧憬英勇的瑟希莉才在不久之前加入骑士团。
  “今天也请您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哈泽尔。希尔妲,你今天还是来得很早啊!”
  静静地站在哈泽尔后方的女骑士轻轻举手回应瑟希莉。她的黑长发编成一束自后颈项垂下,脸上还残留着些许雀斑。五官尽管端正,表情却缺乏活力,散发出一股沉默寡言的气氛。
  她跟哈泽尔不同,下半身穿着女性的缠腰布裙。
  希尔妲·柯文迪许——来自前同盟列国,过去曾与瑟希莉等人为敌,但在先前与帝政同盟国的战斗后,便借机投身自卫骑士团。
  希尔妲坐在骑士团集合场所的圆板凳上,“呼啊”地打了个超大的呵欠。
  “我看你好像没睡饱?”
  “……谁教那个笨蛋哈泽尔每天一大清早就把我拖来这里。”
  你在胡说什么——当事人哈泽尔不满地嘟着嘴。
  “像我们这种新加入的成员,本来就应该提早来集合场帮前辈们打扫。何况如果我不把希尔妲吵醒,你一定会迟到。”
  “但你叫人起床的方式也太粗鲁了吧!为什么每次我早上醒来都会发现自己身上有伤?”
  “谁教希尔妲那么爱赖床——”
  面对这两位相互抱怨的后生晚辈,瑟希莉忍不住浮现苦笑。
  由于她们几乎是同时入团,所以前往现场作业时总是会被分配为搭档。虽然她们老是像这样成天吵个不停,但或许是因为就连日常生活与起居都是一起行动,这两人的关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恶劣。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就不必空等执勤时间正式开始。于是瑟希莉便催促着那两人:
  “今天大家好好也加油吧!”
  哈泽尔朝气蓬勃地回应,希尔妲则有气无力地从圆板凳上抬起屁股。
  随后这三人便一道自市公所起程。

  经过袭击事件与一段休养期后,重新恢复勤务的瑟希莉,这几天可说是忙得不可开交。
  她的基本任务是带领这批后进,也就是新团员,在市区内进行警戒巡逻,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为了让瑟希莉指导哈泽尔与希尔妲,这次的勤务还是以这三人为一小组。
  虽说经过袭击事件后,市民们的团结程度显著提升了,然而比起之前,犯罪的发生率却有明显上升的倾向。包括窃盗、强盗、伤害、恐吓、随机杀人、走私玉钢等等,勃发的犯罪类型可说千变万化。当然,瑟希莉一行人除了要侦查这些犯罪活动外,市区警戒巡逻也能大为消除市民的不安全感。此外,最近还有两名采集火山灰的灰商失踪,她们也接获了要调查此案的命令。
  另外,还有一点,基于如今战云密布的大陆情势,外地人士想要进入都市也比以前困难许多。举例来说,从外地来的商旅如果想入住市内的客栈旅馆,就必须出示在都市正门取得的许可证;许可证上头记载了申请者的身分,甚至骑乘马匹的鼻纹等等相关资料,瑟希莉等人在市区巡逻时,也必须针对这部分进行拦检。
  至于自卫骑士团的其他任务还包括重建被破坏的市区,以及强化独立交易市周围的防御工事。上述任务虽然都逐步从自卫骑士团交接到专门的工匠或师傅手上,但如果瑟希莉在警卫巡逻的空档恰好路过工地,还是必须从仅有的休息时间中分割出来,协助施工人员作业。早点让都市重建完成可是骑士团的当务之急。瑟希莉在取得汉尼巴尔·昆萨团长的许可后,已经扩大了每次的巡逻范围,这么一来便可前往更多受创的市区与施工现场。关于上述事务,哈泽尔与希尔妲也非常积极地参与。
  “强化防御工事”这个主意,是从与恶魔战斗的经验中诞生的。当初根据某位市民的提议,在市区各处架构起配置了玉钢的防御阵地,并以此为据点对抗恶魔。在祈祷契约的效力下,阵地内的灵体会急遽地耗损,恶魔的能力也会因此大幅削弱。这种战术在先前的袭击中发挥了无比卓越的功效,因此众人才决定将其视为日后固定的对战手段。如今类似的防御阵地已经先从都市周边的围墙优先施工。当然,瑟希莉一行人也希望自己能尽量帮上忙。
  结果光是在市区内绕了一整天,就足以让她们在日落时分累得人仰马翻。
  但瑟希莉等人一天的工作并非到此就告一段落。她们返回市公所后,必须以口头向忙于整理数据的副团长进行当天的任务报告——真的有必要时还得以书面方式进行。等这些工作都完毕了,她才能前往所内的训练场对新进团员进行战斗指导。
  “嘿啊啊啊啊!”
  人高马大的哈泽尔以无刃的训练用长剑使劲朝瑟希莉劈下,后者也以相同的兵器还击。针对这位小姑娘破绽百出的下盘,瑟希莉忍不住以甲胄的前缘轻轻顶了一下。
  趁哈泽尔因受突袭而猛然跌倒的空档,希尔妲一声不响地偷偷绕了过来,以木剑对准瑟希莉的眉心刺出一剑。瑟希莉只不过轻轻将头朝侧面撇开便顺利闪过,还迅速朝希尔妲净空的侧腹部砍去。
  希尔妲见状马上以左手所持的另一把木剑挡住瑟希莉的反击。她虽然想模仿方才瑟希莉挡住哈泽尔猛力一击的动作,但瑟希莉的腕力毕竟与哈泽尔截然不同。在遭受出乎意料的强大打击力道后,希尔妲忍不住朝后踉跄了几步。
  发现对方退缩后瑟希莉立刻以滑步进击,伴随着逼近对手的步伐,同时施出一记横斩。尽管希尔妲试图以左手的木剑勉强拦截朝自己额头落下的攻击,但依然抵挡不住瑟希莉的沉重力道,武器自手中应声掉落。
  瑟希莉毫不放松地继续在地面上滑行,并紧接着施展出后续的追击。她的连续斩击不只威力惊人,就连速度也让人瞠目结舌。足以撕裂空气的尖锐挥动声几度扑向希尔妲,她只能以仅剩的右手木剑勉强招架,最后终于在瑟希莉的第四波攻击中慢了半拍。
  等希尔妲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已被人架上武器,她只好以投降的姿态举起双手。
  “还没完呢!”瑟希莉回过头,“快站起来,哈泽尔!你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吧!”
  哈泽尔按着自己的鼻头,慌忙爬起身。
  “你这种不顾一切盲目突击的坏习惯最好赶快改掉。”
  “体、体力充沛跟臂力惊人就是我最大的优点。”
  “那就用你的优点试着打倒我看看。”
  哈泽尔表情紧绷地自喉咙应了一声,随后便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
  “喝啊啊啊啊!”
  瑟希莉与哈泽尔的兵器交锋,钝重的撞击声在四周回荡,两片金属在激烈的摩擦下迸出火花。
  但双方的势均力敌只维持了一瞬间,很快地,哈泽尔就呈现被压制的态势,且因失去重心而摔了个狗吃屎。
  “希尔妲,换你了!”
  瑟希莉毫不放松地指名下一个对手。希尔妲一开始露出了些许怯懦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色,双手重新持好木剑,再度朝瑟希莉袭来——
  瑟希莉几乎是在完全没休息的状态下与哈泽尔、希尔妲轮流对战,而且每次都毫无意外地由她获胜——类似这样的模拟训练,已经是这三人每天傍晚后的例行公事了。
  此外,这三人练习的激烈程度也与日俱增,连在同一座训练场练习的其余团员也不禁为之咋舌。瑟希莉在刚入团的时候都是以男性团员为对象锻炼,经过这次休养后重回岗位的她更不像当时那样生涩。她的腕力变得更强,技巧也比以前更纯熟,还有更不能忽视的就是她那完全无法遏抑的杀气。
  现在的骑士团当中,已经没有人敢出言批评瑟希莉·坎贝尔的实力了。
  不过,与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刚好相反——
  还不够!瑟希莉咬牙切齿地心想:
  ‘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种程度的战斗技巧根本上不了台面!
  就连跟哈泽尔等人练习的同时,如此的焦躁都难以自心头驱除,如铅般的沉重感包覆着她的身体。她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就像被浸泡在微烫的温水中一样,五感无法随心所欲地听命行动。况且,这种奇怪的感觉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自从与伙伴亚里亚分开行动以来就一直持续着。
  瑟希莉觉得自己的胸膛深处有一块小疙瘩,那玩意儿就像石头一样坚硬、粗糙,另一方面又如荆棘般让人刺痛难耐、欲拔之而后快,总之就是不断对她的神经造成不快的刺激感。
  为何会有这股让人难以忍受的焦躁感呢?
  ——都是自己不好。
  瑟希莉已有自觉,当时过分驱使亚里亚完全是自己的错。
  魔剑无法单独发挥能力,一定要透过使用者之手——也就是拿着剑柄的人——魔剑才能展现它真正的价值。因此,亚里亚会在战斗中耗损多少力量,完全是看她的使用者——也就是瑟希莉的战斗方式来决定。
  就算不刻意回顾到此为止的战斗经过,瑟希莉也知道自己太倚赖魔剑的力量了。亚里亚的身体出现毛病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甚至还严重到无法变身为剑的程度。
  事实上,并没有人为了此事苛责瑟希莉。当大量恶魔与人外兵器攻入都市的那天——瑟希莉等人确实有必要拿出前所未见的看家本领。大家都很清楚那是迫不得已的,甚至都已经在口头上取得共识。
  即便如此,瑟希莉依旧无法摆脱内心的自责。那种自责已经形成一颗胸中的疙瘩,不断苛责她。
  自己的修练不足害战友过度消耗气力——因此瑟希莉才会决定自己非得变得更强不可。
  为了在日后的战斗中不过度依靠亚里亚,为了不让伙伴负担过重。
  瑟希莉誓言要成为一名抬头挺胸、顶天立地的骑士。
  然而——
  ‘我没办法变为魔剑耶。’
  当时那一幕依旧让瑟希莉心情无比沉重。
  如铅般的钝重感压迫她的四肢,这种无法随心驱使的肉体让她感到非常烦闷。
  把日常的巡逻工作当成天大的任务来搞,还有像这样猛烈操练两位后进,其实都是为了驱除内心那种焦躁。
  “下一个换你!哈泽尔!”
  “是!”
  因为摔倒太多次而全身脏兮兮的哈泽尔听到后,以百折不挠的勇敢姿态再度起身,朝这位前辈进行挑战。双剑交错的声响在训练场中不绝于耳。
  趁那两人疯狂地继续交手时,一旁的希尔妲早已脱力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她的双肩因喘气而剧烈摇晃,凌乱的呼吸还不时害她咳嗽。随后她才喃喃抱怨了一句:
  “……简直是被当出气筒了。”

  大抵上,这三人的训练都是在值夜班的团员进来赶人之后告终。
  分别送步履蹒跚的希尔妲与哈泽尔返回住所后,瑟希莉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返回坎贝尔家的棚屋。
  “你回来啦!”
  就如早上目送同伴出门一样,亚里亚这时依旧站在玄关处迎接瑟希莉回家。
  “你的肚子一定饿了吧?菲欧已经在帮你热汤了。”
  瑟希莉还是搞不清楚这位战友的心思。
  自从被下令在家中待命以来,亚里亚从未出现任何情绪不稳或失态的举动。她不但乖乖听从这项命令,还主动帮菲欧料理家务、照顾露西等等。瑟希莉非常清楚,表面上坎贝尔家可说是平静无波。
  当然,关于现况的感想,瑟希莉也曾向亚里亚本人确认过。
  ‘尤英已经在帮我调查了,所以我只好等啰。’
  ‘就算焦急也没用呀,既然已经变成这样,只能祈祷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亚里亚虽然以轻松的口吻如此回答——但不安并没有自瑟希莉的心中散去。就跟胸口中的疙瘩一样,又冒出了一根荆棘。
  每天就在这种大惑不解的状态下,瑟希莉只能照常吃饭、挥汗工作,带着肉体的极度疲惫上床。
  在昏沉沉的意识中,她感觉亚里亚正钻入自己的被窝——伴随着如此温暖与身心舒畅的感受,她终于慢慢坠入梦乡。瑟希莉坎贝尔的一天便这么结束了。

  2

  ‘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算她达观地如此解释——压倒性的现实依旧毫不留情地在背后穷追不舍。
  失去风之后,她便一直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显得沉重无比。
  如铅般,一切的一切都动弹不得。

  “去灰幕森林一趟会不会有帮助?”
  战友对自己这么提案,是亚里亚一如往常地伫立于玄关口为对方送行之时——瑟希莉毫无预警地忽然说道。
  灰幕森林?亚里亚微微歪着脑袋,瑟希莉则对她点点头。
  “那座森林里不是有丰富的灵体吗?我在想,待在那种环境里说不定会对亚里亚的情况有帮助。”
  对恶魔来说,灵体是维持肉体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分,就类似人类必须摄取“营养”一样。
  因此瑟希莉才会推测,亚里亚的异常症状倘若是出自力量过度消耗,吸收大量的灵体搞不好能协助身体恢复正常机能。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不错耶,人家有点心动了。”
  亚里亚一股脑儿地点头,不过随后又接着表示:
  “可是,我不是被命令一定要待在家里吗?”
  “虽然骑士团要你好好休养,但并不代表绝对不可以离开家半步啊。我会先问过副团长的意见,而且也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前往的,所以你不必担心。等获得上面的许可后,骑士团就会派人过来。”
  “嗯,那我明白了。凡事都得尝试看看嘛。”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陪你去的人是我。”
  “瑟希莉不行啦,你现在可是自卫骑士团的核心成员耶。”
  太夸张了——瑟希莉以莫名困窘的表情苦笑。
  ——一点也不夸张。
  这可是亚里亚的肺腑之言。战友身上的气势与表情,可是与之前判若两人。比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瑟希莉如今的面孔可是精悍多了。
  ——“精悍多了”,这种形容词用在女生身上似乎不太好耶。
  呐——亚里亚再度开口对瑟希莉问道:
  “你最近有去找路克跟莉纱他们吗?”
  这天外飞来的询问让瑟希莉的表情顿时紧绷,甚至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为什么你不去找他们哩?”
  “……最近太忙了,我想路克他们那边也是吧!”
  就好像恶作剧被大人逮到的小朋友般,瑟希莉露出了很惭愧的表情。
  亚里亚很明白,这位好伙伴最近的确是公务缠身,但这想必不是决定性的理由。
  “就算只有一下下也好,你偶尔也要过去找找他们呀。瑟希莉,我觉得你这阵子已经有点累了,不妨试着喘口气吧。”
  我会考虑——瑟希莉只是如此简略地表示。
  “也差不多该出门了。”
  “好,小心点唷。”
  亚里亚将一把收在鞘内的剑递给对方。
  这把武器的外观朴素,质量也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瑟希莉接过剑后,便将它挂在腰际的剑带上。
  亚里亚目送着好伙伴带着这把并非自己的武器,独自前往职场。

  尽管被命令在坎贝尔家中待命,但依然不时有访客前来探视。
  举例来说吧,前天帕蒂·鲍德温就特地利用休假时间跑来陪亚里亚聊天。由于帕蒂与她的关系也算紧密,自然知道亚里亚身上的异状,所以才会专程抽空过来陪她。
  到了昨天,就连瑟希莉的直属上司——雷吉那多·戴拉蒙都跑来了。虽然他只待了一下下,面无表情地问了些关于亚里亚身体状况的问题后,便闷声不吭地离去,但或许这就是那个人的关心方式吧。
  而时至今日,在瑟希莉出动后没多久,就如前两天的帕蒂与雷吉那多一样,又有人跑来探视亚里亚的情况。隶属于自卫骑士团的那两人绝不是吃饱了撑着,只是趁着在市内巡逻的空档抽时间来坎贝尔家露个脸。
  “真抱歉,还麻烦你们跑来陪我。”
  亚里亚对走在前方的那两人致歉。
  没那回事——哈泽尔·金伯莉立刻回头强调。
  “这是瑟希莉小姐特地吩咐我们的。她说亚里亚小姐每天闷在家里,迟早会闷出病来。偶尔也要出去外面活动活动、呼吸新鲜空气才行。简单地说,这就像是一趟远足,对啦,是远足!”
  “……会跑来这种鬼地方远足的疯子应该只有我们吧。”
  另一名同行的成员则是希尔妲·柯文迪许。只见她深深地叹息着。
  她所说的“这种鬼地方”正是哈斯曼森林,也就是俗称的‘灰幕森林’,正如其名称般,是一座被火山灰覆盖得白茫茫的诡异场所。
  这座森林位元于独立交易市与布莱尔火山间的中点,由于总是充斥着飘浮的火山灰,视野内的一切景色都显得浑浊不清,就连日正当中的时分也是一副阴郁而昏暗的面貌。乍看之下或许会以为这里毫无生机,但事实不然,森林的植物并没有在这种环境下枯萎,反而在火山灰的覆盖下,藉由深入土壤的根部吸取灵体而获得生命力。因此,不论现在是不是隆冬季节,这里的草木依旧茂盛如春。
  从七号街踏入灰幕森林的这三人,一边推开茂密的植被一边深入森林内部。
  哈泽尔与希尔妲都各自在腰带上挂着玉钢——由于整座森林充斥着灵体,因此造访这块土地的人类为了预防‘灵体中毒’,都必须携带玉钢保护自己。这种玉钢能协助吸收周围的灵体,发挥中和其浓度的效果。此外,这两人还戴上自嘴部掩至脖子的布巾以及专用的护目镜,藉此避免火山灰侵入喉咙与眼睛。
  另一方面,真实身分是恶魔的亚里亚就完全不需要那些装备。然而,自从无法变身为剑之后,她也渐渐无法抵御寒气的侵袭,外出时除了惯常的轻便打扮外,往往还需要在肩膀上多披一件外套。
  负责开路的哈泽尔与希尔妲以剑劈开茂密的杂草,亚里亚则以轻松的脚步蹦蹦跳跳地跟在后头。就这样走了一阵子,才来到植被比较不茂盛的区域,因此,一行人就决定将今天的据点设在此处。
  亚里亚坐在那两人以靴子踏平的地面上,哈泽尔便接着一屁股坐在亚里亚的身旁。她的长腿在这种时候就显得太累赘了,盘坐的时候几乎收不起来——只见她以近乎男人的粗鲁坐姿“呃”了一声。
  “来这座森林要干嘛?”
  “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呀,就是在这里待着。”
  对恶魔而言,灵体就好比“营养”一类的玩意儿,所以只要待在浓度很高的森林中,说不定会对身体产生好的影响。亚里亚简略地说明过后,哈泽尔颇为感动地点点头。
  接着,她又“唔——”地沉吟一声。
  “可是我现在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啊,亚里亚小姐的真实身分是魔剑,但不管怎么看我都认为跟普通人没两样。”
  “啊,对唷,哈泽尔没看过我变成剑的样子。”
  哈泽尔其实也曾短暂目睹过瑟希莉手持细剑战斗的模样,但亚里亚变为魔剑的瞬间她并不在现场。之后等这两人正式认识,亚里亚就已经是无法变身的状态了。
  独自一人靠在树干上的希尔妲这时开口了:
  “那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魔剑,在这座都市中她的战力是无可比拟的。”
  哈泽尔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地望着同事。
  “你说话的口气真教人反感。”
  “不管我怎么说都与事实无误。现在这家伙不能变身了,上头的人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才不管那些咧,我就是不喜欢希尔妲说话的口气。”
  “你不喜欢也跟我无关。”
  亚里亚见状慌忙介入这两人之间。
  “哈哈,不要吵不要吵!你们先冷静点,我对这种事一点也不在意啦。”
  哈泽尔依旧不满地鼓着腮帮子,希尔妲则哼了一声并撇过头去。这两人虽然老是搭档出任务,但感情并没有变得特别融洽的样子。
  ——哈泽尔也就算了,没想到连希尔妲也如此固执。
  虽说亚里亚跟希尔妲认识比较久,但两人之前极少有日常生活方面的闲聊机会。曾经是敌对的关系让亚里亚一开始有些犹豫,但她私底下其实还满欣赏这个人的性格。比起说话有所保留的人,希尔妲这种直来直往的风格说不定还比较好相处。
  “……有件事想问你,”希尔妲这时唐突地开口问,“你本人真的想变回魔剑的模样吗?”
  “耶?”
  “如果恢复剑的样子就得再度战斗,这样真的好吗?”
  希尔妲的双眼直直地凝视着亚里亚。
  为了确认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亚里亚眨了好几下眼,最后才回答:
  “当然。”
  ——因为这就是我唯一的价值。
  亚里亚把真心话保留起来,继续解释道:
  “我像这样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还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呢。”
  亚里亚的记忆一开始就是血腥的杀戮战场。
  被刺入地面的自己遭到众人抢夺,接着又利用自己相互残杀。大型的战事结束后,大陆各地依旧不断引发小型纷争,而亚里亚的用途依旧。
  以后她又在盗贼、商人、贵族等各式各样的人们手中辗转流通,每一个拥有者都将亚里亚视为“武器”,并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严加保管,根本不允许她以人类的姿态出现或轻易走动,而且必须以剑的外貌保存在木箱或布袋等“某种容器之中”。
  在各个不同的拥有者手中流浪,亚里亚也浪迹了大陆许多国家。
  但不管到哪里,她几乎都被锁在不见天日的“某种容器之中”。
  “像人类那样欣赏风景、聊天、吃东西、睡觉,甚至站起来走动、跑步,或是哭泣、大笑等等——这种稀松平常的行为在我身上也不被允许。虽然偶尔也会遇见比较好心的拥有者愿意陪我聊天,但基本上保管我的方式从未改变。”
  被锁在黑暗之处,成为向众人展示、炫耀的物品,伤害他人性命——大抵上就是这种生活。
  说到这儿,亚里亚才惊觉自己说太多了。
  哈泽尔的眼角已经湿了,希尔妲也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
  她对这两人露出微笑。“所以啰,”她继续补充:
  “与瑟希莉的相遇,可以说是我这四十多年的生命中最幸运的一件事。”
  自从来到独立交易市以后,亚里亚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
  ‘你当我的战友吧!’
  当瑟希莉如此对亚里亚表示时,她内心的欣喜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只要能继续住在这座都市,我身为人的幸福与身为剑的荣耀都能兼得。因此,即便哪一天我的剑刃折断了,我也希望能继续被保存在这个地方,被瑟希莉握在手里。”
  亚里亚至此才正式回答希尔妲先前的问题。
  “所以,为了继续战斗,我必须早日让自己的身体恢复。”
  哈泽尔听到这儿探出身子,不由自主地握住亚里亚的手。
  “尤英先生正为亚里亚小姐不眠不休地寻找原因。如果有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不要客气!”
  “嗯,谢谢你。”
  ——哈泽尔真是个好女孩。
  她的这种直率让亚里亚回想起瑟希莉起初的糗态,不禁微微一笑。
  “话说回来,”亚里亚将注意力转向希尔妲问道:“为什么连你也要问我这个?”
  希尔妲搔了搔鼻头。
  “或许是我多心吧……在我来到这座都市之前,呃,总觉得自己跟你的处境有点类似。或许你能够理解我也说不定——如果我们有机会当面聊聊的话。”
  大概是因为在场还有其他人的缘故,希尔妲的发言显得模棱两可。果不其然,哈泽尔不解地瞪大双眼。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亚里亚心有所感地击了一下掌。希尔妲原本是前同盟列国的奴隶,也是被剥夺自由的一员,虽然不像人类与恶魔那样属于完全不同的种类,但两人的境遇倒也有点同病相怜。
  这或许是希尔妲关心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谢谢你,下次有机会再好好跟你聊聊。”
  是啊,有机会的话——尽管希尔妲还是一脸满不在乎,但随后却忍不住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不过,该怎么说呢,像这样跟你闲聊,会觉得你根本就是普通人类啊!”
  “嗯嗯,就连刚认识亚里亚小姐的我也有同感。”
  哈泽尔这回倒很赞同搭档的话。
  ——普通的人类,是吗?
  “最近可能是因为无法变身的缘故,对风的感觉愈来愈迟钝了。”
  亚里亚恍惚地喃喃说道。
  “对风的感觉变钝了?”
  “嗯,就很类似呼吸困难吧……让我感到非常不自由。”
  截至身体发生变化之前,亚里亚都觉得自己的呼吸与风相互调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是到了最近,抚过自己肌肤与发际的风却变得像是一种异物。自己再也无法轻易地控制它,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是如何控制它的。
  此外,自己的存在意义究竟是什么?这种想法在亚里亚心中也逐渐变得暧昧不明。
  “身体就如铅般沉重不堪。普通人类平常就是这种感觉吗?”
  亚里亚的口气显得有些浑然忘我,就好像在独白一样。
  等她发现哈泽尔与希尔妲正以困惑的目光对望时,这才慌忙改变说法。
  “啊,不,我不是要问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啦,只是不知不觉就——”
  “——哈泽尔!”
  毫无预警地——
  突然察觉到什么的希尔妲发出带着焦躁的怒吼。
  “快闪开!”
  “耶?”
  风块伴随着轰隆巨响自亚里亚的面前横扫而过。
  不带半点光芒。
  地面的花草被连根拔起,土壤被翻开,树木惨遭扫倒,空气中的那层灰膜也被开了一个洞。就好像有某种巨大的锤子沿着地面狠狠一挥,肉眼无法看见的惊人力量将行进路线上的所有事物毫不留情地破坏殆尽。
  等到众人从惊慌中回过神,已经是攻击结束以后的事了。亚里亚就像被冻结般动弹不得,只能茫然地俯瞰脚底下的破坏痕迹。草木被拔除后暴露出的表土,以及自己身边狠狠被掀开的地表,那简直就像一条刻意拉成直线的沟渠。
  突然的异状让附近一带的气流随之紊乱,空气中的火山灰就像细雪般在半空中打转。
  方才那声轰隆的回音依旧在鼓膜上嗡嗡地响个没停。
  至于原本在亚里亚身旁的那名少女骑士身影,此刻已蓦然消失了。
  “哈……泽尔?”
  亚里亚顺着破坏的轨迹望过去,只见哈泽尔就横躺在那条沟渠的末端。沟渠的长度相当惊人,所以也代表她在地面上被拖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只见那名少女骑士此刻一动也不动。
  “快退开——亚里亚!”
  希尔妲的吼叫声总算稍微让亚里亚的意识返回现实。
  她瞬间拔出自己的兵器——锥刃的穿甲短剑,挡在亚里亚面前。
  “什么人!?”
  希尔妲问话的目标,也就是地面上那条沟渠的另一个方向末端——发动攻击的源头,果然出现了一个令人不快的人影。对方身着连脸部都盖住的全黑装束,并在被掀开的地表上悠闲踱步,朝剩下的这两人慢慢接近。
  怪了——亚里亚心想,这种打扮自己好像似曾相识。
  黑衣人的左手拿着造型奇特的武器。那是一把剑身如蛇般呈波浪状的双刃短剑,剑身表面还加上象征某种生物尾巴的装饰,两者相互配合,酝酿出一种神秘的氛围。
  “我刚好要打道回府,没想到却遇上这么一条大鱼啊!”
  对方喃喃说着,以右手绕过后腰,迅速取出另一把兵器。
  还真是凑巧,那是跟希尔妲一模一样的穿甲短剑——
  “不要愣在那里!”
  亚里亚缩着肩,不解地自希尔妲的背后仰望她。
  “还不快逃!”
  这当中黑衣男已将那把奇妙的短剑自头顶挥下。希尔妲昨舌一声后立刻蹬地前冲,顺势以自己的穿甲短剑迎击。黑衣男见状并没有以那把正在挥落的短剑对付希尔妲,而是以另一手的穿甲短剑应战。
  两把相同的武器交锋,发出令人不快的火花与摩擦声。相对于弹开对手的突刺而试图拉开双方距离的黑衣男,希尔妲倒是不断迅速潜入对方怀中,发出如骤雨般的连环攻击。由于希尔妲的出招动作实在太快了,黑衣人也不得不呈现节节后退的态势。
  这时,希尔妲的突刺冷不防掠过对手的左腕,撕裂了他的衣袖。正在观察战斗的亚里亚见状不禁蹙眉。黑衣人自衣服底下露出的下臂,上头确实有块如黑痣般的玩意儿。
  乍看之下,那块痕迹似乎很像某种形状——
  “啊!你果然是——”
  希尔妲惊觉到对方手上那块痕迹的瞬间,黑衣男突然翻了个身,以右手的穿甲短剑挡掉她的突刺攻击,同时抛出左手的怪异短剑。
  目标则是对准女骑士的立足点。
  “去死吧!”
  短剑刺穿泥土的瞬间,就好像自身变成了某种引爆剂一般,炸飞了希尔妲所站立的地面。风柱如喷发的火舌般昂然耸立,还伴随着飞沙走石的猛烈气流。在这种威力下,希尔妲的身体毫无抵抗地被轰飞,顺势撞上了她背后某棵树的树根。
  “希尔妲!”
  亚里亚想也不想就要冲过去,但路径却被悠然伫立的黑衣男给挡住。他已经用左手回收了先前那把奇特短剑。亚里亚无计可施,只好重新观察对方下臂的那块斑痕。她这时终于察觉,那跟“星星”的形状很类似。
  “你这家伙,刚才为什么不赶快逃跑!?”
  趴在地上的希尔妲一边剧烈咳嗽,一边以充血的眼神大声咒骂。
  然而,亚里亚的目光焦点却完全被对手所持的奇妙短剑吸引。
  “那也是魔剑吗?”
  “这叫马来短剑,能制造风。”
  黑衣人透过蒙面布发出了低沉的回答。
  亚里亚表情生硬地咽下一口唾沫。“能制造风”——那岂不是跟自己的能力一样?
  而且很明显威力比自己还要强大。
  “……你的目标是我吗?”
  “不。但计划现在改变了,我决定顺便把你带走。”
  黑衣男淡淡地告知。
  “一把魔剑闯入了渺无人烟的森林,目击者只有躺在那边的两人……对于掳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亚里亚听到这立刻反射性地朝后方退开。
  但黑衣人却以比她更快的速度逼近——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不防从侧面冲出来的哈泽尔试图以剑阻止对手前进。
  她已经弄丢了自己的护目镜,额头上还不停流出鲜血。她那被染红的右臂无力地下垂着,但依旧能以惯用的左手握剑。与其说这是斩击,还不如说更接近以全身仅存的气力胡乱劈向对手的穿甲短剑吧。即便她的呼吸节奏异常紊乱,却依然未停下手边的动作。
  “亚里亚小姐,快逃!”
  但亚里亚这时却踌躇了——要抛下这两人不管吗?
  哈泽尔发出痛苦的叫声,因为黑衣男的前踢已经命中了她的下腹部。
  相对于不由自主后退好几步的少女骑士,黑衣人依旧毫不动摇地挥舞着马来短剑。魔剑立刻卷起一阵不带任何光芒的旋风,恣意搅乱附近一带的火山灰。
  疯狂乱吹的火山灰风暴让视野变得混沌不清,但亚里亚可没有漏看眼前发生的光景。
  “很遗憾,我无法控制这把魔剑的力量,你就痛苦地下地狱吧!”
  亚里亚亲眼目睹对手朝哈泽尔挥下马来短剑的瞬间。
  她想也不想便飞身而出,一口气撞开了高大的少女骑士。下一秒钟,无可比拟的巨大压力袭向亚里亚自己,并使她的意识霎时断绝。

  希尔妲必须当机立断。
  方才被魔剑风柱吞噬的疼痛与麻痹依然刺激着全身。在魔剑造成爆炸之际,她身上的甲胄碎裂,双腿也因被金属破片刺入而鲜血淋漓。虽然还不到无法移动的严重程度,但想要以先前的速度作战也绝不可能了。
  她勉强仰赖树木撑起受伤的双腿,迅速对周遭状况进行确认。黑衣男的脚边躺着衣服破烂不堪的亚里亚。由于亚里亚是以伏卧的姿势倒地,希尔妲无法看清她脸部的情形。
  在距离不远之处,则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哈泽尔。这位实战经验不足的少女骑士似乎还搞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表情显得非常僵硬,只能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亚里亚倒地的模样。
  不断颤抖的下半身,血迹斑斑的双腿开始发热,希尔妲的心脏更是急遽地加速跳动。
  ——魔剑昏倒,搭档陷入茫然的状态,自己则是双腿负伤。
  希尔妲这才察觉连手中的武器都搞丢了,而敌人则是握有强大魔剑的黑衣人。
  此一态势简直是自己所能想象中最恶劣的一种,因此希尔妲非得做出决定不可。
  “剩下的就是把目击者收拾干净了。”
  黑衣男交替望着希尔妲与哈泽尔,如此吐出一句。
  “你刚才说,计划现在改变了。”希尔妲的呼吸急促,“那你原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躺在那边的魔剑‘亚里亚’只是顺便的收获吗?”
  希尔妲以低沉而痛苦的语调问道。
  “为什么——我祖国的人会出现在这儿!?”
  “没有必要回答你。”
  对手不带半点情感地表示,接着便再度举起名为马来短剑的魔剑。
  大气又开始摇晃,四周飘散的火山灰卷成漩涡,朝魔剑之刃吸附过去——不,应该是风的力量强迫它们集中才对,火山灰一点抗拒的能力都没有。
  希尔妲咬着唇、凝视眼前的光景,或者应该说此刻她是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错失最好的时机才对。
  下决定的刹那,机会稍纵即逝。
  黑衣男依然默默地进行破坏工作。只见他毫无慈悲地、以机械化的动作挥下魔剑——
  “……”
  希尔妲也跟着顿时低头。
  先前被魔剑之力强行掀开的地表,自己的双腿死命地踩在立足点上。
  希尔妲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之处,所以才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脚下。
  “……在、在震动?”
  就像在响应她心中的问号般——大地正以横向的形式左右摇晃。
  如今现场已没有半个人还能站直了。不论是希尔妲、哈泽尔,甚至是黑衣男,众人都难堪地翻倒在地,身体的某处还得不停承受地面传出的撞击。三人各自以不同的姿势倒地,而地表就好像水面般被剧烈撼动着。包括早就倒地不起的亚里亚在内,这股力道能将人体如小球般玩弄于股掌之间,附着于草本上的火山灰就像孢子般自植物表面飞散,根部不够牢固的树木也毫无抵抗地直接倒塌,哈泽尔忍不住发出的惨叫更是被大地的撕裂声彻底掩盖过去。
  黑衣人索性放弃右手的穿甲短剑,一边承受猛烈的震动,一边以空出来的那只手将亚里亚的身体拉向自己。这么一来,身体的重量就会比刚才要来得重,也更能抵抗来自地面的强大摇撼力道。
  事实上,这种天摇地动不过是发生在十几秒之内的事罢了。等地鸣声渐渐变弱后,大地的横向晃动也完全停滞了。刚才发生过的情景就像一场恶梦般,森林又恢复固有的安静与沉默。
  黑衣人抬起头,轻轻拍落身上的沙尘与火山灰。
  “……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地表已重归平静,但身体的摇晃不安感却依旧残存。包括让人疼痛不已的耳鸣也一样。
  “都市应该不会发生地震的……难道又是霍尔凡尼尔?”
  那人茫然地喃喃自语着。这时才突然察觉——
  在地震的尽情蹂躏下,自己四周的视野早已被大量飘落的火山灰遮蔽。虽说他人致可判断出地表的裂缝以及树木整体倾倒的模样,但细节就不在他所能掌控的范围内了。
  亚里亚依然俯卧在自己腿边也是可以确认的。
  只不过——这附近已经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他所指的正是那两名女骑士。
  “逃跑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尽速料理掉那两人,但如今已不可能了。既然目击者成功逃脱,派遣追兵也是迟早的事。黑衣人站起身,检视自己的平衡感是否恢复正常,接着才以肩膀扛起亚里亚的身体,消失在荒废的森林深处。

  3

  之后独立交易市便陷入混乱与困惑当中。
  地震造成的损害意外地轻微。市民的住宅虽然出现大量柱子倾斜、墙壁龟裂的现象,但都不至于严重到倒塌的程度。位于屋内的市民大多是因为跌倒而受到碰伤或挫伤,正在煮饭的人则是被烫伤等等,不过伤势都不严重。
  然而人口密集的大道就没这么幸运了。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潮就像推骨牌似地一路摔向旁边的人身上,让这附近陷入了大骚动。一开始先是惨叫声此起彼落,接着才是尖锐的咒骂。有些人喊着家人或另一半的名字哀声连连,有些人则粗鲁地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同时发泄心中的怒意。即使地震已经停歇,街道上的混乱依旧持续,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人们才开始相互搀扶、协助。
  等到天灾平息,位于室内的市民才胆战心惊地朝屋外探头。他们与待在户外的人们面面相觑,讨论方才所发生的地震,随后便不约而同、很自然地——抬起头。
  大家都望着布莱尔火山的方向。
  原本还嘈杂不堪的行人们就好像得了某种传染病般一个个闭上嘴,他们似乎被方才的异常现象所迷惑,表情呆滞地仰望着满是火山灰的天空,心情既惊且惧。
  都市开拓至今已过了四十个年头。
  在都市的历史上,市民们从来没有任何地震的经验。类似“大地摇晃”这种未知的天灾,对他们而言简直不懂该如何面对才好,某些未经深思熟虑的谣言也自然而然地在人们心中浮现。
  ——刚才的地震,是大陆要毁灭的前兆吗……?
  哑然、愕然与茫然的市民只能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迅速弥漫的困惑气氛减缓了自卫骑士团的救援速度——
  至于在灰幕森林附近倒地不起的希尔妲与哈泽尔,也因此慢了好几拍才被众人寻获。
  当希尔妲等人被骑士团发现没多久,市公所的市长办公室内立刻集合了十多人。此刻离天摇地动的瞬间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面色铁青、坐在书桌旁边的人是市长雨果·哈斯曼,在他身边待命的秃头壮汉则是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三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汉尼巴尔·昆萨。团长的表情果然也不是很好看。
  在此集合的团长除了汉尼巴尔外还有其余二人。
  略显老态的二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史丹利·歌德伯格。
  身材瘦小的六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戈顿·霍金斯。
  至于被秘密找来的自卫骑士团团员中,也包括瑟希莉的身影。
  “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魔剑‘亚里亚’被人掳走了。”
  站在众人中心的三号街骑士团副团长雷吉那多戴拉蒙,以僵硬死板的语气如此告知。
  “那是发生在数小时之前的事。刺客铁定是带着她逃往都市外了。现在,我们已经针对都市周边的区域——尤其是通往前同盟列国或前帝国的路径上,派出大量的斥候,搜寻那名刺客的踪迹。过不久他们应该就会有报告送来……至于最要紧的刺客身分……”
  “对方手中握有魔剑。”
  此时在一旁插话的人是希尔妲。
  她坐在椅子上,大剌剌地伸出被绷带缠绕的双腿,椅背后方还靠着一对拐杖。不只如此,她的脸颊与手臂上也留有接受治疗的痕迹。根据瑟希莉之前听到的情报,她的搭档哈泽尔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
  “刺客的能力跟亚里亚一样是‘风’——但威力却比亚里亚更强大。还有那家伙的真实身分铁定是我祖国的人……也就是隶属于我以前待过的组织。”
  “你不会看错吧?”
  希尔妲边颔首边拉起自己的左边衣袖,她的左下臂也有一块黑色斑痕。
  “……那是?”
  “在祖国,只要是奴隶就会被烙上这种印记,形状跟‘星星’一样。”
  希尔妲伸手制止忍不住要探出身子的瑟希莉,接着说明:
  “那名刺客手上也有同样的烙印。光是看到他使用穿甲短剑以及全黑的装扮我就开始怀疑了,再加上这个烙印更绝对不会错。”
  “我明白了,你把袖子放下去吧。那种东西不该随便亮出来见人。”
  听到雷吉那多劝说,希尔妲吐出一句“失礼了”,并重新整好衣袖。
  然后她又好像临时想起来似地继续补充道:
  “那家伙似乎是为了别的目的才潜入都市。掳走亚里亚只是他偶然的收获而已……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来抓人质的。”
  “那刺客原本的企图究竟是什么?你有察觉出来吗?”
  希尔妲回了句“不清楚”并摇摇头。
  “既然他带走了亚里亚,之后逃往前同盟列国的可能性应该很高。不过,既然我的祖国已经跟前帝国缔结了密不可分的关系,也不能排除刺客逃入帝政同盟国的选项。”
  “总而言之,你认为刺客很有可能逃回你的祖国?”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雷吉那多点点头。
  “那我们也只好先等斥候的报告了。关于刺客的外表特征已经传达给他们。有了你的证词与斥候的搜索结果,要找到刺客的行踪应该不难……虽然我不想胡乱臆测,但先前发生灰商失踪的事件,搞不好跟那家伙也有关。都市内的住宿设施并没有留下类似可疑人物的纪录,那些商人或许是无意间发现刺客的藏身处才会惨遭毒手。”
  “如果是我以前待过的组织成员,确实会这么做。”
  “……我就直接问了吧,希尔妲,刺客是不是你引入都市内的?”
  这个质问让现场的空气瞬间冻结。
  希尔妲垂下头,左右晃了晃脑袋。
  “我会被怀疑是理所当然的,我只能说,请大家信任我。”
  “我们当然相信你。假使你真的跟前同盟列国携手,哈泽尔·金伯莉现在早就没命了,你应该也会跟着刺客一同逃离这里吧。”
  是啊——希尔妲咬着下唇。
  雷吉那多回头望向其他骑士团团员。
  “大家都听到了,救出亚里亚就是如今诸位的任务。我实在很希望能派出更大规模的部队,但人数过多反而会引起敌方注意。在场的团员们,这个难题就只能靠你们解决了——霍金斯团长,这次的救援部队要麻烦您指挥。至于六号街团长暂时不在岗位的不便之处还请大家多担待。”
  “没问题。”戈顿点点头,“以任务内容来看的确是我最合适。就算我不在,底下的人还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另外,关于刺客起初的目的我还是很好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把这点查个水落石出。”
  “那就拜托您了——另外则请歌德伯格团长负责刚才的地震调查工作。祈祷契约是您的强项,针对这项任务想必能得心应手。这次的地震或许跟初代哈斯曼留下的封印术式有关,不妨从祈祷契约的方向着手。另外,我听说尤英·班杰明对初代哈斯曼的研究非常熟稔,调查队可以请他一块同行。”
  “嗯,好主意。那我就先去找人了。”
  接获指示的史丹利立刻走出市长室。
  雷吉那多再度环顾现场其余人的脸孔。
  “时间非常紧迫,我虽然不认为对方会恣意破坏好不容易带走的魔剑,但她现在可是处于无法变身的状态。如果被摸清这点,敌人会有什么粗鲁的举动就很难保证了。为了避免不可挽回的后果,请诸位总动员、齐心度过这次的难关。在斥候的报告回传之前,大家就先各自检整任务所需装备——希尔妲,很抱歉,虽然你受伤,但你还是得加入救援部队的行列,前往前同盟列国的路上还需要你指引。”
  “我明白了。”希尔妲回答。
  “麻烦你了。另外,瑟希莉……”
  是的——瑟希莉立刻应声。
  “你这次就在都市内待命,继续一贯的日常勤务。”
  瑟希莉听了忍不住紧握双拳、瞪向副团长。
  ——就知道他会下这种命令。
  “宣达完毕,解散!”
  在相继离开房间的同僚后方,瑟希莉终于发出抗议。
  “请让我加入救援部队!”
  “那可不行。因为你肩负其他团员无法取代的特殊职责。”
  “……是‘圣剑之鞘’吗?”
  那是指坎贝尔家代代相传的‘圣剑之鞘’天职。假使复原圣剑的工作失败,坎贝尔家的人就必须以身代剑。此一“透过恶魔契约魔剑化”的任务牢牢束缚着他们。
  瑟希莉的祖父过去被初代哈斯曼亲手在体内植入了如此的术式,而这项机制如今也同样保留在瑟希莉体内——根据路克的说法,刻在心脏上的死亡咒文会以覆写的方式代代遗传下去。
  这也是对抗霍尔凡尼尔的最后王牌。
  因此,雷吉那多才不愿派瑟希莉从事过于危险的任务——
  “跟那件事无关。”
  对方这句意外的反驳让瑟希莉皱起眉。
  “副团长的意思是?”
  “独立交易市本来就不打算仰赖那种玩意儿,所以对我们来说,‘圣剑之鞘’跟一开始就不存在没两样。对你,我们更不会提出那种要求。”
  雷吉那多尽管面无表情,但依旧斩钉截铁地这么表示。
  瑟希莉听完后,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种宣言才好。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派我——她只好这么问。
  “不让你加入救援部队另有理由。”
  “另有理由?”
  “正如魔剑‘亚里亚’是独立交易市不可或缺的战力一样,你个人也是这座都市绝对少不了的防卫力量。”
  瑟希莉以愕然的表情望着副团长。
  他面不改色地说明这点,就好像一切都很理所当然。
  “亚里亚如今被人掳走,都市更不能失去你。”
  过了好一会儿,瑟希莉才明白这代表自己的实力已经被对方认可了。只不过她还是对此感到非常茫然。
  简单地说,雷吉那多已认为瑟希莉身为自卫骑士团的一员,在防卫独立交易市方面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战力。当初入团时自己可是被雷吉那多极度厌恶,但现在他的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甚至能将这种想法直接说出口。
  但——
  如今的瑟希莉无法对此率直地感到喜悦。
  “我对副团长的过誉感到很光荣。”
  自己并不是为了让人捧得高高在上才加入骑士团。
  “可是,我依然必须对此负起责任。今早建议亚里亚前往灰幕森林的人正是我,因为我提议这件事,她才会落入盗匪之手,甚至连希尔妲与哈泽尔都为此负伤。”
  ——没错,一切的过错都是出于自己的思虑浅薄。
  瑟希莉痛心疾首地握拳。
  老实说,刚才开会时她要装得一派平静就已经很辛苦了。
  就如雷吉那多方才所言,亚里亚的性命正面临危险。光是想象被掳走的她会被如何对待,瑟希莉的心便犹如刀割。她真希望自己现在就能冲出都市,一口气奔至亚里市的身边——为了压抑上述的冲动,她可是拼命按捺了好久。
  “瑟希莉……”
  希尔妲见状也因自责而垂下眼,但会演变至此当然与她无关。
  真正该被谴责的人是瑟希莉自己。
  然而,当下也不是失态的时候了。
  “准许亚里亚去灰幕森林散步的人是我,如果要追究责任,也不能完全怪在瑟希莉·坎贝尔头上……如果要继续在此争论该由谁负责,救援任务干脆撤销算了。”
  雷吉那多眯着眼,流露出些许怒意。
  “该被憎恨的是那个掳走亚里亚的家伙,别搞错了。”
  瑟希莉当然明白。虽说让刺客轻易进入我方阵地抓人的轻忽行为还是得受惩罚,但现在确实不是浪费时间争论这个的场合。
  “她是我的战友。”
  啊啊,不行了,瑟希莉心想。
  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亚里亚。
  自从两人邂逅以来,她们就一直并肩作战。她不但经常在坎贝尔家奉献出笑容,也会在瑟希莉即将屈服前适时伸手拉自己一把。昨晚亚里亚钻入被窝所散发出的暖意记忆犹新。每当面临需要搏命以赴的时刻,亚里亚更是永远不会脱离自己的手掌,无时无刻不支撑着自己。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战友,亚里亚。
  “不论如何,我都要把她救出来。”
  瑟希莉昂然挺立于雷吉那多面前,双方以挑衅般的眼神互瞪着彼此。
  “身为她好伙伴的我如果不去,还有谁应当去?”
  真是不讲理的家伙——雷吉那多忍不住苦涩地抱怨。
  就在这时——
  “如果坎贝尔家的姑娘能参加救援部队,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霍金斯团长?怎么连您也……”
  适时对瑟希莉伸出援手的人是六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戈顿·霍金斯。
  戈顿是名瘦小的男子。他斑白的头发有些稀疏,五官则略嫌扁平,而貌不惊人的短小身材比起同样是团长的壮汉汉尼巴尔,简直像个小朋友一样,就连骑士团的制服都缩水了好几号。
  瑟希莉与戈顿并不熟识,对于这位团长的性格与能力也所知不多,但在这种时候他愿意帮自己说话,不管怎样总是好事一桩。
  “我们的目标可能在前同盟列国境内,所以地利在对手身上。相对地,我方却只能派出少人数的小型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办法保证取回魔剑‘亚里亚’,胜算可说相当低。如果当真想取回魔剑,我方就必须派出够强的战力才行。”
  “可、可是……”
  “当然,最后的判断还是要交由雷吉那多副团长你裁定。不过,雨果、汉尼巴尔,你们难道都没意见吗?”
  被征询的雨果与汉尼巴尔同时点点头,瑟希莉见状不禁松了口气。话说回来,关于这件事都还没听说那两位有什么意见。直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把一切救援行动的安排委托雷吉那多负责,自己则完全站在旁观者的立场。
  察觉到瑟希莉不解的视线后,汉尼巴尔耸耸肩。
  “我其实不想插嘴。雷吉那多跟戈顿的意见都有道理。你对独立交易市而言是必要的栋梁,但在拯救亚里亚的任务中,你也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所以两者都说得通。”
  “我们认为由现场指挥官来判断比较妥当。”雨果市长接着表达看法。“要背负今后独立交易市安危的人可是你们。”
  “……就是这么回事。快下决定吧,雷吉那多副团长。”
  “雷吉那多副团长!拜托你!”
  戈顿再度催促起这位年轻的副团长,瑟希莉则是朝他猛烈鞠躬、请求。
  雷吉那多脸色凝重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了,反正对你说教也没用吧。”
  他似乎终于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接着便狠狠地瞪着瑟希莉。
  “救援部队必须完全接受霍金斯团长的指挥,抗命者一律严惩,明白吗?”
  好!瑟希莉用力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一定要救出亚里亚,一定要平安回来!”
  “遵命!”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瑟希莉以丹田之力使劲喊道。

  4

  救援亚里亚的部队虽然必须先等位于独立交易市周边的斥候部队报告,但也不能无限期地空等下去。指挥官下令,倘若到了日暮时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就必须采取希尔妲的推测,所有队员直接朝前同盟列国的方向出发。
  时刻到了正午——直击独立交易市的那场地震是在早上发生,因此即便过了好几个小时,太阳依旧处于较高的角度。现在离傍晚还有一段空档,所以瑟希莉决定好好利用这段待命时间,拜访某个场所。
  位于灰幕森林附近、也就是七号街末端的‘莉莎’工坊,自然也不能完全免于地震的影响。石砌的坚固锻造场乍看之下似乎安然无恙,但另一方面,木造的主屋就很明显地歪了一边。
  当瑟希莉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莉莎’工坊门口时,她想找的那名青年正在设法调整结构歪斜的主屋。青年留着一头瑟希莉看惯的黑发,身上则是沾满煤灰的肮脏工作服。大概是察觉到脚步声了吧,正在敲打外墙木板的他顿时停下动作,转头望向瑟希莉所在之处。
  路克·恩斯华滋确认来者是瑟希莉后便扬起右眉,像是在叹气似地开口道:
  “……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没来这里拜访了。”
  瑟希莉则感到眩目似地眯着眼。
  自己与他大概有十天左右没见了。最后一次碰头是来报告亚里亚身体出现异样的时候——
  瑟希莉记得,当时路克与莉纱正忙于锻造的工作,所以没办法打扰他太久。
  之后一直没来则是因为自卫骑士团的工作实在太忙了……虽然这并不算说谎,但如果自己真的想来,也不是完全抽不出时间。只不过,瑟希莉并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呢?
  被亚里亚询问此事时,瑟希莉只能含糊带过,因为她并没有自信能对他人清楚说明自己这段时间的心境,所以只好独自忍受这股若有似无的不安感。
  庆典那晚所发生的事,就好像昨夜一样历历在目。
  路克突然邀请自己,还希望自己能换上正式礼服。
  他的态度与谈吐既温柔又率直,让瑟希莉觉得好像是一场梦。
  过去曾失败过一次的共舞也雪耻了。
  光彩夺目的那个夜晚几度让瑟希莉的心情直上云霄,但美梦结束后产生的这种莫名的不安,也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
  那天所见的路克模样真的很奇妙——很明显跟平日的他截然不同。
  这种判若两人的表现应该就是瑟希莉感到不安的源头吧!
  他会如此主动是为了什么?
  他会如此率直是为了什么?
  难道路克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吗?
  尽管瑟希莉想不通事实的真相为何,却对直接质问路克感到莫名的畏惧。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逃避,不敢拜访他的住所。
  啊啊,对喔——瑟希莉突然想起。
  ——我这段时间的表现应该很不像自己吧!
  与平常的瑟希莉不同,自己畏惧着看不见的某种事物,并因此裹足不前。大概是因为自己太过重视与路克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过度小心翼翼地对待吧!然而,话说回来,瑟希莉并不想拿这点当作自己毫无行动的借口。
  所以,在今天这种仅存的空档,她还是决定勇敢地造访工坊。
  “地震的时候你们还好吧?”
  “正如你所见,柱子歪了,墙壁也差点倒塌。本来就是破破烂烂的房子。”
  连路克这种不屑的口吻都让瑟希莉感到很怀念。她不由得露出淡淡的微笑。
  “莉纱呢?”
  “在主屋里。”路克叹了口气。“那家伙最近对锻造工作非常热衷,可能是不小心让她太操劳了吧。先前的地震后她突然说很不舒服,所以先让她去休息了。”
  “……莉纱没问题吧?要不要找谁帮她诊治一下?”
  “嗯,那样最好了。可以拜托你吗?”
  这么说来,路克自己的黑眼圈也很严重,脸上的神情也难掩疲惫之色。正如瑟希莉自己忙于自卫骑士团的勤务一般,路克的锻造工作同样闲不下来。
  这时,路克突然眯起右眼。
  “今天你来有什么事吗?”
  嗯——瑟希莉点点头。
  虽然想跟他互道近况,却很遗憾时间不够。于是瑟希莉便长话短说地——
  “就在不久之前,由于我的过失,亚里亚被人掳走了。”
  她简略地道出事实经过。
  “匪徒的逃亡路线目前还在调查中,但很可能是躲入前同盟列国。我待会儿得加入骑士团的救援部队前去营救亚里亚,菲欧正在帮我打包行李,部队预计在傍晚出发。总而言之,我将暂时离开这座都市。”
  瑟希莉一口气将剩下的事项报告完。
  路克理所当然地皱起了眉,他就好像有点头晕似地按着自己的前额。
  “我还是没听懂……首先,这件事真的是你的错吗?”
  “是的,是我的错。”
  “……你这家伙还是一样,老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路克叹了口气,接着继续说道:
  “需要我帮忙吗?”
  “不,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忙于锻造圣剑的你理应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才对。不过……”
  “不过?”
  “不过,呃……可、可以跟我握一下手吗?”
  路克的右眼瞪得好大。
  瑟希莉满脸通红地接着道:
  “当然我已下定决心要救出亚里亚,但对手可是握有强力魔剑的家伙,骑士团的救援部队人数也绝不算多,在异国追踪难缠的敌人,很有可能会陷入苦战。啊,不过我可不会因此退缩喔,我一定会成功达成任务!然而尽管我这么想,心里还是多少有一点不安。这回的战斗完全无法仰赖亚里亚协助,像我用这种不够纯熟的战斗技巧,恐怕还得再加把劲。所、所、所以——”
  所以——瑟希莉伸出右手。
  她垂落双眼,怯生生地向路克恳求。
  “希望你将勇气分给我——哪怕是只有一点点也好。”
  瑟希莉完全不敢直视路克的脸庞。
  踌躇的气氛只维持了短暂一瞬——路克果真握住了瑟希莉的右手。他那长年勤于锻造工作的手掌摸起来非常坚实。
  这种活生生而现实的触感让瑟希莉不由自主地畏惧起来,但她那只被握住的手随后却冷不防被对方拉了过去。
  “耶?”
  不知不觉中,瑟希莉的头已靠在路克的胸膛上了。
  “可以的话,请你尽早回来。”路克说话时的气息就吐在瑟希莉的发丝上,“不然莉纱会很寂寞的。”
  原本几乎冻结住的瑟希莉这才深深叹出一口气,仿佛全身的紧张感都被解开一般。



  “那你呢?”
  “……也有一点吧!”
  骗人——瑟希莉轻喃着。
  她躲在路克的双臂中向他恳求。
  “我一定会设法早点回来,但那时也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之前你一直对我保守的秘密。”
  瑟希莉可以感受到对方环抱自己背部的力道变强了。
  “……你已经察觉出多少了?不,或许该问你已经看出来了吗?是莉纱透露给你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对事实感到畏惧,但我现在好想搞清楚那件事。”
  很不可思议地,今天的瑟希莉是那么率直。
  “等我回来也可以,总之你一定要告诉我。”
  “……”
  就算现在不给答案其实也够了。两人缓缓地放开彼此,但视线依旧不舍地停留在对方身上。
  路克的右眼就好像看到什么耀眼的事物般,只见他强而有力地点着头。
  “谢谢你,那我要出发了。”
  瑟希莉转过身,离开路克的‘莉莎’工坊。
  半刻后,追向前同盟列国方向的斥候部队燃起狼烟,戈顿·霍金斯所率领的救援部队也立即决定了进军的目标。



 楼主| 发表于 2015-6-16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幕间——火山 Volcano

  1

  她完成收柄工作,而且很神奇地,竟然刚好赶在那个发生之前——
  风声静止、草木停止摇曳,甚至就连鸟啭都变得鸦雀无声,天空中唯有干空气存在的早朝与正午之间,在灰幕森林附近、七号街的一隅——与平稳无波、寂静无声到不自然程度的屋外相仿,‘莉莎’工坊的锻造场也被让人肃然起敬的安静所笼罩。
  “……应该差不多了。”
  原本独自一人在主屋消磨时光的路克,觉得时机已至,便踱步前往锻造场。
  室内显得非常凌乱。大量的手锤与向锤挂在墙壁的突起处——也就是许多钉子并排之处,而另外一面墙上也一样并排着铁铗与杠杆棒。由于长年覆盖煤灰、已经搞不清楚原本颜色的漆黑地板,仔细一看便可发现表面散洒着厚朴树的细屑。房间的角落则是装了水的水槽,自入口灌入的空气微微在水面掀起涟漪。此外,还有放置炭火余烬的铁箱、并排着内昙地砥与细名仓砥等各种砥石的研磨桌、折返锻造作业途中的刀以及打坏的铁块等等,几乎占据了室内所有的空间。
  平常这些都应该交给徒弟去收拾整理,但最近她却没有这个闲工夫。
  如今的她正跪在已经熄灭的火炉前。
  “……”
  换上工作服的莉纱缩起原本就非常娇小的身子,并将某物抱在胸前。
  就像是在祈祷般阖上眼皮,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铭刻结束了吗?”
  路克对着徒弟的背影问,莉纱这才赶紧起身、边点头边转向师父。
  “是的,已经完成了。”
  她对路克递出一把短刀。
  刀身没有弧度,是完全笔直的——这就是一般俗称“直刀”的刃器。由于这把短刀没有加上护手,又收在毫无装饰的白鞘中,缺乏相关知识的外行人可能会以为是一根木棒呢。
  刀与鞘的关系本来就是一体的,以锻造方式生产的刀,不可能造出有两把形状、长度完全一样的刀,因此刀鞘也必须配合每一把刀以手工制作才行。眼前的白鞘便是配合直刀的形状,也是莉纱特地挑选厚朴树的木材精心完成的。
  如果是路克的话,就会在白鞘加上细部装饰、以漆补强,或者利用染料进行其他的美化作业,但莉纱只是将厚朴树的木材削成她想要的样子,并以糙叶将表面磨光后便宣告停手。
  据她表示——
  ‘我光是要费心锻造刀身与研磨就够伤脑筋了。’
  在过去,锻造刀剑比现在繁盛许多的时代,据说还会将工作细分为刀鞘师、刀柄师、护手师等等,由数名工匠分别作业。至于上述每项技术,路克全是由父亲一人身上学来,对于好不容易才完成第一把刀的莉纱来说,要学会那么多技巧恐怕还早得很呢!
  没错,这把刀正是锻造师的徒弟——莉纱的处女作。
  路克俯瞰着她所递出的白鞘短刀,轻轻地叹了口气。
  ——比预想中还要快啊!
  他瞥了锻造场的角落一眼,那里迭放置着许多把被莉纱打坏的刀。
  直刀正如其名,是一种刀身毫无弧度的武器。通常刀在经过‘烧入’的急速冷却后,刀身的刃侧会出现一种被拉扯的变形。然而,直刀在事前就必须以锻造手法使未完成的刀身朝刃端弯曲,这么一来在经过‘烧入’后,原本弯曲的刀反而能被调整成笔直的形状。当然,事先弯曲的角度与‘烧入’造成的影响必须精算得恰到好处。



  锻造的经验,说穿了就是技术的一环,倘若‘烧入’失败,这把半途而废的刀便不可能重新来过。之前,莉纱就已经打坏了许多把刀,每次遇到这种情形,锻造的工作就得从第一步再来过。
  当然,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打造的武器,会遭遇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至少比起路克原先的预估,莉纱完工的速度已经算相当快了。
  这位徒弟,只花了不到两个礼拜便完成了处女作。
  即便以成品而言,这把刀还未臻成熟——但已经足以让师父褒奖。
  “真是辛苦你了。”
  路克摸摸莉纱的头,她露出讶异的表情,不过很快就在嘴边绽放出“欸嘿嘿”的笑容。她再度将短刀抱在胸前,以害臊泛红的双颊表示:
  “我确实很努力耶。”
  事实上,这几天路克跟莉纱几乎都关在锻造场内、足不出户。
  他们交替进行锻刀作业,几乎到了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程度,直到今天早上总算告一段落,因此这两人现在还是浑身脏兮兮的。莉纱甚至只要一不留神,眼皮就会自动往下掉。
  差不多该让她休息一下了——路克这么心想并问道:
  “所以,完成铭刻了吗?”
  因为要替刀取名所以想独处一下——先前要不是莉纱提出如此的要求,路克也不会单独跑到主屋消磨时间。
  铭刻的文字位元于“刀茎”的位置上。由于现在已经安上刀柄,所以路克无法直接以肉眼确认。
  莉纱以仿佛在遥望远方的眼神回答:
  “铭刻是‘Lisa’,也就是我的名字。”
  是吗——路克点点头,还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他无意识地望向弟子的脸孔。
  ——这家伙应该不可能知道那些事吧!
  虽然※念法有点不同,但这跟路克自己打的第一把刀确实是相同的名字。(编注:莉莎·奥克伍德的日文念法为リーザ,而莉纱的日文念法则是リサ。)
  当时路克也将青梅竹马的名字——‘Lisa’铭刻在处女作上。
  这位徒弟应当不知道那件往事才对。路克自己从未对他人透露过那段经历,所以莉纱还不至于故意这么做。路克用的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名字,莉纱则是直接用自己的名字——不管怎么想,这都只是一种单纯的巧合。
  “……你为什么要用那个铭刻?”
  “这个嘛,为什么呢……”
  若有所思的莉纱很明显在装蒜。
  大概是觉得路克的反应很奇怪吧,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到底被这家伙看穿了多少事?
  在这之前,这位徒弟还不敢在日常生活中对师父有所隐瞒,而且每天几乎都过着看路克脸色做事的日子。然而到了最近,如果出现了不合她喜好的事,她甚至会大剌剌地出言反驳,或者大胆地开师父的玩笑,有时也会说些带有弦外之音的话。
  这大概是她逐渐要离开自己保护的征兆吧。比起关系停滞不前的过往,这应该是让人欣喜的表现才对——但路克总觉得不怎么有趣。
  “路、路克!?你怎么在乱搅人家的头发啊?我、我最讨厌暴力了!”
  他把手抽回去,只见一头乱发的莉纱泪眼汪汪地抬头仰望自己。
  路克刻意耸耸肩膀。
  “总之,你这次真的很努力。虽然说你还有许多必须学习的技巧,但今天到这里就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能休息是很开心啦,”莉纱以小梳子重新整理好自己的秀发,“但今天早上根本没时间煮早饭哩。路克,你的肚子应该饿了吧?”
  “你这家伙也太固执了……”
  关于这点她倒是一如往常。
  “我今天特准你不必做家事,看你连眼皮都快撑不住了。”
  “话是这样没错……那,如果路克要去休息,人家也顺便休息一下好了。”
  莉纱扯着路克的衣袖,垂下眉尾。
  “最近路克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难道是‘魔剑精制’带来的影响……?”
  这位徒弟确实观察入微。不,两人几乎是朝夕相处,会感觉到这种变化也是非常自然的事。
  包括以前因‘魔剑精制’而消耗掉的魂魄,再加上先前都市受袭击的事件,路克的肉体已经笼罩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从那以后,除了容易变得疲倦与视力衰退之外,有时甚至还会莫名其妙地头晕目眩。尽管在袭击事件后路克有留心调养身子,但似乎很难再恢复先前的状态。
  慢性失明,再加上肉体的极限确实正逐渐逼近自己,虽然路克想用专心锻造的方式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但这毕竟无法遮蔽徒弟的目光,莉纱早就对师父的憔悴非常在意了。
  但——
  “真受不了,你最好改一改那种爱操心的个性。”
  路克并不想一股脑儿将自己的身体不适对她全盘托出,因此他刻意装作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是很无奈地对莉纱如此告诫。
  “我这阵子也跟你一样每天努力锻刀,会累是正常的吧!”
  “是、是这样吗……?”
  “反正今天我也想休息了,你自己也快去睡吧,这么一来大家就扯平了。”
  莉纱似乎没有完全被说服,但依旧勉强点了点头。接着,她又补了句“至少让我把这里收拾好”,并开始整理起锻造场内的道具。
  路克一边帮她,一边心想:
  ——之后我还能传授她多少技巧呢?
  当然,他希望自己能撑到圣剑大功告成那天为止,只不过一想到肉体被侵蚀的程度,路克便忍不住在脑内进行宛如遗言般的自问自答。
  在仅存的时间内,自己还能做出什么贡献?
  为了徒弟的将来,一定要留下更多东西给她。当然,也包括那位女骑士。

  ——而那个的发生,刚好就是在路克陷入沉思的同时。

  “路克,剩下的厚朴树木材要怎么处——”
  世界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倒一样,莉纱的肩膀猛烈撞击地面。这幅光景映入路克右眼的同一瞬间,他随即反射性地以身体覆盖在莉纱上方。天摇地动并没有在一两下内告终,“锻造场”仿佛变成一个被天真幼儿正在耍弄的箱子般惊人地剧烈跳动,当然,锻造场的东西也无法幸免。水槽里的水像是遭遇大海啸般泼溅出来,横向倾倒的铁箱则洒了一地的炭火余烬。原本放在墙边的棒状铁块则如同跳舞一样相互摩擦,制造出刺耳的不和谐音。
  挂在墙上的手锤与向锤也抵挡不了如此激烈的晃动,好几把都摔到了地板上,甚至有些还对准路克的背部飞了过去。路克只顾着保护自己身躯底下的娇小莉纱,面对钝器的冲击只能咬住嘴唇拼命忍耐。
  震动没多久便逐渐平息了。
  等地面彻底恢复平静后,路克才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接着他便忍不住用力咳嗽起来。房间内满是漫天飞舞的煤灰与粉尘,背部的痛楚与耳鸣更是令他神情紧绷。
  “莉纱,快起来。莉纱!”
  路克轻轻拍打徒弟的脸颊,他怀中的莉纱这才微微睁开眼皮。
  她以虚弱的声音问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应该是地震吧。”
  正如独立交易市的大部分市民一样,这可是路克首度亲身体验这种天然灾害。幸好他曾在书本上读过,也听父亲生前转述过关于地震的知识,所以才能一下子联想起来。
  仔细回忆,早上外头异常地安静,搞不好就是地震的预兆也说不定。
  “……莉纱?喂,你还好吧?”
  她的眼神空洞到令人触目惊心的程度,脸色更是一片铁青。可能是因为之前体力已经快要耗尽的缘故,现在又遭逢剧变,才会一口气衰弱下去,就连表情都跟之前截然不同。
  “莉纱!”
  “放心,我没事。”
  她神情恍惚地回答道,但脸上依旧摆出坚强的微笑。
  “刚才只是突然疲劳过头而已……”
  “真的吗?”
  “是的,我好想睡……”
  话还没说完,莉纱便闭上眼睛,没几秒钟就发出了熟睡的呼吸声。
  这种转眼就睡着的反应让路克有些傻眼,不过既然呼吸还很正常,应该也不必太操心吧。
  一想到这,路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自己会对莉纱的平安无事感到如此放心,就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
  看来莉纱在路克心中的分量——或许比自己认知的更为庞大也说不定。
  “……真是没办法啊!”
  路克喃喃自语后,抱起少女的身体。
  他尽可能不晃动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莉纱送回主屋。

  2

  接着——当莉纱躺在主屋的床铺上休息,而路克自己正在补强倾斜的主屋时,瑟希莉·坎贝尔突如其来地现身了。她表明来意并满足了自己的要求后便迅速离去,简直就是旋风式的造访。
  ‘我一定会设法早点回来,但那时也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之前你一直对我保守的秘密。’
  路克返回主屋端详莉纱熟睡时的脸孔,同时心想:事情好像不太妙啊!不只是徒弟,现在就连瑟希莉都看穿了自己的情况,看来以后很难逃过那两人的穷追不舍了。
  此外,路克也愈来愈搞不懂自己的举动了。他明明不想跟对方发展进一步的关系,毕竟将死之人是绝对没资格这么做的,结果方才却做出了那种事?
  ——只要在那个女人面前,我的行为举止就会出现异常。
  ‘希望你将勇气分给我——哪怕就算是只有一点点也好。’
  太卑鄙了。
  当面被对方要求这种事,难怪会做出超乎常理的举动。
  “……到了最后,我还是一事无成。”
  他对着起居室的角落瞥了一眼,那里立着两把收在黑漆刀鞘中的刀。当莉纱在锻造自己的直刀时,路克也趁空档锻造出那两把。一把是平常那种有弧度的刀,另一把则是直刀。后者的刀刃长度可是远远超过莉纱的处女作。
  跟三年前相比,路克可以断定自己的技巧确实成长许多,但如果要论起封印霍尔凡尼尔,这种程度依旧还差得很远。
  ——一无所获。
  不管是锻造出圣剑的悲愿,或者是说好要拯救瑟希莉的约定,以及自己尘封在记忆里的决心,三者全都卡在半途上,只能眼睁睁地等待自己的肉体迎向毁灭。
  我究竟能做什么?能留下什么?路克的思考翻来覆去,但总是找不出任何解答。他平白放任时间缓缓流逝,继续在迷宫般的自问自答中徘徊。
  出口究竟在哪儿呢——

  叩叩叩的敲击声让路克顿时惊醒。
  自己似乎不知不觉地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望向架在起居间的简易床铺,莉纱依旧在上头沉睡着。她的呼吸频率非常安稳,应该没有任何异样呀!
  刚才的轻微声响好像是有人敲门的缘故。抱歉打扰了——果然有一个说话声随后从玄关另一头传来。路克打开大门迎接,但在发现伫立于门外的来者是谁后,便忍不住“耶”地叫苦一声。
  “哎呀,用这种态度迎接客人未免太失礼了吧!”
  访客是一名身着都市公务员制服的女性——也就是瑟希莉的同事,帕蒂·鲍德温。对路克来说,与这名女性的互动经验确实不怎么美好。
  “有事吗?”
  “是瑟希莉拜托我来的,她请我来看看身体不舒服的莉纱。”
  话说回来确有此事,瑟希莉真是坚守信用。抱歉——路克立刻请帕蒂进入主屋。不过,当他发现来拜访的不只帕蒂一人后,又忍不住眯起右眼。
  主屋外站着十几名面色凝重的自卫骑士团团员。他们都各自背着行囊,还戴了护目镜。仔细一瞧,众人在腰际也分别挂着玉钢。
  路克在骑士团的队伍中发现一名并非团员的青年。只不过那名青年并没有主动从行列中走出来,反而是另一名略显老态的男子走向路克。男子鼻梁高挺、白发、脸型瘦长,矮小的身材穿上骑士团铠甲,乍看之下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路克很清楚,对方的身手远超乎给人的第一印象。
  史丹利·歌德伯格——即使已经上了年纪,依旧是赫赫有名的独立交易市公务员、二号街自卫骑士团团长。
  他完全不打招呼便对路克切入正题。
  “坎贝尔家的小姐来过对吧?你应该已从她那儿听说过情况了?”
  “是指亚里亚被掳走的事吧?”
  “正是。目前救援部队正在追赶刺客,但也不能保证都市内就没有其他奸细。为了安全起见,你的徒弟可否暂时交由我们看管?既然魔剑都被袭击了,她被敌方视为后续目标的可能性也很高。”
  “我会保护莉纱的,你们请回吧!”
  不需要这么见外吧——史丹利面露苦笑。
  “还有其他事想请你帮忙。如果锻造圣剑的工作暂时陷入瓶颈,能不能先歇手过来协助我们?”
  路克扬起右眉点点头,史丹利则仰望满是火山灰的天空。
  “你对布莱尔火山应该知之甚详?”
  “布莱尔火山?”
  “希望你能帮我们带路。”
  插入两人对话的人物正是来访者中唯一不隶属都市公务员的青年。他不知何时已来到路克面前。虽然在护目镜与面罩遮蔽下无法确认其脸孔,但路克依然能透过体格与服装得知对方的真实身分。
  “……尤英。”
  麻烦你了——尤英·班杰明再度低头拜托。

  “事实上,在刚才的剧震后,还发生了许多次人类无法感受到的微弱震动——也就是无感地震,依旧不停持续着。你去过二号街那座钟塔吗?除了吊挂在那上头的大钟外,里面还有好几座预备用的小钟。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绑着小钟的绳索仍然不停轻微晃动。也就是说,什么时候会有较强烈的余震卷土重来、袭击都市,没有人可以保证。”
  走在路克身旁的尤英如此解说。
  这两人跟在负责开道的自卫骑士团成员后方,穿越茂密的灰幕森林。
  “会最先想到的理由,就是初代哈斯曼设下的大型术式也许出了什么问题。布莱尔火山是在初代哈斯曼施行的祈祷契约压制下,能量才会暂时减低。假使该术式因受损而减弱效力,就可能引发地震——虽说破坏者也不排除是那名前同盟列国的刺客,但根据希尔妲小姐的证词,这种事的机率应该不高。毕竟是维持了四十年以上的术式,要说不会发生故障或失灵也满难让人信服的,况且负责管理的初代哈斯曼都过世那么久了。”
  与骑士团的成员相仿,路克与尤英也分别携带了防止灵体中毒用的玉钢与防火山灰装备。由于口鼻被面罩覆盖之故,在对谈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比平常提高音量。
  “还有其他可能的原因吗?”
  “地震是霍尔凡尼尔引起的——或者是类似胎动之类的现象。”
  路克在护目镜底下的右眼瞪得好大。
  尤英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对方的反应,只是继续冷静地分析。
  “你应该也觉得有那个可能吧?离那个人外解除封印的时刻愈来愈近了。既然是传说中的恐怖恶魔,也有可能在封印变弱后,于这一带引发直下型地震。”
  如果真是如此——史丹利接在尤英的语尾继续表示。这位老者在这种环境特殊的森林中行军,似乎有点喘不过气。
  “——恩斯华滋家的公子啊,你的徒弟会累倒搞不好也跟地震有关。霍尔凡尼尔的胎动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产生,确实会对恶魔造成影响——如何?这种因果关系应该可以成立吧?”
  路克没有响应,他只觉得自己紧握的拳头中微微渗出了冷汗。
  虽然只是那两人的推测,但倘若真的属实——
  ——自己就必须加紧脚步完成圣剑了。
  他无意识地碰触挂在腰际的刀。自己今天携出的并非直刀,而是平常那把有弧度的刀。他紧握鞘口,背后被人紧追不舍的错觉突然又袭上心头。为了防止自己的思绪再度打结,他赶忙拂去那种负面的思绪。
  至于如今的莉纱,在路克出门协助带路时已暂时交由骑士团保护了。既然帕蒂拍胸脯保证“请交给我们”,至少现在不必为她操心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前往火山周边进行调查,所以——”
  “所以才会来找我带路,是吧?”
  布莱尔火山的山麓有许多熔炉工坊,在其中获得精炼的玉钢会出货至市内的玉店。路克自己为了补充锻造用的玉钢,经常直接来这里拿货。
  “虽然找熔炉工坊的工匠帮忙也可以,但还是请你协助最为可靠。”
  我明白——路克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因为必须调查未知的区域,如果遇到紧急状况还是会战斗的人比较能派上用场。此外,自己不但可以帮忙带路,而且——还曾与霍尔凡尼尔正面接触过一次。
  “你们真会挑时间啊!”
  是啊——尤英不得不同意这点。
  路克望向同行的队伍,以骑士团所带的行李份量来看,调查应该无法在一、两天内结束。
  布莱尔火山的幅员广阔,山区占地也很大,如果要调查某种能完全控制这里的术式,可以想见必须花上不少时间。既然如此,骑士团成员会携带露营道具与食材也是相当合理的考虑。
  路克将目光拉回身旁的青年身上。
  从刚才起他就很在意一点。
  “……你为什么不跟另一队去?”
  “我去只会变成大家的累赘。”
  尤英的回答速度很快,简直就像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被掳走的是魔剑‘亚里亚’。
  路克自己虽然不是很肯定,但亚里亚跟尤英之间的关系似乎颇为微妙。既然亚里亚被敌人掳走了,尤英加入救援部队不是比较合乎情理吗?
  “我并不像你那样可以提刀上阵,虽说多少会用一点祈祷契约,但只是聊备一格而已。如果我加入救援部队的行列,瑟希莉小姐与希尔妲小姐铁定会觉得很碍事。”
  由于护目镜与面罩的缘故,路克无法确认对方此刻的表情。
  只不过就算像这样并肩而行,路克也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对方心中的焦躁。
  “所以我也只能从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下手。虽然是间接的方式,但总有一天必定能为亚里亚小姐带来益处。至少我期望如此。”
  尤英这番话恐怕有一半是在自我安慰。其实,他应该很想抛下一切冲去拯救亚里亚,但他还是努力抑制这种任性的想法,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需要我帮忙吗?’
  ‘不——’
  没错——路克将手搁在尤英的肩膀上。
  “——我们只能做自己擅长的工作。”
  就如瑟希莉必须前往异国作战一样,这两位青年也必须在此坚守岗位。
  不管过程多么迂回,总有一天能帮上她们的忙。
  路克与尤英相视点头,接着便默默地跟在骑士团后方、继续前进。

  3

  好不容易来到灰幕森林的终点处,众人已经立足于布莱尔火山的山麓下了。
  这里的空气既潮湿又温暖,没有一点隆冬的感觉。地面散布着大颗的石头与岩块,火山灰与沙砾则埋入前述两者的缝隙中。但另一方面,这里连半根草都找不着。原本坡度平缓的立足点,愈往远离森林的方向走,就愈显得急遽陡峭。
  这附近依然飘荡着薄薄一层火山灰。由于火山灰充斥于上方的空气中,光线自然明亮不到哪去。不过,虽说视野还称不上良好,但比起火山灰大量滞留的森林里已算正常多了。在史丹利命令下,众人在此一起摘掉了护目镜与面罩。
  尤英根据市公所地下书库收藏的火山俯瞰图带领队伍前进。他拿出一枚比防止灵体中毒用要小一号的玉钢,藉此为触媒以确认正确的行进方向。
  平常只是从远方仰望的这座火山,来到山麓这种近距离内更是无法忽视它压倒性的存在感。不知会延续多久的斜坡与含有火山灰的空气、稀薄的氧气、严重的湿气等等,在此亲身体验过,才会对布莱尔火山的巨大与严苛有一番全新的认识。
  他们在充斥着石子与沙砾的崎岖火山外围绕了好一阵子,终于发现一条平坦的道路——这应该是平日工匠们所使用的吧。沿着这条通道继续向斜坡上爬,没多久尤英便发现了——
  “那是熔炉工坊……对吧?”
  只有那一区的山坡被不自然地削去一块,呈现出平整而方正的用地。好几栋伸出烟囱的建筑物比邻矗立在那块平地上,黑烟不停地自烟囱口中吐出。这种黑烟的颜色,在四周飘散的火山灰当中非常容易辨识。虽说前不久才发生过大地震,所幸这里应该没受什么严重的损害。
  “这里就是第五熔炉工坊。”
  路克指点尤英。
  “我常去的第一熔炉工坊在更里面的位置。”熔炉工坊并非全部集中在同一区,而是散布于火山周边的几个点上。长年住在都市内的居民大概很少会有人特地跑来这儿,因此不只是尤英,其他骑士团成员也对这里的环境很陌生。
  “你应该知道玉钢是以纯度分级并藉此标价、贩卖的吧?根据纯度的差异,负责精炼的工坊也不一样。过于专门的内容我姑且省略,总之,玉钢是透过火山土与熔岩所产生的热度所精炼的,因此根据工坊所位于的位置不同,生产出来的玉钢质量自然会有差异。熔炉工坊之所以要分散在许多地点,就是由于这个缘故。”
  尤英听了不由得发出感佩之声。
  “竟然还得利用熔岩的热度……那火山本身就好比是一座巨大的‘熔炉’对吧?”
  “对熔炉工坊的人来说是这样没错。”
  这时,史丹利突然下令大家停步,并开始说明接下来的行动流程。
  “大家一起行动是比较安全,但要搜索的范围实在太大了,只能分头进行。”
  控制火山的大型术式,当初的确是由初代哈斯曼自行负责管理,但他也把诸项工作以委任的方式分派给底下的各熔炉工坊。因此,这里的工匠们对描绘术式阵形的各个位置应该都能掌握。自卫骑士团有他们的协助,就可以顺利前往调查术式了——史丹利对部下如此指示。
  “诸位都是由我所指挥的二号街团员,对祈祷契约自然非常擅长。不过,在这种地方千万不可大意,必须小心谨慎地进行任务。”
  “歌德伯格团长——”尤英在此插话道:
  “第一熔炉工坊那里可以交由我与路克先生两人负责吗?”
  “嗯哼?恩斯华滋家的公子应该与第一熔炉工坊的人交情匪浅——”
  “拜托团长了。”
  既然没什么问题,史丹利便对尤英表示同意。
  “需不需要再加几名我的部下?”
  “人手本来就不是很够,等团员调查完其他地方再过来也可以。”
  “好吧,那第一熔炉工坊就交给二位了。”
  等要求熔炉工坊协助的市长公文、火山俯瞰图复本,还有拿来侦测方位的玉钢全数分配下去后,众人便三五成群地朝自己负责的目标散去。
  “路克先生,我们也出发吧!”
  面对催促自己前进的尤英,路克只是默默地跟在后头。
  通过第五熔炉工坊旁边,两人完全没有交谈地继续登上坡道。
  路克在后头可以清楚看见尤英背上那只鼓胀而不停摇晃的背包。等调查队的其他成员都已走远,路克才对前方那名青年问道:
  “你的行李似乎很重。”
  尤英听到这立刻停步。
  “特地跟我单独前往调查,我想你一定有特别的理由吧?”
  “……路克先生的观察力真敏锐。”
  回过头的尤英扬起眉尾,眼神中充满强烈的决心。
  “我希望你能帮我带路。”
  “应该不是去第一熔炉工坊吧?”
  嗯——尤英肯定着。
  “希望你能带我去火山里面。”
  路克瞪大右眼。
  当他还在犹豫时,尤英已经从背包中取出一迭纸本数据。
  “根据这里面的内容,术式的阵形一直延伸到火山内部。如果真要彻底调查,势必得进去闯一闯。”
  “上头不可能答应你这么做吧!”
  “歌德伯格团长的确会这么说,我也觉得他一定会阻止我,所以我才私下拜托你。”
  “我也一样要阻止你!”
  路克大吼道,但尤英却未见丝毫动摇。
  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阻挡他的决心了。
  “这件事我还没有对其他人说,但我认为设在室外的术式应该不会有什么严重问题才对。只要没有人为的刻意破坏,初代哈斯曼的术式不可能自行失效。我愈深入调查,就愈确定这点。问题的关键一定是在布莱尔火山里面……也就是因为在霍尔凡尼尔附近才会受影响。熔炉工坊的人根本管不到那里面的空间,只能任凭人外肆虐。因此——”
  尤英说出更让路克震惊的话。
  “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进去里面观察。”
  路克觉得对方根本是疯了。
  由于尤英没实际见识过人外的模样,所以才会轻言说出这种话。
  ‘进去里面观察’——这种想法路克打死也不愿碰触。
  “很遗憾,初代哈斯曼的数据并没有记载火山内术式的位置,我只听说里面有好几座复杂的洞窟。如果路克先生知道其中一座的入口,就请带我过去吧。之后,我会自己一个人去搜寻——”
  路克忍不住揪起尤英的胸口吼道:
  “我不是说了不可能带你去吗!”
  “你自己锻造圣剑不是也遇到了瓶颈吗!”
  尤英吼回来的这番话让路克哑口无言。
  他也抓住了路克的胸口,激昂地怒吼道:
  “我所面临的情况正是如此。亚里亚小姐无法变身为魔剑,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在书库里埋头翻阅资料,对实际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因此,我才决定要用自己的眼睛与双腿,实地去做些什么!”
  路克被尤英的气势压倒,不知该怎么反驳对方,原先揪住他胸口的手也放掉了。
  “就算得冒生命危险,亲眼确认霍尔凡尼尔的外观以及封印的模样,还是非常值得!为此赌上性命应该不算过分吧!路克先生如果遭遇阻碍,也很清楚继续关在锻造场里面没用——我认为以你的脑袋,应该不难理解这点。”
  当然,路克也不是那么顽固的人。
  事实上,如果能以自己的右眼确认霍尔凡尼尔被封印的样子,以及现今存在的那把圣剑,铁定会带来相当大的启发。包括圣剑的外型、封印的方法与霍尔凡尼尔的全貌等——厘清上述信息,自己势必能朝成功锻造圣剑更近一大步。所以,路克当然有考虑过尤英此刻的计划,而且有好几次都觉得应该要试试才对。
  只不过,霍尔凡尼尔绝不是可以随便接近的对象。光是父亲当初称为“末端”的部位就那么恐怖了,再度踏入属于那家伙的领域,想要保住小命恐怕难如登天。
  如果霍尔凡尼尔那么好对付的话,汉尼巴尔那些家伙早就下手了——
  “……我并没有要你陪我一起进去。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都市可就糟了。”
  将手放开的尤英试图缓和呼吸。
  “所以你只要带我到洞窟入口就行了。”
  ——不对!
  路克咬着嘴唇。
  不管自己提出多少个听来合理的借口,总之都是在掩饰自己的胆怯。
  杀害青梅竹马与父亲的“肉墙”依旧让他畏惧万分。那是一种远远超越憎恨、足以吞噬心灵的庞大情绪。虽说比事发当时的频率要减低不少,但路克最近偶尔还是会做与那段记忆有关的恶梦。
  那日残留的恐惧感已深植内心。
  “我今天进去调查到的资料日后一定也能帮到你。当然,我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性命视为草芥,务必会小心翼翼地行动。你就等我平安回来——”
  可是,路克又想:
  像这种时候,那位女性会怎么做呢?
  答案一下子就浮现了——那位女骑士铁定会拼命逞强下去。
  即使她害怕、颤抖、受了重伤——依旧会朝目标继续出发。
  不管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前进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而自己想要拯救的……就是这样坚强的她。
  因此——
  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我跟你进去吧!”
  路克·恩斯华滋不愿在此退缩。
  他感到自己的喉咙非常干渴,说出方才那句话没多久背上便冒出讨厌的冷汗。就连踩在地面的双腿也开始难堪地兀自发抖起来。即便路克不想这样,一种类似晕眩的症状依然袭向了他。
  尤英则冷静地观察路克的模样。
  “你在逞强吗?”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会用这种不屑的口吻回答,应该也算逞强的一部分吧。
  “你说的话其实一点也没错,现在正是我们必须赌上性命的关头。”
  如果不这么做,通往未来的道路就会被堵住。
  “我跟你一起进去,你没意见吧?”
  “没有。总之,一定要找到些数据才能打道回府。”
  “你可千万别白白丧命啊!”
  “你自己还不是。”
  “这点不必你操心。”
  路克转过身,以下颚示意对方“跟我来”。

  路克带领尤英走向火山坡道旁的某条岔路,这里果然有座离第一熔炉工坊不是很远的洞穴。洞穴的入口仅能勉强容一人通行,就好像火山的山坡被谁强行打穿一个孔一样。路克自己过去也曾跟莉莎·奥克伍德造访过这儿。这里正是青梅竹马丧命的场所,但外观看起来跟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两位青年对望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踏入了洞窟当中。
  尤英从背包取出的灯是以玉钢代替蜡烛。听他咏唱完祈祷词后,那颗石子便开始自行发光。两人凭借玉钢提供的照明,小心翼翼地往洞穴深处前进。
  “路克先生当初遭遇的如果是‘末端’,就代表霍尔凡尼尔的本体应该在其他地方吧?”
  为了大致掌握三年前所发生的事,尤英对路克如此问。
  路克则回了一个“不”。
  “之后我问过汉尼巴尔那臭老头,他说只要是在布莱尔火山的洞窟,似乎到处都可以碰到霍尔凡尼尔。我三年前见过其中之一——也就是那家伙的‘末端’。”
  “也就是说霍尔凡尼尔横跨这里的所有洞窟啰……如此巨大的一座火山耶。”
  尤英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他在想什么路克很清楚。倘若霍尔凡尼尔的身躯占据了这座火山的所有洞窟,那这只人外的体积到底有多大实在难以想象。
  “真没道理啊……”尤英叹了口气,“不过,圣剑还是封印了这么恐怖的人外不是吗?那封印究竟是以何种架构组成的?”
  洞窟的入口处尽管狭小,但愈往里走通道便显得愈发宽敞。终于,光凭这盏灯的能量已经无法同时照亮左右墙壁与天花板了。路克他们所能看见的,唯有地面微妙起伏的岩石肌理与在光源附近飘浮的火山灰而已。
  此外,洞窟里还充斥着会让人满头大汗的热气与湿气,使路克的意识逐渐朦胧起来。
  ——可恶!
  路克忍不住咒骂着。
  每往洞窟深处多前进一步,自己的心脏便会发疯似地激烈跳动,这种悸动已经到了令他难以呼吸的痛苦程度。映入眼底的景色跟三年前大致相同,因此,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看记忆中的残留影像一样。
  不管如何,自己与尤英都要避免与霍尔凡尼尔直接交手地调查初代哈斯曼于火山内部设置的术式,如果可以的话,顺便观察霍尔凡尼尔的封印详情。只要取得这些情报,他就打算尽速开溜。
  但他明知今天的任务只是如此——仍然无法遏抑胸口的悸动。
  “路克先生!”
  等自己的肩膀被人激烈摇晃后,路克才猛然恢复意识。
  他发现尤英正将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面露担忧的神色。
  “……抱歉,我只是稍微呆掉了。”
  “要不要先往回走?”
  尤英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路克瞪大眼。
  只见对方回头看着先前两人一直对准的前进方向。
  “如果继续往那里走,最后铁定会闯入霍尔凡尼尔的正面吧?我们不如先返回洞窟入口附近,这回试着沿周围的墙壁前进看看。”
  这位青年以“真没办法”的表情苦笑道。
  “前后左右什么明显的路标都没有,当然会让人感到很茫然。”
  “是啊……”
  路克尽管同意对方的提案,心底依旧非常不踏实。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害怕到完全没考虑到那些的程度。
  ——振作一点!
  若以这种身心状态继续执行任务,煮熟的鸭子搞不好都会飞掉。路克决定等情绪平复下来再说,而尤英也默默等着他调整完毕。
  “抱歉,我已经没事了。我们继续吧!”
  尤英点点头,正要掉头回去的瞬间……
  危机再度扑向两人面前。

  4

  莉纱因震动而惊醒。
  她微微睁开眼——在朦胧的视野中,有张脸正从上方俯视自己。对方发现莉纱清醒后,嘴角立刻绽放出轻松的笑容。
  “莉纱,你还好吗?”
  “……帕蒂小姐?这里是……”
  目光焦点慢慢合拢后,莉纱环顾四面一圈,总算明白这里应该是某地的医务室。她正仰躺在病床上,而正在俯瞰自己的人则是帕蒂·鲍德温。
  “不行啦,你给我继续躺着。”
  莉纱试图爬起身,却被帕蒂伸手制止。
  “帕蒂小姐,我是怎么了?”
  “你还记得先前的大地震吗?当时你昏了过去,幸好有瑟希莉与恩斯华滋先生拜托我照顾你。至于你现在所躺的地方则是市公所内的医务室。”
  “地震……?”
  莉纱恍惚地喃喃道。这个名词她好像听路克说过。当地面开始剧烈摇晃、自己并因此摔倒时,路克的确提过发音完全一样的词汇。
  “主震大概过去了,刚才那种轻微的摇晃应当是余震吧!”
  这对心脏真不好——帕蒂以手抵着脸颊感慨。
  “……刚才,又摇了一次?”
  莉纱望向空无一物的上方。
  自己明明才刚清醒,五感想必尚未完全恢复才是。
  但是为什么——胸中有种难以平息的焦躁。
  “路克……?”



  自己似乎昏厥了一阵子。倒卧在地面的路克一清醒,便立刻将头抬高,瞬间,有种视野剧烈摇晃的晕眩感袭来,让他不得不用力按住额头。看来刚才倒地的时候,自己曾狠狠撞了地板一下。
  “又是地震吗……?”
  还在努力提供照明的灯就摔在路克附近,那玩意儿没有因地震而摔坏真是好狗运。
  “——尤英!”
  路克发现那位青年同伴也倒地后,慌忙朝对方爬了过去。当他协助对方撑起上半身时,对方还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只见鲜血从尤英的前额流下,他的眼镜镜片也冒出了裂痕。不幸中的万幸是,尤英所受的伤还不到致命的程度。
  路克拍了对方的脸颊好几下,但尤英的意识并没有恢复。
  这种情况让路克不禁咋舌。他决定暂时借用尤英带来的玉钢。尽管路克所知不多,但一些简单的治疗用祈祷词还是多少会使用。
  等确认入口的方向在哪儿后,路克便勉力将无法动弹的尤英架在自己背后。一名年轻男性加上鼓胀的背包负担的确不小,但路克还不至于辛苦到没办法前进。在背负尤英的状态下,他只能以指尖抓着灯的提把,朝洞穴的入口处缓步前进。
  老实说,他对这种结果感到有些啼笑皆非。虽然自己鼓足了相当的决心才放胆走进这儿,一但既然被余震阻挠也是莫可奈何的结果。当路克察觉出自己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时,又忍不住苛责起自己来。
  ——我不是决定要赌上性命吗?
  不可否认,刚才他确实有这种想法。然而当自己被迫折返,身体的颤抖也在确定不必冒险后戛然而止,如此强烈的安心感也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可恶!”
  该怎么办?路克咬牙切齿地想。
  为了脱离那座思绪上的迷宫,自己应当要——
  就在这时,路克突然停下了脚步。
  “耶……?”
  眼前的光景令他愕然。一堵墙出现在原本应该是通道的地方。他非常确定刚才进来时洞窟并不是长这样。可能是受地震影响吧,通道已被堆积如山的岩石给阻塞了。
  又是地震——呆立不动的路克低声咕哝着。
  由于先前的余震引发土石崩塌——完全堵死了两人的逃生之路。
  “………………”
  充斥于洞窟内的湿气与热气,不知为何竟让路克感到强烈的口干舌燥。冷汗从背脊上不断冒出,疯狂跳动的心脏则从胸腔内侧持续撞击自己的身躯,最后,他就连单纯的呼吸都感到痛苦万分,卷土重来的双腿颤抖甚至影响到他上半身的平衡。
  路克回头望向方才的来路。
  那里只有一片永无止境的幽暗。
  不可能遗忘的那段记忆,就在眼前这片幽暗的另一头,以邪恶之兽的姿态成为了路克的幻觉。
  他手中的灯再度滑落地面,取而代之的是碰触腰际的刀柄。
  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很自然从口中吐出。
  “骗人的吧……?”
  接下来,路克·恩斯华滋就要被迫试用自己所打造的刀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6-16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2话——如风 Last Wind

  1

  在灰幕森林丧失意识的亚里亚再度苏醒,发现自己除了双手双脚被绳索绑住,就连嘴里也被塞入衔勒,只能以完全动弹不得的状态被关在箱中随外力摇摇晃晃。
  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只要多塞几个人就嫌挤了,至于视野所以昏暗则是因为箱子的四周与天花板都被帆布覆盖的缘故。脚底下的地板不断传来仿佛是壮汉踩踏地面的噪音,然而亚里亚很快就察觉出,那种声响是车轮行经路面所发出的。
  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中——亚里亚有了如此的理解。
  遭人牢牢捆绑的亚里亚被放在马车的货台上,正急速运往不知名的地点。
  此外——在昏暗的马车货台上,还有另一个正紧盯着自己的人物与亚里亚一同分享狭窄的空间。
  “……”
  对方拥有很难以美丽来形容、夹杂些许暗灰的白色长发。
  缺乏人情味、左右完全对称且过度端整的眼鼻。
  以及看似被强制嵌入脸上的两个凹洞、貌似人工制饰品的眼球。
  至于脖子以下的部位,则是没有半点女人味的黑色装束——但对方的确是女的。
  女性紧收着下颚,背脊也伸得直挺挺。至于下半身则是将膝盖弯曲,并把臀部放在脚底板上。女子就是以这种极其端正的姿势将自己置于马车的货台地板,并面无表情地随着车辆晃动——那名女性的眼睛连眨也不眨,就这样俯瞰着待在同一空间的亚里亚。
  从对方的架势与装扮看来,跟在灰幕森林袭击亚里亚等人的男子想必是同伙。
  ——虽然是同伙没错,但这家伙并不是人类。
  这种超凡入圣的气氛——毕竟是同类,亚里亚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女人跟自己一样是魔剑。
  恐怕就是男子手中那把马来短剑所变化出的人类姿态吧!
  “——”
  亚里亚因为嘴里被塞入东西,根本无法开口与对方交谈。绑着自己的绳索深深陷入了各处的肌肉,难受程度比想象中还严重。亚里亚也试过死命挣扎,但却对这种束缚起不了作用,只得到几乎要让人昏死过去的痛楚而已,所以她很快就放弃了。
  既然如此,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死命瞪着对方了。
  亚里亚盯着这个脸上毫无感慨或其他任何表情的监视者不放,企图表达出内心强烈的敌意。不管等一下自己将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她都不打算屈服,这种态度也是为了向对手展示自己的决心。
  不过,那名女子却突然将手伸向亚里亚的脸。女子的五根手指既瘦且长,亚里亚见状不由得全身一僵,但女子对她所做的却是将口中的衔勒解开。
  嘴巴重获自由反而让亚里亚感到困惑,她抬头并以质问的表情望向对方。
  “你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
  女子手中拿着沾满口水的衔勒,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告知。
  “这辆马车很快就会穿越国境,进入对我们而言的安全圈内。届时不论你想找谁求救,外面都不会有人理你。我判断让你咬这个很快就没有作用了,所以才帮你解开。”
  亚里亚瞪大眼,因为对方说了让她无法置之不理的话。
  ——我竟然睡了整整两天?
  自己在灰幕森林昏过去后,竟会一觉就睡那么久。这么说来,那把被称为马来短剑的魔剑——也就是眼前这名女子的能力,还真是非同小可。
  一想到这,亚里亚又惊觉一件事。



  “哈泽尔跟希尔妲呢?”
  “……”
  “我问你原本跟我在一起的那两位骑士怎么了!”
  “那两人逃跑了。”
  没想到这女的口风不怎么紧。亚里亚既是松了一大口气,又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
  太好了,至少她们平安无事。
  ——瑟希莉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位战友得知自己被外人掳走后,不知会与自卫骑士团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如果是她,应该会迫不及待地想冲过来吧。然而如今对于这点,亚里亚无法率直地感到欣慰。
  毕竟自己已无法变身为剑了,就算被都市夺回也发挥不了任何功效。
  外表变得跟人类一样的魔剑,究竟还有没有让人拼死取回的价值?
  ——啊啊,讨厌,愈想愈火大。
  包括哈泽尔跟希尔妲负伤与自己被黑衣人掳走、自己变成瑟希莉她们的负担,以及自己竟然会幻想起“自己很像人类”之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亚里亚感到火冒三丈。
  呐——亚里亚试着叫那名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铭刻。”
  没有名字?
  “骗人的吧?你不就是那时候的马来短剑吗?”
  细剑‘亚里亚’。
  焰型魔剑‘艾华多妮’。
  两用型魔剑‘法蓝西丝卡’。
  此外,还有波斯弯刀‘艾莉莎’与长弓‘伊芙’两者组合成的戟型魔剑‘艾莉莎·伊芙’。
  身兼魔剑与人类的姿态,这些拥有自我意志的恶魔生来便具备独一无二的铭刻。至少亚里亚之前遇过的魔剑没有一人例外。因此,只要眼前这名女性的真实身分也是魔剑,就不可能没有铭刻——
  “肯定是,我就是那把马来短剑。”
  “既然这样……”
  “但我并没有与生俱来的铭刻。为了方便称呼,人类都叫我‘无铭’。”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名字吗?”
  女性——无铭首度闭口不语,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反复眨着眼。
  亚里亚认为对方自己也找不出答案,于是便跳过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我的能力跟你一样,是‘风’。”
  “肯定是。”
  “但你比我强大太多了。”
  “肯定是。”
  无铭的她与同伙利用‘爪痕’成功侵入都市,现在也确定他们是采取相同的路线脱逃。令人讶异的是,这两人来回都是使用无铭的能力。
  不是开玩笑的吧——亚里亚感到愕然。
  如果要“缓和”坠落的冲击,自己与瑟希莉的组合的确成功过。但这把魔剑却能以相反的方向——“浮上”,轻易地抵抗地心引力。魔剑‘亚里亚’跟她完全不能相比。
  无铭的存在对亚里亚而言愈来愈不舒服了。
  “你们是谁派来的?之后打算把我怎么样?”
  “我们是前同盟列国的人,至于你则要献给帝政同盟国的战士团。”
  前同盟列国——这么说来那两人的全黑装扮亚里亚的确有印象。没错,就跟以前还处于敌对时的希尔妲一样,当时她也是穿那种服装。看来幕后黑手就是那些家伙,不会错了。
  亚里亚咬着下唇,但依旧努力逞强下去。
  “很遗憾,你们想利用我大概是徒劳无功了。除了自己的战友外,我是不可能将力量借给任何其他人的。况且——”
  亚里亚停了一拍,考虑着该不该将那件事说出口。
  “现在的我无法变身为剑,真是让你们失望了。”
  无铭眨了眨眼,然后又点点头。
  “无法变化为剑……原来如此。我推测你应该刚经历过非常严苛的战斗,会连续昏睡两晚也是同样的缘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魔剑‘亚里亚’,你身为剑的寿命已经快结束了。”
  ……
  亚里亚的心无法坦然理解这番话。
  不过,她那相当于人类大脑的部分却能完整掌握无铭所指的意义,还顺便拉出了相关的记忆。
  在这之前她与瑟希莉共同撑过无数次生死关头,包括帝政同盟国袭击独立交易市的那场大战——在与大量恶魔及魔剑艾莉莎·伊芙死战后,亚里亚以剑的姿态沉睡了好久。等她再度清醒,就发现自己无法变身为剑了。此外,明明是恶魔的自己也会被寒气入侵,加上再也感受不到风,肉体变得如铅一样重更是血淋淋的事实。
  将上述线索串联在一块,连结至“寿命”二字并不为过。
  “不过,你的寿命即使快到了,也不代表你身上就没有其他残余价值,那就是……”
  无铭想继续说明,但发现亚里亚沉默不语后便突然打住。
  被同类死命盯着,无铭只好微微别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你迟早会知道的,因为那是魔剑们共通的宿命。”
  亚里亚所搭乘的马车,没过几天便抵达那两名黑衣人的目的地。

  2

  决定好目的地之后,瑟希莉等人开始安排追踪黑衣人的一些必要手续。
  在独立交易市的‘玉店’收购玉钢并卖到市外的其他地区——都市内确实有不少以此为业的旅行商人。身为救援部队指挥官的戈顿,首先将来到都市的那些旅行商人暂时拘留,并强制收购那些商人的商品、马车与衣服等,甚至借用那些人的身分证明进行伪装。
  戈顿也为自卫骑士团的其余团员准备了必须的装扮。男性团员负责扮演“被商人雇来护卫的佣兵”,至于不会骑马的瑟希莉与受伤的希尔妲两人,则依指示扮演“旅行商人的女儿”。
  救援部队的目标位于前同盟列国的领土内,穿自卫骑士团的制服进去根本连想都不必想。尤其是在帝政同盟国掌管的区域,这样进去等于是送死。为此,戈顿率领的救援部队为了方便行动,就有易容打扮的必要。
  载货的马车由戈顿、瑟希莉以及希尔妲三人搭乘,前后合计有六名男性团员以骑马方式负责保护车辆,这一行人就这样自独立交易市出发,而且以根本不像旅行商人的高速度,冲往连接国境的南下马车道。
  在快要抵达前同盟列国的边界时,雷吉那多先行派遣的斥候便在那与部队会合。根据斥候在周边收集到的资料,瑟希莉等人抵达的前一天,就已经有一辆形迹可疑的马车穿越国境了。斥候还确认驾驶马车的人身着非常罕见的全黑装束,希尔妲听到这立刻做出“肯定没错”的表示。
  马车货台上的玉钢都是戈顿自正牌旅行商人手中借来的,把盖有大陆法委员会关防的通行证拿给国境守备士兵检查后,一行人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关卡。这么一来,他们就正式进入前同盟列国的领域了。
  他们一边在沿途的村庄或驿站确认黑衣人的行踪,并不时更换马匹,朝南边加紧赶路。前同盟列国内包括许多领地犬牙交错的小国,因此必须通过的关卡多得让人不胜其扰,部队只好尽量回避没必要进入的区域,并设法以最短的时间通关。到了进入前同盟列国后的第二天中午,部队总算来到最终目的地——也就是希尔妲的祖国前方不远处。
  相较位于暖和地区的独立交易市,隶属大陆南方的这一带气候显得非常酷寒。冷风粗鲁地灌过连接市区的每一条街道,头顶上的阳光也被厚重的云层所阻挡。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这种天候很难说什么时候会突然变糟。
  “关于我的祖国我简单说明一下。”
  一行人将马车与马匹停在市区外,希尔妲则将众人集合起来。她的双腿虽然在出发前因与黑衣人对战而受伤,但在旅途中藉由瑟希莉学到的祈祷契约治疗,到了目的地也差不多痊愈了。
  “正如各位所知,前同盟列国是由情势混乱的无数个小国所组成。每个国家的规模、文化,以及宗教都不尽相同——我的祖国虽然也自称‘国家’,但其实跟一座面积较大的自治都市差不了多少。此外,还有一点希望各位能先理解,那就是关于祖国的星星信仰。”
  “星星……?”
  话说回来,瑟希莉心想,烙印在希尔妲手臂上的印记也是星星形。
  或许有些偏离主题吧——希尔妲以此为开场白继续解释:
  “根据传说,在很久以前某个有纪录可查的流星群之夜,有一颗流星脱离了其他同伴——也就是以陨石之姿掉落到祖先居住的土地上。陨石造成的损害虽然很大,但另一方面,祖先们也从那种陨石上采取了某种特殊物质,我们国家将那种东西称为‘陨铁’。在以前,这种物质为祖国带来了非常大的利益,从此以后,祖国的先民们便相信星星中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流星落下’视为某种宗教性质的神秘现象,甚至会根据流星来制定政策方针,或是以星星的位置、相对关系变化来占卜吉凶等。总之,这已经变成祖国根深蒂固的一种习惯了。”
  然而——希尔妲耸耸肩继续表示一
  “‘陨铁’会带来利益早就是发了霉的陈年往事。这一带不知为何地震特别多,此外又是农作物很难生长的贫瘠土地,紧抓着‘流星落下’传说不放的这块土地,自然很难发展出足以抵挡邻居侵略的强大国力。逐渐衰退的祖国最后竟拿自家人民当商品,将奴隶买卖当作主要的产业经营,这么一来,国势虽然可勉强维持下去,但权威与信用也同时扫地了。如今祖国已被所有邻国蔑称为‘奴隶国家’,还自甘堕落为帝政同盟国底下的一条狗。至于过去曾支配祖国的‘流星落下’文化,现在则被当作奴隶的烙印来使用。在这种现况下,国内不管是情势、人民或物资,都处于相当贫乏的窘境——”
  希尔妲滔滔不绝地诉说关于故乡的悲惨、难堪内容,由此或许也可以看出,她潜意识中的自卑感是来自何处。
  她似乎终于察觉自己太多话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抱歉,说了那么多没意义的……进入正题吧!总之,像玉钢这种高级品,平常根本不会有人特地带来祖国贩卖。”
  也就是说,部队的伪装已无法再维持效果了。
  “……其实只差一点点就追上了。真可惜,没办法在城外拦下对方。”
  戈顿摸着后脑勺叹息道。
  “希尔妲,能拜托你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
  希尔妲自马车货台上取出好几人份的衣服。
  “这是这一带常见的民族服装。我是从刚才我们路过的村子顺手借来的……瑟希莉,不要瞪我啊,我有留钱赔偿人家啦。”
  瑟希莉躲在马车后,开始换起希尔妲得手的当地服饰。她将双手穿过质地薄而颜色洁白的连身裙袖口,并在其上将腰带系紧。染成接近黑色的深红色围巾则绕在脖子上,头顶也缠上头巾。这种打扮再披上防寒用的外套,似乎就是这里最常见的打扮了。另外,那条围巾上还有流星图案的刺绣装饰。
  “瑟希莉,你把这个藏在裙子底下。”
  已经换上同样衣服的希尔妲将一把穿甲短剑递了过来。
  “这种服装没办法携带较长的兵器。反正你原本的细剑也是刺击武器,用这个应该不会不习惯吧。”
  瑟希莉的左边大腿绑上了皮带,将希尔妲交给她的短剑固定在该处。这么一来,兵器就可以借用长裙掩盖了。另外,瑟希莉还在皮带中塞了几枚玉钢,皮带的后方也斜插了一根细长的筒状物——原来是胭脂色的剑鞘。
  “那是什么?”希尔妲不解地问。
  “亚里亚的鞘。既然对手会使用魔剑,带这个应该能派上用场。”
  由于剑并没有插在里面,所以乍看之下很难让人联想那是剑鞘。
  在这段期间,其余男性团员也把衣服换好了。他们以长裤取代裙子,但依旧是当地人的打扮。等所有成员都准备就绪,戈顿才对部下分别指示——
  “首先,你们当中的这三人,就在此处待命;当有紧急情况发生时,我们会以祈祷契约发出信号烟,你们务必要睁大眼睛注意。至于包括我在内的其余六人,则平均分为三组,分头潜入目标。”
  主要的进攻小组分别为瑟希莉与希尔妲、戈顿与一名男性团员。为了小心起见,他们决定采取不同的路径朝目标接近,并在市区重新会合。至于剩下的两人,则负责在市区待命,确保撤退时的逃脱路线。
  “事实上,潜入救援亚里亚的兵力只有四个人……?”
  “我们并不想引发正面冲突。就如同对手偷偷潜入都市掳走魔剑一样,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会比较单纯。”
  戈顿霍金斯之所以会被选为亚里亚救援部队的指挥官,实在是因为他在所有团长当中最擅长谍报与秘密行动。光是能排除万难来到希尔妲的祖国附近,就足以看出他的手段高超了。因此,瑟希莉在与这位团长交谈时,总是竖起耳朵,努力不漏听任何一个字。
  “大家要彻底压低自己的存在感,隐身于当地的人群中。希尔妲,你故乡的居民有什么癖好或特殊习惯,在此先教教我们。”
  “这个嘛……我的祖国因为是奴隶国家,所以整体看起来就是很没朝气。倘若欢欣鼓舞地人跨步走路,势必会引来旁人厌恶的目光。因此,如果可以,最好尽量——”
  听了希尔妲大略的说明后,戈顿团长又与她商量两组人马的会合地点。当希尔妲还隶属于祖国时,所待的组织似乎有好几处作为根据地的场所,最后救援部队决定将会合地点设在其中一处根据地附近。戈顿似乎不需要地图,光凭希尔妲的口头说明便能大致理解这座城市的结构。接着,这位团长才将自行整理出的要点重新转述给其他团员。
  “作战计划就是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戈顿环顾在场所有人,确认并没有任何说话声响起,这才点点头。
  “雷吉那多副团长当初交代的指示是,‘包括魔剑“亚里亚”在内,所有人都要活着回来’,所以我们务必要凯旋而归!”
  瑟希莉等人的救援行动便就此展开了。

  ——希尔妲确实说过这里“很没朝气”。
  但老实说,夸张的程度远超过瑟希莉想象。
  “你的头要垂得更低一点。”
  在希尔妲的小声警告下瑟希莉垂下目光,不过依然可以用眼角余光捕捉情报。
  希尔妲的祖国并没有设置严格的入境检查,两人很轻易便从北门混入市内。北门附近是普通老百姓聚集的街区,所以很快就发现一般居民的身影。
  瑟希莉迅速偷看这区一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等希尔妲以手肘顶她侧腹部后,她才慌忙收起脸上的惊讶表情,但内心的愕然依旧无法平息。
  ——这里连空气都很贫瘠啊!
  由于是气候严寒之地,这里的住家几乎都是以红砖砌成,建材找不出石头或木头等物资。虽然每栋房子都靠得很紧密,但红砖墙皆显得颜色斑驳,还布满凄惨的龟裂痕迹。此外,每栋房子都是在这种状态下放着不管,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大堆废屋。
  另一方面,路上行人的表情也一样忧郁。居民总是低着头,完全不与他人打招呼,对于错身而过的希尔妲与瑟希莉,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些人所穿的衣服也有类似瑟希莉身上的围巾,也就是上头有星星的刺绣,但大抵都呈现袖口迸裂、下摆沾满烂泥的狼狈模样,不太容易看出原本的造型。
  街区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很瘦、很脏,空气中弥漫着荒废的味道。
  居民的人数绝不算少,或者用拥挤来形容也不为过。只不过气氛为何会冷清到这般异常的地步?比起人们生活所发出的声响,风声听起来还更刺耳——
  希尔妲轻推着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的瑟希莉。
  “要你不惊讶大概很难,不过拜托不要停下来好吗?也不需要走太快,慢慢前进就行了。”
  瑟希莉不知该如何响应对方,只能默默地跟在希尔妲后头离开这儿。
  当两人走入设有商店的大道附近后,周遭的景色总算变得热闹一点。跟先前在街区一样,城内的人口果然还是很多,这两人一下就被人潮给淹没了。贩卖饮食的商店也传出了叫卖声,这种正常都市该有的现象让瑟希莉感到轻松不少。天花板低矮的建筑物占了绝大多数,或许是为了因应地震而设计的吧!
  大道一旁的角落似乎有许多人正在围观,这点引起了瑟希莉的注意。不知为何,所有围观的人都是男性,而且穿着打扮似乎比市井小民要高级不少。正当瑟希莉不自觉对希尔姐问“那是什么?”的同时——她的下臂很快就被对方扯住,并加快脚步走向远离围观群众之处。
  “希、希尔妲?”
  “你最好别看那个。”
  “为什么?”
  “那是买卖奴隶的地方。”
  瑟希莉在被拉扯手臂的情况下瞪大眼。
  ——就在大马路旁?
  她想再回头,却被希尔妲的一句“不准看!”喝止。
  “如果你过去看——甚至听那些人讲话,你一定会义愤填膺地冲进去。”
  瑟希莉没有回答,只是任凭对方拖着走。
  等希尔妲带她离开大道,两人才像逃命似地滑入一旁的小巷子中。
  只见希尔妲重新转向瑟希莉,以一句“……抱歉”开场。
  “我刚才失态了。你有什么感想我不清楚,不过那种事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可能是因为你已经习惯都市的生活了吧?”
  “是啊,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让你看到就是觉得很丢脸。”
  希尔妲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你在我旁边才是我失态的最主要原因吧!”
  耶?瑟希莉想继续追问,但对方却不愿讨论下去。
  只见希尔妲抬头仰望空无一物的上方,像是独白般对瑟希莉问:
  “我的故乡很糟吧?”
  “……嗯。”
  “由于是地震频繁的地带,所以住宅经常倒塌,但祖国的国民却没有能力修缮。在这种贫瘠土壤上很难种植作物,光是要维持生计就非常艰苦了,结果就算这样,国家还是不断要求人民生小孩。不是生一个、两个,而是一大堆。等那些小孩长大了,就可以卖到国外当奴隶,或是像我这样训练成战斗道具,以暗杀者的身分租借给他国。”
  希尔妲以手掩住颤抖的嘴唇,顺便为了温暖自己而吐出白色的气息。
  “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可是这里是你的祖国。”
  希尔妲望向瑟希莉,目光中带有足以刺入对方的尖锐。
  瑟希莉也毫不闪躲地面对她。
  “你上次不是说过一定要重建这里?”
  就像现在这样,希尔妲当时也是站在独立交易市的小巷内对瑟希莉表示。
  ‘你可不要会错意,我还是没放弃重建我的祖国。’
  那天说这句话的希尔妲看来气定神闲,但在听话的瑟希莉心中却十分清楚,关于故乡、关于要重建祖国这件事,在希尔妲的眼眸里可是崇高而远大的理想。
  “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
  希尔妲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啊——她微微吊起嘴角。
  “很抱歉,不过我已经没事了。”
  因为内心怀抱理想,所以不能在原地停下脚步。
  不管是自己或她都一样。
  “是吗,那走吧。最好不要让准备跟我们会合的霍金斯团长等太久。”
  两人离开小巷,再度肩并肩地朝目标出发。
  她们刻意挑选人多的地方,试图以人群作为掩护。
  “有件事想问你一下。”希尔妲压低音量,“你好像变得比以前冷静多了?”
  “我变冷静?你指的是?”
  “从都市出发以后你就很少发言,在部队里也几乎不提出个人意见。尤其是当你看到我祖国的实际现况后,我原本还很担心你会冲动地拔刀相助。”
  瑟希莉面露苦笑,因为她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有这样的念头。
  “这个国家的问题本来就该由这个国家的人民解决。我一个人能拯救一个国家吗?这么想未免太傲慢了。况且我也没什么力量,只要善尽自己的职责就已经够了。比起以前,我应该多少有些改变吧?此外,关于这次的任务,我是为了帮助亚里亚才坚持加入的,除此之外,我不应该去惹多余的麻烦。”
  ——理由真的只有这样吗?
  瑟希莉扪心自问。
  如今瑟希莉所采取的态度的确非常合情合理,没有人可以批评她做错了什么。但这种不会被人批评的选择反而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她的心跳加速,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快充斥于胸口内。
  那就好像是羽翼被拔掉般不自由,留下如铅的沉重思绪与身躯。
  比起直觉,自己竟然先仰赖社会规范行动?
  ——难道我只是单纯在害怕?
  瑟希莉想到这儿,脑子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等希尔妲冷不防揪住她的手腕,这才使她回过神来。
  “啊,抱歉,我刚才不小心发愣了一下。”
  “瑟希莉,该道歉的人是我。”
  瑟希莉听了不解地眨着眼,只见希尔妲正对着她解释——
  “我的长相似乎在组织内过于有名了。”
  瑟希莉这时才察觉对方的脸部十分僵硬。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缝隙中,确实有好几道黑影正不停窥看着她们两人。类似的视线不只出现在前方,就连侧面、背后,以及巷子内的阴影处都有——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被组织完全包围了。
  “现在没空一一理会那些人了,我们的目的只是抢回亚里亚而已。”
  “我明白。”
  “千万别跟丢啰,如果跟丢的话……你铁定会迷路。”
  “这点我确实无法反驳。”
  瑟希莉与希尔妲低声斗了几句,便再度展开行动。

  3

  这是一间只放了两张椅子的空旷房间。
  被绳索绑在椅背上的亚里亚只能坐在这张搁在墙边的椅子上,至于相反方向的另一头——则是那位无铭,以端整的姿态坐在入口旁的另一把椅子上。
  一只小碟子搁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上头的微弱烛火勉强照亮室内,唯一的一扇窗户也拉下了叶帘。自从亚里亚被关入这里,就再也没看过太阳是什么模样。由于时间感已然丧失,她根本搞不清楚此刻是白天还是夜晚。
  尽管从马车货台移入这间密室,亚里亚依旧一直处于无铭的监视中。就算偶尔有其他人跑进来,无铭依旧保持一贯的姿态丝毫没有反应。因此,亚里亚已经与她单独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
  即便如此,两人之间的交集依然很少。无铭就像一尊被放在那里的雕像般,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亚里亚也只好无力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横梁,默默想着相同的问题。
  ——寿命到了……吗?
  之前她完全没料到自己已到了该面对这个的时候,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征兆其实很多。自己身上所出现的症状,除了“寿命”这个内因外,实在很难以外在的影响来解释。也是因为如此,尤英才会遍寻不着解决之道。
  想哭的冲动已不知冲上心头多少次了,亚里亚差点哽咽起来。然而,她每次都死命闭上眼,完全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人看见自己痛哭的悲惨模样。不想出丑的原因,或许有一半是出自逞强吧!
  “你很难过?”
  “与其说难过不如说是后悔,因为我还没有——”
  亚里亚说到一半便瞪大眼睛、慌忙闭上嘴。她发现无铭正凝视着自己,如果亚里亚的记忆没错,这应该是对方首度主动提出质疑。
  “后悔,是吗?”
  无铭露出没有聚焦的眼神说道。
  “那种情感我无法理解。”
  “那当然,身为敌人的你怎么可能理解我的想法嘛。”
  “不同意,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无铭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的焦点再度对准亚里亚。
  在她的目光之下,亚里亚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对方这种逼视仿佛能看穿物体。与其说那是人类的眼睛,不如更接近野兽吧,是完全没有温度的无机质瞳孔——即使双方同样身为魔剑,亚里亚还是很难忽略对方散发的这种异样感。
  真的很像某个人。亚里亚突然想到——
  跟无铭拥有类似气质的她——魔剑‘艾华多妮’。
  “不管你的真实身分是不是恶魔,你的言行举止的确带有强烈的人类情感。”
  “呃……你是指我不像恶魔吗?很遗憾,我这样子并不特别。其他魔剑应该跟我很像,总有一、两种性格上的特征。”
  “或许那是普通魔剑吧,但我不一样。”
  “……你想说你并不普通吗?”
  “肯定是。如果你算普通魔剑的话,我就不能归类为普通。”
  ——这种问答的内容还真妙。
  “喂,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是道具——无铭如此答道。
  “我是无心的魔剑,也是没有个人意志的道具。”
  她其实就是我嘛!
  亚里亚突然有这种感觉。在无铭那缺乏光芒的瞳孔中,她仿佛发现了过去的自己。
  那是在与瑟希莉邂逅前,自己只是一把被拥有者视为物品的‘亚里亚’魔剑。
  ——看来你还停在那个阶段。
  一片漆黑的“某种容器之中”。
  亚里亚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刚才明明还在思索“寿命”的问题呀!
  但现在却非常想与眼前的这位同类对话。
  “我可以再问一次吗?你之所以没有名字的理由是?”
  “……”
  无铭突然闭上嘴,紧紧靠在自己背后的墙上。亚里亚本来以为她就要公布答案,结果她却在前一刻紧急刹车。看来关于这个疑问,对方暂时还不想替自己解答。
  既然如此,你就告诉我别的吧——亚里亚混杂着叹息问道:
  “我到底还要被关在这里多久?”
  “等与某国约定的日子到来。”
  “那你为何要一直监视我?我被绑成这样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吧?”
  “不同意。我是为了不让雄性人类对你下手才在这里监视。”
  对方毫不迟疑地说出的答案,让亚里亚顿时吓傻了。
  “……所以你不是在监视我,而是在监视其他人类?而且还是你的同伴?”
  “肯定是。严格来说不是同伴,而是拥有者。”
  “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你被强制性交事情会很麻烦。”
  “性——”
  这女人在胡言乱语什么呀!
  不理会瞠目结舌的亚里亚,无铭继续平静地说:
  “目前拥有我的组织成员,习惯对俘虏进行强制性交。因此,为了不让他们对你下手,我才要在这里监视。”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激你耶……”
  就算不必刻意检视,也能确定亚里亚的身体几乎跟人类女性一样,因此,类似的危险其实一直存在于亚里亚身边。只不过,以往她的拥有者基本上都不愿让她以人类姿态出现,而且很幸运地,那些家伙也没有变态到对非人类的魔剑产生性欲。
  无铭能顾及这点主动保护自己,的确是帮了亚里亚一个大忙。
  “你说被强制性、性交事情就会很麻烦,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对于已经无法变化为剑的你来说,那是仅存的价值。”
  ——哎呀?
  哎呀呀,亚里亚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恶魔跟人类可以产下后代吧?”
  “……嗯。”
  这是亚里亚前不久才从尤英那儿得知的事实——恶魔跟人类也能进行交配。只不过像这样的异种杂交,所生的后代不具备生殖机能——
  “你有想过,像我们这些兼具人类外观的魔剑,为何全都是雌性而没有雄性?”
  “没、没想过。”
  哎呀呀呀,事情果然是这样呢!
  亚里亚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魔剑对神所抱持的憎恨远超过人类所能想象。除了企图以自己的刃消灭神,还抱持着就算办不到也要把遗志传下去的机能。那是为了让自己的刃毁损后还能有人取而代之——”
  也就是说,即使生理上有缺陷,魔剑体内还是跟人类一样有类似的机制——以人类的方式将可能性传承下去。光是这点,对亚里亚来说就算意义非凡了。没错,在庆典那天夜里,她对尤英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只能拿来伤害他人的自己,竟然也有创造出另一个生命的能力,这点令亚里亚欣喜无比。
  然而——
  “魔剑只会生下魔剑。”
  她所被赋予的宿命却狠狠地踩了她一脚。
  “兼具人类外貌的我们之所以只有雌性,目的就是要接受人类的精子,发挥生出下一代魔剑的机能。后代将在我们的体内锻炼成剑,并将母体的生命力完全吸干后才会诞生。”
  只能拿来伤害他人的自己,果然只能生出同样拿来伤害他人的玩意儿。
  与人类相似的生理机能、人类传播后代的方式、可能性——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魔剑只不过是一种连生育机能都要被利用的诅咒品。
  “因此,即将面临大限的你,唯一剩下的价值就是生下魔剑。”
  但,这件事不能交给来路不明的人类去做,得由帝政同盟国他们所准备的合适男性进行才可以。无铭想要对亚里亚说明的,其实就是这个。
  “……哈哈,拜托你们饶了我吧。还有多少夸张的事没告诉我?”
  亚里亚只能苦笑以对。自己身为魔剑这点是绝对无法逃避的现实,毕竟她就是为了要弑神才诞生的恶魔,这种严苛的宿命迟早有一天会挡在自己面前,阻挠自己开创未来。她甚至没有半点选择的空间,只能按照宿命选定的道路。
  ——真是愈来愈讨厌了。
  亚里亚觉得很不满。
  非常不满——即将变成火冒三丈的程度。
  “别开玩笑了!”
  她将体重全放在椅子的前两脚,让被捆绑的身子勉强向前探出。
  她伸长颈子,咬着牙,竖起一对柳眉大骂:
  “别开玩笑,我怎么能任凭你们摆布!”
  亚里亚以坚决的目光瞪着无铭那寂静无声的瞳孔。
  “你决定要拼死抵抗?”
  “那当然。比起被当作你们的道具,我还不如自我了断比较轻松。”
  不论严酷的命运要如何逼迫自己,亚里亚手中仍旧握有一项牢不可破的事实。
  即便身为魔剑的宿命要阻挠自己也好。
  即便想要利用自己的家伙层出不穷也好。
  “我永远是瑟希莉的战友。”
  那个事实便是,亚里亚身为瑟希莉·坎贝尔的搭档这点。
  她绝不想在有辱这位高洁友人的污秽姿态下死去。
  “我会一直战斗,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她永远要以瑟希莉的武器之名迎接挑战。
  那是亚里亚早就决定好的选择,也是亚里亚这把魔剑的生存之道。
  “……是吗?原来这是你的想法。”
  无铭像是在叹息般以轻微的声音喃喃道。
  “没错,我可不会乖乖照着你们——”
  “如果以人类的说法,嗯,我并不讨厌像你这样的魔剑。”
  “什么……耶?”
  怒火攻心的亚里亚有种一下子失去目标的错愕感,这让她不自觉失去平衡,椅子也一路朝前倾斜。她赶紧以双腿勉强撑住,避免椅子就这样直接朝前倒下。她以脚尖为立足点,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现在的姿势,尽管感觉很狼狈,但她依旧努力试着反问:
  “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跟你果然还是不一样,我连普通的魔剑都当不成。对这样的你,我必须表达敬意,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即使是寿命即将终结的我们,还是有某种方法可以最后一次变为魔剑。”
  不会吧——亚里亚发出惊愕之声,椅子终于支撑不住而往前狠狠倒落。
  无铭并没有表现出想帮亚里亚站起身的样子,只是我行我素地继续说:
  “那个方法是——”
  但房间的门却在这时突然被大声打开,就好像刻意要打断她们两人的对话一样。

  4

  组织的谍报员把独立交易市拥有的魔剑带回来后,便已经预期都市迟早会派人前来夺回。
  因此,组织的所属成员都做了迎击的准备。事实上,当那名黑发女子潜入城门的时点,她——希尔妲·柯文迪许的存在便已被组织掌握。
  这个组织是以被特殊训练为战斗与间谍专家的奴隶所组成,此外他们所属的国家,对平日视为走狗的奴隶叛逃一事,也向来采取绝不宽赦的态度。他们刚自返国的间谍手中掌握了那名形迹可疑的女子——况且她还手持穿甲短剑,又对奴隶烙印特别敏感——已投靠独立交易市的情报,便在一夜之内将她的追缉令散发下去,传遍整个组织。透过某个曾与该女子同时隶属组织的证人发言,组织更确认了该女子的姓名。
  当天,在北门发现外貌与那名叛徒极为相似的人物后,组织便迅速撒下包围网。
  目标是两名分别为黑发与红发的女性,任务是在市街中逮捕或杀死那两人。
  至于组织没有预期到的,则是那两人的实力——
  尽管身着黑装束的组织人员部署在大道上的目标周边,两名女子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人群当中。黑衣人们以潜行的姿态低头钻入群众中搜查,终于,那个黑发目标突然在其中一名组织人员面前飞身而出。在大道的正中央,黑发女子分别取出暗藏于左右大腿的穿甲短剑,直接逼近眼前这名黑衣人。
  被称为穿甲短剑的这种锥刃武器,在以暗杀为主要任务的组织内,可说是相当基本的一种装备,被训练为奴隶战士的组织成员,当然很清楚利用这种武器的战斗方式便是抢先刺入人体的要害。因此,他们早已看出黑发女子将如何以手中这对穿甲短剑对自己施展攻击。
  正当黑衣男以为黑发女的突袭已在掌握之中时——
  他自己所持的穿甲短剑却在手中消失了。
  “嗄——”
  黑发女以交叉成×字形的短剑对准黑衣男的手边——卡住穿甲短剑的护手后立刻扭动自己的手腕,将对手的兵器用力向上挑开。黑衣男的武器一下子冲上天空,自原本的拥有者视野内彻底消失。这种迅速到骇人的高超技巧还没结束,正当黑衣男发现失去手中短剑而想取出备用武器时,黑发女子的短剑早就先一步深深刺入他的大腿,使黑衣人不支跪地。
  当短剑自对手的大腿拔出时,一道血泉也自伤口向半牢拉出一条红线。
  黑衣男喷出的鲜血立刻濡湿了来往行人的脸颊与头发。
  “咿!?”
  在白昼的大街上有人亮刀生事——以第一个被血喷到的行人惨叫声为讯号,恐慌立刻像传染病般弥漫了整条大道,使人群陷入恐慌。
  黑衣人们立刻就察觉,黑发与红发女子的目的是趁乱逃跑,于是便兵分二路,一边派人迂回堵住目标的去路,一边持续在目标的正后方追赶。黑发女子顺利地钻过惊慌疑惑的人潮缝隙间逃脱,但另一边的红发女就没那么幸运了。追击而来的黑衣男一下子就赶到红发女毫无防备的背后——看来她要惨遭报复了。
  结果红发女子却灵巧地翻动四肢,猛然而迅速地连续刺出穿甲短剑,这种攻击方式就好比天上下了一场针雨般,毫不留给对手喘息的余地。体积狭小的椎刃尖端就如雨滴敲打大地那样轻快而猛烈地一次次贯穿眼前的空间,几乎毫无破绽地守住了红发女的正面。
  一名黑衣男无法全盘掌握如此惊人的突刺速度,在感觉到一种仿佛被雨水痛击过的错觉后,他便自肩膀、腿部以及手腕喷出鲜血,凄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过,即使有一个同伴摔倒了,其他黑衣男依旧不放弃自左右两侧夹击红发女子。他们其中一人拿着单刃短剑,另一人则是以双刃剑进攻,手中的凶器不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
  准备迎击的红发女首先对准一人——也就是拿双刃剑的家伙,朝他怀中用力跨出一步。她巧妙避开了黑衣男的纵向斩击,并来到只要花四分之一秒双方身体就可直接接触的超近距离内,紧接着迅速回转。红发女利用离心力,以穿甲短剑的柄头狠狠敲了对方的惯用手手腕一下。黑衣男被击中的那只手顿时失去握力,双刃剑因此滑落。
  红发女子则在剑落下的途中以空着的左手将武器一把夺走,之后便转了个弯,朝相反的方向狂奔。等她回头顾盼,才发现另一名黑衣男正要挥出手中的单刃短剑。结果那把凶器根本来不及割裂红发女的额头,反而不偏不倚地砍在第一个黑衣男的侧腹部上。
  这一切发展间不容发——
  武器被抢的敌人顿时发出闷重的哀嚎。而红发女则在不知不觉中反手握住穿甲短剑,对准与自己身体紧贴的黑衣男腰部狠狠刺入。趁对手因疼痛而动弹不得时,红发女又一把将其撞飞,使他的背部狠狠摔在地上。
  “这把武器我借走啰。”
  红发女改以右手重新拿好双刃剑,并潇洒地迈开步伐。
  获得长兵器的她气势愈发惊人,将降于面前的障碍一一排除。

  人群逐渐朝四周退避,使沿着商店街的这条道路变成了无人的空间——
  希尔妲此时正与另一名黑衣男交锋。双方交互使出肘击与踢腿,并试图以左右手的穿甲短剑牵制对方。
  ——可恶,这样下去会很不利。
  希尔妲在内心咒骂道。自己的战斗技术在组织中虽然不弱,但男女之间的腕力差距还是很显著。每当刀刃相互撞击时,她两臂所感受到的麻痹便愈来愈严重。
  如果遇到每个来袭的对手都要全力对战,自己没多久就会撑不住了。该如何是好啊?
  黑衣人果然开始朝希尔妲逼近。正当对方看准希尔妲脚步停滞的时机并一口气冲来时——一旁的瑟希莉恰好及时介入。她以剑身豪迈地敲了敌人的侧头部一下,立刻使那名黑衣男昏倒在马路中央。
  “让你久等了。”瑟希莉瞥了气喘吁吁的希尔妲腿部一眼,“你的伤还好吧?”
  没问题——希尔妲还特地以鞋跟轻轻踢了地面一下。
  “状况好极了。多亏有你的祈祷契约。”
  “要谢就谢之前教我治疗术的帕蒂吧!”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很有默契地再度开始移动。
  瑟希莉跟在身为本地人的希尔妲后方,手中还提着那把自敌人手中夺来的武器。她们穿过市街后便钻入建筑物之间的岔路,然后又在数次分歧的小巷子里左冲右突。
  为了甩开追兵,希尔妲尽可能采取复杂的逃脱路线。
  “你自己该不会迷路吧?”
  “这里可是我的故乡,秘密通道之类的我多少还知道一两条。”
  她们继续在狭窄的小巷中奔驰,即使是交谈也没减低前进的速度。
  “所以,希尔妲现在有什么想法?”
  “……这种状况下很难与霍金斯团长会合,大概没办法按照之前的计划了。”
  “的确,团长应该也察觉到刚才那场骚动了。”
  希尔妲略微回过头,怯生生地问瑟希莉:
  “那你自己又有什么主意?”
  嗯——瑟希莉点点头。
  “既然如此也是莫可奈何啊,我们两个直接去救亚里亚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希尔妲极其无奈地叫苦着。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就是躲在某处观察对手的动向,但这么一来亚里亚搞不好又会被带走,使之前的努力完全白费。一边躲避追兵一边与同伴会合又不是件容易的事,另外一组人在这种状态下想必也很难自由行动。
  如果要完成任务,就得趁现在做出决断。
  “只有两个人应该很难救出亚里亚吧,这样太莽撞了。”
  “可是我们还是得试,不是吗?”
  ——这女人每次都说得好像很简单。
  希尔妲有种想抱头惨叫的冲动。
  她原本就很清楚瑟希莉的大胆与鲁莽,所以如今得到的响应也不算出乎预料,只不过希尔妲还是很难轻言同意。
  况且原本是奴隶的自己能顺利背叛祖国并逃亡已经算是一种奇迹了,根本没有必要陪瑟希莉自投罗网。
  “我反对那种作法,那只会害我们白白丧命。”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告诉对方。
  “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亚里亚被关的详细位置,到底该怎么进行调查?”
  “这个嘛……”
  正当后方的瑟希莉开始迟疑时——走在前头的希尔妲刚好绕过一条小路的拐弯处,一道黑影也冷不防从视线死角朝两人飞奔过来。
  由于双方都被彼此吓了一大跳,起初就只能相互瞪着对手、愣了好一会儿。
  “快趴下!”
  瑟希莉的吼叫声终于推动了暂时停滞的时间。
  她能有这种近乎直觉的反应,或许该归功于平日严苛的训练吧。当希尔妲也半反射性地将身体压低时,瑟希莉的刺击便从同伴的头顶向前掠过。穿甲短剑的尖端与黑衣人狼狈闪出的刃器相接触,发出令人不快的撞击声,随后便各自弹了开来。不过——
  就好像与手中的短剑交棒般,瑟希莉用另一只手挥舞双刃剑,以横扫的轨迹撕裂大气。
  斩击在建筑物与建筑物间的狭窄通道不停使出。本来在这种环境下,要勉强施展长兵器势必会被墙壁阻挡,但瑟希莉却没表现出半点踌躇。她的剑滑过半空,描绘出惊险闪过墙面的斜向轨迹。
  交剑声再度响起,火花也落在趴地的希尔妲头顶。黑衣人虽然勉强挡住瑟希莉的剑,身体却像被大铁锤敲了一下似地后退了好几步。
  希尔妲见机不可失,立刻以脚尖在地面上滑行,试图攻向对手的下盘。黑衣男因毫无余力闪避而狠狠摔了一跤,再加上希尔妲随后又自后方制住对手的双臂,更是完全封锁了敌人的行动。
  “真是吓死人了。”
  被压制在地上的黑衣男方才似乎惨烈地撞到头部,所以此刻还兀自发出低沉的呻吟。至于骑在他身上的希尔妲则放松似地叹了口气,又以侧眼窥看一样被吓到脱力的瑟希莉。
  ——这家伙到底进步了多少啊!
  不论是身法、瞬间的判断力以及单纯的臂力,都跟最初与希尔妲为敌时判若两人。很明显地,瑟希莉已经进入了更高的境界。在这种陌生的敌方地盘还能如此顺畅地作战,就是她已经脱胎换骨的最好证明。
  希尔妲心想,这跟她的战友亚里亚无法再变身为剑或许也有关。最近的瑟希莉在锻炼时简直像不要命一样,“无法使用魔剑”这点似乎连带影响到她的心理层面。
  一旦面临困境,瑟希莉坎贝尔反而会愈挫愈勇。
  只不过,希尔妲思索着,这也并非全然没有问题。
  “我的状况还是不太好。”
  瑟希莉一边轻轻挥舞手中的双刃剑,一边念念有词地咕哝着。
  “动作变得非常迟钝,倘若亚里亚也在这儿的话——”
  最让希尔妲无奈的,就是瑟希莉依旧完全无法满足现况这点。
  由于她每天都跟哈泽尔一同与对方进行训练,事实如何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了。现在的瑟希莉实力在自卫骑士团中已无人能出其右,光是以战斗能力来看,就连团长们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但即便如此,瑟希莉依旧毫不满足。她总是抱怨着还不够还不够,不断提高自我训练的分量并累惨了一起训练的后进。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想练到就算没拿魔剑‘亚里亚’也一样强的程度?
  所以瑟希莉才会如此地无法满足,除非她哪天练成空手也都能与魔剑对抗的身手。
  贪心也该有个限度吧,希尔妲心想。
  但希尔妲也认为这女人确实有可能达成目标,她更希望自己能追上对方的脚步。
  希尔妲边叹息边对瑟希莉问:
  “……你确定光凭我们两个就能平安救出亚里亚?”
  “我无法保证能全身而退。”
  果然,对方一派轻松地如此回答。
  瑟希莉那毫无疑惑的眼神正盯着希尔妲。
  “正如先前我所说,计划已经出现障碍。敌方正在大街上加强戒备,要与团长会合的成功机率不高,即使躲在暗处等待风头过去,也不见得能等到对手放松戒备——更何况我们是以救出亚里亚为最优先目标,看来也只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了。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希尔妲紧紧抿着唇,微微低下头。
  ——看来我也得下定决心才行。
  过去身为奴隶的经验让希尔妲很容易产生退缩。心愿永远不可能实现、工作最好能推给他人——对于一个长年抱持这种价值观的人,很难像瑟希莉那样单纯为了某人、不顾自己安危就轻易投身战斗。
  ——不过,这不就是我现在的工作内容吗?
  独立交易市公务员、隶属三号街自卫骑士团的希尔妲柯文迪许。
  如果不想让这个名号蒙羞,就得舍命拯救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如今希尔妲终于有了觉悟。
  “……好吧,看来我也只能舍命相陪了。”
  她点点头,瑟希莉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我最喜欢不论怎么抱怨最后都会帮忙的希尔妲了。”
  “你可别太嚣张啊!”
  希尔妲迅速撇开视线,但依然感觉脸颊有些燥热。真希望不要被那家伙看穿心思。
  喂——希尔妲转而呼喊被自己压制在下面的黑衣男。
  “你还没死吧?魔剑‘亚里亚’被关在哪儿?”
  “谁、谁会告诉你——咕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黑衣男耳朵顿时溅血。
  原来希尔妲以穿甲短剑的刀刃挖下他耳朵的一块肉。
  “希、希尔妲?”
  “愈早让他招供愈好,不然到时后悔的会是我们。”
  希尔妲不理会紧张兮兮的瑟希莉,冷酷地如此宣告。
  她一边压着处境凄惨的黑衣男身躯——一边承受对方喷到自己脸上的鲜血。
  “我得适度采取残酷的手段才行。”

  从黑衣男口中打听出亚里亚的位置后,两人利用祈祷契约先治愈好双方的伤口——接着再度展开移动。瑟希莉等人利用不断迂回的方式好不容易脱离小巷,并来到市街外侧。在石砌与砖造建筑物较多的这区,目的地的房屋却是一栋木造建筑,所以一下子就被两人找到了。这里是希尔妲过去所属的组织划定的地盘之一。不过房子尽管是组织所有,外观依旧乏人照顾,呈现出强烈的荒废气象。
  “要潜入那里应该不难。虽说要看外头的警卫数量而定,但只要以跟他们相同的装扮自阁楼的入口混进去,接下来就不难处理了。”
  正如希尔妲所说,侵入房子本身并不困难。房屋四周设置的警卫人数似乎不多,真没想到戒备会这么松散。她们破坏了面对后院的某扇窗户叶帘后,便轻而易举地进入组织的根据地。
  从那扇窗子首先可抵达的好像是房屋的休息室。两人自窗缘跳到脏污的地毯上,立刻低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如果知道确切的房间位置就好了。”
  “只能采取地毯式的搜索了。真正的难关是从找到亚里亚以后开始。”
  要带着被掳走的人质逃亡其实比想象中困难。三个人的行列光是稍微移动就会引起他人注目,何况又没人负责确保逃亡路线。此外,瑟希莉她们最终必须返回的目的地可是位于遥远北方的独立交易市,拯救亚里亚的行动应该要到与她碰面后才算正式开始吧!
  “总之,先去找亚里亚吧!”
  于是这两人便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展开搜索行动——没想到,没过多久她们就发现不对劲。屋子里根本没有半个人,不论哪个房间都毫无人类活动的气息。当然,亚里亚的身影也没有在此出现。瑟希莉之前还以为闯入对手的阵营势必会遭遇一番激战,如今面对这种结果还真让她傻了眼。
  但希尔妲所感受到的气氛远比她糟糕。
  “……中计了。”
  “耶?”
  来到应该是厨房的地方后,希尔妲边从窗子窥探外头的状况边叫苦。
  “难怪没有人,那些家伙全到外头包围我们了。”
  愕然的瑟希莉也悄悄探出头。仔细观察,果然可以发现邻近的建筑物后方与屋顶上都有三三两两、正在移动的人影。而且,从更远的阴影处,还有许多家伙朝这里逐渐接近中。
  “被刚才那个家伙耍了吗?”
  “不知道,反正这间屋子只是陷阱。看来他们是下定决心非抓到我们不可。”
  瑟希莉注意到,希尔妲在抱怨这个的同时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结果拯救亚里亚的计划又失败了,而且还把自己逼入绝境。
  瑟希莉咬着唇。
  ——亚里亚,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我们绝对会赶到你身边的。
  “被敌人团团包围了,是吗?”
  “……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讨论的,总之不能坐以待毙。”
  “结果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
  “趁对手还没完全部署完之前快走吧。”
  希尔妲显得非常沮丧,但在瑟希莉催促下她马上调适好心情。
  “既然如此就只好大干一场了。”
  两人粗暴地踢破厨房的紧急逃生口并冲出屋外。没多久,四周石墙与邻屋后方的黑衣人便一一现身。乍看之下第一批应该有五人。瑟希莉与希尔妲不待对手接近,决定主动朝正前方的其中一名强行突破。
  瑟希莉狂暴的一击,二话不说便敲落那名敌人的武器,希尔妲的跳踢也迅速在后头补上,狠狠地命中对手的脸部。单点突破!边喷出鼻血边倒地的黑衣男已不构成威胁,两人加紧脚步从他身旁一溜烟而过——然而,眼前却出现了另一批的三名黑衣男再度挡住去路。
  瑟希莉见状并不停下脚步,而是直接朝那三人的行列冲刺。她先以左手的穿甲短剑挡住对手的兵器,再以右手的剑斩杀另一名黑衣男。这种重力加速度的攻击威力根本不是对手所能想象的,被锁定的目标只能不由自主地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希尔妲,这里——”
  但当瑟希莉回过头,却发现希尔妲已被另一名黑衣人缠住了。至此为止的连续战斗已在她身上留下不可忽视的疲劳感。每当双方的兵器交锋,希尔妲所表现出来的不稳,看在瑟希莉眼里可是非常明显。
  两人的逃亡行动也因此被挡下。在她们被拖住的时候,其他敌人当然会迅速赶上,完全包围此处。瑟希莉与希尔妲只能背对背伫立着,各自对准眼前的黑衣男刺出手中的武器——
  “看来好像不太顺利啊!”
  “……我已经快哭出来了,为何你还能这么冷静啊?”
  即使是背对背,瑟希莉也能感觉到希尔妲在发抖。
  瑟希莉只好用自己的背部撑住同伴。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完蛋。”
  即使陷入如此重围,瑟希莉依旧没露出半点惧色。



  毕竟在此之前她早就撑过了无数次生死交关的场合——并与亚里亚携手跨越。
  虽然现在亚里亚并不在场,自己也无法仰赖她的协助。
  ——这就是所谓的考验吧!
  瑟希莉心想。自己是否能在亚里亚缺席的状态下突破逆境,进而成功地拯救出战友……如果办不到那可就糟了。毕竟之后的战斗情势只会更加激烈、严峻,如果想与亚里亚继续一同作战,身为伙伴的自己就得变得更为可靠才行。
  就像自己过去一直仰赖亚里亚的力量,以后自己也要成为亚里亚的支柱。
  瑟希莉期盼自己能更有资格担任亚里亚的战友——所以才要好好活下去,持续加强锻炼。
  “希尔妲,等一下如果发生紧急状况我会保护你的。”
  “别开玩笑了。”
  瑟希莉这才发现,背后那家伙已不再发抖了。
  “对待新人绝对不能手下留情。”
  瑟希莉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样才是自卫骑士团的一份子。”
  黑衣男子们逐步缩小包围圈,瑟希莉也压低重心,做好战斗的准备。
  但就在这时,他们的其中一面包围人马被爆炸所震飞。
  “那是什么——” “唔哇啊啊啊啊啊!” “发生什么事了!?” “是火药吗?”
  爆炸与怒吼、惨叫声让现场瞬间引发大骚动。有个类似喷火口的玩意儿穿透地面还不停冒出白烟。侥幸逃过爆炸的黑衣人们,只能愕然地望着被烧焦并倒地的同伙。
  对那玩意儿相当陌生的这群人,当然不可能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瑟希莉与希尔妲就不意外了。
  她俩很清楚,刚才的爆炸是由祈祷契约造成的,于是便趁机朝包围圈外开溜。这两人趁敌方阵营陷入慌乱时,一口气冲入白烟之中,并藉此成功地逃出生天。
  白烟的另一头果然有两匹栗色的马正在等待二人。
  其中一匹马上还跨坐了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
  “霍金斯团长!”
  快上去——戈顿以下颚指着剩下的那匹马。
  抢先赶到的希尔妲立刻踩上马镫,随后才来的瑟希莉也在前者的协助下骑上马匹。瑟希莉这时察觉敌方正朝这里投掷飞刀,不过很快就都被她以双刃剑在半空中打落。
  马匹开始朝前狂奔,瑟希莉慌忙紧抱住希尔妲的腰部。
  疾驰的马儿使他们离黑衣人愈来愈远,最后终于穿越了城市的大道。
  瑟希莉对着并排在一旁前进的戈顿侧面喊道:
  “团长真厉害,竟然能找到这里!”
  “谁教雷吉那多副团长的建议这么受用——‘想要找瑟希莉·坎贝尔,只要对准骚动的中心搜寻就对了。’”
  那是什么鬼话啊!
  “霍金斯团长,亚里亚不在那栋——”
  “她本来是在里面没错。”
  戈顿抢先打断希尔妲的说明。
  “因为你们之前引发了骚动,她才会被带往他处。不过,不必担心,我已经从别的敌人那儿打听出她现在的位置了。”
  仔细一瞧,戈顿的衣服正面也有不少血迹。看来他也抓了好几个组织的人,并进行过跟希尔妲类似的严刑拷问吧!
  “其他团员已经去找还在城外待命的人会合,并要求他们尽量朝新的地点移动。至于我们就直接朝亚里亚被囚禁的位置冲刺吧!”
  瑟希莉点点头,并努力忍耐马匹急速前进所产生的晃动。
  “新的位置究竟在哪儿呢?”
  “从这儿再往南走!”

  5

  这块土地比瑟希莉她们所位于的奴隶国家更偏大陆南方——
  看起来只是座毫不起眼的偏僻小镇。由于刚好位于两座都市相连结的道路边,所以设有许多住宿设施。这里的店铺主要都是靠商人、旅行者以及佣兵的消费而生存。小镇从邻国买来奴隶充当劳役,在主人的命令下,奴隶只能默默地处理家事或照顾马匹。
  这座提供住宿的小镇——如今正因四处窜出的黑烟而笼罩在一片阴霾底下。
  被火烧灼过的痕迹遍及了每处瓦砾堆,黑烟则拖长了尾巴升上空中。无法分辨性别的焦尸、从背后被砍死的佣兵尸体、死状异常凄惨的镇民尸体与那些被破坏的武器残骸凌乱地散置一地。被集合在广场且被绑住双手的残存俘虏们个个陷入恍惚或崩溃大哭的状态,只有全身穿着黑色铠甲的战士们,以事不关己的表情昂首阔步于小镇中。
  其中一名大汉则盘腿坐在民宅的屋顶上,眺望底下的光景。
  这名壮汉虽有一头蓬松的乱发与胡渣,但鼻梁却异常端正,而且身高夸张到让人必须仰头才能看清楚的地步。他虽然跟底下在搜刮财物的其他战士穿着相同的铠甲,体型却远远比众人大上一号。
  男子似乎很讨厌会遮蔽视野的头盔,所以大喇喇地露出了脸部。刚刚才侵略完毕的小镇全貌尽收他的眼底,但男子的表情似乎显得很无趣。
  “荷列休,原来你在这儿。”
  听到后头传来说话声,男子——荷列休·迪斯雷利便同过头。
  那里伫立着一名身着黑甲胄、肩扛战斧的女战士。她那金色的秀发于耳廓上缘切齐,此外还拥有如陶瓷般洁白优美的面容。只不过,女战士的美貌完全被过度严肃的表情给掩盖掉了。
  女性爬上梯子,缓缓步向荷列休的身旁。
  “请你不要随意乱跑,这样我要找人会很麻烦。”
  “……我会注意。”
  听完荷列休不带感情的响应后,女战士——法蓝西丝卡叹了口气。不过,她并不想继续唠叨下去,只是眯上眼,与对方一样俯瞰底下的光景。
  “那些叛乱份子也不过如此。”
  法蓝西丝卡所率领的帝国战士团,偶尔会为了征讨那些不愿加入帝政同盟国旗下的叛乱者进行这样的远征。这回是听说有叛徒潜入这座小镇,所以才会在清晨率兵攻打。
  “你的眼镜没摔破吧?”
  荷列休冷不防这么问,法蓝西丝卡立刻皱起眉。
  “眼镜?”
  “这次的远征目的不是为了考验我吗?”
  “……被你发现了。”
  这名壮汉的脑袋倒是意外聪明——法蓝西丝卡在心中自言自语着。
  当然,关于荷列休的战斗能力根本不需要考验。在之前进行过的帝国战士团选拔中,他已充分证明过。早晨的战斗中他也表现出以一挡千的实力。
  问题在于,“这家伙到底听不听指挥”?
  拥有力量的人经常会过度自负,甚至因此采取任性的行动。这次远征之所以要带荷列休同行,就是为了确认他身上是否有前述的不安要素。本来像这种程度的敌人,根本不需要派他出马才对。至于测验的结果嘛——
  “荷列休·迪斯雷利,你比预期中还要优秀。”
  法蓝西丝卡以慰勉的口吻回答。
  “之后也期待你能在帝国战士团中更为活跃。”
  结果荷列休只吐出一个“嗯”字。
  事实上,他乖乖听命的程度远超过法蓝西丝卡所想象。只要一声令下,不管是小孩或老人他都照杀不误,也不会因贪功而做出扰乱骑士团秩序的行为。他的工作态度可说无懈可击,甚至可用成熟稳健来形容。
  但在得到这种结果后,法蓝西丝卡反而更为不安了。
  ——他太过忠心。
  他对功勋毫无贪念,对搜刮财物毫无兴趣,不迷信自己的力量,也不会对人类鲜血产生不正常的变态执着。当然,他也不是为了守护什么而战斗,更不可能是因为崇拜齐格飞或自己才有如此的表现。
  荷列休只是单纯而严肃地做好分内的事。
  这在法蓝西丝卡眼底显得很奇特。
  ——这名男子究竟为何而战?
  来自前同盟列国的前僧侣、杀人魔——荷列休·迪斯雷利。
  虽然法蓝西丝卡不太甘愿——自己的真正拥有者应该是齐格飞才对——但最近她都是以荷列休所持武器的身分行动,只不过到了现在,她还是摸不清那家伙的底细。
  喂——荷列休突然很不耐烦地唤着法蓝西丝卡。不只是对她,他对任何人都不太考虑身分或地位高低之类的问题。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不,还有别的事。之后我要跟前同盟列国的间谍碰面,你也一起去吧。”
  于是荷列休便表情不耐地站起身。
  “什么间谍?”
  “那家伙被命令前往独立交易市搜集情报,今天刚好是要回来报告的日期。”
  “独立交易市?”
  没错——法蓝西丝卡点点头。
  “间谍所属的组织也有一把魔剑,可以利用她在都市找寻某样目标。”
  魔剑‘艾华多妮’拥有能感应同类的特殊能力,至于间谍组织所持的魔剑也很相似,只不过不像艾华多妮那样,可以明确指出具体的位置与方向罢了。但要确认同类的存在还不成问题。
  “为了检证我们想找的目标在不在都市,所以才会派遣间谍。”
  此外,间谍组织拥有的魔剑——‘无铭’,由于诞生经过有些特殊,所以性格显得颇为怪异。
  她到底能不能完成任务——法蓝西丝卡只担心这点而已。
  “要找的目标也是魔剑?”
  “没错。是一把最近下落不明的魔剑。如果我们早点掌握这项情报,之前袭击都市时就可以让艾华多妮去找了。”
  “刻意派出间谍加以确认——那玩意儿这么重要?”
  “你的脑袋果然很灵光。”
  法蓝西丝卡忍不住浮现,接着便加以说明。
  “要找的目标是现存的‘圣剑之鞘’——也就是坎贝尔家前两代主人魔剑化后的产物。”
  剩下的事以后再说——法蓝西丝卡到此打住。
  “约好的时间快到了。另外,菲萝尼卡也会跟我们同行。”
  壮汉至此终于出现明显的表情变化。只见他皱着眉——
  “为什么?”
  “就跟这次测试你一样,诺亚·加德莱特也正在接受操控菲萝尼卡的严格训练。为了测试是否能派上用场,所以必须透过实战。”
  “对那个家伙来说太早了吧!”
  “应该是已经太迟了才对。”
  法蓝西丝卡转身面对梯子的方向。
  “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真是够了,我竟然会习惯起这种被紧紧绑住的姿势。
  再度被捆上绳索的亚里亚躺在被帆布包覆的马车货台上,边露出苦笑边心想。
  跟自己待在同一个空间并俯瞰过来的家伙果然又是无铭。她依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仔细想想,亚里亚自从被掳走以来,还没看过她的持有者长什么样子。
  货台继续摇晃,这辆被帆布覆盖的马车似乎正驶向要与帝政同盟国秘密会谈的地点。
  躺在地板上的亚里亚努力扭动脖子,朝上望着无铭。
  “被交给那个国家的我,最后一定会被强迫生下魔剑的后代吧?”
  “肯定是,你的价值就只有那个。”
  这种说法真是让人火大。
  “那只是对你们来说吧!”
  亚里亚以轻描淡写的口气反驳,但其实内心已被悔恨的漩涡所盘据。
  无法变化为剑可是魔剑的致命缺陷。在失去战力的情况下,魔剑所残存的功能就只剩下“生产魔剑的后代”。况且以此诞生出的魔剑,还不是交给瑟希莉他们,而是落入敌方之手。
  这几天听到太多光怪陆离的事,让亚里亚的思绪多少产生了混乱。不过她如今所怀抱的念头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对于自己成为战友瑟希莉的累赘与麻烦,感到极度的后悔。
  亚里亚终于察觉出……
  自己太过愚蠢,之前竟然被什么“人类的可能性”所迷惑,而忽略了自己真正的本质。
  自己唯一的存在之处,就是以魔剑之姿被握在战友的手中。
  ——我明明早就决定好自己的价值了呀!
  先前无铭曾提过,事实上,大限将至的魔剑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最后一次变身为剑。只不过那么做的话——还是有个问题。
  亚里亚开始设想最糟糕的情况。
  ——如果我将来的存在会使瑟希莉遭遇更大的危险呢?
  “我要事先警告你——”
  无铭突然开口表示。
  “——最好不要认为以咬舌等方式进行自残会对魔剑有效。”
  “……”
  “魔剑无法以人类的方式自杀。”
  对方太多虑了啦——不,无铭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一抹疑惑突然掠过亚里亚的脑海。
  “你为什么会对魔剑知道这么多呢?”
  “我过去曾与隶属旧帝国的魔剑交谈,这是当时对方教我的。”
  “……真羡慕你。”
  亚里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无铭则很罕见地扬起眉毛。
  “羡慕我,是吗?”
  “嗯,因为我都没机会跟其他魔剑促膝长谈。”
  虽然亚里亚也曾隔着牢房与艾华多妮对话过,但当时所获得的不过是关于魔剑的粗浅信息罢了。这么一想,自己这几天能够与无铭交谈,或许会成为非常重要的经验——倘如不是处于这种被掳走的状态就更好了。
  “果然没错……拜托你告诉我嘛,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弄清楚。”
  “什么?”
  “你没有名字的理由。”
  无铭正如之前的反应一样立刻闭口,不过……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毕竟你是第一个跟我聊这么多的魔剑。”
  亚里亚好像对此愈来愈执着了。
  终于,无铭开始眨眼,接着才怯生生地再度张嘴。
  “我原本是一把无法变化为人类外观,也没有自我的魔剑。”
  耶——亚里亚瞪大了眼。
  她所说的那种魔剑亚里亚也看过很多把。双刃大砍刀、长柄逆刃刀、睾丸匕首、弯刃大刀——因为对神的潜在憎恨比较轻,所以无法变化为人的外观。此外,那种魔剑还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不只缺乏自我,也不可能拥有独一无二的铭刻。
  “而且我也曾面临过寿命告终的时刻。”
  亚里亚听了觉得思路愈发混乱。
  曾经面临大限、缺乏自我意志的魔剑。
  那如今位于自己面前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无铭不停眨着眼。
  “这个国家有一种名为‘陨铁’的特殊金属。那似乎得从天上坠落的石头采集,而且跟灵体不同,至今这种神秘物质的力量依旧未被人类掌握……我的自我是在我以前的魔剑与陨铁混合并重新锻炼后,才以马来短剑的姿态重新诞生的。”
  “陨、陨铁……?”
  “肯定是。陨铁将我的自我植入新诞生的魔剑中,并赋予我人类的外观,此外还教导我变身用的咒语。甚至,就连力量都比以前的我大幅增强——”
  亚里亚就像只毛毛虫般爬近无铭的脚下。
  如果她所言不虚的话!
  “我、我我我也可以吗!?”
  “不推荐,因为陨铁可能会改变你的自我。”
  “可、可是!”
  “我没有铭刻就是当初缺乏自我的最好证明。况且,过去的我会与陨铁融合并获得新生,很可能只是偶然的结果。”
  无铭之所以一直保密的理由亚里亚总算理解了。
  如果让自己知道陨铁的存在,就会带来不必要的希望。
  “我并不喜欢这个被强迫植入的自我。无心的魔剑、没有个人意志的道具——我虽然具备人类的外型,但与真正的人类还是差别甚远。在魔剑当中,我也是格格不入的‘异数’。在跟你对谈过后,我更确定了上述几点——”
  “其实你有‘心’呀!”
  无铭的眨眼动作霎时停止。
  此刻她正以瞪得好大的双眼盯着亚里亚。
  “你说你不喜欢现在的自我,想要追寻不同的自我,这就是你有‘心’的最好证明了,不是吗?我觉得你跟其他魔剑都一样呀!”
  亚里亚露出微笑。
  “你跟我,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就好像只有那四周的时间被停住一样,无铭仿佛被冻结般一动也不动。
  砰——马车的摇晃在这时冷不防停止了。
  亚里亚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起来——难道已经抵达目的地了?负责驾车的黑衣男子掀开帆布并探头进货台,催促那位浑身僵硬的魔剑。
  “无铭,该你上场了。”
  被同伴呼唤的她这才尴尬地回过头。
  “……该我上场了,是吗?”
  “看来组织逮捕那些家伙的计划失败了。我原本以为我们时间很充分,所以才慢慢走——结果竟然被那些家伙追上。”
  ——耶!
  亚里亚的心脏顿时用力跳了一下。
  ——追上了?
  被谁呢?
  “来吧,无铭,你去收拾那些家伙。”
  不可能吧——亚里亚很想要求自己否定,不过该不会——如此期待的心情也同时自脑内苏醒。这种突然爆发的紧张与兴奋让她根本吐不出半个字,只能拼命咽下嘴中的口水。
  无铭虽然好像还想对自己说什么,但却不得不马上走出被拉开的帆布外。当货台上只剩下亚里亚一个人后,遮盖用的帆布再度被放下。
  不多时……
  “解开沉眠,击毙魔王,风临其地——以杀神。”
  外头传来了咏唱变身咒语的声音,接着就是狂风逐渐刮起的轰隆声。
  受到风的余威影响,马车也微微倾斜。
  亚里亚以被紧紧捆绑的姿态努力挣扎,试图让自己靠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她使力挺起背脊,让自己的下巴能靠在货台边缘,并将头伸出帆布的接缝处。辛苦了好一阵子后,她终于让自己的脑袋探出马车货台了,而且很顺利地掌握到她想看的东西。
  在宽阔的视野内,有一条贯穿平原的街道。
  那名黑衣男手持马来短剑,伫立在停下来的马车旁,但比起这家伙——
  亚里亚更在意的是,自远处街道彼方疾驰而来的两匹马。
  啊啊——亚里亚不禁叹息着:
  “看起来真的好有英雄气概……”
  两匹马上除了“她”以外,当然还有其他人,但如今出现在亚里亚眸子中的,却仅有那个人的存在而已。这位独一无二的战友,正如风一般朝自己迎面飞来。
  亚里亚呼唤着“她”的名字,几乎快哭出来了。
  “瑟希——”
  然而她的语尾却被爆炸声掩盖掉了。
  黑衣男迅速以马来短剑放出冲击波,强烈的狂风变成了一把肉眼看不见的铁锤,朝那两匹接近中的马儿直扑而去。被掀起的地面仿佛引发了爆炸,向高空喷出的大量尘土使这一带的景观变得惨不忍睹。
  “虽然这玩意儿很难控制,不过威力绝对没话讲。”
  黑衣男不知为何以自恋的口吻喃喃道。
  在旁听到这句话的亚里亚心都快碎了——其实才不会哩,她很清楚自己的那位战友。
  自己的同伴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所以务必要满怀信心地等待她。
  终于,一阵冷风将方才飞扬的尘土给吹散。那两匹马就倒在穿越平原的街道正中央,还兀自发出低沉的嘶鸣。原本骑在马上的瘦小男子双膝跪地,一把双刃剑在他附近刺入地面,至于男子的前方则是亚里亚的战友之姿。
  她的衣服变得残破不堪了,但即便鲜血自露出的腋下与大腿涌现,依旧无法动摇她那坚毅的眼神。她以左臂抱住希尔姐的身体,相对地,右手则拿着某样棒状物。
  胭脂色的细长筒子,正朝前方笔直地伸出。
  ——那是我的鞘!
  “捉迷藏就到此为止了!”
  瑟希莉·坎贝尔的声音,不知为何在风中显得格外响亮。
  “我们上吧,亚里亚!”
  自己方才的呼唤确实传入了战友的耳中。

  8

  以厚朴树为素材制造的“亚里亚之鞘”具备有能遮断灵体流动的效果。由于相信迟早会派上用场,所以瑟希莉才特地将它插入自己的腰带。这虽然不像能将魔剑之力无效化的睾丸匕首那么管用,但依旧能多少中和对方的威力。剑鞘的表面会因此受到些微损害没错,但本体的坚固构造依旧让人啧啧称奇。
  “希尔妲,你还醒着吗?”
  “啊,是啊……算是吧。”
  左臂中的希尔妲勉力回答。
  瑟希莉会只受到轻伤,希尔妲在前方努力拉住缰绳对此也有不小的功劳。当然,如果没有鞘的话损伤会更严重,但瑟希莉还是对希尔妲很过意不去。
  “你在这里等我好了,我很快就会把那家伙收拾掉。”
  她把希尔妲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接着又站起身。
  沿着街道旁停了一辆被帆布覆盖的马车,至于车辆的正面则站着一名手拿奇特短剑——恐怕就是事件中的那把马来短剑吧——的黑衣男子。遥望这条街道的另一头,还可以隐约看见貌似城镇的阴影。
  马车的货台上,则有一颗脑袋自帆布底下努力探出来。那就是瑟希莉一直在寻找的目标。
  瑟希莉感到腹部深处涌现一股热流,这期待多时的重逢瞬间让她脑袋产生轻微的麻痹感。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亚里亚。
  她将鞘改拿至左手,并以右手拾起因刚才那股冲击而脱手的双刃剑。
  “瑟希莉。”
  戈顿也在不知不觉中跑到她身旁。这位团长同样全身是伤,但幸好及时叫出了祈祷契约充当屏障,所以伤势并不像希尔妲那么严重。戈顿的呼吸略显紊乱,不过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呆站在这里会被一口气打倒,快散开吧!”
  “是的——攻击又要来了!”
  仔细一瞧,风块正在黑衣男的脚边以漩涡状进行聚集。
  瑟希莉与戈顿见状,立刻以双足蹬地,朝左右两边分头迂回。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亚里亚所在之处,但双方的距离还很远,只能拼命以全力冲刺了。
  黑衣男再度挥下马来短剑,对着空气放出冲击波。首先,他选中的猎物是戈顿。如铁锤般的风块将途经轨道上的地表削去一大块,笔直地袭向那位团长。
  这次的冲击波依旧大得惊人,戈顿判断正面冲突必死无疑,于是便紧急刹车,以飞跃而出的姿势让矮小的身躯朝侧面闪避。烈风有惊无险地掠过他脚边——然而,这种攻击的余威还是非常恐怖。戈顿的身体简直就像马车辗过一样,在地面转了好几圈才停住。
  这当中瑟希莉已趁机拉近不少与对手间的距离。马来短剑确实强大无比,却似乎很难进行连发。当黑衣男再度尝试聚集风块时,瑟希莉已经逼近到他面前不远处了。
  结果,到了最后,风的聚集还是比瑟希莉快一步抵达;第二波攻击应声发出。
  压倒性的巨大风壁直朝瑟希莉眼前逼来——
  ——闪不掉了!
  自己的腿力并不像戈顿那么灵活,于是瑟希莉当下做出决定。
  她要突破这层风——因此,她再度以左手刺出剑鞘。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如海啸般的夸张风势毫不留情地打在瑟希莉的身体与四肢上,冲击力道极其猛烈,虽然碰触到鞘的尖端后风稍趋缓和,但冲击波的其他部分依旧直接撞上瑟希莉的腿、手腕、腹部以及脸。
  血滴溅上了身体的各个角落,这种无法掩饰的痛苦唤醒了瑟希莉过去因战斗所累积的疲惫,进而使她伸出的左手愈来愈感沉重,她只能咬住自己的嘴唇设法撑下去。
  风造成的压力让亚里亚的剑鞘浮现一丝裂痕。
  身体跟鞘都快抵达极限了吗——?
  不!瑟希莉大喊着。
  ——亚里亚的风比这个更严苛啊!
  当自己以战友的风缠绕全身作战时,承受的压力绝对远胜于当下。肌肉遭扭曲、关节发出惨叫,就连五脏六腑都好像全部换过位置——比起那种感觉,现在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自己绝对可以撑过去。为了证明这点,瑟希莉继续抗衡这股暴力之风,她不愿认输,不愿就此倒下。
  就算全身是伤,她依然以双腿牢牢踩稳底下的大地,她的双眼透出不屈的神色。尽管正面对抗如此强大的魔剑之力,瑟希莉仍旧站稳脚步,黑衣男子脸上的惊恐表情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结果,敌人果真因此露出了破绽。
  在瑟希莉努力对付暴风时,重新站稳步伐的戈顿已经来到了黑衣男前方几步。发现对手逼近的黑衣人企图以马来短剑挡下戈顿的武器,结果却不得不与对方正面交锋。
  矮小的戈顿并不以蛮力自豪,但他的速度可是一等一的。腋下、胸口、脖子、眼球——戈顿的武器不断急速刺向这些要害,黑衣男只好自腰部拔出穿甲短剑与马来短剑共同应战。这种如暴风雨般的迅速攻击已让黑衣人快要吃不消了。
  到了这个时点,其实战斗的胜负已定。还在与戈顿交手的黑衣男发现瑟希莉已经冲向自己,却没有空档面对来自瑟希莉的攻击。
  拖着浑身是伤的身躯——一声不吭的瑟希莉来到对手面前,以双刃剑利落地斩向黑衣男那毫无防备的侧腹部。
  失去意识的黑衣男被戈顿与希尔妲牢牢绑住,瑟希莉也把束缚亚里亚的绳子给切断了,手脚重新获得自由的亚里亚有点畏缩地抬头望向这位同伴。
  “呃,那个……”
  上次像这样面对面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望着满身是伤的瑟希莉,亚里亚的脑袋不自觉变得一片空白,她不清楚此刻该说些什么才好。是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还是谢谢你赶来搭救?亦或是该告诉她关于魔剑的新知识?想说的话好像太多,也可能是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亚里亚总觉得找不出合适的句子。
  不过,或许在这种场合下,言语本来就是多余的吧!
  瑟希莉将哑口无言的亚里亚拉过去,并以双臂紧紧搂住。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对方拥抱亚里亚的臂膀还在微微颤抖。
  “要是今生再也无法与你相见,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瞬间,亚里亚便再也无法理会关于形象或面子的问题了,她冲动地紧抱住瑟希莉,随即哽咽。过没多久,她再也忍不住溃堤的泪水并放声哭泣。
  亚里亚就像个稚子般哇哇大哭起来。
  ——果然我还是得待在这个人身边才行。
  即便脸上满是眼泪与鼻水,亚里亚依旧再度确认了这个不可动摇的事实。瑟希莉身上的鲜血因两人紧紧相拥之故濡湿了亚里亚的身体,但在此刻,这种感觉令亚里亚觉得既温暖又眷恋。
  魔剑‘亚里亚’该回归的场所不必多言,除了这双臂膀外还有别处吗?
  ……哎呀,总觉得不该说其他多余的。
  要把关于寿命的问题告知战友吗?
  “——你们快退开!”
  就在这时,戈顿发出的警告声毫无预警地打在亚里亚的鼓膜上。
  金属与金属相互碰撞的尖锐声响起,瑟希莉以更强大的力道抱紧亚里亚,并拉向身体内侧试图加以保护。希尔妲也迅速伫立在两人身旁待命。依旧搞不懂发生什么事的亚里亚只能从战友的腋下窥看。
  戈顿正与一名身着黑铠甲的壮汉交锋,双方所施展出的攻击都极为猛烈。
  “那、那是——”
  “法蓝西丝卡!”
  亚里亚听到头上的瑟希莉忿忿地喊出这个名字。
  顺着战友瞪眼的方向望去,壮汉的后方果然还站着另一名身着黑甲胄的女战士。
  ——为什么法蓝西丝卡会出现在这儿?
  亚里亚心中产生了疑惑,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个黑衣男先前要密会的对象,该不会就是法蓝西丝卡吧?
  荷列休——就是法蓝西丝卡如此称呼的那名壮汉,把戈顿的剑弹开后便退了出去。他站在法蓝西丝卡的前方,摆出护卫的架式。
  戈顿见状也暂时撤退,并对后方的瑟希莉询问:
  “那张脸孔你熟吗?”
  “是的,那个女的也是魔剑。”
  棘手的家伙又来了啊——戈顿听完忍不住忿忿地咒骂着。
  法蓝西丝卡则丝毫不敢大意地观察瑟希莉,同时开口表示:
  “我还想说外头在吵些什么……坎贝尔家的小姐,为何你会跑来这种地方?”
  “那句台词应该是我问的吧。在幕后计划掳走亚里亚的人难道不是你!”
  “掳走?你说那家伙?”
  法蓝西丝卡皱着眉,将目光转向亚里亚。
  我才不怕你哩——亚里亚也不认输地睁大眼睛瞪回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也罢。”
  这位美丽的女战士眯起冷漠的眼睛。
  “你这家伙已经好多次阻碍齐格飞大人的行动,身为‘圣剑之鞘’也迟早会送命……干脆就在这里送你一程吧。”
  法蓝西丝卡堂而皇之地官告道,现场立刻被紧绷的火药味所充斥。
  “霍金斯团长!希尔妲!”
  不待瑟希莉开口,那两人早就开始采取行动。然而壮汉——应该叫荷列休没错吧——也迅速打开双臂,阻挡我方的去路。
  这样就够争取到充分的时间了。
  法蓝西丝卡开始咏唱变化用的咒语。
  “解开沉眠,奔腾大地,皇冠予顶——以杀神。”



  随着一声如地震般的巨响,法蓝西丝卡的脚下地面出现龟裂,自地底冲出的数块岩层将位于正上方的女战士甲胄压碎,持续溢出的岩层最后彻底遮蔽了她的身体。
  最后,原本法蓝西丝卡的立足点出现一座一柱擎天的石塔。塔开始从内侧崩解,随之吐出了一把长剑——不对,这回叫荷列休的那名壮汉根本等不及这个过程,直接以拳头挥向石塔。
  壮汉的手腕直挺挺地插入岩层,但他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这种动作很像在凌辱女性,只见壮汉的手在里头摸索,最后终于强制把那个——两用型魔剑‘法蓝西丝卡’——用力拉了出来。
  荷列休手持与其巨大身躯极为相称的双刃长剑,迅速朝上方举起。
  “快躲开——”
  瑟希莉立刻抱着亚里亚朝右,戈顿则一边将伫立不动的希尔妲撞飞,一边朝左扑过去。
  两用型魔剑以难以从其剑身想象的惊人速度劈下,矛头直接对准了地面。大地经此骇人的一击,马上沿着冲击力道的轨迹一刀两断。瑟希莉他们前一刻所在的地表,如今已多出一条笔直的裂缝了。
  亚里亚被战友紧紧抱住后在地上翻了好几圈,这当中她对周遭的情况可说一无所知。等她回过神、企图将战友扶起时,这才发现对方已经因刚才的冲击而略微失去意识。或许与上一场战斗大量失血也有关吧,总觉得瑟希莉好像有点腿软。
  亚里亚此刻只能惶惶不安地撑起同伴的身子,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快逃!”
  这声喊叫是戈顿发出的。仔细一瞧,当亚里亚撑起瑟希莉时,他再度与荷列休陷入了对峙。只不过,这时戈顿的手上已经换成了那把马来短剑,大概是趁先前闪躲时顺手捡起来的吧。
  “希尔妲,你带那两人先逃!”
  “那霍金斯团长呢?”
  希尔妲一边冲向亚里亚等人身旁一边回头问。戈顿则继续背对大家,没说出任何答复。只见他默默地试图使用魔剑之力,周围也出现一阵风裹住他的身体。
  “……咕唔!”
  然而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好不容易开始聚集的风很快就乱掉了,而且还失序地撕裂了使用者戈顿的皮肤。威力强大但难以控制——黑衣男当初的确是这么说的。亚里亚想到这点后立刻探出身子大喊:
  “团长!”
  不过,戈顿依然大吼一声,将仅有的微小风块朝对手发出。
  这把肉眼看不见的铁锤直接朝黑铠甲壮汉扑去——结果对方只是随手一挥长剑,攻击就被他轻易化解了。荷列休依旧若无其事地轻松站着。
  “可恨的怪物……”
  旁人可以很容易察觉到,口中发出咒骂的戈顿早已精疲力竭。魔剑的反作用力确实非常惊人,事实上,戈顿的双膝已经因为勉强使用魔剑而出现痉挛般的抖动。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肯放弃,重新握好马来短剑后,戈顿朝眼前的威胁勇猛地斩了下去。
  荷列休也不敢轻忽地正面迎战。双方都没使用魔剑之力,而是透过人类肉体的技巧与力量交手,频频发出剑戟交锋的声响。戈顿巧妙地回避壮汉的沉重长剑,并试图以自己手中的兵器刺出。乍看之下双方好像势均力敌——但明眼人都可以想象得到,没多久这种态势就要朝其中一方重重倾斜了。
  ——啊啊啊,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亚里亚的思绪已经到了错乱的地步。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一目了然,如果是平常也就罢了,但我方在这场战斗之前可是经过了严重的耗损,要与那种怪物般的战士及魔剑‘法蓝西丝卡’为敌,对现在的大家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全数歼灭吧!自己好不容易才与瑟希莉重逢的耶——
  “亚里亚,你赶快先退开。”
  瑟希莉这时在亚里亚耳边吩咐道,并将搂住自己肩膀的手放开。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瑟希莉自大腿旁拔出穿甲短剑,朝敌人的方向迈步而出。
  “我会想办法拖延,希尔妲就先带亚里亚逃走吧!”
  “……刚好相反吧?应该是你要带她逃走才对。”
  脸色苍白的希尔妲依旧伫立在瑟希莉身边,双手也拿着同型的武器。
  “你想害我重蹈覆辙吗?别开玩笑了。”
  “我才不是开玩笑,这是前辈的命令。”
  “你先前不是说过,对待新人绝对不能手下留情吗?”
  这两人相互争辩,谁也不让谁。
  即便是这种命在旦夕的场合,她们依旧要逞口舌之能。
  亚里亚愣愣地站在这两人的背后——随后才突然恍然大悟。
  啊啊,原来如此,我终于想通了。这么一来,方才的情绪错乱也变得雨过天晴。
  ——已经不行了。
  瑟希莉、希尔妲以及戈顿都知道,如今的战局已无法逆转。就是因为看透这点,他们才不愿为了求胜而努力,反而希望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能保住性命。对手的力量正是如此恐怖,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我方的三名战士放弃求胜心。
  亚里亚总算理解了这无法逃避的现实,不,应该说是被强迫接受吧!
  ——看来,唯一的方法就只剩下我了。
  瑟希莉——她在战友的背后唤道。
  “有件事要拜托你。”
  咦?瑟希莉刚回过头,亚里亚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前同盟列国有种叫陨铁的特殊物质,那东西或许可以解救我目前的身体状态。所以,你千万不能忘了这种物质的名字。”
  “你怎么也知道关于陨铁……”
  一旁的希尔妲抢先有了反应。仔细一想,她确实是来自前同盟列国,会知道陨铁的存在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只不过,现在没空跟她深入讨论这件事了。
  “把陨铁跟我的身体放在一起,重新锻造一次。具体的方法我也不太清楚,但总之请你记住,这么做是可行的。你绝对不能忘唷!”
  无铭并不推荐亚里亚以这种方式放手一搏,但现在也没有其他指望了。
  “我、我明白了。”瑟希莉感到很困惑,“但你为什么急着现在告诉我?”
  亚里亚无视战友的质问继续说下去。
  “等一下我要变身为剑。”
  “什么!你的身体已经治——不,那陨铁的事呢?”
  “我一定会使出最后一点力量作战到底。所以,瑟希莉也务必拿着我战斗到最后一刻。”
  ——希望我寿命告终的那一瞬间,能被你掌握在手中。
  亚里亚回忆起无铭对自己说过的话。
  ‘还是有某种方法可以最后一次变为魔剑。’
  ‘只不过那必须折损你的刃。’
  ‘为了把生锈的魔剑连残渣都消费到最后,有几句受过诅咒的咒文可用。’
  ‘但如果是大限即将到来的你去咏唱它,就必然会——’
  不管了——亚里亚心想,我只剩下这个手段可以拯救这里的同伴了。
  就如同先前大家拼命拯救自己一样,现在轮到了自己该报答大家的时候。
  就算风腐朽、刃折断,自己的最后一瞬间也要停留在深爱的战友手中。
  “等一下,亚里亚!我真的听不懂!你究竟想做什么啊!?”
  把自己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榨干,之后就交给命运去决定吧!
  “亚里亚,你——你怎么哭了!?”
  对不起,谢谢,再会。

  “拔除楔子,寻求真实,风凝吾手——以杀汝。”

  7

  ——怎么跟平常的咒语不一样?
  当瑟希莉这个疑惑浮现还没多久,变化就已经开始了。
  自大地发出的风柱一边卷起亚里亚头顶的秀发,一边覆盖住她的四肢、身躯以及哭泣的脸庞。风在对方与自己之间制造出分隔,尽管瑟希莉想伸手碰触,却一下子就被漩涡形成的强韧障壁给弹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亚里亚刚才想告诉我的究竟是?
  风就像爆炸一样弹了开来,中心部位则仅存一把突刺用的剑。这把剑全体呈现十字形,还安上被称为西洋花式剑柄的复杂握把。剑如今正以逆向的姿态堂堂刺入地表,崭露出它真实的面貌。
  这把魔剑就是细剑‘亚里亚’——也是瑟希莉·坎贝尔独一无二的战友。
  ‘我一定会使出最后一点力量作战到底。所以,瑟希莉也务必要拿着我战斗到最后一刻。’
  亚里亚最后的要求依旧残存于满心困惑的瑟希莉耳中,她就像是被吸了过去般握住那把剑,以正手的姿态朝敌方转过身。
  仍旧在激烈交锋的矮小男子与壮汉双双映入瑟希莉的视野前端。
  “霍金斯团长!”
  瑟希莉一喊,戈顿便做出完全符合她预期的动作。他先前想必有在注意亚里亚的变化吧,所以这时连看也不看便从荷列休的面前逃跑,以全力拉开距离为第一优先。
  荷列休也不想追击戈顿,只是将注意力转向手持细剑的瑟希莉。对她而言这样最好。这么一来,她就可以了毫无窒碍地使出浑身解数——
  ——但这样真的好吗?
  迅速膨胀的恶寒让瑟希莉开始怀疑该不该完全解放亚里亚的力量。这股寒意与扪心自问让她的行动产生犹豫。然而,魔剑这时却直接违反使用者的意志,开始自行命风集结。魔剑本是一种需要透过使用者精神力量才能发挥实力的武器,结果如今却不理会那个法则擅自动了起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现场已经没有瑟希莉个人意志介入的空间了,如今她连阻止力量施展或是放掉手掌都无能为力。显而易见地,这把细剑——正以亚里亚的风束缚战友的肉体,强迫她来操纵自己。
  风的聚集还在持续。由于负荷愈来愈大,这把突刺剑的刃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不对,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但风一直催促瑟希莉——快攻击呀!
  风推着她的背,抬起她的手,要她解放那一切——
  “——————!”
  瑟希莉发出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吼叫——然后将细剑对准空无一物的空中刺出。
  比起以往的银风更加明亮,这回细剑所发出的是近乎白光的风。
  伴随着热浪的风流将世界染成一片白,声音从所有在场者耳中消失了,大地被一刀两断、岩石自动破裂,马车也被粉碎得完全看不出原貌。风将大气穿了一个孔,最后终于扑向荷列休并切开他的下颚。
  即便他事先挥下两用型魔剑进行撕裂地表的反击,但在这种态势下也起不了半点作用。带有白光的风吞灭了魔剑‘法蓝西丝卡’干涉大地的力量,也同时吞灭了它的使用者荷列休。对手所处的那个方向一口气全被细剑破坏殆尽。
  过了好一会儿,世界才恢复声响——轰隆声几乎要穿破耳膜,爆炸的余波还重重撞击了瑟希莉的身体好几下。她几乎要被这股力道牵着走,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站姿,而想要保持手臂伸出的动作也同样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如果这只手突然放掉,很可能就会因为无法控制力量而导致更可怕的后果——瑟希莉的直觉如此告诫自己。不过,比起那个,这把细剑所发出的风根本不允许她自行放开手。
  风就像稚子般缠绕在瑟希莉身上久久不肯离去——
  破坏的余威相当惊人,因此直到它结束后好一阵子,瑟希莉都尚未察觉出攻击已然结束。这附近的气流被明显搅乱,她站在宛如卷着狂风沙的漫天尘土里——等到耳边响起人们呼唤自己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
  “瑟希莉!”
  就好像暂时停止跳动的心脏突然又苏醒过来一样,瑟希莉的身子重重颤抖了一下,膝盖也顿时跪落于地。她身上的汗水就像瀑布般大量涌现,激昂的呼吸节奏难以平息,至于毫不停歇的耳鸣更是使劲摇晃着她的视野。瑟希莉保持趴伏于地的姿势,有好一阵子无法移动半分。
  希尔妲就像是在慰勉她一样将手搁在她的肩膀上,但瑟希莉此时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
  “瑟希莉……刚才那是?真的是亚里亚的力量吗?”
  如果是从细剑发出的,就一定是来自亚里亚没错。但即便如此,现在的瑟希莉还是不敢肯定。不对,她边呕出胃液边否定着。自己所认识的战友,不可能发出像刚才那种恐怖而邪恶的风。
  等到好不容易调匀呼吸,瑟希莉这才扬起视线、确认前方的状态。这一带简直就像灰幕森林一样——完全被暴走的沙尘所笼罩,视野也变得非常狭隘。因为刚才那场爆炸而飞上天的沙土,就像一层布幕般遮蔽了天空。
  “霍金斯团长呢……”
  “我在这儿。真是的,刚才我还以为今天会丢掉这条老命哩。”
  戈顿自希尔妲的后方探出头。他全身上下都是沙尘,但至少乍看之下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瑟希莉稍稍放心后再度垂下目光——
  “耶?”
  她俯瞰自己右手上的那件物体,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的确是细剑没错,也就是战友亚里亚变化后的姿态。
  瑟希莉不可能搞错。
  但就是因为不可能搞错,瑟希莉才会觉得心脏几乎要停摆了。
  这把剑的刃上——出现了好几道向四周蔓延的龟裂。
  “……亚里亚?”
  她当然得不到响应的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15-6-16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Epilogue

  “你认为会有人来救援吗?”
  “很难吧,除非有人察觉到我们不见了。”
  “何况就算有人发现,也不见得会跑来这种地方搜寻,对吧……”
  在布雷尔火山的洞窟内。
  得知因山崩而无法自此处脱身的路克,拍醒暂时失去意识的尤英,两人决定前往离崩塌场所较远的洞窟角落避难。
  提灯的光线照在尤英那张失落的脸庞上。
  “真抱歉,因为我的提议才会害我们……”
  “说那个也没用。总之,先设法离开这里再说。”
  路克为了鼓舞陷入沮丧的对方,尽量以坚定的口气强调。
  虽然这里还不算太深,但毕竟还是在火山里面,洞窟内的空气既潮湿又闷热,不知为何就连氧气都好像愈来愈稀薄,再加上先前不断出现的余震——总之,这里不是普通人类应当久留的场所。
  更何况,这里的洞窟还与霍尔凡尼尔的“末端”相连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跟那可怕的玩意儿遭遇。一旦发生那种事,路克与尤英的性命铁定不保。
  总之,现在不是悠闲思索的时候了。
  “你说你有带食物来?”
  “有,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幸好尤英的背包内放了些许食物与照明用的玉钢,就算暂时逃不出去,也能够在里头支撑一阵子。
  听好了——路克开始对尤英说明:
  “——这座洞窟的出口不止一个,只要沿着边缘的墙壁摸索,一定可以发现其他岔路。在那些岔路中,说不定就有能通往火山外的。你可以用祈祷契约来探查正确的方位吗?”
  尤英慌忙拿出玉钢,照路克所说的方法尝试。
  “……没、没问题!虽然讯息有点乱,但应该不会有影响!”
  “很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一边检查正确方向一边寻找出口。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于是两名青年迅速起身,由手中有刀的路克在前带路,尤英则紧跟在后头。
  两人照刚才的讨论结果,沿着边缘的山壁朝洞窟深处前进。他们不时停下来修正角度,或是探索途中遇到的岔路。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子之后——
  “把你卷入这件意外的我或许没资格这么说……”
  尤英似乎有点胆战心惊地开口道: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观察圣剑与霍尔凡尼尔吗?”
  “情况已经改变了。”
  路克连看也不看对方便直接拒绝。
  “如果不能活着回去,就算观察到再多情报也没用。首先,还是找到出口比较要紧,至于还要不要调查等到时候再说。”
  是啊——尤英低下头答道。
  我真会诡辩——
  路克则在内心谴责自己。
  情况生变是千真万确的。就算找到圣剑与霍尔凡尼尔,没办法离开这儿也是白费工夫。因此,尤英才会在不太甘愿的态度下勉强同意路克的说词。
  然而,路克的说法不过就是诡辩与场面话罢了。追根究底,这只是出于他根本没办法摆脱对霍尔凡尼尔的恐惧的推托之词。
  ——真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三年前的梦魇至今还根深蒂固地纠缠着路克。
  他也万万没料到,自己的觉悟会在霍尔凡尼尔面前变得如此脆弱。
  仔细想想吧!身、心、刀都尚未成熟的自己,真的有办法在将来与霍尔凡尼尔正面交手吗?
  路克的负面思考,这时突然被背后有人拉扯他衣袖的动作打断。
  “……想请教一个有点唐突的问题。”
  “什么事?突然这么慎重。”
  “这座火山里,除了霍尔凡尼尔以外,还有其他生物存在吗?”
  “嗄?不,我没听说过。”
  “那……”
  脸色苍白的尤英指着洞窟的一角。
  “那是什么玩意儿?”
  火山内的洞窟面积宽阔,提灯的照明很难抵达最高处。
  两人的上头只见一片幽暗——但在幽暗的下方,似乎有什么类似绳子的东西垂了下来。那玩意儿既黏又湿,表面呈现近乎黑的赤褐色,不断朝下方的地面延伸。
  路克脑中有段记忆突然弹了出来,他几乎是在毫不思索的状态下反射性地拔刀。
  因为他很清楚——
  想要完全躲开那玩意儿是不可能的。
  “快逃——”
  几乎与尤英的喊叫同时——
  长着五指的带状触手以奇妙的动作自地面弹起,随即迅速地扑向站在附近的那两人。

  *

  戈顿在战场附近找回了亚里亚的鞘。
  “你还是自己收好吧!”
  瑟希莉照这位团长建议,将出现龟裂的细剑插入剑鞘内。
  为了避免碎片弹出,她的动作非常小心。
  等剑收好后,瑟希莉便将它插入腰带,试图站起身——结果失败了。面对狼狈地一屁股跌坐回地面的自己,希尔妲二话不说伸出了手,主动抓住瑟希莉的下臂。希尔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成功协助瑟希莉以自己的双腿恢复站姿。
  大概是在意瑟希莉的感受吧,戈顿只找希尔妲一个人讨论。
  “帝政同盟国的那些家伙呢?”
  “可能是趁沙尘漫天时逃跑了,从血迹看来是往城镇的方向。在刚才那种破坏威力下对方竟然还能活着……真是恐怖。”
  “那个组织的家伙也不见了。”
  “是啊,他也趁爆炸逃跑了吧。真可惜,搞丢了那把要命的马来短剑——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抓紧一点。如果能问问他们当初潜入都市的真正目的就好了。不过在刚才的紧急状况下,这种要求似乎有点奢侈。”
  “……那要追过去吗?”
  “我方已经没有余力了。”
  “那之后我们要……”
  “我已经让其中一组团员前往待命小组那儿,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回到这里跟我们会合。之后,所有部队成员就可以一起返回都市。马匹在刚才的骚动中不知逃到哪里去,看来回程只好暂时徒步——”
  这两人的讨论并没有进入瑟希莉的耳朵。
  她一直在想其他的事。
  与亚里亚的回忆吗——不!
  ‘前同盟列国有种叫陨铁的特殊物质,那东西或许可以解救我目前的身体状态。所以,你千万不能忘了这种物质的名字。’
  ‘把陨铁跟我的身体放在一起,重新锻造一次。具体的方法我也不太清楚,但总之请你记住,这么做是有可能的。你绝对不能忘了唷!’
  关于亚里亚最后的这两段话,瑟希莉不停思索着。
  “陨铁……我懂了,原来如此。”
  她的喃喃自语让希尔妲与戈顿不由得转过身来。
  瑟希莉也兴奋地靠向他们。
  “亚里亚因为事先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刚刚才会提醒我关于陨铁这种物质。利用这种东西一定可以把她救回来!希尔妲,陨铁是你故乡的特产吧?关于它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以前陨铁曾为祖国带来莫大的利益……”
  但也只有这样了——希尔妲摇摇头。
  “况且陨铁现在早就没了,不然祖国也不会衰退成这副德性。”
  “那你还知道哪些情报吗?就算只是芝麻蒜皮的小事也好。”
  “……抱歉,真的没有了。”
  瑟希莉忍不住揪着对方的肩膀。
  “拜托你,那搞不好会成为拯救亚里亚的关键!”
  “瑟希莉·坎贝尔!住手!”
  一旁的喝斥让瑟希莉垂下肩膀,并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现在说这个虽然有点残酷……但请你先冷静一点。”戈顿以严肃的表情告诫道,“我不知道魔剑‘亚里亚’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但如今第一要务应该是让所有人平安返回都市。”
  “那我们之前那么努力救她是为了什么!”
  “我并没有说要放弃她,只是不必急着现在行动啊!”
  直到现在,瑟希莉才首度察觉到在场其他人的模样。希尔妲与戈顿的身体都伤痕累累,表情也充满强烈的倦色。恐怕自己也是如此吧——当瑟希莉一意识到这点,就觉得双腿开始发软,幸好有希尔妲在旁撑着才不致倒下。
  再度出手搀扶自己的希尔妲发现瑟希莉的目光后,立刻满怀歉意地垂下眼睛。
  其实她根本不必负责,这全都是自己的任性所致。
  “……真是对不起,我失态了。不过,我绝对不会放弃亚里亚的。”
  希尔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注意到瑟希莉的表情后就噤声了。
  戈顿也陷入沉默。
  “就算现在没有余力,休息片刻后还是可以针对亚里亚所言进行调查。如果那就是拯救她的线索,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瑟希莉不清楚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何表情。
  其实也没必要知道。既然自己还没放弃,就代表希望依旧停驻在心中——至于此刻的表情是否快哭出来了,瑟希莉觉得没必要深究。
  “我们走吧!”
  正当戈顿与希尔妲一起点头时——

  突然有一名白发女子从附近的沙尘后方现身。

  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了。
  不过,最令他们感到讶异的是,那名女性竟然一丝不挂。
  ““霍金斯团长!””
  两名女骑士同时喊道,戈顿只好狼狈地快速转身。
  瑟希莉与希尔妲暂时忘却疲劳,冲向这名全裸的女性。
  “你还好吧?该不会是被刚才的爆炸波及——”
  瑟希莉劈头就这么问,但检视过女子的身体后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对方毫不羞愧地将全身肌肤摊在他人面前,肌肤表面四处充斥着如痣般的斑点,此外,包括臀部与乳房在内,女性的肢体各处显得非常瘦弱,就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
  “你到底是……”
  全裸的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持续凝望着瑟希莉的脸。
  这种毫不矜持的目光让瑟希莉感到非常困惑。
  “奴隶吗……?不对,你的身上并没有烙印……”
  希尔妲检查过女子的手臂后低声说道。
  接着,不管瑟希莉与希尔妲怎么打听对方的姓名与住所,女子都顽固地开口不语。她只是以若有所思的表情,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瑟希莉,完全不愿同应两人提出的任何问题。
  “或许是被刚才的爆炸吓到,所以暂时说不出话来。”
  戈顿背对其余人做出如此的推测。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差不多该去找其他队员会合了……”
  “要不要把她带到附近的村子?”
  “丢下这人不管也不妥吧……真没办法啊!”
  瑟希莉与希尔妲分别贡献出自己的围巾与头巾,勉强遮住女性的重要部位。虽然她们也对女性表示在回程时会将她交给附近的村庄或城镇照顾,但女子依然毫无反应。
  为了确认一点——瑟希莉指着街道远方那头朦胧不清的住宿小镇剪影。
  “你该不会是住在那儿吧?”
  肯定是——女子终于开了口。


 楼主| 发表于 2015-6-16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
  我是三浦。
  本书‘圣剑锻造师#9. Last Wind’是每个角色一天到晚相互追逐的本系列第九集。几乎每个登场人物都得历经没完没了的恶战,而只要爪痕依旧残存于他们心中,他们就得对此付出等同的代价;本系列的主要意旨正是如此。这些角色究竟会毫不迟疑地被束手待毙,还是进三步退两步地奋战下去呢?如果您愿意持续追踪他们的足迹,就是我这个作者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这回的封面主题是‘民族服装’。屡那老师不管画什么样的衣服都可以让瑟希莉穿起来非常可爱,实在是太强了。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非常感谢读者寄来的每封信与部落格上的留言,我字字句句都有彻底详读过。有时我还会看到像“‘圣剑’给了我勇气”之类的句子,其实应该说读者的这种响应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才对。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我会加油,继续加油!
  此外,从第八集开始,书末的读者意见调查就可以用手机同覆了。很谢谢有那么多人拿起手机尝试。此外,在问卷中关于“最喜爱角色”的顺序,所得到的结果依排名为瑟希莉、路克、莉纱、亚里亚,完全与我的预期相符!这种答案真是让身为作者的我安心不少。
  啊,对了,关于目前正在热卖的动画版DVD/BD及官方完全导览书,我特地在里头写了几篇内容全新的短篇外传,假使您荷包充裕,建议不妨买来一读。
  这次的执笔工作依旧仰赖了许多人的协助。我的写作速度很慢,要不是有这么多朋友大方地出手帮忙,‘圣剑’就无法顺利被放在书店的架子上了。(这集晚了一个月才上市,真的很抱歉!)我是那种只要遭遇挫折就会示弱,还一天到晚被刮胡刀割伤,搞不清楚洗发精跟沐浴乳的差别,发量又异常地多,简直是缺点罄竹难书的没用家伙;不过,我还是好不容易努力到现在,如果各位以后也愿意继续关照的话,那我也别无所求了。
  下一集,主角将为了取回丧失的事物而奋战。虽然暂时不在自己身边,但绝不能坐视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瑟希莉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那么,希望下次有机会能与各位再相见。
  
  平成二十二年四月 三浦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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