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牧濑克里斯 于 2015-6-7 18:02 编辑
■壹 国道二三七号连接着沿线的旭川市与大小城镇,统合成了一个景点,被称为花人街道237。最北侧有两个景点,一个是上野农场,以知名的英式风格庭园设计师上野砂由纪小姐的作品为中心,仓本聪电视剧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庭院就是由她创作的;另一个是有着十年以上历史、作为旭川玫瑰象征的千代田玫瑰园。这两个地方一年四季都开满了艳丽的玫瑰,造福着市民与观光的游客。 不过,我对玫瑰花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也并没有主动前去这两地欣赏过。尤其是千代田玫瑰园这边还绘声绘影地流传着“情侣一起去就会分手”的都市传说,让我敬而远之。不过,要说分手,我好歹也要先有个女朋友吧。 所以当七月的某一天,樱子小姐邀请我说“一起去玫瑰园吧”的时候,我很惊讶,同时也感到很新鲜。上一次去玫瑰园还是幼儿园郊游的时候了。那时候附近的店里卖的都是粉红色的玫瑰冰淇淋,当时我可是想吃得不得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卖…… 当我上周陪爷爷去了今年第一次钓鱿鱼之旅后带了一点自己晒的鱿鱼干去送给樱子小姐,顺便吃了顿午餐,接着就被她的邀请惊到了。送鱿鱼干只是个借口,实际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吃阿婆做的美餐了。母亲从昨天开始就去参加三天二夜的温泉旅行了。 如往常一样,阿婆看着我问道:“孩子你吃过饭了吗?”我便顺口答道:“从早上开始只吃了一碗泡面。”听我说完,阿婆就惊呼着“啊哟喂”冲进了厨房。一个小时后,便端出了炸鸡、醋溜甜椒煎南瓜、紫芦笋水芹沙拉、隔壁东川町豆腐店的香浓豆腐味增,还有一锅热腾腾的白米饭。 据说北海道的粮食自给率大约有200%。旭川尤其是一个纠结于“本地产”的地方。虽然旭川人太依赖食材的优秀品质,菜单经常被认为太过保守,但总而言之,这里的人们被上天所眷顾,不用怎么处理食材就能享受到非常美味的饭菜。当然美味的不只是大米。Zangi可谓是北海道人民的精神食粮,其实就是炸鸡啦,这是本地的方言。 我先合掌说了句:“我开动了。”接着我便大口咬起外酥内嫩、肉汁四溢的炸鸡,又塞了一大口粒粒分明的白米饭。说起北海道的梦美米,那可是号称北方越光米的高级米,跟我家吃的便宜的七星米和星梦米简直有天壤之别。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七星米和星梦米也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梦美米特别好吃罢了。 梦美米不太甜,但香味浓厚,那口感与嚼劲更是一绝,让我忍不住多塞了几口。我哥很喜欢吃白米饭,总说:“白米是要用喉咙来品尝的!”现在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狼吞虎咽着,差点噎住,阿婆见状倒了杯茶给我端了过来,我向她微笑着表示感谢。她也开心地笑了。这时候,樱子小姐看准了我吃饱喝足的机会,邀请我隔天一起去玫瑰园。 “可以是可以……不过没想到樱子小姐居然会去赏花。” 煮过的紫芦笋依然看起来很新鲜,虽然不是盛产的季节但是味道非常甘甜美妙,南瓜与果醋也堪称绝配,我的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嚼一边表示不解。 “是吗?” “如果玫瑰园里埋了什么动物尸体的话,那我就不感到意外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 樱子小姐的语气忽然有些阴沉,我连忙把脸转开假装看风景,毕竟没有勇气跟她说明实情。 “不过我确实不是去赏花的。只是我和玫瑰园的经营者——蔷子夫人以前打过一些交道。” 樱子小姐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立刻又平心静气地给我解释道。 “啊原来如此……那为什么找我一起去?” “因为现在正好是玫瑰盛开的季节啊。” “因为玫瑰花开得很漂亮所以想让我也去欣赏一下?” “不,这表示现在有很多花已经凋谢了。玫瑰开花后如果不尽快把梗摘掉它就会结果,这样花就吸收不到养分,开不漂亮的。” 樱子小姐摇摇头对我解释,像是我说了什么蠢话。倒也是,这可是樱子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讨我开心呢?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去帮忙整理玫瑰园?” “差不多吧。玫瑰花盛开的季节恰好也盛产樱桃,如果你能去玩玩顺便整理一下,就肯定能分到一些蔷子夫人院子里的樱桃。只要有东西吃你不是就会充满干劲吗?” “……呃这我倒是不否认。” 我胃口很好,也爱吃樱桃。 “但是,现在樱桃不是在哪里都吃得到吗?” 旭川市是城市,温差很大,适合种植各种水果,我家附近就有好几座果园,随便哪里都能体验采摘水果的乐趣,比如苹果、葡萄、草莓等等,但这其中收获价值最高的应该就是樱桃了。 樱桃会从树顶开始成熟,从高处采的比较甜美,即便被不时出没的锦蛇吓到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就这样摘下比超市卖的樱桃要甜美得多的樱桃吃个痛快,比采其他的水果要更加充实与满足——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啦。 “确实是这样,不过我还有些其他事情。后天我要去看望叔叔,想要带些好花给他。” “啊……原来是这样。” “每次去她都会分给我最好的花,不过也总是让我干这干那的。” “……总之你就是拉我去当苦力的咯。” 我终于明白了。对花和人都毫无兴趣的樱子小姐,至少也还是知道看望别人要送漂亮的花让对方开心,既然如此,我馆胁正太郎自然义不容辞。 “可以啊。反正今天也没事,正好做点饭后运动。” 我迅速将碗里的东西吃完。不知何时阿婆又出现在了身边,对我伸出手,想要给我添饭。 “半碗就够了。”我说道。阿婆点了点头,又给我添了满满一碗。这样的话,不是要重新调整配菜的比例吗?阿婆早已料到,笑我有点杞人忧天,又端来了一碗炸鸡。 “你还是这么能吃啊。”樱子小姐说。 “人家经常问我是不是胃下垂呢。” “哼哼,据说吃得多的人容易胃下垂,不过这完全是迷信。胃下垂的人胃功能不好,不太可能吃太多的。而且他们胃功能不好,不能充分吸收营养,很难胖起来。而你只是胃比较大,消化比较快而已吧。” “我正在长身体。” “确实是这样。啊对了,今天晚上我要和直江吃饭,正好你妈晚上也不在家吧?机会难得,你也一起来吧?” “诶?这就不用了吧,你们难得能约会。” “我倒是不介意。” “不……你可能并不介意,不过在原先生就不一定啦。” 在原先生是警察,所以总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些什么,但总之他很忙。所以他难得挤出时间来跟樱子小姐约个会,我去当电灯泡可是会遭报应的。 “我好久没去玫瑰园了,想去看看,你不用介意的。” 我苦笑着拒绝去当电灯泡。樱子小姐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提出的好点子被驳回了,好一阵子有些郁闷的默默地喝着红茶。 “呃……我的晚餐你不用操心了,请我吃玫瑰冰淇淋吧。这样我就乐意去帮忙了。” 一想到有人请我吃冰淇淋和樱桃,我就觉得当几个小时的苦力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过事后想想,这又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不应该去拜访蔷子夫人的。我无意间望向窗外的天空,只见乌云密布,似乎在暗示着我的未来。 ■贰 本想立刻出门的,不过阿婆却不允许。她坚持说樱子小姐不换衣服就不能出门,所以在她做外出准备期间我等了快一个小时。我母亲出门之前也总是手忙脚乱的,所以我能理解女人出门的准备需要花一些时间。不过我好奇的是她们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 我吃完了饭后甜点手工布丁,冰红茶里的冰块也全都化成了水,手机也只剩下一格电了,阿婆这才放樱子小姐出来。 “真是的,阿婆总是这么夸张。我不就是去拿几朵花么。” 樱子小姐相当不爽地说道。她脸上化着淡妆,配了一套时下流行的白色的连衣长裙,不过颜色不是纯白而是淡淡的灰白色——也就是骨头的颜色。这是樱子小姐最喜欢的颜色。她肩上披着牛仔短外套,头上戴着白色蕾丝边的遮阳帽,脚上是一双凉鞋,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小姐。 “你在看什么?” 我不由得看入了迷。樱子小姐不开心地瞪了我一眼。 “没什么……” 我的声调有点怪。再次认识到樱子小姐是个大美人让我不由得莫名紧张。 “那我们出发吧。” 樱子小姐说着就上了车。车上放的依然是她最喜欢的重金属乐队圣鬼Mk-II主唱迪亚贝尔阁下的高声喊叫“侵犯!撕裂!”让我失望透顶。樱子小姐不管打扮成什么样都还是樱子小姐。 汽车行驶在阴暗的天色中。我以为我们肯定是直接去玫瑰园了,但樱子小姐却把车开向了神乐町幽静的高级住宅区,让我有些疑惑。 “我们先去蔷子夫人的家里。” 在我开口提问前樱子小姐就向我解释了一下。她轻车熟路地转动着方向盘。我担心去得太晚会不会下雨,便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外面这么暗,天气预报却说今天是多云转晴,降水概率30%,难道是说马上就会天晴吗?我又顺便去刷了下视频网站,这时,车子穿过了一扇装饰华美的大门,我有些惊讶。看来这就是蔷子夫人家。 “就算她管理着玫瑰园,自己家也不可能盖在玫瑰园边上啊。” “住在玫瑰园旁边的是蔷子夫人家聘请的园丁夫妇。虽然蔷子夫人自己家的院子里也种满了玫瑰,培育得也很好,但实际上她作为老板娘是不会去亲自管理那么大的玫瑰园的。” “诶……也是,这么大的花园要一个人照顾真是太辛苦了。” 尤其是玫瑰,需要特别精心的照顾,听说以前外国的贵族喜欢在庭院里种植玫瑰,如果院子里的玫瑰开得很漂亮,就说明家里聘请了厉害的园丁,这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我来到玫瑰园老板娘千代田蔷子夫人的家门口,正门前的女佣说:“夫人正在院子里。”樱子小姐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大步地走进了院子,我也在后面紧跟着。院子里溢满了甜甜的花香,红、白、黄等各色玫瑰在争奇斗艳。我们穿过白玫瑰拱门,看到一位戴着手套拿着剪刀的妇人就站在一株开着红色花朵的玫瑰前。 她应该有四十五、六岁了吧?她穿着塑料围裙,戴着一顶巨大到能完全遮住脸的农用大盖帽,身材修长,穿着一身料子很好的棕色连衣裙。她看到了我们,便向我们这边眨了眨眼,接着露出了优雅的笑容。樱子小姐上前问候,我也跟着行礼——这大概就是蔷子夫人吧。 樱子小姐的笑容超可爱,这个蔷子夫人的笑容也很完美。嘴角可以看到微微浮现的酒窝,略带天真,这笑容仿佛让本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小樱!” 蔷子夫人喊道,然后将剪刀放在地上,快步朝我们这边走来。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不打招呼就过来了!” 她说着,用一只手握住几朵玫瑰,用另一只手与樱子小姐拥抱了一下。她优雅的行为举止与樱子小姐大不相同。 而樱子小姐虽然不是平时那副牛仔裤与衬衫的打扮,换上了阿婆精心搭配的连衣裙,但樱子小姐还是透露出一股野性。 而且不管是多么亲密的朋友,樱子小姐前往拜访的时候好像都不会事先联系。她完全无视茫然的我,只是淡淡地跟蔷子夫人说:“明天我要去看望叔叔。” 蔷子夫人好像很喜欢樱子小姐,完全不介意她那没有教养的态度(可能是她个性太温柔),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只是用手指温柔地整理着樱子小姐的乌黑长发。然后她温柔地点了点头说:“这样啊。”可是她又立刻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 “不过很抱歉,我一会有客人要来。” “没关系啊,我们拿了花就走。”樱子小姐接着说:“替我联络一下西岛夫妇吧。”西岛夫妇应该就是管理玫瑰园的园丁夫妇吧。我并不看她们俩,而是望向了玫瑰旁边种的紫色小花,确切的说应该是在小花周围采蜜的熊蜂。 “你难得过来一次,我却不能负起责任地选些好花给你,实在是抱歉。” 哪有,都是樱子小姐不打招呼就跑过来的错——我在心中嘀咕着,没有说出来。因为现在这个氛围好像轮不到我来插嘴。两个人这时一起走了出去,我连忙跟上,蔷子夫人这才注意到我。 “你就是‘那孩子’啊。” “啊?” “阿泽经常提到你呢。” 我连忙鞠躬行礼,蔷子夫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并不知道阿泽是谁,只能勉强回了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她好像并没有很在意,直接就像房子走去。 “阿泽是谁?” “阿婆啦。” 我们两个在蔷子夫人的后面走着,我偷偷地问樱子小姐阿泽是谁。仔细想想,也只有阿婆会叫我‘那孩子’了。这就是贵妇圈子吗?看来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的关系相当不错啊。 “给西岛先生打个电话。”蔷子夫人对门口的女佣说着,费劲地脱下手套。那手套从手腕到手肘都是漂亮的花布,手腕以下则是皮革。 “玫瑰带刺。” 樱子小姐低声对我说。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一瞬间有些迷糊,不过忽然明白她是在向我解释手套吧。玫瑰带刺,所以直接接触玫瑰的地方要用厚的皮革才行。 蔷子夫人吩咐完女佣,然后开始打电话,我则正好趁机欣赏了一下豪宅。这里比樱子小姐的宅子还要大,且更气派,看起来也要新一些。樱子小姐的宅子能明显感觉到是日本人建造的洋房,而蔷子夫人家则是彻底的洋房,地板与墙壁都是光亮的木板,很有旭川“树城”的风格。正门大厅里还有一个大楼梯,确实相当奢华。 家里挂满了中原悌二郎、砂泽比奇等当地艺术家的画作与雕像,让我很有好感。在精心装修之外的细节之处也融入了他的个人风格,让人能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宅子主人的存在感。 “这是我丈夫的兴趣爱好。” 我出神地着砂泽比奇雕像上特有的精致几何图形,没发现蔷子夫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 “他说能从这些作品中感受到不屈不挠的意志力和热情……能让人激励自己不要认输。” “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该说是生命力还是人体内的本能呢……” 听了我的回答,蔷子夫人开心地笑了。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樱子小姐说:“对了!你们也一起来参加吧。” “参加什么?” 樱子小姐有些诧异地挑眉,蔷子夫人则用手掩着嘴,恶作剧一般地偷偷笑着。 “今天晚上,在我家的沙龙室会举办降灵会。” “降灵会?” “你也认识水木议员吧?他之前说认识一位会通灵的朋友,我就让他务必来开一场试试。玫瑰我会让西岛先生送到你家去的,怎么样?” 蔷子夫人对樱子小姐这么说着,接着又看向我,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背。 “你也能参加吧?只有小樱一个人,估计阿泽会担心的。” “哈啊……” 降灵会……你们上流社会打发时间的方法也太高冷了。突然被人邀请参加这种奇怪的仪式,我心里颇为感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兴趣。” 樱子小姐还是直言不讳。 “别这样说啊,机会难得,请一定参加!” “我正式拒绝。” “真是的,别这么不通情达理嘛!” 蔷子夫人摘下帽子,闹别扭地撅起了嘴。她一摘下帽子,更让人看不出年龄了。与其说是漂亮,倒不如说是可爱……虽然说不上是个大美女,不过却是个开朗亲切的完美的人。 “其实,今天的活动本来还有一位茶会上的朋友要出席的……但是他老公昨晚忽然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方便参加。另外还有一位女性要来,但跟我并不太熟……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你把降灵会取消不就行了?” “别这样说啊,水木先生跟名人关系不错的,跟我也有些交情,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想小樱一样无拘无束的。” 我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行吗?” “抱歉,晚上我跟直江约好要一起吃饭的。” “哎呀,那我给打他个电话。我来拒绝的话,他可不敢说不吧。” 蔷子夫人最后还是来硬的了,吩咐女佣给直江打个电话。没想到我好不容易拒绝了当电灯泡,在原先生还是命中注定没法和樱子小姐吃饭啊。 “这么说来,她也知道在原先生的事?”我小声问道。 “虽然他们年纪相差很大,不过蔷子夫人是直江的表姐哦。蔷子夫人没生小孩,以前很喜欢照顾直江。暑假的时候直江也经常过来。” “啊,原来如此……” 总算是找到这两人的交点了。我以前听说过樱子小姐与在原先生的童年的事。 如果在原先生会来这里过暑假的话,樱子小姐会过来玩也很正常。如果是看着长大的樱子小姐,即使有些失礼的举动,也只是会被当成顽皮的孩子吧。 “原来是表姐啊。” 这么一说我忽然意识到蔷子夫人和在原先生长得确实有点像,不过我说不出是哪里像。樱子小姐说过,表亲之间基因只有八分之一相同(作者的胡说八道又来了……),所以不会长得特别像。不过一说他们是表亲到确实能够感到有些相似。 “真是的……降临会这种无聊的仪式……” 但现在也多说无用了,女佣已经打电话给在原先生了,樱子小姐一边抱怨着一边无奈地叹着气。 “没办法,你也一起来。” “诶~果然我也得来啊!?” “相应地,我下次会请你吃‘善元’寿司。” “咦……啊,好!” 糟了,我又陷入了美食的圈套。我不禁感到后悔。但是这可是“善元”寿司,可不是能够简单拒绝的。 在原先生带我去吃过一次,店铺位于旭川市闹市区的三六街的边缘,是一家有名的寿司店。上门的客人中既有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号称上帝之手的名医,也有政治家之类的,总之都是穿着高级西装的人。店里没有菜单,只是两个人去吃(其实主要是我在吃)就让在原先生花了三万多日圆,吓得我差点昏过去。 不过,那真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寿司,太让我感动了。难怪有客人为了吃寿司专门从北海道之外的地方赶过来,也难怪它会登上某个闻名世界的美食杂志,我会抵挡不住诱惑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就这么定了。” 蔷子夫人看着我,笑着说道。 唉,我又被美食给骗了,真是个笨蛋。 ■叁 真不愧是降灵会,连参加者都要稍晚点才能到。而蔷子夫人好像误以为我喜欢吃寿司(正确地说不只是寿司,海鲜我也都喜欢),晚餐特地准备了一大堆寿司。 “你正在长身体吧?听阿泽说你吃饭好像都吃得很香。你别客气,尽量吃吧。” 她说着就把一桶寿司推到了我面前,里面大概有五人份,虽然没有善元那么好,但也不是我平时吃的那种便宜货。 醋饭团松软而口感绝妙,香甜柔嫩的海胆非常好吃,让我不禁惊呼。肥美的近海比目鱼、肉质紧实香醇的鲍鱼,还有令蔷子夫人不停称赞“脂肪比大间产的要少,但是瘦肉却好吃多了”的户井产金枪鱼,真是令我大饱口福。 虽说几个小时前才吃过阿婆做的炸鸡,但我依旧不客气地把寿司吃了个精光。蔷子夫人最近都一个人吃,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显得相当高兴。除了房子里的两名女佣,这房子里只有蔷子夫人一个人。樱子小姐不喜欢聊天,于是我便代替她和蔷子夫人尽情地聊着。蔷子夫人喝着一杯葡萄酒,一边说今天真是很开心。 “看男孩子吃饭真是令人心情愉快,下次有机会再来玩哪。”她这么说道,听起来不像是客套话。虽然我没有那么厚脸皮会真的跑来吃,但依然回答说:“如果有需要男人出力的工作的话,请随时来找我。”为了证明我不是在客气,我们相互交换了邮件地址。我在单亲家庭长大,很清楚一个女人持家的辛苦。 饭后甜点是樱桃,我依然毫不客气地享用着。我想,如果吃完能回家睡个好觉真是再幸福不过了。可惜今天的“主菜”并不是晚餐,而是降灵会。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参加降灵会呢,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说实话,我一直对灵异事件很头疼,小时候看了哥哥借来的讲闹鬼的恐怖电影,吓得我好一阵子不敢吃炸鸡(里面有一幕吃炸鸡的惊悚场景)。我是真的没什么兴趣,不过看着蔷子夫人愉快的表情,却也不敢说要回家。 我们来到沙龙室,庭院一览无余。天气预报果然不准,晚饭的时候下了点雨,现在一开窗就吹进来一股夹带着泥土味的冷风。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我打了个寒颤,关上窗。夏至刚过,白天的时间长,在天色亮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现在看到半个月亮在云间若隐若现,我开始感到一丝朦胧的不安与恐惧。 “降灵会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怎么会知道,”樱子小姐没好气地说,“我又不相信灵魂。” “是这样吗?” “当然啊,人类跟机械是一样的,都是靠电驱动的。” “电?” 我不禁重复了一遍。 “你可别说‘人没接电线’这种蠢话哦。肌肉、心脏、视网膜、胃哦、大脑……所有的器官都会发出微弱的电流。所以才能测到心电图和脑波这些数据不是吗?例如心脏,只要它在跳动,就会产生上百毫伏的电流。【(╯‵□′)╯︵┴─┴作者绝对是个文科生】其实心脏这东西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机械啊。” 我还以为电是说什么神经突触呢,听了她的解释我有些惊讶。其实光从心电图这几个字来看,这种事情也可以理解。 话说我小时候曾被医生在手上贴过电极,说是要做心电图检查。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检查心脏要在手上贴电极,现在看来原来手也是导体啊。 “原来如此,是电啊……不过机械这个词听起来总是太像什么物品。” “只不过材料不同罢了,一个是金属,一个是肌肉。人体的每个单元构造都很简单,整体来说却非常复杂。明白吗?驱动人类的不是灵魂而是生物电,所以降灵术这种东西就是胡扯。” 樱子小姐不耐烦地说完,端起凉了的红茶喝了一大口。我知道她不相信灵魂一类的东西,也多亏她这么有自信地否定了灵异现象,才舒缓了一些我的恐惧。于是我也深呼吸一口,喝了口红茶。这红茶来自北海道第一家红茶专卖店,老店中的老店——Life Lapsang,店里只卖地道的尼泊尔产茶叶,非常甘甜爽口,还有着巧克力般的迷人香气。 “话说,今天参加的人阵容真是惊人呢。” 参加者陆续进入沙龙室。在等待人到齐的过程中,壶里的红茶已经泡的有些过了,开始产生苦味。我加了些醇厚的牛奶进去。环视着沙龙室里的人物说道。不过樱子小姐兴趣全无,只是嗤之以鼻。 “那个人是道北圈连锁量贩店‘大原野集团’的大原会长,另一位是知名剧团的老板,还有那边那个是市议员水木先生。” “你懂得真多。” “是你太遗世独立了啦。” 其实只是巧合。我很喜欢的一位全国知名的艺人就是这个剧团的成员,而连锁量贩店的会长则是昨天晚上刚好上了当地新闻节目特辑,所以我记忆犹新。虽然我在樱子小姐面前装懂,但实际上我对财经界与上流社会的人也并不熟悉。 为今天的降灵会牵线搭桥的水木议员,替忙着做准备的蔷子夫人招呼来宾。水木先生属于旭川的开发推进派,经常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宣传“与市民一起维护旭川,与市民一起建造旭川”,还因此上过市内的报纸。他的选举事务所正好在我上学的路上,我经常看到他从事务所里骑着车出来,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怪人,一查才知道他是个主打亲民政治的人。 因为他,旭川才开始出现了公交车——自行车换乘停车场,在公交车站周围设置自行车停车场,让自行车→公交车的换乘变得方便,利用公交车的人数也多了起来。 市内报纸的专访说,他本人会利用假日时间骑着登山车到市外或者郊区去锻炼,今天一看,他果然肤色黝黑、体格健壮,感觉不像个议员,反而像是个活力充沛的体育老师,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大原会长更像个政客。 大原会长身体有些发福,身着高级西装,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引人注目。不愧是从奶制品业发家,一手打造出大事业的领袖型社长。 Linus社团的老板小桥先生与这两人有些距离,正和我一样喝着红茶。他是今天所有参加者中最高的人,但是看起来却显得矮小,或许是因为他体型削瘦并且还驼背坐着的关系吧。之前在舞台上看见他是那么的威风凛凛,今天是紧张吗还是什么的,感觉畏畏缩缩,形象反差有点大,让我很是惊讶。只见水木先生要拿配茶的三明治时,顺手拍了拍小桥先生的背说:“不用担心啦。”也许小桥先生比我还害怕? 听说原来今天还有三个人要来,但是都因为身体不适突然取消了。难道是怕得不敢来了?说不定只有我自己怕得不敢来吧。还是说他们都被什么灵力拦住了……我越胡思乱想就越感到恐怖,于是作罢。 今天来参加的,最后就只有上面那三个人,还有一位看起来比大原会长更富态的妇人(我不认识她,可能是某个名人的夫人,问了姓名之后还是没什么头绪)以及我们和主办的蔷子夫人。 我在这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樱子小姐的心情也很不好。还是回去吧……正当我这么打算时,一名身穿斗篷,看起来就像个灵媒师的高大男子悠闲地走进了房间里。 水木先生起身对他认识的灵媒师致意,灵媒师也开口回应。他的话中带着奇怪的口音,看起来这位灵媒师是个外国人,不过幸好日文还算流利。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究竟是哪里呢?应该是他腰挺得太直,姿势太完美的关系,和之前看过的小桥先生驼背的样子形成了反差。 我一直找不到什么机会溜走,就这样拖到了活动开始。沙龙室里的灯被关掉了,然后点起了几支蜡烛。我没想到烛光这么亮,晃动的烛火在房间里映出了数不清的黑影,让我有点心里发毛。 “好了,开始吧。”蔷子夫人说完,大家便聚集在圆桌边。 灵媒师青年坐在主座上,看了我们一圈,在他两侧分别坐着蔷子夫人与水木先生,接着是我与樱子小姐。 “今天的降灵会要招来水木先生的亡妻。”灵媒师语气严肃,小声说道。 “唉?要招水木太太啊?我还以为是千代田先生呢。” 胖妇人这么说道。我在樱子小姐的耳边悄声问问:“千代田先生是谁?” “千代田明人——蔷子夫人的丈夫,半年前意外死亡了。” “咦……?” 听她说千代田先生去世了,我吓了一跳。因为蔷子夫人在大厅的雕像前谈到自己的先生时,听口气像是他还活着一样。我还以为他是去远方出差,或者像在原先生一样忙得没空回家呢。 “听说是喝醉了,然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真是让人痛心。不过对爱酒的人来说,这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愿吧。” 樱子小姐笑着对我低语。我听了也觉得应该是要招来那位先生才对,不过转念想想,也许现在刚过世不久,见面反而会伤心吧。至少在蔷子夫人的心中,千代田先生还是活着的吧。 “这么说来……真的会有灵魂出现吗?” 小桥先生半信半疑地问道,听起来倒不是不信,而是感觉被戏弄而有些生气。水木先生因此皱起了眉头,而灵媒师倒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回答:“已经来了。” “诶?” 除了樱子小姐之外,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我也不例外。 “你们不信?” “是啊……抱歉。” 蔷子夫坦率地低头道歉。 “那么现在,灵魂将会对你来一点恶作剧。” “恶作剧?” 蔷子夫人的声音里有些害怕,歪着头。 “灵魂将会接触您的身体——不过不用担心,她是女的。” 灵媒师温柔地说。水木先生笑了起来,而蔷子夫人则表情僵硬,笑不出来。 “这……太吓人了。” “没关系,没什么恐怖的,只是会有些奇妙的感觉。” “奇妙的感觉是什么?” “能先把手伸出来吗?灵魂将会通过我的身体进入您的体内。” “这样做……真的不会有事吧?” “别担心,很快就好了,顶多在灵魂附体的时候,会觉得手有点热而已。” “有点热?” “如果灵魂带着强烈的怒气或悲伤,那么它将会十分冰冷,而善良的灵魂会带着如同柔和的阳光一般的温暖。” 灵媒师说着伸出了手。蔷子夫人向我们这边看了看。我心想:“什么灵魂,不是你在搞鬼吗。”樱子小姐则在闭目养神。除了樱子小姐,其他人都对蔷子夫人投以期待的眼神,但她本人当然不怎么开心。 蔷子夫人不经意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感到坐立不安,正想起身说:“虽然我也很怕,但还是让我来吧。”的时候,蔷子夫人却摇了摇头。 她似乎下定决心,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握住了灵媒师的手。这难道就是主办者的责任感吗?也可能是我听说了她先生刚刚过世,才能感到她决定中的委屈而感到生气。 灵媒轻轻握住蔷子夫人的手,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咒语,还同时不断揉捏着,然后说:“请放松,不要用力。”蔷子夫人表情僵硬,但仍勉强挤出笑容,深呼吸了一次,照着灵媒师的话做。 “怎么样?”灵媒师问道。 “嗯……并没有什么感觉。” “应该会稍微变热。” 灵媒师摸着蔷子夫人的手。我皱了皱眉毛,忽然,她小声惊呼了一声“啊”。 “变热了吗?” “对,皮肤真的变热了。讨厌,真吓人……” “别害怕,会发热代表是无害的灵魂。请放松,如果用恐惧与恶意来面对灵魂,反而会让灵魂不舒服的。” “这样啊……灵魂和人类是一样的啊。” “对,完全相同。而且灵魂还摆脱了肉体的限制,感情比人类更加的丰富呢。” 灵媒师伸手触摸蔷子夫人的额头。 “看来灵魂已经完全进入您的身体里面。” “是这样吗?” “是的,您可能没发现,但其实灵魂正在支配着您的身体。” “诶?” “请站起来。” “站起来?” “是的,请从椅子上站起来。” “……”蔷子夫人露出讶异的表情,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 “诶?”但她忽然发出了低声的悲鸣。 “怎么样?” “真是奇怪啊,怎么都站不起来……” 蔷子夫人脸色铁青地呻吟道,看起来不像是演戏。 “这是灵魂的恶作剧。” “哪有啊……因为你的手压在她的额头上,当然站不起来啦。”小桥先生一脸不屑地低语道,似乎还忍着笑。 “我并没有压住,只是用指尖碰着。” 灵媒师立刻回答道。 “我只是在抑制灵魂,所以用指尖碰着就足够了……你看,你还是起不来吧?” “啊,是的……” 灵媒师为了证明手上没有用力,只用食指与中指碰着蔷子夫人的额头。我并不清楚他实际上有没有发力。 “这样就够了,应该可以站起来了吧。” 灵媒师温柔地说,接着念起了咒语,手从蔷子夫人额前移开。蔷子夫人看看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起身。 “啊……真的,现在能站起来了。” 蔷子夫人安心地小声说了一句,这时水木先生突然大力鼓掌,我也跟着拍手。除了樱子小姐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轻轻鼓掌。掌声结束后,灵媒师满足地深深地呼了口气。 “不过,灵魂还在您的体内,这次她说要捉弄您的手。” “我的手?” “对,手。” 灵媒师这次握住了蔷子夫人的手肘。 “请放松,你的手指会自己动起来。” 这一次,蔷子夫人已经不那么害怕,深呼吸后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一放松,手指便成了稍微蜷曲的形状。 忽然,手指抽动了几下。 “灵魂动了您的手指是吧?” “是的……” 蔷子夫人惊讶地感叹道。 “真的不是你自己动的吗?”胖胖的贵妇人问道,蔷子夫人回答不是。 “我明明没有用力……真是不可思议……” 手指不动以后,灵媒又念起了咒语,然后松开了手。接着他绕到蔷子夫人身后,边念咒语边用十字架在她背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样灵魂就离开了。” 蔷子夫人总算松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 “……但这也可能是千代田夫人串通好的吧?” 小桥先生低声说道。灵媒师说:“那您也来试试?”于是也对小桥先生做了一连串的恶作剧。 小桥先生被灵魂捉弄了一番,吓坏了,似乎分泌了太多的肾上腺素,唾沫横飞地对我们描述被捉弄的体验。刚才畏畏缩缩的样子去哪里了?看来小桥先生已经完全相信了鬼魂,或许恐惧感并不来自于不相信,而是来自否定。 我看见小桥先生的模样反而更害怕了。只有樱子小姐依然兴味索然地在四处看风景。 ■肆 “看来你和灵魂相性很好呢。机会难得,让我们用通灵板与灵魂交流吧,这样大家都比较好懂。” 恶作剧的仪式结束后,灵媒师拿出了一块印有英文字母的薄板,外观像是某种游戏盘。 “通灵板?” “日本也有啊,就像请笔仙那种骗小孩的玩意。”樱子小姐悄悄对我说。 【请笔仙:日本的一种占卜活动,在桌子上铺上五十音图和硬币,参加占卜的人各把一根手指按在硬币上,大家齐声呼喊“コックリさん”,硬币会自己动起来,把硬币停留的假名组合起来形成句子,也就是占卜的结果了。——译者注】 “但是刚才灵魂的恶作剧,看起来像是真的呀。” “看来你是真笨。” “那……果然还是用了什么诡计咯?” “当然啦,就算是蔷子夫人要我来,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参加这场闹剧。” “不行啦,再忍一忍吧。” “那男的不是剧团的老板吗?怎么证明他不是在演戏?” “可是,我不觉得蔷子夫人是串通好的,刚刚看起来真是……” “所以说你笨啊。那些都是有科学根据的正常反应。” “请安静。” 灵媒师看到我们在小声交谈,严厉地提醒道。 “一旦吵闹,灵魂就会离开。” “呵呵,灵魂啊。” “没错,灵魂已经附在他身上了。” “你能感觉到?” “能!身体从里面开始发热,太神奇了!” 小桥先生亢奋地回答,反应简直就像演戏一样有些夸张。樱子小姐“哈”地大笑一声。灵媒师则叹了口气。 “真是无聊。” “……请放心,并不是只有你这么说。世界上有很多可怜的人,连亲眼所见之事都不相信。” “你说我是可怜的人?” “是啊,只会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待事物的人实在是很可怜。” “……” 樱子小姐有些恼怒地瞪着灵媒师,但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人的大脑会分泌血清素,如果分泌不足就会不能控制情绪。我可不是缺乏血清素的人,不至于被你的闹剧惹火。你想玩的话就继续玩吧,让我好好欣赏一下你滑稽的模样。” 说完,樱子小姐轻松地在椅子上坐好。灵媒师的表情僵了一下,接着便对樱子小姐投去了怜悯的眼神,并用力点了点头。他那故弄玄虚的动作与表情令我有些不悦,我大概是在气他瞧不起樱子。 降灵会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我夹在灵媒师和樱子小姐之间,心情很不爽。 正如樱子小姐所说,通灵板跟请笔仙一样,只要发问,灵魂就会自动指出板子上的字母来回答。通灵板是木制的,左右两边画着骷髅形状的太阳和月亮,周围画着几个恶魔与星星的图案,中间是A~Z的英文字母,YES和NO,还有Hello与Goodbye。用一片中央有个小口的金属片在通灵板上滑动,以此来向灵魂发问(后来我查了下,这种金属片叫planchet)。 “开始吧。” 灵媒师把手放在板子上,小桥先生也照做。接着灵媒师又念起了陌生的咒语。 “……请问你是水木妙子吗?” 两人按着的金属板一边动一边发出摩擦声,做出了回答。 ——NO。 “NO?”灵媒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真奇怪……看来是现场太吵,引来了别的灵魂呢。” “别的灵魂?” “我再问问看名字吧。请问你是?” 金属片又在通灵板上滑动起来,显示出一个接一个的字母。 ——A——K——I——H——I——T——O—— AKIHITO。 “明人?”一阵沉默之后,蔷子夫人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真是乱来。他不是才刚死没多久吗!” 大原会长一听,语调立刻变得粗暴,人也站了起来。接着他开始关心起蔷子夫人:“你别在意,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说完,他又瞪了瞪灵媒师,以及介绍灵媒师过来的水木先生。 “……真的是……明人吗?”蔷子夫人来回看着灵媒师与通灵板,声音颤抖。 ——YES。 金属片回答道。 “怎么做呢……啊对了,要不你问个问题?只有你知道问题的答案。”灵媒师说道。 “千代田夫人,你不用陪他们无理取闹的。结束吧。” 大原会长语气中带着愤怒。我也有同感。昨天的电视节目中说,大原会长虽然是个独裁者,却很有人情味,看起来电视里说的是真的。不过蔷子夫人对会长摇了摇头,以手掩面。 “痣……”从指缝间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声音。 “痣?” “我丈夫……不,你身上有奇怪的痣对吧?” 蔷子夫人问通灵板,金属板又慢慢地指示出了一排字母。 ——TRIANGLE。 “三角形?” 我不禁脱口而出。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蔷子夫人身上,她带着泪花笑了出来。 “明人的屁股上有三颗痣,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这件事情只有我才知道。” “不会吧……” 蔷子夫人轻笑了几声,接着深深叹了口气。 “一直……好想见你,好想跟你说话啊,明人——” “快住手!这是在亵渎死去的人!”大原先生突然怒吼道。 忽然,沙龙室的一整片窗玻璃忽然落在了地上,发出巨响。 “……” 大家都鸦雀无声。原本被烛火烤的很暖和的沙龙室,冷风灌进来立刻就变得冷飕飕的。 “请别大声喧哗,灵魂生气了。”灵媒师低声说道。 “灵魂生气了?” “对,他好像还想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没错,我们来问一下。” “我也想听。” 蔷子夫人点头同意,小桥先生有些为难,但还是把手压在了金属片上。只见金属片又动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加流畅。 ——M——U——R——D——E——R—— MURDER. “……被杀?杀人?”我和水木先生几乎异口同声地复述道。 “你是说,自己被人杀了?” ——YES “怎么会……” “胡说八道!”大原先生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如果是真的,问题就严重了,这可不得了。” “蔷子夫人的丈夫……是被人杀死的?”我喃喃自语道。 “喂,少年,怎么你也在胡说八道。” 樱子小姐的声音有些烦躁,看来她依然不相信这场降灵会,但我越来越深信不疑。 “不过,千代田先生是死于意外吧?”胖妇人害怕地询问蔷子夫人。 “是啊,喝醉酒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为了办公以及独处,租了一间大楼的房子,应该是在那里一边工作一边喝酒吧。房子上下两层,里面有楼梯,他就是从那楼梯上摔下来死去的。” ——NO 小桥先生看着蔷子夫人,金属片却自行动了起来,吓得他尖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这什么情况!它自己在动!!我放不开了!” “怎么会……” 金属片仿佛在否认蔷子夫人的话,不断地在NO的区域上滑来滑去,小桥先生眼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便哭喊着向灵媒师求助。但灵媒师也只是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灵魂……明人他真的来了吗……?” 水木先生看着不断在NO上移动的金属片,喃喃自语。 “无聊!” 大原先生的声音回荡在沙龙室里。不说樱子小姐的话,在这沙龙室里否认灵魂存在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你是被杀的?而且是——被熟人所杀?” 灵媒师颤抖地问道。 ——YES “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 ——MAN “你还恨那个人吗?” ——YES 指示文字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金属片不断地指着YES、YES。 “请不要再继续了,我手快要断啦!” 小桥先生看着自己失控的手指,不由得发出了惨叫。 “你想要复仇吗?” YES、YES、YES、YES—— “你想咒杀他吗?” YES、YES、YES、YES—— “灵魂的仇恨变强了啊,这样很危险。” 灵媒师连忙压住小桥先生的手臂,但金属片依然拼命抵抗,连灵媒师的手也被扯着乱动。 “这、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危害小桥先生和其他人!” “快点!快想点办法!”小桥先生大喊,灵媒师用力点了点头。 “杀死你的人在这里吗?” ——YES 金属片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仿佛就是想说明这件事。 “咦?” 房间里再次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这真是……”水木先生低声说道。 “YES……?就是说这里有人杀了明人?” 蔷子夫人茫然地呢喃道,胖妇人则忍不住起身大叫了一声,然后说:“我……我要回去了。” “等等,你想逃?!” “什么意思?你真的相信这种事吗?太令人难受了。” “但是他说凶手在现场!” “你是在怀疑我吗!?得了吧,真是愚蠢。” 胖妇人推开桌椅,冲出了沙龙室。 “等等——啊!” 瘦弱的蔷子夫人根本挡不住胖妇人的巨大身躯,想要去拦住她,却一下子被撞飞,跌倒在了地上。 “没关系,不是她杀的。您先生说过,他是被男人杀死的。” 灵媒师看蔷子夫人还想出手制止,于是上前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所以是……男人……?” “……” 沙龙室里又是一片死寂,蔷子夫人吓得双唇直打哆嗦,小桥先生带着疲惫的面容直打哆嗦,水木先生则眼神诚恳,大原先生一脸愤怒,樱子小姐依然对此毫无兴趣,我则是心惊胆战。我们六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大原先生。 “真是无聊,我回去了。” “……大原先生,你可是男人啊。” “你不会真的以为凶手就在现场吧?” “……我不知道,不过……” “别吵了。这就是场闹剧,我都知道。” 蔷子夫人和大原先生就这么一问一答,樱子小姐却忽然插嘴了。 “小樱……可是……” “灵魂的力量这就是个骗局。” “才不是呢!我真的被灵魂捉弄了啊!你刚才也看到了吧?灵媒师放开了我的手,真的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着金属片……” 见小桥先生不断否定着,樱子小姐立刻说道:“不,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灵魂。” “小姐,你凭什么这么说?” 水木先生似乎热衷于灵异话题,因此气歪了脸。 樱子小姐也皱起眉头地回答道:“我有证据。首先是第一个把戏。一个坐着的人想要站起来,必须把重心向前移动,因此只要头部被挡住,人就无法改变重心,也就无法起身。这不需要什么力气,只要对象无法把头往前移就行了。如果蔷子夫人把头歪向一边,或者先往后退,就能轻松地站起来了。” “重心?” 听她这么说,我也试着从椅子上起身,当然脚要先发力,然后重心从腰后移动到脚上,同时头也会跟着移动。我试了下让头保持不动,结果别说移动重心了,连怎么起身都搞不清楚。 “真的……如果不把重心往前移动,就站不起来了。” “手自己动起来也是正常反应,灵媒师碰过你的手,你当时应该会觉得手肘有点发烫或者刺痛吧?” 蔷子夫人听了以后,诧异地皱着眉头说道:“这么说来好像是……” “那应该是用了末梢神经传导。只要对手肘通电,就会刺激手指活动。我记得赌博、变魔术用的小型发电装置只有手提包大小,看灵媒师这副打扮,应该很容易藏在身上吧?” “赌博用的发电装置?” “没错,就是作弊时用的那玩意,在桌面与骰子里面埋进磁铁,就能够控制骰子的数字:只要通电,有磁铁的那一面就会朝下。去便宜的酒吧赌钱的时候最好提防着点。现在天气这么热,你戴那么厚的黑手套未免太奇怪了,我想是在手套里动了手脚吧,好接通发电机产生的电流吧。如果我说错了,请你把手套脱下来证明看看。” “这么说来……”蔷子夫人安心地呢喃道。 “没错这根本不是什么灵魂作祟,全都是正常的反应。” “但你怎么说明手发热的事?” “看来你不知道暖手膏这样方便的东西。我冬天待在寒气逼人的家里做标本,有时候手指会冻僵,所以我很爱用这玩意。暖手膏里面有辣椒成分,你舔一下被摸过的地方,应该有些辣味。” “……” “窗玻璃会破,也可能是这个昏暗的房间里的什么人用石头砸碎的吧,当时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大原先生身上,自然不会有人发现。” “灵魂不会说谎!” 灵媒师厉声反驳,听在我们耳中却无比空虚。 “原来如此,好啊,灵魂不会说谎……但‘你’可以吧?” 灵媒师瞪着樱子小姐,试图反驳什么,结果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大原先生怒斥道:“乱七八糟,我要回去了。”随即就离开了。 “我话还没说完!”灵媒师挡在大原先生面前。 “无聊!”大原先生一把推开灵媒师,离开了沙龙室。不愧是白手起家的成功的大人物,灵媒师碰上那不可一世的气势,也只得目送他离去。 大原先生离开之后,灵媒师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没错,真是场无聊的降灵会。”樱子小姐喃喃自语。 “你什么都不懂。” 水木先生瞪着樱子小姐,怒气冲冲。 “我不懂?我当然懂了。我知道这件事蠢到极点,你说是吧,闹剧神父?” 樱子小姐坏笑着说。 “神父?”我和蔷子夫人同时发话。 “我倒想知道你这神的仆人为什么要演这出闹剧?不过,神父本来就会招魂术,由你来举行仪式还算合理。” 我和蔷子夫人听得云里雾里,樱子小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内容没头没脑。不过奇怪的是,灵媒师并没有否认。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神父?” “脖子。” “脖子?” “你脸偏黑,脖子却很白。在日本,只有初高中生和神父才会穿这种高领的衣服,从你慌张的样子来看,我应该是说中了。” 灵媒师低头不语。 “所以这全是骗局?”蔷子夫人站了起来,语气相当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做?太过分了!” “我们不想伤害你,只是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有事情非做不可?” “详细情况我不能说,但是与千代田先生有关。” “千代田——与先生有关?”蔷子夫人问道。 灵媒师……不,神父微微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真的被人杀害的。” “你怎么能确定?”樱子小姐一针见血地问。 “我不能说。” “我无法理解,请你解释一下。” “我不能继续伤害千代田夫人,也不想继续说谎了。” “为什么会伤害到我呢?” “……” 神父没有回答蔷子夫人的问题。 “总而言之,千代田先生死于谋杀,而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大原会长。” “证据呢?” “——我看到了。” “看到?” “我亲眼看到他杀害了千代田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 蔷子夫人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让我瑟瑟发抖。 ■伍 “如果先生真的死于他杀,请你告诉我真相,我有权利……不,我必须知道真相才行。”蔷子夫人上前一步,逼问神父,“什么真相我都接受,请说吧。” “不能说。”神父低头拒绝。 “为什么!” “原因也不能说。” “为什么……”蔷子夫人在胸前紧握双拳,喃喃自语。 即使听到那抽泣般的声音,神父依然坚决不说。 “请等一下。如果大原先生真的是凶手,那你就犯了窝藏、藏……” “藏匿犯人及湮灭证据罪。” “啊,对,藏匿犯人及湮灭证据罪。这可是重罪哦。” 我忍不住插嘴,途中忽然语塞了,幸好樱子小姐帮我圆场。藏匿犯人及湮灭证据罪,就是明知人犯却不通报,并加以窝藏隐匿,或者破坏证据的罪。 “你是神职人员,居然敢帮助犯罪?” “我绝对不是在包庇罪犯!” 我忍不住加重口气,神父却更大声地反驳道。 “那为什么不肯说?去报警不就好了!” “如果能报警,我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没想到答话的竟然不是神父,而是水木先生。 “咦?” “就是不能报警,我们才会伤脑筋。” “‘我们’?这究竟是……” 神父看了看怔住的我,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后悔吗?” “嗯,不会。就算后悔了,也不会怪你的。” “我不怕被怪罪,只是不想看到您受苦。” 刚开始坚决不说的神父,在蔷子夫人的逼问下,只能无可奈何地抬起头,坐到了原本大原会长的位子上。 “您听了以后将再也得不到救赎了,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听吗?” “如果不清不楚的,我会更加痛苦。” “希望您能够理解,我并不打算骗您,只是为了您着想才保持沉默的。” 灵媒师……不,神父脱下身上的斗篷,看来更像个诚恳的神职人员了。不过对樱子小姐来说,宗教与诈骗只有一线之隔。 “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先生应该死在了出租屋处。你当时也在现场吗?” “不,我不在现场。”神父似乎下定了决心,深深叹了口气,“但是有录像。” “录像?” “录下杀人经过的视频。” “那为什么不公开?”我忍不住脱口大叫。 “因为公开这份视频,并不能说是正确的选择。” “这么做是为了包庇杀害先生的人吗?” “不,当然不是,但这影片仍然不应该公开。” “对不起,我不太懂……”蔷子夫人按着额头,似乎感到头痛难忍。 “约克神父……”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也叹了口气,水木先生还拍肩安抚了一下神父。 “别管那么多了,请你全部说出来,光听这些我无法接受!” “但您不会想听这段话的。”水木先生代替神父回答。 “为什么?” “因为明人先生不希望您知道,这是他一直瞒着你的秘密。” “是啊,这也是为了明人先生好。”神父的语气沉痛而嘶哑。 “原来是玫瑰花下啊。” 樱子小姐忽然沉吟道,还吹了个口哨。 “这下我懂了。总而言之,就是场难看的复仇剧嘛。” “樱子小姐?” “神父、水木还有小桥,你们三位都是共犯吧?今天晚上这场闹剧,是为了向那个男人复仇?” “不是,是为了让他自首。”神父怒气冲冲地否定。 “真的?” “我才不会复仇呢!” “够了吧。” 原本默不作声的小桥先生忽然开口。他在舞台上锻炼出来的嗓音既低沉又洪亮,传遍了整个沙龙室,所有人都不禁住嘴。 “全部说出来不就好了?我想千代田先生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蔷子夫人有权利知道一切。” 当所有人都盯着小桥先生时,他又怕得低下了头去,声音变得有些有气无力,水木先生与神父相互看了一眼。我这才发现,小桥先生的真面目应该就是这么安静的,一上台却会变一个人,真是天生的演员。 “就算没有照剧本演出,戏也得落幕。你们俩太死板了啦。现在不说,千代田夫人怎么可能接受?先和盘托出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 小桥先生的声音细微而清楚,水木先生与神父依然面面相觑,最后神父无奈地开口了:“我第一次见到明人先生,是在教会的忏悔室里。当时他有点醉,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在忏悔室里跟我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烦恼。” 神父说到这里,一旁的水木先生低头掩面。 “教会?” “后来他就经常来教会,而我们两个也熟悉了起来。接着我开始拜访他投资的店铺,以及他住的大楼。我想神职也算是博得他信任的一个原因,让他对我说出了许多秘密——其中之一就是隐藏摄像机。” “摄像机?” “没错。他的兴趣就是……怎么说呢,偷拍自己租屋处的访客。因此他也拜托我,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就替他把影片销毁掉。” “先生怎么可能喜欢偷拍……” “蔷子夫人,您先生的真面目,其实和您的印象有些落差。”水木先生沉痛地低语道。 “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的神话。”樱子小姐突然开口道。 “你在说什么?” “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是锻造之神的妻子,却背着丈夫与战神偷情。后来,她儿子艾洛斯发现了偷情的事情,她便要求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封住儿子的嘴,并赠送了玫瑰给他作为礼物。于是玫瑰才有了‘秘密’的意思。” 蔷子夫人听着樱子小姐的说明,歪着头表示困惑。 “我听说罗马人有个习俗,在玫瑰树下说的话绝对不能外泄,但是这跟先生有什么关系?” “大楼租屋处,就是他的玫瑰树。” 蔷子夫人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是说,明人他另有女人?” “不,我想可能不是女的。” “……” 神父与水木先生默默地低下了头。 “既然有案发现场的视频,拿去报警就能解决问题,他们却要如此地拐弯抹角,特地登上降灵会这样愚蠢的舞台,企图逼迫凶手自首,刚开始我也想不通。” 樱子小姐一边说一边咯咯地冷笑。 “他身为豪门的一家之主,又是在财经界具有影响力的绅士,竟然和神父关系密切,还经常去夜店,说明情人不只是神父一个人,肯定还有一大波。而且,他习惯偷拍租屋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比这更大的丑闻了。”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密切……?情人……?神父?” “其中恐怕还隐藏了其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内情。你们之所以会互相帮忙,是因为了解彼此的性倾向……不,搞不好你们自己也出现在了影片里?” 他们没有否认,蔷子夫人这才了解到其中的意思,羞红脸捂住了嘴。 “总之,你们希望可以不靠这段视频就让大原去自首,一旦交出视频,警方肯定会询问视频的来源,就算剪辑也会留下痕迹,惊动警方。所以你们不想使用影片。但你们却又找不到其他证据,只好假装在这里招来明人的亡魂,打算逼他坦白认罪。” “是啊,要不是你多嘴,我们早就成功了。”水木先生瞪了樱子小姐一眼。 “完全是结果论。” “不!如果没有你乱说话,我们就能把那家伙交给警察了!” “停!” 水木先生怒火中烧,樱子小姐也很不悦,这时候,蔷子夫人突然开口了。 “所以说先生他其实……喜欢男人?” “……” 没有人回答。 最后,是神父对蔷子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不该像这样出现在您的面前,真是非常抱歉,但我还是希望能将大原他……” “我……以前还以为先生讨厌我呢。” “咦?” 蔷子夫人无视赔罪的神父,只是望着窗外轻轻一笑。 “我们本来就是相亲结婚的。先生知道我无法生育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我,我一直以为他并不爱我。” 蔷子夫人慢慢离席,走向窗边,捡起了一片碎玻璃。 “他很贴心,很珍惜我。我们的日子虽然很辛苦,但从来没有吵过架,过得很平静……但我心里总觉得,他很讨厌我。” “绝对不是。”水木先生坚决否认道,“千代田先生原本就不爱女人,您对他来说,却是唯一能算得上家人的女性。他还说过,之所以不肯离婚让您自由,全是基于他的私心。千代田先生确实很爱您,以及您栽培的所有玫瑰。” “是这样吗……?” 玻璃碎片闪过一道烛光,看来仿佛是蔷子夫人的泪水。 “他的爱与您的期望有所出入,令他感到惭愧,但依然不想失去您。请你相信我,您是他此生唯一需要的女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很开心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刚才骗了您,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但这件事绝对……” 小桥先生开口附和,蔷子夫人则缓缓点头,就这么低头望着窗外。夜已深,沙龙室里的光线穿透黑夜,朦胧映出庭院里的玫瑰。 “我也最喜欢趁着下雨的假日午后,和先生一起在屋里摆满玫瑰,边喝茶边闲话家常了。下雨天不能打高尔夫球对吧?我原本是非常讨厌雨天的,但和他结婚之后,一看到假日下雨就很开心呢。” 蔷子夫人手里还握着玻璃碎片,那手势令我很担心。樱子小姐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蔷子夫人的手。 “我真的很高兴和他作伴,真的……” 蔷子夫人说着,放开了玻璃碎片,然后靠在樱子小姐肩膀上。 “我一直很后悔没能让他幸福,害得他勉强陪着握着讨厌鬼。尤其是他过世以后,我更是每天后悔不已。如果说事实其实并非如此,他实际上很幸福,那就够了。” “怎么可能不幸福!千代田先生与您结婚就是幸福。或许他偶尔痛苦到必须求助于神明,但那也是因为爱您啊。是他没能让您幸福,如果讨厌您,又怎么会这么想呢?”水木先生有力地说道。 “真是,太好了……” 蔷子夫人哭了,声音有些哽咽。 ■陆 当我们吹熄蜡烛,打开电灯,收拾了玻璃碎片,魔法仿佛烟消云散,沙龙室和我们都回到了正常世界。 “所以呢?他是怎么被杀的?我不觉得他会与人结仇啊。” 听樱子小姐这么问,神父摇摇头。 “不知道……只听说大原会长曾经与千代田先生有亲密关系。” “大原先生是我们夫妻俩的恩人。” 蔷子夫人立刻解释道,神父不由得低下了头。 “影片没有声音,听不到对话内容。只知道两人刚开始交谈还算和气,后来演变成了争执,最后成为扭打……千代田先生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 “当时,千代田先生刚好膝盖也受了伤,无法控制姿势,也没能及时护住身子,就这么滚下去了……而大原先生也没有去救助明人,逃出了房子。明人先生没有当场死亡,而是痛苦挣扎了一会,最后才一动不动地死去的。” 神父的口气因愤怒与悲伤而颤抖,看着心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想必悔恨交加,蔷子夫人听了也落下一行泪。 “如果大原先生马上叫救护车,明人先生或许就不会死了!是他,是他杀了明人先生!” 神父怒吼之后,忍不住掩面痛哭,水木先生轻拍他的肩膀说:”接下来让我来说吧。”然后靠在桌子边上,先轻轻拭去眼角泪水,深呼吸一口气。 “说来听听吧。神父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们也帮他搞这出愚蠢的闹剧?” 樱子小姐问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水木先生苦笑一声。 “是啊,或许很蠢,但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水木先生自嘲之后,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下定决心开始说明: “千代田先生投资的夜店在圈子里很有名,我也是常客之一。我和千代田先生并不算熟,只有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我挺欣赏他的为人,听说他过世的时候真是晴天霹雳,所以在他葬礼的几天之后,我去拜访约克神父。我知道他和千代田先生关系匪浅,心想也没有别人能和他一起分担这份悲伤了。” 水木先生说到这里,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给神父,但神父没有接过去,他只好拿手帕擦额头上的汗水,又苦着脸收回去。 “当时……神父告诉我有关视频录像的事情。千代田先生在那里工作,我因为工作去过那里,所以里面也有对我不利的影片,详情我不能说。偷拍视频里面可不只是一些色情录像,千代田先生是个好人,也是个优秀的经营人,在这个世界上只会做好事可成不了大事。” “原来如此,所以是你提议要把视频藏起来啊。” 樱子小姐问道,水木先生苦笑之后摇摇头。 “并不是。当然,约克神父也很清楚影片里面的事情不好对他人说,但他还是把真相告诉我,希望我能逼大原老实认罪,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水木先生长叹一口气,闭上双眼,似乎在强忍泪水,接着叹了一大口气,调整呼吸,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 “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影片原本就不该存在,所以我们两人绞尽脑汁,发现自己能力不足,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找小桥先生来当共犯。他的演技真的帮了不少忙,开假的通灵会也是他的点子。” 小桥先生听到自己突然被拱出来,吓得瞪大眼睛,犹豫片刻之后,对蔷子夫人低头道歉: “是这样没错……千代田先生从我年轻的时候就很照顾我,他一直赞助我的剧团,直到过世为止。现在剧团里的年轻人能走出北海道打天下,全多亏了千代田先生的帮忙。” “我知道,先生每次见到小桥先生或剧团里的人有出名机会,都非常开心呢……” 蔷子夫人答道,语气显得无精打采,应该还在努力接受神父的解释吧。接着,她紧咬下唇,低头不语,沙龙室又是一片死寂,我忍不住清清喉咙发问: “请问一下,真的是大原先生把千代田先生推下楼梯吗?” 神父听我这么问,才发现还有我这个人存在,瞪了我一眼;小桥先生和水木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后面面相觑。 最后是水木先生沉痛地开口: “千代田先生跌下楼梯的画面,我们三个看了又看……” 水木先生说着便捂住脸,那句”看了又看”满是深深的悲伤。 “事情刚好发生在摄影机死角,老实说,不确定是不是大原推的。千代田先生跌落之后,似乎晕了过去,大原应该是误认为他死了,才会急忙逃出屋子吧。” 我注视着这三个人。就算是为了探索真相,要一遍又一遍看自己喜爱之人丧命的瞬间,肯定相当痛苦,他们这么做的动力是正义感?还是报仇雪恨的冲动? “当时明人先生还没死,如果那家伙没有逃走,而是叫来救护车……或许他就能得救了。” 神父说得哽咽起来,小桥先生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地不断点头。 “真是这样吗?”没想到竟然是蔷子夫人否定了他们。 “什么?” “这……不也是结果论吗?” “啊?” 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如果他当时有好好处理,我先生或许就不会死,但这毕竟只是假设,我先生可能是自己跌落楼梯,也可能就算叫了救护车也回天乏术,不是吗?” “您到底在说什么?” 蔷子夫人静静地对着三人长叹一口气。 “至少大原先生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吧?”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再说那些影片,里面拍到了其他不能公诸于世的事情,所以你们才无法走正常途径报警。” “没错,可是既然走到这一步,我决定去报警!”神父坚决地说,吓得水木先生和小桥先生抬起头来。 “约克神父,如果你这么做,事情就严重了。” “就算事情严重,也不能原谅他!” “原谅?由谁来原谅?神?或者是神父你?先生他……真的希望大原先生被捕吗?” “咦?” “不可能啦。”樱子小姐低声嘲讽。 “你这什么语气?自以为懂吗?”水木先生气得满脸通红。 “我当然懂,至少比你们都懂。死者没有任何愿望,更不可能亲口要你们帮忙报仇,因为他已经成了沉默的尸体,而现在,大概只剩下烧过的骨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水木先生吼得唾沫横飞。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樱子小姐淡淡回应,没想到蔷子夫人听了只是落寞地、浅浅地一笑。 “是啊……我本来想反驳你,但你说得对,他已经长眠地下了,无论我去拜他几次,对墓碑说多少话,他也不会回答了。” “难、难道……您想原谅大原吗?” “没什么原不原谅,她说得很对,死人不会说话,只有生前的名声、事迹,还有在世亲友的人生会延续下来。” “千代田夫人?” “所以,我决定当沉默之神。” 蔷子夫人先低下头,离开樱子小姐的肩膀,平淡而坚决地这么说。 “这里是玫瑰之家,在玫瑰树下说过的话不可外传。你们眼前不正摆着玫瑰吗?所以……希望神父也能忘记一切,我们就遵照老规矩,保持沉默吧。” “这怎么行!” “再说,这件事情也难保不是意外,大原先生会聘来优秀的律师,就算被捕了,也不保证会被判刑。可是,一旦他身败名裂,有很多人会因此受害。大原先生的大原野集团是道北圈经济的支柱,集团出了事不仅影响旭川经济,更会严重影响整个北海道经济啊。” “所以您打算为了钱,掩盖明人先生的死?”神父对着蔷子夫人怒吼,语气充满愤怒与憎恨。 “不是,但报仇绝非先生所愿,他生前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为了保护众人的生活,也会选择这么做。” 蔷子夫人的口气坚定稳重。 “再说,大原会长在不景气的时候,曾对我们施以大恩。当时明人事业失败,负债累累,连银行都不肯帮忙,大原先生却二话不说,贷款给我们。我原本想不通,为什么他愿意吃这样的大亏却不求回报?还以为是外子的人品好……现在才知道,那一定是爱的力量。如果明人真的显灵说话,肯定不希望报仇,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大原可是罪犯,是杀人犯啊!我非常理解神父提倡正义的正当性,老实说,我也不觉得蔷子夫人的决定是首选,但她坚定地摇摇头。 “就算报了仇,他也不会复生,这件事情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为爱复仇的一段‘佳话’,但对我来说都过去了。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我能做且该做的,就是全力保护先生留下的一切。” 蔷子夫人在我们面前说的铿锵有力,配上纤瘦的身形与无邪的笑容,散发出难以想像的威严与气魄。 “看来原谅不是你们神职人员的专利。” 樱子小姐轻叹一口气,神父往桌上狠狠一拍,把通灵板砸在地上。 “所以你们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吗?没想过要做对的事情吗?” 神父的呼喊如洪钟般响彻沙龙室,但厅内已然光明,他也失去了灵媒师的神力,没有人附和他。 “为什么……水木先生,你不是站在我这边吗?” “不,我是站在过世的千代田先生那边的。” 水木先生说了,小桥先生也对茫然的神父微微点头。 “很抱歉,但是那些影片千万不能公开,或许这么做能毁掉大原,但同时也会伤害千代田先生的过往。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安排一次这样的闹剧,还是照千代田夫人说的做最好。” 水木先生对着神父鞠躬道歉,眼见这一群爱乡人之中,只有神父是外国人。 “不可能……神不会原谅这种事……” “错了,该原谅人的不是神,而是你。就好比这骗人的板子,你只是从神自己都不做解释的圣经里面,挑选你想见到的句子。日本有句谚语说,谎言不长脚,意思是你不能靠谎言逃脱,更别提靠神、死人,还有这颗‘心脏’,这些都是没意义的。” 樱子小姐说完放声大笑,从地上捡起通灵板,在神父面前摆好;接着又捡起掉在桌下的金属片,从中央的小圆孔看着神父,那块心形的金属片有点脆,中央出现一条黑色裂缝。 “不!我不是!” “不用说了,我懂。你并不是想为我先生报仇,而是因为嫉妒才想举发大原先生。你的目的……并非只是要让他害怕鬼神,找警方自首赎罪,而是要让他相信明人的灵魂恨他、要他的命,是吧?可见你,真的很爱明人。” 蔷子夫人眼神黯淡地说,神父又再次哽咽起来。 “你想让他余生不得安宁,孤独恐惧到死为止吧。你要向杀死爱人的凶手报仇——这是因为满心嫉妒,才想毁掉大原先生;不是为了明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蔷子夫人的手缓缓搭上神父的肩,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然后凑上他耳边低语。 “但别忘了,明人的妻子是我,不是你。” “什……!” 不等神父回话,蔷子夫人便抬起头,她紧闭双唇,走向圆桌的主位看着我们所有人,以严肃的口吻说: “我以千代田之名宣布,这件事要藏在玫瑰树下。他是意外身亡,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影片,可以吗?” “啊,是!” 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都点头,我也一样。这是支配者的宣言,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反驳。 “也请你忘记一切,回到神的怀抱里。他一定希望你放弃复仇,过着快乐的日子。” 蔷子夫人语气坚定。神父低着头,脸色铁青,发出沉吟: “为什么……?” 一道泪水从他脸颊滑落。 “明人先生生前总是聊到您……您应该是位尊贵的夫人,为什么说出这种话?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会是您包庇杀死明人先生的凶手?” “人的主观不过如此。” 神父死命挤出嘶哑的问句,樱子小姐却抢在蔷子夫人之前冷冷地回应,神父见她又来搅局,不悦且不耐烦地咂嘴。 “讲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我当然懂,你才不懂夫人吧?我反问你,你怎么能断定大原杀了千代田?” “他逃走了!如果不是他杀的,为什么要逃?” 神父气鼓鼓地回答,语气很不耐烦,仿佛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然而樱子小姐扬起嘴角,发出更讨人厌的冷笑声。 “真是这样吗?他有他的立场,就算不是他的错,肯定也怕受到牵连,会逃并不奇怪。” “可是,如果他真的无罪……” “你想清楚,人犯罪就会留下证据,但要是无罪呢?你如何证明某人没有做过某件事?因为没有做,所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有方法能证明某人无罪,世界上就不会有冤案了。” 这次神父无话可说,双唇震颤不止。 “我猜他也不知道有影片,只觉得情况不利吧。” “这、这也是你的主观想法!” “你反驳得很正确。不过,既然千代田跟大原都不在这里,最后还是没人知道事实,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樱子小姐说完,又被神父瞪了一眼,只见他眼中充满怒火,我抱着挨揍的心理准备迅速挡在两人之间,神父却突然露出难过痛苦的表情,或许他透过我的眼睛,或者窗玻璃,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但他马上又气得浑身发抖。 “我早有心理准备,就算自己下地狱,也要惩罚大原的罪过!无论你们怎么说,事实就是,如果没有大原的话,明人先生也不会死!根本就不该听从千代田夫人的决定!” 神父紧握双拳,握得皮手套嘎嘎作响,狠狠瞪着蔷子夫人。蔷子夫人先是颤了一下,随即正面回瞪神父,最后是神父先移开视线。 “隐瞒一切?你怎么可以故做清高,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看来……你不过是个挂名的妻子,把金钱看得比丈夫更重要,根本就是罪不可赦的野兽!” 听神父这么喊道,蔷子夫人举起一只手,但是并没有挥下去。 “窗玻璃的修理费就免了。神父,回去的路上请保重。” 说完,她微微一笑,悠然地离开沙龙室,剩下神父的哭喊声回荡着。 ■柒 西岛夫妻送来了半开的玫瑰,花香满溢在Kangoo的车厢里,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发一语。 “怎么,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在想,这样算不算是好结局。” “你指什么呢?” “全部啊!” “全部?” “就是全部!大原先生做的事、你搞砸的降灵会、神父变成坏人,以及蔷子夫人决定忘记一切!还有,我们明知道夫人受了伤,却束手无策!” 我恼怒地说个不停,樱子小姐却放声大笑。 “这又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我们都是局外人啊。” “话是没错……但我觉得神父的报仇举动并没有错,尽管神职人员跟有妇之夫有那样的关系,感觉并不是很好,可是大原先生难道就不用接受惩罚吗?” 樱子小姐听了不以为然。 “哼,小弟,谁规定事情只能有一个结论?” “可是……” “连肋骨都有二十四根,为什么事情只能随便下一个结论?” “脊椎就只有一根啊!一定有正确答案才对!” “正确来说,脊椎骨不是一根,而是由七块颈椎、十二块胸椎、五块腰椎、五块骶椎和五块尾椎等三十三块椎骨所组成。” 樱子小姐得意洋洋地反驳,我想顶嘴,却无言以对,只好硬把车内音响从音乐转到收音机。当时音响正好播到她最爱的乐团”圣鬼Mk-Ⅱ”的名曲〈开膛手杰克〉,气氛高昂,她不禁哀号:”你做什么!”而我假装四处看风景。 “请别把所有事物都当成骨头来看……” “都一样,骨头就好比人生呀。” “那是你叔叔的名言?” “不,是新西兰礼品店的一个老伯说的。” “什么东西啊?” “听说那位老伯是毛利族传统骨雕师傅,得了白内障才退休,他们对骨头的看法是……” “够了!” 感觉樱子小姐又要开办骨头讲座,我连忙把收音机转回音响,刚好唱到她最爱的副歌”开!膛!剖!肚!”,将她拉回歌曲之中。 “小弟,你是右撇子?” “什么?” “你惯用哪只手?” “右手啊……” “是喔,直江是左撇子。” “咦?” 在换歌的空档,樱子小姐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心想,在原哥是左撇子又怎么样? “他小时候常常被大人教训不可以用左手,只要他用左手拿筷子,那餐饭就没得吃。所以到了初中的时候,他左右两手都很厉害了。懂吗?在他小的时候,左撇子是错的。而直江的外甥今年八岁,好像也是左撇子,用左手拿筷子、剪刀,但没有人责怪他,这就是现在的趋势。” “毕竟左撇子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没错,但二十年前可不是这样。” 我发现到她的企图,再次怒火中烧。 “你是想说,只要再过几年,连杀人都不算坏事了?”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想问你,善恶要如何定义罢了。” “是吗?” 我认为对的事情就是对,这难道表示我很幼稚?我觉得蔷子夫人的决定很伟大,却忍不住暗自批评它不正确。 “再说,要是真的逮捕大原,事情就严重了。蔷子夫人很重感情,目的就是不希望大原被捕,这有什么不好?既然她本人都接受了,我们就不该多嘴,快忘了这件事吧。” 说得倒轻松,我还是无法接受,只能靠在窗边叹气。现在还是夏天,今晚的风却格外地冷,我叹的气在车窗上结出白雾,维持了好一阵子。 “听说直江明天也有空,我们三个一起去吃寿司吧。” 她看我不开心,试图为我打气,好像真以为我只要有得吃就会破涕为笑,真拿她没办法。 “没想到你光看领口就发现他是神父了。” “这个嘛……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他了。” “诶?难道不是因为过人的观察力?” 我不禁大叫,樱子小姐则是哈哈大笑。 “应该是去年吧?那天我和直江有约,却在车站前被讨厌的人缠上了,正觉得伤脑筋,那个神父就来了。我猜他肯定忘记我了。当时,他也是靠着话术把那个人赶走的。” “话不是这么说,他也帮了你呀,我想他不是坏人。” “是吗?” “他只是谨守着自己重视的事物。你不懂爱、正义、信念这些东西,应该不会明白吧。” 樱子小姐依然完全不把我的讽刺当一回事,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确实是这样。”然后又给了我一个超可爱的坏坏的微笑。 “这或许不该由我来说,不过啊,会过度沉迷某件事的人肯定不是正常人。旁人或许会因为利害关系,误以为那些人很了不起,其实是他们的人格有所缺陷。打个比方,鼻骨的下面三分之二部分是软骨,不容易骨折,鼻梁硬邦邦的却容易断,硬邦邦的人生,要特别当心骨折呢。” 我当下只觉得,这种话凭你也敢讲?但却找不到一句话反驳她。 ■终 数天后,大原先生被起诉的消息震撼了北海道。 看来约克神父最后还是拿了影片去报警,同时还先下手为强,把影片送交各大媒体,这想必是为了不让大原先生动用财力压下消息、逃脱刑事责任吧。结果不仅八卦杂志争相报导,连北海道的经济杂志都拿来当封面故事,事情愈闹愈大,严重打击了经济圈,连带又抓了几个人,几家公司也倒闭了。水木先生说得没错,那些影片里面有许多不能公开的违法证据,去世的千代田先生确实不算坏人,但社会上本来就有许多灰色地带,约克神父的选择亦是如此。 检方无法证实大原先生有杀人动机,所以免去了杀人罪,但实际上他没有及时叫救护车,还是被检方以遗弃致死罪起诉,因而辞职。独裁而强硬的大原先生,曾一肩扛起道北圈的经济重任,如今地位一落千丈,数十年家业毁于一旦,在到案的前一天在自己家里自杀,听说遗书上都是道歉的句子。 约克神父成功报仇了。 但失去的实在太多。 水木先生辞去市议员,小桥先生的剧团虽然没解散,但实际上也无法再站上幕前,下一次演出的舞台导演已经换了名字。每次我在电视上或街坊间听到他们的名字,就感到一阵心痛。以往爽朗地骑着自行车奔走的水木先生,也关闭了自己的服务处,原址成了一家不太正派的健康食品店。 蔷子夫人受不了媒体连日采访,弄坏了身子,也关了玫瑰园。结果我还没吃到玫瑰冰淇淋,它就永远消失了。玫瑰树下说的话,果然非得守口如瓶? 听说后来约克神父离开日本,前往海外生活,他失去了祭司职位,被逐出天主教会。他的举报究竟是源于正义感,无法忍受千代田先生死得不明不白;还是如蔷子夫人所说,单纯源自于嫉妒? 这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千代田明人的死真相大白,同时造成了许多人的不幸。连自己都赔下去的约克神父,现在又有什么想法呢? 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就是是蔷子夫人出乎意料地开朗。一进病房,她便用第一次见面时的天真笑容欢迎我们。 “出院安顿好之后,我打算多挑战一些事情。第一个是登山,明人曾经对我说,退休之后要一起去登山,他大学还加入过登山社呢。” 蔷子夫人羞赧地笑着,像孩子一般可爱。 “他常说,要让我见识大雪山连峰的美丽景色,我每次都说登山好累,算了算了……现在觉得,那些景色也是他留给我的珍宝之一,我必须要去。” “听起来真棒,我常陪爷爷去爬山,如果是去黑岳,可以搭缆车通过山腰。没经验也没关系,只要装备齐全就没问题,只要你一句话,我绝对会来帮你!” 我拍着胸脯保证,蔷子夫人也开心地笑了 “真的?我这把年纪才要当登山女孩,会不会太晚啦?” “别担心,现代登山客里,多的是比您更资深的登山女孩。” 说完,我们都笑了。病床边摆的玫瑰像是被逗乐了,花瓣晃了晃,落下了几片花瓣。 樱子小姐一定会笑着说,世上没有灵魂。 但当下真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见到明人先生在蔷子夫人身边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