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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七卷 落樱之祷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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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8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6-6-26 19:03 编辑

    书名: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七卷 落樱之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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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结成光流
  插画:浅木樱
  译者:涂愫芸
       扫图:结成真人
  录入:辰空暮夜
               寂孤寥
               结成真人
       修图:结成真人
       校对:_叶夜星辰_
               结成真人                                                          以上为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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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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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应贴吧吧友请求来到轻之国度帮忙转载更新,希望能满足大家的阅读需求!
这个是少年阴阳师系列的第二部分,现在这个篇章是尸樱篇,一共五卷,讲的是竹笼眼篇三年之后的故事,之后是一卷短篇集。50卷渐渐逼近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50 收起 理由
帝门六花 + 5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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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28 16:44 编辑

先做一些转载授权情况说明~~
本人已经和贴吧录入人员进行转载分享申请,已经获得批准。
点击百度贴吧 《少年阴阳师吧》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七卷 落樱之祷可进入贴吧查看。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简介

从很久以前,樱花就紧紧扣住了日本人的心弦。
如梦般绽放,如梦般凋谢。
若梦即现实,现实即梦,那么,樱花给人的感觉便是:
「愿於二月之满月,死於春日樱花下。」(西行法师)
「凋谢之樱,残留之樱,皆为凋谢之樱。」(诗人良宽)
新篇章【尸樱篇】,开始啰、开始啰。
本书简介
留在播磨更随神袯众修行的昌浩,转眼之间就已经经过了三年。
然而一封催促她立即返乡的紧急家书,迫使昌浩不得不中断修业。
不安的昌浩急忙赶回京城,没想到要面对的竟然是以吉昌为首的阴阳寮,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之间的全面战争!
昌浩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另一方面,宫里近来频频发生不详事件,昌浩发现皇宫里的樱花树竟然一夕枯萎!
这究竟是天灾,巧合,这是这个国家正面临新的灾厄的预兆?......

作者: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八月二一日生,O型,居住东京。
二零零零年九月以《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非常喜欢红茶、宝石、中岛美雪、织田裕二、槙原敬之等等,尤其热爱《大搜查线》。

插画:浅木樱(あさぎ 桜)
十二月二十六日生,是日本插图画家和漫画家,主要担任《圣兽》和《少年阴阳师》的角色设计和绘图工作。
此外,参与过的作品还有《水瓶战记》。
代表作有
少年阴阳师系列
圣兽(セイント?ビースト)系列
明日があるさ(林原惠)系列
新机动战记高达 W BLIND TARGET
新机动战记高达 W 无尽的华尔兹 (上)(下)
アクエリアンエイジ ガールズ ウォーウォー! (Megami MAGAZINE)

译者: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译有《童谣的死亡预言》、《拥抱海豹宝宝》、《创意女性向前走》、《纯真》、《俊平你好吗》、《深宫幽情》、《欠踹的背影》、《电车男》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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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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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重要人物介绍

安倍昌浩
十七岁的半吊子阴阳师。父亲是安倍吉昌,母亲是露树。最讨厌的话是「那个晴明的孙子?!」
小怪
昌浩的最好搭档,长相可爱,嘴巴却很毒,态度也很高傲,面临危机时便会展现出神将本色。
藤元彰子
左大臣藤原道长家的大千金,拥有强大的灵力。现在改名叫藤花。
爷爷(安倍晴明)
大阴阳师。会用离魂术回到二十多的模样。
红莲
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化身成小怪跟着昌浩。
六合
十二神将之一的木将,个性沉默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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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勾阵
十二神将之一,通天力量仅次于红莲。
天一
十二神将之一,昵称是「天贵」
朱雀
十二神将之一,是天一的恋人。
青龙
十二神将之一,从以前就敌视红莲。
玄武
十二神将之一,乍看是个冷静、沉着的水将。
太阴
十二神将之一的风将,个性和嘴巴都很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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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章子
彰子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做为彰子的替身,成为了中宫
小野萤
播磨神拨众的阴影师。晴明之父益才为昌浩决定的未婚妻
夕雾
效忠神拨众首领的现影,随待在小野萤的身旁。
安倍成亲
昌浩的大哥,是历博士
安倍昌亲
昌浩的二哥,是阴阳寮的天文生
脩子
内亲王,因神诏滞留伊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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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不要走这条路吧……」
妹妹害怕地停下来,哥哥转过身去,强装出勇敢的样子面对她。
「你在说什么啊,你也知道这条是近路吧?」
「我知道……可是我好怕……」」
太阳已经下山,周遭都暗了。目前还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但再过一会儿,整个世界就会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覆盖。
他们想在下雪前,出来捡最后一次果实,却没有捡到预期中的数量,就卯起来往山里面走。察觉太阳开始西沉,急着想下山时,已经太迟了。
白天的视觉与傍晚不一样。他们沿着自以为正确的路往前走,路却越走越狭窄,发现走错时,已经找不到回头的方向了。
村落与山之间的距离很短,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男孩安抚害怕哭泣的妹妹,牵起她的手,绞尽脑汁思考。
会不会是遇到「神隐」了?
小男孩想起离开村落时,活字典爷爷说的话。
爷爷说现在的时节,经常有人迷路走进狭缝里,千万要小心。
不久前才刚过冬至,现在的时节最容易发生诡异的事件。
就在他们绕来绕去时,黑夜彻底来临。现在已经过了黄昏时刻,是黑暗的世界了。
妹妹哭得抽抽搭搭,开始吵闹,说她已经走不动了。小男孩自己的脚也很痛,好想蹲下来大哭。
但为了妹妹,他还是忍住了。
「……」
忽然听见大人的声音,可能是有人担心,来找他们了。
「那边。」
小男孩背起蹲在地上的妹妹,奋力往前走。
感觉是走在斜坡上,他想一定是回到原来的路上了。
「……」
又听见了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是没听过的声音,但应该是村里的哪个人。
「……这……边……」
嘎沙嘎沙拨开枯草往前走的小男孩,突然停下了脚步。
越走越进入深山,到处都看不到路。地面散落着许许多多的枯草与树枝,一片矮木前,有棵特别高大的树。
约莫有六丈高的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好像无数只手高高举向了天空。比十个人围成一圈还要粗的树干,从中间位置分岔出无数根的树枝。耸立在黑暗中的树影,看起来像恐怖阴森的怪物。
「……来……这……边……」
又响起了说话声,来自那棵分岔出无数根树枝的大树枝干里面。
不对,是来自一块东西,那块东西悬挂在从枝干横伸出去的有些弯曲的粗大树枝上。
小男孩屏住气息,视线与那块东西交会了。
「过来……这……边……」
呼唤着两个人的东西,是垂挂在树枝上的马头。
小孩子们吓得全身僵硬,马头对着他们狞笑。
「过来……这边。」
被召唤的小男孩,背着妹妹,摇摇晃晃向前走。
来到树下的孩子们,看到马头龇牙咧嘴,吓得想叫也叫不出了。
小男孩只是愣愣地想起,因博学多闻而被称为活字典的爷爷说过的话。
——山里有时候会出现马头,垂挂在榎树的树枝上,要小心喔。
那是妖怪。有榎树树枝、有马头,是妖怪没错。
「不准伤害孩子们,垂挂妖。」
低沉浑厚、响亮、强悍的声音,划破了紧张的空气。
倒挂的马头——垂挂妖,猛然张开了眼睛。滴着口水大大张开的嘴巴,扑向小男孩背上的女孩,要咬下她的头。
「禁!」
小孩子们与马头之间,出现了金色的五芒星,阻拦了妖怪。
那个大人冲过来,把呆呆看着这一幕的小孩子们同时抱起来。
「危险,待在这里。」
叫不出声来,也没办法眨眼的孩子们,被带到树丛附近避难。
挡在他们与榎树巨木之间的大人,长得很高,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年纪没有父亲或村里的大人那么大。他不是村里的人,是第一次见到的外来的人。
他身上的狩衣、狩裤,到处都磨破了,又烂又旧。草鞋看起来也穿了很久,头发扎在脖子后面。虽是不认识的人,但跟父亲一样宽广的背影,却让小孩子们莫名地感到安心。
倒挂的马头吠叫起来。
「不要阻挠我!你是什么人?」
「我是阴阳师。」
回答的阴阳师用右手结起刀印。
眼睛布满血丝的马头大叫:
「你是神祓众——?」
「不太一样。」
「什么?!」
「我是神祓众的食客。」
马头吓得直打哆嗦,嘟嘟哝哝地说:
「难道是……」
有个半人半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虽然住在遥远的京城,名声却轰动妖怪世界。
听说传承他的血脉的人,正寄宿在神祓众的乡里。
「你就是那个安倍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用不悦的口吻顶回去的阴阳师,很快以刀印画出四纵五横网。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
马头被金色的四纵五横网困住,发出惨叫声。
「急急如律令!」
结印的同时,冷静沉稳的声音也宣布法术完成了。
金色的四纵五横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阴阳师转身面向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孩子们,笑着说: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回乡里吧。」
好几个男人聚集在乡里的入口处,燃烧着篝火。
他们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其中一人忽然张大眼睛,指着山的那一边。
「你们看……!」
骚动起来的男人们,清楚看到有个人背上背着小女孩、手上牵着小男孩。
在篝火中发现父亲身影的小女孩,忘形地挥起手来。她跳下来,跟哥哥一起跑向了父亲。昌浩望着他们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
来自头顶上的声音,吸引了昌浩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到坐在树枝上的白色怪物和十二神将勾阵。
「我回来啦。」
昌浩对他们挥挥手。小怪在他旁边翩然降落,再跳到同时着地的勾阵的肩膀上,甩了一下尾巴。
「花的时间比我想像中长呢。」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眼睛稍往斜上方看。现在的昌浩,视线高度比勾阵和小怪高出了一些。
「他们差点被神隐,垂挂妖趁机魅惑他们,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他们。」
「是吗?」勾阵这么回应,视线滑向了其他地方。
有个年轻人,从为了让孩子们平安回来而点燃的篝火那边走过来。
披在年轻人背上的长发,被橙色火光照亮,晚上也看得出来是白色。他看着昌浩的双眼,是血般的红色。
他比昌浩大四岁,是神祓众的年轻人夕雾。
「很高兴看到你平安回来。」
「你嘴巴这么说……表情却完全相反。」昌浩拉下脸说。
夕雾淡淡地回应他:
「知道就好,回菅生乡啦。」
「咦,可是……」昌浩有点在意村里的人。
夕雾转过身去,扭头往后对他说:
「我向郡司和里长报备过,办完事就回去。」
昌浩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低声埋怨说:
「慰劳我几句也不会死吧……」
小怪和勾阵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笑。
「我们不是慰劳过你了吗?」
「昌浩,夕雾不可能做那种事。」
「我知道啦。」
昌浩深深叹口气,又转身望向篝火。
孩子们和那个父亲,对他深深一鞠躬致谢。小女孩满面笑容,用力挥着手。
也挥手回应她的昌浩,突然觉得背后有道锐利的视线,慌忙往后看,原来是红色双眸在催他快走。
昌浩与小怪们缩缩肩膀,快跑追上了夕雾。
播磨国赤穗郡的菅生乡,是个山川环绕的地方,住着被称为神祓众的播磨阴阳师们。
赤穗郡郊外的某座村落,最近频频发生神隐事件。郡司是在三天前接到通报。
治理赤穗郡的郡司,很重视这件事,命令从京城调派来赤穗郡衙门的阴阳师及神祓众,尽快解决这件事。
从京城调派来的阴阳师,指的是昌浩。
昌浩是隶属於皇宫阴阳寮的阴阳生。但因为个人的想法,留在播磨菅生乡过着修行的生活,希望可以精进做为阴阳师的力量。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被调派到赤穗郡衙门的身分呢?这是阴阳寮的首长阴阳头的特别安排,还动用了左大臣与皇上的力量。
连夜赶路,在天未亮时赶回菅生乡的昌浩等人,只稍微睡了一下。
不管任何状况,能睡的时候就要尽量睡,这是很重要的事。不过,只睡一下,还是很困。
昌浩强忍着呵欠,走出寄宿的草庵,打井水洗脸。
现在是冬天。再不到一个月,就是迎接新年的年底了。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月亮,已经稍微超出了上弦月的形状。
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听说更深山内的菅生秘密村落,也还没下雪。
他忽然发现,种在草庵门口旁的小树,没有半点生气。是因为雨下得太少,水分不够吗?他记得这棵树是柊树。
他用井水浇柊树,对着树枝说:「要振作起来喔。」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向了他。
「叔叔。」
昌浩苦笑起来,心想小朋友起得真早呢。
「早,时远。」
「早安。」
时远很有礼貌地行个礼,就抱住了昌浩的脚。
「叔叔把妖怪打败了吗?」
目光闪闪发亮的时远三岁了。他出生於两年前的夏天,是神祓众首领小野家的嫡长子,也是下届首领。
抱起时远的昌浩,看到跟在小朋友后面的女孩,对她笑笑说:
「早啊,萤,你一大早就很辛苦呢。」
「你该感谢我,在天亮前,是我拉住了他。天还没亮他就醒了,一直吵着要来跟你说话。」
「谢啦……」
昌浩由衷感谢。
萤是神祓众首领家族的人。她是时远的姑姑,拥有在神祓众的首领家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劲灵力。曾经被强力推举为神祓众的下届首领,但她没答应,现在是前继承人——已经去世的哥哥——的遗孤时远的监护人。
与昌浩同年龄的萤,外表从十五岁开始就几乎没有改变。在法术的控制下,她的成长缓慢得惊人。
这是为了尽可能延长她剩下不多的寿命,神祓众所做的痛苦抉择。
现在还不是很明显,但随着一年、一年过去,她彷佛时间停止般的外表,就会与昌浩的外表产生很大的差距。
昌浩借住的草庵,在小野家宅院的用地内。他不肯住小野家替他准备的房间,只借用了这间小草庵。
除了三餐会麻烦小野家的人之外,他展现其他事都要尽可能自己做的魄力,但现况是还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
因为他每天都在修行,根本没有余力做家事。
那么,谁来帮他整理生活环境呢?那就是时间太多,闲闲没事做的小怪和勾阵。
昌浩本来就没有整理房间的天赋。他在安倍家的房间,到处散落着书和道具,看起来热闹非凡。有时他心血来潮大扫除,就会维持一段时间的整洁。但只要有什么事发生,马上就乱成一团了。那时,小怪只是随手帮他把书靠到一旁,但来这里后,整理成了它每天必做的工作。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不只它一个,还有个有闲暇的同袍一起致力於清理整顿。
「昌浩,洗完脸就把木板打开,通通风……啊,萤、时远,好早啊。」小怪用两只脚走出草庵。
在昌浩臂弯里的时远,一看到小怪,眼睛就亮了起来。
「小怪,早。」
「不要叫我小怪。」
臭着脸回应三岁小孩的怪物,约莫大型猫或小型狗的大小,全身覆盖着白毛。长长的耳朵和尾巴垂在后面,四肢前端各有五根爪子。脖子周围有好几个像是「长尾巴勾玉」的突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大大的眼睛是红色的,像极了融化后的夕阳。
「要跟你说几次,你才会记得啊?又不是昌浩,该记住啦。」
小怪靠后脚直立,谆谆教诲,却发现小孩子都没在听。它浮现说什么也没用的虚无感与疲劳感交织的复杂心情,半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嘻嘻窃笑的声音传入耳里。
小怪细眯着眼睛,移动视线,看到勾阵坐在草庵的屋顶上笑着。
她轻盈地跳下来,抱起了小怪,小怪顺势爬到她肩上。
小怪和勾阵对於做琐碎杂事之类的打杂工作,看起来甘之如饴,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们位居众神之末,是跟随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身为安倍晴明的式神,却因为某些因素,现在跟着晴明的孙子昌浩。保护昌浩才是他们的任务,但他们很久没有做这件事了。
不是这样的任务完全解除了,而是因为待在菅生乡,昌浩没有与敌人对峙而丧命的危险。
昌浩是在这个乡里修行,锻鍊阴阳师的力量,所以有他在这里的老师。神将们若把那位老师晾在一旁,插手管昌浩的事,那就是僭越的行为。再说,昌浩在修行中遇到的危险,也都是跟修行相关的事,不但神祓众交代他们不要干涉,昌浩也严令他们不准出手。
神将们在这里的工作,就是早上送昌浩出门、打扫草庵、完成其他必要的杂务。然后,在昌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之前,没任何事可做。
茫然消磨时间也不是办法,神将们不得不思考这件事。既然昌浩在修行,他们是不是也该有什么对等的收获呢?
那之后,小怪和勾阵送走昌浩,就在草庵屋檐下的地面画阵型图,假想敌人,拟定如何有效地彻底击溃对方的战略,彼此讨论假如遇上曾经苦战过的大妖,最好采取什么样的战法?又该如何克服各自的弱点,发挥最大的优点歼灭敌人?思考这些事来打发时间,颇像斗将的风格。
萤想他们应该很闲,去看他们在做什么。她说他们明明是因为太闲,才有效益地打发时间,干嘛不老实说呢。
小怪与勾阵的战斗论谈源源不绝,有时萤也会加入讨论,以阴阳师的不同观点来策划新的谋略。有时神祓众也会拿去用,因此神将们消磨时间的方式,得到的成果远超出他们想像之外。
他们还经常被迫看顾时远。时远是个大胆的孩子,小怪靠近他,他也可以睡得很熟, 动都不动一下。小怪原本以为,是自己以怪物的模样出现,所以他没有反应,某天才知道并不是那样而感到大为惊讶。
「小怪、小怪,跟我玩。」
时远把手伸过来,小怪就背对他,不停甩动白色尾巴。时远忙着抓东甩西甩的尾巴,兴奋得大叫。昌浩眯起眼睛,抱着这样的时远。
昌浩有两个侄子、两个侄女。虽然有书信往来,但很久没见了。不知道他们好不好?在他的记忆中,孩子们的脸都是最后一次见到的模样。那之后经过三年了,他们应该都长大很多了。
昌浩长高了,骨骼也越来越接近大人了。
没有过了这么多年的真实感,是因为他整天忙着修行,所以几乎没有修行之外的记忆。
小怪的尾巴被时远抓到了。它是故意的,小孩开心极了。
昌浩不禁感叹,小怪真的很会逗小孩呢。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时远刚出生时,小怪就比昌浩更会照顾小孩,小野家的人也很惊讶。
某天,冥官没事来晃一下,正好被勾阵撞见,害得菅生乡差点发生大惨案。小怪也现出了原形,昌浩因此见到了好久不见的红莲。那天真的很危险。在菅生乡,那件事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回想起来,在菅生乡,只有那次见过一次红莲,还满想念的。由此可见,在菅生乡的日子有多安稳。
不过,昌浩在修行中,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因为夕雾从来不留情。
昌浩从三岁到十三岁的十年间,由於某些因素,灵视能力被封锁了。要用不到三年的时间,填补十年的空白,修行必然是无法想像的严苛。做同样的训练,夕雾都表现得轻松自如,所以昌浩也绝不示弱喊苦。其实他是觉得,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奇怪。
昌浩以为,这世上像怪物的人只有祖父,没想到夕雾在某方面也很像。
在播磨,他深深觉得这世界太辽阔了。
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昌浩一如往常外出修行了。做完杂务的小怪,面色沉重地坐在门口的柊树前。
「嗯……?」
小怪眉头深锁低吟着。
勾阵讶异地问:
「怎么了?腾蛇。」
「我不理解为什么快枯萎了」
「啊?」
勾阵在小怪旁边蹲下来,盯着柊树看。
「因为雨下得太少吧?」
「所以我每天浇水啊,都白浇了吗?」
「会不会浇太多了?」
「我知道该浇多少啦。」小怪甩甩耳朵,眯起了眼睛。「我记得昨天还好好的啊……」
勾阵可以理解小怪话中的隐忧。
它在意的不是枯萎这件事。它在意的是,种来驱邪除魔的柊树,竟然在一天之内枯萎了。
昌浩平常看都不看这棵树一眼,今天却特别浇了水,可见他也从这棵树察觉到了什么。
两人盯着柊树好一会儿,忽然眨眨眼,同时抬头仰望天空。
在东边方位,带点灰蒙的淡蓝色天空中,冒出一个黑点。
那个黑点逐渐扩大,黑色翅膀在空中拍打的模样越来越清楚。
是天狗。
勾阵站起来,小怪跳到她肩上。
天狗看到他们,笑得好灿,尽管面具被遮住一半,还是看得出霎时亮了起来。
「变形怪大人、勾阵大人。」
菅生乡有阻绝妖魔鬼怪的结界,但获得许可的妖魔可以进来。
这个天狗是昌浩和神将们的好朋友。
小怪眯起眼睛,看着降落在草庵前的天狗说:
「好久不见了,飒峰。」
「变形怪大人、勾阵大人,你们看起来气色不错喔,昌浩呢……」天狗东张西望后,拍拍额头说:「哎啊,这个时间他去修行了了吧?要到傍晚才会回来,我应该再早点来。」
这个天狗住在京城西边的爱宕山深处的异境之乡,是个道地的魔怪。因为某些机缘,与昌浩扯上关系,从此成了好朋友。
「他的哥哥成亲大人,托我带信来……变形怪大人,不好意思,可以帮我转交给昌浩吗?」
信上写的收件人名字,确实是熟悉的笔迹。飒峰也认识成亲,由於这层关系,有时会给昌浩送来家人写的信。
不过,天狗快递只有在紧急的时候才使用,平常都是把信交给使者,花很长的时间送到。除了天狗快递外,偶尔也会使用乌鸦快递。
小怪和勾阵分别把他们称为「送信天狗」与「送信乌鸦」。
飒峰是天狗,寿命很长,所以外表跟刚认识时几乎没有差别。以前,飒峰跟昌浩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飒峰还是没变,昌浩却有了明显的成长。魔怪与人类之间的差异,以有形的方式呈现出来了。
「会请你送信……事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接过信件的勾阵,表情掺杂着些许忧虑。
天狗摇摇头,回她说:
「很遗憾,我也不清楚……」
爱宕的天狗们,被昌浩和成亲救过。功劳最大的是昌浩,但天狗们也很感激成亲,说必要时他们会全力协助。临走前,他们留下了魔怪制作的横笛,只要吹横笛,乐声就能传到爱宕乡。
起初,他们要昌浩收下横笛,昌浩却臭着脸坚决不收,搞到最后由成亲收下。当时,小怪知道昌浩坚决不收的原因,还强忍住笑,装出很正经的样子。
「那么,帮我向昌浩问好。」
「你要走了?」
小怪张大眼睛,看着就要转身离开的飒峰。
天狗戴着面具的脸露出了笑容。
「很久没见到昌浩,我也很想见他,可是疾风少爷在爱宕乡等我。」
「这样啊。」小怪点点头、甩甩耳朵说:「爱宕的天狗们都还好吧?」
「大家都很好,总领大人、疾风少爷也都很健康。啊,对了,不久前,疾风少爷可以变成人类的模样了,只是时间还维持不长。」
感觉他在遮住脸上半部的面具下,笑眯了眼。疾风的成长,想必让他满心喜悦吧。
他戴的面具,是疾风的另一个护卫的遗物。神将们心想,飒峰现在也跟那个已故的同胞一起守护着疾风吧?
「健康就好,我会转告昌浩。」
「嗯,再见罗。」
天狗拍振翅膀飞上了天空。目送他离开的小怪,瞥一眼勾阵手上的信,骨碌转个身说:
「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等等,我也去。」
勾阵把信放在草庵,跟小怪一起走向小野家的住处。
昌浩结束当天的修行,摇摇晃晃走回草庵时,已经是戌时,天都黑了。
坐在木地板房间的小怪,半眯起眼睛,看着一进门就倒在泥地玄关的昌浩。
「喂,你还好吧?」
「……肚子好饿。」
小怪甩甩尾巴。搞半天,不是累到筋疲力尽倒地,而是饿到不能动了。害它吓了一跳,以为昌浩受伤了。不过,它没说出口。
「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语调丝毫没有霸气。
昌浩慢慢爬起来,爬进高出泥地玄关的木底板房间,一翻身躺成个大字型。
「肚子好饿,可是现在吃东西,说不定会吐,今天好累……」
昌浩闭着眼睛,嘀嘀咕咕说了一长串。
「是喔、是喔。」
「我还以为自己变强了一点,我太天真了,根本自以为是。夕雾还是一样毫不留情,不过,他手下留情的话,就不能称为修行了。」
阴阳师不只要有灵力和灵术,还要有强健的体魄,所以昌浩向夕雾学习自古以来的武术,但这个武术很危险。
那是封锁敌人的动作,让敌人毙命的技法,所以教的人和学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正是修行前,武术高强的萤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总之,你只要告诉自己「我可不想死」,就能熬得过去,加油啦。
听到她这么说,昌浩大吃一惊。
我可不想死是什么意思?
喂,你是在开玩笑吧?当下,他还不由得这样反问。
「什么跟什么嘛,夕雾怎么会强成那样呢?我真的可以变的那么强吗?不,我一定要变得那么强,虽然还遥遥无期。」
「是喔、是喔,对了,昌浩……」
「唉,好想对以前的自己说,不要觉得困难就逃避嘛。害我现在长大了,要过的那么辛苦。早点有这种冲动,说不定就不会累成这样了……」
对过去的自己发牢骚的昌浩,这才张开眼睛望向小怪。不过还是躺成大字型,只转动了脖子。
「白天飒峰送成亲的信来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说:
「飒峰吗?」
勾阵把信交给吃力地爬起来的昌浩。
谢谢……真的呢,是哥哥写来的。」
昌浩边打开信边歪着头说:
「为甚么要拜托飒峰送信来呢?」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举起一只前脚,对脸色黯淡得昌浩说:
「神拔众并没有收到什么重大讯息。」
「是这样吗?」
派去京城的眼线,还是跟平常一样传消息传来,但没有什么紧急事件。
听说来了天狗快递,萤也很惊讶。她拜托小怪,如果有什么他们没打探到的消息,一定要告诉她。
「因为这几年发生太多事了……」
表情变得有点严肃的昌浩喃喃说着,小怪和勾阵也同意他的话
神拔众居住的菅生乡比较太平,但由国家整体来看,发生了不少大事。
两年前的冬天,国母藤原诠子过世了,听说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只撑到年底就走了。
当今皇上很早就失去了父亲。几年前,他最爱的皇后定子也先他而去,令他伤心欲绝。
去年,怀着皇上孩子的御匣殿也辞世了。
御匣殿是皇后定子的妹妹,原本是在贞观殿担任别当的女官。定子生前托付过她,万一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孩子们就拜托她了。
定子死后,敦康和媄子便交由御匣殿抚养。皇上总是在他身上寻找已故定子的身影,对她十分宠爱,她因此有了身孕。然而,这个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跟母亲一起长眠了。皇上同时失去了所爱的女人和孩子。
亲人在这两年内陆续长逝的皇上,经常卧病在床。
还不只这样。前年,京城发生了流行性传染病,从去年夏天到冬天还发生全国性乾旱,使得稻米和青菜都歉收。
今年得雨下得比去年多,但还是比往年少,传染病也还没彻底清除。
听说三不五时就会举办祈雨仪式、镇压传染病仪式。
每次听说这种事,昌浩就会后悔没待在京城。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待在那边也几乎帮不上忙。
多他一个人,也不会起什么变化,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他决定再播磨从头开始修行,就是为了让自己变成有用的人。
每次心情急躁起来,它就会想到这个宗旨,专心投入修行。
知道昌浩这个想法的神将和神拔众们,都默默支持着他。
看完成亲写来的信,昌浩微微张大眼睛,哑然失言。
「……」
小怪和勾阵看到他眉头深锁的皱纹,两人互看了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半响说不出话来的昌浩,把信拿给小怪他们看。
信上写的内容,十分简洁。
——发生了大事,尽快赶回来。
「这……」
眨着眼睛的勾阵,听到昌浩低声嘀咕着:
「就不能多做点说明,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生吗……?」
昌浩拉长了脸,眼神呆滞。
「大概是不能随便写在信上的事吧。」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的脸拉得更长了,眯起眼睛说:
「就算是,只写这样也太过份了。」
什么都没写,反而更教人担心。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到底是什么事?是家人吗?是朋友吗?还是发生在皇宫?或是皇上的血脉出了什么事?
成亲明明知道昌浩看到信会担心,却还是只写这几个字,可见事情相当严重。
昌浩焦躁地猛抓头,叹口气说:
「明天我去找萤和夕雾商量。」
今天太晚了,昌浩自己的思绪也很混乱,没有自信可以冷静地说话。
他又叹了一口气,把信摺起来。
胃是空的,现在他却只想睡觉。
他已经疲惫到超越极限。人疲惫时,比不疲惫时更容易往坏处想。
「先睡再说。」
「睡吧。」小怪点点头。
昌浩把信摆在一边,把脱下来的狩衣、狩裤揉成一团抛出去,钻进去榻榻米与大外褂之间,没多久就发出了规律的打呼声。勾阵把他乱丢的狩衣、狩裤,熟练地摺好。
小怪甩着尾巴。
开始在菅生乡修行后,昌浩一直都是这样。每天都锻鍊到筋疲力尽,回到草庵就躺下来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
偶尔会像今天这样没吃晚餐,但大多会按时吃饭,所以身体算是健康。
露出大外褂的手掌,已经比勾阵的手掌大了。
小怪环视草庵。
勾阵注意到小怪的动作,歪着头说:
「怎么了?腾蛇。」
「没什么,只是想再看最后一次。」
这里虽然是暂时借住的地方,但毕竟是他们在播磨的生活场所,多少还是会有感情。现在要离开了,难免有些舍不得。
昌浩翻个身,把大外褂踢飞出去。可能是觉得冷,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却还是没醒来。
「啊、啊。」
小怪苦笑着,把大外褂拉到昌浩的肩上。
第二天早上,昌浩在吃早餐时,把成亲来信的事告诉了萤。
她也很惊讶,认为既然这样,昌浩应该回京城。
「我想总有一天会回去,但没想过什么时后回去。」
在草庵整理行李的昌浩这么说,来看他的萤轻声笑了起来。
「老说那种话,会永远回不去的喔。」
「这么说,这次是个好机会罗?,
「就当是这样吧。」
看到萤的模样,跟刚认识的时候没什么差别,昌浩就有点心痛。她消耗了太多生命,不采取某些措施,就只能再活几年了。
虽然施行了停止时间的法术,但还是不够。她拥有惊人的力量,但为了尽可能延长她的寿命,她被禁止使用灵力。
关於这件事,萤的现影夕雾也不能为她做什么。现影可以代为承受法术的反弹,让法术无效,却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主人。
不使用法术,就不会有法术的反弹。夕雾再也不用替萤承受法术的反弹了。讽刺的事昌浩因此才能接受夕雾的严格训练。
昌浩觉得自己还差很远。不过,他「相信」这两年的反覆训练,应该会有成果。不对,或许应该说他「知道」会有成果。
「昌浩,要不要切磋一下?」
「咦,可是……」
昌浩担心萤的身体,有点犹豫,萤轻轻一笑说:
「又不是使用灵力,放心吧。而且,别小看我,我还是有继续练武,很强喔。」
萤的眼睛闪闪发亮,证明有什么支撑着她的自信。
昌浩屏住呼吸,眨眨眼睛,站起来。
小怪和勾阵都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场戏。
草庵的前方有片裸露的地面,还算宽敞,是小怪和勾阵平时探讨战斗理论的地方。
昌浩和萤走到那哩,彼此先热身后,不约而同摆出了架式。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气氛紧绷。
为了不妨碍他们两人,神将们飞上屋顶,默默俯瞰着阴阳师们的切磋。
昌浩平时都跟夕雾或其他练家子在山的那边锻鍊,所以这是第一次在小怪和勾阵面前展露武术。
还残留在盆栽树木上的枯叶,迎风飘摇,发出嘎沙的微弱声响。两人彷佛以这个声音为信号,同时动了起来。
接近午时的时候,夕雾来草庵拜访,看到坐在屋檐前的昌浩,还有脸色苍白地躺在外廊上的萤,瞪大了眼睛。
「萤?!」
大惊失色的夕雾抱起萤,用杀气腾腾的眼光瞪着昌浩。
从上面传来声音说:
「等等,不要误会,夕雾。」
小怪跳下来,站在昌浩前面。
「他们只是在切磋,请不要杀气腾腾地看着昌浩。」
夕雾无言地望向萤。
萤微笑着点点头,拨开夕雾的手,喘口气说:
「我想知道昌浩变多强了,他只是毫不留情地跟我比划了一下,不用担心。」
「可是……」
夕雾担心萤的身体,板起了脸。
萤苦笑着摇摇头说:
「如果他有所顾虑,我就把他打到趴了,我最讨厌那样。」
昌浩立刻抬起头,两眼发直地瞪着萤。
「可别告诉我你刚才留了一手。」
「我是啊!」
「你骗我……」
昌浩低声嘟囔,萤嘻嘻笑着说:
「真的嘛,要不是我留一手,你现在就躺在那里啦。」
虽然没躺在那里,但也瘫坐下来了,结果差不了多少。
曾经被视为神拔众下届首领的萤,不必使用灵术,力量就很惊人了。昌浩使出了混身解数,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从懂事以来便锻鍊至今的萤。
「你何止很强啊。」
原本以为说不定可以赢她一回合,这个卑微的期待却瞬间瓦解了。三年不到,果然只能练到这种程度。这样回京城,真的没问题吗?
昌浩面色沉重,低声嘟囔。萤眯着眼睛,对他说:
「不过,你比我想像中进步很多啦。」
「哇,这句话更气人。」
「哈哈哈。」
再不打断他们,这样的对话很可能持续下去,勾阵插嘴说:
「夕雾,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年轻人叹口气说:
「姥姥听说昌浩要回京城,想请昌浩稍后去她那里一趟。」
姥姥是长老之一,在菅生乡是最长寿的阴阳师。老了以后,退出了第一线,但受到乡里所有人的敬重。
昌浩决定留在菅生乡后,除了首领家人外,最先被介绍认识的就是姥姥。
大家都叫她姥姥,所以昌浩也跟着教,现在才想到,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昌浩按着膝盖站起来说:
「不用稍后,我现在就去。」
「慢走喔。」
萤目送昌浩摇摇晃晃地离去后,用力喘了口气,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萤,回房间休息躺着吧。」
「我还没累到那个地步……」萤的目光还追逐着消失在建筑物另一边的身影,佩服地说:「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了这么多……」
她是留了一手。不那么做,很可能演变成彼此残杀。只要露出一点杀气,昌浩就会对那股杀气产生反应,改变行动。
夕雾毫不讶异地点点头说:
「因为昌浩的希望就是变强。」
从一开始,昌浩就抱定了决心,若是在修行中丧命,只能怪自己不够成熟。其实不只夕雾,所有指导过昌浩的人,都暗自赞叹他居然可以学到这样,只是从来没有跟他说。
昌浩意外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有所觉悟,下定决心,就能找到出路。
「接下来,只要十二神将们继续在京城跟他练就行了。」
在萤的注视下,小怪和勾阵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沉地笑着。意思大概是,只要昌浩愿意,要怎么练都行。
另一方面,昌浩已经到姥姥在菅生乡深处的住家,敲响了门。
「姥姥,我是昌浩。」
「进来。」
昌浩打开木门往里面瞧。弓着背,靠地炉的火取暖的老太太,笑容和蔼可亲地对他招手。
满心欢喜的昌浩走进屋里。
昌浩没有关於祖母的记忆。父亲那边的奶奶、母亲那边的外婆,都在昌浩出生前就过世了。所以,昌浩很喜欢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把他当成孙子般疼爱的老太太。
当然,全村人对她都是这样的感情。所有人都对年纪最老的她毕恭毕敬,非常照顾她。
「过来这边。」
昌浩听她的话,走上了木地板房间。刚才跟萤比划,热到出了很多汗。但来这里的路上,身体都被寒风吹冷了。
木柴毕毕剥剥燃烧着,柔和的火好温暖。
「听说你要回京城了?」
「是的,我收到哥哥的来信,要我尽快赶回去。」
姥姥用深沉的眼神望着这么回答得昌浩,忽然郑重其事地说: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刚才表情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态度忽然转为严肃。
昌浩的心脏扑通狂跳起来。
◇ ◇ ◇ 
回到草庵,已经将近傍晚了。
搞到这么晚,小怪有点担心,正想去姥姥家接他,他就回来了。
「回来了啊,很晚呢,昌浩。」
「对不起,我去看萤怎么样,又陪时远玩,就弄到这么晚了。」
这么道歉的昌浩,表情有点阴郁,小怪诧异地问:
「怎么了?姥姥跟你说了什么?」
「嗯……她说树木枯萎了。」
「树木?」
昌浩的话让小怪想起门口旁那颗柊树。
「姥姥家的庭院也有各种树木,她说她梦见除了柊树外,其他树木也开始枯萎了,可能是什么徵兆。」
姥姥是个梦见师。她会做过去的梦,也会做未来的梦。未来的梦,很多都不能告诉他人,所以除非事态严重,否则她都不会说。
她说她叫昌浩来,是因为昌浩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说不只柊树,其他树也在枯萎,如果我不采取行动,树就会死去。」
树与气相连,气枯竭了,死亡就会扩散。昌浩出现在她的梦里,表示她必须采取行动遏阻这件事。
「她说我回京城,也是一种徵兆。」
「好像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到处都有姥姥的眼线,替她查证梦中出现的事。
「她说出云的树也到处都枯萎了。」
小怪眨了眨眼睛。昌浩知道它在想什么,点点头说:
「她说她跟九流的后裔接触过,知道我们认识,有点惊讶。」
「不愧是神拔众的长老。」
小怪由衷赞叹。
他们跟出云的九流族,有不浅的缘分。很希望哪天能再见个面,却一直没有机会。
根据眼线的报告,九流族的后裔都还健在,与初云乡的人偶有来往。
九流族答应,只要有什么异状,就会通知神拔众。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有交集,昌浩很开心。缘分是越多越好,总会在什么时候连接上,这样就不会孤独了。
「我打算明天离开菅生乡。」
「这样啊。」小怪点点头。
昌浩眨眨眼睛,歪着头说:
「这是我独自做的决定,你们无所谓吗?」
「你决定就好,没关系。」
昌浩注视着小怪好一会儿。不只小怪,倚靠柱子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勾阵,在昌浩把视线转向她时,也轻轻点了点头。
大约三年前的春天,他决定留在播磨时,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说你决定就好。
从今以后,他们大概也都会说同样的话吧。即使是错误的决择,只要是昌浩认为可行而做的决定,除非事关重大,他们都不会反对。
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尊重昌浩的意思,也表示昌浩渐渐不再是他们保护的对象了。昌浩不能再依赖神将们,必须做出能说服他们的决断与行动。
如同率领十二神将的安倍晴明。
当然,昌浩自己和神将们都知道,不可能做到跟晴明完全一样。事实上,神将们的眼神也似乎在对他说:「你还差得远呢。」
这个晚上,是他们在播磨的最后一夜。
草庵的打扫,平时都是交给小怪们。今晚昌浩自己打扫,亥时半才躺下来睡。在黑暗中,他似乎一直张着眼睛,思考着什么。
小怪和勾阵都知道他还没睡,但他没说话,所以他们也什么都没说。
「……」
这些昌浩都知道,深深感受到他们的用心,於是把姥姥告诉他的事,悄悄塞进了心底深处。
◇ ◇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 ◇ ◇ 
这两年,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吉利的事。
藤原敏次在阴阳寮的阴阳部,看着两年份的纪录,面色沉重地叹息。
前年失火的寝宫,四年前也曾失火过,才刚重建完,又烧毁了。
皇上带着敦康亲王和媄子内亲王,搬到土御门,后来又移到了一条院。
年末,国母东三条院诠子崩逝。接连两年失去无法取代的亲人,皇上过度悲伤,卧病在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去年也是噩耗不断。
受皇上宠爱而怀孕的御匣殿,在阴历六月死去。阴历八月,东宫妃也随她而去,与世长辞了。
她们两人都是定子皇后的妹妹。
所有人都觉得不吉利,但没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事。
阴历十一月,发生了月蚀。除了月神躲起来的天大事件外,还发生了重建的寝宫又被烧毁的异常事件。同时从温明殿和绫绮殿烧起来的火,瞬间蔓延,造成神镜被火吞噬的前所未闻的大事件。
与藤壶中宫逃出来的皇上,听完报告就昏过去了。
女官们受命搜索被烧毁的贤所,发现神镜被烧到只剩下一半,向搬迁到临时皇居东三条殿的皇上报告了这事。皇上说再怎么像历代皇帝道歉都道歉不完,心痛如绞,好几天都躺在床上。
重建的寝宫,在皇上、中宫、亲王们都回去后,还是飘荡着沉郁的空气。
敏次阖上书,又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连续发生那么多次火灾,显然有蹊跷。也有人说,可能是谁的阴谋。然而,他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有人那么大胆,敢烧毁皇家至宝的神镜。
会不会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种东西,在策画什么呢?这也是传染病、乾旱等天灾地变的原因吧?
那么,皇家与这个国家,将面临什么样的灾难呢?
阴阳寮又该怎么做,才能防止灾难呢?
敏次走出阴阳部,想把书放回书库。
来来往往的寮官们,个个都是严阵以待的样子。最近,整个阴阳寮都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因为天灾地变已经够严重了,还要面对令人头痛的事。
然而,敏次什么也不能做。不,敏次有敏次的职责,只是关於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阴阳寮有所贡献,这股压力压得他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什么,那种无力感折磨着他。
敏次停在渡殿,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发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长叹。
「心情好沉重……」
不经意映入眼帘的树,似乎也反映着寮官们的心,失去生气,快枯萎了。现在是花开的季节,却连花蕾都没长出来。
「山茶花也查觉不对,害怕了吗……」
敏次觉得,看似权缩起来的山茶花,是反映了寮官们的心情。
他好想在事情结束之前,乾脆请凶日假,躲在家里。
眺望庭院的敏次,发觉有人站在他附近,但他没转头看,又叹了一口长气。
「请问……」
有所顾忌的招呼声,他从来没听过,但刹那间又觉得很像某个熟人的声音。
如果是其他寮或省的官员,可不能失礼了。
敏次转过身,要开口道歉,却张大嘴巴愣住了
声音很陌生,面孔却很熟悉,但模样跟记忆中差很多,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对方看到转过身来的敏次,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地说:
「果然是你,敏次大人,好久不见了。」
敏次盯着对自己鞠躬行礼的人,下意识地指着说:
「你……你是昌浩大人?」
「是的,我刚从播磨回来。」
神采奕奕的回应,的确是昌浩的语气。
看到敏次张口结舌的模样,昌浩歪着头说:
「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是我,是在下」
敏次不自觉脱口而出,昌浩露出「糟糕」的表情说:
「是,对不起,是我……好久没被你训诫了。」
道歉后,安倍昌浩哑然失笑,又重来一次说:
「好久不见,安倍昌浩回到阴阳寮了。」
敏次要去书库还书,昌浩就跟他一起去了。
已经三年没有跟敏次一起走在阴阳寮的走廊了。
昌浩觉得很怀念,眯起眼睛四处张望。
敏次感慨良多地抬起头说:
「感觉你真的……」
「怎么样?」
「你真的变了呢,昌浩大人。」
昌浩歪着头说:
「是吗?」
「是啊。」
敏次猛点头,把昌浩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没想到身高会被你追过去。」
昌浩眨了几下眼睛,啪一声拍手说:
「啊,原来如此,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你变矮了。」
「不是我变矮,是你变高了。」
有些不悦的敏次,压低了嗓音,两眼发直。
昌浩慌忙道歉说:
「对不起,我措辞不当,是视线高度与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么说不是同样的意思吗?
看到敏次皱起眉头的样子,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哈哈捧腹大笑,但敏次看不见他。
昌浩听得见,所以小怪在他耳边大笑,把他吵死了。
他不露声色地把小怪从肩上拖下来,往旁边扔。被扔出去的小怪,骨碌转了几圈,掉落在附近隐形的勾阵脚下。
《你现在对藤原敏次很客气呢,腾蛇。》
含笑的声音刚传入小怪耳里,勾阵纤瘦的身躯就跟着出现了。小怪耸耸肩,跳到她肩上。
「是啊,听说那时候他竭尽全力帮了昌浩的忙。」
那起事件事发生在三年前。
昌浩因刺杀藤原公任的罪名,被判处死刑,敏次叫他逃走,等於是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的推手。
那之后,尽管力量微薄,他还是尽他所能,费尽心思为昌浩清洗罪名。
以前小怪讨厌敏次,是因为他大大误会昌浩而鄙视昌浩。现在他已经改变了对昌浩的观感,小怪当然知道再给他不当的评价就太不讲道理了。
「哟,你很清楚嘛。」
「勾,你想说什么就明说吧。」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就是知道才生气啊。」
「那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勾阵神情自若,小怪齿牙咧嘴地对她说:
「不要舍不得花那种力气。」
「这不叫舍不得,是信赖。」
「哪里信赖了?信赖啥?」
「哟,你没感觉到我的诚意吗?太遗憾了。」
「快说!」
昌浩往后瞥了一眼。
「他们聊得很开心呢……」
他喃喃地说出了对神将们聊天的直接感想。
他真的这么觉得,小怪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菅生乡时,昌浩过着从早到晚跟着神拔众锻鍊修行的日子,即便住在一块,他也很少跟小怪、勾阵聊天。
回想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在时,小怪和勾阵都在做什么。
从播磨回到京城时,他卯足全力赶路,所以只花了五天的时间。
他心无旁鹜,一股劲而往前走,神将也默默跟着他。其实,小怪和勾阵真要跑起来,昌浩根本赶不上他们,他们只是配合身为人类的昌浩的速度。
昌浩再次感受到,不管何时,他们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陪在自己身边。
「听说你在播磨,是被安插在郡衙门?」
敏次的话拉回了昌浩的思绪。
「对啊,在阴阳头的安排下,进了郡衙门。」
「都在做什么?」
昌浩想了一下说:
「读历书、看星星、预测天气等。」
对这些事都不擅长得昌浩,每次被交付工作时都很烦恼,只能厚着脸皮找萤或夕雾帮忙。但老向他们求救也很丢脸,所以他抛开不擅长的意识,积极面对,现在大多能读、能看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他曾翻着历书,感叹地说:「原来只要肯做,我还是做得到呢。」小怪呛他说:「你老说不擅长,不肯做,现在只是报应到了。」
那是他待在播磨不算短的期间,与小怪之间的少数对话之一。
想到这里,昌浩有些惊讶,原来在菅生乡时,真的很少跟神将们交谈呢。他们都会送他出门,又迎接他回来,所以他一直没意识到这件事。
「有先回过安倍府吗?」
「有,来这里之前。」
他先回家换了衣服才来的。
抬头看着昌浩得敏次,目光变得柔和了。
「伯母看到你回来,想必很高兴吧?」
昌浩露出复杂的笑容:
「她一看我……就哭了。」
打开朝思暮想的门,走进庭院后,昌浩还事先打声招呼才进入屋内。
母亲面向厨房,正在缝衣服。昌浩从她背后叫了一声母亲,她才惊讶地回过头,直盯着昌浩,久久说不出话来。
被母亲盯太久,昌浩手足无措,正想说什么时,就看到泪水从母亲眼里溢了出来。
捂着嘴巴没出声,默默落泪的母亲,比昌浩的记忆中老了一些,比昌浩的记忆中缩小了一些。
昌浩成为罪人被通缉后,露树一直很担忧。回想起来,最后一天的早上,他几乎没有跟母亲说话,因为要烦恼的事太多,没有那种心情。但现在他十分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看着母亲,跟母亲说话。
种种灾难降临安倍家,吉昌为了保护她,把她送回了娘家。当时,吉昌也没对她说明缘由,因为怕她也被卷进来,受到指责。但什么都不知道,想必也更担心。
昌浩母亲道歉,为让她担心道歉、为这么没回来道歉。露树抹去眼泪,对不断道歉的昌浩摇摇头,慈祥地抚摸跪着的儿子的脸颊,说平安回来就好。只说这么一句话就原谅了所有事,反而让昌浩更难过。
「看到我长高了,她很惊讶,听到我声音变低沉了,她也很惊讶。」
露树怀念地眯起眼睛,说很昌浩父亲年轻的时候。
「我自己不太清楚,真的很像我父亲吗?」
小怪都说他个子拉高后,嗓音也变低了。可是他没办法分辨自己的声音,所以没什么真实感。他自己觉得没那么像。
敏次看着偏头思索得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么说来,的确是……」
「咦,是吗?」
昌浩觉得父亲的嗓音更低。即使很久不见,他也不会忘记。
敏次对疑惑的昌浩点点头说:
「伯母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很像吉昌大人。吉昌大人说话比较稳重,不过,光听声音,真的会搞错。」
昌浩说话不拘小节,除了嗓音改变外,还是跟以前一样。尽管外表已经像个大人,体格也壮硕了,却还是保有他的本性。
「模样、声音都变了很多,但昌浩大人还是昌浩大人。」
敏次感性地笑着,昌浩皱起眉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句话。
「你会回来,是修行有了丰硕的成果吧?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告诉我,你在播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昌浩不由得站住了。
「呃……老实说,我不是因为修行告一段落才回来。」
「什么?」
敏次停下脚步,满脸惊讶。昌浩接着说:
「我是被成亲大哥的信叫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敏次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让昌浩有种不想的感觉。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
昌浩从敏次的态度,看出事情不寻常,又追问了一次。
敏次看着手上的书,催昌浩往前走。他的意思大概是,站在那里说也说不清楚,所以要先把书还回书库,再换个地方说。
昌浩等敏次把书放回顾定位置,走出书库,在一起往回走到阴阳部。
「刚才,我去阴阳部前,先去了历部,可是没见到成亲大哥。」
昌浩只是随口提起,敏次却张大了眼睛说:
「昌浩大人,你没听说吗?」
「咦,听说什么?」
昌浩对敏次出乎意料的反应赶到疑惑,敏次眼神飘忽不定地回他说:
「啊,没什么……你没听说的话,我也不便说……」
敏次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昌浩有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跟家人经常有书信往来。但在修行中好几次差点没命这种事,他决定不告诉家人。他知道告诉他们,只会让他们担心,所以都是写「修行很辛苦,但我会好好努力。」
总不会家人写来的信,也都跟他一样,隐瞒了重大的事吧?
昌浩想到,安倍家只有母亲在,父亲要来阴阳寮工作,白天当然不在家,可是为什么祖父也不在家呢?
「我祖父也不在家,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说道一半,昌浩慌忙重新再问: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敏次大人,拜托你,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面色凝重的敏次,对越来越激动得昌浩说:
「前年年底,东三条院大人崩逝了,你知道吗?」
东三条院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诠子,也就是藤原道长的姊姊。
祖父和哥哥们的来信中都有提起,神拔众的眼线也通知了他,连郡司都收到使者十万火急送来的讯息,所以昌浩很清楚这件事。
「去年,御匣殿大人和淑景舍的东宫妃也相继过世……接二连三的噩耗,使皇上大人大受打击,经常卧病在床……」
然后,死亡的人不只是皇上的血脉,开始向周边扩散。
「其实……」垂着头的敏次,难过地说:「去年冬天,行成大人的夫人过世了。」
「咦……」
昌浩哑然失言。
他见过行成的妻子好几次。每次去拜访时,她都会出来迎接昌浩,对昌浩也很照顾。
行成是昌浩的受冠人,所以他的妻子也对昌浩特别关心。昌浩原本决定,回京城后要先去拜访他,没想到……
在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流行传染病,你应该也听说了。」
「大致听说了……」
昌浩脸色苍白地点着头,敏次露出忧郁的表情说:
「听说生病不是直接死因,是生病的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
「夫人正好怀有身孕……跟那个孩子一起死了。」
孩子已经满月,没想到分娩的时候,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断气了,夫人也跟着走了。
生下来的是个女孩。
不能沾染「死秽」的行成,不能拥抱生下来没多久就死去了的孩子,也不能陪在过世的妻子身旁。
前年,行成有了一个儿子。一切顺利的话,会在诞生一个相差一岁的女儿。多一个家人,将会带给他更大的幸福。
不料,妻子与孩子往生,带给了他阴影。
没多久,发生了寝宫烧毁了重大事件,受命重建的行成,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里,完成了任务。然而,心情太过沉痛,今年还是病倒好几次。
敏次很担心对自己有恩的行成,尽可能每天去他家陪伴小公子和小千金,抚慰他们的心灵。
听到意想不到的噩耗,昌浩惊讶不已。家人写给他的信,当然都没有提到这些事。可能是替他设想,希望他潜心修行,不要烦恼那之外的事。
「那么……行成大人现在……」
昌浩半响才说出这句话,敏次嗯地点着头说:
「不久前还听说他状况不太好,可能是他自己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前些日子开始工作,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却不认为他真的有精神。」
那只是表面上而已,行成把所有事都埋入心底了。但敏次不能因此闯入他的心里,也不想那么做。
「听说皇上近来也不太好,左大臣大人也非常担忧。」
昌浩默默点着头。他听神拔众的眼线说过,皇上病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左大臣会为这件事烦恼,也是他早料到的事,所以并不惊讶。
他缓缓开说:
「我爷爷怎么样了?」
敏次张大眼睛说:
「昌浩大人,你总不会连这件事都……」
昌浩满脸苦涩,双手紧紧握起拳头说:
「我只听说他没什么改变。」
依他的猜测,皇上和左大臣处於那种状态,一定会命令祖父做什么,他却完全没听说。
他低着头,偷偷望向神将们。
勾阵站在他们稍后方,双手合抱胸前看着昌浩,表情毫无变化,坐在她肩上的小怪也是。
「我要先声明,我们也是什么也听说。」
小怪这么说,勾阵也默默点着头。昌浩很怀疑是不是真的,但现在又不能逼问他们,因为敏次看不见他们。
他决定回去再追究这件事。
「敏次大人,关於我爷爷不在家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好,但他并不是在责备敏次,只是心情太过糟糕。
敏次举起一只手说:
「我听说晴明大人每天都要进宫,这是皇上的意思。」
左大臣应该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吧?
既然可以每天进宫,身体状况应该还不错。昌浩心想一定是这样,松了一口气。他转头一看,勾阵和小怪也松了一口气。可见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听说,昌浩改变主意,决定不在逼问他们了。
然而,这份安心没持续多久,敏次的下一句话又往他心脏踹了一脚。
「但因此爆发了大事。」
「唔……!」
这夏昌浩真得瞠目结舌了,敏次紧张地对他说:
「昌浩大人,你要有心理准备……晴明大人现在成了我们的敌人。」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小怪和勾阵都惊讶得到抽了一口气。
昌浩的心脏扑通狂跳,剧烈到疼痛、喘不过气来。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用力扯开喉咙,才勉强挤出声音,却嘶哑得超乎他自己的想像。
「这到底是……」
看着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得昌浩,敏次像是按奈着什么般摇着头说:
「我实在不方便说……详细情形请问博士。」
敏次只说到这里,就绷起脸往前走了。
昌浩知道,再问什么他也不会说,便默默跟在他后面。
阴阳博士事昌浩的伯父吉平。他曾被下毒,在生死边缘徘徊,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昌浩也想很久没见到他了。
想到可以见到他好端端的模样,昌浩的心情就好很多了。
久别的阴阳寮,多了很多生面孔,都是昌浩不在期间就任的官吏。
以前是直丁的他升为阴阳生了,应该也有新人来代替他。他边想稍后要请人介绍认识这位新人,边感慨地环视阴阳部内部。
寮官们一看到跟敏次一起出现得昌浩,都惊讶地偏起头,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然后瞪大眼镜看着他。
骚动声如涟漪般,在阴阳部扩散开来。
昌浩向他们行个礼,便走向博士的座位,去见伯父。
停下振笔疾书的手,抬起头的人,视线与浩交会了。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昌浩惊讶过好几次。但事后他一定会说,最惊讶的是这一次。
博士的座位跟他记忆中一样,坐在那里的男人却不是伯父。
站在昌浩后面的勾阵屏住了气息,坐在她肩上的小怪也张大了嘴巴。
「你回来了啊。」
男人看到敏次和他旁边的昌浩,面不改色地点着头,向他们招手。
「比我预期的造,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呢,太好了。」
坐在阴阳博士位置上的男人,放下手上的笔。
「怎么了?昌浩,我一直很期待分别两地的兄弟的感人重逢呢。」
这么说的安倍成亲,露出计谋得逞的眼神,笑得很开心。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现在是宣布工作结束的钟声快响起的时间。
不爽被整的昌浩,赌气地转向了后面。在他背后的成亲,把双手插入袖口,心情大好地对他说:
「不用那么生气嘛,我亲爱的弟弟。」
「没听见。」
「来嘛、来嘛,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好久不见的脸。」
「我说没听见就没听见。」「来嘛、来嘛,我是哥哥耶,昌浩,让我看看你的脸。」
「啊—啊—啊—啊—没听见。」
昌浩捂住耳朵大叫,成亲却不为所动,还是继续逗着他玩。阴阳部的人看着他们,心情既欣慰又带点无奈。
敏次不知如何是好,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他们旁边。
隶属於阴阳部的他,当然知道成亲坐上了阴阳博士的位子,但他很快就猜到成亲为什么不通知昌浩,所以跟昌浩来这里的路上,他什么都不敢说。
「对不起,我真的由衷感到抱歉。」
昌浩瞪一眼低头赔罪的敏次,爆出了埋怨的气话。
「好过分,再怎么说都太过分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知道,我好几次都想说出来。」
「你明知道却不说,在那当下就是不折不扣的共犯了,你跟我哥哥都太过分了。」
「嗯、嗯,的确很过分。」成亲用力点着头。
昌浩猛然转向成亲,龇牙咧嘴地说:
「万恶之首就是你,哥哥!」
破口大骂后,他才暗叫一声「糟糕」,但已经太迟了。
成功让弟弟转过来的成亲,得意地笑着说:
「你好吗?昌浩,哎哟,其实也不用问啦,看你的脸就知道了,但还是问一下罗。」
眯起眼睛、颤抖着嘴巴的昌浩,狠狠瞪着大哥说:
「既然不问也知道,我就不必回答啦。」
「那可不行,你要记住,弟弟有义务回答哥哥的话。」
这也太霸道啦。久没见面,哥哥居然越来越霸道了,昌浩心想,自己这样的感觉绝对不会有错。
他似乎死了心,叹口气,转向成亲和敏次,端正姿势开口说:
「安倍昌浩今天回到阴阳寮了。」
「嗯,辛苦了。」
「对了,伯父在哪里呢?」
总不会因为那起事件的后遗症,身体状况不好,就辞职了吧?昌浩脑中闪过这个不吉利的想法。
「在那边。」
成亲指着阴阳头和阴阳助办公的地方。
「对了,伯父在哪里呢?」
总不会因为那起事件的后遗症,身体状况不好,就辞职了吧?昌浩脑中闪过这个不吉利的想法。
「在那边。」
成亲指着阴阳头和阴阳助办公的地方。
「吉平大人在前年秋天的授官仪式,从阴阳博士晋升为阴阳助了。」
做说明的敏次,把视线转向了成亲。
「阴阳博士的空位,就由被解任的历博士成亲大人接任,直到现在。」
因成亲异动而悬缺的历博士位置,由贺茂家族其中一人就任。
天文博士跟以前一样是吉昌,昌亲也还待在天文部,只是身分变了。
「昌亲现在是天文得业生,不过,他不是晋升,而是通过了考试。」
看就知道,满面春风的成亲以昌亲为傲。昌浩也笑逐颜开,心想这个勤勉苦干的二哥果然厉害。
大哥和伯父的晋升,当然也跟实力有关,但看得出来不只是那样。
昌浩是获得皇上恩准,晋升为阴阳生。他们的地位可能跟昌浩一样,是皇上和左大臣的意思反映在人事上的结果。
不过,成亲也好,吉平也好,都有他们的本事,绝不是徒有虚名,所以才能和平就任,没有引发任何风波。
「阴阳博士不做事可以吗?哥哥。」
这个哥哥在当历博士时,就经常溜走,被历生追着跑。
想到这里,昌浩赫然惊觉,从今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追着哥哥跑?
敏次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举起一只手说:
「放心吧,昌浩大人,他就任阴阳博士后,抛下职务的次数寥寥可数。」
「还是有寥寥可数的次数啊!」
坐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小怪,间不容发地插嘴说话,昌浩也露出怀疑的眼神盯着哥哥。
「说得好啊,小怪!」昌浩在心中暗自赞赏。敏次听不见小怪的声音,但成亲应该听得很清楚。
成亲洒脱地说:
「阴阳部有敏次在,没那么容易溜走啦。」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成亲向来称敏次为敏次大人,现在却直呼敏次的名字。
这件事似乎是在告诉昌浩,他所不知道的时间,确实流逝了。言语无法形容的落寞,涌现心头。
成亲看到昌浩落寞的表情,微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
在偷听对话,却假装没在听的阴阳部的人们,同时动了起来,准备离开。
成亲也起身说:
「走,回去吧,昌浩。昌亲和父亲也盼着你回来呢,快去见他们吧。」
被催促的昌浩,不由得回头看敏次。
比他大三岁、比他记忆中长高了一些的前辈,从背后推他一把,带着微笑点点头。
那样子又让他想起三年前的事,眼角突然热了起来。
他慌忙行个礼,站起来,跟在哥哥后面走,这时候才有了真实感:
啊,我真的回来了。
「对了,哥哥。」
「什么事?弟弟。」
在走向天文部的途中,昌浩问:
「为什么说爷爷是敌人呢?」
满脸疑惑的昌浩,这时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眨了眨眼睛。成亲回看他的视线高度,竟然在他之下。
「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呢,没想到会被你超越。」成亲感触良多地仰头看着昌浩,有点郁闷地说:「昌浩,你总不会比勾阵还高吧?」
走在稍后方的勾阵,眨眨眼睛,望向昌浩。成亲说得没错,戴着乌纱帽不太看得出来,但昌浩的背部的确高出勾阵一些。
「你以前还一直烦恼长不高呢……太好了。」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成亲听昌亲说,成长痛正折磨着昌浩。他想起自己以前也被成长痛折磨过,浮现「那小子也是啊」的怅然心情,笑了起来。
「你长高了,声音也变了,真的长大了呢。」
成亲沉浸在感慨里,昌浩有点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刚才敏次也说,我的声音跟父亲很像,是这样吗?」
「啊,还真的很像呢。」成亲点着头,眯起眼睛说:「你说话再稳重点,恐怕就很难分辨了,你的声音最像父亲。」
「这样喔。」昌浩点着头,暗自思索。每个人都说很像,但每个人都会补上一句:「说话再稳重点就更像了。」
被说成这样,很难不介意,昌浩心想,我说话真的那么不稳重吗?
他的心思都转到那件事上了,小怪从背后对他说:
「先别想那件事,快问晴明到底怎么了?」
说得也是。昌浩回头看,小怪和勾阵的表情都很可怕,看就知道,话题停滞不前令他们非常焦躁。
被两名斗将凶狠的目光盯住,哥哥和弟弟都刻意避开他们的视线,把话题拉回来。
「哥哥,快说爷爷成了敌人是怎么回事?」
「对、对,没错,老实说,我把你叫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昌浩、小怪、勾阵都异口同声回应成亲的话:
「啊?」
成亲板起脸,叹口气,对哑然无言的三人说:
「说来话长啊……」
◇◇◇
在寝宫清凉殿的一角。
晴明待在皇上就寝的夜御殿内,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的苍白的脸,表情变得有些严峻。
他是当今皇上,现年二十四岁,再半个月就二十五岁了。
三年前,他失去了最爱的定子。前年,他失去了无可取代的母亲。去年,失去了貌似定子、怀有他孩子的御匣殿别当。
接二连三的失去,使他的心灵严重受伤,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意志。侍从和女官们敏锐地察觉晴明的表情不对,都大惊失色,以为晴明看到了灾难的徵兆。
皇上发出的规律的打呼声,听得出来有点急促。
为了让皇上的心平静下来,侍从们总是保持一段距离,绷紧神经待命,只要皇上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就会即刻趋身向前。
走出夜御殿的晴明,跟侍从、女官们一起来到连接承香殿的渡殿。
「晴明大人,以皇上的状况来看,是不是有妖魔鬼怪作祟?」
侍从目光犀利地逼问,晴明平静地摇摇头说:
「皇上是因为失去所爱的人,所以活的意志越来越薄弱了。」
聚集在那里的几个女官,都哑然无言,用袖子擦拭眼角,还有人呜咽地啜泣起来,侍从也是。
凡是他们做得到的事,他们都愿意尽全力去做。然而,把死者从那个世界带回这个世界,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那么,至少为皇上祈祷,让他的心灵平静下来吧。」
女官这么要求,晴明默然答应。
连日被召进宫的晴明,被交付的工作,就是察看皇上状况、倾听侍从和女官们的话、举办祈祷或念咒仪式,藉此安抚大家的心。
这些事,不用晴明,其他人也办得到。尤其是察看皇上龙体这件事,怎么想都应该是御医的职责。然而,御医已经用尽所有办法,皇上的状况还是不见好转。
他们现在也只能仰赖可以操纵神力的大阴阳师了。
晴明从渡殿望向飞香舍。那是后宫多数的殿舍之一,被称为藤壶的中宫住在那里。
官位高到可以过目奏摺的左大臣藤原道长,是藤原家族的首领。住在这间飞香舍的中宫,就是他的大千金。
唯一继承皇上血脉的亲王,与他的妹妹内亲王,在失去母亲、祖母、阿姨后,变得无依无靠,就是由这个被称为藤壶中宫的大千金抚养。
皇后定子留下来的敦康亲王,明年是五岁。定子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内亲王媄子,明年是四岁。听说两人都很黏代替母职的中宫。
藤壶中宫彰子,明年就十七岁了。晴明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身为后妃的她,其他的公卿们也一样。
只有父亲道长,被允许直接会面。然而,可能是顾虑皇上,他也很少去飞香舍。即使去了,也是隔着竹帘或屏风,客客气气地交谈。侍女们都很贴心,会悄悄退下,让父亲和女儿可以自在地对话。在后宫工作的侍女们,都有机会隔着竹帘或屏风见到彰子的容貌,彰子刚进宫时还很稚嫩,说得好听,是像个小女生很可爱,说白了就是稚气未脱。
然而,那分稚气最近全都不见了,变成婀娜多姿的女性,出落得娇媚动人。
不知道是身为后宫唯一中宫的自觉,让她变成这样?还是有心仪的人陪在身旁,让她自然绽放出了光彩?
因为抚养小亲王和小内亲王,使她与生俱来的温柔与善良更加浓厚了。
对孩子的爱,也让她散发出温馨的氛围。皇上逐渐把这样的彰子当成女性看待,越来越珍惜她了。
两人之间似乎暂时还不会有小孩,但总有一天会有。
想着这些事的晴明,漫不经心地望向遍及寝宫各处的繁茂树木,忽然皱起了眉头。
阴历十二月已经过了一半,年关将近,寒气更加严酷。
某种花应该只有在这种季节才会美丽地绽放,晴明却到处都看不到那个鲜艳的红色。
他觉得不对劲,询问沮丧而表情黯淡的女官:
「我记得那一带有漂亮的山茶花,那颗树怎么了?」
应该有颗大树苍郁耸立的地方,变成了空地。
女官也觉得奇怪,抓住正好经过的近卫府的警卫,询问原因。
警卫起初也很疑惑,歪着头思索。女官又陆续找来其他人,盘问怎么回事。
没多久,有个被找来的人解答了问题。
媄子我听夜间警卫说,那颗树五天前突然掉光所有叶子,枯萎了。他们觉得不吉利,就把那颗树连根铲除了。」
近卫府是轮班守卫,所以白天的警卫不是很清楚这件事。
听完那个人说的话,一个侍从说:
「啊,原来夜间警卫说的是那颗山茶花树?」
年约五十多岁的侍从,向晴明道歉说:
「对不起,因为接到太多类似的报告,所以没有想到是晴明大人说的山茶花树。」
侍从说的话,让晴明更加困惑,皱起了眉头。
「你说类似的报告很多……意思是不只山茶花树?」
「是的,淑景舍庭院的椿树、常宁殿前的榎树、袭芳舍后面的柊树,都突然枯萎了,我收到了那些地方的侍女们的报告。」
「……」
晴明觉得很奇怪。去年闹干旱,草木严重枯萎,但刚才提到的山茶花树、榎树、柊树都活下来,度过了年关。
今年的雨量比去年稍多。
晴明亲眼看到,家里的树木都恢复了原有的蓬勃生气。
安倍家的庭院里种了很多椿树、榎树、柊树,梅花树、樱花树等会随四季变化而逐一开花的树木,其他还有枫树、楠树、柏树等,这些树会明确地传递季节的讯息,与较矮的杜鹃花、隶堂花、百合花、莲花等,同样都能带给家人赏心悦目的乐趣。
寝宫里的花草树木也一样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开花,长出绿叶,转为红叶,装点冬雪,抚慰住在那里的人的心灵。
飞舍香恰如藤壶这个名字,有壮观的紫藤花架,其他种植最多的是春天绽放的樱花,秋天红叶片片的枫树。
听完侍从的话,女官双手托着脸颊,忽然开口说「我想起来了……」
晴明转向她,她眺望仁寿殿说:
「近卫府的警卫说过……南殿的樱花迟迟没结花蕾呢……」
在冬天绽放的山茶花和椿花凋谢后,换香味扑鼻的梅花绽放,梅花凋谢后,樱花也会随之绽放,然后,粉红色的花瓣飘落,绚丽怒放的牡丹凋零、盛开的紫藤花随风飘散。这些花草树木把寝宫装饰得万紫千红。
别说是皇上等住在这里的中宫、侍女们的心灵,连殿上的人、警卫、随从等人的心灵,都想到时,樱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凋零了,是什么时候开的呢?这个话题稍微被提起过,但很快无疾而终了。
因为皇帝卧病在床,御匣殿怀孕大家都没有心思想这件事。
直到最近,听到到处有树木枯萎。女官们才想起樱花开得很少的事。她们有意无意地询问近卫府的警卫,今年的樱花状况怎么样?得到的答案都是没结花蕾。
再过二十天,就冬去春来了。急性子的梅花,已经三三五五的绽放了。南殿的樱花是山樱,但京城比山上温暖,所以会早点开花。在寝宫工作的资深侍女感到非常恐惧,认为皇上太过宠爱皇后,冷落中宫,惹怒了木花开耶姬,所以南殿的樱花变成不会开花了。
自从很多地方的树木开始枯萎以后,起初觉得好笑的侍女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会不会真的是木花开耶姬生气了,其它木魂神也站在它那边。
女官彼此互看后,向晴明提出请求。
「我们知道不该在皇上龙体欠安的时候说出这种话,可是,晴明大人……」
「会不会真的是木花开耶姬生气了呢?」
「如果惹怒了神,不平息神的怒气,寝宫里的树都会枯萎的吧?」
「树与气相通,树木枯萎,气就会枯竭,很可能有碍于皇上龙体健康。」
「晴明大人,请举行镇神仪式。」
「气继续枯竭,很可能给年幼的皇子、公主带来灾难。」
你一言我一语的侍女们,也惶恐不安。
接连不断的死秽,在皇上周遭卷起了漩涡。皇上自身难保,直系皇子只有一个,虽然还有两位公主 ,但只有一个皇子还是让人非常不放心。
去年去世的御匣殿,最令人惋惜了,御匣殿所怀的孩子说不定是男的。
倘若是皇子,那么,生母御匣殿别当的身份虽然不高,但毕竟是皇后定子的妹妹,也是摄关家的千金,所以即使已经有了同父异母哥哥敦康亲王。他还是有可能登上皇位。
定子的哥哥伊周、弟弟隆家,知道御匣殿怀孕都很高兴,充满了期待。
没想到孩子还没足月,就母子双亡了。接着,身为东妃宫的另一个妹妹原子,
也在被称为御匣殿的妹妹过世没多久后,突然病倒了长逝了。
被留下来的哥哥们的悲叹,又深又强烈,听说是笔墨也难以形容。
在女官们惩求的目光下,晴明又望向了仁寿殿。
仁寿殿对面的紫宸殿,左右是高大耸立的樱花树和橘树。
樱花树似乎不愿意开花。
这个事实如小小的荆棘般,扎刺着晴明的心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值夜班的人烧起篝火,照亮了夜晚的阴阳寮。
不觉中暗下来的渡殿,被悬挂的灯笼与篝火照成了橙色。
成亲和昌浩在阴阳寮的一隅,围着火盆交谈着,地上摆在些许食物、土杯、瓶子。果然如成亲所说,真是说来话长。
原本他们是站在渡殿说,历生和阴阳生心想,昌浩与成亲阔别三年 ,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把火盆搬到阴阳寮的一隅,替他们准备了座位。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已经傍晚了,所以昌浩他们被带到准备好的座位时,全世界都笼罩在夜色里了。
一个跟成亲颇有交情的历生,表情不变地说要通知天文部的人,说完就大步走出去了。
留在最后的敏次,轻声说那个人有恩于他。昌浩没有追问是什么恩,敏次也没有说。
敏次认为的恩,几乎微乎其微,说不定对方早忘记了这种事。
就在这么想时,就听见历生临走前低声嚷嚷的话。
——今后他更要吹捧自己的弟弟了——
神情有些无奈、语气淡然,但也有点心满意足地笑了。
三年前,这个男人直率且肯定地告诉敏次,安倍成亲是个傻父亲、傻哥哥。动不动就吹捧自己的弟弟们、每隔几天就吹捧他的大阴阳师祖父。
就是他不经意间提出的疑问,让敏次不顾一切采取行动,打开了僵局。
昌浩可以回到阴阳寮,或许要感谢那个历生的话。
所以敏次暗自期待,哪一天一定要跟这个表情永远不变,态度淡然的历生,推心置腹地聊聊。
敏次替他们准备的瓶子,里面装的是清水,但不是一般的清水,而是在特别的日子与特定的时间才能汲取,用来写护符的清水,阴阳师不喝酒 所以他用珍藏的清水呈现特别的感觉。
成亲喝干土杯里的水,有点疲惫地喘口气说:
「事情就是这样。」
昌浩注视着放在膝前还没喝过的土杯,语气沉重的说:「……居然变成这样……」
「是啊。」
满脸苦涩的成亲,合抱双臂说:
「你知道了吧,昌浩,爷爷现在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爷爷是……」
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的昌浩,只能吐出这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勾阵靠着柱子,坐在他们旁边保持缄默。至于小怪嘛……
「喂」
低沉可怕的声音从下巴下面传来,昌浩往哪里看。
被缠绕在脖子上的小怪,半眯着眼睛瞥着他们兄弟一眼。
「怎么了,腾蛇。」
成亲以严肃的眼神回应,小怪的嗓音更加低沉了。
「听你那么说,好像是非常严重的一件大事。」
「嗯。」
「但深入思考,不过是父子战争嘛!难道只有我这么觉得?」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成亲微微瞪大了眼睛。
「小怪」昌浩把小怪从脖子上扯下来,抗议说「你有认真听哥哥说吗!?」
」当然有在听,你埋怨说好冷,就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我绕在脖子上,所以我这么近距离,不可能听漏,听到的声音也大到不可能听错。」
「那么你怎么说是父子战争呢?明明就不是」
「真的是小怪说的那样吧!」
「欸」
正要严正反驳的昌浩被悠悠插嘴的成亲削弱了气势,发出奇怪的叫声。
成亲合抱双臂,嗯嗯点着头,昌浩把小怪抛出去,逼问他。「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你刚才不是非常详细,非常有耐心地对我做了钜细靡还的说明吗?你说寝宫的大人物都把重心放在爷爷身上,所以阴阳寮决定揭竿而起,让他们知道不必仰赖安倍晴明,这里还有个实力坚强的阴阳师集团。」
成亲对滔滔不绝的昌浩点着头说:「没错」
「你说爷爷对这件事嗤之以鼻,皇上也不会理会阴阳寮。」
「我说了。」
闭着眼睛的成亲,郑重地回应。
「你说阴阳头贺茂大人悲叹到病倒,伯父和父亲去向爷爷抗议,可是爷爷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嗯,我说了、我说了。」
说到这里,昌浩喘口气,更粗暴地说:
「你说怒放冲冠的阴阳寮官员们,终于忍无可忍,团结起来,决定向爷爷挑战,比赛猜谜!」
刚才被抛出去的小怪半眯着眼睛坐下来对旁边的同袍说:「到这里都没错。」
「是啊」
这时候昌浩大叫起来,像是要推翻勾阵对小怪的回应。
「你说他们向爷爷宣告,从阴阳寮获胜的那一刻起,所有任务,工作全部就归于阴阳寮,要爷爷关在家里别再出来了,不是吗?!」
表情复杂的小怪与勾阵面面相觑。
眨着眼睛的成亲,也困惑地歪头思索。
「他们好像是说,如何阴阳寮赢了,从皇上到所有贵族们的疑难杂症,都要归由阴阳寮负责。」
小怪与勾阵默默点头,赞同这句话。
「然后,希望爷爷没有后顾之忧,悠闲地待在家里。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多大的差别啦,敌人滚蛋,打倒爷爷!」
昌浩说得慷慨激昂,成亲对他摇摇手,安抚地说:「不、不,我们跟爷爷没有仇,也不要他滚蛋。」
「可是」
横眉竖目的昌浩还要继续骂,小怪叹口气,平静地打断了他。
「昌浩」
语气虽不强硬,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威严,昌浩安静下来。
介入兄弟间的小怪,把脚搭在火盆边缘站起来。
「刚才我也说了,这不过父子战争。对吧,成亲。」
被点名的成亲,拿它没辙地笑了起来。
「腾蛇好精明,皇宫里的官员只有行成大人和敏次看出来」
昌浩一脸错愕,皱起了眉头。小怪叹口气说:
「八成是吉平很气贵族们还是那么仰赖年迈的晴明,所以要求晴明随便找些藉口,把贵族们委托的案件推给阴阳寮,那个混蛋却逞强说不要把他当老人看待,结果你一句我一句,就吵起来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成亲对口若悬河的小怪猛拍手,赞赏不已。
「喔,厉害厉害,完全猜对了!」
勾阵按住额头轻声说:「那个混蛋 简直是……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
成亲愁眉苦脸地回应勾阵说:「我想他应该有自觉,父亲和伯父只是太过担心,所以有点激动。」
视线依序扫过昌浩和神将们的成亲,露出担忧的眼神说:「因为他的身体几次出现问题,都在床上躺很久,所以无论如何……」
近三年的春天,内亲王脩子回到京城 晴明也从伊势回来了。
他很久没有那样扛着重责担任出远门,时间很长,想必疲惫不堪。
回到京城后,有段时间身体时好时坏,神将们非常担心,成亲只能默默看着,因为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然而,贵族还是很仰赖刚回来的晴明,委托案堆积如山,有人请他祈祷,有人请他做护符,有人说乌鸦在以前没有筑巢的地方筑巢,请他判别吉凶,都是不必麻烦大阴阳师出马的事。
晴明却照单全收,配合身体状况,一件件解决了。
在他处理期间,委托案还是不断涌进来,就在好不容易熬过夏天时,他又病倒了。卧病在床时,贵族们的委托案还是源源不断,病好就被工作追着跑,然后又病倒休息。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冬天来临,东三条院诠子崩逝了。
原本只有贵族们的委托案,从那时起,又多了左大臣的嘱咐,要他替意志消沉的皇上驱逐心灵的疼痛与灾难的阴影。
左大臣与皇上的要求,必须忧先处理。晴明强忍身体的不适,连日进宫,果然如担心的家人所预料,他又病倒了。
晴明终于不再病倒,是在今年夏天刚过,天气变得凉爽之后。
每次年迈的父亲病倒,吉平和吉昌都担心得不得了,一再要求他推掉委托案,好好休息。
他本人却说,老躺着太无聊了,有事做可以排遣心情。
渐渐的,吉平和吉昌的担忧终于超越了极限。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埋怨爷爷不听劝的焦虑,没多久变成淡淡的愤怒。还有一个要素,使得问题更加严重。
他们虽然不是一般人类,却也说一般常见的父子,但同时又是在皇宫担任要职的官僚。一边是藏人所的阴阳师,数十年来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
一边是阴阳寮的阴阳助安倍吉平与阴阳博士安倍吉昌两兄弟,他们都是晴明的亲生儿子。
表面上,为揭竿而起的阴阳寮槓上只重用年迈的安倍晴明的皇宫贵族们。实际上是担心年迈的父亲却没办法说服父亲而大动肝火的孩子们,与不甘心动不动就被当成老人关心的顽固父亲,把皇上、殿上人和阴阳寮全部扯进来的浩大的父子战争。
「……」
昌浩屏住气息,握起了拳头。
爷爷病倒过好几次。
他都没听说,没人告诉他。
然而,的确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家人担心他,所以没有通知他,如此而已。成亲和吉平的荣升、昌亲通过考试的好消息,摆到现在才说,是为了给他惊喜,对家人来说是小小的乐趣。
但关于祖父的事,他想家人很烦恼该不该告诉他。真的、真的烦恼了很久,最后才觉定不要告诉他。
因为不管昌浩怎么说,大家都知道他非常仰慕祖父晴明。他们猜想,在家族中,昌浩可能是最害怕晴明老去的人。
嘎啦嘎啦的车轮声,响彻夜晚的京城。
发出声响的是牛车。
不是一般牛车,是没有牛在拖也能奔驰的妖车。车辕的长度,大约是一般牛车的一半。有成人男性那么高的大车轮,中间飘浮着大大的鬼脸。
妖车点燃惨白的鬼火,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前进,车轮中央的鬼脸仰望着天空。
阴霾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低垂,看不见星星、月亮。
妖车呼地吐口气,继续往前跑。
周遭只听见嘎啦嘎啦的车轮声。
每晚过了半夜,妖车就会从白天的巢穴出来,在京城徘徊。虽说是徘徊,却有固定的路线。
起点是一条戾桥。
从桥下河堤爬上来后,它会先去安倍家,确认周遭有没有异状。然后走过西洞院大路,慢慢地、慢慢地从三条大路往东走。到室町小路时,从路口往北走,放慢速度,静静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走到姉小路的路口,就静静地往西走。再从町尻小路的路口往南走,又回到三条大路。
固定路线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看当天的心情,可能在左京四处徘徊,也可能前进到右京。
偶尔遇到住在京城的小妖们,它会应它们要求,让它们坐上车棚,带着他们越过围绕京城的罗撑,去很远的地方。
今晚就是这样,妖车跟熟识的小妖们,从三条大路穿过东京极大路,去了京城外。
满地都是枯草,车子嘎啦嘎啦走在没有路的路上。
坐在车棚上的小妖,探出身子跟它聊天。
「喂,车子,今天要去哪?」
小妖的语调很开朗。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眼神柔和地笑了起来。
《这个嘛……猿鬼兄想去哪儿呢?》
「我想想。」
长着三根角,很像猴子的小妖开始思考。身体圆得像球,只有一根角的小妖从它旁边探出头说:
「那就往上游走,沿着鸭川绕一圈吧。」
坐在猿鬼另一边的三眼蜥蜴,伸出头说:
「好主意、好主意。」
「啊,这样喔?赞成!」
《独角鬼兄、龙鬼兄、猿鬼兄都这么想吗?那么……》
它原本打算像个妖怪,去很久没去的鸟边野散散步,但既然小妖们提出了要求,就以它们为优先了。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哼起歌来。
独角鬼听见,眨眨眼睛说:
「咦,车,你心情不错呢,怎么了、怎么了?」
「真的呢,第一次听见你哼歌。」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看到熟识的三只小妖那么惊讶,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稍微侧偏说:
《没什么……好事……》
在冷得连车帘都会冻结的冬末,阴沉的天空怎么样也称不上美景。要不是有小妖们在,它根本不会想走出京城外。
结束例行工作,回到戾桥下,它就开始睡觉,希望可以做梦。
今晚妖车也是打算这么做。每晚,它都会巡视宝贝主人的家,还有另一个宝贝人物住的地方。完成自己赋予自己的任务,它就感到安心,在心里做报告。
希望在梦里被召唤时,可以挺直车身,以这件事为傲。
它每天都梦想着,今晚一定会梦见那个从没做过的梦。
停下车轮的妖车,仰望天空,眨了眨眼睛。
《可是……》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只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妖车又继续往前走,坐在车棚上的小妖们改变了话题。
「从前天开始,我们变得很闲。」
「就是啊,喜欢跟我们玩的人不在了。」
「没有我们跟着,一定很无聊吧。」
《啊,所以你们才要在下沿着鸭川走?》
明白后,可怕的鬼脸友善地嘻嘻笑了起来。
小妖们从车棚边缘探出了身子。
「啊,怎么这么说呢,车。」
「你自己也很开心吧?」
「要不然,我们拜托你,你也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吧?」
的确不用它们三只开口,妖车也会毫不犹豫地直直奔向「那么远的地方」。
《当然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呢?》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鬼眼遥望着远处。
《有种很想哭、又很开心的感觉……像是某种预感。》
妖车没头没脑地说着,不是对任何人说,只是在自言自语。
小妖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今天晚上……说不定会做梦……》
妖车嘎啦嘎啦往远处奔驰。
小妖们会在天亮后睡觉。它们也会做梦。但它们知道,妖车想做的梦,不是一般的梦。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正往鸭川上游的神社奔驰。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四处张望,发现了一件事。
这一路上,到处都有树木。稀奇的是,有几棵已经枯了。
那些不都是不会枯的常绿树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小妖们心里发毛。
常绿树枯了。
处处可见的柊树,叶子都掉光了,露出枯瘦的树枝。
快要腐朽的乾扁枝干,宛如痛苦到蹲下来弯着腰。
柊树居然枯了。
驱邪除魔的柊树居然枯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只是巧合吧?因为雨下得太少。不,不对。
「快啊……车」
不知道意义,也不知道理由,猿鬼喃喃说着,独角鬼和龙鬼也重复它的话。
快啊,车,快去鸭川上游。
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可爱女孩,在前面那间神社里。
所以,快啊,要在柊树枯萎前赶到。
要在驱邪除魔的柊树枯萎前赶到。
妖车嘎啦嘎啦向前疾驰。
在灰蒙蒙的阴霾天空下,京城逐渐远去。
妖车不经意地回头看,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受到超乎想像的打击,昌浩哑然失言。
成亲边思考,边结结巴巴地说:
「昌亲认为……考虑到你的心情,最好通知你……可是,通知了你,我们也不能陪在你身边……」
更何况,还有更大的原因。
「爷爷自己也说,怕你因为他的事分心,会对不起照顾你的神祓众。」
原本表情阴郁、沉默不语的昌浩,眉毛抖动了一下。
「……什么?」
他用闪烁着厉光的眼睛瞪着哥哥,低声咒骂。
「他只是怕我分心,会对不起照顾我的神祓众?难道他都没想过,我会不会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分心受伤吗?」
大哥眨眨眼睛,缓缓移动视线说:
「啊……你看,好美的月亮。」
太假了。根本是装疯卖傻。这片阴霾的天空,哪来的美丽月亮?
昌浩气得肩膀颤抖。
刹那间,他还真的很担心呢,他后续大叫把我的时间和心情还给我……!
爷爷把阖上的扇子按在嘴上,呵呵笑着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昌浩脑海。不是他自夸,自从离开京城以来,祖父的身影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浮现呢。
他把握紧的拳头举到胸前,大声宣告:
「打倒狐狸……!事到如今,阴阳寮无聊如何都要获胜,让爷爷滚回家去!」
小怪用跨在火盆边缘的前脚搔着脸,疑惑地说:
「我怎么觉得吉昌原本的用意被扭曲了,是我想太多了吗?」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对吧?」
小怪瞥勾阵一眼,沉下了脸。
该怎么说呢?结论是昌浩跟吉平、吉昌一样,对晴明又爱又恨,再加上三年来发生的种种事,以及晴明不关心自己的事实,更助长了那种情感。
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摇头叹息。
昌浩的外表变得更精悍了,个子长高了,声音也变低沉了,性感上却还是个老么,也还是个深信晴明会永远健康,对晴明非常放心的小孙子。
神将们渐渐了解,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跟随半人半妖的晴明,将近六十年了。
对神将们而言很短暂的六十年岁月,让他们对人类的心有所了解,知道人类的生命是多么无常。
而人类这种生物,却愚蠢到令人难以相信,把这种事忘得一乾二净,要到意外降临的那一刻才会想起来。
成亲和神将们满脸无奈,注视着情绪有点火爆的昌浩。
这时候,有声音改变了整个气氛。
「哥哥、昌浩。」
吸口气转过身去不昌浩,看到二哥站在走廊望着他们的亲切笑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昌亲哥!」
昌浩站起来,昌亲也快步跑向了他。
看着外表改变很多,已经长大的弟弟,昌亲感慨万千。
「回来了啊,昌浩……」
这句话里的种种感情,昌浩全都收到了。
心中充满感动的他,露出百感交集的眼神,快哭出来似地笑着说:
「是的,我回来了。」
最后一次跟昌亲说话,是他被扣上杀人罪名遭通缉,身体与心灵都又冰又冻的寒冷冬天夜晚。
现在想起那晚的事,昌浩的心还会纠结起来,胸口发冷,呼吸困难。
是二哥和大嫂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了快崩溃的他。当时昌亲的视线还高过他,现在换他低头看昌亲了。
想起已经遗忘的成长痛,他才发觉成长痛已经跟那晚帮他逃走的昌亲的身影相连结了。
昌亲看着比自己高的弟弟,温和地笑着说:
「果不其然。」
「咦?」
「你长大了呢,昌浩。」
自己最后说的话重现脑海。
——再见了,下次再见面时,我们的视线高度应该更靠近了。
昌浩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表情更是变得又哭又笑。
昌亲不停地点着头。
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他抱起来了。但无所谓,可以这样安然地再见到他,看过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够了。
失去后换来的东西,就是这么珍贵。
「往这里走时,我一直听到你的声音,跟父亲很像呢。」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昌浩擦拭着哭红的眼睛,昌亲细眯着眼睛对他说:
「呃,你说话再稳重点,可能就会听错了。」
「唔……」
昌亲无心的一句话,让昌浩不知道该怎么接,闭上了嘴巴。
成亲和小怪、勾阵都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昌亲,疑惑地偏起了头。
「怎么了?哥哥、腾蛇、勾阵……」
成亲他们顾不得满头雾水的昌亲,一直笑到一波结束为止。脸色很难看的昌浩,无言地垂下了肩膀。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过半夜,昌浩就溜出了家门。很久没这么做了。
「嗯?没想到刚回京城就做这种事……」
小怪臭着脸,昌浩也臭着脸对它说:
「不最先去向衪报告我们回来了,一定会惹衪生气吧?」
「也是啦。」
小怪也打从心底赞同这句话,毕竟对方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天津神。
无论尽多少礼数,都不会嫌太多。
「不过,你要自己走去吗?很远呢。」
坐在肩上的小怪问,昌浩嗯地点点头说:
「我想试着计算自己走去要花多少时间,如果太花时间,再叫它来就行了。」
但昌浩还没有告诉妖车他回来了。
跟成亲他们聊得太起劲,很晚才回家,所以没见到戾桥下的牛车,可能是夜间去散步了。
他白天顺道回过家,但换好衣服就去了阴阳寮,没时间跟妖车打招呼。
出了京城,走在刮着风的黑漆漆路上,昌浩对自己施加了夜间也看得一清二楚的暗视术。在没有星星、月亮的暗夜,只要使用这个法术,就能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幸好没有积雪,我不太想走在积雪的山路上。」
想起播磨山中的大雪,昌浩眉间挤出了更深的皱纹。
他遥望远处,思念地回想着往事。
美丽但冷得令人恐惧的纯白大雪,淹没了所有一切。
在随便一个闪失,不,即使没有闪失也可能遇难的雪烟中,与夕雾和神祓众的指导者切磋时,他差点死掉。
从堆满软雪的斜坡滑下来,被雪埋住时,他也差点死掉。
河川被积雪掩盖,他不小心踩破,掉进冻死人也不稀奇的冷水里时,他也差点死掉。
被白夜般的暴风雪侵袭,冷得几乎睡着时,也差点死掉。
无论哪座冬天的雪山,都有「啊,差点死掉」的回忆做陪衬,数量多到算不清楚。播磨的生活真的很充实,每天都是波涛汹涌,与死神比邻。
没办法,因为昌浩太急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应该会想请他们手下留情。不过,即使时间够长,他们也大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因为对神祓众来说,抱定「我可不想死」的决心,是修行的基本。
所以萤才能锻鍊到那么强劲,昌浩由衷地尊敬她。
为了避免伤到脚,昌浩放松肌肉,让身体变得柔软 ,再调整好呼吸,在黑暗中起跑。
目的地是守护京城北方的贵船山。他回来的事,必须先去通报坐镇在那座灵山的银白龙神。
全力疾驰的昌浩,最后还是跑累了,停下来。
贵船实在太远了。
「还有多远呢……」
仰望的天空阴霾沉郁,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却有白色星星飞逝而过。
昌浩把两手贴在嘴边大叫:
「喂喂--!」
震耳欲聋的声音划破天际,飞逝而过的星星盘旋降落。
貌似是星星的东西是天狗,他们会以星星的模样在夜空翱翔。
「哟,这不是昌浩吗?」
惊讶的声音来自熟识的天狗飒峰。
翩然降落的飒峰,肩上带着一只小乌鸦。
那只乌鸦歪着头,眨眨眼说:
「啊,是昌浩,长大了,所以没认出来。」 昌浩记得这只小乌鸦的声音,他不停点着头说人类长得好快啊。
「你是疾风?」
「对。」小乌鸦开心地笑起来。「我们刚才去了实经那里,我是坐在飒峰背上,一起从天空飞来的呢。」
昌浩瞪大了眼睛。飒峰得意地挺起胸膛告诉昌浩,他替疾风穿上了天狗的衣服,以免疾风被冻坏了。
三年不见的爱宕总领天狗的儿子,跟以前相比,说话像个少年了。
实经是藤原行成的儿子,因为某些机缘,与天狗的下任总领接触了。
疾风都是以小乌鸦的模样,出现在实经面前。实经恐怕会深信,今晚的事也是梦。
「这样啊……」
昌浩觉得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挤出了笑客。对他来说,天狗是好朋友,他们之间可以筑起跨越种族的友谊。但他不知道身为普通人的实经,会不会有跟他同样的想法。
飒峰察觉昌浩在想什么,在面具下笑着说:
「不用担心啦,昌浩。以人类来说,实经算是非常聪明,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们没有敌意。」
然后,将来就会跟疾风产生跨越种族的友谊。这是飒峰的心愿,但还是有几个天狗,对人类这种生物不怀好意,所以短期内心愿恐怕不可能实现。
飒峰并不急,因为有昌浩在,实经也还小,时间还很多。他深信时间这颗万灵丹,可以疗愈天狗的心。
停在飒峰肩上的疾风,忽然沮丧地垂下了头。
「我想带山茶花的树枝回去给父亲,可是……」
天狗们居住的异境之地爱宕乡没有花。可以把人界的花带回去,但不论种树、种花都不能生根发芽,大多会枯死。
成为总领天狗,就不能自由出入爱宕乡了。因为乡里有天狗祭拜的国津神、猿田彦大神交付的东西,守护那个东西是总领天狗飓风的使命。
比较可以在人界与异境之间自由往来的疾风,每次都会带小礼物回来给飓风。他原本期待,以前发现的雄伟的山茶花树会开花,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居然不见了。
失望的疾风说完后,飒峰又帮他做了补充说明。
「在那附近混的小妖们说,那棵树几天前突然枯萎,人类认为不吉利,就把那棵树连银拔起来了。」
「山茶花树突然枯萎了?」
昌浩歪着头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听过类似的事。
他想起种在播磨菅生乡草庵门口的柊树,也是突然失去了生气。
飒峰叹口气应和他,又接着说:
「我想那就找其他树木吧,没想到椿树、梅花树也都没开花,甚至快枯萎了。带那种树枝回去,也活不了几天。」
小乌鸦沮丧地说这次就不带礼物回去了。
昌浩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
「是京城的哪些地方?」
「我也说不清楚是哪些地方,到处都看得到相同的景象。至於疾风大人想着带回去的山茶花树,是在那边。」
天狗指的地方是京城的某个角落,有连成线的橙色光点散布各处。
昌浩张大了眼睛,心想那不是皇宫吗?
「人类好像把那栋建筑物称为寝宫,那里种了很多树木,比京城到处看节省很多时间。」
天狗说得很轻松,昌浩却觉得头很痛。怎么偏偏去了寝宫呢?那里是国家中枢,皇上所在处,可以让天狗随随便便闯入吗?
飒峰和疾风都没有敌意,所以阴阳寮的人可能都没有发现,可是有晴明在还发生这种事,问题就大了吧?
想到这里,他猛然觉醒。
振作点啊,安倍昌浩。怎么可以在刹那间寄望爷爷呢?爷爷安倍晴明是阴阳寮不共戴天的敌人啊。
小怪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颇有感触地对他说:
「对,对,振作点,昌浩,晴明是敌人。为了阴阳寮的威信,你非击败晴明不可。」
小怪的台词,光听措词好像很壮烈,语气却完全不是那回事。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听起来就像拿着随便拼凑起来的文章照本宣科。
昌浩狠狠瞪踏它,它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后脚猛搔着脖子。
「怎么了?好讨厌的眼神喔,我只是替你说出你该说的话而已。」
「是没错啦。」
怎样都不能释怀的昌浩,脸上清楚写踏不满两个字。飒峰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面具下皱起了眉头。
「昌浩,安倍晴明怎么会变成你的敌人呢?他不是你祖父吗?」
「一言难尽,人类社会太复杂了。」
「哦,我是不太清楚啦,辛苦你了。」
飒峰点点头,把视线转向东方。
「说到辛苦,天津神的后裔也很辛苦。」
昌浩转过头,看到他把手指向稀稀落落点着灯的地方。
「你看那里,不是有间神社吗?年幼的公主为了祈祷父亲的病赶快好起来,寒冬也在河里沐浴净身呢。」
听说在那间神社闭关了三天三夜,今天晚上才结果祈祷,启程回家了。
小妖们议论纷纷,说祈祷结束的时间太晚,可能要找地方过夜。
停在飒峰肩上的小乌鸦,忧心地偏起了头。
「咦?那一带最有不好的气沉淀呢。」疾风用翅膀托着脸说:「我记得沿途的柊树都枯萎了吧?我听父亲说,驱邪除魔的东西,很可能反而变成引来妖魔风怪的东西,她不会有危险吗?」
小怪眨眨眼,暼了昌浩一眼。昌浩注视着神社的方位,脸色紧绷。
小怪哎呀呀地兴叹,耸起肩,甩了甩尾巴说:
「喂,勾阵。」
隐形的勾阵静悄悄地现身。
「我去贵船,你跟昌浩去神社……」
小怪的话还没说完,昌浩已经冲出去了。
天狗呆呆地目送昌浩离去,小怪叹口气向他道歉说:
「对不起,飒峰、疾风,他实在太急了。」
「嗯,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应该是有大事吧,那就没办法了。」
天狗了解昌浩的性格,所以没有对昌浩的失礼感到生气,也没有深入追问原因。他们昌浩这么急,自然有他的道理。
「请转告总领,我们改天会再去爱宕拜访。」
「知道了,变形怪大人、勾阵大人,告辞了。」
飒峰带着疾风飞上天空,转眼间化成火球扬长而去。
勾阵对小怪点个头,咻地隐形了。
小怪感觉神气瞬间远离,叹口气,蹬地跃起,赶往应该已经知道所有事的贵船祭神所在的后殿。
◇    ◇    ◇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
妖车在黑暗中嘎啦嘎啦奔驰。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心情莫名浮躁的妖车,往前奔驰。
◇    ◇    ◇
为了兼顾「方违*」而投宿的古寺,似乎很久没人住了,空气沉滞浑浊。
「公主,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太好吧……」
一个轿夫脸色发白地说。
庭院的树木都枯萎了,掉落的叶子随风飘舞,发出阴森森的声响。
从轿子下来的女孩,看到颓圮的门与土墙,只是皱个眉峄摇头,就默默走进去了。
人数不多的随从、侍女拿她没辙,赶紧跟着进去。
她带这么少人来,是为了尽快赶回京城。
侍从们先进去寺内,确定没有危险后,侍女们赶紧把堆满灰尘的佛堂打扫乾净、整理好。
完成这些工作,才请内亲王脩子进入佛堂。
经诏随从与侍女们粗略打理诏的停堂,比想像中舒适。
老旧的榻榻米有点脏,侍女们铺了外褂,让脩子坐在外褂上。脩子觉得她们不必那么做,可是不想增添她们的困扰,所以什么也没说。
其实脩子也知道,最好是在神社待到天亮。但她就是心急,想尽早回到自己在京城的住处。
随从们在其他地方吃简单的晚餐,脩子前面也摆着糯米饭团,但她没食欲,碰也没碰。
她叹口气,喝了一口倒在木制容器里的白开水。
只能防风的佛堂,似乎比她的体感温度还冷,刚刚还冒着蒸汽的白开水已经变温了。
人数越多,要做的准备越多,就会花更多时间。
这次来贺茂社,是为了做私人的祈祷,所以她不想劳师动众。
她又叹口气,在膝上托着腮帮子。
「我只想要云居她们陪我来啊……」
随从真的只要有她们就够了。这样的话,就不用在这种地方诏夜,现在已经回到她在京城的住处竹三条宫了。
然而,以前服侍母亲、现在服侍脩子的资深侍女命妇*,坚持不可以那样,安排了她自认为必要的人数。
而且没有包括云居。因为命妇不喜欢云居,所以把她排除在外。
脩子并不讨厌命妇,但命妇太崇拜母亲,会下意识地把那种崇拜也硬塞给她。对母亲的思念,脩子绝不输给任何人,但命妇表现出来的情感,跟她内心的情感又不太一样,所以很多时候无法沟通。
如果可以乾脆地讨厌她就好办多了,但即使这样,脩子还是喜欢她。因为脩子清楚知道,她打从心底尊敬母亲,直到现在都敬爱母亲。
为了御寒,脩子穿上缝有模花的衣服,走到环绕佛堂的外廊。
古寺鞋小,庭院却很大。不诏,已经荒废,杂草丛生。枯萎倾倒的茶色杂草乱七八糟,不堪入目。
放任成长,没经过修剪的庭院树木也一样杂乱。原来把庭院丢着不管,可以荒废到这种程度呢,脩子有种另类的感动。
忽然,她发现外廊附近有棵枯萎的树。
她蹲下来,伸手去摸树枝。一碰到树枝的前端,失去水分的乾枯树枝就啪叽一声断裂了。
掉在树根下的叶子很眼熟,形状具有锯齿般的特徵,是柊树的叶子。还残留着些许绿色的叶子,大量掉落在树下。
彷佛刚才还长满了茂密青翠的绿叶。
脩子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柊树不是常绿树吗?」
喃喃说着的脩子,听见背后有人对她说:
「公主,你在这里啊?」
脩子蹲着越肩往后看。
「藤花。」
拿着蜡烛走向脩子的侍女,三年前春天从伊势回到京城后,就一直在脩子身旁服侍她。
这名侍女是安倍家的亲戚。脩子要去伊势时,皇上认为有个年纪比较相近的女孩陪伴,可以抚慰她的心灵,所以这名侍女原本只是应皇上的要求,陪她去伊势而已。
说是安倍家的亲戚,仔细问才知道是晴明妻子那边的远亲。晴明曾笑着说她是橘家的后裔,往上追溯,说不定跟公主也有关系呢。
脩子深信,一定有关系。因为现在的藤花,不论身材或面貌都像极了已故的母亲。
长得这么像,为什么那么崇拜母亲的命妇没有发现呢?脩子觉得很奇怪。可能是命妇真的、真的太崇拜母亲,认定这世上长得像母亲的女性,只有已故的阿姨们以及脩子和媄子。
记得云居说过,人太过相信自己,看得见的东西也会看不见。这应该是原因之一吧。
事实上,脩子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现藤花长得像母亲。
「夜风对身体不好,快进去吧。」
藤花用蜡烛照亮脚上,也在脩子旁边蹲下来。
「你在看什么……?」
脩子默默指着枯萎的柊树。藤花讶异地歪起头,跟刚才的脩子一样,触摸乾枯的树枝。
光碰触,树枝就啪叽一声折断了。
随后响起的微弱声响,是折断的树枝掉落在树下大量落叶上的声音。咔唦的声响很快就听不见了。
「公主,该就寝了。」
又被催促的脩子站起来时,听见了什么声音。
咔唦。
脩子眨了眨眼睛。听见的声音似有似无,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咔唦。咔唦。
不是树枝掉落的声音,是来自外廊底下的乾涩声响。
咔唦。咔唦。咔唦。咔唦。--嘎唦。
是来自外廊木板下方的声响。
嘎唦。嘎唦。嘎唦。嘎哩。嘎哩。嘎哩。嘎哩。
震动的感觉传到木板、脚底。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刨土,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削木板。
心在胦口扑通扑通狂跳得好吵,恍如大鼓在耳边敲打。呼吸好急促,手脚却异常冰冷。
脩子知道不是因为天气太冷。
嘎哩。嘎哩。嘎哩。嘎哩--铛。
「……!」
大惊失色的藤花,无言地伸出手,抓住了脩子的手臂。她的手很细,把脩子拉过来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铛。铛。铛。铛。
脩子刚才站立的地方的外廊木板被戳破,木板碎片到处乱飞。
「唔……!」
紧紧抓着藤花的脩子,猛然往后退。
嘎啦嘎啦奔驰的妖车,觉得不对劲,车帘震动起来。
树木不断枯萎。
坐在车棚上的小妖们倒抽了一口气。
种在路旁的柊树,逐渐变色,叶子啪啦啪啦掉落,树干啪叽啪叽折断倾倒。
渐渐地,可以看到蠕动的黑影在掉落的叶子、树枝下跳跃。
每跳跃一下,黑影就往外扩张。柊树的树根碰到黑影,就急速失去生气、叶子掉落、树枝折断,令人难以相信刚才还葱郁茂盛。
被那么震撼的景象吓得哑然失言的小妖们,看到妖车扬起前后车帘,像是在激励自己,也赶紧振作起来。
猛然回神才发现,跳跃的黑影是从很重要、很重要的那个女孩所在的神社扩散出来的。
「车,快啊!」
小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妖车间不容发地回应它们:
《不用你们说!》
这时候,它有个感觉。
边跳跃边蠕动的黑影散发出恐怖的气息,在某种地方卷起了浓得可怕的漩涡。它感觉有个人,正如疾风般往那里奔驰。
妖车不由得停下车轮。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只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为什么呢?
它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它的眼角发热,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无法控制。
「车!你在干什么啦!」
「不要停下来啊,笨蛋!」
「为什么突然……车?」
气冲冲地静出身子的小妖们,看到从鬼眼流
出来的滂沱眼泪,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妖车强忍住泪水,啪唦摇晃前后车帘,然后像从被拉紧的弓弦射出来的弓箭般,全力往前冲刺。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不知道,不知道。
然而,这颗心知道,非赶去那个地方不可。
到了那个地方,一定可以看到连做梦都会梦到的景象。
小怪的阴阳讲座(注释)
方违:外出时,若目的地在犯冲的方位,可先往其他吉术的方位走,住一晚,再绕回原来的目的地。
命妇:中级官位的侍女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唔——!」
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是不成声的尖叫声。
手上的蜡烛被撞飞,不知道掉在哪哩,火光熄灭了。
抱着脩子的藤花,早已习惯被称为藤花,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想起被称为藤花以外的日子。
木板被凿穿,碎木片飞散。黑影从那个洞跳出来,摇来晃去的模样,很像在水底摇荡的水草。
周围的树木应声溃烂。黑影不断扩大,掩没那些树,夺走了它们的生气。
随从也跟她们一样受到攻击,尖叫声此起彼落。
黑影蔓延开来,藤花感觉在她怀里的脩子吓得屏住了气息。
她必须保护脩子;她必须站起来;她必须逃跑。
心剧烈跳动着,脚动弹不得。不但不能动,全身还逐渐虚脱。
她觉得奇怪,低头一看,脚踝在不知不觉中被黑影缠住了。
腰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滑落。黑影从背脊直直往上爬到脖子,她觉得头脑发晕。
视野开始摇晃、被压扁。只要闭上眼睛,这一切就结束了。
突然,橙色世界与黑夜重迭了,那是黄昏——逢魔时刻——的世界。
心狂跳不已。倘若,这是人生的终点,那么,她还想再见某人一面。
「嘛……!」 (注:「昌浩」的日语读音:ma sa hi ro)
就在嘴巴念出那个名字时,眼前亮起了金色的五芒星。
「禁!」
破风响起的叫声,伴随着横向挥扫的刀印,斩断了黑影。
妖气漩涡剧烈震荡,像巨大的球般膨胀起来。刮起强风,枯叶飞扬,把沙土往上卷。吸光所有生气的黑影,疯狂地舞动,就快掩没了整座古寺。
档在眼前的瘦长身躯,高高举起了双手的武器。就在挥下武器的同时,神气爆开了。
剧烈的爆炸贯穿了妖怪。如飞沫般四溅的妖怪碎片漫天乱舞,从中琅琅响起了陌生的强劲声音。
「南无马库桑达曼、显达马卡洛夏达、塔拉塔坎!」
藤花拼命抬起使不上力的头,定睛注视。
挡在她们与妖怪之间的高挑身影,有着宽阔的背部。
「你是谁……?」
嘶哑的询问声,被狂风吹散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高举的刀印挥下来,庞大的灵力化为光刃,砍裂了还在苟延残喘的妖气漩涡。
蠕动的黑影被光刃与灵力攻击,又被致命的神气炸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场恢复寂静。
风戛然而止,只剩下寒气与夜气的沉重感。
快断裂的柱子勉强支撑著快倒塌的佛堂、外廊残破不堪、庭院的枯树与树木被吹光成为空地。脩子奋力从藤花怀里爬出来,茫然地看著这一切。
「公主,有没有受伤?」
听见近在咫尺的声音,脩子缓缓抬起了视线。
金色五芒星的残留光点,如雪片般飞舞,照亮了单脚跪下说话的人。
脩子眨了眨眼睛。她觉得很眼熟,很像她认识的某个人。
「阴阳师……」
听见脩子的嘟嚷声,那个人像孩子般,天真地笑了起来。
「是的,幸好赶上了。」
精神松懈,全身就虚脱,幸好有双手背后撑住了差点倒下的脩子。
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就听见嘶哑颤抖的叫唤声。
「……昌……浩……?」
脩子听见了。
被叫唤的他,瞬间露出快哭出来的眼神,但很快消抹了。
他温柔地笑起来,温柔道有些悲戚。(某夜插个话:我总觉得他们两人好悲哀,有人跟我相同意见吗?真希望脩子可以当中间人,依她那麼聪明,她绝对看得出来的。)
「彰……藤花。」
脩子觉得他似乎吞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又重新说起。
回头看藤花的脩子,看到透明的泪珠从她张大的眼睛滑落下来,觉得她那样好美,美得无法形容。
昌浩看著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的藤花,又说了一次:
「幸好赶上了,太好了……太好了。」
可以保护你,太好了。
「……!」
说不出话来的藤花,哭著要把手伸向他。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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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这时候,全力奔驰的妖车冲进来,把紧抓著车棚的小妖们用力甩了出去。
「小公主——!」
「藤花——!」
「你们没事吧?」
向瞄准了目标似的,正好摔进昌浩与脩子、藤花之间三只小妖,东摇西晃地站起来。(某夜:你们进场的时间也算得太准了吧!人家很期待后续发展耶!错过这次,更待何时?)
「唔,妖车那小子干嘛……」
要抱怨妖车干嘛横冲直撞的猿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独角鬼眨眨眼,爬上昌浩单脚跪下的那只脚。
龙鬼在他四周骨碌骨碌绕圈子,再跳到他背上,从头顶看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小妖们才目光闪烁地大叫起来。
「昌浩……!」
泪眼汪汪的猿鬼扑上来,昌浩抱住它说:「好啦、好啦。」边安抚抓著他的手臂呜呜哭泣的独角鬼、攀在他头上哭个不停的龙鬼,边苦笑起来。
泪水滂沱的脸扭成一团的妖车,在他们背后哭的抽抽搭搭。
《主、主、主人!》
脩子好奇地看著被小妖们缠住的昌浩,忽然发现有位瘦瘦的女性蹲在她们旁边,支撑著藤花。她有人类的外表,但耳朵形状不一样,是尖的。而且,穿著打扮也很奇特。
脩子认识这样的人们,所以很快就断定这位女性一定是自己人。
「……」
被撑住的藤花,默默注视著那位女性,然后再也忍不住似的,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这时候有声音传入了耳里。
「已经没事啦,藤花。」
藤花掩著脸,不停点著头。
比记忆中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像陌生人的声音。
然而,那确实是思念的昌浩的语调。
尽管带点精悍的面貌、宽阔的背影、较高的视线,都跟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但他确实是彼此都还小时,曾许下约定要保护她的那个人。
◇ ◇ ◇
竹三条宫是三年前过世的皇后定子,度过最后人生的宫殿。
她辞世后,这座宫殿就被送给了内亲王脩子。
父亲皇上强烈希望能把她留在身边,她却一个人住进了这座宫殿,把敦康和媄子托给了中宫。
中宫彰子再三劝说脩子,一起住进飞香舍,但幼小的内亲王坚持不肯。
这座宫殿到处都有母亲活过的回忆,脩子希望活在这些回忆里。
藤花听著鸟鸣声,缓缓张开了眼睛。
已经到非起床不可的时间了。她必须赶快梳洗打扮,准备好用具,叫主人脩子起床。
藤花被安排到的房间,在西对屋的一角,以平均来说,比其她侍女的房间大一些。侍女云居的房间也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住在西对屋,其他侍女和杂役的生活起居,都在别栋建筑物。
在使用帷幔、屏风做出隔间的主屋中,也是西对屋离脩子的最近。
梳洗打扮完后,藤花走出了房间。
冬天的早晨冷彻骨髓,吐出来的气都是白的。她对著很快就变冰冷的手指哈气,边取暖边抬头看天空。
淡淡的天空没有半朵云彩。
五天前,悄悄去茂贺斋院祈祷的内亲王脩子,在为了兼顾「方违」而投宿的古寺,遭妖怪攻击,幸好阴阳师及时赶到,才能平安回到竹三条宫。
那天晚上击退妖怪后,阴阳师安倍昌浩交代脩子和随从们,尽快离开因打斗而损毁的古寺。
侍女和随从们虽然害怕得全身发抖,但还是觉得比待在那里好多了。他们拿者火把摸黑赶路,在天亮前到达了宫殿。昌浩在门口跟他们道别了。
他们从那天起进入了三天的斋戒。
脩子不希望去茂贺斋院的事被公开,所以被妖怪袭击而触秽的人们,由私下召进宫殿的阴阳博士,替他们顺利进行了净身仪式。
从渡殿进入主屋寝殿的木门被悄悄拉开了。值夜班的侍女云居端坐在屏风后面,视线与藤花一交接,便沉静地笑了起来。
藤花向她行个礼,在脩子床前跪了下来。
「公主,该起床了。」
藤花隔著床帐叫唤,没多久就有了回应。
睡眼惺忪的脩子,掀起床帐,用手背揉著眼睛。
「早啊,藤花。」
脩子边说边打哈欠,藤花微笑著向她低头行礼。
又是一天的开始,但今天有件不一样的事。
她要出席年底、年初的宫中活动,所以要去阔别已久的皇宫。
洗完脸、换好衣服的脩子,摆出一张苦瓜脸。
「好无聊。」
「啊……?」
拿著梳子替脩子梳头发的藤花,不由得停下了手。
快九岁的脩子,头发留到腰间了。乌黑、亮丽、发量多又笔直,非常漂亮。
「我很高兴可以见到父亲,可是命妇说不能带藤花跟云居去。我跟她说过,起码让我带云居去嘛。」
脩子鼓起双颊,吊起了眉毛。
「命妇为什麼那麼讨厌云居呢?」
正在她们附近替脩子准备入宫衣服的云居,盈盈笑著说:
「没办法,她觉得我来历不明。」
「因为我有时候会叫你风音吗?」
扭头这麼说的脩子,担心地沉下了脸。
「我想应该不是那样,公主不用担心,没事啦。」
云居是假名,真名是风音。
命妇讨厌自己的理由,风音大致猜得到。有其他人在场时,她会表现出恭恭敬敬的样子服侍脩子,但命妇看得出来,她得恭敬只是表面而已。
命妇无法原谅这样的她。对只做表面功夫,绝不让人知道她内心在想什麼的风音,命妇总是提高警觉防备。可能的话,她一定很想把风音跟脩子分开。
风音会那样对待皇上的直系血脉脩子,那是因为她自己是神的女儿,身上留著神的血液。
在出云国伊赋夜坂,隔开现世与黄泉的大磐石,就是风音的父亲道反大神。
脩子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在这个国家,事地位最崇高的皇上的女儿,但是在神的女儿风音眼中,就跟远亲一样。
神的后裔与神的女儿,哪个比较尊贵,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同。
对脩子来说,风音是什麼出身,没有多大意义。风音就是保护脩子的人,没有其他身分。
想得到权力的人的种种意图,以及那之外的魔手,随时都觊觎著脩子和皇上的血统。在这样的处境中,对脩子来说,风音是很可靠的人。
藤花对脩子也非常重要,只是意义又跟风音不同。
决定从伊势回京城时,脩子很沮丧。藤花是脩子要去伊势时,皇上担心她会寂寞,特别招来陪她的女孩,并不是自愿来服侍她的。
回京城后,藤花就会回安倍家,再也见不到面了。
脩子决得很伤心、很寂寞,可是不想说任性的话让藤花困扰,就隐瞒了这样的心情。
回京城的日子决定时,脩子写信给父皇,说她要回竹三条宫,不回皇宫了。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担心她的斋宫恭子公主和晴明。
决定后,藤花竟然对她说,希望回京城后也能当侍女服侍她。
脩子答应了,但她命令藤花,不论谁怎麼说都不能入宫、不能去可能会见到皇上的地方、不能见殿上人。
藤花和想不透为什麼的晴明,都非常惊讶,但脩子就是坚持不肯让步。
因为藤花长得很像脩子的母亲定子,所以脩子怕父亲见到藤花会一见钟情。殿上人见到藤花,也可能发现藤花长得很像定子,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入宫就更不用说了。
脩子非常清楚,父亲很爱母亲。母亲过世后,听说父亲爱上很爱母亲的阿姨,她的心情沉重得难以言喻。
知道阿姨怀孕时,脩子心中暗想,一开始就那样命令藤花是对的。
其实,每次入宫时,她都很希望藤花陪她去,她绝对不讨厌命妇,但宫里的悲伤记忆比较多,已经够难过了,服侍过母亲的命妇,又老是怀念地说起以前的事,只会让她更难受。
脩子在藤花身上看到了定子的身影,所以,她怕藤花被父亲抢走。(结成:那中宫彰子(章子)呢,她可是和彰子长得很像啊!不知现在一不一样,不过如果见到中宫彰子,脩子可能会……)
「公主,该准备出发了。」
命妇与其他侍女来了。藤花收起梳子和镜子,向云居行个礼退下了。命妇等她走后,在脩子前面跪坐下来。
「公主,以后请不要再微服私行去贺茂的斋院了。」
脩子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心想果然来了,她就知道会被唠叨。
「我是去向神祈祷,让父亲赶快好起来,斋王也很欢迎我呢。」
「公主再遇到前几天那麼可怕的事,命妇我的心脏可会受不了。」
原本准备了很多话反驳的脩子,看到命妇那麼真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心吧……」
她撇开视线,只挤出了这句话。
命妇吊起眉梢说:
「我怎麼可能放心呢。」
「真的,因为阴阳师……」
说到这里,脩子眨眨眼睛,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命妇满脸疑惑,盯著眼睛闪闪发亮的脩子。
脩子又对她说了一次:
「放心吧,不会再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了,一定不会。」
载著脩子的轿子出发后,竹三条宫顿时安静下来。
应该是侍女和随从走了一半的关系,但原因好像又不只那样。
年幼的脩子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主人不在的宅院,飘荡著欠缺什麼的空虚感。每次她进宫不在时,藤花就会这麼觉得。
藤花的工作是照顾脩子的生活起居,所以脩子不在,她就没事可做。这种时候,大多的侍女会回老家,但藤花不能这麼做。
云居也是,但她有她的事要做,所以有空时,她经常不见人影。
入夜后,小妖们可能会来玩。在那之前先看看书吧,还有偶尔让房间通通风。
她这麼想,拉开了房间的窗板,再把竹帘放下来,稍微减弱吹进来的风。
然后把屏风排起来挡风,把炭放进火盆里烤火取暖。拉开窗板后,透过竹帘照进来的阳光很舒服。
漫不经心眺望著庭院的藤花,看到那里有人影,瞪大了眼睛。
「昌浩……」
穿著直衣、带著乌纱帽,四处张望的年轻人,正向这里走来。看起来不像是没有目的地随便走,而是不知道该怎麼走。他的肩膀上,有只令人怀念的白色异形。
藤花觉得好像隔著竹帘,跟他四目交会了,脸忽然红了起来,心开始狂跳起来。她不由得别开视线,用袖子捂住了嘴巴。
「我……我是怎麼了……」(某夜:孩子,你就是爱上他了,不用怀疑!)
五天前重逢时,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泪水流个不停,不知如何是好。
回竹三条宫的路上,她跟脩子一起坐在轿子里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著送她们到门前的昌浩离去。
心情稳定下来后,她很后悔没有跟昌浩说话。
想在下次重逢时告诉他的事很多。明明有说不完的话,却什麼都没说。
回家后,看到跟阴阳博士安倍成亲一起来的昌浩,藤花不知道为什麼不敢从屏风后面出来,也不敢跟他说话。(某夜:某某公主害羞了喔~呵呵)
净身仪式结束后,成亲和昌浩跟命妇、总管闲聊了一会儿。风音劝她去跟昌浩说说话,她也很想去,却口是心非地说命妇交代她做了一些事,退回了房间。就这样,错过了去寝殿的机会。正苦恼著该怎麼办时,就听到其他侍女说昌浩他们已经离开了。(某夜:不把握机会可不行啊!!那位天然呆是不太可能查觉你的心意的,只能由你先踏出第一步,否则不可能会有未来啊!!(虽然本来就不可能会有了吧……) 结成:我倒希望 昌彰 能在一起,绝对有人同意的)
听说昌浩走了,藤花沮丧到不知所措,唯一的救赎是,风音看到她那麼消沉,对她说昌浩有留言改天会再来。
「……」
藤花摸著竹帘,看著在庭院里东张西望的昌浩。坐在肩上的小怪,敏捷地跳了下来,摇著尾巴抬起头,不知道在跟昌浩说什麼。昌浩边回应它,边把视线转向了这边。
藤花的心震荡起来。她想起以前,看过好几次的光景。
然而,她却怎麼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招呼他们。出声招呼他们,他们一定会同时转过身来,叫唤自己的名子,然后向她跑过来。
就像以前一样。(某夜:每次看到这里我都有种很悲伤的感觉……)
或许是她的大脑知道那是昌浩,但身材、面貌都跟她记忆中不一样,所以让她有些退缩吧?

昌浩手上抱著几根树枝,上面长满青翠绿叶。藤花定睛仔细看,发现叶子的边缘是锯齿状。
「柊树……?」
她这麼喃喃自语,就看到昌浩停下脚步,缓缓望向了她这边。
在感觉四目交会的瞬间,她的心狂跳起来,无法呼吸。
疑惑地偏起头的昌浩,不太有自信地开口说:
「在那里的是藤花吗?」
那个声音低沉又陌生。说话的语调没变,听起来的感觉却不一样,使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啊……」
她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该说什麼。为什麼会这麼慌张呢?这样下去,昌浩会觉得她很奇怪,可是要说什麼呢?再不赶快回话,昌浩会以为认错人,就那样离开了。(某夜:孩子,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吗?(笑))
她越想就越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认错人……」
昌浩正要道歉时,在他脚下的小怪半眯起眼睛,晃晃耳朵说:
「不,你没认错。喂,藤花!」
看到小怪用后脚站起来,对著自己啪哒啪哒挥手,藤花哑然失笑。这麼一笑,终於可以顺畅地呼吸了。
「小怪……昌浩。」
昌浩松口气,往她这边走过来。
藤花觉的他看起来好耀眼,应该是因为以冬天来说太过强烈的阳光吧。
但她还是认为自己大有问题。
为什麼叫唤小怪那麼自然,叫唤昌浩却需要一点勇气呢?
竹三条宫庭院里的柊树也开始枯萎了。
昌浩上次来这座宫殿时,发现这种情形,为了以防万一,就带来了全新的柊树树枝。
他知道有风音在这里,没必要这麼做,可是又觉得有总比没有好。
他带著足够放在脩子附近和藤花那里的树枝来拜访,才发现宅院里的侍女随从人数只剩一半。留下来的侍女都忙著做自己的事,他不能请她们带路,只好取得她们的许可,自己走进庭院。
除了柊树外,他也想确认其他树木的状况。
昌浩知道脩子入宫不在家,但藤花在家,所以查觉视线时,就认为是她。
她从三年前的春天,就在这座宫殿当侍女服侍脩子,这件事昌浩也知道。
是从她的来信知道的。理由是想陪再失去母亲的脩子身旁,很像她的为人。
后来昌浩才听神将们说,其实她决定那麼做,还有其他理由。
由於某些因素,藤花被寄放在安倍家。事实上,她的名字不是藤花。起初是成亲为了隐瞒她的真名,替她取的临时名字,却不知不觉传开了。
知道她真实身分的安倍家的人,决定把那个假名当成真名。
从伊势回到京城后,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真名。
「公主进宫了,这些就先放在藤花这里吧,可以驱邪除魔。」
取得许可,走上外廊的昌浩,把柊树树枝拿给竹帘后的藤花看。
「嗯,也可以分给其他侍女吗?」
经历过那个恐怖夜晚的侍女和随从们,拿到驱邪除魔的柊树树枝,一定会很开心也很安心。
「当然可以。啊,既然这样,我应该多带一点来。」
昌浩泰然自若地笑著说改天再带来。然后,会了慎重起见,他先确认四周有没有其他人才开口问:
「听说你在茂贺的斋院待了三天?」
「是啊,陪公主去的。」
藤花猜到担心的昌浩想说什麼,眯起眼睛,把手伸进了衣襟里。
「这是云居借我的。她要我随身携带,说可以维持七天。」
放在她手上的是绑著皮带的红玛瑙勾玉。
昌浩眨眨眼睛,注视著勾玉。因为隔著竹联,有点看不清楚。
藤花把竹帘稍微拉起来,让皱著眉头念念有词得昌浩看清楚。
「可以借我一下吗?」
昌浩从她手中拿起勾玉。
藤花身上被埋入诅咒。只要有阴阳师在她身旁,封锁诅咒,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封锁的力量一消失,诅咒就会爆发,让她非常痛苦,不久后还会祸及周遭人。
竹三条宫没有阴阳师,但有风音在。
藤花希望能服侍脩子时,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封锁诅咒。风音听说这件事,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藤花才能住进竹三条宫。若没有风音,藤花现在就不可能待在这里。
除了安倍家的阴阳师与风音外,知道她被下诅咒的人,只有她的父亲。(某夜:啊,不是说要让她的母亲知道?)
「……」
注视著勾玉的昌浩,脑中闪过其他事情。
前几天他才听说,藤花的父亲想要把她移送到其他地方,再派一个会保守秘密的阴阳师去那里。(夜:您的保护欲会不会太强了点?你有考虑过您女儿的想法吗?哈?)
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是差点被选中的成亲。
——那时我真的很烦恼,毕竟我双肩上扛著岳父的地位与所有一切。
事后要找多少理由都有得找。藤花的父亲最先采取的行动,就决定阴阳师。安倍家族的阴阳师安倍成亲,有个当参议的藤家族的岳父,是最适合的人选,即使每天去拜访某个贵族,也不会被怀疑。
成亲深深地叹口气,说自己可以升上阴阳博士这个位置,应该是这件事也被考虑进去了。
「昌浩?勾玉怎麼了吗……」
从竹帘后传来不安的声音,昌浩摇摇头说:
「没有,只是觉得很厉害,里面注入了强烈的灵力和法术,可以暂时撑一段时间,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是肺腑之言。
即使祖父不在她身边,即使自己不在她身边,也没关系。
有风音在她身边,竭尽全力守护著她。有这样的护身符,诅咒就伤害不了她。
小怪爬到对屋的屋顶上,有意无意地听著昌浩与藤花的对话,他们很久没这样交谈了。
像只猫般蜷曲起来,把下巴放在交叉的两只前脚上、闭上眼睛的它,发现旁边有股神气降临。
它竖起那边的耳朵,张开了一只眼睛。
没穿侍女服的风音,一身方便行动的轻松装扮,在小怪旁边坐下来。
「腾蛇,好久不见了。」
「嗨。」
简短回应的小怪,把视线转到风音的背后,批著深色灵布的同袍就无声无息地现身了。
「好久不见,六合。」
整整三年不见的同袍,个性沉默寡言,依旧只是无言地点了个头。对寿命长到几乎等於不死的十二神将,短短三年就像不久前的事。不会像昌浩与藤花那样,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就问后完了。
把视线从同袍身上拉回到风音身上后,小怪正襟危坐地说:
「树木是从什麼时候开始枯萎的?」
「气的枯竭是从最近开始比较明显,除此之外,也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从皇后定子过世之前持续到现在。
小怪严肃地眯起眼睛,仰望晴朗的天空。
好几年前,雨下个不停,搅乱龙脉,引发了地震。接著是乾旱、传染病的流行,死亡在天照后裔与相关的人之间扩散。
然后,气开始枯竭,皇上龙体欠安,天照大御神的分身脩子,从贺茂斋院回来时,也在顾及「方违」而投宿的古寺遭到攻击。
继承当今皇上血脉的孩子,在媄子之后,完全没有诞生。即使怀了胎,也生不下来,在生产前就母子双亡了。
「皇宫里的左近樱快死了。」
听风音这麼说,小怪皱起了眉头。
「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春天不来,就不会开花。」
不会开花,就不会结果。不会结果,紧接而来的就是饥饿。
树木在枯萎。气的枯竭在蔓延,樱花树快死了。
树木枯萎,死亡就会逼近。所有一切都环环相扣。
「我已经尽力不让枯萎进入京城了。」风音唉声叹气,耸耸肩说:「光靠我一个人,快撑不下去了,幸好昌浩回来了。」
听到她说一个人,小怪的眼皮微微颤动。
沉默了一会儿后,小怪冷静地问:
「晴明老到不能动了吗?」
风音没有回答。六合也是。
隐形待在小怪旁边的勾阵现身了。
他们已经回到安倍家,但一直没时间跟晴明详谈。
随著时间流逝,外表样貌难免会变老,这点他们可以理解。他们觉得晴明的皱纹增加了。原本就没什麼肉的脸颊,看起来更加消瘦了。动做好像也比记忆中迟缓了一些,真的只是一些。
不过,看他们的眼神,让他们深信他还是充满了活力。
「那家伙从以前就很懒得动,讨厌处理麻烦事吧?」
勾阵强装镇定这麼说,小怪也甩甩尾巴附和她。
「他只是用老当藉口,把不想做的事情推给年轻人吧?」
那家伙可是安倍晴明呢。
难免有这麼点任性。向来都是这样。
他们看著他直到现在,不会不知道这种事。
小怪、红莲、勾阵都是。
他们不后悔决定陪在昌浩身旁、保护昌浩。留在播磨,有什麼万一时,他们可以彻底保护昌浩。
身为安倍晴明的式神,他们却离开岗位,决定保护安倍晴明认定的唯一接班人。
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他们绝不后悔。
然而,不后悔却有冀望也是事实。
他们冀望可以不要离开,看著晴明。看著它怎麼过生活、看著他在想什麼、看著他老去了样子、看著它剩余的日子。
他们想亲眼看著他,就像亲眼守护昌浩那样,守护著晴明。
心只有一个,身体也只有一个。哪边都无法选,但不得不选一边。
离开晴明,跟随昌浩,是红莲自己的决定。与昌浩同行,留在播磨,是勾阵自己的决定。
所以小怪喃喃说道:
「我们已经回来了,今后他不用客气,统统丢给孙子做就行啦。」(某夜:好不负责任的说法!)
◇ ◇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不管家人或神将们怎么想,安倍晴明本人还是一样每天进宫,承接贵族们的委托案。
顺利在除夕办完驱鬼仪式,赶走京城百鬼,皇上与贵族都觉得轻松多了。
俗话说病由心生。他们的不安与恐惧,都以身体不适呈现出来。净化他们的心,俾歼灭妖魔鬼怪容易多了。
这几天,晴明都是强调这种说法,堵住神将们的嘴。
小怪和勾阵当然深刻期盼,可以看着晴明。然而,其他同胞可以做到他们想做的事,却不见得有跟他们一样熟切的意愿。
连日来,只有灵视能力的人才听得见怒吼声不断。怒吼声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在说明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怒吼声的主人是十二神将青龙。怒吼内容都是晴明逞强时,他一定会说的种种台词。这种事天天上演,没听到他的怒吼声反而觉得奇怪。
晴明正在看阴阳寮送来的信。青龙从刚才就唠唠叨叨说着一堆老掉牙的话,晴明暂时不理他,径自看着信。(寂:...青龙是晴明的老妈吗?!)
寄信人是阴阳头。不过背后是晴明的两个儿子,阴阳头只是把名字借给他们使用。
阴阳寮向晴明挑战,是在去年阴历十二月上旬。很快过了一个多月,不觉中,对方要求举办的猜谜比赛就在明天了。
阴阳头送来的信,说穿了,就是把挑战书的内容,做了 更详细的说明。
指定时间是未时。地点是紫宸殿。现场观众有皇上、与皇室相关的贵族们、仰赖晴明的左大臣等所有殿上人,阵容非常浩大。
为了讲求公平,用来猜谜的三个唐柜,是由皇上身旁的侍从准备。晴明和阴阳寮阵营,都不知到里面是什么。
皇上、中宫还有左大臣,把各自准备的东西放进唐柜里,再由侍从把箱子紧密地封起来。而且设想周到,连封箱的侍从都不知道三人准备的东西是什么。
负责唐柜猜谜的人事阴阳助、天文博士与阴阳博士。阴阳头不亲自出马,是皇上下的指示。皇上担心若阴阳寮阵营败北,威信与面子会被彻底击溃,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当今皇上虽然重用晴明,但绝不是不信任阴阳寮。只是他从小依赖的老人晴明,比较能安抚他的心灵。
这一个月来,晴明几乎没有跟默默生气的吉昌说过话。他只是不甘愿先低头,所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已。但看在旁人眼里,就像彻底撕破了脸。露树对丈夫与公公这样的态度十分苦恼,晴明觉得很对不起她。
自从她嫁给吉昌后,就很照顾这个家。晴明的妻子若菜,在吉昌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没有女人的家,长久以来都是很冷清。
露树嫁进来后,晴明和吉昌才深刻感受到,有女人持家是多么重要的事,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没想到这件事闹到最后,居然成为昌浩从播磨叫回来的关键,人生真的很难预测。
把晴明骂到狗血淋头的青龙,看晴明毫无反应,撂下狠话就回异界了。这也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日子过得真快呢。」
看着信,晴明嗯嗯点着头。在他旁边的十二神将玄武和太阴,脸色沉重,捂着耳朵。
晴明看到一直闭着眼睛的两人,慢慢张开了一只眼睛,就把信放下来,从耳朵拿出了揉成一团的纸。(寂:这童心....)
「晴明......你......」
「太过分了吧......」
晴明知道怒吼声快来了,就在青龙出现前,赶快把耳朵塞起来。小孩子外表的两名神将,哑然无言地看着这样的主人。
眼神深沉的晴明开口说:
「我不是不了解宵蓝的心情。」
「既然了解,为什么不能多少听听他说的话?」
「连我们都有点同情青龙了。」(寂:连我都同情青龙了。)
听到两人充满责难的语气,晴明皱起了眉头。
「你们在说什么啊?也关心一下每天被宵蓝骂到抽头的老人的身体嘛,他可以少说几句吧?」
对吧?他用视线询问。十二神将天一出现在他的视线前,眼神复杂,面露微笑。接着,朱雀在跪坐的她身旁现身。他拿下背上的大刀,让大刀消失,边在天一身旁坐下来,边叹着气说:
「请不要说为难天一的话,晴明。只要你乖乖听话,青龙就不会骂你,吉昌和吉平也不会跟你吵架,把阴阳寮都卷进来了。我的天贵也不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听到「所以,万恶的根源,毫无疑问就是你」的结论,晴明拉下了脸。
连式神十二神将都这么说,不是很悲哀吗?
朱雀合抱双臂,又顺口问了一句:
「明天的猜谜比赛,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晴明反问。
玄武和太阴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说:
「你当然会故意输给阴阳寮吧?」
「为了给吉平他们面子,即使你输了,贵族们也能理解吧?」
听到神将们这么说,晴明张大了眼睛。扭头一看,天一和朱雀也猛点头着头表示赞同。
晴明拿起矮桌上的扇子,轻拍一下手掌,想起砰的清脆声音。
「别说笑了,我干嘛要对阴阳寮手下留情呢?」
在场的四名十二神将,都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气。
「咦?」
太阴不由得大叫,玄武跳起来。天一用袖子遮住嘴巴。朱雀猛眨眼睛。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但同样都是对晴明的想法感到惊讶。
晴明用扇子啪唏啪唏拍着肩膀,眯起了眼睛。
「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我安倍晴明虽然年过八十,但还没有丧失气力和胆量。」
话中没有加上体力,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体力真的衰退了。
「我可没想过要输给那几个毛头小子。」
神将们看着刚毅果决的晴明,心想:
这个蠢蛋是来真的。
他们虽不是青龙,但类似或者根本就是青龙会说的话,闪过他们的脑海。
「等等,晴明,哪个世界有宣布权利对付自己儿子的父亲呢?」
玄武气得吊起了肩膀,晴明却满脸不在乎。
「呵呵呵,这里就有啊,很稀奇吧?看仔细点。」(寂:嘛,全是世界就只有你这样的父亲。)
晴明毫无愧色地笑着,说得斩钉截铁。神将们觉得,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朱雀和天一、玄武和太阴,面面相觑。
太阴不由得同情起阴阳寮的所有官员。晴明的表情就像发现玩具的小孩。认真向他挑战的阴阳寮阵营,想必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敌对的晴明却把这件事当成了乐趣。
「喂,你也太过分了吧?」
傻孩子般尖锐的声音,说出微带惊讶的台词,介入他们。
神将们转移视线,看到半眯着眼睛的小怪,正打开木门往里面瞧。
宛如从夕阳撷取红色眼睛,讶异地看着晴明。
一溜烟钻进来的小怪,在晴明旁边坐下来,斜睨着他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真的想击败他们,所以没把比赛放在心上,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小怪发出叹息,晴明粗鲁地抚摸着它的头。没有肉、骨瘦如材的手,比它想象中温暖多了。
虽然已经过完年,春天来了,夜晚还是会冷。房间里当然备有火盆,但比点燃火盆还温暖,因为火将朱雀默默释放着神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红莲。」
申时就敲过工作结束的钟声了,然而,过了很久,到了酉时半,儿子和孙子还是没有回来。
现在应该是戌时了。入夜后,点燃灯台的也是朱雀的火。
晴明什么都不用说,神将们就会知道他想做什么,早一步采取行动。这是很令人感动的事,但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刚收他们为式神时,比较会彼此斗来斗去。
莫名涌现怀念之情,晴明微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发现他在笑,小怪好奇地发问。
晴明把眼睛眯得更细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
小怪刚刚才跟吉昌、昌浩一起回到家。
跟晴明所想的一样,结束正规业务的酉时。那么之后都在做什么呢?据小怪说,是所有阴阳寮官员,为了明天的猜谜比赛,一起做特训。
「哦?」
老人瞪大了眼睛,小怪用前脚抓着脸颊说:
「真想让你听听他们的呐喊。」
「呐喊......?」
老人满脸惊讶,小怪很亲切地为他做了说明。
阴阳寮的官员们,现在正燃烧着熊熊斗志。
他们非常、非常、尊敬晴明,但尊敬与比赛是两回事。为了阴阳寮的尊严,他们非赢比赛不可。
——诸位,我们决不能退却!
——再厉害的大阴阳师,也跟我们一样是人。
——没错!
——为了阴阳寮的面子,我们要讨伐宿敌!
——没错!
——打倒安倍晴明!
——喔......!
小怪遥望远处,脸上推着看似充满怜爱的笑容。
「你真有本事,可以让阴阳寮的所有官员团结起来,提升他们的士气。」
「喂、喂,我什么都没做啊。」
「有人说大敌当前,再怎么样的乌合之众也会团结起来,是真的呢。」
老人粗暴地抚摸小怪的头说:
「谁说是宿敌啊?谁啊?」
听到这句话,神将们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不禁拉下脸来的晴明。
以现状来看,他就是宿敌,这是事实。
小怪甩尾巴说:
「昌浩和吉昌都很疲惫了,他们说为了明天的比赛要早点睡。他们要保持最佳状态,明天一大早就出门,所以就跟在南殿的战场见了。」
「战场?!」
「唉,你真的很行呢,晴明,敢跟阴阳寮全面对决,不愧是大阴阳师。」
「少挖苦我。真是的,每个人都一样......」
事情越来越白热化,越闹越大。
「版面这么担心我呢。」
这是晴明毫不虚假的真心话。
阴阳师会占卜,替他人看寿命和命运。却会无意识地自我克制,不要替自己或与自己亲近的人看。
晴明知道自己的寿命,很早以前就有了觉悟,但他没有告诉家人是什么时候。
神将们都有预感。不用明白告诉他们,他们也能感觉得到。所以青龙才会表现出那样的态度,这点晴明也知道。
但晴明怕自己的熊东跟以前不一样,家人就会察觉什么。然后他们一定回想,是不是时间快到了?产生悲伤、寂寞、早知道该为他多做些什么的荒诞无稽的情绪。
晴明不想让他们变成那样。
「吉平他们也一样吧?」
明白晴明的心意的小怪,喃喃说着。晴明回应它说:「应该是吧。」
除了安倍家的人,一定没有人知道吧?孩子们也是想籍由这次的猜谜比赛,向父亲展现自己有多大的决心。
「所以,你也早点睡吧。」
告诫似地叮嘱后,小怪从座位站起来。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替意气用事的儿子与孙子传达这些话。
「恩,晚安,红莲。」
笑得像个好爷爷的老人扭头说,小怪对他点了点头。
啊,他真的瘦了呢,小怪这么觉得,有点伤感。
◇ ◇ ◇
阴历一月的天空,万里无云,寒冷中给人清爽的感觉。
今晚是满月。接到十万火急的信,从播磨赶回京城,转眼已经一个月了。
忙的晕头转向,时间就过得很快。
昌浩多了一岁,其他当然也多了一岁,祖父晴明今年八十四岁了。
说起来,算是长寿了。通常八十岁不到就会渡过那条河了。祖父这么长命,可能是因为身上流着妖怪的血。但即使流着妖怪的血,年纪大了,昌浩还是希望他乖乖待在家里。
而且祈望他能更、更健康。
「为了这个祈望也要打倒狐狸......」
昌浩握紧拳头嘶吼,小怪半眯起眼睛回他说:
「你的志愿跟你说的话,怎么差那么远?」
「当然,因为爷爷是我们的敌人。」
绝对不能同情敌人。
小怪摇头叹息。就只有今天,阴阳寮的官员们,看晴明的眼神,要说有多凶狠就有多凶狠。他们口口声声称他人为敌人,斜睨着他。这是平时无法想象的事。
宛如战场的南殿,阴阳寮的人和安倍晴明都到了。
殿上人也都到齐了,只等皇家的人驾临了。
架在紫宸殿正前方的大台子,上面铺着白布,摆着八只脚的大桌子。
快到未时的时候,晴明走在最前面,跟阴阳助、天文博士、阴阳博士三人一起出现了。他们默默走到台上,坐下来。
「来了......!」
不知道谁先发出低嚷声,像涟漪般逐渐扩散开来。
阴阳寮的官员们,站在来观战的殿上人的更后面。
以他们的身份,不能进入南庭。这次是皇上特别恩准,他们才能进来。
左近樱与右近橘前都铺着毛毡,很多殿上排排坐再并排的揩凳上。座位的排列,不管从左边或右边都可以看见晴明等四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绝不可能动手脚。
没多久,殿上人全都跪下叩拜,寮官们也跟着低下头。
响起衣服摩擦声,皇上、内亲王、亲王、皇后出来了。
皇后坐在竹帘后面,皇上坐在更高的台子上的椅子上。
未时的钟声庄严地响彻天际。
一个侍从走向前,高声宣布:
「藏人所阴阳师安倍晴明,与阴阳寮代的猜谜比赛,正式开始。」
贵族们抬起了头,寮官们屏住了气息。
「这里有三个唐柜,参赛者不能打开盖子看,要才里面是什么,由先猜对两次的一方获胜。」
侍从稍作停顿后,又补上一句:
「请在皇上御前,堂堂正正地发挥自己的才能。」
台上的阴阳师们,默默俯首叩拜。
随从们把第一个唐柜放到八脚桌上。
「比赛开始!」
晴明与阴阳助安倍吉平同时站起来。
◇ ◇ ◇
走到对屋外廊的藤花,遥望皇宫的方向。
她房间里的书桌上,摆着全新的柊树树枝,是前天昌浩送来的。
昌浩说猜谜比赛是今天。他握紧拳头,说无论如何都要赢。
虽说只剩一半,还是有侍女、杂役留在这座宫殿,所以藤花是隔着竹帘与昌浩交谈。若是以前,她会觉得竹帘很碍眼,现在却庆幸这样可以不用直接跟他面对面。
她不是不想见到昌浩,只是被直接看见脸,会觉得很难为情。昌浩一定想不到,自己满脑子想着这些事吧。
如果知道,说不定很烦恼,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被讨厌的事,绝对不是那样,可是藤花没有自信解释清楚。
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呢?在知道原因之前,她希望可以躲在竹帘后面。安倍晴明与阴阳寮的猜谜比赛,如果晴明赢了,阴阳寮就会丧失威信,如果阴阳寮赢了,安倍晴明的名声就会蒙上阴影。
不管那边赢,都会种下祸根。
藤花双手交握,轻轻闭上眼睛祈祷。
「神啊......」
希望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 ◇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限定时间是两刻钟,晴明和阴阳寮阵营都一样。
他们面对第一个唐柜,探索里面的东西。
可以靠近唐柜,仔细端详,但严禁碰触,稍微碰到都不行。
听到这个规定,晴明的长子吉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这么想:父亲年纪大了,说不定会站不稳,手碰到唐柜,这样比赛不就马上结束了吗?
晴明看到儿子双眼发直,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感觉不太寻常,就翘翘往后退,远离唐柜。这样万一不小心绊倒,手也只会碰到台子,不会碰到唐柜。
吉平看到父亲那样的行动,很明显地懊恼咂舌。
「你呀......」
晴明发觉自己的猜测没错,不禁哑然失言。
吉平狠狠地瞪着父亲说:
「什么话都不用说,父亲,很抱歉,为了我们的尊严,现在这里是战场,而您是我们要全力击败的敌人。」
老人眨了眨,眼睛,心想这是儿子第一次正面顶撞他吧?
注视着吉平好一会儿的晴明,半响后淡淡地笑了。
「说得好,可别忘了这句话喔,阴阳助。」
晴明的语气又冰又冷。不只吉平,连台上等着出场的天文博士、阴阳博士,背脊都掠过一阵寒颤。
强烈的后悔很快袭向他们,但无路可退了。决战的序幕已经拉开,既然起跑了,就要跑到最后才能停下来。
在南庭承明门前排排站的阴阳寮官员们,看着晴明和吉平的背影,吞下了口水。
虽然看不见他们是怎么样的表情,但看得出来,不只阴阳助,连天文博士、阴阳博士的背部都很紧绷。他们的紧张也传到了寮官们这里。
现场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年过八十的老人,依旧是压倒性的存在,几时阴阳寮的所有官员团结起来也赢不过他。
那就是大阴阳师的神髓吧。
晴明成为藏人所阴阳师后,不必再每天进宫。能看到他毫不保留地展现实力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对年轻寮官们来说,安倍晴明已经等于传说。现在那个传说正要再他们眼前展现真正的实力。
年轻的天文生喃喃冒出了一句话。
「或许有失体态,但我想说......」
他附近的人,此刻都吧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天文生涨红着脸,眼神百感交集,笑了起来。
「可以这样亲眼看见晴明大人的实力,我有点开心呢......」
当然,他们都不希望阴阳寮输掉比赛。但有权力发动攻击,晴明就会全力反击。所以,以学习阴阳道为志的人,会觉得可以待在现场,是很幸运的事。
天文生的这些话,阴阳生也都听见了。
「说得没错......」
这么低声嘟嚷的是敏次。
尽管高举打倒晴明的旗帜,心底深处却还是埋藏对着大阴阳师的憧憬。
向安倍晴明挑战的人呢,是传承他的血脉的儿子和孙子。躬逢这种盛大舞台的机会,这辈子恐怕没有第二次了。
寮官们注视着台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台上的比赛,是比梦幻还要梦幻的现实。
在这样的状态下,昌浩别有一番感概。
祖父的背影,看来比他记忆中小了很多,父亲和伯父的背影也是。
离开将近三年,昌浩成长了,能够长得比自己的期望更高大,他非常开心。然而,自己的成长,也代表着原本看起来比自己高大的人逐渐老去。
这样的事实悄然打击着昌浩的心。
昌浩握紧了拳头。注视着他的小怪,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说不定比他更了解那样的心情。
它边看着把嘴巴抿成一线的昌浩,边在心里喃喃说道:昌浩啊,这就是以后要走的路。
「......」
小怪身轻如燕地跳跃起来,跳到昌浩肩上,昌浩把视线转向了它。它的尾巴拍着昌浩的背,眼睛盯着晴明他们的背影。
昌浩也把视线从小怪转向祖父他们,猛然眨了一下眼睛。
在初春的这个时候的话,左近樱差不多该结花蕾了,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却看不到任何花蕾。
风音透过小怪传达的话,闪过昌浩脑海。
——皇宫里的左近樱快死了。
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春天不来,就不会开花。
不会开花,就不会结果。不会结果,紧接而来的就是饥饿。
树木在枯萎。气的枯竭在蔓延。樱花树快死了。
那么,怎么做才能让那棵树活过来呢?
「时间到了。」
昌浩被琅琅响起的声音唤醒,把视线转向台上。
站在紫宸殿阶梯下面的侍从,交互看着晴明与吉平。
「唐柜里面是什么?请作答。」
没有决定由谁先作答。刹那间,晴明与吉平互看了一眼。
侍从看着两名哑然无语的阴阳师,疑惑地说:
「任何一位都可以说出猜到的东西啊,不必客气。」
晴明抢先机,晚一步的吉平扼腕不已。
向前一步的晴明,视线依序扫过左右排开的殿上人,紫宸殿的皇上。
就再他要开口作答时,阴阳博士站起来了。
「请等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安倍成亲向侍从提出了建议。
「口头作答,很可能被怀疑是仿效先作答的人。」
他从怀里拿出几张和携带用的笔盒。
「最好把猜到的东西写在纸上,再请侍从大人念出来。」
突然有人这样提议,侍从犹豫地望向皇上。
「就这样做吧。」
皇上威严地点点头,随从立刻跑上台,拿出纸、笔。
晴明眯起眼睛说:
「成亲,你没有再纸张上动手脚吧?」
「我又不是爷爷,才不会那么做呢。」
成亲潇洒地回应,抿嘴一笑。
晴明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听着他们的唇枪舌剑,冒出一身冷汗。双方的答案都还没公布,对心脏非常不好。
从随从手上接过纸笔的晴明与吉平,写上猜到的东西,交给了侍从。
侍从先读晴明的纸。
「里面是龙笛。」
在场多有人都注视着唐柜。
侍从接着把视线移到吉平写的纸上。
「里面......一样是龙笛。」
现场欢呼声四起。
既然答案一样,就只要确定对、错了。
在侍从的命令下,两名随从一起打开了唐柜。
一个解开绑住唐柜的线绳,另一个人打开盖子,把被包在紫色布里的东西拿出来。
在掀开来,里面的确是龙笛。
现场响起更热烈的欢呼声。
「猜得好,不愧是阴阳师。」
那把龙笛是皇上的,他看到侍从为选择比赛用的东西伤透脑筋,就说他自己来选,把小时候吹的龙笛用丝绸包起来,交给了侍从。
晴明和吉平都正确猜到了皇上亲自选择的东西。
第一场打成平手。
极度紧张的吉平解脱后,擦擦额头的汗,走下台。
新的唐柜被搬到台上,这次换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站起来。
「父亲,觉悟吧。」
面对次子斗志高昂的眼神,晴明扬起了嘴角。
吉昌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手是安倍晴明,必须全力迎战。
吉昌调整呼吸,凝视着第二个唐柜。
平凡无奇的唐柜,被线绳五花大绑,靠眼睛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吉昌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用右手结印,念诵真言。
「......诺波阿拉坦诺......」
阴阳寮的寮官们,都清楚听见念诵真言的微弱声音。
他们都很吃惊。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在他们记忆中,从来没看过他使用阴阳术。
那是透视术。
以前,昌浩用过同样的咒文找人。他都会用了,父亲当然也会用。
闭着眼睛念完咒文的吉昌,在随从给的纸上,毫不犹豫地写了文字。
晴明瞥他一眼,再望向唐柜,把右手进袖子里。(寂:晴明啊,你不能这样做的。)
昌浩眨眨眼睛,冰住了呼吸。他有种直觉。搞不清楚是哪一类的直觉,但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晴明再纸上写完字后,对随从说了什么才交出纸张。随从点点头,把纸张交给侍从时,边跟侍从窃窃私语。
侍从比对两张纸,微微张大了眼睛。殿上人看到他的表情,骚动起来。
吞着口水等待结果的寮关门,紧张滴屏息凝气。
「里面是圆形年糕。」
吉昌默然点着头。注视着他的昌浩,经由眼角余光,瞄到坐在紫宸殿的左大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第二个唐柜里的东西,是左大臣选的。
看他的表情,吉昌应该猜对了。
昌浩才刚松了口气,视线就被晴明的脸吸过去了。
晴明转向左大臣的那张脸,足交微微笑着。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觉得大有问题。
侍从念出了第二张纸的答案。
「里面是......十五只黄莺。」殿上人一片哗然。
晴明与吉昌的答案不一样,有一方是错的,回事哪一边呢?
侍从困惑地看左大臣一眼。道长满脸错愕,注视着晴明。从他蠕动的嘴形可以看出,他在嘴里念:「你说什么啊。」
皇上下令:「打开盖子。」
随从慌忙解开绳子,打开盖子。
霎时,飞出了无数只黄莺。
「怎么可能......!」
吉昌惊愕地叫出声来。他透视唐柜,看到的是方木盘上摆着十五个圆形年糕。他确认过很多次,绝对不会错。
在他们头上盘旋的黄莺,整整有十五只,发出告知春天来临的甜美歌声,起舞般飞翔着。(寂:晴明啊,不要为老不尊,教坏子孙嘛,你是不能作弊的!)
「你居然来这招啊,晴明......」
坐在渡殿的左大臣感叹地笑了。
他的确叫人准备了圆形年糕,盖上盖子前还确认过,吉昌的答案没错。
但晴明等吉昌写完答案后,把右手藏进了袖子里。
昌浩不由得前身向前,吊起了眉梢。
「这么做太狡猾了......!」(寂:他是狐狸的儿子╮( ̄▽ ̄")╭ 没办法!)
晴明听到昌浩的抗议,从容不怕地转过头:
「我哪里狡猾了,我只是猜中唐柜里的东西而已啊。」(寂:晴明,不要越说越得意啊....汗)
昌浩怒火中烧,猛然冲向说得理直气壮的祖父,两旁的寮官慌忙从背后拉着他的双手拉住他。
「昌浩大人,冷静!」
「晴明大人说得没错!」
被阻拦的昌浩,气得肩膀发抖。
吉昌正确猜出了里面的东西,祖父用法术改变了里面的东西。(寂:那说明你祖父在秀法术。)
答案本身被改变了,吉昌用透视额没办法猜中啊。
被敏次和阴阳生们拖到门边的昌浩,边低声咒骂边跺脚。(寂:若是小时候你这样生气肯定会很可爱,但是现在...我能说是帅气吗?!)
「那只老狐狸......!」(寂:是半人半狐狸......)
真是可恨的敌人。一般妖怪也没他那么凶狠,他的性格比以前交过手的妖魔鬼怪都恶劣。(寂:得了,彻彻底底被孙子妖化了,晴明。)
「我决不能输给那个爷爷......」
那么做虽狡猾,却一点都不卑鄙。
晴明是发挥阴阳师的才能,堂堂正正进行比赛。
再怎么抗议,都没办法颠覆晴明猜对、吉昌猜错的结论。第二场比赛由晴明获胜。
这么一来,阴阳寮就是一平手、一败,下场若不能击败晴明,阴阳寮就输定了。
寮官们脸色苍白地盯着台上。
第三个挑战的人,是阴阳博士安倍成亲。
晴明游刃有余地眯着眼睛说:
「来,开始吧,成亲。」
成亲严肃地盯着祖父,默默站起来。
第三个唐柜子被搬上来了。
里面是什么呢?
成亲思考没多久,就摇摇头放弃了。不管里面是什么,都没多大意义。现在做透视,如果又被事假改变的法术,一样会输。
他盯着唐柜,开始想办法。
该怎么做才好呢?能不能猜中里面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如何超越祖父,才是胜败的关键。
成亲翘翘瞥祖父一眼,把嘴巴撇成了ヘ字形。
晴明泰然自若。
正面攻击赢不了他。
「请问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
成亲举手询问侍从。他以为不会被允许,没想到侍从答应了。
晴明也大大方方地允诺了。
「真气人.....」
成亲边走下台边低头嘟嚷。晴明那个模样,就像在对他说不管你怎么做都没有用,让成亲更加不悦。
被阴阳生包围的昌浩,全身散发户愤怒的氛围。成亲走下台,向他招手。
昌浩过一会儿才看到,忿忿地跑向成亲。
「哥哥,该怎么办?」
双臂合抱胸前的成亲叹口气,对呲牙咧嘴的昌浩说:
「是啊,该怎么办呢?」
「咦?」
昌浩目瞪口呆,成亲遥望远处说:
「没办法啊,不管我说里面是什么,爷爷都会随自己高兴乱变吧?既然这样,再做无谓的抗拒也没意义。以我的法术,根本动不了爷爷。」
「怎么会!」
昌浩不由得大叫,成亲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
「所以,昌浩,你来对付爷爷。」
一时之间,昌浩听不懂他再说什么。
「啊......?」
「我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直接写出来,正中爷爷下怀。」
所以,成亲要昌浩在晴明施加法术后,再施加一次改变的法术。
意想不到的出奇反击,让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成亲对瞠目而视的昌浩狡诈地笑着,眼睛闪闪发光。
「听着,昌浩,这样下去阴阳寮会输。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你要帮我,让我看看你在播磨修行的成果。」
成亲和昌浩同事转移了视线。
敌人是安倍晴明。不管使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输给他。
而且,绝对要超越他,是烙印在昌浩心中的目标。
不能再这种时候输给呀。总有一天要超越他,现在就算赢不了,也不能输。
听着两兄弟对话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说:
「昌浩啊。」
昌浩低头看它,它淡淡地说:
「不必赢他......但不能输。」
「......」
成亲在哑然无语的昌浩耳边窃窃私语,说完轻轻点个头。
昌浩先瞄晴明一眼,再用力点头回应成亲。
目送成亲回台上后,昌浩做了个深呼吸。
晴明瞥昌浩一眼,微微笑着转向唐柜、
侍从开口了。
「双方请作答。」
成亲接过随从给的纸,写下答案。晴明等她写完后,又把右手藏进袖子里。
那只手可能是在结印,昌浩也在袖子里结起同样的印。
「诺波阿拉坦诺......」
昌浩探索唐柜里的东西。
如成亲所说,里面是樱花色的漂亮外褂。
晴明一定把那件外褂变成什么。
低着头的晴明,把手伸出来了。表示结印完成了。
他拿起纸,写下答案。
昌浩用法术透视唐柜,看到外褂成了开花的樱花树枝。
成亲说答案要写花,现在晴明把外褂变成了开花的树枝,写花也没错。
不过,晴明应该会写得更清楚。
所以该怎么做呢?
大哥望着昌浩的视线,有着绝对的信任。昌浩感觉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该怎么做呢?
「......」
刹那间,左近樱闪过昌浩的视野。
垂死的樱花树。美丽的樱花色外褂,开花的樱花树枝。
花、就用花。
成亲写完的纸,还在随从手上。
昌浩退到寮官们后面,保持一段距离。
在这个地方施法,一定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谨请制作——」
昌浩吧刀印按在嘴上,闭上了眼睛。
侍从先公布了晴明的答案。
「里面是樱花树枝。」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相信,晴明的答案绝不会错。
成亲面不改色地听着这个答案。他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看昌浩了。
「啊,他变强了呢。」
成亲微微一笑,不用看也能感受他念咒文时的言灵深度,以及释放出来的灵力波动。(寂:成亲,你是个好哥哥.....我也想要这样的哥哥啊~!)
拿起另一张纸的侍从,觉得头脑好像有点发烫,疑惑地偏起了头。
他重振精神再看那张纸,感觉比刚才看时多了几个字,又困惑地皱起眉头。
但他想一定是刚才看错了,又振作精神,念出阴阳博士的答案。
「里面是花......」
接下来的文字歪七扭八,很难辨识,侍从眯起眼睛看。
「......花......飞雪?」
昌浩在寮官们后面击掌拍手。
「恳求远古诸神,欣然允诺。」
垂死的树木。迟迟不来的春天。不结的花蕾。
他要的是樱花。掌管者是女神。
「恭请木花开耶姬降临......!」
随从们拆开唐柜,打开了盖子。
然后,在场的人全都看见了。
无数的花瓣卷起漩涡,从唐柜里飞出来。
所有人都看呆了。
是花瓣。
飞舞的花瓣漫天飘扬。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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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宛如被硬塞进了唐柜般,樱花的花瓣喷出来卷起漩涡。
乘风飞扬的樱花,数量成千上万,强劲的未时只能以飞雪来形容。
每个人都看得出神,哑然失言。
那景象美得无法形容。紫宸殿的这个南庭,已经两年没见过樱花飞舞了。
垂死的樱花树颤抖起来。飘舞的花瓣像是在鼓励左近樱,卷起漩涡跃动着。
淡粉红色的花瓣从唐柜爆出来,纷飞飘落,左近樱也逐渐冒出原本一个没有结的花蕾。
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结出一个又一个的花蕾,悄然、缓慢地绽放。
有灵视能力的人都看得到,有个美丽的女子,穿着长长的衣服,降落在左近樱最高的地方。
女子翻腾的衣服,跟飘舞的花瓣同样颜色,全身缠绕着闪耀的亮片,长发飞扬,摇晃着手中的樱花树枝,跳起美丽的舞蹈。
让气已枯竭的樱花树活过来的花之女神,看着召唤自己降临的阴阳师,把手中的树枝指向南方。
美丽的脸庞浮现厉色。
昌浩追逐她的视线,微微察觉有蠢动的黑影。
飘舞的花瓣逐渐消失。
被比梦幻还要梦幻的光景深深吸引的殿上人们,在最后的花瓣飘落消失的瞬间,猛然清醒过来。
现场一阵骚动。
侍从高高举起了阴阳博士写着答案的那张纸。
「唐柜里面是花飞雪!」
仔细一看,纸中写着一个花字,边缘潦草写写着两个歪七扭八的字。
潦草到不仔细看,还真不出来是什么字。
那很像是其他人硬写上去的,但交到侍从手中的纸张,除了侍从之外,没有其他人碰过。
随从确认唐柜里面的东西,看到一件外褂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第三个唐柜里的东西,是中宫彰子准备的。她感叹樱花没开,心想至少衣服是樱花色也好,特别做了这件全新的外褂。
在竹帘看的彰子,有些困扰地笑了起来。
「颜色不见了......」
变成那样,只能当冰袭穿了。老实说,彰子很喜欢这件外褂呢。
不过,那场花飞雪实在太美了,让她的心情大好。
在彰子附近看比赛的脩子,直盯着独自远离群众站在寮官后面的昌浩。
安倍晴明、阴阳头、阴阳助们,都为父亲和左大臣交代的事而忙碌。脩子也希望有事发生时,有阴阳师可以随时协助她。
她站起来,从屏风后面走到父亲旁边。
「父亲。」
出神地看着美丽景象的皇上,被女儿拉扯衣袖,眨了眨眼睛说:
「怎么了?」
「我有个要求。」
清澄的乌黑眼眸直视着皇上。
两人交谈的内容,被侍从公布的声音改过去了。(寂:...超想剧透的我,忍住了,我才不会说我已经买了38卷,等着空运!)
「这次比赛平手!」
三回合的比赛,双方都是一平手、一胜、一败。
最后一个唐柜,里面是一件樱花色的外褂。晴明吧外褂变成樱花树枝,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而成亲写的是花飞雪,还展现给全场观众欣赏。
所以,地三个唐柜装的是花飞雪,晴明猜错了。
阴阳寮的官员们,都跳起来齐声欢呼。
与安倍晴明的比赛,以平手收场。
虽然没有获胜,但也没有败北,保住了阴阳寮的面子,也守住了安倍晴明的名声。
大阴阳师与阴阳寮的全力对决,以皆大欢喜的结局,圆满落幕了。
◇ ◇ ◇
 楼主| 发表于 2015-3-28 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5-3-28 17:56 编辑

左近樱确实快死了,气都枯竭了。
气会循环,该循环到左近樱的气却停滞了。
妖车仔满月的月光中奔驰。
「车之辅,直直往前!」
昌浩掀起前车帘,指着前方。漂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神采焕发地响应。
《是!》
车之辅真的真的很开心,笑得好热情。
《在下不知道有多期盼这么一天呢......!》
打开车窗看着外面的小怪,甩了甩耳朵,它清楚看见从鬼眼冒出一粒泪珠,四处飞溅。(寂:车之辅,你好萌萌哒啊!)
《我要载着主人,在京城的路上尽情奔驰。只要主人呼唤,我就会依主人的要求转动车轮往前进......!》
妖车滔滔不绝地说着,鬼眼泪如泉涌。
《在下......在下一直等着这一天,等得依然如三秋......》
小怪嗯嗯点着头,拍拍激动得不断抽泣的车之辅的车体。
效忠昌浩的式,一心一意等待主人归来的心情,深深感动了小怪。
而那个被如此倾慕的主人昌浩,曾抓着立杆保持平衡,直瞪着白天降临南庭的木花开耶姬所指示的方向。
风音说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昌浩原本以为垂死的樱花树再也不能唤来春天,连木魂神都离开了,今后只会枯萎而死。
没想到木花开耶姬并没有放弃那棵树。
昌浩请来那位女神,是为了让唐柜里的樱花变成花飞雪。依昌浩的请求,女神应该在唐柜降临。
木花开耶姬却违反昌浩的请求,降临在左近樱,还正颜厉色地只想南方。
想告诉昌浩什么的女神,看起来很生气。
可见前方有什么惹恼神的东西。
昌浩搭乘车之辅奔驰,就是为了确认是什么东西。
从车窗爬上车棚的小怪,环视周遭,忧虑地皱起了眉头。
树木枯萎了,散布着路两旁的柊树无一幸免,叶子都掉了,树枝悲惨地折断、更岩重的,还从树干中央附近弯曲。
不只柊树,还有梅花树、绣线菊、椿树、山茶花树。随四季变迁,让路人赏心悦目的树木,都变成惨不忍赌的模样。
前几天,小怪和昌浩回来京城时,这些树木都还充满生气,苍郁茂密。
才一个多月就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事?
昌浩想起前几天在贺茂古寺攻击脩子等人的黑影。难道是同样的东西,在这附近出现了?
如果是,那又是什么呢?
「小怪,前面......」昌浩的声音紧绷。
小怪低声回应:「嗯。」
前方飘荡的妖气,与袭击古寺的黑影散发出来的妖气一样。
昌浩发现车之辅吓得缩起了车体,但还是往前跑,就叫他停下来。
车停了,昌浩走下来,绕到漂浮着鬼脸的车轮那边。
「接下来我跟小怪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等。」
车之辅跳起来,发出嘎当巨响,抖动着车子。
《那怎么可以!在下要跟主人一起去!》
昌浩对语气激动的车之辅摇摇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
「我很高兴。「
《啊......?》
昌浩以温柔地手势抚摸车轮,平静地说:
「车之辅在什么,我全听懂了,所以很高兴。」
他真的很想听车之辅说更多、更多的话,说什么都好。
长久以来,他都听不见车之辅的声音,妖车在说什么话,他都要透过小怪或者小妖们翻译才知道,这件事令他非常懊丧。
第一次听到车之辅的声音是在梦殿。梦殿是死者、神以及妖怪栖息的世界。
在梦里才能进入梦殿。在梦殿听见的声音,很可能只是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昌浩就这么认为,所以他有点担心,回到现世后,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听不见妖车的声音。
啊,听见了呢,他听得懂车之辅的话了。他一直希望哪天可以听得见,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所以,你闹也没用,车之辅,我统统听得见了。我要你听我的话,乖乖在这里等。」
昌浩斩钉截铁地说完,车之辅就扑簌扑簌掉下眼泪。
《呜呜呜......主人说的话好残酷......!》
对式来说,帮得上忙时无上的喜悦,昌浩却叫他什么都不要做,等着就好。
小怪坐着叹口气,对车体不停抖动的车之辅说:
「昌浩是担心你会做出危险的事。」
车之辅目瞪口呆,小怪甩甩耳朵看着它。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自己的视线高度,半眯起眼睛说:
「小怪,不要多嘴。」
「是不是多嘴,由我决定,不是你。」
昌浩拉下脸,沉默不语。小怪用尾巴拍拍他的手,前脚指向前方说:
「往那边走吧。」
车之辅待命的地方,是从巨椋池更往南走得森林入口。
他们直直往南走。有满月的月光照射,光纤相当明亮。但还是没有白天那么亮,所以昌浩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
昌浩边走边轻轻拍打狩衣的胸口附近,确认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在不在。
那是香袋和道反勾玉。这两样东西,他向来随身携带。
自从失去原有的灵视力,就必须靠这个勾玉来弥补。没有这个勾玉,昌浩就看见妖魔鬼怪。他也可以靠眼睛之外的感觉来办识妖怪,但难免会先仰赖眼睛,反应就会比较慢,增加危险性。
香袋可以辟邪。熏香具有驱邪除魔的力量。香袋的熏香已经旧了,几乎没有香味了,但昌浩不想换成其他熏香。
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忽然停下来,表情严肃地说:
「这是什么......」
昌浩也察觉了。穿着草鞋的脚底,不时产生冰冷的抽痛。
住在播磨时,都是穿草鞋。他很喜欢那种脚被草鞋吸住的感觉,也学会了制作方法。只要有稻草,想做几双都行。
在播磨将近三年的生活,除了灵术、武术外,也增加了不少知识。有很多都是只待在京城可能得不到的东西。
小心前进,注意周遭动静的昌浩,察觉迎面而来的风含带妖气,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怪......」
他低声叫唤的声音有些僵硬。
降低身体重心的小怪,默默点着头,边一步步确认安全性边往前走。
冰冷的感觉不停沿着背脊往上爬,腰间附近却正好相反,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往下脱。
一阵风吹过脖子,昌浩觉得头晕目眩。
他猛然抓住身旁的树干,却又涌现仿佛体温从那里流失的恐惧感,慌忙把手缩回来。
有种被从树干吸向树根的感觉。
脚底的抽痛,转为剧痛,强烈撞击皮肤。
昌浩踩过还是绿色的落叶,从枯萎的树丛钻出来,看到一棵令人傻眼的硕大樱花巨树。
他不由得屏住了气息,在他旁边的小怪也发出了惊叹声。
「天哪......」
这是种在皇宫南庭的左近樱的母树。
在黄昏结束三回合比赛时,负责照顾樱与橘的近卫府人员告诉昌浩,那棵樱花树是使用插枝法,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
他猜不透木花开耶姬所指的方向有什么东西,但听说樱花的枝条来自那里,大大震撼了他的心。
以前,昌浩婷祖父说过。
树这种植物,依种类不同,全都各自相连。各自的木魂神紧紧相系,同种类出什么事,就会相互感染。
樱花树尤其有这样的倾向。
左近樱快死了。
那么,只有南殿的这棵樱花树快死了吗?
那棵树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有母树在某个地方。气的循环会从母树传到子树,所以真正垂死的不是左近樱,而是......
「昌浩,你看。」
巨树的树枝想四方伸展,茂密的树枝结满了花蕾。
在满月下,数不清的花蕾,看起来宛如即将从树枝凋落的木魂神碎片。
这棵树快死了。
昌浩有这样的直觉,屏住了气息。
明明结了这么多得花蕾,这棵树却快死了。因为是结满花蕾的状态下枯竭,开始腐朽了。
为什么会这样?
注视着巨树的昌浩,发现好几丈粗的树干根部,有抖动的黑影。
他惊讶地定睛凝视,以为自己看错了。
恐怖的感觉在脚下窸窸窣窣满地爬。同样的感觉,似乎从樱花根部沿着脚底往上爬,昌浩下意识地倒退。
盯着樱花根部的小怪,竖起全身的毛,发出嘶吼声。
「快后退!」
昌浩像被声音推了一把,猛然向后退。
他刚才站的地方,想起啵叩啵叩的声音,从土里冒出无数的树根。
蜿蜒起伏,前端在半空中乱抓的树根,爬过地面,追逐猎物。
后面也想起土的飞溅声,向傍边的昌浩,听见尖锐的声响掠过头顶。
他与小怪边闪躲冒出来的树根,边寻找扎刺肌肤的妖气来源。
没多久,小怪把夕阳色的眼睛睁得斗大。
「这些树根......」
知道小怪要说什么的昌浩也哑然失言。
以为是树根的东西,并不是树根。仔细看,那些黑影是由看起来像黑色樱花花瓣的碎片聚集起来的。
而且每片碎片都是一张脸。(寂:真恶心......)
碎片般的笑脸紧紧黏在樱花树根上。那些脸边发出不成声的嘶吼,边吸食樱花树的气。
昌浩不寒而栗,由无数张小脸聚集起来的黑影,不停钻动,是会夺走树木与生物生气的变形怪。
这种东西猖撅横行,气不可能循环。气停滞了,就会枯竭。气枯竭了,树就会枯萎。树枯萎了,该由花带来的季节也不会来,其后就会异常。
是从何时开始的?季节是何时变得奇怪了?是从雨下不停的时候吗?还是从发生干旱的时候?花是从何时不开了?树木是从何时枯萎了?
昌浩没注意到。就再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树木哆哆嗦嗦地抖动起来,引发昌浩的错觉,仿佛看见巨大的樱花树痛苦挣扎,发出了垂死的惨叫声。
「小怪,这些黑色的东西可以交给你吗?」
昌浩问得太突然,小怪瞪大了眼睛。
「啊?!」
「被这些东西黏住,樱花树会死掉。我要救樱花树,所以拜托你对付那些东西。」
昌浩一说完,就画出五芒星,在樱花树周围布下了结界。
小怪只能从外面看着围住樱花树与昌浩的结界,肚子背对变形怪蠢蠢欲动的气息,叹了一口气。
「呀,老是把麻烦事统统推给我。」
越来越像晴明了。(寂:那当然,昌浩是晴明的孙子!)
在心中嘀咕的小怪,甩个头,变回了本性。
就再修长身影显现的同事,喷出了灼热的斗气。
变形怪得黑影包围红莲,逐渐缩短距离逼近他。密密麻麻黏在土里的树根上的黑影,一个个跳出地面,如高浪般往上延伸。
红莲眯起眼睛,高高举起右手。
从他手中跳出了白色火焰龙。与卷起漩涡的斗气同事被放出来的龙,很久没被解放了,开心得全身颤抖,凶暴发狂。
结界内的昌浩,在半空中画起了六芒星,击掌拍手。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从枯萎的樱花树内侧,逐渐渗出树液般的黑色东西,沿着树干到地面,积成一大片黑色水洼爬出人类模样的东西,四肢像枯树。
脸跟浮在碎片上的脸一样的变形怪,扭动着身体逼向昌浩。
从樱花树出现了多不胜数的大群变形怪。仔细一看,是黏在樱花树上的碎片膨胀起来变成的。
一阵寒颤掠过背脊。
但昌浩没有撇开视线。害怕就会被吞噬。心志动摇就是自取灭忙。
「嗡奇利库、修吉利比奇利塔那达萨鲁巴、夏托洛那夏亚沙坦巴亚、罕罕罕索瓦卡。」
结起大威德明王印。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色拉旦、塔拉塔阿摩嘎、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亚玛塔拉亚玛温塔拉塔坎、曼。」(寂:真心不知到有没有打错,谅解啊~)
先结不动明王印,再结七缚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们包围了昌浩。
「嗡奇利奇利、嗡奇利奇利。」
凶猛的嘶吼声转为刺耳的脚声,最后变成凄厉的惨叫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接二连三从樱花树的树根爬出来,把枯木般的手伸向昌浩。硬硬地东西碰到昌浩的脸,他觉得有点刺痛、有点粘稠,同时响起缭绕回荡的嘻嘻嗤笑声。
「南无马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色拉巴波凯别库、色拉巴塔塔啦答、显达马卡洛夏达肯迦基迦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拉塔坎曼。」
耳边响起惨叫般的哄笑声,剥夺精气的冰冷触感袭向全身。
「嗡奇利温、伽咯温。」
紧闭的眼皮底下,瞬间闪过鲜红血海般的光景。
「南无玛库桑曼答、显达马卡洛夏达亚、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曼」
拍手声震响。
嘻嘻笑个不停的嗤笑声戈然而止。
在四周卷起漩涡的恐怖感觉,唰地瓦解崩溃消失。
昌浩闭着眼睛,结起不动明王的枪印,庄严地呐喊:
「嗡阿贾拉达、显达沙瓦塔亚、温......!」
现场一片静寂。
只数着自己的呼吸的昌浩,听见有东西噗叽弹开的声音,悄然张开眼睛。
感觉强烈疲惫感顿时涌向全身的昌浩,缓缓移动视线,看到汹涌的波动缠绕着原本已经蒙上死亡阴影的巨树。
结满每根树枝的花蕾,噗叽噗叽弹开绽放。
没多久,巨木就在倒抽一口气的昌浩眼前,被同绽放的无数樱花淹没了
「......!」
昌浩说不出话来。
宛如要找回失去的时光般,瞬间绽放的樱花抖动着,再月光纷纷飘落。
没有风,粉红色的花瓣却一片又一片脱离树枝,凋落逝去。
飘舞的花瓣反射月光,看起来就像洒落的银白色水滴。
茫然看着巨木的昌浩,察觉有人站在他背后,却没办法回头看。
他被苏醒的树木的生命力震撼了。原本停滞的气的循环,变得波涛汹涌,滑过地面、随风扩散,那模样令人惊心动魄。
据说花会招来春天。被召来的春天气势磅礴,昌浩被震得东摇西晃。
有人从背后撑住了他。
「......」
他正要叫红莲,就发现白色异形盘蜷在他身旁。
瞪大眼睛的他,慌忙砖头看。
站在那里的人微微笑着,是他念念在心的人。
「爷爷......」
他只喃喃叫唤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爷爷的模样不是老人。是使用离魂术,让魂魄脱离宿体,以二十几岁左右、力量最强时的模样出现。
昌浩很久没看到年轻模样的晴明了。他好怀念祖父那张脸,目不转睛凝视着。
看着看着,猛然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离魂术会严重消耗灵力。
「爷......爷爷,你在做什么!」
「我想来解决这件事,没想到......」年轻晴明环视樱花树和树的周遭,眯起眼睛说:「被你抢先了一步。」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昌浩把嘴巴撇成ヘ字形,沉默不语。虽说被他抢先了一步,晴明还是比他先发现了这棵树的问题。他只是来这里看看,正好撞见了这棵樱花树,晴明绝对不是这样。
安倍晴明毕竟是安倍晴明。
年轻模样的晴明,像望着耀眼夺目的东西般,望着盛开的樱花。
昌浩凝视晴明的眼神,也像凝视着耀眼夺目的东西。
在昌浩眼中一直很庞大的祖父,拥有强大的力量,法术精湛、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昌浩向来以他的背影为目标,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以前,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庞大,感觉非常壮硕。
现在站在他旁边的晴明,却比他瘦小了一些。
他追逐至今的肩膀不知为何,居然跟他并排在一起了。
着种感觉很奇怪,更令他心痛。
飘落的花瓣实在太美了。
仰望樱花的年轻身影,看起来虚无缥缈,昌浩不禁觉得心痛。
「爷爷......」
「嗯?」
听见昌浩战战兢兢的叫唤声,晴明转向了他。看到他一脸无助的样子,微微瞪大眼睛,苦笑起来。
晴明把手伸向比自己高的昌浩的额头,像以前那样,在昌浩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好痛!」
「有破绽。」晴明笑着说。
昌浩按着额头,露出一张苦瓜脸。
和蔼地眯起眼睛的晴明,有抬头仰望樱花。
「死者的遗恨会使气枯竭。」
平静的话语,让昌浩竖起耳朵倾听。晴明淡淡接着说:
「气枯竭的樱花树大多会枯萎,但有的会结花蕾,还有极少数会绽放不干净的花朵。」
风呼啸而过,吹落了更多的粉红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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