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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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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嬉野秋彦]黑钢的魔纹修复士7[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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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30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4-30 19:32 编辑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7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嬉野秋彦
插图:ミユキルリア
图源:zince99
录入:zbszsr
修图:肥猫、受兔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小狄虽然成功地让陷入昏睡状态的瓦蕾莉雅逃脱,却因此落入敌人的手中。
带他离开地牢的加拉琳娜,针对各自的魔纹和神话,要求奇妙的议论。
另一方面,因街道遭到封锁而察觉混乱的亚默德首脑群,
决定让卡琳加入由加利德卿率领的军队,共同出阵,
来对抗罗马里克的魔法士。
在「边境伯爵」野心暴露的敌方领地,
等待着瓦蕾莉雅和小狄的命运将会是如何──?
穷途末路的第七集!

CONTENTS
序 章 努斯拉
第一章 被踩被扁
第二章 那是从哪里来的?
第三章 寒冰花瓣再次飘散
第四章 我的纹章官
第五章 真的很抱歉
第六章 王国的没落
终 章 不能太亲近
后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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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30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努斯拉
  自古以来,比盖罗的人民皆为猎人。广大的国土里有深邃的森林、险峻的群山与炎热的沙漠。
  不论身在何处,
  比盖罗人从古至今都是本领高强的猎人。
  比盖罗不像山脉北侧那样出产优质的马匹,
  制造钢铁制武器的技术也并不先进,
  之所以能持续与神圣同盟诸国对等地交战,
  全在于尊崇身为猎人的生活方式
  ——相当于国民皆兵——的这项传统。
  比盖罗的猎人们,
  虽然利用陷阱和毒箭等各式各样的工具来猎取猎物,
  但他们更喜欢利用动物
  来当作狩猎的伙伴。


  已经稍微过了黎明时分。不过,逐渐散去的晨雾所留下的冰凉感,令人感到舒适。
  「——同样是夏天,但山的这一头比比盖罗凉爽多了。有点羡慕呢~~」
  法提站在市政厅大楼时钟塔的陡斜屋顶上,卷着手中有如短签形状的纸条。
  这座时钟塔,是罗马里克最高的建筑物。若是稍微失去平衡,从这个高度失足,一口气摔落地面的话,恐怕会粉身碎骨当场死亡吧。
  不过,对法提而言,站在这屋顶上跟坐在地面上的椅子没什么太大差别。不知为何,法提天生就对平常人理当会感到害怕和紧张这类感觉的感受度十分迟钝。
  因此他在幼年时期,毫不犹豫地从三楼的阳台上跳下,差点丧命。不过,法提从这次失败的经验当中,顶多只记取了自己肉体的极限,依然与恐惧这种情感无缘。
  而法提多多少少会感到害怕,大概只有在有人拿着实际的武器,对他释放出杀气的时候吧。正因为他很早就发现这个事实,所以他才自己拿起擅长的武器,开始杀人。
  大部分的人,在自己快被别人蛮横杀死时,会拚命地试图反击。法提非常喜欢别人在此时对自己展现出憎恶、杀意、悲痛这类赤裸的情感。他喜欢看眼前的对象对自己感到恐惧、暴怒、绝望的模样。法提可说是因为渴望以全身感受这种活生生的情感,才磨练杀人的技巧。
  然而,讽刺的是,法提的实力愈强,他的敌人就愈轻易死去,结果,法提体会到他所渴望的情感的机会反而减少。
  所以,法提偶尔会想:
  「……实力太强也是个问题呢。要是能再弱一点,但又不至于死掉的程度就好了……」
  此时,一名戴着兜帽的驼背男子走到傲慢地如此自言自语的法提身边。
  「在这种地方谈话……我都吓得走不动了呢。」
  「会吗?风很凉,很舒服啊。」
  这点高度就感到害怕,还真令人羡慕。法提往下看了男子一眼,将一只小袋子扔到他眼前。
  「哎呀……」
  男子立刻抓住差点滑落倾斜屋顶的袋子后,袋子便发出金属碰撞的沉重声响。
  「那是目前的军队资金——所以,城下还剩几个人?」
  「七个……如果包含受伤暂时无法活动的,有九人,不过法提大人应该不会把那两个人算进去吧。」
  「七个人啊……这人数还真是靠不住呢。」
  「因为昨晚的袭击,我方反而受损了不少人。」
  男子将袋子收进怀里,深深地低下头。
  这名男子,是法提花了整整一年命令他潜伏在罗马里克的其中一名手下。
  平常跟商队一起带来的男人们,全是加拉琳娜一手培养的部下,即使法提对他们下达什么命令,他们也不一定会乖乖听从。所以法提为了以防万一,事先安排只听从自己命令的手下潜入罗马里克。
  「有州长阁下在,我暂时无法外出。所以得请你们代为效劳罗。」
  「不过,神巫不是已经烧死在迎宾馆里了吗?」
  「本来应该躺在床上无法活动的神巫不在房里。想必是那个粉红色铠甲趁那个小鬼当诱饵引开我们的期间,带她逃跑了吧。」
  「真是好狗运……」
  「不过,我也因此还能继续找乐子啊。」
  法提俯看男子,露出满足的微笑。
  「——好了,努斯拉~~下来吧。」
  法提用手指吹出口哨后,一只漆黑的猫头鹰带着巨大的振翅声降落。它一停在皮制的垫肩布上,便能感受到它沉重的重量。是只总是抓大老鼠或野兔狼吞虎咽的猛禽。
  「……你可要好好帮我跑腿喔,努斯拉。要不然,我就把你撕裂,整只烤来吃哟♪咕嘻嘻嘻嘻……」
  法提将卷成小小的纸条放进鍚制的小筒子后,绑在猫头鹰的脚踝上。
  「依这孩子的速度……大概只需花个两三天吧?」
  被抛上空中的猫头鹰,在法提的头上盘旋了一大圈后,朝南方使劲飞去。
  「——话说回来,我说你啊。」
  「什么事?」
  「能跟平常那家店的老板说,要他再送两三个年轻人过来市政厅大楼吗?」
  「法提大人……在颁布戒严令的现在,这恐怕有困难……」
  男人在兜帽下露出僵硬的笑容。
  「再说,就算没有颁布戒严令,依法提大人疼爱那些人的方式,可能有些……」
  「哎呀呀?你有什么意见吗?人家自认为出手总是很大方哟。」
  「不过,店主的脸色也很难看,担心您会接连不断地毁坏『商品』……」
  「讨厌啦~~真令人心寒~~说什么毁坏,应该怪他们那么容易就坏掉吧~~」
  法提又扔了一只装有金币的袋子给男人。
  「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就算了吧。把这个交给老板,当成是我过去的歉意。不过那个呀~~人家啊,最近有点欲求不满呢。因为实在积太久了,连我自己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呢~~真害怕我自己呢~~」
  「法提大人,您这是——」
  「啊,这是人家在自言自语,没必要告诉对方哟。绝对用不着告诉对方。要是告诉对方,他会有所顾忌吧?」
  「我……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向店主说明。」
  「哎呀呀?是吗?真是不好意思耶~~」
  法提眯起双眼,露出满足的微笑。


  第一章
  被踩被踹

  以前在罗马里克的王宫土地内
  有一座塔,人称「孤独之塔」。
  这座小塔并没有跟城堡连在一块儿,而是宛如避人耳目般地建造在城堡后方的苍郁森林里,据说是僭王罗伯洛为了将忤逆自己的臣子们关进监牢所建造的。
  随着王国的终结,罗马里克宫遭到破坏,
  不久后改建成市政厅大楼,
  那么,「孤独之塔」如今怎么样了呢——
  现在市政厅大楼的平面图并未记载它的名字。
  只不过,当初那座塔存在的场所,
  蔓延着比一百五十年前更幽暗、茂密的森林。


  晨雾中掺杂着些许烧焦味,想必是因为午夜发生那场大火的关系吧。明明应该已经天亮,晨曦的光线却不太明亮。
  瓦蕾莉雅一行人所逗留的罗马里克迎宾馆遭人纵火,并且有刺客袭击他们,贝琪娜之所以能在那场混乱中带着瓦蕾莉雅逃到这里,全多亏了狄米塔尔出面奋战,绊住敌人的脚步,以及一连串的幸运。
  不过,那样的幸运并不长久。
  贝琪娜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摘下枝头上一颗又一颗的醋栗果实啃食。
  「呜呜呜……请你快点醒来啦,瓦蕾莉雅大人……」
  就算贝琪娜填饱了肚子,瓦蕾莉雅也不会因此清醒。瓦蕾莉雅横卧在茂密的醋栗灌木的阴影下,只是像先前一样不断地重复不规则的吸呼,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此时,远方传来数名男人的声音。
  「!」
  很明显地是在寻找某人。贝琪娜扔掉醋栗果实,手持战斧摆出备战姿势,保护瓦蕾莉雅。
  「找到了!是神巫的侍女!」
  「呀哇!」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巴秋鲁鲁斯闪耀着粉红色的躯体,在绿意中异常地显目。宛如拨开晨雾前来的数名士兵,马上就发现了贝琪娜,举起长矛一窝蜂向她攻来。
  「就……就让不才贝琪娜来对付你们吧——!」
  贝琪娜毅然决然地举起粉红色战斧鲁契鲁克,打算迎击士兵们的瞬间,无数的红色光芒穿过少女的腋下,将士兵们全数击倒。
  「咦——瓦……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猛然回过头,便看见瓦蕾莉雅坐起上半身,举起她的右手,手上的魔纹隐约散发着光芒。宛如睡梦中突然被吵醒一般,瓦蕾莉雅臭着一张脸。
  「瓦蕾莉雅大人!你醒来了啊!」
  「…………」
  贝琪娜扔下鲁契鲁克,正想冲到瓦蕾莉雅身边时,看见瓦蕾莉雅随即又砰咚一声倒下,便发出轻声哀号。
  「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连忙想抱起她,但这时瓦蕾莉雅早已失去意识。看来真的只是清醒一瞬问,反射性地保护自己,接着马上又昏了过去。
  「怎……怎么办……?啊啊啊,偏偏这种时候我又想上厕所了啦——」
  贝琪娜看了看昏倒的男人们和瓦蕾莉雅,束手无策。要是这群到这里巡视的士兵们没有回去的话,之后肯定会有人起疑心。必须快点移动到其他场所,否则迟早会被找到吧。
  正当贝琪娜忍住尿意,打算再次扛起瓦蕾莉雅的时候,树木的枝叶发出猛烈摇晃的沙沙声响。
  「呜哇!」
  「贝琪娜小姐,是我。」
  贝琪娜不由自主地握起鲁契鲁克,打算挥舞它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从昨天就离开迎宾馆,寻找解毒剂的缇雅·克尔奇克。
  「缇雅小姐!」
  「你们没有受伤吧?」
  拨开灌木前来的缇雅,瞥了一眼贝琪娜和瓦蕾莉雅,以及倒在附近的士兵们后,皱起眉头。
  「——迎宾馆好像发生了火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狄米塔尔大人呢?」
  「这……这个嘛……」
  贝琪娜简明扼要地说明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委。
  「刺客放火烧迎宾馆,来取瓦蕾莉雅大人的性命……他们还真是大胆。」

  缇雅反覆思量贝琪娜说的话,眉头深锁。
  「所以,我就依照狄米先生的指示,扛着瓦蕾莉雅大人从后门逃跑了~~可是,兵营那里也发生了火灾……」
  「兵营里,从鲁奥玛带来的士兵们是清醒的。毕竟是使用那种非常手段的刺客,恐怕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为了阻止瓦蕾莉雅大人和护卫兵会合,也在兵营里放火吧。」
  「那……那么,护卫兵的各位也——?」
  「如果有连狄米塔尔大人都感到难以应付,使用邪术的人在,就算他们趁着火灾的混乱杀了护卫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怎么会……!」
  狄米塔尔下落不明,如果再加上护卫兵全军覆没,能保护现在极度虚弱的瓦蕾莉雅的人,就只剩下贝琪娜和缇雅了。这困境令总是怀抱着积极努力想法的贝琪娜,也感到一阵晕眩。
  「无论如何,现在最优先的要务,就是保护瓦蕾莉雅大人。要是瓦蕾莉雅大人有个三长两短,不用说,当然会对亚默德造成极大的损失,但更重要的是,狄米塔尔大人会受到斥责。」
  「缇雅小姐——」
  缇雅似乎十分坚信狄米塔尔会回来。仔细想想,一行人当中跟狄米塔尔交情最久的人是缇雅。她会深深信赖狄米塔尔,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话说回来,缇雅小姐,解……解毒剂呢?」
  「别担心,我已经拿到手了。」
  缇雅隔着斗篷按住腰间一带,露出微笑,同时点了点头。
  ——不过,她立刻僵住笑容。
  「————」
  贝琪娜发现缇雅用眼神示意她拿起斧头,连忙一把抓起鲁契鲁克。虽然贝琪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缇雅肯定察觉有人靠近吧。处于现在这种情况下,缇雅的敏锐度十分可靠。
  贝琪娜沉默不语,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结果听见喀沙、喀沙……有东西摇动灌木朝这里接近的声音。从那道声音可以隐约感觉出,并非是小动物所引起。
  缇雅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唇前,指示贝琪娜继续保持沉默后,从腰部后方拔出一把大刀——应该说是短剑,静静地抬起腰。缇雅似乎已经大致猜想到,逐渐靠近的某人位于何方。
  接着,突然发出「喀沙」一声巨响,有人从贝琪娜左手边的草丛里冲了出来。
  「逮……逮到你了,纵火——!」
  不等骤然现身的年轻人把话说完,缇雅便已展开行动。缇雅用左手倒拿着剑,飞快地冲向年轻人,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撂倒在地,压在他的背上。
  「哇呜呜呜——!」
  脸部被压制在地面上的年轻人,一脸痛苦地发出呻吟,不停摆动双脚,但缇雅用剑轻轻抵住他的后颈,冷静地低喃:
  「别大声嚷嚷……否则你小命不保。」
  「呜噫——」
  或许是对剑刃的冰冷,以及主要是对缇雅冷漠的低喃声感到害怕吧,年轻人突然安分了下来。
  「……奇怪?」
  贝琪娜捡起从年轻人手中掉落的粗树枝,这才感到疑惑地歪了歪头。贝琪娜原本以为肯定是被其他士兵发现踪迹,但巡逻的士兵绝不可能拿这种粗糙的武器攻击过来。况且,仔细一看,年轻人的服装,与其说是军服,更像是书生的打扮。
  缇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是……?」
  「咦……?」
  缇雅将剑收回剑鞘,不过依然确实地将对方的手臂反压在背后,将年轻人拉起来。
  「啊!这个人,我记得是宅邸里的——」
  贝琪娜对这看起来懦弱的长相有印象。虽然他并没有向只是其中二名侍女的贝琪娜正式打过招呼,但贝琪娜确定他就是经常随侍在「边境伯爵」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身旁的,杰科家的书生。
  「呃……我记得姓氏很普遍——」
  「普约尔卿……?」
  缇雅二副不确定地呢喃后,年轻人——那奇欧·普约尔似乎也终于理解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咦……?奇……奇怪?我记得你们是猊下的侍女……?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们例想问你呢。」
  即使知道对方的身分,缇雅的行动依然谨慎。她站在那奇欧与贝琪娜——也就是躺在她背后的瓦蕾莉雅中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奇欧的行动。要是那奇欧想对瓦蕾莉雅做些什么,她也能立刻再次制伏他吧。
  「身为州长家书生的你,为何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
  「那……那是因为……」
  那奇欧搓揉着先前被扭到背后的手臂,嘀嘀咕咕地开始诉说:
  「——因为发生那场大火时,州长阁下外出前往大学不在家,所以我……不对,在下就东奔四跑,指示佣人灭火,但是发现这场火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扑灭,正感到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看到可疑的人影从迎宾馆的后方出来。」
  「那个……该不会是我吧~~?」
  「看样子……嗯,是这样没错呢。」
  那奇欧弯下膝盖,当场坐下来,抓了抓头,一脸抱歉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以为贝琪娜小姐是纵火犯之类的,就一路追到这里来吗?」
  「也不算是一路追来啦……我中途跟丢了,然后就思考这附近有没有贼人可能会躲藏的地方,结果就想到这座农园——」
  「我才不是贼人呢!」
  「所……所以说,我当时只是擅自认定你是想杀害柯斯塔库塔猊下的贼人同伙而已啦——」
  「总之,你因为这个原因跟踪贝琪娜小姐,但是半途跟丢,就推测她可能会在这一带,所以就过来了……是这样吗?你一个人?」
  「对……没错。然后,我来到这座农园时,听见某人发出闷哼声——」
  想必,是刚才一瞬问清醒的瓦蕾莉雅,所打倒的士兵们发出的声音吧。
  贝琪娜偷偷地跟缇雅咬耳朵:
  「……缇雅小姐,你怎么想?能相信这个人吗?」
  菩旭个嘛……」
  狄米塔尔并不信任杰科。不论是他和瓦蕾莉雅两人在山中遭到击袭,还是数小时前的袭击,如果不是杰科意图放任贼人胡作非为,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所以,其实应该不能相信身为杰科部下的那奇欧才对。
  不过,贝琪娜却认为相信那奇欧也无妨。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但假设杰科真的企图谋害瓦蕾莉雅,那奇欧显得有垄愚笨,不像是杰科的同党。
  简单来说,如果杰科是意图隐藏自己本性的聪明人,应该就更不会让这种冒失鬼参与自己的野心大计吧,贝琪娜是这么想的。
  「……不无道理呢。」
  「而且,他好像是非常虔诚的信徒,只要向他解释原由,或许会帮助瓦蕾莉雅大人——」
  「啊啊啊!」
  那奇欧发出惊愕的声音,打断贝琪娜和缇雅的悄悄话。他膝盖着地爬向员琪娜。
  「躺……躺在那里的,该不会是柯斯塔库塔猊下吧!」
  「啊……是啊,没错。」
  「幸……幸好您平安无事,猊下—在下那奇欧·普约尔二直担心猊下在那场大火里的安危,得知您像这样平安无事,感觉心里总算是卸下了一颗大石头!」
  那奇欧以彷佛额头摩擦地面的气势跪趴在地,滔滔不绝地自说白话。虽然瓦蕾莉雅依旧呈现昏睡的状态,但这位年轻人与其说是想让瓦蕾莉雅知道自己的忠诚心,不如说似乎只是想表达看到她平安无事,感到安心的心情。
  看着这副情景的缇雅,瞥了一眼贝琪娜后,一语不发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仓促,但或许是认为如果是虔诚的神教徒,又打从心底尊崇瓦蕾莉雅的那奇欧,向他坦白真相也无妨吧。
  此时,缇雅的表情瞬间冻结。
  「贝琪娜小姐,保护瓦蕾莉雅大人!」
  缇雅如此呐喊后,立刻拔出腰后的剑,朝虚空一挥而下。
  「喔……唔喔……!」
  响起微弱的死前呻吟,以及沉重的声响,一名男子倒落在缇雅的脚边。右手紧握住出鞘蛮刀的男子,皮肤比缇雅来得略黑一些,明显具备南方人的特征。
  「噫……噫噫噫!」
  那奇欧看见已经断气的男人,发出尖叫声。
  「这……这这……这……这是——」
  「应该是想取柯斯塔库塔猊下性命的贼人的同党吧。」
  「想取猊……猊下的性命……?」
  「对。迎宾馆的那场大火,应该也是他们干的好事吧。」
  缇雅将短剑收回腰后的剑鞘,淡淡地继续说道:
  「——根据我们所掌握到的情报,这群贼党的主谋是一名化妆的南方人男子。身材高挑,会使用高强的邪术和剑术……纹章官大人,你心里有没有什么头绪?」
  「那……那个男人莫非是——」
  「有头绪吗?」
  那奇欧瘫坐在地,静静地看向沉睡的瓦蕾莉雅和刺客,然后深呼吸,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有……有是有啦……」
  「他是谵?」
  「是跟州……州长阁下交情甚笃的商队里,一位名叫法提·奥罕的大人。比我……不对,是比在下还要高,明明是男性,看起却很娇弱,喜欢化妆……而且,经常背着一把大刀。」
  「缇雅小姐,这果然跟狄米先生猜想的一样吧……?」
  贝琪娜咽了一口唾液,仰望缇雅。
  或许是感到混乱吧,那奇欧抱着头,缇雅蹲在他身旁低声说道:
  「普约尔卿……你能为猊下赴汤蹈火吗?」
  「咦?」
  「你能为了帮助柯斯塔库塔猊下,赴汤蹈火吗?」
  「那……那——当……当然可以!」
  那奇欧使劲上下点头。
  「如果是为了猊下,在下死不足惜!要我办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不用客气!来吧,要在下做什么事!」
  那奇欧语带兴奋地回答,缇雅一副心满意足地凝视着他,说道:
  「如果猊下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感到很高兴吧。那么,先请问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安全藏身的场所?附近可能还有刺客的同伙徘徊,而且也不能长时间让猊下躺在被晨雾和露水濡湿的地方。」
  「藏身的场所……吗?」
  「是的。我需要一个能够藏匿猊下的地方,当然要对你的家人和州长阁下保密。」
  「另……另外,如果刚好有厕所就感激不尽了!」
  「那……那么,来我家如何?」
  那奇欧连忙站起身。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一星期只回家两三天,如果需要的话,请使用我家吧。自从家父去世之后,我就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其他亲人,只要不被人看见出入宅邸的场面,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将尊敬的神巫藏匿在自己家——对那奇欧而言,大概是非常光荣的事吧。至少,肯定是特别到足以令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事情吧。
  「贝琪娜小姐。」
  「是~~」
  贝琪娜再次背起瓦蕾莉雅,跟在那奇欧和缇雅后头,迈开步伐。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总之不能停下脚步。
  贝琪娜相信狄米塔尔迟早会回来,用力吸了吸鼻子。
  ※
  滴答……滴答,传来水隔一段时间又滴落的声音。
  狄米塔尔听见这依情况不同,可能会令人发狂的单调声音清醒了过来,他并非草率地活动身体,或是发出声音,而是先微微睁开一只眼睛。
  「————」
  首先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处于一个非常阴暗的场所。虽然不是一片漆黑,但总之十分昏暗。
  不过,附近似乎有小小的火光,也能感觉到轻微的亮光。
  等到眼睛终于适应这片幽暗后,狄米塔尔悄悄地转动眼睛,观察四周的情况。
  看来,这里似乎是一间石造的牢狱。眼前有铁栏杆,从狄米塔尔身上脱下的护手和靴子,在栏杆后方堆成一座小山。火光摇曳的火把旁,有一名欠缺劳动欲望的士兵,坐在粗糙的椅子上打盹儿。
  「……嗯。」
  确认狱卒正在睡觉后,狄米塔尔总算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由于一直维持相同的姿势,身体感到麻痹,狄米塔尔在双手双脚被束缚的状态下,躺在冰凉的石头地板上。双手被镶铐铐在腰后,脚踝似乎也被同样的东西铐住。
  狄米塔尔试着动了动手,但不是人类的力量能够轻易破坏的镶铐。在那之前,光是活动身体,双手就窜过一阵刺痛。
  「……还真是设想周到啊。」
  即使无法看清楚,但狄米塔尔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双手伤痕累累。虽然对方有帮自己做最低限度的止血,但恐怕为了让自己无法使用魔纹,而在双臂表面上用力刻划出伤痕。
  「背后、胸口……还有大腿也是吗?」
  狄米塔尔裸着上半身。金属制的靴子被夺走,裤子也到处充满割痕,血迹斑斑。从全身感受到与双臂相似的痛楚来判断,全身可能绘制魔纹的地方,大致上都被划伤了吧。
  「我的背部和大腿可没有绘制魔纹啊——」
  白白受伤了——狄米塔尔不由得苦笑,因断断续续窜过身体的疼痛而皱起眉头,再次望向男狱卒。没有看见其他守卫的身影。
  当然,不管寺卫是一个还是两个,外加有没有在打瞌睡,对现在的狄米塔尔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如果不借助魔法的力量,无论再怎么挣扎,也无法解开这个镙铐,更别说要破坏那面铁栏杆了。
  不过只有一件事令狄米塔尔感到庆幸,那就是贾基尔卡垂挂在狱卒的腰上。虽然不知道贾基尔卡究竟为何会落到那个狱卒身上,但没有交给法提,可说是十分走运。要是法提等人发现魔动剑的构造,可想而知往后会演变成麻烦的事态。
  况且,考虑到迟早要夺回贾基尔卡,在法提手上跟在小兵手上,难易度大不相同。
  「…………」
  狄米塔尔静静地调整呼吸,闭上眼睛。
  现在他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尽量努力恢复体力。
  ※
  从昨晚开始,瓦蕾莉雅的气色看起来好转,绝不是心理作用吧。或许是因为喝了缇雅带回来的解毒剂的关系,不仅退了烧,呼吸也平静了下来。
  「呼啊……」
  贝琪娜打了一个大呵欠,搓揉着眼周,啪喀一声关下面罩,拉起窗帘。如令太阳高升,要是一个不小心呆站在窗边,被附近的人看见,事情就麻烦了。
  结果,或许是察觉到这些声音吧,原本包着毛毯睡在沙发上的缇雅,一语不发地缓缓坐起身。不同于起床后仍睡眼惺忪的贝琪娜,缇雅已经完全睁大双眼。
  「缇雅小姐,你可以再睡一阵子没关系~~」
  「不用了,我睡饱了。倒是贝琪娜小姐才是,不用再多睡一会儿吗?」
  「啊,没关系。我已经先小睡一会儿了,可以撑到晚上~~」
  「这样啊……话说回来,普约尔卿呢?」
  「他说要出门工作。中午好像会先溜回来一趟,我想应该快回来了吧?」
  「…………」
  缇雅整理好衣领,掀开窗帘窥探外面的情况。
  「……似乎没有陷入恐慌状态呢。」
  「非常安静喔~~」
  直至昨天的热闹情景彷佛虚假一般,罗马里克静谧无声。
  所有罗马里克的市民,已经在黎明完全破晓前,得知南方人恐怖分子在市内好几个地方纵火,而瓦蕾莉雅在那场混乱中遭到暗杀的消息。这份宁静,应该是为了追捕恐怖分子,在全市发布戒严令,限制人民自由移动的关系吧。刚才贝琪娜看向窗外的时候,也几乎没瞧见行走于街道上的人影。缠绕着严肃气氛巡罗中的卫兵们,远比按捺不住,外出走动的一般市民还要来得多。
  「我们能够趁着晨雾未散尽时逃到这里,真的非常走运呢~~」
  贝琪娜和缇雅带着瓦蕾莉雅逃进的地方,是那奇欧·普约尔的家。正如他所说,现在似乎只有那奇欧一个人住,家里空空荡荡。
  「还不能疏忽大意。」
  缇雅环顾房内,说道:
  「——毕竟无法保证普约尔卿不会向州长出卖我们。」
  「咦~~?你还在怀疑他吗?」
  「与其说是怀疑,我只是经常设想最糟糕的情况罢了。若是狄米塔尔大人在的话,应该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听缇雅这么一说,或许真是如此吧。即使普约尔没有背叛她们,消息走漏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说的也是。好……!」
  贝琪娜重新提起干劲,不断旋转着双臂,缇雅见状嘻嘻一笑。
  「……当然,如果普约尔卿真的背叛我们的话,这个家早就应该被包围了,暂时可以信任他吧。」
  贝琪娜凝视着瓦蕾莉雅的睡脸,说道:
  「只要瓦蕾莉雅大人好起来,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吧?这座城镇的人民,一定会相信瓦蕾莉雅大人的话吧——」
  「这可要思考看看了。」
  缇雅打断贝琪娜的话,摇了摇头。
  「——我想杰科最害怕的,应该是瓦蕾莉雅大人出现在民众的面前,对自己兴师问罪吧。不过,出现在民众面前,也等同于泄露行踪给杰科知道。」
  瓦蕾莉雅有可能在传达完所有实情之前,就被混入民众之中的刺客盯上性命,这次真的会遭到暗杀。更重要的是,她不晓得能否只靠两人的判断,做出这种事情,缇雅如此呢喃。
  「说的也是呢……如果是狄米塔尔先生的话,一定马上就能决定该怎么办了吧……」
  贝琪娜口中的狄米塔尔,如今却不在。贝琪娜所掌握的事实,就只有在她带着瓦蕾莉雅逃出迎宾馆时,狄米塔尔留在现场,替她们争取时间。
  贝琪娜的脑海突然掠过缇雅刚才说的话,少女连忙将那句话驱离头盔内部。
  经常设想最糟糕的情况——如果依照缇雅的想法来行动,或许应该事先设想狄米塔尔已经死亡了才对。
  不过,贝琪娜并不想思考这种事情。缇稚应该也一样吧。所以肯定没有触及真正最糟糕的情况。
  「————」
  缇雅拿起直立靠在沙发上的剑,将剑鞘绑在腰后。
  「怎么了吗?」
  「……我听见后门传来开门的声音。」
  「咦?」
  贝琪娜完全没发现。
  于是,走廊上步履蹒跚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这间房间的门随即被推了开来,
  「……猊下的身体状况如何……?」
  从门缝中露出脸庞的,是那奇欧。
  缇雅放下伸向剑鞘的手,微微地点了点头。
  「稳定了许多。烧也退了。」
  「那真是万幸。」
  那奇欧看似松了一口气地露出微笑,将手上提着的大篮子放到桌上。篮子里放有看起来十分高级的法国面包、火腿、乳酪,以及葡萄酒。
  「很不巧地,我不会烹饪,所以我总是会买这类东西回家吃。啊,不过今天的东西不一样喔。我偷偷拿了市政厅大楼里招待来宾的上等食物过来。」
  那奇欧一边说明没人询问的事情,一边准备酒杯和盘子。话说回来,贝琪娜在黎明时分摘取一颗颗的醋栗果实来吃后,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看见桌上准备的简单午餐,贝琪娜突然感觉肚子咕噜咕噜叫。
  缇雅用小刀切下一小块法国面包、火腿和乳酪,放到嘴里——肯定是打算试毒吧——接着瞥了一眼贝琪娜,点了点头后,询问那奇欧:
  「——话说,你有得知什么事情吗?」
  「啊!对……对了!我有重要的情报!」
  原本在酒杯里倒进葡萄酒的那奇欧,突然脸色大变,滔滔不绝地诉说:
  「——其实,我们从早上就开始收拾迎宾馆烧毁的残骸,不过还没有找到疑似里希堤那赫卿的遗体。可是却发现好几具来历不明的遗体……」
  「那应该是反过来被狄米塔尔大人击败的贼人的遗体吧?」
  「是的,阁下也这么断定。不过,却不打算深入调查。应该……要从遗体上持有的物品或凶器探查贼人的身分才对,但阁下完全没这么做,似乎打算赶快处理掉。」
  「恐怕州长用不着调查,也早就知道贼人的真正身分了。我想他反倒害怕命令人详细调查,让真相浮出台面。大多数的人都像你一样,不知道州长的野心,侍奉着他吧。」
  「……果然是这样吧。」
  那奇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带你们到这里之后,我……不对,在下藉口自己因为想要扑灭迎宾馆的火,而被浓烟呛伤,一直昏迷在后院,试着到市政厅大楼露面,但那时已经发表了猊下逝世的消息……」
  那奇欧怔怔地凝视瓦蕾莉雅的侧脸。如果不是事先亲眼看到瓦蕾莉雅像这样幸存下来,那奇欧恐怕也会相信她遭恐怖分子杀害的消息吧。
  不过,因为顺序颠倒的缘故,那奇欧才没有被杰科的谎言欺骗。反而因此得知杰科说谎,对他的信任完全消失无踪吧。
  「还有另一件事,是关于和各位一起从鲁奥玛带来的护卫兵,听说因为昨晚的火灾,全数罹难了。」
  「咦!全……全数吗!」
  「对。在迎宾馆窜起火舌前不久,兵营也发生不明火灾,根据潘采夫卿的报告,从烧毁的残骸中发现满地的鲁奥玛兵。」
  不过——那奇欧蹙起眉头继续说道。
  「……奇妙的是,因兵营的火灾而烧死的,只有鲁奥玛兵。全员来不及逃跑而烧死……不觉得很奇怪吗?」
  「确实很奇怪呢……虽然不会使用魔法。但我们是挑选有一定程度的干将带来的,没有一个人逃脱而烧死,未免太不自然了。」
  缇雅皱起眉头,询问道:
  「——州长有所谓私人军队的存在吗?」
  「虽然不知道能否称之为私人军队,但杰科家好歹是旧罗马里克王家相关的名门望族,光是这座城镇里,就有非常多的亲戚。在潘采夫卿麾下担任军队要职的人也不少。如果阁下有意,在军队内部召集数百人规模的手下,应该不是难事吧。」
  「少说有数百人……吗?」
  「不过,我夏在意的是,阁下兼任魔法院分院长一职的事。」
  那奇欧将切成厚片的火腿和乳酪叠在切片的法国面包上,用小小的魔法火焰烘烤。贝琪娜内心想着会使用魔法果然很方便呢,一边仔细聆听他的话。
  「——阁下会定期招待在魔法院学习的年轻魔法土们到自家聚餐。最近这几年是当成奖励成绩优秀者的人来举办,不过仔细想想,来的人总是同样的面孔。虽然我自己说有些汗颜,但都是比我还要优秀许多的成员……」
  「也就是说,搞不好那些魔法士才是州长私人军队集团的核心罗……?」
  「如果在紧急时刻,阁下耍用他们当部下的话,恐怕是如此吧。昨晚的火灾也是阁下命令他们用魔法在瞬间扑灭的。」
  「只要瓦蕾莉雅大人恢复健康,那种魔法士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见缇雅语带遗憾地呢喃后,三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在瓦蕾莉雅身上。
  不理会贝琪娜等人的担心,瓦蕾莉雅现在也依然安静地沉睡。
  ※
  一辆马车和数骑人马,正通过刻有离鲁奥玛还有一里格的里程碑旁。毫不留情猛烈照射的夏日阳光,也总算柔和下来的傍晚时分,一行人的影子拉长在街道上。
  「嗯……今晚似乎能在家好好地睡觉呢。」
  佩托菈在马车的座位上轻轻伸了伸懒腰,如此低喃。
  「虽然花费的时间比想像中还久。」
  「没想到地方的腐败进展得竟然如此快速。」
  卡琳·鲁德贝克前些日子离开鲁奥玛,是因为奉大神只官国王的敕命,巡回各地的魔法院。
  拥有广大国土的亚默德,有好几个像鲁奥玛或是罗马里克这种代表性的大规模都市,另一方面也存在着无数的小农村,在那样的农村区中,有时会由村长或法官兼任魔法院的分院长。
  不过——如同人性不一定本善一样——为魔法院效力的魔法士也不一定都是善人。卡琳奉命执行的任务,是调查并端正这类地方分院台面下的舞弊行为。
  这一个月来,主要巡回西南方边境的卡琳,所揭发的舞弊行为总共八件,其中三件是违法徵收税金,其余的五件则是关于仲裁不公之事。
  卡琳阖上尚未读完的书,轻声叹息。
  「……地方魔法院的力量,比想像中还要大呢。」
  「是啊,光是会使用魔法这一点,对乡下的人们来说,就是非常伟大的存在了吧。」
  佩托菈回答得二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虽说已没落,但鲁德贝克家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卡琳和佩托菈也是鲁奥玛土生土长、道道地地的千金大小姐,在就任现在的工作之前,除了书本上描述的事情之外,根本无从得知地方的平民老百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当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尤其是卡琳,如果可以的话,她将来想担任魔法院本院长的职位,所以地方分院的腐败如此恶化,令她受到不小的冲击。
  「……在离中央遥远的小社区里,魔法院拥有名为魔法的实际『力量』,并且兼具逮捕权、裁判权和徵税权,要是误以为能成为独裁者——担任领袖人物的话,很可能会演变成十分严重的问题呢。」
  「话说回来啊~~」
  听见卡琳的呢喃声,佩托菈像是突然想起某件事情般说道。
  「我记得瓦蕾莉雅他们,现在去了罗马里克对吧?」
  「是啊……对了,说到这里,罗马里克也是由州长世袭,兼任魔法院的分院长呢。」
  「要是他抱有什么奇怪的野心,那事情搞不好才大条了呢。」
  「……我想,陛下和殿下应该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虽然难以启齿,不过如果连卡琳和佩托菈都感到忧心,那么国王和皇太子一定老早就察觉到了吧。
  「…………」
  卡琳因刺眼的暗红色夕阳而眯起眼睛,打算关上车窗,拉起窗帘,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匹马从街道前方奔驰而来。
  「——鲁德贝克猊下。」
  担任这次的护卫,一直伴随左右的士兵,骑着马靠了过来。
  「看来,好像是鲁奥玛紧急派来的使者。」
  「紧急使者?他要去哪里呢?」
  「他好像要我们停下来——」
  「对不起,可以停止前进吗?」
  卡琳一行人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们返回鲁奥玛的正确时间。不过,在最后的分院监察完毕时,卡琳有写信给国王,表示所有的任务已经结束,即将打道回府,只要反过来推算,应该就能预料他们今天或明天会回到鲁奥玛吧。
  不过,相反地,就算放任不管,卡琳也会在令明两天内回来,国王却特意派出使者,只能认为发生了十分紧急的事态。
  将马车停在路旁,卡琳和佩托菈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快马奔驰的使者几乎是以跳下马的气势从马上下来,跪在两名少女的面前。
  「由于事态紧急,请原谅小人无礼!请问是卡琳,鲁德员克猊下吗?」
  「我是……有什么事吗?」
  「幸好能在这里遇见您。陛下命您回到鲁奥玛后,立刻进王宫参见。」
  「为什么要下这种命令……」
  「小人不知。不过,详细的情形会在王宫内面谈——」
  「————」

  若是在傍晚回城,通常会顺延到隔天才进宫参见和报告,也可说是对王族的礼仪。然而如今却无视这项礼仪,特地派人指示自己回城之后,随时进宫参见,卡琳愈来愈坚信事态万分紧急。
  卡琳再次坐进马车,命令马夫全速朝鲁奥玛前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对不起,这我也不知道。」
  马车与至今的情况呈现对比,剧烈地摇晃,卡琳在马车里一边苦恼着,并且开始脱起衣服。卡琳原本以为抵达鲁奥玛会是在日落前后,无论如何都会在明天于自家换完衣服之后进宫参见,如果要直接前往王宫,必须穿着正式服装不可。
  调整好紧身内衣之后,卡琳低喃道:
  「刚才谈论的话题……可能无法当作玩笑说说就算了呢。」
  「你说刚才,难不成是指罗马里克的事?州长心术不正的话题?」
  疑惑地歪了歪头的佩托菈,在马车摇晃的瞬间猛力撞上车顶,发出轻微的哀号声。
  ※
  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努力恢复体力的狄米塔尔,察觉到缓缓接近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
  虽然感觉得到重量,脚步声却不明显,令少年联想到——个头高大、身体轻盈的男子,踏着轻快的脚步声走下来的景象。
  不过,守卫并没有发现脚步声,依然打着盹儿。
  「嗯哼哼~~♪」
  与逐渐变大的脚步声一起传来的,是愉悦无比的沙哑哼唱声。此外,也飘东一股与这个场所不搭调的香水味。
  那一刹那,狄米塔尔开始想同情贪睡的守卫了。因为他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哎呀呀?」
  走下石造阶梯的,是那个名叫法提,身体高大的女装男子。
  「————」
  法提俯视着连自己走到面前都还没有发现的守卫,眯起双眼。他那总是露出狞笑的嘴角,如今挂着一抹冰冷的微笑。
  然后,法提一语不发地朝背后的弯刀刀柄伸出手。
  「喂……!」
  狄米塔尔挤出声音叫唤,不久后,便听见铿然的轻微金属声,狱卒的右耳差点掉了下来。
  「呀啊——」
  「讨厌啦,给我闭嘴……人家不是在砍断的前一刻停下来了吗?」
  守卫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跳了起来,法提将刀尖塞进他嘴里约三根手指的长度。
  「——你要是那么想叫,要我把你的嘴开得更大也无妨哟~~」
  「喔……唔。」
  原本压住伤口尖声呐喊的男子,得知自己被迫含住的东西是什么后,流着如瀑布般的血和泪,抬眼望向法提。如果法提轻轻将刃往旁边移动,男子的嘴便会轻易地裂开吧。
  法提睥睨着用蛮力迫使他安分下来的男子,嗤之以鼻。
  「州长有没有命令你要好好看守?你为什么在打瞌睡?笨~~蛋!如果你不是州长的部下,在叫醒你之前,你就人头落地啦!」
  「堆……堆不起……」
  「那么,把钥匙拿出来。」
  「……咦?」
  「钥匙啦,监牢的钥匙!我是在叫你快点给我打开这里!」
  「可……可是,阁下吩咐不准随便把俘虏放出监牢……」
  「人家又没叫你放他出来!只是叫你打开牢房而已吧。」
  「可……可是——」
  「啥!你还是给我去死吧!想死吗?」
  「不……不想!」
  狱卒连忙用沾满鲜血的手摸索腰部,拿出一把钥匙。
  「受不了……」
  法提命令可怜的男人打开门锁,将刀收回刀鞘后,开始玩弄自己的长发。
  「——话说回来啊,狄米塔尔小弟弟,你还有闲情逸致担心别人吗?」
  「你也没道理像这样担心我吧……」
  铁栏杆打开,法提举起火把走进牢里。如果只有狱卒一人,在这种情况下冒险逃走也不坏,但法提在场就没有胜算。狄米塔尔微微转了转脖子,只是叹着气仰望法提,没有打算移动。
  「哎呀呀,流了那么多的血,你还是挺有精神的嘛。」
  「……是啊。如果当时那个打扮花俏的女人不来搅局,我不会吃这种苦头,而你也没办法如此嚣张了吧。」
  狄米塔尔绝不是嘴硬。在那场迎宾馆内的战斗中,狄米塔尔确实将法提逼到了绝境。只要他的动作再快一瞬间,早就击败法提了吧。
  狄米塔尔之所以没有成功,被人捉走,都是因为那名戴眼镜的女人从背后出其不意地攻击他。狄米塔尔毫不客气地如此说道,扬起了嘴角,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没发生那件事,当时流血倒地的会是你。
  「……这样啊。」
  法提微微抽搐了一下脸颊,猛然朝狄米塔尔的心窝狠狠踹了一脚。
  「咕……呼——」
  沉重的痛楚令狄米塔尔的身体僵硬。狄米塔尔硬是将与呻吟一起涌上的胃酸吞下,向上瞪视着法提。
  要是法提有心,势必能轻易地踹断他两三根肋骨,看来他多少减轻了一些力道。当然,那并非是法提大发慈悲所表现出的举动,此起让自己受重伤,他的目的更在于让自己尝到痛苦的滋味吧。
  狄米塔尔像虾子一般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法提接着又随意地不断踹着他的背。
  「唔……!」
  狄米塔尔忍住痛苦,低声呢喃道:
  「……我……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不过现在就先……搁着吧——」
  「啥?什么话啊,有什么少年的主张之类的吗?那么,要人家听你说也行喔。」
  「不,还是别了吧……要是再继续贬低本来就有如无聊自尊心化身的你……我可能真的会被踹死。为了我自己的安危,以及保持你心情的稳定,我最好还是别说出口吧……」
  狄米塔尔说出的这句话本身已经在嘲讽法提,法提听完后,放下脚,柳眉倒竖。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呀!害人家很在意耶!给我说出来喔!」
  「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什么稀奇的话。用不着特意听……」
  「要听不听,该由人家来决定吧!少罗嗦,快给我说!」
  「这样啊……」
  狄米塔尔深深叹了一口气,坐起浑身疼痛的上半身。
  「……我说你啊,可能是尽长个子却没胆量的关系吧,好像只知道踹无法抵抗的我来解气。我想你应该光会杀人,自己却从来没被人差点杀死过吧?所以才会害怕将你逼上绝境的我对吧?因此只能猛踹被铙铐铐住的我来报仇……算了,看你可怜,我就让你尽量踹吧。只限现在喔。」
  断断绩续说完一长串话的瞬间,狄米塔尔的脑部受到强烈的冲击。新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等到狄米塔尔察觉的时候,他早已再次倒卧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
  在逐渐远离的意识中,狄米塔尔理解到法提踹了自己的侧头部。他没有感受到心窝和背部被踹时的疼痛,只是感觉意识逐渐朦胧。
  「你这混帐……」
  狄米塔尔在俲卧的视野中,看见法提伸手触碰刀柄。想必是被比自己年龄小上许多的小鬼看扁,而恼羞成怒吧。
  要是法提恣意发怒,因此杀死狄米塔尔的话,对亚默德而言——应该说对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来说,也少了一项忧心的因素。
  狄米塔尔并不是自暴自弃,话虽如此,他也不愿自己被利用来当成政治上交易的材料。若是因为自己成为人质而为里希堤那赫家带来什么麻烦,那他宁可在这里爽快地被杀害——他只是做出此等觉悟罢了。
  若说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抛下应该由自己送回鲁奥玛的瓦蕾莉雅不管,但只要得到解毒剂,估计之后应该能在缇雅和贝琪娜的辅助下返城吧。
  此时,有一道尖细的少女声音,将狄米塔尔迷迷糊糊思考着这种事情的意识拉回现实。
  「法提!」
  鲜红的火之箭矢窜过幽暗的地下,撞上墙面绽开消散。
  「…………」
  瞬间跳开的法提,回头望向阶梯,咂了咂舌。
  「……干嘛啦,小小姐?你打算妨碍人家吗?」
  「我听见肮脏男人的惨叫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陵慢走下阶梯的,是一名额头宽阔的娇小少女。
  记得她是叫——伊莲娜·杰科,州长的独生女。
  伊莲娜瞥了一眼瘫坐在墙边,按着耳朵的男人,彷佛是故意现给法提看似地,将浮现魔纹的左手搁在胸口。刚才擦过法提身边飞过的「火弹」,想必是伊莲娜发射的吧。就狄米塔尔看来,她似乎挺有本事的。
  伊莲娜挑起她的细眉,瞪视法提。
  「你打算厦抗大姊姊的命令吗,法提?」
  「小小姐,你怎么可以直呼年长大人的名字呢?好了,重新叫过。要叫人家法提先生,知道吗?」
  「不要转移话题,法提!」
  「重叫一遍啦,伊莲娜小妹妹。」
  「就叫你别转移话题了!」
  「老子就叫你重叫一遍了,臭小鬼!」
  屏弃女性用语,法提移动身子。伊莲娜也同时试图挥下左手。不过,这个距离,法提有利多了吧。不使用魔法,也像山野里的野兽般迅速的法提,势必能在一瞬间冲到伊莲娜的眼前,在少女释放出魔法之前,随意处置她。
  而事实上,法提在伊莲娜发动魔法之前,便紧紧抓住了她的左手。
  「……!」
  「给我识相点,臭小鬼。这个世界上啊,也有人完全不顾虑你的立场和你父亲的头衔喔。」
  法提眯起眼睛发出笑声,打算举起另一只手甩伊莲娜巴掌。
  此时,一把白刃抵上他的手腕。
  「姊姊!」
  「我要说几次你才懂,法提?还是说,你是想故意惹怒我吗?故意惹怒我,希望我关心你吗?那我还真是搞不懂呢。」
  戴眼镜的女人,持长剑介入法提和伊莲娜之间,淡淡地呢喃,望向倒卧在牢中的狄米塔尔。
  「————」
  下一刹那,法提纤细的身躯被震飞得老远。
  「痛死了……你……你未免太过分了吧,姊姊!」
  背部狠狠撞上墙面的法提,按住右脸颊,大声呐喊。
  「脸蛋是女人的生命耶!不要随便乱打啦!」
  「你是男人吧,法提!我真是搞不懂你。反正,就算你是女人,我也照打不误就是了。」
  女人究竟是何时来到那里,拔出剑,制止法提的动作,然后甩法提巴掌打飞他的——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速。即使法提再怎么愤怒,与伊莲娜互相对骂,竟然会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狄米塔尔本身也尝尽那女人的苦头,如今他感觉自己又再次窥见到她的可怕。
  女人递给因法提一时心血来潮而差点失去耳朵的狱卒些许金钱,说道:
  「我以后会正式补偿你,抱歉……总之,你先去治疗吧。」
  「非……非常感谢您,加拉琳娜大人。」
  狱卒不断点头道謌,先行从地下消失了踪影。加拉琳娜——戴眼镜的女人是法提的姊姊,好像是叫加拉琳娜。
  她将剑收回剑鞘,对狄米塔尔说道:
  「你动得了吗?」
  「……要是你威胁我,不动就杀了我的话,倒也不是动不了啦。」
  狄米塔尔坐起身,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液。虽然还有一点晕眩的感觉,但要是没有脚镣,应该能正常地行走吧。
  于是,加拉琳娜爽快地解开脚镣,将狄米塔尔拉起来。
  「那么,你能跟我来吗?」
  「什么?」
  「我有点事想跟你谈。」
  「姊姊!你要随便放俘虏出监牢吗?」
  「只是带他离开一下。」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啊……?」
  「为了跟亚默德的知识分子,来一场十分有深度的议论。」
  「唉~~受不了……姊姊的怪癖还真是令人伤脑筋呢……对付这种顽皮的小鬼,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感到痛苦,放弃反抗。」
  「野蛮人!不准对大姊姊决定的事情有意见!」
  「这里也有个罗嗦的小丫头呢。」
  「讨厌啦!下次再叫我小丫头,我绝不饶你!」
  伊莲娜对耸了耸肩的法提顶嘴。两人的感情似乎不怎么融洽。
  当然,把这件事理解成脱离的机会还言之过早。姑且不论伊莲娜,法提和加拉琳娜都是善于使用剑和魔法——剑和「邪术」的人。狄米塔尔还没笨到认为有可能从他们两人面前逃脱。


  第二章
  那是从哪里来的?

  亚默德宗教上最高的权力者,
  是国王兼任的大神只官。
  这是为了避免站在世俗权力顶点的国王,
  与身为宗教界最高权力者的大神只官对立而产生的问题,
  是亚默德从建国时开始,就制定的法律。
  当然,大神只官只是单纯的名誉职,
  就连其底下负责实际业务的七名神只官,除了担任每数年举办一次的神巫候选人最终选拔考试的监督官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工作,
  将祭祀雷顿特拉的古老仪式和传承传达给后世,
  被视为是他们本来的职务,但自从知识聚集所的王立魔法院图书馆整备完成后,
  那层意识也逐渐淡去。
  如今,代替大神只官杰弗伦·弗朗西斯克管理神只官的,是兼任魔法院本院长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阳光之魔女」。

  或许因为是坚硬的石造建筑物的缘故,即使火势十分猛烈,迎宾馆仍只是半烧毁的程度。虽然只是半烧毁,但毕竟当时烈焰腾空,预计得花上长久的时间来收拾善后。
  由于必须将人员分成两批,分别进行善后作业和担任市内的警戒工作,现下的情形只能将兵营烧毁的残骸放置不管。
  即使如此,也不能将烧毁残骸里发现的遗体曝晒荒野。因为这个季节,腐败的速度快得吓人。
  「……那群女人怎么样了?」
  「啥?」
  「不是有一群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侍女,因为迎宾馆失火,无处可待,原本打算到这里避难吗?」
  「喔喔……如果是来自鲁奥玛的女人们,现在听说暂时住在大学校舍的一角。」
  犹米尔·潘采夫望着被堆积在运货车上运走的遗体,因太阳西沉的阳光眯起眼睛询问部下。
  「……阁下要打算怎么向她们说明呢?」
  「就是说啊。」
  部下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接二连三被抬出的遗体,全是来自鲁奥玛的护卫兵。人数不满五十名,但全数丧命。他们并非单纯烧死。约略检查了一下遗体,发现所有人都在被火焰吞噬前,遭到锐利的刀剑砍死。
  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遭到暗杀,甚至连身负护卫她的使命的士兵们,也一个不剩地遭到杀害,这个现实恐怕比潘采夫想象中的,问题还要来得太。
  罗马里克的人民比较不排斥蛮教徒,而男一方面则对亚默德中央政府抱有难以言喻的对抗心、类似芥蒂的东西存在。想必是因为亚默德过去曾假借平定内乱之名,行篡夺国家之实的历史所导致吧,正因为考虑到这个因素,这次瓦蕾莉雅巡幸时,政府才极力减少护卫兵的人数。
  瓦蕾莉雅和亚默德政府,可说是对罗马里克展现出最大程度的顾虑。反过来说,也包含了政府释放出的这样的讯息:我们都主动让步了,罗马里克也要心怀感激地叩拜神巫,不要对中央政府抱持反感,和平共处下去吧。
  潘采夫认为应该坦率地接受。他虽然出身于罗马里克,但是大半的军人生涯都在鲁奥玛度过,因此十分理解亚默德这种大国的力量。罗骂里克遭亚默德并吞也许是悲痛的过去,但即便如此,反抗亚默德,罗马里克也没有未来。罗马里克已经是亚默德的一部分,应该在其支配下繁荣昌盛。
  然而,昨晚发生的大事件,可能会在亚默德与罗马里克两者的未来,落下阴影。
  同样受到罗马里克民众爱载的瓦蕾莉雅遭到暗杀,护卫她的鲁奥玛士兵们也全部被杀害——虽然州长扬言凶手是反对自己进行神教徒与蛮教徒融和政策的激进派蛮教徒,不过稍微换个角度来思考,也有可能是对中央政府抱有强烈敌意的人所为。至少,面临这个现实的中央政府,势必会优先考量这项可能性吧。
  其结果,也可能导致罗马里克地方和中央政府之间流动着动荡的气氛。再加上州长要封锁连结罗马里克和鲁奥玛的街道,因此派遣军队到途中的险地立克峡谷。表面上是宣称为了不让凶手逃走,但中央政府很有可能将这个举动理解成罗马里克有反叛之意。
  拥有军队指挥权的潘采夫,或许唯独应该阻止这件事才对。不过,因为昨晚的混乱,在潘采夫无法赶往市政厅大楼的数小时之内,因州长发布戒严令,现在连军队的指挥权也转移到州长手中。平时民政和军政划分得一清二楚,但在非常时期时,为了要求行动顺畅和意志统一,会由州长全权下达命令。
  所以现在的潘采夫虽然能向州长提出各种建议,却没有军队的指挥权。在这种紧急时刻,潘采夫觉得这种情形十分不妙,神色阴郁。
  「司令!州长阁下传来的口信!」
  担任传令角色的士兵跨过烧焦的石材和木材,走向前来。
  「——搬运完遗体后,请您立刻前往市政厅大栖。」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潘采夫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子,仰望着薄暮将至的天空叹息。
  原先不分昼夜热闹哄哄、喧嚣不已的这座城市,自昨晚的混乱过后。如同死寂一般地静谧无声。市民被禁止没事不准在外面徘徊,许多人放下工作,足不出户。唯独允许铁匠工作,但他们之所以现在仍敲打着铁槌,只不过是奉州长之命增产武器,以备发生紧急事态。
  直至昨天为止还十分和平的这座城镇,如今却感觉一口气朝战争迈进——对手还偏偏有可能是亚默德——潘采夫在眉心刻划出皱纹。
  ※
  被放出地牢的狄米塔尔,跟着加拉琳娜爬上阶梯,来到地面上。现在正好是深红色的太阳逐渐消失在漆黑城墙彼方的时刻,但对长时间待在地下的狄米塔尔来说,还是感到有些刺眼。
  「…………」
  狄米塔尔用被镍铐铐住的手搓揉着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看样子。这里似乎是市政厅大楼土地内的某个地方。之所以会说似乎,是因为连狄米塔尔都不知道正确的地点。
  只是,夕阳西沉的方位,看得见熟悉的时钟塔的轮廓。倘若那是市政厅大楼的时钟塔,那么这里可能位于市政厅大楼的东侧。
  这里的市政厅大楼土地,几乎跟旧罗马里克王国的王宫一样宽广,总之很辽阔。没有记载于平面图上的旧王国时代的秘密地牢,即使没有遭到拆毁,依然保留至今,也不足为奇。
  「你在东张西望些什么呀~~?」
  跟在后面的法提,忍着笑意似地说道。他似乎察觉到狄米塔尔视线的动态。
  狄米塔尔不予理会,叹了一口气后,走在前面的加拉琳娜便转过头来,对他说:
  「——听说你是『阳光之魔女』的亲人?」
  「……虽然是亲戚,但关系没有近到称得上是亲人。」
  「总之你是里希堤那赫家的一员,也是神巫的专属纹章官对吧?正常来想,会觉得是沾了光,但看来似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解读的,但里希堤那赫家并不是那么有权力的门第。只是现在的当家极为优秀罢了。」
  若说到威势衰落、历史悠久的世家,里希堤那赫家跟瓦蕾莉雅的柯斯塔库塔家相似。不过,相对于柯斯塔库塔家历经数代的浪费而导致倾家荡产,里希堤那赫家则是单纯因为一族的成员太少,而丧失了力量。当然,虽然现在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都担任要职,但即使如此,狄米塔尔也无法沾两人的光出入头地,他极其短暂的封印骑士团生活说明了这件事。
  「——反正,你在这个国家有多伟大,对小弟我来说都无所谓。」
  加拉琳娜请狄米塔尔进入的,是悄悄建造于森林深处的一栋小宅邸。就外观看来,似乎有一条狭窄的回廊与市政厅相连。与脑中的平面图比对后,这里可能是历代州长的家族私人使用的别馆吧。
  加拉琳娜带狄米塔尔来到一间疑似客厅的宽敞房间,给了他一把小椅子,与她相对。跟到这里的伊莲娜,与加拉琳娜一起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法提则倚靠在门口——狄米塔尔的正后方。虽然狄米塔尔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手无寸铁的他要逃出这里的机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狄米塔尔轻轻转动脖子,主动开口:
  「要审问的话,在那里也可以做,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
  「最大的理由,是因为我自己不想待在那里。再说,我也没打算审问你。我只是想问你问题——应该说是想跟你来场议论罢了。」
  「议论?」
  「我想听听身为神教徒,以及在魔法院学习『纹章魔法』的专家的意见。」
  狄米塔尔蹙起眉头,凝视着加拉琳娜。
  「……话说,你这家伙又是什么人?我知道你是蛮教徒。」
  「你这混帐真没礼貌!竟然对大姊姊说你这家伙!」
  伊莲娜张大嘴巴站了起来。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阻止那个变态男!你这种家伙,最好被那个变态男碎尸万段啦!」
  「喂,你说的变态,该不会是在指人家吧~~?讨厌啦~~你这个小丫头,嘴巴真的很毒耶~~」
  「她嘴巴毒是事实……不过,也用不着在意。」
  狄米塔尔介入伊莲娜和法提两人的拌嘴,将视线移到伊莲娜身上,说道:
  「盯上柯斯塔库塔猊下,袭击迎宾馆的人,为什么会和州长的独生女在一起——而且,感情似乎还非常融洽。希望你解释一下你们之间的关系。」
  「…………」
  伊莲娜握紧她小小的拳头,往下看着身旁的加拉琳娜。应该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辩解吧。
  加拉琳娜抓住伊莲娜的手,让她坐下,恰到好处地略过狄米塔尔的疑问。
  「——你知道比盖罗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就是述说比盖罗国兴起的传说啊。我记得亚默德好像也有类似的故事吧?」
  「类不类似我是不知道,不过,无聊的神话什么的,倒是有。」
  「那我就说明给你听吧——留传于比盖罗的传说里,有十二名继承马里德血脉的勇者,与马里德一同消灭无名的怪物。」
  「说得还真好听。要是有一名勇者留下,那么在卡多索大会战中输的,就会是我方了吧?」
  「……你一脸没兴趣的样子呢。」
  「怎么可能有兴趣啊。」
  狄米塔尔根本不相信神话或类似的故事。并不是因为他认为反正都是虚构的,而是觉得不管真相为何,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生活也不会改变。所以,他不打算牵扯进不相干的闲事。若是奥尔薇特或夏琦菈叫他认真地研究,他倒是可以研究看看,狄米塔尔顶多是抱持着这种态度。
  「……我小时候也这么认为,真的有力量那么强大的勇者存在吗?」
  加拉琳娜轻轻推了推眼镜,微微叹息后继续说道:
  「在亚默德以及其他的神圣同盟诸国里,则是人们帮助雷顿特拉,将『魔』之类的封印在地底深处。当时神明赐予他们的,就是魔法之力——我记得是这样吧?」
  「是啊。」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亚默德有多少魔法士?」
  加拉琳娜突然扔给他一个现实的问题,令狄米塔尔皱起眉头。
  「应该不只一两百人的程度吧?毕竟存在着只有魔法士组成的部队和骑士团嘛。以一千人为单位也太少,我想确实有一万人以上吧?」
  「…………」
  狄米塔尔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依照到什么程度才能称为魔法士,答案也会有所不同。如果单纯意指为会使用魔法的人,那么亚默德的魔法士轻易地便超过一万人。亚默德每年都会检查孩童的个性适不适合使用魔法,来作为初等教育的一环,狄米塔尔曾经听说,在那个阶段被判断有最起码魔法才能的孩童,占全体的两三成。如果将每年这么多的孩童算进魔法士预备军,那么显然增加率高于引退或死亡所造成的魔法士逐渐减少的数量。
  然而实际上,并非每个预备军的成员都会使用实用性的魔法。根据狄米塔尔从奥尔薇特听来的数年前的统计,亚默德法制上所认定的魔法士,包含隶属魔法院和军队的人,以及引退后在民间效力的人,约有三万人。
  ——不过,狄米塔尔当然不打算公开这具体的数字。就算称不上国家机密,但也不是能随意告诉敌国人的情报。
  也许是打从一开始就判断狄米塔尔不可能老实吐露吧,加拉琳娜不等狄米塔尔回答,便深深地点了点头。
  「……也罢,就当作有一万名魔法士吧。不过,你冷静思考看看,这些力量有办法对付毁灭整个世界的『魔』吗?就算一万名魔法士同时使用魔法好了,能够夷平位于罗马里克南部的那座山吗?」
  如果连那种程度都做下到,不可能对付得了毁灭世界的「魔」。
  「——换句话说……」
  加拉琳娜得意洋洋地述说:
  「讲述雷顿特拉对抗『魔』的神话本身,是否只是单纯的传说?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神和魔……你怎么想?」
  「……南方人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闲呢。」
  狄米塔尔抬起沉重的钡铐,搔了搔眉心。
  「我既没有看过神和魔,也没有听说有人亲眼看到过。雷顿特拉也好,『魔』也罢,说有那种东西存在的,就只有远古时期的神话。」
  「所以你不相信?」
  「如果有足以让我相信的证据,那又另当别论,但目前我很怀疑……不过在我国,这大概是少数派的意见吧。」
  「好像是呢。我听说亚默德的国民全是虔诚的神教徒。」
  加拉琳娜瞥了伊莲娜一眼。
  虽说是萦绕着可疑气息的州长的女儿,但毕竟是父亲仿效往昔的神巫取名为伊莲娜的小姑娘,应该是神教徒吧。如果加拉琳娜问这个小姑娘同样的问题,她会怎么回答呢?
  「——那么,你会如何合理地解释这些神话或传说呢?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脱离现实的故事呢?」
  「听说你们国家的蛮帝戈尔格洛伊斯,是怀孕中的皇太后被雷打中后,立刻生下来的?」
  狄米塔尔开口如此说道后,加拉琳娜便突然抽动了一下眉毛。也能感觉到法提在狄米塔尔身后微微动了动身子。看来,对比盖罗出身的他们,举出戈尔格洛伊斯的例子——姑且不论是好是坏——马上就显现出效果了。
  「所以,才用意指雷鸣的南方语言,取名为戈尔格洛伊斯——我曾经听过这件事。不过,那应该是骗人的吧?」
  过去的伟人、贵人出生时,总是伴随着奇闻轶事。戈尔格洛伊斯的轶事也是一样,亚默德也不例外,杰弗伦八世诞生之际,也留下了天空出现极光的可疑传说。
  狄米塔尔断定神话是与之相同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赋予权威。因为出生时发生了这样的奇迹,所以这个人很伟大、很厉害,像这样对民众灌输权威。雷顿特拉的神话也是为了想对加盟同盟的国家,主张我国比其他国家等级更高,后来有人虚构出的故事吧。这样想合理多了。」
  「那么,你认为我国马里德的传说也是一样吗?」
  「你们比盖罗人主张继承了那些勇者的血脉,才处于蛮教徒势力的盟主地位吧?那么,那搞不好也是一种为了赋予权威,而有人捏造出来的故事吧。」
  「你嘴上说没兴趣,倒是理解得挺清楚的嘛。」
  加拉琳娜眯起眼睛,轻轻拍了拍手。
  「——那么,我们再来谈论更现实一点的话题吧。我想这个话题,应该能引起身为纹章官的你更大的兴趣。」
  「什么话题?」
  「是关于你们——也是我们的——魔纹的事情。」
  加拉琳娜令手背发出淡淡的光线,然后将身体探出桌子上方。
  「——倘若就像你说的,假设这世上并不存在雷顿特拉,那么魔纹又是从哪里来的?」
  「————」
  这次换狄米塔尔眯起双眼,无言以对。
  「你们的神话里,有说明魔纹是怎么来的吧?」
  「……是啊。」
  在神教徒的神话中,魔纹是雷顿特拉所赐予的东西。然后,在雷顿特拉沉睡后,人类就将魔纹刻绘在自己的皮肤上,慢慢地增加魔法士。
  人类最初学会的魔法,是为了将魔纹刻绘于人类皮肤的魔法——换句话说,世界最初的魔法士是纹章官,这是亚默德近年来逐渐成为主流的学说。
  「不过,如果雷顿特拉是有人为了赋予同盟权威,而捏造出来的虚构存在,那么最初的魔法又是谁赐予的呢?自然而然学会的?这就太奇怪了吧。人类并非与生俱来就会施展魔法。没有魔纹就无法使用魔法,跟人类会走路、说话这种能力截然不同。明显是后天学会的能力。」
  「那么——你的看法又是如何?」
  「不知是什么缘故,比盖罗并没有提到魔法起源的传说。连一开始就没有,还是单纯只是没有留传到现代都不知道。所以,这时候必须配合神教徒的神话来思考。」
  加拉琳娜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
  「我不知道神话的内容究竟有几分真实性。但若说唯独有一个难以动摇的事实,那就是有会使用魔法的神教徒。所以,从这件事反过来思考。先有魔法,才有魔纹。那么,那是雷顿特拉所赐予的,也是事实罗。没有任何矛盾吧?」
  「是没有啦—;」
  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狄米塔尔真心怀疑她是否神经不正常。狄米塔尔不明白与罗马里克州长勾结的比盖罗人,为何要不断谈论对国益和自身利益没什么关连的无聊废话。
  不过,狄米塔尔也并非对魔纹之类的话题毫无兴趣。坦白说,狄米塔尔无法断言没有神存在,只能以没有足够的根据令人相信有神存在的这种说法表示,正是因为魔纹的起源不明确的缘故。
  加拉琳娜不理会狄米塔尔的困惑,继续说道:
  「假如赐予魔纹的是雷顿特拉,他便可说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如果承认雷顿特拉实际存在,并赐予十二名神官魔纹,那么『魔』也曾经存在过,也曾发生神话中述说的那场战役吧。」
  「就算是这样好了,但人类并没有那么强悍。不过是十二名神官、八十九名战士,就算有他们助阵,也令人怀疑对神打倒『魔』有多少帮助。」
  「你说的没错。就像我一开始所指摘的,如果『魔』真如传闻中那样可怕,别说十二名神官,就算有十二万名魔法士,我也不认为有多大的帮助。」
  「怎么,说了一大堆冗长的想法,结果还是没答案吗?」
  「所以,我想到了,比盖罗流传的传说。」
  「你是指半神的勇者如何如何的故事吗?」
  「如果雷顿特拉的传说是事实,要替他准备什么样的退路,矛盾才会消失呢——比如说,假设太古时期的人远比现代人还强上许多,这样如何呢?倘若他们才是半神半人的勇者呢?」
  「————」
  「即使不像神那般力量强大,太古时期的人类还是令神都依靠他们的强悍种族。雷顿特拉从人类当中选出特别出色的十二人,赐予他们魔法,藉由他们的帮助,封印了『魔』——我认为这才是留传到这个大陆的神话原本的面貌。」
  「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古时期的人类跟现在的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罗?」
  「也不能完全一概而论吧?比如说——对了,你知道狗的祖先是什么吗?」
  「……是狼吗?」
  「没错。人类花了长久的岁月驯养狼,使之变成狗这种动物。但两者原本是相同的动物。可是,强度却天差地别……虽然比喻的规模相差太大,但你应该听得懂我想表达什么吧?」
  「……总之,你想说的是,远古时期的人类虽然强悍无比,但经过长年的岁月变得很弱小吧?」
  「没错。我想跟神话时代相比,人类的数量暴增。因为封印了『魔』这个威胁而人数增加,相对地也失去了强悍。然后,随着暴增的人口扩展到大陆各地,口耳相传的事实,转变为内容模糊又隐藏矛盾的神话或传说——我是这么认为的。你觉得如何?」
  「我非常了解你是个聪明的闲人了。」
  狄米塔尔轻轻转动脖子,忍住呵欠。原本以为陪加拉琳娜说话可以得到少许的水和食物,才乖乖奉陪,但如果真的单纯陪她说话,只是浪费体力。倒不如放他回那个监牢,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睡觉还比较好呢。
  加拉琳娜不知是否理解少年内心的想法,目不转睛地凝视狄米塔尔的双眸,说道:
  「……你身为里希堤那赫家的人,又是神巫的专属纹章官,却没有神教徒特有的冥顽不灵,能够拉开距离以冷静的角度看待神的你,或许对我进行的研究有所助益,是个重要的人才。」
  「你就别说笑了。我没打算帮助你,也不打算再告诉你什么事。如果不想留下祸根,就趁现在砍下我的头吧。」
  狄米塔尔意图警告坐在加拉琳娜身旁的伊莲娜,说道:
  「……万一我顺利逃脱,持续一百五十年的『边境伯爵』的称号,也会在那天结束喔。」
  「大姊姊!」
  「……虽然不同于法提说的意思,但杀掉这名少年,确实很可惜呢。」
  加拉琳娜安抚大声嚷嚷的伊莲娜,站起身来。
  「——关于你的待遇,很不凑巧地,现在的我无法擅自决定。况且,随便放你出监牢,把你带来这里,这件事要是被阁下发现,会有些困扰呢。差不多得让你回去了。」
  「这表示你跟州长的感情,不如我想像中的好吗?」
  「……你这孩子的直觉,真是准得令人火大。如果可以,真想带你回国当我们的同伴。」
  加拉琳娜微微努了努下巴,催促狄米塔尔站起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加拉琳娜·奥罕。」
  「加拉琳娜啊……这名字还真有南方人的味道。」
  狄米塔尔在口中细细品味加拉琳娜名字的余韵,眯起双眼。
  「——对了,关于刚才的话题……」
  再度回到杂树林时,夜幕早已低垂。或许是被狄米塔尔等人的脚步声所惊扰,虫鸣声中断,微风摇曳着树木的枝叶,发出沙沙声响,令人毛骨棘然。
  「那真的不是假的。」
  「什么不是假的?」
  「戈尔格洛伊斯雷鸣的轶事。他因临月的皇太后被雷击中而出生的事,几乎是事实喔。」
  加拉琳娜一边走下通往地牢的石阶,笑得合不拢嘴。
  「跟事实不同的,顶多只有被雷击中后,立刻生下来这一点吧。」
  「真相是如何?」
  「是我的祖父用剑劈开被雷打死的皇太后的肚子,取出戈尔格洛伊斯的。当时戈尔格洛伊斯已经没有心跳,但响起下一次雷声时,他又恢复呼吸了。」
  「这样好像比较高潮迭起呢。」
  「因为现实太血淋淋了吧。」
  狄米塔尔乖乖回到牢里,在角落坐下。
  不是被法提割下耳朵的狱卒,而是另一个男人从加拉琳娜手中接过钥匙,关起铁栏杆。
  此时,狄米塔尔朝正想踏上石阶的加拉琳娜的背影问道:
  「……你的爷爷真了不起呢。」
  「是啊——他活着的时候,比戈尔格洛伊斯还了不起喔。」
  加拉琳娜转过头对狄米塔尔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轻轻挥挥手后,直接离开。
  这下子,狄米塔尔似乎也终于搞清楚加拉琳娜等人的真实身分了。
  ※
  那奇欧不停在杰科一族的私人宅邸里徘徊,寻找杰科,当他正想敲州长书斋的房门时,又连忙跑回刚才经过的走廊窗户。
  「不会吧……!刚……刚才的那个,不会吧!怎么可能!」
  那奇欧将脸部紧贴在窗户的玻璃上,再次俯看后院时,刚才经过他视野角落的一行人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太阳已完全西沉,只有白天遗留下的痕迹在西方天空产生微微的亮光,所以也应该考虑那奇欧看错的可能性。
  不过,不可思议地,那奇欧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确实走过附近。
  「找……找到了……原来他还活着啊-——」
  下意识自言自语的那奇欧,这才发现隐约映照在玻璃表面的自己的脸庞,以及他背后的州长的脸。
  「!」
  那奇欧惊吓地回过头,看见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将手帕抵在额头上,让手帕吸取汗珠,并且说着他应该一天重覆说上超过十次的口头禅:
  「哎呀……伤脑筋,真是伤脑筋啊。你不认为吗,普约尔卿?」
  「阁……阁下——」
  「我为了神教徒与蛮教徒的和平交流,长年在这座城镇尽心尽力……不过,总有人不明白我的努力。」
  「这……这个嘛……」
  「伤透脑筋啦。唉,伤脑筋啊。总是接二连三地擅作主张。」
  杰科收起手帕后,拍了一下那奇欧的肩膀。
  「……可是,就算觉得伤脑筋,我也不能舍弃他们啊,普约尔卿。因为他们是那边非常重要的协力者。」
  「阁……阁下您!」
  那奇欧的声音因紧张而高了八度音。要是这时不小心说错话,搞不好会丢了性命——即使这么想,他还是无法不追问。
  「阁下您,究……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难道您真的……打算背叛这个国家吗?不……不对,您已经做出会被追究那个……叛……叛国罪的事情了吧!」
  「普约尔卿……我总是优先考虑到这个罗马里克的事情。说我背叛,你误会可大了。」
  「可……可是!刚才被带走的是——!」
  「普约尔卿。」
  杰科叹着气摇了摇头后,将手放在那奇欧的盾上,请他进去自己的书斋。
  「……我过去一直对你述说我的理想。」
  「是……是的。」
  杰科确实动不动就在女儿伊莲娜、那奇欧,以及潘一木夫卿的面前,再三高谈自己的理想。这座城镇对神教徒和蛮教徒一视同仁地接受,透过经济活动将长年互相视为宿敌的教徒统合为一个国家——虽然规模尚小,但那个理想以此罗马里克为雏形,逐渐成形。
  不过,未来会遭遇什么事,连那奇欧都不知道。以前他认为这理想确实非常美好,才一直听信杰科的话,但如今他已经没办法以那么乐观的态度听信这男人的话了。
  「阁……阁下朝理想努力的结果,使这座城镇经济富足,成长为亚默德屈指可数的丰裕城市,这一点是事实没错。可……可是,难不成阁下您有更奢求的事吗?」
  「你所谓更奢求的事是指什么?」
  「就是说,那个……像是独……独立,或跟比盖罗结合之类的——」
  「就算有许多蛮教徒居住在这里,但罗马里克可是神教徒的城市喔。跟比盖罗结合这种事情,大部分的居民应该不会同意吧。」
  「那……那么,果然是要独立吗?」
  「那原本是更长远的计划……不过因为有人得意志形鲁莽行事的关系,可能意外地必须提早执行。」
  「咦!」
  杰科没有否定,反而爽快地承认,令那奇欧再次瞪大双眼。
  那奇欧的父亲曾在杰科家担任管家,侍奉了超过三十年的时间,而那奇欧本身虽然不是管家,但自魔法院毕业后,就马上开始在这里工作,等他发现时,已经成为其中一名书生。
  所以,即使今天黎明时分,守护瓦蕾莉雅的贝琪娜和缇雅向他坦言怀疑杰科心怀鬼胎,那奇欧的内心深处仍然存有想要相信杰科的心情。
  然而杰科却没有表现出贝琪娜等人的想法是误解的态度。
  「酋先必须争取时间,等待亚默德政府的对应方式,想办法与他们交涉……如果能收买其中一名四元老就轻松多了,但据说他们全都忠心耿耿,事情麻烦了……」
  「阁……阁下!」
  那奇欧怔怔地听着杰科呢喃,连忙朝他的背影叫唤。
  「——脱……脱离亚默德独立,我罗马里克真的有办法存活下去吗?」
  「罗马里克原本就是独立国喔。这只是回到合并前的姿态罢了。经济规模反而还比合并前强大。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与同……同盟各国的关系呢——?」
  「只有亚默德不乐见我们想独立的心思吧。海德洛塔和比托反而十分开心……老实说,考虑到将来有可能会演变成这种状况,为了得到支援,我本来打算安排和两国的大人物见面,但看来这件事或许也得提早进行了。」
  「您……您思虑得那么周到吗!」
  时期原本应该在更久远之后,将来让罗马里克脱离亚默德独立,使它和一百五十年前一样成为同盟的正式加盟国,似乎是杰科的构思。不过,为此必须让亚默德承认分割国土,同时也必须要求他们放弃一名神巫的名额。那位杰弗伦十一世是否会答应这些条件——那奇欧不认为这项交涉可能会实现。
  因为,即使能一步步将局势带到独立状态,但与亚默德对立简直是自杀行为。与亚默德断绝关系,也等同退出神圣同盟,换句话说,这意味着即使受到比盖罗一带侵略,也只能独立对抗。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普约尔卿。」
  杰科背着手,站在太书架前。
  「因为懂得临机应变的商人,不会只锁定一个货源。」
  「什么……?」
  「会经常确保两个以上的货源。而且,会观察行情,进比较便宜的货物。时而威胁,时而利诱,让价格下降也是必要的……总之,一边比较优劣,同时避免令对手厌倦,巧妙地进行交涉是很重要的。」
  「!难……难不成,您对加拉琳娜大人他们那么亲切——」
  「当然是为了上游的原因……不过,先不论巧妙评估得失的加拉琳娜大人,法提大人实在很难应付。不仅过于及时行乐——总之,简单来说,就是个人渣。有个人生只想着杀人的弟弟,可说是加拉琳娜大人最大的不幸吧。对于她要爬上比现在更高的地位,这个包袱太沉重了。」
  杰科抱怨似地低声呢喃,自然而然地用手指依序抚摸书背,吹飞微微沾上的灰尘。
  「——总之,我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样,不,是比之前更加协助我。就像你父亲为我尽心尽力那样。」
  「……!我……我父亲,从以前就知道……阁下那种想法了吗?」
  「他可说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吧——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追随他的脚步。」
  杰科露出爽朗到虚伪的微笑,将手放在那奇欧的肩上。
  不过,得知自己的父亲过去知晓杰科的理想——应该说是野心,并协助他,那奇欧颤抖着双脚,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
  她突然清醒过来。
  醒来时的心情还算不错,但身体十分沉重,令她不想坐起身子。好不容易转动脖子,将视线从陌生的天花板落在身旁后,便看见一团粉红色不知道用提桶在做些什么,发出拍打水的声音。
  「……贝琪娜?」
  「呜哇!」
  虽然对自己的声音虚弱得吓人感到惊讶,但同时也被贝琪娜惊吓的模样吓了一跳。
  「——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将手中的白布撕得四分五裂,跪在床边。
  「太……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会就这样一直沉睡不醒呢!缇雅小姐、缇雅小姐!」
  贝琪娜抽着鼻子用鼻音高声呐喊后,通往隔壁房间的门便打了开来,穿着男装的缇雅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话说回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至少可以确定不是迎宾馆里的某个房间。
  「瓦蕾莉雅大人,您身体还好吗?」
  「身体吗……」
  藉由缇雅的帮忙,从床上坐起身的瓦蕾莉雅,现在才发现自己先前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咦?呃……」
  虽然瓦蕾莉雅能满不在乎地在自家女仆面前更衣入浴,但面对贝琪娜和缇雅时情况又不一样了。瓦蕾莉雅慢悠悠地拉起毛毯遮住露出毛毯外的重要部位,环顾四周。
  「那个……呃,是什么事来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种地方都想不起来。彷佛脑中还蒙上一层薄雾。
  「瓦蕾莉雅大人~~总之,先擦擦身体,换上衣服吧。您流了不少汗呢。」
  贝琪娜这次拿起没有撕碎、拧干的布,如此说道。

  「汗……?奇怪?我——」
  藉由两人的帮忙,摸好衣服的瓦蕾莉雅,发现自己的右大腿缠着绷带,皱起了眉头。
  「……瓦蕾莉雅大人,之前您中了毒,一直卧床不起。」
  或许是察觉到瓦蕾莉雅的表情变化吧,缇雅呢喃似地说道。
  「不过,解毒剂发挥了效用,烧也已经退了,接下来只要充分地饮食和休息,增加体力的话,就没有任何问题。」
  听见缇雅的说明,瓦蕾莉雅慢慢回想起来。
  她与狄米塔尔两人进入夜晚的深山里,回程时遭到蛮教徒刺客袭击,在那个时候中了毒。然后,接受狄米塔尔令人感到有些害羞的治疗——很不巧地,之后她就失去记忆了。
  于是,贝琪娜和缇雅代为说明之后发生的事。
  「迎宾馆……烧毁了?」
  「对。正如狄米塔尔大人忧心的一样,这里的州长似乎跟比盖罗有勾结。虽然还不清楚想要暗杀瓦蕾莉雅大人一事是州长所指示,还是比盖罗人自作主张,但无论如何,这样下去您的安危堪虑,所以现在藏身在这里。」
  「话说回来,狄米塔尔人在哪里?」
  虽然这男人各方面都很无礼,但至少会顾虑到既然有贝琪娜和缇雅两名女性帮忙照顾瓦蕾莉雅,他自己就暂时回避这种事吧。瓦蕾莉雅随便套上拖鞋,试图从床上站起来。
  「瓦蕾莉雅大人!」
  「发生这种紧急状态,我怎么还能一直躺在床上!虽然有点不服气,但我必须找狄米塔尔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瓦蕾莉雅推开缇雅,摇摇晃晃地迈步前进,将手搭在缇雅刚才现身的门上。
  「狄米塔尔!」
  她打开门,探头窥视隔壁房间。
  可是,没有任何人在。只看见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堆放着几人分的行李罢了。
  「……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环视没开什么灯的房间,再次呼唤那个名字。
  「瓦蕾莉雅大人……」
  缇雅轻轻抚上瓦蕾莉雅的背部。
  「狄米塔尔大人不在这里。」
  「咦?那么,他……他在哪里……?」
  「我现在说明给您听。」
  缇雅催促瓦蕾莉雅坐上床后,拿了一杯装有冰葡萄酒的玻璃酒杯给少女,在她面前跪下。
  「狄米塔尔大人他……现在下落不明。」
  「咦!为……为什么?」
  葡萄酒溅起,在毛毯上留下了一小块酒渍。拿着酒杯颤抖的手,说明了瓦蕾莉雅的内心有多么动摇。
  「迎宾馆遭人纵火时,我上街寻找解毒剂。」
  「所以我扛着瓦蕾莉雅大人……狄米先生要我带着你先逃~~」
  「到底是为什么!通常那种情形,不是由贝琪娜,而是应该由那家伙扛着我逃跑吧!」
  「因为瓦蕾莉雅大人您一直昏睡不醒,而且刺客趁乱攻击了过来——」
  「刺客恐怕是让瓦蕾莉雅大人您受伤的那些男子。」
  「…………」
  瓦蕾莉雅想起深夜里在山中遇见的高个儿浓妆男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体。那名男子不过是个蛮教徒,却能立刻模仿瓦蕾莉雅使用的魔法回击,连桀骛不逊的狄米塔尔都甘拜下风。如果那名男子在自己失去意识时又攻击过来的话,狄米塔尔确实只能选择迎击吧。
  「然……然后呢……发生什么事了?」
  「在狄米先生跟敌人交战的期间,我带着瓦蕾莉雅大人从后门逃跑……快天亮后才跟缇雅小姐会合——」
  「这里是那个叫作那奇欧·普约尔的纹章官家。他非常敬畏您,也答应会保守秘密,而且他现在没有家人,所以我们就先在这里等瓦蕾莉雅大人您康复了。」
  「那……那么……那家伙,留在迎宾馆了吗……?」
  「对。」
  「可……可是——你们不是说迎宾馆烧毁了……」
  「普约尔卿白天时有回去一趟,他说迎宾馆烧毁的残骸中,没有发现疑似狄米塔尔大人的遗体。」
  「那……那是当然的啊!只有那个男人不可能来不及逃跑被烧死的啦!」
  面对淡淡说明的缇雅,瓦蕾莉雅莫名觉得有气,不由自主地大声咆哮。
  「……是的。狄米塔尔大人肯定还活着吧。」
  缇雅垂下眼眸,静静地低下头。
  「————」
  冷静思考过后,那种状况下狄米塔尔会留下是必然的。再说,这时责怪帮助自己的贝琪娜和当时根本不在场的缇雅,也搞错对象了吧。最应该责怪的,是让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制造最根本原因的自己——自己任性自私的行为吧。
  「那……那个……瓦蕾莉雅大人?总之,我认为现在先吃东西补充体力比较好喔~~你看,有好吃的乳酪、培根,也有水果。」
  贝琪娜贴心地替瓦蕾莉雅准备餐点,但她根本没什么胃口。与其说是身体不适没胃口,倒不如说是因为心情沉重而不想动口。
  就在这个时候,缇雅倏地站起来,将战袍递给瓦蕾莉雅。
  「?你这是干什么?」
  「请穿上吧。普约尔卿应该回来了。」
  宛如证实缇雅的推测一般,耳边传来有人用力关上玄关门扉的声响,踏着啪躂啪躂吵闹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倘若是企图夺取瓦蕾莉雅性命的刺客,应该会更加无声无息才对。
  「各……各……各位!」
  那奇欧·普约尔「砰」地一声推开门,带着一股美味的香气冲进房里,不过,一看见坐在床边的瓦蕾莉雅,便扔下手中抱着的包裹。
  「猊……猊下!您醒来了啊!」
  那奇欧当场跪趴在地,就这么拖着四肢爬到床边。
  「您还记得我吗,猊下!我——不对,在下是那……那奇欧·普约尔!」
  「啊,嗯……我还记得。」
  瓦蕾莉雅被那奇欧的气魄所震慑,有些害怕并笨拙地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那奇欧,既然这里是他家。他会回来这里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瓦蕾莉雅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何潸潸落下斗大的泪珠,号啕大哭。
  员琪娜于千钧一发之际接下那奇欧扔下的包裹,发现那是用布包了好几层的太锅子后,发出喜悦的声音。
  「这个味道……肯定是浓汤吧。好棒哩~~♪我正好一直想吃温热的东西呢!那奇欧先生,这个可以吃吧——」
  「那种事情不重要啦!」
  那奇欧打断贝琪娜的话,再次拉近与瓦蕾莉雅的距离。散发出感觉快要紧抱住瓦蕾莉雅太腿不放的气息。
  「猊下,请您告诉在下!在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什……什么?」
  「其实我听到我父亲以前……明知道州长阁下的野心,还一直侍奉着他!」
  「州长的野心……是?」
  「阁下想让这个罗马里克脱离亚默德独立!因此已经跟比盖罗的人勾结了好几年!而且,为了顺利推动独立,今后还打算私底下与海德洛塔和比托进行交涉什么的——」
  「普约尔卿,你是从州长口中直接听来的吗?」
  缇雅代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瓦蕾莉雅,冷静地询问道。
  「是的!罗马里克过去的事情我也知道,但现在确确实实是亚默德的一部分。事到如今想要独立,而且还利用比盖罗,对把身心奉献给神的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但是,我父亲老早就知道他的计划——明明知道,还协助阁下!」
  简单来说,自己的父亲曾经是共谋,自己是靠因此得到的粮食被抚养长大等事,全都令那奇欧感到震惊吧。若说到对信仰清高的程度,那奇欧或许更胜瓦蕾莉雅一筹。
  「在下令后应该如何是好呢,猊下?身为亚默德的国民,我认为谴责阁下的过错才是正确的道路,但阁下对我们父子两代也有恩情,况且父亲过去一直支持着阁下,代表那也是父亲的遗志,身为儿子,忽视父亲的遗志也不好——」
  「呃……呃……那个,我说啊,普约尔卿。」
  瓦蕾莉雅用手指按住两边的太阳穴,沉思了片刻后,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觉得……你……你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应……应该是被骗了吧……」
  「被骗?在下吗!是被阁下欺骗了吗!」
  「算是吧……嗯,没错。」
  瓦蕾莉雅轻轻咳了几声后,突然站起来,盘起胳臂迈步在房间里走动。
  「就本小姐的观察,白兰高·阿利雅·杰科肯定有罪!无庸置疑地是亚默德的叛国贼!」
  「猊……猊下……?」
  「其实国王有给我机密任务。那就是掌握州长反叛的证据——」
  「咦咦!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虽然好像多少跟实际上有出入,但瓦蕾莉雅佯装不知,如此断书。因为国王察觉罗马里克州长别有二心,包含牵制他的意义存在,派自己到这里来是事实。
  「也就是说,国王从以前就怀疑州长,特别注意他……而这次他的谋反之心清清楚楚地浮上台面。总之,先将你个人的恩义之类的放到一旁,身为亚默德国民,你应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这……这个嘛……是的。可是,一想到我父亲的事……」
  「所以说,你就是这件事被骗了啦,这件事!」
  「……什么?」
  那奇欧不知何时跪坐在地板上,聆听瓦蕾莉雅说话。瓦蕾莉雅在他的周围绕来绕去,仔细地讲解道:
  「令尊生前是好人?还是坏人?」
  「什么?呃,真要说的话……嗯,应该算是好人吧,我是很想这样相信……我想他能够毫无苦痛地安然逝世,就是证据吧。」
  「那你就相信他吧。令尊是好人!然后,州长是坏人!这是大前提!」
  瓦蕾莉雅猛力指向那奇欧的鼻尖,再次断言。扯开嗓子说话,结果肚子有些饿了,她拿起吃到一半的乳酪块,一边嚼食一边继续说道:
  「建立这个前提来思考后,令尊不可能会参与州长的阴谋吧?所以啊,你被骗了。州长说令尊协助他的计划全是假的!其实令尊应该不知情才对。」
  「应该……?」
  「啊,不是应该,是绝对!你想想看,他临终时有在枕边对你坦白什么重大的秘密吗?」
  「没有……顶多只有告诉我藏私房钱的地方,并没有说些什么其他的事情……」
  「那不就对了吗?令尊对州长的阴谋一无所知,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会在死前告诉你才对,既然没告诉你,就代表他一生幸福完满,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也就是说,应该判断那奇欧的父亲是州长阴谋的局外人。如此思考的话,那奇欧的心里也会比较好过——瓦蕾莉雅如此强力主张。
  「这……这样啊……是啊,搞不好真是如此没错!这样啊,说得也是呢!我父亲没有那么坏!没错、没错!」
  多亏瓦蕾莉雅将内心浮现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说明给那奇欧听,那奇欧似乎才总算解决了一个烦恼。虽然无法像狄米塔尔那样巧妙地笼络人心,但现在这个结果也不坏吧,瓦蕾莉雅咀嚼着面包点了点头。
  「啊啊……神啊,谢谢您。感谢您派柯斯塔库塔猊下到我的身边来……」
  「太好了呢~~」
  那奇欧面向拉起窗帘的窗户祈祷,贝琪娜看了他一眼后,将锅子放到桌上,迳自摆起了浓汤盘。
  「瓦蕾莉雅大人好像也有了食欲,太好了呢~~来吧,趁这边的浓汤还没冷时,我们也赶快享用吧。」
  「瓦蕾莉雅大人,贝琪娜小姐说的没错,现在请您先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所有事情等您康复再说。」
  「……嗯。」
  受到缇雅的催促,瓦蕾莉雅坐在桌子前。
  那奇欧送来的,是用葡萄酒炖煮兔肉和洋葱的浓汤。材料虽然简单常见,但似乎经过长时间的炖煮,十分美味。有一种渐渐渗透进瓦蕾莉雅现在空空如也的胃一般,淳朴的风味。
  「——啊啊!对……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
  或许是向雷顿特拉充分祈祷完了吧,那奇欧擦拭泪水,来到所有人聚集的餐桌后,惊声大叫。
  「我看到了!里希堤那赫卿被带走的画面!」
  「!」
  瓦蕾莉雅掉落手中的汤匙,踢倒椅子站了起来。


  第三章
  寒冰花瓣再次飘散

  亚默德挑选神巫,是经各地方分院长推荐,选定候选人开始,在鲁奥玛本院进行最终选拔后结束,
  具体而言,接受各地分院长推荐的候选人,
  会在以州为单位的选拔测验中经过第一阶段的筛选,
  只有经过测验的少女才会被送往鲁奥玛。
  之后,少女们得花费三年的时间学习正统的魔法,
  同时藉由几次的测验逐渐减少数量,
  并朝最终测验迈进,
  卡琳·鲁德贝克是从最初的阶段,就与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竞争首席宝座的天才。
  结果虽以些微的差距将首席宝座让给了瓦蕾莉雅,
  但也有不少相关人物认为卡琳的实力较为优秀。
  卡琳拥有清灵脱俗的美貌与闪亮耀眼的才能,
  因此人们称她为「寒冰之眼神」。

  结果,当天晚上瓦蕾莉雅彻夜未眠。
  因为先前沉睡了许久,现在毫无睡意也是其中一个因素,但还有比这个更重大的理由。
  「————」
  刚才她掀开窗帘,窗外因白色的薄雾什么都看不见。昨天似乎也是同样的情形。以夏天的早晨来说稍嫌过于冰冷的空气,感觉透过墙壁渗透进家中。
  瓦蕾莉雅微微打了打哆嗦后,用手指敲打摊开在桌面上的罗马里克地图,狠狠瞪视着站在她正面的缇雅。
  「我说要去就要去!」
  「不可以,瓦蕾莉雅大人。」
  相对于强忍住想大声咆哮的冲动的瓦蕾莉雅,缇雅则是彻彻底底地冷静。
  「——我想狄米塔尔大人的想法应该也会跟我一样。」
  事到如今,缇雅的想法根本无关紧要,何况是不在场的狄米塔尔,他的想法更是不需在意。因为这件事在瓦蕾莉雅心中已是势在必行。
  「我要去救他!这当然是最优先要做的事吧!」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万万不可。」
  「你这个人!狄米塔尔被敌人抓走,怎么能不去救他啊!就只会说不可以不可以!」
  ——这样的对话,瓦蕾莉雅和缇雅已经重复了好几个小时。贝琪娜和那奇欧只是战战兢兢地在一旁观看两人争辩,甚至不敢插嘴。
  「我说过好几次……太危险了。」
  缇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再三说道。
  「如果普约尔卿的情报正确,捉走狄米塔尔大人的法提和加拉琳娜两名人物,是善于使剑和邪术的可怕战士。实际受过袭击的您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我知道!我明白得很!」
  「不,您不明白。应该说,您虽然心里明白,却逃避现实。」
  缇雅丝毫没有退怯,迎面承受瓦蕾莉雅的视线。
  「就照普约尔卿所说的,当作狄米塔尔大人被监禁在市政厅大楼土地内的某处好了。如此一来,要救出狄米塔尔大人,就必须搜遍整个市政厅大楼。要是在那个时候被法提他们发现的话,该怎么办?」
  「这个嘛……如……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开战啊。」
  瓦蕾莉雅嘴上如此回答,内心却十分清楚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可靠。如今等同于大病初愈的瓦蕾莉雅,面对击败狄米塔尔的两人,根本毫无胜算。反而会落得被捉起来或是被杀死的下场吧。
  缇雅看着说不出下一句话的瓦蕾莉雅,淡淡地继续说道:
  「……好吧。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想这么做的话,就随便您吧。」
  「咦?可……可以吗……?」
  「可以——不过,如果事态演变成您被法提杀害,也请让阻止不了您的我负责。」
  「负……负责……你要怎么负责?」
  「瓦蕾莉雅大人都去世了,我怎么还能厚颜无耻地苟活。狄米塔尔大人自然不用说,我也没有脸面对路奇乌斯大人和奥尔薇特大人。」
  「喂——不……不会吧!不要这样啦,缇雅小姐!」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来说谎或开玩笑。」
  从如此回答的缇雅的表情里,完全解读不出她内心的想法。不过,若从以往观察到的缇雅的胆量来判断,也并非全是虚张声势。因为实际上,瓦蕾莉雅自己也真心认为,如果她害狄米塔尔死掉的话,势必是无颜面对路奇乌斯了。
  「太……太奸诈了!你这样太卑鄙了啦!」
  「会卑鄙吗?我只是在说我有这样的决心罢了。所以,我认为瓦蕾莉雅大人当然也有背负这种重担的觉悟吧……」
  「唔……!」
  若问瓦蕾莉雅是否有赌上自己性命的觉悟,她应该会回答有吧。但是她还没有赌上别人性命的觉悟。
  「……请您好好思考一下,瓦蕾莉雅大人。」
  缝雅沉着地对低着头的瓦蕾莉雅诉说:
  「与其让俘虏逃跑,不如杀掉他,法提等人极为可能会如此判断。也就是说,要解救狄米塔尔大人,就代表要守护他不被法提等人伤害。」
  如果失败的话,不只瓦蕾莉雅本身,连狄米塔尔的性命也可能不保。因此至少必须有背负瓦蕾莉雅自己、缇雅,以及狄米塔尔三人性命的觉悟。
  一想到这里,瓦蕾莉雅便无法再坚持己见。瓦蕾莉雅是自愿身陷险境的,即使因此丧命也是自作自受,但狄米塔尔和缇雅就不同了。他们有可能会因为受到瓦蕾莉雅任性妄为的连累,而因此丢掉性命。
  「……谢谢您的谅解。」
  可能是领略到瓦蕾莉雅死心了吧,缇雅深深地低下头。
  「当然,我想救狄米塔尔大人的心情也跟您一样。所以,我们现在来做些事前准备吧。」
  「事前准备……?」
  「请您尽早恢复健康。我趁这段时间去收集到时执行计划时,能派上用场的情报。我也会尽力去调查狄米塔尔大人被监禁的地方。」
  然后,缇雅将视线转向贝琪娜和那奇欧,说道:
  「贝琪娜小姐请继续照顾和护卫瓦蕾莉雅大人。」
  「好……好的,了解~~」
  「普约尔卿如果随便在市政厅大楼内四处走动而遭到怀疑,就前功尽弃了,请用其他的方法进行调查。」
  「其他的方法是指……?」
  「城堡都有秘密通道。去救狄米塔尔大人和带他回来时,如果能利用那类通道,就能减低被发现的风险。可以请你想办法调查看看,有没有记载这类事情的古代纪录吗?」
  「这个任务太适合我——不对,在下了!我大部分的工作都在市政厅大楼的图书室处理,可以在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寻找资料!」
  「那就麻烦你了。」
  缇雅分配完所有人各自该执行的任务后,披上挂在椅背上的黑色斗篷。
  「咦?缇雅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的工作必须全部秘密进行。如果不趁现在天色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出门,下次就得等到天黑后才能开始行动。」
  「就算是这样,非得马上行动吗?」
  耋谓您不用担心。就算被官兵盯上,只要混进南方人的社区,总有办法蒙混过去。这也是我的优势。那么,我出门了。」
  迅速地检查完一对短剑和弓箭,缇雅向瓦蓄莉雅行过一礼后,便离开房间。
  那奇欧目送踏着碎步离去的缇雅,深感佩服似地叹了一口气说:「该说是速战速决吗……真……真是个行动力十足的人物呢……」
  「嗯。」
  瓦蕾莉雅自然而然地随口附和,突然发现缇雅和狄米塔尔有些类似。
  当然,缇雅并不像狄米塔尔那么蛮横又粗鲁。不过,讲大道理逼迫对方,挑起对方的罪恶感使人认同自己的意见,以及那个行动力,两人有许多共通的部分。
  「……搞不好狄米塔尔是以缇雅小姐为榜样,才变成那样的吧?」
  「您有说什么话吗,瓦蕾莉雅大人~~?」
  「啊,不,我没说什么。」
  发现狄米塔尔和缇雅之间有如亲姊弟一般相似的部分,不知为何,感觉不怎么有趣,瓦蕾莉雅连忙摇了摇头。
  总之,现在不要想些多余的闲事,以恢复体力为最优先,就是瓦蕾莉雅的工作。
  ※
  接到第一手消息,指出通往罗马里克的街道,在对亚默德来说因缘匪浅的立克峡谷遭到封锁时,以萨克感到讶异的同时,也有一种不出所料、死心的念头。想必亚默德首脑群的成员几乎都跟他有同样的感受吧。
  到国王的执务室露脸的,分别有国王父子、四元老、奥尔薇特——以及卡琳·鲁德贝克。如果是平常,出席的会是路奇乌斯而不是卡琳,但路奇乌斯因为奉以萨克之命出任务,现在并不在鲁奥玛。
  「这钉子未免有些太大根了吧。」
  鲁奥玛有超过五万的精兵随时待命。听见军务大臣巴尔若尔,加利德报告说,其中的一两万名可立刻前往罗马里克后,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一副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干下的好事,可能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多呢。」
  「无…无论如何,无法与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猊下取得联系,是我国必须忧心的事……」
  内务大臣摩洛克·卡穆尼亚斯,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叹了一口气。
  「万一罗马里克发生内乱,现任的神巫受到牵连丧命的话,这损失可比单纯失去一名神巫还要惨重啊。」
  「没错……」
  外务大臣尼可托拉,巴尔札利抚摸着他下巴纯白的胡须,接在卡穆尼亚斯卿后头谗道:
  「——不仅会丧失身为同盟盟主的我国权威,也可能受到他国的干涉。比托一带或许早已察觉罗马里克的异常也说不定。」
  「我看果然只能火速出兵了吧!陛下,请命令老夫加利德出征吧!」
  加利德卿紧握拳头,捶打圆桌。
  的确,既然罗马里克派遗军队擅自封锁街道,表示前方肯定发生了什么异常事态。要突破有数千名兵力等候的那座峡谷,我方也只能准备相对的兵力与之抗衡了吧。
  国王抓了抓头,深深叹息。
  「嗯,这次战后处理好像会有许多麻烦事,我认为最好一开始就派军务大臣出征。」
  「是!请交给在下!」
  「——呐,我也想听听本院长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我……吗?」
  与卡琳并排而坐,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奥尔薇特,听见以萨克将话锋转向她后,思考了几秒钟,接着立刻抬起视线环视所有人。
  「我能在以罗马里克有谋反之意的前提之下,发表意见吗?」
  「嗯,没关系。」
  国王早已派遗使者向罗马里克军传达敕命,命令他们火远扔下武器,解除封锁。虽然使者还没有带对方的回应归来,但如果之后出发的加利卿军到达立克峡谷时,封锁仍未解除的话,待在那里的将会变成违抗敕命的叛乱军。而且,国王似乎预估演变成此种情况的可能性很高。
  「那么,我认为应该让卡琳小姐随同大臣阁下的军队出征。」
  「哦……?」
  发出钦佩般叹息声的,是国王与最年长的巴尔札利卿。当事人的卡琳没有特别惊讶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喝着冰红茶。
  「这……这不太妥当吧……」
  爱操心的卡穆尼亚斯卿会愁眉苦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倘若连卡琳都遭遇到什么不测,亚默德所蒙受的损害将超乎想像。
  不过,奥尔薇特毅然决然地直书道:
  「我想陛下之所以决定出兵,是为了突破封锁,尽快抵达罗马里克,确保瓦蕾莉雅小姐的安全……而且如果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真的有意谋反,也能迅速捉拿他吧。既然如此,我认为还是应该请卡琳小姐出马比较好。」
  「……卡琳,你本人有什么意见吗?」
  「我没有异议。」
  卡琳低垂着蓝白色的眼瞳,点了点头。
  「——如果能给予在下亲手救出友人的机会,本人将全力以赴。」
  奥尔薇特从旁又补充说道:
  「如果罗马里克军中有魔法士偕同,与之对抗将需要卡琳小姐的力量。」
  据说罗马里克的魔法院,定期性地有优秀的魔法士辈出。当然,封锁街道的军队里有那类魔法士加入的可能性很高。不过,如果己方也带大量的魔法士随同来与之对抗,进军速度无论如何都会变慢。因为除了封印骑士团的「青之右手」那样的例外,大多的魔法士骑马的技术都不如魔法那般优秀。
  不过,如果只带卡琳和佩托菈两人同行的话,行军速度不会变慢。可说是能实现速度和魔法战力两者兼备的最佳计策。
  「——当然,论打仗我是外行,我打算一切事情都听从大臣阁下的指示。」
  卡琳立刻如此补充,着实令人佩服。加利德卿顽强地主张骑兵才是战场上的主力,并不乐见魔法士闯进自己的领域。卡琳敬重加利德卿,势必是考虑到这个因素吧。
  不过,加利德卿或许是察觉到卡琳对自己有所顾虑吧,他苦笑着盘起胳膊,说道:
  「不敢当,多谢猊下的体贴,不过老夫还分得出什么时候该坚持己见,什么时候不该。既然罗马里克军等在那座峡谷,随便进攻的话,很可能重蹈一百五十年前的覆辙,如果猊下愿意与我们同行,就算敌方有任何计策,应该也能轻易突破吧。」
  「很好。」
  国王挥开斗篷的下摆站起身来,命令加利德卿和卡琳出征。
  「首先是第一军,由加利德卿率领五千骑兵赶往罗马里克。再传令下去,准备三千步兵和辎重队到布洛巴。之后,派遣第二军三千骑兵和七千步兵,以及『魔法士团』。第二军的指挥卡瓦哈尔卿应该适任吧……千万别被脚程慢的第二军给追上罗,巴尔若尔。」
  「遵命。」
  咖利德卿第一个冲出执务室,而卡琳和奥尔薇特则并肩行走在他的身后。以萨克目送美女和美少女的背影,并且悄声对父亲低喃道:
  「——父王,本院长提出的计谋意外地大胆呢。」
  「嗯?是啊。」
  国王目送两位才媛,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奥尔薇特的屁股,听见以萨克对他说话,依旧不慌不忙,夸张地点了点头,扬起嘴角。
  「你以为她悠悠哉哉地就能当上本院长啊。要是真的惹火奥尔薇特,可是会烧焦的喔。」
  「咦?」
  「我先声明,这可不是在关玩笑。」
  国王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喉咙,皱起眉头。
  「——奥尔薇特辞退神巫候选人找夫婿的时候,有个愚蠢的贵族公子哥儿打着无聊的歪主意,潜进她家。」
  「也就是……所谓的夜袭吗?」
  以萨克压低嗓音詾问后,国王将眉心皱得更深,点了点头。
  「在他爬上奥尔薇特的床之前,真的被烧得一团焦黑。虽然立刻接受治疗保住了一命,但他全身被扒光,用粗绳一圈一圈绑起。而且奥尔薇特还故意带他到王宫的城门前,在许多贵族的面前,将他交给官兵,我看他应该精神崩溃了吧……奥尔薇特一生起气来,是会满不在乎地做出那种事情的女人啊。」
  「你的意思是,人不可貌相吗……」
  「是啊。当初因为这件事情,还害我烦恼了一阵子,到底该让她就任魔法士团的团长,还是魔法的本院长呢。」
  军队的魔法士团里,有不少引退的神巫或曾是神巫候选人之类的女性士兵,不用说,由于执行任务要上战场,个性太温柔或懦弱是无法胜任的。
  既然国王曾经一时烦恼该不该让她就任团长,就代表奥尔薇特拥有必要时能弃舍温柔的刚毅果断个性吧。
  「我原本以为没当上神巫的本院长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铁定是父王偏袒她,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喂,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啊?」
  国王狠狠瞪视着儿子。
  「——再说,要不是你派奥尔薇特的儿子到什么比拉诺瓦去,我也能派你的骑土团担任第一军出征耶……」
  「没想到父王对我的骑士团评价那么高啊,老实说,我觉得很意外呢。」
  总之,这次的战争没有以萨克登场的分。
  现在让周边各国认为他还是个热爱蔷薇的公子哥儿,等他继承父亲的王位时,在各方面会比较好办事吧,因此以萨克还不想太早插手管政治层面的事。
  ※
  戒严令下的罗马里克,由于限制进出城镇,物资无法像平时那样从外面进来。尤其罗焉里克近郊的农地稀少,这座城镇消耗的大部分粮食,都是商人从远地运来的。
  不过现在,连那些商人也限制进出罗马里克。况且,就算接受严格的检查进入罗马里克,因为下令一般市民禁止外出的缘故,市场也没有客人。实质上,那些粮食会由市政府收购囤积,再发放给市民。
  最近,州长命令那奇欧做的事情,就是估算这个状况能维持几天——懑现在的财政状态,能安定供给市民粮食多久。
  那奇欧带着总算整理好的资料,前往州长的执务室,一打开门就听见怒吼声,令他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
  「——视情况,小官恐怕难以再协助您了!」
  用力拍打房间中央桌子的,是硬汉犹米尔。潘采夫卿。而他隔着桌子凝视的前方,有着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目中无人的表情。杰科不像平常紧握着手帕惊慌失措,而是以冷漠的眼神凝视着勃然太怒的潘采夫。
  「小官赞同阁下您想让神教徒和蛮教徒双方透过富裕的经济活动,慢慢建立友好关系的这种想法!但绝不是答应要协助您这种蛮横急躁,甚至称不上革命的暴举!」
  「你误会了,潘采夫卿。我并不是舍弃了那份理想。」
  「那么,为什么那个男人会在这里!」
  潘采夫卿指着倚靠柜子迳自喝起酒来,男扮女装的高个子,震动胡子说道。。
  「——您说柯斯塔库塔猊下遭到蛮教徒不肖之辈暗杀,所谓的不肖之辈,该不会是指这个男人吧?」
  「哎呀呀?你该不会是在找人家碴儿吧,大叔?」
  法提将玻璃酒杯放到桌面上,眯起双眼。
  不过,潘采夫卿不理会他,再次逼问杰科:
  「放火烧兵营,屠杀护卫兵,放火烧迎宾馆,还有弑杀猊下,全都是这个南方人干的好事吧?而且阁下您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内情,对吧?」
  「你错了。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事情发生后,他才向我坦白的。」
  「……也就是说,阁下您也承认凶手就是这个男人罗。」
  此时,潘采夫才第一次正视法提。
  「如果不抓住暗杀柯斯塔库塔猊下的凶手交差,也无法对中央政府有所交代吧。为了罗马里克着想,阁下应该也知道该怎么做最好吧?」
  「哦?也能告诉人家该怎么做吗?咕呵!」
  法提咧起嘴发出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他的右手不知不觉绕到了腰后。那奇欧尚未亲眼见识法提的强悍,只听别人谈论过,但他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杀气吧——背后开始冒出冷汗。
  潘采夫卿理当也跟那奇欧感觉到同样的气息,但他却丝毫不畏惧,毅然决然地接受了法提挑衅般昀眼神。
  那奇欧咽下一口唾液,对坐在沙发上看好戏的伊莲娜低喃道:
  「小……小姐,是不是该阻止他们比较好啊……?」
  「讨厌啦!要是随便插嘴,父亲大人又要骂我小孩子不准插嘴政治上的事情了。」
  「可……可是……!」
  「再说,潘采夫卿可能会帮我教训那个死变态。」
  「————」
  伊莲娜说的话,听在那奇欧的耳里,就像在说:「这种死变态,干脆被杀死算了!」令他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不是开玩笑,伊莲娜是真心希望法提最好被杀死。这名少女——比那奇欧小四岁的这名少女,原本是会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伊莲娜·杰科也好,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也罢,那奇欧完全看不透这对父女的本质。那奇欧痛恨自己识人不清。
  「……这下伤脑筋了呢。」
  就在两人之间的杀气终于消散的时候,潘采夫立刻无力地跪倒在地。
  「唔……?」
  潘采夫瞪大双眼,回头望向的,不是别人,正是杰科。
  「伤脑筋,真是伤脑筋啊……不过,我也是为了你好喔,潘采夫卿。」
  杰科悄悄放下魔纹逐渐消失的右手,叹气摇了摇头。
  「要是你跟法提大人打起来,肯定是你会丧命吧……这阵子你就好好休息。在这期间,状况也会有所改变吧。」
  「什……州……州长阁下……?」
  潘采夫宛如紧握般按住侧腹部的手指指缝,慢慢渗出鲜血。潘采夫与法提互相瞪视时,杰科用魔法从他的背后出其不意地攻击,得知这个事实,那奇欧哑然无言。
  「……带他去治疗。」
  杰科把在走廊上待命的士兵们叫进房内,命令他们带走了瘫倒在地的潘采夫卿。故意避开要害,代表他没打算杀掉潘采夫吧,但强硬排除意见相左的人这种做法,与杰科平常诉说的理想相去甚远。
  「你真是铁了心呢,阁下。」
  悠然坐在伊莲娜隔壁的加拉琳娜,托着脸颊对杰科说道。
  「——我记得潘采夫卿是罗马里克出身的吧?那么,不是应该向他坦白一切,激发他的爱乡情怀,拉拢他加入才对吗?说一切都是为了罗马里克之类的。」
  「如果他说要拿法提大人的人头交换,该怎么办呢?」
  杰科捋着胡须,瞪了法捉一眼。
  「……他确实有可能为了罗马里克费尽心血,但同时也非常疼爱部下。他绝对不会原谅满不在乎地把罗马里克的士兵们拖下水的法提大人。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会参与杀害柯斯塔库塔猊下的计划。」
  「那真是可惜……如果鲁奥玛派兵大举进攻,由谁来迎击他们呢?」
  「为了避免那样的事态,我已经迅速封锁立克峡谷了。派遣的军队中,也有本领高强的魔法士。」
  正当杰科自信满满地说明时,一名腰间佩带剑的士兵冲了进来。
  「阁下!发生紧急事态!」
  「紧急事态?到底是什么事?」
  「刚才有人突破正门,逃出城外了!」
  「什么?」
  杰科蹙起眉头,与加拉琳娜等人对视。
  「——究竟是什么人?人数呢?」
  「无法确定身分,但只有一人,从声音推断,应该是一名年轻女性。」
  「你说什么?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被她突破?」
  「因……因为……那名可疑人物,会使用魔法——」
  听见可疑人物会使用魔法,那奇欧内心以为莫非是瓦蕾莉雅单独试着逃脱。虽然早上她的身体尚未康复,但只要发挥神巫的实力,破门逃跑这种小事,对她是轻而易举吧。
  「有派人追捕吗?是否有人受伤?」
  「说是受伤,也大概只有五人受到擦伤……当……当然,已经下令加强防守大门,也立刻派人骑马追捕。不过,因为那名可疑人物……宛如飞翔在空中一般跳得非常远,并且以高速移动,不知道追不追得到——」
  「……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立刻回报。」
  「是!」
  士兵深深低下头离去后,伊莲娜微微伸了伸懒腰,询问父亲:
  「软禁潘采夫卿后,就马上发生这种事,父亲大人还真是倒霉呢……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你给我闭嘴。」
  「是、是,别管政治上的事。」
  伊莲娜调侃似地轻声呢喃道,她的眼里浮现宛如嘲笑父亲般的轻蔑之色。
  加拉琳娜「叩叩」敲了敲放在大腿上的书皮,说道:
  「……逃跑的人,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吗?」
  「有可能喔。」
  杰科突然停下摊摸胡子的手,回头望向加拉琳娜后,再看向法提。
  「就算你用那种表情看我,人家也无法下定论呢~~我认为她中毒半死不活应该是事实。」
  也许是因为潘采夫卿已不在场的缘故,法提再次伸向玻璃酒杯,宛如喝水般地大口畅饮琥珀色液体。
  「——不过,只要有解毒剂,也可能保住一命吧?实际上我也有接获报告,说有个可疑的小姑娘进出南方人社区,寻找解毒剂。」
  「这消息我可是第一次听到呢,法提大人。」
  「小弟我也是喔。」
  「那是当然的呀。人家又没告诉过驷人。」
  「法提——」
  「喂、喂~~不要那么生气嘛,姊姊。人家说想杀死神巫你也生气,说没置她于死地你也生气,那人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嘛?」
  「别擅自行动就好了。你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吗?」
  「没有。这次真的没了。」
  「……我不相信。我昨天才跟你说要谨慎,你却偏偏带美少年进来这个市政厅大楼亲热。」
  「我有什么办法啊,谁教州长阁下不准人家离开这里嘛~~咕呵呵~~♪」
  「那……那个……」
  那奇欧想起来到这里原本的目的,将文件递给杰科。
  「这是阁下吩咐在下做的试算表。」
  「嚼?喔喔,辛苦了。」
  杰科从那奇欧手上接过文件,但连看都没看,依然露出苦恼的神色。
  不过,比起那种事情,那奇欧更想快点回家。他十分在意破门逃走的女性是否真是瓦蕾莉雅,如果事实如此,那贝琪娜和缇雅现在的情况又是如何?
  那奇欧说出今天差不多想回去了之后,杰科便歪了歪头说道:
  「像平常一样留下来过夜如何?每次都要回家很麻烦吧。要是被巡逻的士兵们盘问,要解释很麻烦喔。」
  「您说得没错……」
  用不着杰科提醒,那奇欧今天早上已经在来市政厅大楼工作的途中,被巡逻中的卫兵们逮捕。幸好有士兵经常出入市政厅大楼,认识那奇欧,才马上放了他,要不然他可能会落得被当成可疑人物,长时间拘留、受审的下埸吧。
  「不过,应该说这种时候才更想在自家的床铺上好好休息吧……老实说,在这里留宿,似乎会让我想起那晚火灾的事……毕竟我曾经被烟呛昏,差点丧命。」
  「……没想到你心思意外地纤细呢。」
  杰科低喃出依照听的人心态不同,有可能非常失礼的话,允许那奇欧回家。
  内心松了一口气,正想走出房间的那奇欧,在前一刻偏偏与法提四目相接,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
  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遇见从鲁奥玛紧急派来的使者,是在莱曼的旅舍吃着有些晚吃的晚餐时。
  「发生什么事了吗,副团长大人?」
  以护卫货车同行的雅辛·耶尔·夏沙特与安海尔·沙佛尔卡达,询问默默读信的路奇乌斯。
  大量的书籍虽然比外观看起来还要重,但既然已经来到莱曼,这次的任务已经能看见结尾。在这个时间点有来自鲁奥玛的使者赶来找路奇乌斯,两人或许觉得有些奇怪吧。
  「……确实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咦?」
  「罗马里克似乎派兵占领立克峡谷,封锁了街道。详细情形还不清楚,但无法与巡幸中的柯斯塔库塔猊下一行人取得连络。」
  「什么!」
  安海尔扔下面包,发出高亢的惊叫声。
  「——然……然后呢,信上有写说要我们做什么吗?」
  「不,并没有。」
  「没有?」
  「因为这是家母送来的信。」
  「本……本院长吗……?」
  「不得不说她特地派魔法院的使者紧急送来是公器私用,但内容说到底还是私人信件。」
  就形式上来说,奥尔薇特不过是将当地发生的事情写在私人的信件上,通知人在远方的儿子罢了。而事实上,奥尔薇特也没有在信中要求路奇乌斯赶快回来或做什么事。
  「如果要下达什么命令给我们,殿下会最先派使者赶来才对,安海尔。既然没有,就代表我们应该专心执行现在的任务。」
  安海尔莫名地惊慌失措,夏沙特向他诉说前辈的心态后,放下葡萄酒杯,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出兵封锁街道,是菲比寻常的事态呢。会担心柯斯塔库塔猊下是理所当然,况且里希堤那赫卿也在一行人当中。这种时候,副团长大人您一个人先回鲁奥玛如何?这边的任务应该赶得上期限,而且护卫货车有我和沙佛尔卡达卿两人就足够了吧——」
  「我很感谢夏沙特卿你说的这番话,不过要是这个时候不小心做出那种事,惹殿下不高兴,可就不好玩了。」
  「我认为唯独殿下是不会责怪您的……」
  「殿下或许不会说什么闲话……但很不巧,我的敌人非常多。」
  路奇鸟斯将信收回信封,塞进怀里,拿起餐具。
  「——要是建立起轻视殿下的命令,以私事为优先之类的坏名声,只要这是事实,殿下也不得不处罚我吧。在今后试图壮大骑士团的这个时期,一点点过错都不能犯,首先必须从我们自己以身作则才行。」
  「……副团长大人的想法,我十分明白了。看来是我思虑不周了。」
  夏沙特卿赞叹似地呢喃道,不过对路奇乌斯来说,就连那称赞的话语,也只是让他感到难为情罢了。虽然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但路奇乌斯之所以选择几近忽视母亲寄来的信,老实说,只是单纯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的确,就算路奇乌斯在此时一个人先骑马赶回鲁奥玛,以萨克也不会特别责怪他吧。即使看路奇乌斯不顺眼的人,故意挑他毛病,说他轻视以萨克的命令,以萨克最后肯定还是会敷衍过去。
  不过,皇太子以萨克反而会取笑路奇乌斯过度保护吧。
  从以前起,以萨克就经常揶揄路奇鸟斯太过担心狄米塔尔,过度保护他了。听到这些话,路奇乌斯会面红耳赤,感到羞耻,而他也知道一直保持这种心态不好。
  如果是童年时期倒无所谓,但路奇乌斯总不可能永远帮助狄米塔尔,况且,狄米塔尔或许甚至已经不需要路奇乌斯的帮助了。
  路奇乌斯整理开始凌乱的思绪,突然察觉安海尔的视线,纳闷地歪了歪头。
  「……有什么事吗,安海尔?」
  「没……没有……只是,副团长大人您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说得好听一点……」
  安海尔彷佛感到害差似地低下头,路奇乌斯回避他的视线,对煎得恰到好处的雉鸡肉排的美味,满足地咂了咂嘴。
  「……从事这种工作,有时必须对残酷事态的演变袖手旁观。在这里出人头地,也不代表人生肯定一帆风顺。」
  「在下明白您说的话——」
  「当然,关于这次的事情,我并没有十分悲壮的心情。对于当事人来说,势必是发生了什么太骚动吧,但狄米塔尔应该会好好处理。」
  安海尔没有追问他这么想的根据何在,令路奇乌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总不能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是因为偏袒狄米塔尔才这么想的吧。
  ※
  她曾听说过——人的身体想治好病痛时,会发烧。
  想必中毒的肉体试图恢复健康时,也一样会发烧吧。所以,退烧这件事,可以想成身体几乎已经康复。
  事实上,也已经不会感到不舒服。
  只是身体总有些疲累,肚子异常地饿。
  虽然醒来后没有意识到,但随着身体渐渐恢复本来的状态,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叫。就某种意义而言,这或许是表示身体十分健康的最好证明吧。
  「瓦蕾莉雅大人……」
  看着地图狼吞虎咽吃着面包的瓦蕾莉雅,瞥了一眼从普约尔家的厨房回来的贝琪娜后,朝装着葡萄酒的玻璃酒杯伸出手。
  「到底怎么了?」
  「已经没有贪物了……」
  「咦?」
  瓦蕾莉雅吞下面包,皱起了眉头。她确实拜托贝琪娜擅自搜遍家中找东西来填饱肚子,但她实在不觉得自己吃的东西有多到把一个家庭的储粮给吃光。
  「那奇欧先生本来就一个人生活,而且他也说过自己满常在工作的地方吃完饭才回家,所以这个家里搞不好本来就没太多食物……」
  就算如此,也不能吩咐贝琪娜出去采买东西。要是随便出门,被警备的士兵们发现的话,会引发许多麻烦事。
  思考着这种事情的瓦蕾莉雅,发现地图上放着一块尚未吃完的面包,便抓起面包递给贝琪娜。
  「那个……你要吃吗?」
  「不……不用了,我没关系的!请瓦蕾莉雅大人您享用吧!」
  贝琪娜摇晃全身坚决推辞。不过,她肯定在面罩底下垂涎欲滴吧。现在回想起来,贝琪娜总是说着「请用、请用」,让瓦蕾莉雅优先吃东西,自己几乎什么都没吃。
  「我只要喝水或是卜萄酒就好了——」
  「这样只会更想上厕所吧?就算有巴秋鲁鲁斯在,但要是里面的你因为饿肚子无法动弹,那才真的会变成单纯的铠甲装饰品,以防发生什么紧急状况,你也吃些东西吧。」
  「那么……我就心怀感激地享用了。」
  虽然准备食物的是那奇欧,但贝琪娜低头向瓦蕾莉雅道谢后,迅速转向后方。喀锵,嚼嚼嚼……不到十秒就用餐完毕,真是对不起她。
  发出轻微的吞咽声后,贝琪娜盖下面罩,重新面向瓦蕾莉雅。
  「——不过,我想那奇欧先生一定准备好食物,马上就要回来了。那个人,非常崇拜瓦蕾莉雅大人呢,而且——」
  贝琪娜话还没有说完,玄关就响起开门声,啪躂啪躂熟悉的吵闹脚步声逐渐接近。
  「猊……猊下!」
  随着姑且压低声音的叫喊声,双手提着大篮子的那奇欧出现在眼前。正如贝琪娜所料,能看见他带着新的食物回来。
  「咦?猊下待在这里……就表示……?」
  「你在说什么啊?」
  「就……就是啊——」
  那奇欧放下篮子,脱掉外套之后,便惊慌失措地将在市政厅大楼听来的情报转速给瓦蕾莉雅听。
  「穿着斗篷的年轻女子,突破城门往北边逃走了……?」
  「是……是的。阁下他们似乎怀疑那可能是猊下……啊,其实我——不对,在下一开始也以为那会不会是猊下,所以十万火急地赶回来,却发现猊下还在家……」
  「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喔。」
  虽说身体逐渐康复,但瓦蕾莉雅的体力还没有完全复原。更别说要一个人逃出这座城镇了,就算精力、体力充沛,她也绝对不打算这么做。
  贝琪娜偷偷掀开窗帘,望向窗外,说道:
  「……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就有军队来来往往走过窗户底下呢。难道跟那件事情有关系吗?」
  「我想应该有关吧。」
  跑着回来的那奇欧,喝了几口葡萄酒,歇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如果是潘采夫卿,一定会将士兵整顿得很完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阁下幽禁了和他意见相左的潘采夫卿。往后,全部由阁下自己对士兵们下指示,我想到处都会发生混乱。更何况,还发生了可疑人物突破大门的事惰……」
  「难不成——」
  「瓦蕾莉雅大人,您想到什么了吗?」
  「那个可疑人物,会不会是缇雅小姐……」
  「咦?」
  「缇雅小姐……吗?那个人确实有办法一个人做到那种小事……不对,可是,听说那名可疑人物会使用魔法喔。所以,我也第一个想到猊下——」
  「啊啊,对喔。那么……是别人罗?」
  无论如何,因为那名可疑人物的关系,罗马里克的警戒状态无疑又更加森严了。不过另一方面,警备的重点移到城墙附近的外围部,就结果而言,城镇的中心部可说反而变得比较方便行动。
  「…………」
  瓦蕾莉雅的体力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以往的水准。瓦蕾莉雅压仰住急躁的心情,紧握住拳头。
  「请您打起精神来,猊下。在下有可能找到监禁里希堤那赫卿所在地的线索了。」
  「真……真的吗?」
  「是的。现在的市政厅大楼,除了潘采夫卿被扔进的软禁房外,没有能囚禁人的场所。不过,那里原本是罗马里克王国的城堡。」
  缇雅曾说过大城堡里都有秘密通道,其实,也有监牢。那奇欧认为,将一百五十年前遭到破坏的王宫改建成市政厅大楼时,那类的监牢可能没有被损毁,仍被保留在某个地方。
  「——我曾听我死去的父亲说过,市政厅大楼里有旧王国时代的秘密通道。在下会连同监禁场所一起调查。」
  那奇欧拍了拍他单薄的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
  「嗯……谢谢你。」
  瓦蕾莉雅笨拙地点了点头,向那奇欧道谢,可是,却无法阻止内心产生的焦虑厌。
  在瑟利巴落入敌人手中时,只不过被监禁数小时而已,瓦蕾莉雅就尝到无比恐怖的滋味。
  虽说有男女的差别,但狄米塔尔被捕已经快要三天。
  一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就止不住焦虑。
  ※
  至今为止不分昼夜朝东南方道路策马奔腾的亚默德军,在即将抵达立克峡谷时停止了脚步。
  指挥五千精兵的是,军务大臣加利德卿。他的身旁也看得见卡琳·鲁德贝克的身影。由亚默德军务大臣亲自指挥一军的情形并不常见,但受到副官对待的现任神巫随行在旁也很稀奇。
  「唔——」
  加利德卿凝视着前方的峡谷,加深了眉心的皱纹。
  贯穿峡谷间延伸而去的街道,并不见太多的兵力配置其上。只是,高耸陡峭的悬崖上,彷佛是故意夸示给亚默军看一般,飘扬着无数罗马里克的州旗。要突破这里,比起阻挡去路的步兵人墙,更必须考虑要如何对付配置于悬崖上的战力吧。
  佩托菱坐在由四匹马拖曳的马车车夫座上,回头望向背后的卡琳,小声地询问:
  「呐,果然还是要开战吗?现在不能绕道走吗?」
  「对不起,你没有看过这一带的地图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要不通过这座峡谷前往罗马里克,只能够折返约半天的路程,再从那里往北或往南绕道而行。两方都必须绕一大段距离。」
  况且,北侧的道路是穿越广大的森林地带,而南侧则是几乎要前往卡多索山脉山麓,翻山越领的路线。两方都是无法发挥骑马军团机动力的地势。
  卡琳仰望加利德卿魁梧的身躯,说道:
  「……阁下,对于国王先行派去的敕使,对方的回应呢?」
  「石沉大海啊。看来是他们磨磨蹭蹭拖延回答,想要争取时间的计策吧——」
  「那么,直接询问敌军的指挥官如何?」
  「直接是指?」
  「由我出面吧。若是神巫亲自去询问答覆,敌方的指挥官也无法再顾左右而言他,而且应该也能引起敌兵的动摇。」
  「不过,这个提议……」
  就算她是亚默德屈指可数的魔法高手,也不能让身为神巫的卡琳轻易地以身犯险。尤其加利德卿特别在意军人的荣誉,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喂、喂~~别去啦,卡琳。」
  佩托菈小声阻止卡琳。
  「要是受了伤可就后悔莫及了喔。就算平安生还,也会被叔父骂得狗血淋头哟。连我也会挨骂,说为什么不阻止你——」
  「对不起,佩托菈。国家大事在即,现在不是说什么会挨父亲骂还是挨谁骂这类事情的时候吧。」
  卡琳冷漠地对待佩托菈,像是催促卡利卿做决定一般地再次仰望他。
  加利德卿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
  「猊下的魔法能力是无庸置疑的……不过,猊下也是个年轻昀少女。老夫不能让您单独会敌。」
  「那么该怎么办呢?」
  「老夫陪您一块儿去。」
  「阁下亲自出面……吗?」
  「老夫怎么能劳驾猊下出马,自己却在后方摆架子呢……您可能会笑我顽固,但老夫也有所谓的自尊。」
  「您别这么说,有您陪伴,我安心多了。那么阁下,就劳烦您了。」
  卡琳倏地伸出右手后,加利德便从马上伸手把少女一把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马鞍上。
  「喂,卡琳!大臣阁下!」
  「你无须担心,鲁德贝克卿。就算赔上老夫这条老命也会保护猊下。」
  加利德卿露出狂妄的笑容,命令士兵们待命,骑着一匹马向前奔驰。
  入侵峡谷的加利德卿两人的头上,落下冰凉的阴影。或许是竖起旗子的士兵们从高耸如墙的悬崖上俯看眼下两人所骑乘的马匹,架起弓箭蓄势待发的缘故吧。
  「估计……正面有一千步兵,悬崖两侧也潜藏同样数量的弓兵的话,总数三千吗——」
  「这数量算多吗?」
  听见加利德卿如此低喃,卡琳若无其事地问道。
  「如果是在平地的战争,以这些兵力迎击我方,数量太少了呢。不过,对方可能觉得在这种特殊地形,以这些数量的兵力就足以和我军对抗…也能想成对方在短时间能最多只能从罗马里克派遣三千的兵力。」
  加利德凝视着正面举起盾牌挡住街道的罗马里克步兵,停下马匹。
  「——罗马里克州军的指挥官是谁!」
  即使加利德高声询问,罗马里克方面也没有任何反应。
  「听说你们将陛下派来的敕使赶回,对应的人是谁?马上站出来。」
  第二次的要求,依然没反应。
  「——不回答,代表位于现场的都是没有正式指挥官的逃兵罗?那我方可要强行通过了!这是最后的劝告。老夫是陛下的代理人,军务大臣巴尔若尔·加利德,这位是卡琳·鲁德贝克猊下!你们好好思考过后再回答吧!」
  听见加利德卿和卡琳的名号后,天然的隘路旋即充满骚动声。如果在军事方面是杰弗伦十一世的得力助手,也以「铁骑将军」这个别称闻名的军务大臣加利德卿,率领军队亲自闯入此地,令他们感到惊讶的话,那么他们势必也对人称「寒冰之眼神」的卡琳同行一事感到讶异吧。
  依照回答的不同,有可能必须与这两位交战——这个事实,令原本应该抱持着绝不屈服的决心,占领此地的罗马里克兵开始动摇。
  于是,宛如鞭策他们似地,悬崖上响起高亢的声音后,飞来火之箭矢。
  不——正确来说,那是火焰形成的箭。
  「………」
  卡琳将右手举到眼前,筑起一道无形的障壁,弹开了火之箭矢。
  「……看来,有无论如何都想让我们在这里挑起战火的人混在里头呢。」
  卡琳左右移动视线,对加利德说道。
  就卡琳的观察,占领这里的士兵们,并没有散发出想要积极交战的意志。不过是奉杰科之命才封锁这里,没想到带着国王敕命的军务大臣和神巫竟会出现——在他们的身上感受得到这样的困惑。只要再令他们产生动摇,他们或许就会弃械投降。
  然而,刚才的一击将其化为了不可能。先发制人对卡琳和加和德进行攻击,换句话说就是反抗杰弗伦十一世——对亚默德举兵叛变。
  谋反者大多数的下场是处以极刑,这在悠久历史中重演无数次的前例,促进了原本困惑大于战意的罗马里克兵,不得不发动攻击的结果。
  「哇……哇啊啊啊啊啊!」
  某处响起了彷佛受到恐惧所驱使而发出的呐喊声,受到这声音的影响,箭从四面八方分散地飞了过来。
  「射……射击!射到箭射完为止!」
  在语带慌乱的指示下达前,其他的士兵们也开始射箭。最初如骤雨般的箭矢,旋即转为豪雨,朝卡琳两人攻击过来。
  「士兵们有家人留在罗马里克……既然如此,也无可奈何呢。」
  一旦反抗亚默德,若是想要投降,留在罗马里克的父母、兄弟姊妹和妻儿,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想必是这个原因迫使他们战斗吧。
  加利德卿拔起腰间的剑,不断挥断飞来的箭,卡琳对他说:
  「那么,就按照预定突破吧……对不起,可以麻烦您发射鸣镝吗?我来争取时间。」
  「没问题!」
  卡琳轻巧地跳下马后,左手一挥,产生强烈的旋风,右手一挥,产生无数的冰之刃。为数众多的箭全被烈风弹飞,由冰点下的尖针与之交替,朝悬崖上奔驰而去。
  在这段期间,加利德拿起垂挂在马鞍上的弓箭,朝背后的天空发射鸣镝。
  听见拖着「咿咿咿咿咿咿……嗯!」独特声音飞来的鸣镝声暗号,于峡谷入口附近待命的亚默德骑马队,卷起尘埃,展开突击。
  「别……别让他们通过这里!通过的话,罗马里克就毁灭了!」
  传来某人的呐喊声。卡琳虽然想否定,但她的声音在这场混乱中,恐怕是传不到罗马里克兵的耳里了吧。
  看见正面的步兵推出小型的投石机后,卡琳对加利德说道:
  「请阁下与军队会合,指挥军队。」
  「不过——」
  想说些什么的加利德,声音却突然中断,想必是因为亲眼目睹卡琳用魔法一瞬间破坏掉投石机的缘故吧。不仅如此,连周围的步兵都被她以风之刃横扫,之后,卡琳回头望向加利德。
  「——现在早一秒突破这座峡谷,将他们扔在后头。赶往罗马里克,是最能让双方损失轻微的结束方式。您或许会嫌我这个外行人多嘴——」
  「不,您不用再说下去了……就遵照猊下的判断做吧。」
  看似轻轻耸肩,露出苦笑的加利德,调转马头,朝前往这里的骑马队奔驰而去。
  「虽然常听说他是个老顽固……但在战场上的判断力果然名不虚传。」
  卡琳如此自言自语后,于脚边卷起风,一口气飞上空中。
  这座峡谷过去之所以能单方面歼灭来自亚默德的侵略军,是因为在悬崖上安排能随心所欲操纵强力魔法的神巫,从高处单方面攻击的缘故。战斗地势的高低差距,是能产生如此有利与不利的其中一项要素。
  正因为如此,卡琳也认为自己应该站在那里。
  「呜哇!哇啊啊……!」
  自己本身化为冰冷的龙卷风,朝悬崖上飞腾而去的卡琳,降落在占据悬崖的弓兵群中。
  「我想你们罗马里克的人民也十分清楚神巫的力量吧——」
  面对突然飞到极近距离的卡琳,弓兵们一时之间什么都无法做。在这个距离无法拉满弓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恐怕是害怕自相残杀吧。
  虽然也有士兵扔掉弓箭,想要抓住卡琳,但全身刻绘有魔纹的卡琳,从脚踝到脚尖,只要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轻易地使用强力魔法。
  「……对不起喔。」
  就算道歉也弥补不了伤害的卡琳,以自己为中心,绽放出一朵巨大的冰之蔷薇。
  「呀——」

  「噫噫噫!」
  呈同心圆状扩散的冷气与其产生出的冰之花瓣,轻易地将卡琳周围的士兵们吹飞。卡琳在这里绽放的蔷薇,其一片一片的花瓣都是冰冷锐利的刀刃。
  「唔……你就步上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后尘吧!」
  被单方面横扫的士兵当中,有几名披着斗篷的男女,藉由风的助力,逃向空中。
  「是罗马里克分院的魔法士……吧。」
  恐怕带头发起战争的也是他们吧。得知魔法士当中也有杰科的同伙,卡琳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想你们应该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得上神巫吧。」
  逃到空中的魔法士,没有进一步攻击,只是以充满敌意的眼神俯看着卡琳。他们并非不攻击,而是无法攻击——因为光是以风之魔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就已经竭尽全力,没有余力同时使用其他魔法。
  不过,卡琳不同。如果无法同时驱使两种,或是三种魔法,便无法成为亚默德的神巫。
  「谋反的你们,就等着被永久没收魔纹吧……我看起来像是在炫耀,真是对不起呢。」
  卡琳用左右手产生两道「旋风」,冲击脚下所制造出的冰柱。她将双手朝向头上后,卷进碎冰的风之旋涡,便毫不留情地直接命中那群魔法士。
  「呀——!」
  「咕喔……」
  混着冰的白色龙卷风,旋即染成深红色。碎冰在猛烈的风中化为极小的刀刃,将魔法士的皮肤撕成粉碎。出血量虽多,但伤口本身却很浅,不过既然这些小伤会毁损魔纹,他们就已经不能再使用魔法。
  卡琳立刻朝悬崖的对面移动,在转瞬之间便令大半弓兵失去战力。没必要令他们全军覆没。战场上的弓兵,如果不集中一点发射某种程度数量的箭,基本上无法形成什么战力。数量减到半数以下,并且队伍大乱的弓兵,对亚默德的骑兵已经构不上威胁。
  不经意地往下看去,加利德卿率领的骑兵军团,已经击溃罗马里克的步兵部队,马不停蹄地朝东南方奔驰而去。失去弓兵的掩护,会导致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卡琳满不在乎地跳下悬崖,降落在佩托菈手执缰绳的马车座位上,朝奔驰在前方的加利德卿的背影说道:
  「——我听到了一件有些在意的事。」
  「唔?是什么事?」
  「罗马里克的魔法士对我说,你就步上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后尘吧——这样的话。」
  「咦?等一下,卡琳,那该不会是指瓦蕾莉雅她——」
  车夫座上的佩托菈发出惊愕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加利德卿狠狠瞪了她一眼,令她噤声。
  听那些魔法士的说话方式,彷佛瓦蕾莉雅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这种事情传进士兵的耳里,会影响士气。最重要的是,卡琳本身根本不相信。
  「柯斯塔库塔猊下有里希堤那赫卿跟着。」
  「……没错。」
  加利德卿简短地回答,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小子看起来很精明,一定能顺利度过难关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罗~~」
  「…………」
  卡琳拿起腰间的宝剑,用剑鞘的前端,戳了戳不断说着触楣头话的佩托菈的背后。
  「好痛!你……你干嘛呀~~?」
  「对不起,我听说行军中严禁闲聊。」
  卡琳若无其事地如此回答,拄着脸颊,凝视着离开峡谷后扩展在眼前的干燥荒野风景。


  第四章
  我的纹章官

  亚默德的神巫之所以兼任上级监察官,是因为她们是兼具明晰的头脑与忠诚心的魔法士,
  而另一方面,这份世俗性的工作,
  也能成为神巫引退后的一种保障。
  国库会支付一年的费用给现任的神巫,
  让她们过上与她们身分相符的生活,
  任期结束后便停止支付。
  不过,引退的神巫,年龄多半只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
  不如说,引退后的人生反而更漫长。
  因此,亚默德才推荐神巫在引退后,
  也能以监察官的身分继续工作。
  那里隐藏着,理应以美貌作为重要基准之一
  而被选上的神巫,在引退后,
  不一定能找到好归宿的现实。


  加拉琳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
  那是以罗马里克为中心,显示主要街道与城镇位置关系的手绘地图。从比例尺和方位的正确度来判断,这张地图详尽到禁止随便带到其他的国家。
  如今,身为他国国民的加拉琳娜,正凝视着这张地图。
  杰科并不打算妨碍她看。他很好奇加拉琳娜看了现在的状况和地图,正在思考些什么。
  「跟小弟我想的不一样呢……」
  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加拉琳娜深深叹了一口气,呢喃道。
  「什么事跟您想的不一样?」
  杰科原本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他停下运笔的手,询问加拉琳娜。
  「我也想请阁下你确认一下,柯斯塔库塔一行人共有五十七名,其中四十二名护卫兵死亡,十一名侍女在大学里受到『保护』。剩下的四名当中,有一名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本人。那么其他三名呢?」
  「名簿上注明的是专属纹章官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还有两名叫贝琪娜·亚比奥尔与缇雅·克尔奇克的侍女。」
  「侍女?那个穿着品味差的奇怪铠甲小不点也是侍女吗?咕呵!呵嘿嘿……。不愧是大国亚默德,出些怪人呢。」
  仰靠在沙发上喝着酒的法提,发出令人生理上难以接受的笑声。
  「现在依然下落不明的是那三个人……在没有亲戚和朋友的这片土地上,那三个人有办法躲这么久吗?」
  「三个人?神巫逃走了吧?」
  「就算逃走的是神巫,剩下的两个人到哪儿去了?」
  关于贝琪娜·亚比奥尔,在火灾之后,有士兵目睹她待在市民农园,但之后的行踪不明。
  「带着因中毒动弹不得的神巫逃走的,肯定是那两个人吧。那么,神巫会抛弃那两个人,独自脱逃吗?」
  「虽然说这种话有些无情,不过危急的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吧?既然会使用魔法,没有绊脚石不是比较好逃跑吗?」
  杰科走近挂在墙上棱框的手绘地图,指着罗马里克的北方。
  「假设那名可疑人物是猊下的话,就能理解她因为知道峡谷遭到封锁,所以才逃往北方。有可能穿过森林地带前往塞卢索尔,要不然就是干脆逃到与比托之间的国境。」
  对杰科来说,神巫逃到无法任意派遗军队的国境一带,是最麻烦的事,不过,即使神巫再怎么神通广大,不骑马能移动的距离也有限。所以杰科认为,不久后就会傅来发现可疑人物的消息。
  「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阁下虽然是优秀的政治家,但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似乎不怎么了解人的心理。人并不会照你所想的去行动。」
  「……这话说得还真突然呢。可以请您详细解释给我听吗?」
  「如果我说话的方式惹得你不开心,我道歉。」
  杰科面露些许不悦之色反问后,加拉琳娜便毫无愧疚之意地说道。
  「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打从一开始就怀疑阁下了吧?」
  「什么?」
  「杰弗伦十一世不单单只是个喜爱战争的狂热分子。我认为他势必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注意着『边境伯爵』的动向。毕竟实际上有传出边境伯爵私底下与比盖罗勾结,偷偷侵吞军事费用和盗卖武器,将魔法院据为已有等传言嘛……所以杰弗伦十一世才派那个神巫来这里。」
  「……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呢。」
  伊莲娜看着父亲冷笑。明明是自己的女儿,那抹笑容却包含了难以言喻的恶意和侮蔑。
  「如果那个神巫没有怀疑父亲大人,当她中毒昏倒时,应该会最先来拜托你安排医生和准备药品吧。她不仅没这么做,还完全谢绝会面……难道不是因为认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你谋杀吗?父亲大人你果然被怀疑了啦。」
  「我以此为前提思考过后,遗是觉得很奇怪。」
  加拉琳娜轻轻推了推眼镜,凝视地图。
  「隐藏踪迹,等待身体复原,之后强行突破城门逃走——老实说,是个无聊的计策。完全无法打击对手,是个只顾自己保身的无趣计谋。大亚默德的神巫这副德性好吗?……至少,如果是小弟我,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那大姊姊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我,会出现在民众面前,公然弹劾你的父亲。」
  加拉琳娜抚摸着伊莲娜的头,若无其事地回答。
  「罗马里克的人民已经十分熟悉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长相和声音。只要她出现,民众势必会立刻聚集到她的身边,聆听她的声音。理应遭暗杀的神巫如果现身,人民便会马上发现阁下对他们公布的消息是假的。要是神巫在那时告发阁下的罪,事情会变得如何呢?」
  杰科家的人之所以代代处于「边境伯爵」的地位,是因为杰科家是与旧罗马里克王家相脉相连的世家。
  不过,即使如此,人民并不十分景仰杰科家。毕竟罗马里克的人民在一百五十年前听从了当时的神巫伊莲娜的建议,选择接受亚默德的援助,打倒旧王家,最后遭亚默德合并的这条路。若要说罗马里克的人民景仰的是谁,那肯定不是杰科家的人,而是神巫这个象征。
  「……只要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开口,民众势必会一口气涌进这栋市政厅大楼吧。这座城镇,信仰心如此深厚的人非常多。你有彻底理解这件事吗?」
  「……在下当然明白了。一百五十年前的战乱之所以能平息,也全是靠人民一味敬慕神巫的心啊。」
  「那就好。吓唬阁下就吓到这里,回到刚才的话题吧。那名神巫明明拥有能确实将阁下逼向毁灭的王牌,为什么不用?」
  「应该是害怕遭到暗杀吧?」
  法提做出拉满弓的动作。如今兼任护卫官的精明纹章官不在神巫的身旁,法提势必能确实杀害出现在人前的神巫。
  「她确实有可能害怕承担这风险而一直隐藏到现在……不过,我认为不是这个原因。而且,我也觉得破门逃跑的不是神巫。」
  「那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惊慌失措的士兵冲了进来。
  「阁……阁下!那名纹章官——逃……逃跑了!」
  「!」
  加拉琳娜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摘下眼镜站起身来。
  ※
  每当马车叩咚叩咚地摇晁时,身体就发疼。尤其是被镣铐铐在背后的双手。这样子要好好睡一觉也难吧。
  当然,就算这趟旅程行驶得安安稳稳,狄米塔尔也不打算悠闲地睡觉。
  因为,这是好不容易降临,千载难逢的太好机会。
  「…………」
  狄米塔尔睁开一只眼睛,确认自己的周围。
  装了车篷的运货车上,除了被夺去自由的狄米塔尔之外,还有一名古铜色肌肤的粗犷男子。没有堆放任何货物。从运货车上无法确认车夫座上坐了几个人,但从马车的宽度来判断,顶多两人——硬挤的话,三人也是极限了。
  狄米塔尔像根圆木被扔上马车的运货车时,已经是约接近三十分钟前的事了吧。
  他在地牢休息时,这些男人突然闯了进来,轻易地刺杀没有打瞌睡,认真看守的狱卒。然后,将他拖出牢里,推进等在市政厅大楼后方的马车,离开罗马里克。为何他们能够顺利地通过城门,狄米塔尔也不太清楚,总之,马车——从这激烈摇晃的程度推测——似乎避开平整的街道,行驶在类似窄狭山路的地方。
  「喂。」
  狄米塔尔抬起头,对大口啃咬带骨肉的男人说:
  「你是负责监视我的吗?无所谓啦,在好几天只给喝水的人面前,吃那种看起来很好吃的食物,未免太残忍了吧。不打算也分我吃一点吗?」
  「……给我闭嘴。」
  男人皱起眉头,粗鲁地说道。口音非常重。果然是南方人吧。如此一来,大概猜得到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一切。
  「上头有吩咐我不能杀了你,但可没说不能痛殴你……你要是尽说些废话,马上就会后悔喔。」
  「你打算拷问我吗?拷问无法动弹的俘虏,比盖罗人做的事果然都很残酷啊。实在不像是勇者的后代。」
  「…………」
  把肉扔过来的男人,继续慢慢地咀嚼,并从腰部皮带的地方,抽出类似法提使用过的黑针。
  「你……有被针插过指缝吗?」
  「很不巧的,没有耶。」
  「那么,有被钉子钉过脚心吗?」
  「你觉得有吗?」
  「那就来试看看吧。你要选哪一样?我让你选。」
  「当然两样都不要啊,但硬要选的话,不要脚心吧。因为脚底好像有很多痛感神经通过。」
  「那就决定刺脚吧。」
  男人抓住狄米塔尔的右脚踝,拉向自己。这个男人恐怕杀了人也不痛不痒吧。更别说用粗针扎别人脚底这种小事,有可能当作饭后点心一样来做。
  不过,即使明白这些事,狄米塔尔仍然没有露出一丝焦躁。
  「喂,我不是说最好不要吗?刺脚底会很痛喔。」
  「这样啊。」
  「我的意思是——连那种地方都刻有魔纹的人,肯定只有我吧。」
  「……咦?」
  原本露出狞笑,正要将针刺进狄米塔尔脚掌的男人,冲破车篷,被震飞地老远。
  「……谁教你不听别人的忠告。」
  狄米塔尔直接跳下运货车后,用并拢双脚,不自由的姿势,跳了一大步,跳到完全昏厥过去的男人身旁。
  「不过,没想到会有用到这个部分的一天呢。」
  狄米塔尔的双脚脚底都刻有魔纹。平常因为穿着靴子,所以绝对不会外露,换句话说,是平常不使用的「倍速」与「倍力」的魔纹。
  碰上紧急状况时,搞不好能出乎对方的意料,只因为这样的理由,当初受到比正常还要好几倍的痛苦,将魔纹刻在脚底时,虽然路奇鸟斯对他这个行动露出了苦笑,但总算有忍耐剧痛的价值了。
  狄米塔尔背着手摸索男人腰间的小袋子,拖出钥匙后,先解开脚镶。
  「——喂!」
  狄米塔尔转过头,看见几名男子从停止的马车车夫座上下来。总共有三人,佩带着弓箭和剑。
  「真是够了……」
  狄米塔尔尽可能伸长吱嘎作响的双臂,分别以单脚穿过后,将手移到前面,用衔在嘴里的钥匙解开手铐。
  正如狄米塔尔想像的,马车行驶的道路,是一条穿过苍郁森林中的狭窄林道。来自比盖罗的商队肯定不只一次通过这条道路。
  狄米塔尔稍微舒展了一下双手双脚,狠狠踩踏男人的脖子,给予致命的一击后,抢走男人的剑,冲进森林里。
  「……早知迈就拿走刚才的肉了。」
  狄米塔尔难得地对自己的疏忽感到后悔,勉强维持住因疲劳和饥饿屡次远离的意识,与追来的三人对峙。
  ※
  杰科反复喊着伤脑筋、伤脑筋,在室内徘徊的情况并不稀奇。
  不过,就那奇欧所知,杰科会显得如此心烦气躁,倒是第一次。
  想必杰科原本是打算将里希堤那赫家的狄米塔尔,当作某种交易材料吧。感觉像是因为那个计划泡汤,而失去了从容。
  「搞不好……」
  伊莲娜仰靠在单人沙发上,凝视着磨着指甲的法提,讽刺般地说道:
  「——是那个人一手导演的?那个人是个变态,又那么迷恋那个纹章官。」
  小姐又多嘴了——那奇欧在心中愁眉苦脸,不过出乎意料地,法提若无其事回避那直接的挖苦。杰科感到焦躁不安,连加拉琳娜都露出苦涩的表情,然而理应对狄米塔尔最执着的法提,即使听见他逃走的消息,也没有特别吵闹,反而令人觉得奇怪。
  「无法认同性的各种形态的人,真的很可悲呢~~不过,人家一点儿也不想同情你~~因为你自己在宣传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嘛。」
  「讨厌啦!我不是说过不要叫我小丫头吗,死变态!」
  「啊~~小丫头真是吵死人了呢。一直用尖锐的声音大呼小叫。」
  「不要因为自己的声音粗就羡慕!」
  「什么叫人家声音粗啊,你这个臭小鬼!」
  「…………」
  两人搞不清楚状况在斗嘴,那奇欧旁观了一会儿,咽下一口唾液,默默地离开房间。
  虽然不知道狄米塔尔先前被关在哪里,但他逃走的消息可是一件大新闻。虽然不等于是好消息,但至少表示他健康得能凭一己之力逃脱。
  那奇欧心想必须尽早通知瓦蕾莉雅这件事,像往常一样请厨房准备三个人也吃不完的大量食物,塞满大篮子后,冲出市政厅大楼。
  发布戒严令后已经过一段时间,市民也用自已的方式应对这局促的生活。夜晚依然宁静,各门的警猜虽然更加森严,不过白天前来领取配给的人在广场并排成列,也能看见巡逻街角的卫兵与一般市民谈笑的光景。
  而那奇欧也因为往返市政厅大楼与自家之间被叫住盘问数次的关系,跟许多士兵相识,今晚并没有特别被绊住脚步。
  「如今缇雅小姐不在,我得保护猊下才行——」
  受到这种使命感的激励,跑回家门前的那奇欧,发现从后方逐渐接近的马蹄声,回过头去。
  「——咦咦咦!」
  「怎么啦,普约尔卿?一副看到鬼的样子。」
  在马上悠然微笑的,是刚才还在跟法提激烈争论的伊莲娜·杰科——然后,她的后头跟着几名同样骑马,穿着斗篷的年轻人。感觉每一张脸都似曾相识。
  「小……小姐……!您怎么会在这……这里——?」
  「嗯?我最近都没出家门,只是想说外出一下,顺便转换一下心情而已。」
  「外……外出……在……在这种时间吗?」
  「因为~~我很在意你呀。」
  「咦!」
  那奇欧被伊莲娜紧紧眯起的锐利眼光所震慑,不由得松开手中的篮子。
  伊莲娜瞥了篮子一眼,仰望那奇欧漆黑的家,意义深长地说道:
  「……我听厨房的女佣们说,有亲戚到你家来玩?」
  「咦哇!啊……唔……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每天都带着厨房准备好的餐点回家吧。」
  「那……那是……对……非常抱歉……」
  「哎呀,我可没打算说不能带回去这种小气的话哟……只是,我租父亲大人以前一直受到普约尔卿你父亲的照料,难得有亲戚来,不如请他们到我家住吧?毕竟城里处于这种状态,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吧。」
  伊莲娜转动脖子环顾四周后,原本从附近的民房里探头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们,同时关上窗户,拉起窗帘。以害怕被卷进麻烦事的人的反应来说,可说是非常正常吧。
  那奇欧此时就像平常的杰科一样,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企图拚命找藉口掩饰。
  最讨厌麻烦事的伊莲娜竟会亲自骑马到这种地方来,若是平常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而从她平常的言行来看,也绝不可能因为那奇欧的亲戚来访,就开口邀请别人来家中做客。
  也就是说,那些只是单纯的表面话,伊莲娜有其他目的,才来到这里。
  「不用了,那个……说是亲戚,也是在乡下土生土长的远亲,要是到小姐家叨扰……做……做出失礼的举动可就不好了。」
  「哦~~」
  伊莲娜露出冷笑凝视着那奇欧,轻轻挥动左手。
  「是!」
  于是,在后方待命的数名年轻人,从马鞍上腾空而起,身上的斗篷随风飘扬。
  「等一下——!」
  被风包围飞向空中的三名年轻人,降落在围绕普约尔家周围的民房屋顶上。
  就在这个时候,那奇欧想起来了。
  那些年轻人,是杰科特别宠爱的优秀魔法士。
  「小……小姐,您究竟打算做什么——」
  「……我说你呀,真以为大姊姊一直没发现吗?以前忙碌的时候,总是住在我家工作的你,自从那晚火灾发生之后,就突然开始往返我家宅邸和自家……再加上,看我父亲大人的眼神跟以前截然不同,大姊姊马上就发现了喔。」
  刚才的微笑骤然消失,伊莲娜微微地皱起眉心,呢喃道:
  「怪不得找不到呢……竟然被你给藏起来了。」
  「您……您在说什么啊,我……我藏……藏了什么……?」
  「……我还没笨到会在这里讲出那个名字。你也别随便乱说话。要是不小心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你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简朴房子,就会一瞬间消失喔。」
  伊莲娜再次挥动左手后,三名魔法士立刻挽起右手袖子,露出闪耀魔纹的肌肤。身为一介纹章官的那奇欧,马上就知道那是代表何种意义的魔纹。正如伊莲娜所说,三人随时都能使出消灭这个家的魔法。
  「请……请您住手,小姐!」
  「那你就老实说啊……那个女人在这里吧。」
  「这……这个嘛——」
  「要我摧毁殆尽再来确认尸体也行喔。」
  「请……请不要这样做!」
  那奇欧当场屈膝跪地,叩头下拜,恳求伊莲娜。
  「请您千万别这么做……那位大人,是侍奉雷顿特拉,是神的——」
  「她在这里,动手。」
  没将那奇欧的哀诉听到最后,伊莲娜闪耀自己右手的魔纹,释放出使闷热的夜晚空气更加沸腾的烈焰。

  「呜……哇——!」
  那奇欧的哀号声,一瞬间便被扩展至四方的热风抹灭。屋顶上的三人也跟艾莲娜在同一时间,朝普约尔家释放出「业火」,引发爆炸。
  「猊……猊下……」
  被风吹倒的那奇欧,后脑杓撞到石板,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皮肤久违地感受到的外头空气,是与白天的炎热相反,舒适的凉爽空气。
  瓦蕾莉雅躲在放置于巷弄里的大木箱后,悄悄地探出头,观察周围的情况。
  「……奇怪?」
  「瓦蕾莉雅大人,怎……怎么了吗?您说奇怪,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贝琪娜听似不安的声音,在木箱中显得含糊不清。虽说是深夜,但因为会反射微光而闪烁的粉红色身躯实在太显目,便让贝琪娜套着底部挖空的木箱。
  瓦蕾莉雅透过木箱,对贝琪娜呢喃:
  「总觉得很吵闹耶。某个地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你再前进一点。」
  「是。」
  贝琪娜站起身,踏着碎步前进了几步。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应该是一双粉红色的脚突然从木箱底部冒出,随意到处走动吧。
  「……像这样小步小步地移动,要怎么找狄米先生啊。」
  「有什么办法嘛。说不能让我一个人行动,硬要陪我来的人是你耶!」
  「是没错啦……」
  「啊……抱……抱歉。」
  瓦蕾莉雅赫然屏住了呼吸,垂下头。
  『对不起,你特地陪我来,我还说这种话……」
  「没关系啦~~我也不是心不甘情不愿陪您来的。我也没办法丢下狄米先生逃回去。」
  「……嗯。」
  瓦蕾莉雅感觉从这名坚强的少女身上得到了勇气,重新鼓起干劲。
  其实她本来想等缇雅回来,三个人一起行动。不过,缇雅离开后便行踪不明,无法和她取得联系。一想到缇雅是否也遭遇到什么危机,她便坐立难安。如今体力因充分的休息而复原,瓦蕾莉雅没有理由不行动。
  「——话说回来,瞒着那奇欧先生偷偷离开,这样好吗?」
  「我有留下纸条,应该没关系吧。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再怎么想,普约尔卿都没什么战斗力吧——」
  瓦蕾莉雅听见有人走在石板路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便躲在木箱后面。从箱子后方微微探出头,窥视前方的道路。
  「——喂,你先走吧。」
  「啥?搞什么东西啊你,想去哪里啊?酒吧还没开喔。」
  「不是啦。是生理现象啦,生理现象。可能是最近狂喝酒止痛的关系吧,频尿得很。」
  「受不了……尿完了就马上跟上来。迟到可是要罚钱的喔。」
  「知道啦。」
  以上的对话完毕后,耳朵包着大纱布,用绷带固定住的士兵,扛着长矛走进巷弄。瓦蕾莉雅紧张得屏住呼吸,所幸,对方似乎不觉得他视野里的木箱可疑,也没有发现躲在木箱后的瓦蕾莉雅的样子。
  士兵的同伴好像哼着歌先行离去。瓦蕾莉雅冷静地深呼吸,凝视着在巷弄深处发出喀啦喀啦声,试图解开皮带的士兵。
  「————」
  这种时候,狄米塔尔会怎么做——瓦蕾莉雅挖掘记忆,在脑海里确认步骤后,下定决心,轻轻一跃而起。
  「喔哇——」
  被抓住后领拉倒的士兵,当然发出了惊叫声,不过也被迫压低到最小音量。瓦蕾莉雅自鸣得意地将宝剑指向士兵眼前,踢开滚落地面的长矛。这样.应该有及格吧。
  「你要是敢随便吵闹,应该知道……下场会如何吧?」
  瓦蕾莉雅低声警告后,仰倒在地的士兵便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猊……猊下……!你果然还……活……活着啊——」
  听见这旬呢喃,瓦蕾莉雅确信这名绷带男是州长手下的士兵,谨慎地晃了晃宝剑的剑尖。
  「只要你肯从实招来,我就饶你一条小命……狄米塔尔在哪里?」
  「咦……?」
  「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我的纹章官!」
  「瓦蕾莉雅大人!」
  脱下木箱走来的贝琪娜,像是发现了什么事情一般,拉了拉瓦蕾莉雅的斗篷。
  「这是……狄米先生的东西!」
  「咦?」
  「您看,是贾基尔卡!」
  贝琪娜抢下挂在士兵腰间上的剑,拿给瓦蕾莉雅看。那确实是狄米塔尔的剑没错。
  「喂——」
  瓦蕾莉雅将宝剑插进士兵脸旁的地面上,压低声音质问:
  「这把剑是打哪儿来的!原本拿着这把剑,眼神凶恶的男人在哪里?」
  「喔……喔喔……那个纹章官,逃……逃走……逃走了!」
  「逃走了?」
  「是……是的……!」
  士兵下巴直打颤,不断点着头。
  「所以我们,不论是执日勤还是夜勤的士兵,通通都得出动,接下来要——」
  「逃走了……?那么,他还活着罗……?」
  「是……是啊——」
  「他在哪里!」
  「所……所以,我不是说他逃走了吗——」
  「没用的东西!——贝琪娜!」
  「是~~」
  察觉瓦蕾莉雅意图的贝琪娜,用手指戳了戳士兵的心窝。巴秋鲁鲁斯的力量,只消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地令成年男子昏厥。
  「唔咕……」
  不理会昏倒的士兵,瓦蕾莉雅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贾基尔卡。
  仔细一瞧,发现剑鞘上四处残留着血迹。虽然光凭这些血迹无法全然得知狄米塔尔在瓦蕾莉雅昏睡的期间,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但不难想像他势必流了不少血。
  不过,光是知道狄米塔尔还活着这件事,就可说是进展了一大步。
  「——瓦蕾莉雅大人?」
  贝琪娜把木箱套在失去意识的士兵身上,将他移到巷弄深虚回来后,仰望着瓦蕾莉雅,一脸疑惑地低喃道:
  「您该不会……是在哭吧?」
  「——我才没有哭。」
  瓦蕾莉雅抽着鼻子,把贾基尔卡塞给贝琪娜。
  「我拿着走太重了,给你拿。」
  「是没关系啦……不过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狄米塔尔能逃脱固然令人开心,但瓦蕾莉雅两人的计划彻底瓦解也是事实。瓦蕾莉雅原本的计划是,如果没得到任何线索,就迅速逼问附近的士兵们,问出监禁狄米塔尔的场所。这下子,就算逼问任何人,也不知道狄米塔尔的所在地。
  瓦蕾莉雅一边搓揉着眼睛,一边思考是否有办法与逃亡中的狄米塔尔会合。
  「不能使用最后的手段……」
  「咦?如果有最后的手段,就马上用啊!」
  「呃,可是——」
  如果瓦蕾莉雅使用魔法大闹一场的话,狄米塔尔就会发现,自己主动跑来跟她会合——不过,这个粗暴的最后手段,只限狄米塔尔的身体状况正常时才能使用。
  如此一来,就只能到处胡乱搜寻一通了。但是,这个计策也过于不切实际。街上本来就增加了许多士兵来寻找逃走的狄米塔尔,根本不可能比他们先找出狄米塔尔。
  「再说,也不确定狄米塔尔是不是在城里……」
  在瓦蕾莉雅嘀嘀咕咕自言自言时,贝琪娜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指向天空。
  「瓦蕾莉雅大人……那是什么?」
  「咦?」
  南方的夜空中,矗立起一道宛如柱子的红色磷光,然后慢慢消失。可以看见神秘的火柱在比民房屋顶更遥远的城镇外,断断绩续地朝天空延伸。
  「那……那是什么?」
  「该不会,是火山在喷火吧?我曾听说西海有许多从顶端喷火的山喔。」
  「下可能是火山啦。」
  瓦蕾莉雅也只在书本上读过,听说火山在喷火时。地面会剧烈地摇晃。再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罗马里克周边有火山这回事。
  「——啊。」
  瓦蕾莉雅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以前狄米塔尔曾对她说过的话。
  「贝琪娜,我们走!」
  「咦?要……要去哪里?」
  「总之,朝那道火柱全力冲刺!被人发现也无所谓!」
  瓦蕾莉雅坐上贝琪娜背后的弹匣外壳,拍了拍贝琪娜的头盔。
  「——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狄米塔尔应该就在那里!」
  「虽然我搞不太懂……不过,遵命!我相信瓦蕾莉雅大人和狄米先生的主仆爱!」
  「才不是主仆爱呢!」
  「总之,请您抓紧罗~~!」
  贝琪娜从腰后解下粉红色斧头,拿在手上,「匡啷匡啷」地迈步奔驰。
  ※
  市政厅大楼内光是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逃亡一事就已经够骚然不安,而更添其骚乱的,是在时间约过凌晨两点时发生的事。
  「——你说发生森林大火!」
  杰科接到士兵的报告,手中的手帕掉落在地,反覆思量听到的话。
  「怎么可能……!你说在这个季节里发生森林大火?」
  紧邻罗马里克的山中发生大规模的森林火灾,在过去一百年间发生的次数屈指可数。若发生在空气干燥的冬季还情有可原,在鲜嫩的枝叶青翠繁茂的夏季,没有遭到雷击而自然发生森林大火这种事,在杰科的认知内,这还是头一道。
  「……会不会不只是单纯的森林大火?」
  先前从走廊的窗户眺望南方的加拉琳娜,对回到执务室的杰科说道。
  「那么,您的意思是有人纵火?」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这样比较说得过去吧。因为,现在这里是处于发布戒严令的状态吧。」
  加拉琳娜阖上摊开在桌上的书本,叹了一口气。
  「所谓的戒严令,不是为了将市民关在屋里的魔法咒语——而是表示那座城镇正处于战争状态的词汇吧?既然如此,不是也应该考虑到敌国有可能使出这样的手段吗?」
  「不可能……莫非加拉琳娜大人您认为,亚默德的谍报人员已经潜入罗马里克这里吗?」
  「根据思考的方式不同,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一行人也可能全是杰弗伦十一世的眼线吧。无论如何,这座城镇是阁下的。小弟我没立场插嘴干涉。不过,我觉得最好赶快灭火吧。」
  所幸,今晚没什么风,火势蔓延的速度不怎么快。但毕竟失火的是靠近城镇的山麓,由于火势猛烈,如果不迅速灭火,火焰马上就会抵达城镇吧。
  「该……该怎么办?」
  「…………」
  受到等待指示的士兵催促,杰科在房里来回踱步,以明显透露出焦躁的声音说道:
  「……把负责搜索里希堤那赫卿的一半士兵,调去灭火。」
  「属下明白了!」
  士兵反射性地冲出去后,杰科便快快不悦地回头望向加拉琳娜,对她说:
  「……这种时候,伊莲娜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啊?」
  「你问错人了吧?那孩子可是你的女儿喔。」
  「真是的……我去时钟塔上看看森林火灾的情况。」
  说完,杰科便离开了执务室。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
  法提露出奸佞的笑容,目送杰科离开,加拉琳娜问他:
  「法提,你好像很开心呢。到底哪里那么有趣?」
  「没有啊~~——不过啊,姊姊。」
  法提一发又一发地将黑针射向挂在墙壁上的裱框手绘地图后,喝了几口白兰地,说道:
  「……你不觉得现在这个时机,能轻易地篡夺这座城镇吗?」
  「我还以为你难得安分了一些,原来是在想这种事啊?」
  「因为啊~~」
  法提射出的针,全都集中插在手绘地图上的罗马里克和鲁奥玛。
  「如果州长在这种情况下暴毙——虽然令人火大,但不就只能由那个小丫头掌管一切了吗?她的魔法本领高超,魔法院的同学又多……更重要的一点是,那孩子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吗?」
  「跟你不同,很可爱呢。」
  「啊~~人家好受伤啊~~姊姊不明白弟弟的心啊~~要是你身边只有唯命是从的部下,我怕姊姊会失去待人处事的能力,所以人家才故意做些不合你心意的事情耶~~」
  「瞬间就能脱口编出一连串的谎言,已经算是一项伟大的才能了呢……我不希望部下是这副德性。」
  「谢谢夸奖♪——呐,我刚说的并不全是玩笑话。你要不要认真考虑看看?如果能将这座城镇当作桥头堡——」
  「法提。」
  加拉琳娜打断多话的弟弟所说的话,头也不回地从小袋子里抽出鸟类的羽毛,射了出去。
  「————」
  两根羽毛飞镖掠过原本想要拔起针的法提的鼻头,再次插进罗马里克的旁边。
  「这是……」
  「不觉得很稀奇吗?我得到了大黑岛枭的角羽,就试着做成飞镖。」
  「……!」
  角羽是指,一部分的猫头鹰或角鵾头上生长的一对如角一般的羽毛。大黑岛枭是一种多数栖息于卡多索山脉南麓的大型猛禽,这种鸟类在山脉北麓的罗马里克十分罕见。
  加拉琳娜将针绑在大黑岛枭的角羽上,亲手制作成飞镖。
  「那两根飞镖送给你……我记得你喜欢猫头鹰吧?」
  加拉琳娜在沙发上坐下,把玩着以指尖捏起的小锡筒,对愕然瞪大双眼的法提说道。
  「姊姊,你该不会——」
  法提抓住羽毛飞镖的手正微微颤抖。是因为愤怒,抑或是恐惧,连加拉琳娜也揣测不出,也不打算揣测。加拉琳娜只是将事实摆在他眼前罢了。
  加拉琳娜从筒子里抽出一张被卷成小小的纸条,故意摊开念给法提听。
  「——急启,米萨尔殿下。」
  「喂……」
  这封信,是写给比盖罗第一王子米萨尔的信。
  如今罗马里克与亚默德政府的对立与日俱增,势必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攻下罗马里克。自己和手下会找时机从内部接应,希望殿下能私下率领军队迅速进攻。只要夺得罗马里克,便能高枕无忧,稳固皇帝继承人的地位——说得简洁一点,上头写的就是这类的事情。
  加拉琳娜将那封信揉成一团,扔向墙壁的烛台。
  「……在父王龙体欠安的这个时期,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引发争端的事?我实在是搞不懂。你虽然是杀人狂又是人渣,但我没想到你竟然连这种单纯的盘算都不会。」
  「就是在这种时期才要这样做吧!」
  「叫米萨尔发兵吗?」
  「没错!」
  掠过烛台火焰掉落在地板上的纸屑,静静地逐渐卷曲烧尽,在法提的侧脸,制造出强烈的阴影。
  「在台面下继承人争夺战愈演愈烈的这个时期,米萨尔王兄擅自决定攻打亚默德——不论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能得到认同。一个不小心,会遭人怀疑意图谋反。其他的王兄也可能因为感受到威胁,而各自试图发兵。」
  「为比盖罗致招无谓的混乱,就是你的目的吗?」
  「顺利的话,不是能除掉妨碍者吗……!」
  法提抓住加拉琳娜坐着的沙发扶手,低声笑道:
  「人家呀~~是真心想让姊姊你继承王位呢。为此,得除掉米萨尔和沃尔坎吧?所以我才怂恿他们,让他们自取灭亡!姊姊你只要袖手旁观就行了。谁管这种城镇的死活。人家只是想要哥哥们擅自发兵,惹怒父亲的这种布局罢了!」
  「好战的米萨尔确实有可能发兵……不过,我不满意你用这座城镇当诱饵。」
  「为什么啊!」
  「……你真的都没在听人说话耶。我不是经常挂在嘴边吗?」
  加拉琳娜轻轻撞开法提站起身来,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有我的打算。并且按照那个打算,一直『投资』这座城镇到现在。如今却因为你轻率的想法,快要毁于一旦了——我说你啊,打算怎么补偿我?」
  「人家是为了你耶——」
  「与其说是为了我,不如说如果我登上高位,你就能比现在更为所欲为吧?结果你这个人,还是只为了自身的利益嘛。」
  加拉琳娜已经听腻了法提的辩解。她擦了擦眼镜的镜片后,重新戴上眼镜,对胞弟投以冷漠的视线。
  「……放走那名纹章官的,应该也是你吧?该说是放走吗,或许应该说是绑走吧。」
  「————」
  法提只是紧咬他浓艳的嘴唇,不发一语。不过,加拉琳娜已经确信是他所为。
  先前监禁狄米塔尔的地牢,连进出市政厅大楼的人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是旧王国时代所建造的古老建筑。知道狄米塔尔囚禁在那里的,除了加拉琳娜、法提以及州长父女之外,就只有轮流看守的三名士兵。
  这些人当中,有理由故意绑架狄米塔尔的,就只有执着于他的法提一人。
  「……他现在已经越过山头,在前往比盖罗的路上了吧?」
  「————」

  「只是……我的忍耐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你最好给我记住。」
  法提无言以对地低着头,加拉琳娜冷淡地对他如此直言。
  ※
  或许是这几天只喝水,没吃其他东西的缘故,狄米塔尔也已经快抵达极限。
  单纯饥饿得使不出力也是原因之一,但更严重的是,大量流失的血液尚未充分复原。贫血与饥饿使狄米塔尔步履蹒跚、头晕目眩。甚至连从男人身上抢来的粗糙的剑都令他感到沉重,是因为「倍力」的效果老早就消退了。
  狄米塔尔躲藏在巨木的后方,静静地调整呼吸,并且探察四周的动静。
  「————」
  虫呜声中断,阴森的宁静降临在深夜里的山中。
  偶尔有短促的鸟叫声划破这份寂静。然而,此时此刻不可能有发出这种叫声的鸟类存在。那恐怕是追赶狄米塔尔的男人们,模仿鸟叫声发出的某种信号吧。
  当然,即使隐约察觉那是信号,也无法理解其代表的含义。是察觉到狄米塔尔屏住呼吸躲藏在这里而通知伙伴,还是要求增援呢——无论如何,他们似乎还没有打算放弃追赶狄米塔尔。
  「……啧!」
  原本坐在树根上休息的狄米塔尔,凭藉着插在地面上的剑站起来。短暂的休息已经无法消除他的疲劳,要是一个不小心休息太久,可能就会差点站不起来了。
  「一想到攸关自己的性命,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拚命了——」
  企图带走狄米墦尔的男人们,肯定是法提手下的南方人吧。那个香水味浓郁,爱穿女装的男人,势必不会原谅任务失败的部下,恐怕会满心欢喜地亲自处决他们。
  此时,狄米塔尔察觉到些许高亢的风声,反射性地弯下身子跳到旁边。
  「!」
  有几支逼退四周黑暗的火之箭矢,接二连三地刺进刚才狄米塔尔藏身的巨木树皮。
  「可恶……让我再休息一下啦。」
  这句咒骂声,连狄米塔尔自己听来都觉得有气无力。即使如此,狄米塔尔依旧没有停下动作,迈步奔离原地。
  新的火之箭矢彷佛紧追在他身后,连续朝他飞去。仅仅不到三十秒,四周便微亮了起来。
  「……完全看得见我的行踪呢。」
  南方人—尤其是太部分的比盖罗人民,与其说是农耕民族,不如说是狩猎民族。许多人从小就磨练出在山中、森林、沙漠,以及各种严厉的自然环境中找出并且确实杀死猎物的技术。依那个法提的身手看来,他是个奔驰在山野里,将猎物逼到绝境的狩猎好手。就算他的手下是一群老练的猎人,也不足为奇。
  狄米塔尔现在,感受到自己逐渐被逼向绝境。
  「……!」
  头痛欲裂。因贫血头痛加剧,使狄米塔尔开始无法冷静深思。
  狄米塔尔宛如想摆脱明亮般,一个劲地朝暗处奔去。因为他明白,如果不小心暴露在亮光下,现在的自己十分有可能沦为一个大标靶。
  不过,狄米塔尔已经犯下平常他不会犯的错误。
  「——!」
  此时,突然有人从低处朝他的侧面攻击而来。
  虽然狄米塔尔在瞬间扭过身,但还是无法完全躲开攻击,右小腿被剜挖一大道深口,倒向前方。
  「唔……蠢不蠢啊我……!」
  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想逃往远离亮光的方向,对方已经完全看穿狄米塔尔的这种心思了吧。追兵利用火之箭矢,将狄米塔尔逼进同伴事先埋伏的场所。
  简直如同遭到狩猎的野兽。
  「————」
  潜藏在黑暗的男子,换另一只手倒握住剑,然后高高举起,冲了出来。对狄米塔尔呐喊些无法理解的话。反正肯定是「竟然让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开什么玩笑」这类的辱骂。
  狄米塔尔虽然一度以廉价的剑挡开男子猛力刺出的剑刃,但他的手臂已经没什么力气。以倒卧在地的姿势第二次兵刃相接时,被弹飞到远方的,是狄米塔尔的剑。
  「……!」
  狭米塔尔感觉一阵一阵抽痛的头部深处,突然一口气沸腾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朝男人推出左手。
  然后,包围住狄米塔尔的世界便染上一片火红。
  「噗哇——嗄!」
  男人发出宛如某种东西萎缩般的奇妙惨叫声,一瞬间烧成焦黑。
  「唔……!出乱子了——」
  魔力失控——
  可以感受到寄宿在左手的灼热魔力,渴望被释放而蠢蠢欲动着。理应被割得面目全非,失去魔纹的左手臂,浮现出密密麻麻,连狄米塔尔都不曾见过的复杂魔纹。
  正面受到火焰洗礼的男人,早已一动也不动。他身后的树木,也冒出鲜红的火焰,开始燃烧。
  「!」
  狄米塔尔看了看眼前的火焰和自己的左手臂后,大腿上又窜过新的痛楚。回头一看,发现有两名持弓箭的男人,正朝着自己搭着下一支箭。没有瞄准要害,而是将箭射向脚部,表示男人们似乎还有活捉狄米塔尔的念头。
  「抱歉啊……我已经没办法像你们这样手下留情了——」
  狄米塔尔勉强拔出箭,紧咬嘴唇挥舞左手臂。与此同时,超越临界点的魔力再次迸发而出。
  「——!」
  奔流的火焰撂倒了两名弓箭男。
  「唔……呼——」
  狄米塔尔原地蹲下,试图静下心。
  之前魔力失控时,狄米塔尔无法靠自己的能力平定,藉由夏琦菈的帮助,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不过,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如果不尽旱阻止失控,如今疲惫不堪的狄米塔尔,用不了多久,便会虚弱至死。
  无法抑制,朝天空矗立猛烈火柱的狄米塔尔,对笼罩全身的沉重疲惫回以苦笑。
  「……不过,只带走三个恶棍一起上路,没有牵连其他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倘若这是发生在罗马里克的正中央,势必会害死几十几百名无辜的老百姓。就算在这里死去,也不会坏了里希堤那赫家的名声,可说是狄米塔尔唯一的慰藉吧。
  「……话说回来,我这样到底是有成长还是没成长啊——还真是没用呢。」
  狄米塔尔眯起眼睛看着第四次释放出的火柱,嘲笑自己。
  无法抑制魔力失控这一点依旧跟以前一样,但狄米塔尔感觉喷发而出的魔力比以前来得大。四周已完全被火焰烧光,火势大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此时,耳边传来与树木燃烧的爆裂声截然不同,某种东西吱嘎作响的奇怪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狄米塔尔双眼圆睁凝视的前方,树梢如蜡烛般点燃熊熊烈火的榆树,啪啦啪啦地从根部被人慢慢拔起。
  「……终于找到你了,狄米先生!」
  啵的一声拔起榆树扛在肩上,受到火焰的反射,全身闪耀着粉红色金属光芒的贝琪娜·亚比奥尔,出现在眼前。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会儿再说明!」
  贝琪娜扯掉碍事的树枝,立刻将榆树改造成巨大的棍棒,轻轻松松地挥舞它。
  「——总之,我要打昏你!」
  「等一下——!」
  狄米塔尔不由自主地闪开猛冲过来的员琪娜的攻击,将左手臂朝向后方,说道:
  「……喂,你这可不是打昏人的等级吧?被那种东西打到,通常会死掉喔。」
  「没问题的啦~~我听说只要不当场死亡就可以了。」
  「什么!」
  「如果是鲁契鲁克,要是不小心用错部位攻击,就算是狄米先生也会被劈成两半,我想用这个就不会有问题了~~」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是谁决定的!只要用你那股蛮力挥舞,不管是金属制还是木制都一样啦!你想杀了我吗!」
  明明到刚才为止还看破死亡,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狄米塔尔按住太阳穴,甩了甩头。宛如沸腾般火热的脑袋变得更加混乱。头又开始痛了起来,无法正常判断。
  再说,眼前的贝琪娜是真实存在的吗?此时此地出现粉红色铠甲,换作其他人肯定会以为是幻觉吧。
  可是,那个幻觉,确实伴随着风压使出猛烈的一击。
  「笨……别……别废话了,快点逃!我已经——快点逃远一点!在这种森林大火里穿着金属制铠甲的话,你会先被蒸熟的!」
  「下山时,狄米先生也要一起才行啦!」
  贝琪娜高举巨木,冲了过来。
  看来她似乎知道狄米塔尔正处于魔力失控的状态,试图打昏他平息失控,但很不巧地,凭巴秋鲁鲁斯的力量,很难控制力道。干脆就这么被打死的话,就可以不用牵连贝琪娜了,虽然狄米塔尔这么想,但也不忍心将这样的重责大任推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
  或许是这样的意识擅自驱动伤痕累累的身体吧,狄米塔尔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巨木的攻击,用左手触摸了那根随便制作而成的凶器。
  「呀——烫死人了啦!」
  明明没有喷发出火焰,但光是靠蓄势待发的魔力,就让榆树的树皮一瞬间起火燃烧。
  「再见啦,粉红铠甲女……要跟叔叔开心地生活下去喔。」
  贝琪娜因惊讶和灼热松开了棍棒,狄米塔尔使劲地踹向她的面罩,往后方跳去。
  「狄……狄米先生!」
  狄米塔尔十分清楚往后倒仰的贝琪娜无法立刻站起来。他打算趁贝琪娜挥舞着手脚挣扎时,与少女拉开距离,逃往深山里。
  「————」
  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贝琪娜,总觉得心情十分奇妙。
  狄米塔尔同时心想:话说回来,我家猊下不知道有没有顺利脱逃,想起自己事到如今也无能为力,然后——
  狄米塔尔的意识突然断绝了。


  第五章
  真的很抱歉

  除了夏琦菈·巴贝尔这个稀有的例外,
  相对于神巫九年就得退任,
  专属纹章官则没有一定的任期。
  有时与神巫合不来,也会遭到解任,
  相反地,在自己负责的神巫引退后,只要本人有意愿和实力,也可能成为新神巫的专属纹章官。
  即使无法成为神巫的专属,
  也能以普通的纹章官生活下去。
  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之所以能成为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专属纹章官,
  是以能兼任她护卫官的人才被特别挑选出来的,
  终究是例外中的例外。
  按照惯例,修复魔法士魔纹的纹章官,
  基本上是由同性来担任。也就是说,只要瓦蕾莉雅卸任神巫,不需要护卫后,
  她便失去了与狄米塔尔之间的关连性。

  那奇欧恢复意识时,是待在为了特别招待有内情的贵人所准备的软禁房间中。
  「嗯……」
  「……你醒了吗,普约尔卿?」
  「咦……?」
  他搓揉着头部,环视整个房间后,发现一名男子坐在装有铁栏杆的窗户下。
  「难……难不成是——潘采夫卿!」
  「你也惹恼州长阁下了吗?」
  脸色苍白的犹米尔·潘采夫如此说道后,无力地笑了笑。
  「您……您的伤势还好吗?」
  「总之,小姐似乎用魔法帮我治疗伤口了……不过处理的非常随便。反正,能保住小命就已经够庆幸了吧。」
  显得有些憔悴的潘采夫,拍了拍被杰科射穿的侧腹部,耸了耸肩。
  「——话说回来,你是干了什么好事被扔进这里来的?」
  「其……其实是……」
  如果是处于相同境遇的潘采夫,应该可以向他坦白事实吧。那奇欧如此心想,便将那晚大火后发生的事情偷偷告诉了他。
  「柯斯塔库塔猊下还健在?这……这是真的吗?」
  「至……至少,到今天早上为止是——」
  那奇欧亲眼目睹自己的家被伊莲娜等人释放出的火焰包围。不过,并没有确认瓦蕾莉雅她们的下场如何。
  「但是,猊下不一定过世了吧?」
  「这个嘛……毕竟我没有看到最后。」
  「不过,刚才小姐带你到这个房间来的时候,看起来非常不高兴喔。应该是因为让目标的猊下给逃跑了吧?」
  「咦?是……是这样吗?」
  「而且,如果我是阁下,一定会马上解决你。」
  「等……咦咦!为……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知道对阁下不利的秘密啊……不过,实际上你却像这样活了下来。猜想得到的可能性,代表阁下等人还没有找到猊下吧。」
  「这样啊……原来猊下当时旱就不在我家了啊!所以阁下和小姐认为我知道逃跑的猊下她的行踪——」
  「嗯。应该马上就会来审问你了吧。」
  「我……我该怎么办?」
  如果潘采夫猜想得没错,等待着那奇欧的并非审问这种温和的方式,恐怕是所谓的拷问这类的方式吧。如果遭到拷问,那奇欧有自信不到三秒就会招供,但问题在于,即使招供,那奇欧也不知道要向他们吐露什么事实。
  潘采夫用手抵住膝盖,缓缓地站起身来。
  「……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
  「潘采夫卿……?」
  「我已经厌倦了坐以待毙。」
  潘采夫走近坚固的房门,从格子小窗望向走廊,呼喊看守的士兵。
  「——那里的卫兵!」
  「…………」
  即使听见潘采夫叫唤,卫兵依然撇开头不予理会。
  「你这家伙难道没有爱国情操吗!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可是和比盖罗勾结,要取柯斯塔库塔猊下性命的卑鄙男人。竟然助纣为虐,你这混帐还算是骄傲的罗马里克人民吗!」
  「……骄傲这种东西又填不饱肚子,阁下。」
  卫兵呕气似地嘟囔道。
  「只要给我们特别津贴,像这们这种身分卑微的人自然会乐意效劳。毕竟是统治罗马里克的『边境伯爵』的命令嘛——长官的命令要绝对服从,这么教我们的,不正是潘采夫司令你吗?」
  「那是指居于上位的人心态正当的情况下!这样下去,罗马里克会在亚默德和比盖罗之间——」
  「吵死人了!那种芝麻小事老子才懒得理咧!重点在于谁会给我钱——给我更多钱的是哪一方!」
  卫兵用长矛「铿」的一声,敲打格子窗,大声呐喊。
  「州长阁下给的津贴比亚默德军的薪水来得多,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我们愿意帮忙阁下!你要是再罗罗嗦嗦吵个没完,小心我修理——」
  怒气冲冲的卫兵突然停止说话,当场沿着墙面慢慢颓倒在地。
  「唔?」
  潘采夫皱起眉头,打算远离房门。
  「——不好意思,请问普约尔卿在吗?」
  「咦?」
  此时,一名身着男装的女性代替昏倒在地的卫兵出现在小窗子外。
  「缇雅小姐!」
  「……普约尔卿认识她吗?」
  「她是柯斯塔库塔猊下的侍女,是我们的同伴!」
  缇雅·克尔奇克看着那奇欧欢天喜地的模样,微微笑了笑后,拿起卫兵腰上的一串钥匙,推开用铁框强化的厚重房门。
  「谢……谢谢你的帮忙,缇雅小姐!」
  「你没事就好……这位我记得是驻防部队的——」
  「啊,他是潘采夫卿。他和阁下发生冲突,被幽禁在这里。」
  「抱歉,可以解释现在的状况给我听吗?」
  潘采夫卿剥下失去意识的卫兵身上的军服,在腰间佩带简朴的剑,捡起长矛。走廊不见人影,没有人发现三人的动态。
  「……只有一名守卫看守,实在太奇怪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发生了森林大火。」
  「森……森木大火?在这种夏天吗?」
  「对。因为火势快逼近城镇,许多士兵都被派去灭火了。」
  「虽然不清楚……这能否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是个逃脱的好时机呢。」
  「没错。」
  缇雅将卫兵捆绑起来,扔进软禁房内,锁上门后,迈步离开。
  「——话说回来,缇雅小姐,你之前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我想如果狄米塔尔大人被抓了起来,一定是关在这栋市政厅大楼的某处……就暗中进行调查。但因为加拉琳娜和法提这两个人的关系,总是芜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咦咦?既然如此,你可以先回去猊下那里一趟嘛……我们还以为缇雅小姐发生什么意外了呢———」
  「真是抱歉——不过,我也因此知道了狄米塔尔大人的所在地。」
  「真……真的吗!」
  「是的。所以我打算回报瓦蕾莉雅大人这件事,就前往您的公馆,但却不见瓦蕾莉雅大人和贝琪娜小姐的身影……」
  之后,缇雅打算独力救出狄米塔尔而回到这里时,正巧看见那奇欧被扔进软禁房,所以就来救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么,猊下应该是因为身体已经复原,跟贝琪娜小姐一起去找狄米塔尔大人的下落吧。」
  瓦蕾莉雅果然没跟那个家一起烧死——知道这件事后,那奇欧松了一口气。
  「从这里下去吧。」
  缇雅带着那奇欧走进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后,打开南侧的窗户,利用绳索稳稳当当地降落到地面。
  「——抱歉,小官接下来要去办其他事情。」
  在惊险爬下的那奇欧之后降落的潘采夫卿,突然开口说道。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潘采夫卿?」
  「阁下的理想走偏了。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毁掉罗马里克。在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之前,我必须想尽办法阻止他——」
  「可是,你要怎么阻止?」
  「并非所有的士兵都是在知道阁下真正意图的情况下,还协助他的。小官要将真相告诉被蒙在鼓里的士兵们,从现在开始召集阻止阁下的势力。」
  「如果您能这么做,就再好不过了。」
  缇雅代替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那奇欧,沉着地说道。
  「如果潘采夫卿能与明辨是非的士兵们挺身而出的话,州长一派也无法放任不管吧。如此一来,自然也会松懈对我们的追捕。」
  「如果我们的义擧能帮助猊下,小官自然是义不容辞。」
  潘采夫卿微微敬礼后,以强劲的步伐,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没……没问题吗?他说要告诉士兵们真相,但也有可能在那之前就又被抓住——」
  「我这么说听起来可能很冷漠,但这是潘采夫卿自己选择的道路。话说回来,我们也赶快走吧。因为现在的狄米塔尔大人需要你。」
  「你……你说赶快——是要去哪里?再说里希堤那赫卿究竟是被抓到哪里?」
  「我在市政厅大楼后方的杂树林深处,发现了一间古老的地牢……不过,狄米塔尔大人早已被移到其他的场所。」
  「移……移到哪里?」
  「这次的森林大火骚动,恐怕是狄米塔尔大人引起的。也就是说,狄米塔尔大人在那座山里。」
  「森林大火是里希堤那赫卿所引起的……?」
  那奇欧望向染成红色的南方夜空,怔怔地呢喃道。
  「详细的情形我再逐一向你说明。我们先赶路吧——想必瓦蕾莉雅大人也因为那场森林大火,发现狄米塔尔大人的所在地了。」
  那奇欧不太明白为何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但现在不是停留在这里的时候。他搓揉着现在仍隐隐作痛的后脑杓,追随着缇雅迈步奔跑。
  ※
  突然清醒的狄米塔尔,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抓住枕头下的贾基尔卡。
  「…………」
  这是一间阴暗的房间。地板和墙壁都是用圆木所组成,狄米塔尔枕着卷成圆状的斗篷,躺在地板上。
  确认到这里,狄米塔尔皱起了眉头。
  贾基尔卡确实在斗篷底下。
  不过,它为什么会在这里?贾基尔卡不是应该被加拉琳娜等人夺去,佩带在狱卒士兵的身上吗?
  脑海里浮现这种疑问后,这次狄米塔尔一一回想起自己被加拉琳娜抓走,在移送的途中逃脱——以及魔力失控的事情。
  他恍然大悟地坐起身,发现瓦蕾莉雅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
  狄米塔尔立刻伸出手,移到瓦蕾莉雅的鼻头上方。指尖感受到规律的呼吸,得知少女只是在睡觉后,他叹了一口气。
  然后重新试着整理现在的状况。
  魔力失控,甩开突然出现的贝琪娜,打算一个人逃往深山绎——然后不知为何在这种山中小屋,与瓦蕾莉雅并排睡觉。记忆有突然中断的部分,无法顺利连结起来。
  不过,理应被自己释放出的高温烧毁的左手臂,以及脚部的箭伤全都愈合,大概是瓦蕾莉雅用治愈魔法帮他治疗的吧。
  狄米塔尔让瓦蕾莉雅继续睡下去,将贾基尔卡垂挂在腰间后,走出小屋。
  看来,这里似乎是猎人为了通宵打猎而建造的山中小屋。雏然简朴,但建造得很坚固,到处长满了青苔。
  在那间小屋的不远处,燃燃着小小的篝火。
  「————」
  狄米塔尔发现篝火的同时,待在火焰旁的女人站了起来。
  「……是缇雅啊。」
  「您醒了啊,狄米塔尔大人。」
  「狄米先生!」
  发出「匡啷!」的吵闹声,篝火对面的贝琪娜也站起身来。还有另一名似曾相识的年轻人在,但或许是因为五官太平凡吧,狄米塔尔想不太起来他是谁。
  狄米塔尔在篝火旁坐下,缇雅将烤得恰到好处的山鸽递给他。
  「狄米塔尔大人,请用。」
  「……现在是什么情况?」
  狄米塔尔一口咬下渗出油脂的鸟肉,依序看向围绕在篝火旁的所有人。
  「狄米先生,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还记得你突然攻击我的事……不过,之后就没印象了。」
  他转眼间就把山鸽啃得只剩骨头,这时缇雅立刻递上下一只山鸽和装进皮囊的葡萄酒。
  「——您曾把在骑士团时代时发生魔力失控的事情,告诉瓦蕾莉雅大人吧。」
  「嗯……有稍微提过。」
  「听说瓦蕾莉雅大人看到山里窜出火柱后,就怀疑是不是您的魔力失控了。」
  「可是~~如果正常接近狄米先生的话,你绝对会逃跑吧。会说一些不想让瓦蕾莉雅大人身陷危险之类的话……狄米先生说来说去,人还是很温柔嘛。」
  「说那什么话。」
  狄米塔尔狠狠瞪视贝琪娜,舔了舔手指。
  「——这跟温柔不温柔没关系。要是魔法失控牵连神巫,害她丧命的话,我的人头肯定会落地,不仅如此,还会给里希堤那赫家带来大麻烦,也会造成亚默德无可挽救的损失……要不然,你以为当初我自告奋勇对抗敌人,让你们从迎宾馆洮砚是为了什么啊?」
  「就说是因为你人太温柔啦~~」
  「是喔。」
  狄米塔尔用贾基尔卡的剑柄,越过篝火猛力地戳了贝琪娜的脸——应该说是面罩一下。
  「啊呜!你……你很过分耶~~狄米先生!」
  「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很温柔吗?」
  贝琪娜仰躺在地挥舞着手脚挣扎,狄米塔尔对她置之不理,双手靠在后脑杓上回头望向山中小屋。
  「——啊啊,这样啊。我大概想起来了。是那家伙干的啊。」
  在狄米塔尔的注意力放在贝琪娜身上的期间,瓦蕾莉雅悄悄接近他的背后,使出浑身一击让他昏倒——瓦蕾莉雅两人用跟过去夏琦菈阻止狄米塔尔失控时差不了多少,粗暴但快速的做法,阻止了狄米塔尔。
  「到目前为止我了解了……然后,为什么那家伙在呼呼大睡?」
  「那……那家伙?」
  先前像空气一般只是待在旁边的年轻人,听见狄米塔尔的一句话,瞪大了双眼。
  「恕……恕我冒昧,我从刚才就在旁边听你们谈话,我觉得里希堤那赫卿对猊下不够敬畏,这……这一点,你有什么想法!就算你是猊下的专属纹章官,用这种态度还是——」
  「话说回来,你该不会……是杰科家的书生吧。某某普约尔的。」
  「是那奇欧·普约尔!」
  「在担任这份工作之前,我还不知道普约尔这个姓氏原来这么普遍呢。看来我还得多多学习才行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重点在于——!」
  那奇欧拍着膝盖抗议,狄米塔尔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询问缇雅:
  「所以,这家伙信得过吗?」
  「信得过。如您所见,他是个比我和您更虔诚的神教徒,过去一直为了瓦蕾莉雅大人挺身而出,尽心尽力。」
  「这样啊。看来你帮了不少忙呢。」
  「咦?啊,嗯……我也只是尽了点棉薄之力。」
  狄米塔尔突然对他释出善意,那奇欧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地,态度一口气软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狄米塔尔朝他伸出手。
  「那你就再帮一个忙吧。帮我把魔纹连起来。」
  「啥?」
  「你好歹也是纹章官吧?只要让我能独力刻绘魔纹就好。帮我刻绘为此所需的魔纹。」
  狄米塔尔狼吞虎咽晴咬着右手抓住的山鸽,将左手推向那奇欧的鼻头。
  「真……真的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对。」
  虽然可说是暂时脱离了最坏的状况,但能使用的只有脚底的魔纹,怎么样都不保险。不过,那奇欧是不可能重现狄米塔尔以使用贾基尔卡为前提的异样魔纹吧。结果,还是狄米塔尔自己刻绘魔纹最有效率。
  「我也拜托你,普约尔卿。我会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请你修复狄米塔尔大人的魔纹。」
  「嗯……既然是这样的话……」
  那奇欧虽然露出有些难以释怀的表情,但还是将食指抵在狄米塔尔的左手手背上。
  「——既然要刻,我还宁愿得到修复柯斯塔库塔猊下的魔纹的荣誉呢。」
  「你蠢不蠢啊?」
  狄米塔尔漠视刻绘魔纹的刺痛感,一个劲儿地不断吃肉,听见那奇欧傲慢的牢骚话,皱起了眉头。
  「随随便便的纹章官,怎么可能触碰神巫的魔纹啊……能刻绘修复那家伙的魔纹的,除了本院的穆瑙女史,就只有我啦。再说,你又没看过那家伙的『魔纹地图』。」
  说完后,狄米塔尔突然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可能引发奇怪的误会,但事到如今要改口也很麻烦,但他又讨厌不解释气氛反而会更加可疑,于是决定立刻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啊?」
  「是从您昏倒的那一带,再往山上爬的地方。我认为罗马里克的士兵和州长一手培养的魔法士,马上就会过来扑灭森林大火,所以把您送到这里来。」
  缇雅将狄米塔尔被敌人抓走后到现在的经过,大致说明给他听。
  「不过,缇雅小姐跟那奇欧先生能跟我们会合,真的帮了大忙呢~~只有我和瓦蕾莉雅大人两个人,还是会感到不安。」
  终于爬起来的贝琪娜,啪叽啪叽地折断粗树枝,扔进篝火中。
  「狄米塔尔大人,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这个嘛……既然杰科封锁了立克峡谷,想必鲁奥玛也会马上察觉到异常吧。如今应该已经派兵前往这里了。」
  国王一开始就怀疑杰科的意图而盯上他,势必会毫不犹豫派遣军队前往罗马里克。
  「那么,要继续潜藏在山里,与来自鲁奥玛的军队会合吗?不过需要注意的一点是,瓦蕾莉雅大人前往这座山里的时候,有人目击到贝琪挪小姐大肆破坏门扉,依情况不同,对方灭完火之后,可能会搜索整座山。」
  「就算这样,这还是风险最小的策略吧。事实上要是来自鲁奥玛的兵力接近,杰科也没有余力搜山。」
  唯一的忧虑是,加拉琳娜和法提,会与杰科完全分开行动,进入山里搜寻狄米塔尔他们,但狄米塔尔认为不可能。
  「为什么这么想呢?」
  听见那奇欧的发问,狄米塔尔蹙起眉头。
  「……你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吧?」
  「当然知道啊。就是加拉琳娜·奥罕大人和法提·奥罕大人——」
  「我记得比盖罗的第五还是第六王妃的名字,好像叫梅菈哈特·奥罕。」
  「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两个人是比盖罗王妃的孩子,也就是蛮帝戈尔格洛伊斯的孩子。」
  听到这件事,那奇欧双眼圆睁说不出话,甚至连刻绘魔纹的手部动作也同时停了下来。
  「我大概了解你为什么老是被派去做杂事,不受杰科重用的原因了……不过,我这里的工作也差不多就是了。」
  狄米塔尔确认最起码的魔纹刻绘完成后,站起身来。
  「把篝火的火再调小一点,要是被山脚下的人发现就麻烦了。」
  「我知道了。」
  「粉红铠甲女去汲水,顺便把膀胱清空。缇雅,再去抓多一点猎物。」
  「是的。」
  「那么我也去取水了~~」
  贝琪娜和缇雅各自开始行动后,那奇欧也抬起腰部,一副心慌意乱地询问狄米塔尔。
  「我……我该做什么?也分配事情——」
  「我想请你去察看山脚下的情况。」
  「咦!」
  「如果可以的话,也帮我准备替换的衣服。」
  狄米塔尔往下看自己现在的穿着,耸了耸肩。虽然并不感到特别寒冷,但身上只穿到处破裂的裤子和佩带长剑,往后似乎会出现许多不便。
  「可……可是,要是被发现的话——」
  「办不到吗?那算了。看来你似乎已经尽了全力,我想柯斯塔库塔猊下也会感到满足吧。」
  「啊……不,没问题,我去!」
  一搬出瓦蕾莉雅的名号后,那奇欧立刻皱紧眉头,对狄米塔尔行过一礼后,奔驰着离开。虽然听见他马上跌倒,发出「痛死我啦!」的哀号声而感到些许不安,但狄米塔尔原本就没对那奇欧抱太大的期待。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叹着气回到山中小屋。
  他点燃房间角落短小的蜡烛后,倚着墙壁坐下,将左手的食指放在右手臂上,开始描绘魔纹。
  「…………」
  或许是因为用治愈魔法治瘵被加拉琳娜割得面目全非的皮肤的关系吧,狄米塔尔的右手臂只留下些许零碎的魔纹,大部分的皮肤呈现全新的状态。虽然等同于几乎要从零开始重绘魔纹,但与其一边消除残留得不完全的魔纹一边重画,倒不如干脆从零开始或许还比较轻松。毕竟被敌人抓走之前,留在狄米塔尔右手臂的,是治愈魔法的魔纹。
  要刻绘完令狄米塔尔满意的魔纹,得花费十分长久的时间吧。狄米塔尔对之后漫长的时间感到不耐烦,同时瞥了一眼瓦蕾莉雅。
  之后应该怎么做,他刚才没有说出明确的答案,就对缇雅等人下达指示。当然,他知道就这么直接逃跑才是最好的计策。
  不过,他也明白瓦蕾莉雅不会同意这种做法。狄米塔尔早已看穿喜欢每次因为自我满足而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少女的想法。
  但是唯有这次,狄米塔尔也认为直接逃回国很没意思。尤其是法提,必须确实报复回去才行。事实上狄米塔尔会战败,是因为加拉琳娜出其不意地攻击他的关系,可是不知为何,比起加拉琳娜,狄米塔尔反而无法抹去对法提强烈的敌意。
  「…………」
  瓦蕾莉雅的呼吸声有些凌乱。狄米塔尔再次望向瓦蕾莉雅,但她的眼眸依然紧闭,看起来不像已经清醒的样子。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轻声呢喃:
  「……有毛毛虫。」
  「咦——在哪里!毛毛虫在哪里!」
  瓦蕾莉雅掀开代替毛毯的斗篷,站起身来。使劲地挥动斗篷,凝视着自己的脚边。
  「很恶心耶!毛毛虫在哪里啦!」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毛毛虫……无所谓啦,倒是你很吵耶。」
  「你……」
  看见狄米塔尔冷静地露出笑容,瓦蕾莉雅瞬间涨红了脸。
  「你是骗我的吧!明知道我最讨厌毛毛虫了!」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呢……不过,谁教你装睡想要骗我,我们顶多算是扯平吧。」
  「你……你发现了啊……?」
  「因为你的呼吸突然变凌乱。而且,你熟睡的时候,鼻翼会定期地抽动。」
  「真……真的假的!」
  瓦蕾莉雅按住鼻子,发出高八度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P!我怎么都没发现!」
  「那是因为你在睡觉啊。」
  窜过上臂的刺痛感,聊天聊着聊若,也自然没那么痛了。狄米塔尔斜眼望向瓦蕾莉雅说道:
  「……你中的毒完全解除了吗?看来缇雅赶上了呢。」
  「啊……嗯,对啊。只是很久没使用魔法,觉得很累,就有点想睡。」
  瓦蕾莉雅原本怒气冲冲举起她小小的拳头,这次气势反而一口气减弱,扭动着内侧大腿互相摩擦,原地坐了下来。
  「你有自己治疗伤口,没有留下伤痕吧?要是不小心留下伤痕,以后我或是穆瑙女史可就辛苦了。」
  「我……我想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
  狄米塔尔一边在手臂上刻绘着与平常有些不同的魔纹,一边说道:
  「——抱歉啊。」
  ※
  瓦蕾莉雅皱起眉头,在脑中重覆那句话。
  「……咦?为什么道歉……?」
  瓦蕾莉雅不太明白为何狄米塔尔要向自己道歉。
  「我……我觉得你没必要……说这种话……」
  「让你费了不少功夫吧。」
  「没有啦,因为那个——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硬要跟你去的关系……」
  「没有硬逼你死心,结果还是允许你跟来,是我的错。所以是我的责任。」
  「可是……」
  瓦蕾莉雅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软弱。而事实上,她确实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狄米塔尔奸诈的地方在于,即使明显错在瓦蕾莉雅,他也会退个一步两步,说是自己不好,反而引起瓦蕾莉雅的罪恶感。已经可说是一种特殊技能。
  不过,客观来看,因为错在瓦蕾莉雅,所以她也无法抱怨狄米塔尔的这种行为。结果总是让瓦蕾莉雅实际体会到自己有多思虑不周、多任性,陷入垂头丧气的境地。尤其是这次,因为害得两人差点死掉,所以压在她背后的愧疚感非比寻常。
  「……确实那个时候,我也说过类似的话。」
  狄米塔尔停下作业的手,怔怔地仰望天花板。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同意你一起去,就结果而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吧。」
  「咦……?」
  「因为我也莴万没想到有那种危险的客人住在州长的私人宅邸里啊。如果我当时硬是迷昏你,把你留在房间一个人出去的话,你可能早就被法提轻易地杀掉了吧。」
  当初瓦蕾莉雅紧跟着狄米塔尔离开,绝对不是错误的选择。所以,狄米塔尔是为了自己之后没有保护好瓦蕾莉雅,让她受伤这件事,向她道歉。
  「那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那我收回。」
  「……这样也满令人火大的。」
  「话说,这是非得在此时此地讨论的事情吗?」
  狄米塔尔再次在右手臂上滑动指尖,叹了一口气。
  「——现在必须讨论的事情,是我们以后该采取怎么样的行动吧。」
  「那是……」
  在受到狄米塔尔再次指摘之前,瓦蕾莉雅完全忘了这件事。因为当时她只想着先救出狄米塔尔,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想就好。
  「照理来说,别做多余的事情,选择安全的计策是最好的。我想来自鲁奥玛的军队已经抵达附近,看是要跟他们会合,还是——」
  「你想怎么做?」
  「……啥?」
  或许是没想到瓦蕾莉雅会反过来问他吧,狄米塔尔停顿了一会儿。
  「如果屏除我的立场或是人身安全之类的,你会怎么做?」
  「……你问这个要干嘛?」
  「等我听完回答之后再决定。」
  「我不认为我的想法会对你的判断造成什么帮助呢。」
  狄米塔尔轻声叹了一口气,交抱起双臂。
  「……我个人,是想收拾掉那个浓妆死变态。」
  「是那个叫法提的南方人吧?那个……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吗?在你被抓的期间?」

  「只是一直踹我,但又没把我踹到骨折。他是个在各方面都令人火大的家伙,但他对我本身做了什么事情并不重要——问题在于,那家伙对你干的好事。」
  「咦?」
  「那家伙伤害了你。所以我绝对不原谅他。」
  「咦……等一……你……你在说……说说些……什么啊!」
  红潮消退过一次的脸颊,又一口气发烫了起来。不只脸颊,血液整个往头上冲,整张脸都暖呼呼的。
  如果单听这句话,简直像是珍爱的情人受到伤害,一名男子愤怒的告白。
  瓦蕾莉雅无法正视一脸认真说出这种话的狄米塔尔。仔细想想,只有他们两人待在这间昏暗又狭小的小屋里,加上狄米塔尔又裸着上半身。
  瓦蕾莉雅突然觉得处于这种状态很难为情,连忙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打算走出小屋。
  「……你对别人问东问西的,结果为什么话还没讨论完,就想要离开?」
  「因……因为——」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之所以会感到火大,是因为那家伙干的好事,可能会降低你身为神巫的价值。」
  「价……价值……?」
  狄米塔尔皱着眉如此说道,瓦蕾莉雅对他这沉着的魄力感到纳闷。
  「好歹是一名神巫的你,受到法提袭击差点死掉,在政治方面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你有发现那家伙是什么人吗?」
  「咦?什么人……不就是比盖罗的奸细之类的吗?』
  「他或许也在做像奸细的事,但实际上他的身分更高……那家伙是戈尔格洛伊斯的儿子。」
  「咦!戈尔格洛伊斯不是蛮帝吗——那么,那家伙是王子吗?」
  「大概没有王位继承权吧……总之,处于那种立场的人差点杀了你,可不是一件好事。要是传出亚默德的神巫不足为惧的风评也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才要反过来打倒法提。不能让他凯旋祖国——这似乎就是狄米塔尔的想法。
  「那这么做不就好了。」
  「啥?」
  「我是说,那就打倒法提啊。难得我们意见相同。」
  「我先声明,和那家伙交战是我的工作……我要你跟缇雅一起去做别的事。」
  「咦~~?」
  「我要你去做别的事」,这句话明显该由上司来说。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部下用不容分说的态度说出这种话,但还是很令人生气。
  不过,瓦蕾莉雅现在更在意的,是跟缇雅一起这件事。
  「……你们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与其说发生过什么事,应该算是意见不合吧……不过,我确实是说了很多任性的话,总觉得很尴尬。」
  瓦蕾莉雅再次见到缇雅时,是在她刚好打昏狄米塔尔,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当时只想着该怎么处理狄米塔尔,没有时间多说话,倒还无所谓,但下次见面时,瓦蕾莉雅不太清楚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
  「别在意啦。」
  狄米塔尔像是对瓦蕾莉雅的困惑一笑置之般地直接说道。
  「就算会惹怒对方,需要指摘或谏言时还是得直说。这就是我希望缇雅扮演的角色。她大概早就设想到会和你意见不合了吧,要是每次都怕惹对方不高兴,她还怎么当女仆啊……我以前也跟她起了好多次冲突,还有抱歉可能会稍微破坏你的梦想,路奇乌斯也一直被她念,念得比我还要惨呢。」
  「你……你……你少骗人了啦!」
  「是真的。像是洗澡要记得洗耳朵后面,讨厌的青菜要吃掉之类的,他从小就被念这种事情念到大。我想他现在还是会被念。」
  狄米塔尔坏心眼地发出讪笑,连右指尖细微的部分都刻绘上魔纹,一边说道:
  「……我想缇雅大概不认为对你说了什么坏话吧。她应该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所以你也别在意那些芝麻小事。对任牲妄为的上位者直言正谏,就像是下位者的义务一样。顺带一提,我也有学缇雅对你指摘劝谏,记得稍微感谢一下我啊。」
  「完~~全不一样好吗!你那只是单纯的嘲讽漫骂吧。至少缇雅没说过任何瞧不起我的话!」
  瓦蕾莉雅将战袍扔向企图趁乱合理化自己行为的少年,走出了小屋。
  夏夜的山中笼罩着寒冷的夜晚空气,瓦蕾莉雅现在的打扮几乎等同于穿着内衣裤,身体感到些许的凉意。她微微打了打哆嗦,仰望天空,不断深呼吸。
  ※
  这一天,沉重的空气从清晨起就包围着罗马里克。
  人数众多的骑兵,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扣上横木的西边大门正前方。看守城墙的士兵们,看见昨天傍晚前杳无人迹的场所,一夜之后突然出现全副武装的骑兵部队,吓得直发抖。
  「——你说是加利德家的旗帜?」
  听见士兵的报告,杰科颤抖着拿着手帕的手。
  「加利德家是在现任军务大臣的这一代才飞黄腾达的,原本是与王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下级贵族……若有军人竖起他们的旗帜,应该就只有巴尔若尔·加利德本人了——」
  「考虑到罗焉里克土地的特异性,所以才派军务大臣亲自出马吧。」
  听见这个紧急事态,加拉琳娜一如往常地看着书,在空白处写下笔记。依旧是个令人猜不透心思的女人。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对方没有传任何口信过来……」
  「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吧?」
  亚默德军都来到罗马里克的眼前了,杰科却仍未做出任何反应。既没有派遣使者,也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命令守卫城墙的士兵们紧闭城门,绝对不能打开。没有收到具体方针的士兵们自是不用说,对详细情报一无所知的市民的不安,或许迟早会到达顶点吧。
  「不过,为什么亚默德军来到这里,却什么都不做呢?」
  「我大概猜想得到。」
  加拉琳娜一一向伊莲娜说明。
  站在亚默德的立场来看,首先只是单纯不想牵连罗马里克的市民。倘若以强硬的做法造成多数人死亡,不只这座城镇,连旧罗马里克王国的全体居民,都可能对中央政府抱持强烈的敌意。
  如果更进一步,以罗马里克为中心展开正式的战争,就会演变成是内乱。如此一来,不只无颜面对同盥诸国等等,也会让敌对国家有隙可乘吧。
  「若要再补充一点,就是恐怕他们还没有确认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是否平安无事吧。所以尽管处于能先发制人的状态,也什么都不做,只是排兵布阵威吓我方……再说,那很明显是只重进军速度的先遣部队。主力部队之后才会抵达。能单方面歼灭罗马里克全军的,大陆最强的亚默德军即将到来。」
  原本磨着白刃的法提,看也不看杰科一眼地对他说道:
  「……阁下,你该不会现在还痴心妄想着能想办法顺利度过这个难关吧~~?如果真是如此,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唔……」
  杰科狠狠瞪了法提一眼,却无言以对。
  他原本打算趁封锁街道,拖延中央政府介入的期间,找到逃走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确实将她杀害后,再依照自己对市民发表的一样,宣称暗杀神巫是激进派的蛮教徒干的好事,想办法收拾事态。当然,或许会针对神巫被杀一事遭课罚金,但并不会直接造成杰科一族历经一百五十年所建造的「新罗马里克王国」瓦解。
  就算杰科失去州长一职,继承这个职位的也只有他的独生娘伊莲娜。杰科本身仍旧可以将「边境伯爵」的地位让给伊莲娜后,透过她在背地里拥有权势吧。
  不过,所有的事情都与杰科的盘算背道而驰。
  法提没至神巫于死地,没有确实捕捉到逃跑的神巫,那奇欧和潘采夫卿造反,以及应该已经成为虏的纹章官脱逃——
  还有更致命性的失算在于,亚默德以出乎意料的强硬和迅远,派兵前往罗马里克这件事。杰科虽然是门外汉,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几乎没绊住亚默德军的脚步,让他们突破立克峡谷,在短期间内列队于罗马里克城门前。
  「……你可能会觉得人家没有资格这么说。」
  法提吹了吹闪耀银色光芒的刀刃,笑道:
  「客观来看,阁下当时说什么都应该杀了人家才对呢~~只要说这就是比盖罗的奸细,暗杀神巫未遂的凶手,把人家的项上人头交给亚默德的话,我想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了哟。阁下真是太天真了呢~~人太好了呢~~」
  「……如果拿法提大人您的项上人头就可以收拾事态,我现在杀了您也不迟。」
  杰科拚命忍住快要爆发的怒气,紧握住拳头敲打自己的桌子。
  「为了与亚默德保持友好的关系,就必须杀了法提……但要是杀了法提,与比盖罗的关系就会恶化——可见左右为难的阁下有多么操心呢。」
  加拉琳娜「磅」的一声阖上书本,推了推眼镜呢喃道。
  「……不过,实在无法同情你昵。因为那是阁下依照自己的期望所做出的选择。既然你过去一直将亚默德和比盖罗放在天秤上比较,追求自己的利益,那么应该也必须将失去平衡时,会被其中一方攻击的风险考量进去才对。光是没同时受到两方的攻击,你就已经够走运了呢。」
  「……!」
  加拉琳娜的这番话,令杰科受到严重的打击,此时伊莲娜又补了一刀,说道:
  「父亲大人只要碰到什么事,就说是政治、政治的,硬要把事情搞得很复杂,说了一大堆歪理,结果却是这种下场,父亲大人的才能也不过如此罢了。就像是无法应付突发意外,容易受挫的菁英分子一样。」
  「虽然说得有点过分,但小弟我也有同感……没想到阁下竟然是如此欠缺危机管理能力的人。身为与你共同进行重要计划的同伴,我感到相当不安呢。」
  「您……您在说什么啊,加拉琳娜大人!」
  杰科终于按捺不住,指着加拉琳娜大叫:
  「当您以后想正式争取王位时,由我来当您的后盾。相对地,您得帮我在这里储备力量!我们当初应该是这样约定的吧!」
  「现在回想起来,小弟我或许也欠缺先见之明了。」
  加拉琳娜耸了耸肩站了起来。
  「……这次谈的生意亏大了。只要能平安活着回去就谢天谢地了。」
  「加拉琳娜大人!您……您要抛弃我吗!」
  「抛弃?相反吧,阁下。你被捕的时候,万一连我们也一起被抓,你就真的百口莫辩,会被追究叛国罪喔。为了不让我们成为活生生的证据,最好在亚默德军入城之前自动消失吧。」
  加拉琳娜的话也不无道理。要是平常跟蛮帝戈尔格洛伊斯的儿女过从甚密一事露了馅——即使没有暗杀神巫未遂一事——杰科势必会身败名裂吧。再加上对方是那个率领亚默德军的军务大臣加利德卿,也无法靠贿赂怀柔的手段来笼络他。所以,加拉琳娜和法提在亚默德军进入罗马里克之前消失身影,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杰科心情上无法接受罢了。感觉像是将所有的罪推给他,留下他一个人。
  「……等一下,姊姊。」
  原本目不转睛凝视着窗外的法提,褪去狡黠的笑容。
  「卫兵们的样子有些奇怪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彷佛印证法提说的话一般,一名士兵前来报告。
  「阁……阁下!」
  「这次又是什么事!」
  「市民广场上出现穿着一身黑衣的小鬼,和身穿粉……粉红色铠甲的可疑人物,要阁下马上出面——」
  「你说什么……?」
  「两人气势汹汹地喊着,如果柯斯塔库塔猊下真的被暗杀,就先把她的遗体变出来……如果不是说谎,就证明给他们看。」
  「咕嘿!」
  法提故意发出铿啷声,将刀收进刀鞘。
  「——我还以为他们直接逃走了,原来一直潜伏在这座城镇里。」
  「法提。」
  加拉琳娜将手放在法提的盾上。
  「……我们要回国了。你打算再做多余的事吗?」
  「这哪是多余的事啊……对吧,阁下?阁下也认为那个小鬼很碍事吧?要是他滔滔不绝说些不该说的事,可就伤脑筋了吧?」
  「那……那是当然——」
  「那么,人家就替你收拾他,当作是饯别礼吧……人家啊,对于想要却得不到手的东西,光看就觉得火冒三丈呢~~这就是所谓爱得愈深,恨得愈重吧?想干脆毁了他呢~~」
  法提背起弯刀的刀鞘,离开了执务室。
  「真是的——」
  加拉琳娜像是死心般地叹息,耸了耸肩。
  「……阁下,不好意思,我要做回国的准备了。」
  「啊,好……」
  「大姊姊,我也来帮忙。」
  「谢谢你。」
  杰科目送着感情融洽,手挽着手离开的女儿和加拉琳娜,哑然无言。
  先不论以后打算悄悄越过山脉回去比盖罗的加拉琳娜,他对伊莲娜乐天的态度感到难以置信。万一杰科失势,伊莲娜当然也会受到牵累。她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能如此泰然自若。
  杰科第一次在自己的女儿身上,感受到无法用因为正值青春期一句话来解释,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六章
  王国的没落

  依照传统,在国王的侧室和子嗣众多的比盖罗,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只有同胞兄弟姊妹中最年长的那位,
  不问男女。
  现任国王戈尔格洛伊斯·贾鲁卡托尔拥有三十九名子嗣,包含已故者在内,共有七名妃子,
  所以王位继承人也有七名,
  除此之外的三十二名王子和王女,
  无论再怎么优秀——只要不谋反——
  登基的机会永远不会到来,
  在竞争下一任王位的七人当中,
  最被看好的后继者候选人有三人。
  第一王妃扎菲的长子米萨尔·塔尔齐、
  第三王妃拉蒂法的长子沃尔坎·路德,
  以及第六王妃梅菈哈特的
  长女加拉琳娜·奥罕。


  市政厅大楼的正门前,已经变成有什么官方活动时,人民所聚集的广场。瓦蕾莉雅来到罗马里克的隔天,现身在民众面前,进行简短的演说,也是在这个市民广场。
  如今发布戒严令,广场当然没有民众的身影。
  狄米塔尔站在因此更显辽阔的广场正中央。
  「……反应真迟钝呢。」
  他将手抵在后颈项,喀啦喀啦地转动脖子,凝视着远远包围他们的士兵,嗤之以鼻。
  「就算我们这么说,他还是不会出来吧?」
  站在狄米塔尔旁边的,是装备着鲁契鲁克的贝琪娜。看她微微抬起脚不停地原地踏步,大概又在强忍着尿意了吧。
  「大叫他出来,就真的出来的话,就赚到了吧?打倒州长,把他绑起来,事情就解决了。」
  「所以说~~明知道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怎么可能还会出来嘛~~」
  「也是啦……再说,我真正等的人也不是州长。」
  狄米塔尔解开贾基尔卡剑鞘上的金属扣,眯起眼睛。
  因害怕而不敢主动攻击的士兵们的对面,越过市政厅大楼的正门更加远方的高耸时钟塔上,出现一名颜色鲜艳到刺眼,身形瘦长的人影。
  「……才正说到他,人就出现了呢。」
  「咦?」
  「你可以不用靠近那种男人没关系。对你的情操教育不好。」
  狄米塔尔冷静地拔出剑。
  「——我一发动攻击,你就随便对付那些士兵,随便到处逃跑。这段期间我会牧拾他。」
  「这……就样就可以了吗?我真的会拚命地逃跑喔~~」
  「嗯。一直到处奔跑,也比较能忍住尿意吧?」
  狄米塔尔摸了摸巴秋鲁鲁斯铠甲凸出来的光滑圆弧表面后,便一跃而起。
  「——呜哇!」
  一直不敢动手的士兵们,看见狄米塔尔突然飞舞到空中,发出惊讶声。
  狄米塔尔一口气飞越士兵们筑起的人墙,朝市政厅大楼的门柱上一蹬,再次跳跃后,高高举起贾基尔卡。
  「——事无三不成。若一直让你这个香水味浓厚的家伙晃来晃去,周围的人可困扰喽!」
  「哎呀~~你还真敢说啊,狄米塔尔小弟~~弟!」
  法提·奥罕拔出背后的弯刀,伸出长长的舌头笑道:
  「人家已经放弃带你回国了——所以最后要确确实实地杀掉你♪」
  「想走,没那么容易。」
  狄米塔尔带着明确的杀意,朝法提砍去。
  ※
  「……好像没有人。」
  那奇欧·普约尔从古井里冒出一颗头,环顾四周后,向下低喃。
  「嘿咻……」
  那奇欧爬出古井后,缇雅和瓦蕾莉雅也随后爬上了地面。
  「总算顺利潜进来了呢。谢谢你,普约尔卿。」
  「请叫在下那奇欧就好了,猊下!能帮上猊下的忙,在下非常开心!」
  在被敌军完全包围时,大部分的城堡内会准备让城主脱逃,或是将奇袭部队送出城外的秘密通道。当然,旧罗马里克城内似乎也准备了数条地下通道。不过,在一百五十年前这里成为战场时,包围城堡的亚默德军为了防范僧王罗伯洛逃亡,一开始就用岩石堵住了所有的地下通道。
  结果,罗伯洛迫不得已只能固守没有援军支援的城池,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肯降伏,选择与逐渐毁灭的王宫和命运生死与共。
  查到那些地下通道的其中一条仍保留至今,并与现在的市政厅大楼的古井相连,是那奇欧当初努力寻找狄米塔尔的监禁场所时,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
  瓦蕾莉雅破坏堵住通道的岩石,入侵到市政厅大楼的土地内,目的是在于趁狄米塔尔与贝琪娜两人在正面引起骚动的期间,找到杰科和比盖罗勾结的明确证据,或是如果可能的话,捉拿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本人。
  「那么,普约尔卿,麻烦你带路。」
  「是!请往这边走!」
  那奇欧带领瓦蕾莉雅和缇雅前往与市政厅大楼相邻的杰科家私人宅邸。
  「——市政厅大楼的执务室,有许多不特定的人因工作的关系进进出出。所以,我认为如果要隐藏绝对不能被人看见的东西,应该会藏在自己家。」
  「屋子里的人都在做什么?」
  「我想应该都聚集到餐厅去了。前阵子发生火灾的时候也一样,万一发生什么突发事态,没有特定职务的佣人们,都会到餐厅避难。」
  「那么,会在半路上遇到的,就不是佣人罗。」
  走在三人最后头的缇雅,随时将左手摆在腰后的剑鞘上。就算士兵突然从走廊转角出现,想必她也不会措手不及吧。
  「就……就是这里!」
  那奇欧在屋子三楼尽头的房间前停下脚步,抓住门把,皱起了眉头。
  「——奇……奇怪?门……门锁起来了!」
  「果然很谨慎呢。」
  如果是狄米塔尔,这时肯定会用细铁丝之类的东西轻易地开锁吧,不过,惊慌失措的那奇欧和瓦蕾莉雅,都无法做出那种灵巧的事。瓦蕾莉雅告诉那奇欧和缇雅,要他们稍微后退一点,然后挥了一下右手。
  「呜哇!」
  瓦蕾莉雅释放出无数的火之箭矢,精准地射飞房门铰链的部分。对瓦蕾莉雅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奇欧却因此大惊小怪,看来他的魔法才能十分平庸吧。
  「唔……还满大的……」
  闯进杰科书斋的瓦蕾莉雅,环顾房内后,蹙起眉头。空间偌大的书斋两侧,是高至天花板的书架,窗前摆放着一张大桌子。
  「总比查遍市政厅大楼的图书室来得好吧。」
  那奇欧爬上梯子,从书架最上层开始抽出书本,啪啦啪啦地快速翻阅,检查有没有藏东西。
  「除了图书室,收集这么多书籍,应该要花很多钱吧…那些钱,果然是做坏事赚来的吗?」
  瓦蕾莉雅一个一个拉开桌子的抽屉,查看里面,叹了一口气。
  「嗯,老实说,是这样没错。」
  亚默德和比盖罗之间并没有正式的邦交。由于原本就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别说建立邦交了,也禁止民众之间交流。
  不过,那终究只是台面上的情形,而实际上——瑟利巴也是同样的情形——两国从以前就持续着铤而走险的走私贸易。由于经济上的利益,以及多多少少能得知对手国的内幕消息,政府才视若无睹。
  「尤其是加拉琳娜大人的商队每次带来的物品,似乎都是透过阁下流通到这座城镇的市场上……现在回想起来,阁下之所以能笼络军人和魔法院内部的人当他的私人军队,是因为有经济能力的关系吧。」
  再加上交易对象是蛮帝戈尔格洛伊斯的女儿,光是这一点就难逃叛国罪了。
  虽然瓦蕾莉雅不好评断藉由经济连结神教徒和蛮教徒如何如何的理想,但如果杰科相信这样真的能够为人民带来利益的话,就应该上奏国王,试着以正式的国家计划执行看看。在他暗中进行这件事的时候,不管杰科说什么,听起来都只像是为了掩饰他贪婪的藉口。
  「……这是什么?好像是某种清单——」
  缇雅将夹在地理志书页里的纸,递给瓦蕾莉雅。
  「咦……?」
  纸上写了十几行有些艰涩的单字。确实像某种清单,但里头也混杂着瓦蕾莉雅眼熟的单字?
  「奇怪……这个,我曾经读过。还有这个和那个。」
  「这么说来,是书的清单吗?」
  「嗯。我记得我有在魔法院的图书馆读过。是非常厚的珍贵书籍,应该严禁外借。」
  「啊——这……这个该不会是交给加拉琳娜大人的抄本清单吧?」
  那奇欧从梯子上说道。
  「抄本?」
  「是的。不知为何,加拉琳娜大人十分热衷于研究关于神教徒的神话和纹章魔法。所以,只要来到罗马里克,就总是泡在图书室里,之前她还问过阁下,有没有连这里也没有的魔法书籍,所以我想应该是关于那个的清单……」
  「交给她……这些书既然严禁外借,就代表是连亚默德也只有数本的珍贵书籍。这里的魔法院或许有个一本,但竟然擅自交给比盖罗——」
  「……这是多么严重的渎职行为,兼任分院长的州长不可能不知道。」
  缇雅淡淡地呢喃。
  「——啊!」
  这次那奇欧发出惊愕的声音,他像是滚落一般地从梯子上冲了下来。
  「这……这个!请你们看看这个!」
  那奇欧拿来的,似乎是杰科写给戈尔格洛伊斯的亲署信函的草稿。上头写着对最近身体不适的老帝王的关怀,以及自己有多么受到加拉琳娜等人的照顾,自己虽然处于亚默德,但今后也想与比盖罗建立友好关系——这类的事情。
  「这是州长亲笔写的吗?」
  「平常的信大多委托我代笔或誊写,但这无庸置疑是阁下的字迹。」
  既然没有伪造的余地,而是本人亲笔书写的话,这将会成为有力的证据。光是罗马里克的「边境伯爵」私淑比盖罗的国王,试图加深友好关系,就算背叛亚默德了吧。
  「按照预定,加拉琳娜大人他们应该就快要回比盖罗了,大概打算在那个时候交给她吧?总……总之,靠这个就能捉拿阁下,问他的罪——」
  不分场合兴奋喧闹的那奇欧,他的身体突然被震飞。
  「嘎……啊——」
  那奇欧背部猛力撞上书架,一堆书籍砸在他的身上,口中吐出血液,而他的右胸则开了一个红色的洞。
  「普……普约尔卿!」
  原本应该在那奇欧手上的亲署信函,正冒出烟雾缓缓燃烧。瓦蕾莉雅察觉到是有人释放出火之箭矢烧毁亲署信函,并且贯穿了那奇欧的胸口,她转过身回头垄向门口。
  「……我搞错顺序了吗?」
  一名背着手,留着胡须的绅士走进书斋。
  「我本来认为最好先湮灭证据——但看来应该先收拾猊下才对呢。」
  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环顾室内,轻声叹息。
  「话说回来,我对普约尔卿很失望呢。没想到他竟然背叛我,甚至还带你们进来……」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要说背不背叛,你才背叛亚默德吧!」
  「哦,这才是猊下您的真面目吗?不过,泼辣的猊下或许很适合这种趁火打劫的举动呢。」
  看见不再矫揉造作的瓦蕾莉雅,杰科眯越眼睛。
  「——无论如何,虽说是神巫,但终究无法跳脱国家这个框架的你,想必无法理解我崇高的理想吧。」
  「啥!嘴上说是理想,但结果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吧?」
  瓦蕾莉雅斜眼看了一下那奇欧。只会施展差劲魔法的他,应该无法凭一己之力治疗胸口的伤势。如果可以的话,瓦蕾莉雅想立刻帮他治疗,但若要这么做,就必须先想办法解决杰科。

  「……缇雅小姐,普约尔卿就麻烦你照顾了。」
  「是。」
  瓦蕾莉雅将那奇欧托付给缇雅,与杰科对峙。虽然杰科本人出现在这里着实令她吓了一跳,但她也并非完全没有设想到这个情况。瓦蕾莉雅也乐于在这里与他一决胜负。
  「唔。」
  杰科挽起双手的袖子,开始慢慢地围着瓦蕾莉雅绕行。杰科从容不迫的态度,与他落落大方的外表相辅相成,令瓦蕾莉雅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左手准备着随时展开「铁壁」的瓦蕾莉雅,突然朝杰科推出右手。
  「——喝!」
  宛如要提升夏日黄昏闷热空气的热度般,朱红的烈焰袭向杰科。与狄米塔尔一起工作学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除非确信自己比对方高强得多,否则交战时千万别手下留情——而瓦蕾莉雅并没有小看杰科。
  「这还真是——」
  珍贵的书籍被震飞,残骸熊熊燃烧着飘落,杰科挥开黑烟现身其中。看起来只有外套的一部分烧焦,本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吓得我一身冷汗啊,猊下……看来您并非有名无实的神巫一事是事实呢。不愧是人称受到『阳光之魔女』薰陶的天才……不,应该称您为『无瑕之宝石』对吗?」
  脱掉外套,变得轻便的杰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的同时,举起右手。
  「不过——要是比我弱的话,这点程度的攻击我应该马上奉还给您吧!」
  「!」
  看见杰科的右手产生模糊类似空间扭曲一般的东西的瞬间,瓦蕾莉雅立刻展开铁壁防守。
  随后,彷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冲撞,瓦蕾莉雅的身体被弹飞得老远。
  「——!」
  虽然因为强烈的冲击而头晕目眩,但瓦蕾莉雅甩了甩头,立刻重新站起身,释放出无数的「火弹」,牵制杰科。
  「哦……第六感很准嘛。」
  杰科的右手再次蕴藏着奇妙的歪斜,击落瓦蕾莉雅所有的火弹。
  「……!」
  看到这一幕,瓦蕾莉雅直觉杰科所使用的魔法,恐怕是铁壁的变种形态。本来铁壁是为了护身而展开无形障壁的魔法,但杰科——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将它折叠缩小,提高密度,因此能朝敌人发射。
  「——您知道我『击炮』的结构吗?当然,就算知道,您也没有胜算。」
  「瓦蕾莉雅大人!」
  「——咦!」
  瓦蕾莉雅原本集中精神与杰科战斗,但她清楚地听见缇雅发出不符合她个性的尖锐呐喊。
  「……好痛!」
  瓦蕾莉雅不管三七二十一反射性地再度展开铁壁,就结果而言算是救了她一命。不过,就事情的发展来说,还是接近最坏的状况。
  「唔……!」
  铁壁阻挡不及的火弹,将瓦蕾莉雅上臂到左肩的皮肤剜挖出一大块伤口。
  「不是我狂妄啊,猊下,我的实力可是与人称亚默德前五强的天才魔法士旗鼓相当呢。」
  「不觉得那前五强的排名根本排错了吗,父亲大人?」
  发出令人不悦的笑声,从瓦蕾莉雅刚才在墙壁开出的大洞走进来的,是杰科的亲生女儿——取名自古神巫的少女,伊莲娜·杰科。
  「糟……糟了……!」
  被缇雅抱着的那奇欧看见新闯入的伊莲娜和跟在她后头的三名魔法士,发出痛苦的呻吟。
  「小……小姐是比阁下更厉害的魔法高手……她的实力足以成为神巫选候人——只是阁下不想放手,没让她参加中央的选拔测验罢了……!」
  「哎呀,多谢你都奄奄一息了,还帮我解说呢,普约尔卿。」
  体型如少年的伊莲娜,一副傲慢地交抱双手于她单薄的胸前,瞥了一眼吐着血的那奇欧。
  「不过,既然要解说,就再多说一点嘛……像是如果我参加测验,肯定早就当上神巫了。」
  「…………」
  瓦蕾藕雅轻轻触碰肩膀的伤口,疼痛得皱起脸孔。
  光是杰科一人就够棘手了,如今又出现吹嘘自己实力是神巫等级的伊莲娜,还有三名杰科一手培育的魔法士。相对地,已方却只有负伤的瓦蕾莉雅、濒死的那奇欧,以及缇雅三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处于劣势。
  不过,瓦蕾莉雅紧咬嘴唇,面对现实,舍弃绝望。
  与狄米塔尔会合之后,没有选择逃出这座城镇,无非是因为这是瓦蕾莉雅——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两人的决定。而狄米塔尔也正与法提交战。
  所以瓦蕾莉雅也不能逃离这里。
  「瓦蕾莉雅大人,请您快点逃!」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瓦蕾莉雅对背后缇雅的劝告充耳不闻。将意识集中在四肢。虽然受了伤的左手臂光芒微弱,但传送到右手臂和双脚的斗志和魔力,使瓦蕾莉雅的魔纹发出灿烂的光芒。
  「哦……伊莲娜,你看。猊下似乎没有放弃喔。」
  「她只是蠢吧。」
  脱下无扣短上衣,穿着单薄的伊莲娜的白皙肌肤,也浮现密密麻麻闪耀出光芒的魔纹。光是看那魔纹的密度,便可得知这名年幼的少女是个可怕的魔法高手。
  「……都居下风了,干脆夹着尾巴逃走不就得了。」
  「喂喂,让她逃跑我就可伤脑筋啦,伊莲娜。」
  杰科震动胡须发出笑声。
  「……因为柯斯塔库塔猊下可是被偏激的南方人暗杀了啊。对了对了,我先提醒你一下,要是猊下的遗体烧成焦黑,分辨不出原貌就没有意义了。你可要拿捏分寸喔,伊莲娜。」
  「是、是,又是政治上的考量吧——谁理你啊。」
  伊莲娜一副感到厌烦地耸了耸肩,轻轻挥了挥手后,三名魔法士便飘扬着斗蓬冲向前来,同时释放「业火」。
  「!」
  瓦蕾莉雅抬起右脚踏响地板,朝前方发射冷气奔流,同时展开铁壁。不过,这样就算能保护瓦蕾莉雅,却无法顾及身后的缇雅和那奇欧。
  「缇雅小姐——!」
  正当瓦蕾莉雅想对缇雅大喊要她快带那奇欧逃走时,因火焰魔法变得炎热的书斋里的气温,宛如秋风拂过一般急速下降。
  「!」
  接着一道冰墙从地板耸立至天花板,完全阻挡住魔法士的烈焰。
  「是谁啊!在这精彩的时刻来捣乱!」
  伊莲娜挑起眉毛,在因承受灼热的火焰而开了一个大洞的冰墙对面高声呐喊。
  「……对不起,我不觉得那么精彩。」
  淡淡的呢喃声,从瓦蕾莉雅的背后传来。
  「咦——」
  「不要移开视线……现在似乎是正精彩的时候呢。」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想回过头,而按住她的脸颊,强制将她的脸转正,并且站到她身旁的,正是玉容白皙的卡琳·鲁德贝克——唯一别名为「寒冰之眼神」的神巫。
  「卡……卡琳……!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国军从鲁奥玛来的……只是,加利德卿说想避免强行突破,所以只有我和佩托菈偷偷入侵。」
  卡琳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口气低喃后,这才总算瞥了瓦蕾莉雅一眼,莞尔一笑。
  「……是啊。看样子我确实在精彩的时刻出现了呢。」
  「卡琳——」
  「真……真不敢相信,就你一个人帅气地登场……!为什么半路丢下人家啊!」
  当瓦蕾莉雅因好友登场感动得热泪盈眶时,佩托菈晚了一步现身。她正死命抓着窗框不放,打算爬上来。
  发现她的魔法士抬起右手,不过,立刻发出临终的哀号,仰躺在地。
  「鲁德贝克卿!这位就交给您照顾了!」
  缇雅将那奇欧塞给气喘吁吁进入书斋的佩托菈,接二连三地搭弓射箭。
  以此为信号,瓦蕾莉雅和卡琳——可说是心有灵犀——同时释放出魔法。
  「咕喔——」
  「……很有意思嘛!」
  伊莲娜眯起双眼,同样以冰之魔法迎击卡琳的冰之魔法。
  「我一直觉得很无聊,就是要玩得这么盛大才有趣嘛!」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卡琳敏捷地拉近与伊莲娜的距离,冷漠地说道:
  「对不起,我不小心听到你刚才口出的狂言……你刚才说——要是你接受测验,肯定早就当上神巫了,是吗?」
  「那又怎样?」
  「……你这样就等同于在说,你的实力比我强,你懂吗?」
  「这种事情,非得特地确认才能明白吗?——所以我才说你们蠢嘛!」
  伊莲娜拨开粉碎的冰粒,朝卡琳释放出火弹。
  「真可怜……你就是一直闷在这种乡下,才会没见过世面呢。」
  尖端朝上的冰柱,在卡琳距离王步的前方,奔驰而去。尖锐耸立的「冰牙」化为盾牌,将伊莲娜的火之箭矢全部弹回。
  「抱歉,因为一些芝麻小事得罪你…不过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呢。我得让你知道才行吧。」
  「让我知道什么!」
  「你比我和瓦蕾莉雅还要弱多了这件事。」
  「吵……吵死了!」
  卡琳若无其事地逼近伊莲娜,伊莲娜打算与她拉开距离,往后退了一大步。
  「……另外,你太大意了。」
  卡琳将右手抵在地板上,再次释放出冷气。
  「!」
  窜过地板上的冷气,正好在伊莲娜打算着地的地方凝固,形成冰牙。
  「唔——」
  伊莲娜虽然立刻卷起风,避免在凶器的正上方着地,但似乎也因此让卡琳占了上风。
  卡琳应该不会输给伊莲娜吧。瓦蕾莉雅如此相信,集中精神对付杰科。
  「可恶……!」
  先前浮现在杰科脸上的从容,如今已不复在。突然杀出卡琳和佩托菈这两个程咬金,以及不得不独自与瓦蕾莉雅交手这两件事,想必令杰科感到烦躁吧。
  「你们这群小丫头,哪里懂得我崇高的——」
  「我听腻了啦!」
  瓦蕾莉雅打断杰科的话,释放「飓风」。
  「——我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了!你明明是男人,却老爱说些废话!男人沉默寡言一点才讨人喜欢啦!」
  继击出撕裂地毯向前奔驰的风之刃后,旋即再使出冰牙——能如此连续释放出魔法,是连特别优秀的魔法士都难以做到的技巧。
  「我不像猊下您那么多才多艺呢——!」
  杰科在眼前展开一面巨大无形的障壁,挡下了瓦蕾莉雅所有的攻击后,将原本高举的右手再向前推进。
  「咦!」
  于是杰科制造出来的障壁,推开粉散的碎冰,朝瓦蕾莉雅逼近。瓦蕾莉雅也反射性地展开铁壁,但两道障壁正面冲撞的结果,被往后推的却是瓦蕾莉雅。
  「唔……!」
  铁壁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魔法,但瓦蕾莉雅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使用铁璧的对手。打个比方来说,瓦蕾莉雅和杰科之间就像是夹着两道墙,单纯在比谁的力气大。所以,力气小的少女,而且左手臂还受伤的瓦蕾莉雅,理当会向后退。
  瓦蕾莉雅转瞬之间就被压制到墙边,她将出血不止的左手臂一起用上,拚命地对抗。要是再往后迟,瓦蕾莉雅就要碰到自己建构出来的铁壁。倘若接触到能轻易粉碎冰矛的铁壁,人类的皮肤恐怕会在一瞬间碎裂吧。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消除展开的铁壁。因为消除的瞬间,就会接触到杰科的铁壁,全身依旧会被撕成碎片。
  「原来如此,从凡人的眼里看来,猊下的魔力确实相当无穷无尽呢。」
  或许是夹着两道障壁的关系吧。杰科矫揉造作的笑脸看起来扭曲得十分丑陋。
  「——不过,一旦陷入如此境地,谁胜谁败就只是取决于单纯的臂力罢了。猊下纤细的手臂,还能再撑多久呢?」
  「又没必要撑那么久……!」
  「……你说什么?」
  「既然前方不能动弹,只要逃往其他方向不就好了吗!」
  瓦蕾莉雅用背顶住墙壁,抬起双腿同行踏响地面。
  「!」
  突然卷起的风,将瓦蕾莉雅的身体一口气朝天花板移动。
  「休想逃……!」
  杰科这次打算朝天花板释放出炮击。不过,跳到吊灯避免掉下的瓦蕾莉雅,抢先一步朝眼下的杰科同时释放出业火和「旋风」。
  「呜……喔!」
  混合两种魔法产生出的火焰奔流,包围住杰科。杰科似乎立刻将炮击转为铁壁,试图保护身体,但能阻挡的顶多只有从正面来的攻击吧。不规则高低起伏的灼热火焰,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袭向杰科。
  「——喔……!」
  该说真有一套吗,杰科扭转身子,立刻从火焰中跳了出来。不过,此时他像是用尽力气般地跪倒在地,一脸痛苦地挠着胸口。大概是因为吸进了热空气,导致体内从气管到肺部灼伤了吧。
  一想到要是自己也受到同样的遭遇,瓦蕾莉雅就不得不皱起眉头,不过,要同情他还太早。瓦蕾莉雅为了使杰科完全失去战斗能力,朝他的双臂发射火弹。
  不对——是原本打算发射。
  然而瓦蕾莉雅之所以无法这么做,是因为她待着的吊灯锁链突然被切断。
  「呜哇——」
  瓦蕾莉雅好不容易调整姿势双脚着地,发现不知不觉站在眼前的美女,惊讶得瞪大双眼。
  「就到此为止吧……大势已定。是你们赢了。」
  美女对原本正与卡琳交战的伊莲娜便了眼色后,轻轻地将长剑收回剑鞘。恐怕就是那把剑斩断吊灯的锁链吧,但具体是如何斩断,又是何时现身在这间书斋里,瓦蕾莉雅丝毫摸不着头绪。
  「……你是谁?」
  卡琳暂时停止与伊莲娜交手,走到瓦蕾莉雅身旁,轻声呢喃: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不过,我想她应该是戈尔格洛伊斯的女儿。」
  「大姊姊!」
  伊莲娜跑向褐色美女——加拉琳娜的身边后,抱住她的手臂,眉开眼笑。从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看来,实在难以想像她刚才还在跟卡琳决一死战。
  「和你们两位是第一次见面——对吧。」
  加拉琳娜温柔地剥开伊莲娜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两位神巫,扬起嘴角。
  「只能以这种形式跟亚默德鼎鼎有名的神巫见面,真是遗憾啊。可以的话,真想为了小弟我的研究,和你们议论一番呢。」
  「我认为你没必要那么急着回去。」
  卡琳冷静透澈的视线直盯着加拉琳娜。卡琳似乎早已看穿,这名唤作加拉琳娜的美女远比伊莲娜和杰科危险得多。
  「再说,我们也不能轻易地放你逃走吧!」
  「我又不是逃走,况且我认为你们也没必要那么激动。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吧?继续二对二打斗的风险有多高。先声明,小弟我可是比你家的纹章官还要强喔。」
  「————」
  瓦蕾莉雅和卡琳,对加拉琳娜和伊莲娜——两组人直接在这里进行第二回合的战斗,究竟哪一方会获胜呢?
  「……对不起。虽然我没打算输,但也不认为一定会获胜。你怎么想?」
  卡琳小声询问自己,但瓦蕾莉雅也是相同的心情。她一点儿都不认为她们两人会输。但也不认为能在毫无牺牲的情况下获胜。即使在这里打倒这两人,但瓦蕾莉雅和卡琳其中一人因此倒下,这也称不上是胜利。
  或许是将瓦蕾莉雅两人的犹豫,当作是回答自己的问题吧,加拉琳娜轻轻点头,笑着说:
  「……真是明智的选择。因为,要是因为无聊的倔强心态在这里开打,结果导致亚默德和比盖罗再次进入全面战争的话,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讨厌啦!演变成战争还比较有趣!」
  「你说的话太偏激了,伊莲娜。」
  加拉琳娜抚摸着说出危险话语的少女的头,朝天花板挥了一下左手。
  「!」
  加拉琳娜的左手发射出七彩的光芒,在天花板上开了一个大洞。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伊莲娜。」
  「是~~♪」
  「等一……」
  一直趴在地板上发出微弱呻吟的杰科,拾起到处烧伤的脸,颤抖着手抓住加拉琳娜的脚踝。
  「加拉琳娜……大人……救……救……我——」
  「对了、对了,我都忘记你了呢。」
  加拉琳娜将左手的食指朝下。
  「啊!」
  瓦蕾莉雅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来不及阻止,从加拉琳娜指尖迸发出的灼热箭矢,便轻易地在杰科背上开了一个洞。
  「呀……噫!」
  杰科的喉咙发出奇妙的声音。
  「……你知道我太多事了。要是就这么被捕,全盘托出的话,可就伤脑筋了。抱歉啊。」
  加拉琳娜甩开杰科的手,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伊……伊莲娜……!伊……莲——」
  「父亲大人您该不会想要我救你吧?」
  明明亲生父亲在自己的眼前濒临死亡,朝自己拚命地伸出手,伊莲娜却彷佛事不关己似地凝视着他。或许该说是观察吧。
  「自己背叛了亚默德,却没想过也可能反过来遭人背叛吗?蠢不蠢啊?」
  「伊莲……娜……?」
  杰科仰望着女儿,感情和血色一起从他的脸上慢慢流失。或许是领悟到独生女不可能对自己见死不救——这么想只是盲目的相信,因此超越了绝望,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吧。
  「——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告诉你了吧。像个笨蛋一样开口闭口就说什么伤脑筋伤脑筋,政治政治的,我已经受够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了。也再三强调我根本没打算当什么『边境伯爵』,你果然还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父亲大人。你从以前就一直对我——」
  「……别再说了,伊莲娜。」
  杰科的手叩咚一声掉落在地。看来似乎已经断了气。
  「我们走吧,大姊姊。」
  「……好。」
  加拉琳娜环抱住额头宽阔的少女的腰,没有助跑便高高跃起,从天花板上开的洞离开。
  「阁下……」
  那奇欧因佩托菈施展的治愈魔法捡回了一条命,摇摇晃晃地走到杰科身边。原本侍奉杰科的那奇欧,心境想必十分复杂吧。
  「缇雅小姐,你那边还好吗?」
  「是的,勉勉强强解决了。」
  伊莲娜带来的三名魔法士倒在缇雅等人的身旁。三人都昏厥了过去,而且被牢牢捆绑。如今杰科死亡,伊莲娜随着加拉琳娜逃亡,他们是诉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重要证人。
  卡琳一边治疗着瓦蕾莉雅肩膀的伤,现在才询问道:
  「——话说,里希堤那赫卿跑哪儿去了?」
  「啊!」
  瓦蕾莉雅想起非常重要的事,慌慌张张地冲出书斋。
  ※
  狄米塔尔擦拭流过脸颊的血,微微转动脖子。
  「……今天不用毒吗?」
  「既然那个小丫头捡回了一条命,代表你们已经得到解毒剂了吧?那用毒也没意义啦。」
  法提·奥罕使露出的左手臂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魔纹,凝视着狄米塔尔。
  狄米塔尔和法提现在对峙的地方是,市政厅大楼的屋顶上。在没有响起平常传来的铁槌声,渐渐西沉的夕阳将一切染成深红色之中,狄米塔尔因微风眯起双眼,蓝黑色的魔纹光辉从他的右手臂延伸到贾基尔卡的剑尖。
  「前两次都是在夜里交手,所以我没发现……你那把剑,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被你这个怪人嫌才奇怪吧。」
  右手臂的魔纹和贾基尔卡的魔纹一体化,奔腾的魔力在狄米塔尔的体内化为实际的力量反馈到全身。在完全施展「倍力」和「倍速」的情况下,如今几乎无人能与狄米塔尔正面交锋了吧。
  而法提正巧是其中一名少数能与之对抗的人。狄米塔尔丝毫不敢小看和轻忽他。
  「——不要老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嘛,狄米塔尔小弟弟!」
  法提一个箭步瞬间消去彼此间的距离,砍向狄米塔尔。超乎想像的迈步速度,令狄米塔尔的反应慢了一下。
  「……!」
  狄米塔尔往后退了半步,同时用贾基尔卡挡开法提的一刀。几乎至直落下的刀尖,插进了装饰屋顶的白石子中。
  在这极近距离之下,法提释放业火,引发爆炸。
  「——先是你!再来是那个小丫头!人家要在回国前确实地收拾你们!」
  「……你说反了吧。」
  狄米塔尔掩着脸往后方跳开,然后再猛然穿过炎热冒出的黑烟,逼近法提。
  「要收拾人的是我。」
  由下往上挥舞而去的贾基尔卡的剑尖,掠过法提的鼻头。狄米塔尔顺势踏进略往后仰的女装男怀里,右手微微向后佯装要刺向他后,再以套着护手的左拳攻击法提的侧脸。
  「————」
  面对假装刺击的铁拳,法提迅速做出反应弓起身子,因此击中的力道绝对不重。然而法提却被震飞得老远,或许是因为比起踏稳脚步承受攻击,这么做比较能减轻冲击,以及打算拉开距离,重新过招的关系吧。
  法提滑落屋顶斜面约十区迪耶的地方,伸出长舌,舔拭嘴角渗出来的血。
  「……你干了什么好事啊,狄米塔尔小弟弟?脸蛋可是女人的性命耶!」
  「那又怎样?」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咂了咂舌。在解决法提之前,狄米塔尔无论如何都想揍他的脸一拳,不过伤害比想像中来得小。狄米尔塔深深觉得他真是个反应绝佳的变态。
  不过,就算只轻微挨揍,法提似乎也无法忍受的样子,散发出的气息明显与刚才不同。
  「你好大的狗胆啊,竟然敢害人家的脸受伤——」
  「你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老掉牙的话吗?我刚才也说过,我是为了收拾你才站在这里的。谁管你是脸毁了还是比例不对啊。不如说,再让我揍个两三拳。至少揍到脸变形吧。」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个臭小鬼。」
  法提转瞬间便回到狄米塔尔的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的肩头砍去。狄米塔尔微微挪动身躯,企图以护肩挡开。
  「……啧!」
  要是大动作闪开,会降低反击的速度。明知弯刀「铿」的一声砍到护肩,轻轻反弹后掠过左上臂,狄米塔尔仍旧不予理会,以右肩撞击法提。
  「咕……唔……!」
  狄米塔尔的右肩陷进法提的胸口。虽然不至硷粉碎他的胸骨,但确实造成了伤害。
  法提因撞击的力道向后退了几步,狄米塔尔随后从侧面朝他的身体砍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法提的腹肌上划了一道由鲜血绘制而成的线。而伤口之所以没深到令他掉出内脏,是因为法提在一瞬间射出的针,减轻了狄米塔尔踏向前的脚步的力道吧。
  「——不怎么好玩呢,喂!应该要更有乐趣一点啊!你这家伙,让我更称心如意一点吧!」
  法提的魔纹增加了光辉,化为无数的火弹,朝狄米塔尔蜂拥而来。
  「……谁管你啊。」
  狄米塔尔用贾基尔卡挥开火之箭矢,再次逼近法提。
  「我懒得再跟你这个嗜虐的变态耗下去了……再说,其实你早该在那天晚上被我砍死了。你有好好向那位大姊道谢,说谢谢你救了我吗?」
  闪避不及的箭,刺进了狄米塔尔的大腿和肩头,但没痛到令他停下脚步。狄米塔尔一口气缩短与法提之间的距离,朝他挥下势头猛劲的一击。
  「少罗罗嗦嗦,废话一堆啦!」
  法提用刀迎击贾基尔卡,发出刺耳的声音。
  「……!」
  强烈的冲击使手部麻痹,两人的动作静止了一瞬间。
  「你那个眼神,我也看不顺眼!」
  法提立刻张开左手,将手指弯成如猛禽的爪子一般,企图抓毁狄米塔尔的脸部。
  「深有同感。」
  即使脸颊遭法提锐利的爪子抓得凄惨无比,狄米塔尔的眼睛依然眨都不眨一下。取而代之地狄米塔尔伸出左手,抓住法提五彩缤纷的头发,强硬地将他拉到眼前。
  「……我也看你不顺眼。」
  「咕……唔——」
  狄米塔尔使劲全力将法提的上半身往下压,抬起膝盖撞击他的心窝。
  「因为你伤害了我家猊下啊…若你散播什么奇怪的流言也很伤脑筋呢。就在这里受死吧。」
  「……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啊!」
  法提推开狄米塔尔,当场单膝跪地,大声怒吼。他将弯刀放在一旁,将庞大的魔力注入双臂。狄米塔尔从窜过他褐色肌肤的光线,得知法提试图一次释放两道业火。
  「……我是不知道比盖罗的纹章官怎么样,但我国的纹章官——尤其是有才能的纹章官,经常为了创造出新的魔法,而不断反复试验。」

  狄米塔尔随意扯下衬衫的右边袖子,也令肌肤闪耀出复杂的魔纹。在那间山中小屋耐着性子持续单调又疼痛的作业,全是为了在这里打倒法提。
  「狄米塔尔!接受我的爱吧!」
  轰隆一声,响起空气破裂的声音,在法提与狄米塔尔之间的空间,产生出灼热的火焰。倘若要瓦蕾莉雅———终究是因为她心太软的关系——向敌人发射出规模如此大的烈焰,她恐怕难以办到。要是被吞噬,铁定是死路一条吧。
  不过,狄米塔尔并不打算闪避,他从正面高高举起双手紧握住的贾基尔卡。
  「谁要接受你这变态的爱啊……蠢货。」
  狄米塔尔将「啪叽啪叽啪叽」射出强烈火花的剑,朝逼近眼前的火焰一挥而下。
  ※
  当瓦蕾莉雅爬上市政厅大楼的屋顶上时,胜负已经揭晓。
  狄米塔尔虽然衬衫和背心都破破烂烂,四处烧伤,半边脸被鲜血染红,但双脚依然强劲地站立在地面。
  反观法提,他俯看着刻划在自己身上的巨大伤口,表情呆滞。似乎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样啊……?呐,我说……狄米塔尔小弟弟……?」
  「就是你输了,你比我还弱……还需要说什么话,让你面对现实吗?」
  狄米塔尔静静地调整呼吸,将贾基尔卡收进剑鞘。
  然后,法提吐了一堆血。
  「噗……呼……咕——」
  身穿女装,双手着地跪趴在地的男子,看见每咳嗽一次,就从自己口中吐出的鲜血,至今仍然瞪大着双眼。
  想必法提大部分的内脏,都已受损。瓦蕾莉雅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一瞬间,狄米塔尔释放出的一击,缠绕着耀眼的雷电。它将火焰劈成两半,并且倾斜地砍进位于离贾基尔卡三倍距离的法提的身体。
  「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几乎是用屁股滑下屋顶,冲到狄米塔尔的身边。
  「——你……你还好吗?」
  「我没事。」
  「可是,那个……你的脸——」
  「只是被抓伤罢了。等一下会叫你帮我治疗,别大呼小叫的。」
  狄米塔尔看都没看瓦蕾莉雅一眼,但他那将视线从法提身上移开的眼睛,因溅到自己的血,而染成了红色。
  「姊……姊——」
  法提慢慢坐起身,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瘫坐在原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姊姊……加拉琳娜姊姊——」
  「!」
  瓦蕾莉雅这才发现狄米塔尔凝视的,是高耸时钟塔的上方。
  「那是——」
  「加拉琳娜·奥罕和……州长的女儿吗?」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在那里观战的,加拉琳娜和伊莲娜俯视着狄米塔尔等人。
  「……你这次不搞偷袭那招啦,王女殿下?如何,你要帮弟弟报仇吗?」
  「不了。」
  加拉琳娜爽快地摇了摇头。
  「因为现在必须以回国为最优先。没必要故意在这种地方铤而走险……我也不打算报仇。」
  「真无情呢。」
  「你们看来或许是如此吧……但我的家族即使是同胞手足,也能若无其事地扯彼此后腿。」
  「姊……姊姊……你太狠心了——」
  胸口染成一片通红的法提,抬头仰望着亲生姊姊,颤抖着嘴唇。
  「这也没办法。因为我是真的觉得你很恶心。我说过好几次了,你不会以为我在说笑吧。」
  加拉琳娜睥睨法提的视线,冷若冰霜。
  「就是因为看在你是同个母亲生下的弟弟的分上,我才一直照顾你,帮你擦屁股到现在……这次的事情耗尽了我最后的情分。你今后只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你要对我……见死不救吗……姊……姊……?」
  「没错。我人生最大的败笔,就是生为你的姊姊。第二大败笔则是得知你是人渣时,没有当场解决你——不过,多亏了那边的少年,总算能抹去我人生中的污点。」
  加拉琳娜令手背的魔纹发光。
  「至少我会告诉母后,你是不辱勇者之名勇敢地死去。那大概是你最初也是最后能尽的孝道吧……好了,你就这么去死吧。」
  「————」
  「啪沙」一声,响起湿润的声音。那是法提向前扑倒在自己所吐的血泊之中的声音。虽然他是个令人恼怒的变态,但在被信任的至亲抛弃的情况下步入死亡,着责令人有些同情。
  不忍再看下去,将视线从法提身上别开的瓦蕾莉雅,再次仰望时钟塔时,已经不见加拉琳娜和伊莲娜的身影。
  「奇……奇怪?她们跑去哪里了——?」
  「早就溜之大吉了。」
  即使听见狄米塔尔语带叹息地呢喃道,瓦蕾莉雅也无心责备他为何眼睁睁地看人逃跑。因为瓦蕾莉雅等人也已经知道和加拉琳娜、伊莲娜两人战斗的危险性,因此放任她们逃走。
  「……看样子,应该能赶在日落之前让事情落幕呢。」
  狄米塔尔摸抚着后颈项,望向西门。
  远处传来呐喊声。大概是跟卡琳娜一起来的加利德卿所率领的亚默德军,撬开城门,进入罗马里克了吧。
  狄米塔尔用手按住血流如注的脸颊,对瓦蕾莉雅说道:
  「——喂,你也差不多该处理一下那个情况了吧。」
  「咦?」
  在市政厅大楼前的广场,贝琪娜面对着数百人的士兵,孤军奋战。正确来说,是贝琪娜不断抓起又扔出一个个害怕得想逃跑的士兵们,单方面地击倒对方。绝大部分的士兵们都扔下长矛,似乎完全丧失了斗志。
  「你说处理,是指哪一边啊?是指帮忙贝琪娜呢?还是帮忙士兵?」
  「…………」
  瓦蕾莉雅反问后,狄米塔尔怅然若失地沉默不语。
  「不管是帮谁,都等帮你止血完之后再说。」
  瓦蕾莉雅如此说道后,拉住狄米塔尔的手臂,要他原地坐下。
  ※
  加拉琳娜以平常难似想像的速度,策马奔驰在夜晚的山路上。
  她虽然已经往返祖国和罗马里克十次以上,但还是第一次没有带任何交易品回国。同行的男随从,也比来的时候少了一大半。
  「——呐,大姊姊!」
  伊莲娜紧抱着加拉琳娜的腰,像是要与马蹄声一较高下般地扯开嗓子,突然发问:
  「你为什么不对付他们就离开了呢?」
  「他们,是指神巫?还是纹章官?」
  「两个都是!凭大姊姊的实力,要打败一两个神巫应该都不成问题吧?」
  「你太看得起我了啦。我也没那么强。」
  「就算是好了,只要我也一起并肩作战——」
  「我怎么能让重要的妹妹做那么危险的事呢。」
  「妹妹?我吗?」
  伊莲娜先前显得有些不满的声音,听见这句话便立刻开朗了起来。
  「我虽然有许多兄弟姊妹,但却没有一个信得过的至亲……可是,伊莲娜你可以信赖。」
  「嗯!我也信任大姊姊!」
  「所以啊,在我们两个人今后要展开新生活的这个时候,我不想铤而走险。尤其是那个纹章官,正如你亲眼看到的一样,他的实力强得足以打倒法提。」
  「嗯……要我承认他比那个变态强也是可以啦。」
  「而且啊。」
  「而且什么?」
  「要是杀了其中一名神巫,真的害『魔』复活的话,不就伤脑筋了吗?」
  加拉琳娜回头望向伊莲娜,打趣似地笑了笑。


  终章
  不能太亲近

  「失地王」白兰高将罗马里克让渡给亚默德后的这一百五十年间——
  是实质上由杰科一族的人以世袭州长一—
  也就是所谓的「边境伯爵」的身分,
  持续拥有不完全的旧罗马里克国的自治权。
  不过,由于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死亡
  和伊莲娜·杰科逃亡,
  旧罗马里克王国成了名副其实的罗马里克州,今后罗马里克将依旧维持它拥有亚默德屈指可数人口众多的大都市风貌,但与其他备个都市一样,
  都必须遵从圣都鲁奥玛的意志。
  一百五十年前失去神巫的罗马里克人,
  如今又失去了自治权。

  「——话说回来,听说罗马里克的事件已经解决了呢。」
  以萨克望着团员们在过去的骑土之间——如今成为皇太子私设图书馆的宽广房间忙碌地工作,优雅地喝着红茶。
  老实说在房间的正中央像这样摆着一张桌子,挺妨碍团员们工作的,但以萨克本人似乎打算监督团员们。
  「我记得那里有非常珍贵的藏书吧?」
  「听说是这样没错。」
  「可以拿过来这里放吗?」
  「不知道呢……恐怕有难度。」
  站在以萨克身旁的路奇乌斯,立刻将红茶倒进空茶杯。
  「——那里的藏书,原本是属于旧罗马里克王家。虽然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将其占为已有,但本来应该要由罗马里克的魔法院管理,今后应该也是一样吧。」
  「又是魔法院?真是奸诈呢。」
  「既然您这么认为,在政治方面上去谈判如何?」
  「这种事情很麻烦呢。」
  「是吗?在下还以为殿下喜欢这类的事情呢。」
  「是不讨厌啦,只是很麻烦……啊,对了,路奇乌斯。」
  「什么事?」
  「你们可不可以别把领巾围成这样啊?你们好歹是封印骑士团的实战部队耶。」
  「正因为是实战部队,为了有效率地活动,必须因应状况做此打扮。」
  包括路奇乌斯在内,穿着蓝色制服的团员们,取下平常装饰在领口的白色领巾,像遮住口鼻的口罩一样围在脸上。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吸入大量书籍产生的灰尘,鼻子和喉咙马上会感到不适。
  「——也请殿下不要逞强,围上口罩吧。」
  「可是围上那种东西,就不方便喝茶了啊。」
  「在这种地方喝茶,根本就是搞错场合了吧。」
  刚才才倒入茶杯的红茶,表面上已经浮着如绵屑的尘埃,路奇乌斯指摘出这一点,在口罩下发笑。
  「…………」
  以萨克皱起眉头,放下茶杯后,流畅地抽下领巾,围在嘴巴周围。
  「——话说回来,因为这件事,小狄的评价提高了不少吧?父王很称赞他喔。」
  「多谢陛下夸奖。」
  路奇乌斯代替狄米塔尔行过一礼后,想到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两人以用口罩遮住口鼻的装扮说出刚才的对话,肯定十分滑稽,再次在口罩底下露出笑容。
  ※
  出发之前只有地基的第三工厂,如今已完成完善的骨架,一楼部分的石地板也几乎铺设完成。一楼部分的天花板之所以盖得比二楼以上楼层的高,大概是因为一楼要放置冶铁场的关系吧。
  狄米塔尔从狭小工房的窗户眺望着逐步接近完成的新工房,嘟囔道:
  「该不会连地下室都有吧?算是有点夸张了吧——」
  「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仓库吧。」
  奇奎仔细观察狄米塔尔带回来的石头碎片后,摘下单边眼镜,拿出放大镜。
  「——因为只要计划进行得顺利,这里必须储藏大量的阿尔汉塔啊。那是比同样重量的金子还要贵重的东西。得请他们尽量建造一间锁头坚固的仓库才行。」
  「就算你说它比金子还贵重,但目前收购的就只有亚默德了吧?」
  「反过来说,要是出现小偷想偷聚集在这里的阿尔汉塔,就代表其他国家也开始进行正式的研究了吧……干得好,少年。」
  「啥?」
  「是阿尔汉塔。品质也很好。」
  奇奎将石头碎片放置在作业台上,叹息着抽着烟管。
  「——下过,即使知道那一带可能有阿尔汉塔的矿床,但罗马里克的情势不稳定下来的话,便无法着手测试挖掘吧。所以,实际的状况如何?」
  「谁知道。总之,似乎决定废止『边境伯爵』了。」
  以世袭州长的身分,在罗马里克拥有极大权力的杰科家,由于现任当家加夫里诺的谋反与下任当家伊莲娜的逃亡,而无人继承。只要寻找,应该有许多与杰科家血脉相连的人才对,但或许是因为杰科曾参与暗杀瓦蕾莉雅的计划,而害怕受到牵连吧,没有任何人跳出来继承杰科家。
  受到国王全权委托,而进入罗马里克的加利德卿,向市民宣布杰科有明确反叛亚默德的行为,以及本人已经死亡这两件事,并保证无论理由为何,只要曾协助杰科的人全部予以赦免,完全不追究罪责。
  「真没想到那个大老粗大臣阁下会做出如此决定。我实在不认为他会那么仁慈。」
  「那是卡琳大人出的主意。如果这时想将曾协助过州长的人一个不剩地全抓起来,势必得进行严酷的审问。虽然也能悬赏鼓吹密告,但如此一来,整个城镇都会杀气腾腾,而认为铁定会遭密告的人,也会畏罪潜逃,日后可能就此成为反亚默德势力。」
  无论如何,就算彻底揪出州长的党羽,剩下的也全是些小喽罗吧。既然如此,不如放他们一马,不仅能向全国显示大亚默德的宽容,也能再次提高罗马里克人对政府的向心力,反而还来得有利。
  或许是找不到烟灰缸吧,奇奎将烟管的烟灰敲到空的马克杯中后,开始装填新的烟草。
  「鲁德贝克猊下真是冰雪聪明呢。」
  「感觉这次她在最后把锋头全抢走了呢。而且说真的,我还差点死掉——」
  「话说回来,狄米先生,你知道吗?」
  原本在搬巴秋鲁鲁斯交换用弹匣的贝琪娜,突然插进男人们的对话。
  「当瓦蕾莉雅大人知道你下落不明的时候,好像受到非常大的打击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家猊下也终于明白本人的重要性了呢。」
  「我想瓦蕾莉雅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你很重要罗。」
  贝琪娜把终于充完电的弹匣放回架子后,说道:
  「……我说,狄米先生,瓦蕾莉雅大人她该不会对你——」
  「给我闭嘴。」
  「啊呜!」
  狄米塔尔随便踢了贝琪娜一脚,站了起来。将手抵在后颈顼,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为了彼此的工作着想,你还是别多嘴吧。就算是无凭无据的话,要是传出流言,我马上就会被革职。」
  「我……我觉得并不是无凭无据啊……」
  「不管是不是事实,都无所谓——总之,别因为你那无聊的好奇心,害我操心。」
  「可……可是……如果她真的讨厌你~~就不会哭成那样了。」
  「……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哭着尿失禁。我要把你从那个粉红色铠甲里拖出来,用力踏你的膀胱,踏到你尿出来。」
  「喂喂喂!你对别人家的侄女说什么话啊,喂。」
  「……那就请你好好教育她,叫她不要那么长舌。要是自己祸从口出就算了,我才不要因为这家伙乱说话,而被扯后腿呢。」
  狄米塔尔冷漠地抛下这句话后,离开了工房。
  最近不常下雨,持续了好几天烈日当空的日子,但今天难得从清晨起就乌云密布,气温也不怎么高。狄米塔尔察觉到不久后可能会下雨,打算在下雨前回到住处,便快步走出王宫大门。
  一踏出王宫大门,突然有人呼唤他。
  「——狄米塔尔!」
  他抬起头后,便看见穿着斗篷的瓦蕾莉雅,一边拉下兜帽一边走向他。从她一身避人耳目的装扮,以及附近没有马车停留来看,大概是偷偷溜出家门的吧。
  「你说过要去技师长那里露个脸,该不会现在正要回去吧?」
  「是啊……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今天一大早收到罗马里克的普约尔卿寄来的信。」
  瓦蕾莉雅甩了甩手中开封的信纸,得意洋洋地笑道。狄米塔尔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确认过没有人在注视这边后,他缩了缩脖子,跨步前行。
  「所以呢,上面有写什么重要的事吗?」
  「就是啊,听说罗马里克的新州长,就直接由潘采夫卿担任了喔。」
  小跑步跟上的瓦蕾莉雅,再次说明了信上的内容。
  潘采夫卿原本就是罗马里克军政之首,与杰科对立后,曾经被囚禁过一次,后来召集赞同自己的士兵,看准时机,开启城门引加利德卿的军队进入市内,建立功绩。若是没有他这番举动,将会拉长亚默德军与罗马里克军僵持不下的局面,搞不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事态。
  「……这次立下最大功绩的,很明显是那个普约尔卿,但他那副德性,实在没办法就任州长呢。」
  「不过,信上写说普约尔卿直接留在市政厅大楼工作,辅佐潘采夫卿喔。」
  「那真是太好了。要是没了房子又失去工作,可就真的差点流落街头了呢——所以,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
  「咦?没有了……硬要说的话,就是收到这封侰吧。」
  「你是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吗?」
  「嗯。」
  「……浪费我时间。」
  那种事情,等一切正式决定后,自然会有所耳闻。不是现在非得知道的那类情报。瓦蕾莉雅在休息日,特地溜出家门通知他这种事情,着实令狄米塔尔感到无比烦躁。
  「……其实今天本来要向陛下报告这次的事情的。」
  「咦?可是,陛下说之后再报告就可以了——」
  「对,没错。陛下跟你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也累了吧,以后再报告,暂时好好休息。听好了,陛下是要你好好休息,不是随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但你为什么出来外面乱晃?」
  「那……那是因为——」
  瓦蕾莉雅皱起眉头,闪烁其词。
  「理应在家里休息的你,跑出来游荡,害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看来你似乎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吧。」
  「我……我清楚啦!」
  瓦蕾莉雅一把抓皱信纸,大声咆哮。原本惭愧弯起的眉毛,一口气向上吊。
  「——可是,外出一下有什么关系嘛!亏人家还特地跑来告诉你……」
  「不用你鸡婆。我刚才也说过了,这种事到底哪里有必要马上知道?」
  狄米塔尔将视线从气得面红耳赤的少女身上别开,迈开步伐。
  「……你要是太激动又发烧的话,可就麻烦了。快点回家乖乖休息。」
  「喂……!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高声呐喊着她话还没有说完,但是狄米塔尔仍旧没有停下脚步。
  果然必须定期叮嘱那名少女才行。任期还剩八年半。为了顺利做完任期,就不能做出让任何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事。
  不只是瓦蕾莉雅,狄米塔尔也是一样。
  为此,最好维持有适度紧张感的关系。彼此过于亲昵会成为疏忽大意的温床,要是一个不小心,或许会有人像贝琪娜那样产生奇怪的误解。
  「————」
  雨滴滴答答地落下。
  适合夏天正午过后的温雨,雨势一口气增强,霎时间便将狄米塔尔的全身淋得湿答答,并将原本白色乾躁,铺满砾石的道路涂成一片黑色。
  当狄米塔尔回过头时,已不见瓦蕾莉雅的身影。
  大概是为了躲雨,冲进王宫了吧。如果是瓦蕾莉骓,守卫看脸就会让她通过,想要回家,也能请王宫帮她准备马车。若是平常,狄米塔尔会亲自送她到家门口,但今天他实在没那个心情。
  狄米塔尔搔了搔伤痕已经消失的脸颊,独自漫步在雨中。
  淋湿的衣服十分沉重,明明是夏天,狄米塔尔却感觉自己的体温逐渐被夺走。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7  完


  后记
  这次后记的页数有点少。所以,我就立刻进入正题了。
  那么各位读者,在炎热的天气持续不断的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如何呢?我是嬉野秋彦。这次为您献上的是大家熟悉的《黑钢的魔纹修复士》第七集,是接续上一集第六集的后篇故事。
  这次的故事最需要注意的地方就在于,被法提底迪盯上的狄米塔尔的贞操——不对,是如何让卡琳大人大显身手。这次必须加入的要素有很多,虽然有几项塞不下,落得挪到下一集的田地,但唯独卡琳大人的出场可不能延后啊。
  至于这方面的情形究竟如何,就待各位客官自己阅读内容了——
  话说回来,我开始着手写这套作品是在去年的春天,才一年多就写到第七集,就速度而言稍嫌有些快。以《战争妖战》来说,第七集就是《小诗篇②》。当初写到《小诗篇②》时,花了我将近两年的时间,可见写《黑钢》的速度真的很快。
  换句话说,差不多该思考故事的结尾了,而在这部作品,也意味着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两人关系的变化。故事整体该如何划下句点,当然是考量的最大重点,但也不能没写出小狄和瓦蕾莉雅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比如说,让爱吵嘴的两人就继续吵嘴下去作收场(这也有可能),想办法把两人送作堆,来个快乐结局,或是把其中一位写死,变成有些哀伤的结局——有好几种选项,但我在很早的阶段就已经决定好结局了,今后要做的,就是朝那个结局铺陈情节吧,大概(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么就在这里,让我来问候关照我的所有人吧。咕嘿嘿。
  首先是负责插图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师。谢谢您延续上一集,继续画变态(=法提底迪)的插图。下一集又会出现许多女角(预定),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接着是FAMI通文库,负责嬉野的责编N先生。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欧州足球也已经开幕了吧。如果有什么名字听起来比较奇怪的足球选手,请告诉我。我会拿来当作新角色的名字。
  然后是读者大人们,非常感谢各位每次的购买。今年是FAMI通文库创刊十五周年,我也会努力尽一份心力,让FAMI通文库能够持续二十年、三十年,希望各位继续支持、惠顾。
  从创刊号开始写作的我,试着说了以上一番话。
  那么那么,关于今后的预定,目前预计在今年冬天出版第八集(情节刚刚才想好)。实际会在何时发售还不得而知,由于每年的一月、二月是新人特辑展览会,所以可能的话,希望能在十一月或十二月出版……另外还有几个短篇的题材,如果能配合时机一个个发表的话,就太幸运了。
  事情就是这样,请各位等到年底年初。
  那么再见了!
  嬉野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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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30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這部算是少有的硬派奇幻小說,與現在的賣萌系作品差很多,本來還以為不會再錄入台版的說。
发表于 2015-4-30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菊苣录入,这卷该讲男主的魔纹了?
发表于 2015-4-30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录入 今天从下午3点半就开始的这卷了
发表于 2015-4-30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来拜访。。。哦已经可以看了,多谢。
发表于 2015-4-30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辛苦了,等了一下午,终于没有权限要求了,于是一口气看完了,感觉卡琳跟男主互动还是好少啊。。。接下来就期待天境什么时候能录入了
发表于 2015-4-30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普通的题材,但这作者总是能让阅读成为一种享受
虽然作品都不叫座,一部动画化都没有吧?
感谢录入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ajaj1234 + 1 沒辦法,誰叫現在是賣肉萌系動畫的天下,有.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5-4-30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狄被抓去调教了...各种看不下
发表于 2015-4-30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尾就是传说中的“神折旗”嘛wwww
黑钢不管台版还是日版速度都够快啊~不过每次看到作者提战争妖精我都很ORZ⋯⋯
发表于 2015-4-30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哦,第七卷终于录入放出了,又一件事件结束,两人的关系又进一步。
话说后记提到战争妖精,我想起了还没看到结局,是不是台版腰斩了?最新一卷的台版录入还是13年时候的事
发表于 2015-4-30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卷第七卷!!>_<
都要等不及啦!!
扫一眼后记……求不提妖精战争……伤感……
发表于 2015-5-1 0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辛苦了啊 这本书很可惜一直没人愿意接坑啊
发表于 2015-5-1 06:38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中文出得快,录入也非常给力。话说战争妖精这个坑太无语了。
发表于 2015-5-1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疾风行者 发表于 2015-4-30 22:40
哦,第七卷终于录入放出了,又一件事件结束,两人的关系又进一步。
话说后记提到战争妖精,我想起了还没看 ...

战争妖精台版确实夭折多年了。。。
不过黑钢出版速度稳定(不论日版台版),倒是一点小小的安慰。。
发表于 2015-5-1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台版的速度简直大快人心啊,还有感谢LZ的辛勤录入!
话说小狄最后的拆旗行为........到底对女主有木有感觉呢,目前来看还真是不好所啊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8年半的任期,真想不发生什么还真是挺难的23333
发表于 2015-5-1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日版持續的出,台版也穩定的更新
雖然看起來男跟女還是持續以往的相處關係...但如果沒有感覺,小狄也不會作出那種反應啦
发表于 2015-5-1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楼主辛苦的翻译!QAQ
男的这次台办出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发表于 2015-5-1 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ACE-Noir 发表于 2015-5-1 10:05
这台版的速度简直大快人心啊,还有感谢LZ的辛勤录入!
话说小狄最后的拆旗行为........到底对女主有木有感 ...

再过几本就会变成公认的cp了,到连王太子都头疼这两个会不会过线的程度。
发表于 2015-5-1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嗚嗚嗚 還是前面好看 我就是不能理解日後男主為啥要做這種反骨的事情....就憑這個坑爹女主角..這麼成熟的男主被愛情沖昏頭讓我非常沒有帶入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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