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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犬小说组】BACCANO!大骚动! 1932-Summer man in the killer [成田良悟][台角][简繁TXT&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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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28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BACCANO!大骚动! 1932-Summer man in the killer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成田良悟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图源:天红的旧时光
录入:萤丸无双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那年夏天,畏惧死亡的新闻记者碰上了杀人魔——只求一死的少年遇见了不死者。

  1932年,俗称「碎冰锥汤普森杀人事件」的奇妙事件令全纽约市陷入恐惧之中。「碎冰锥汤普森」出现的日子必然是雨天,被害者被碎冰锥狂暴戳刺致死,无情的雨水将血腥洗去。
  在以DD报社为首的各大媒体争相报导连续杀人事件当中,警察悄悄将矛头对准了葛拉罕·史贝特这名不良少年。另一方面,造访纽约的艾尔摩也着手调查杀人魔事件而与葛拉罕相遇。同时,由于相关人士一一被杀害,甘德鲁家族也开始逐渐深入事件核心……


  成田良悟
  不知不觉间被登录到Akinator(有名的「猜中你心中所想人物」系统)了。来不及取得使用许可,所以只好上马赛克,真是抱歉。题外话,上图是我用在TWITTER使用的头像,是用「肖像画制作软体」制作的。不愧是二十一世纪,科技真是进步……!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生长于广岛,现居于东京。据说是个电影迷,特色是在创作角色之际,会参考个人记忆中的演员进行作画。是一位画风富于变化,相当受瞩目的实力派插画家。


  #彩页
  「啊哈哈!好久不见了!Amigo!
  我听说你住院去了,
  原来出院了啊!恭喜!
  但真是遗憾啊,Amigo!
  如果你就这样住院住到死的话,对你来说还比较幸福呢!」


  余章A
  序章
  第—章 记者不愿在自己的人生中追寻事件
  第二章 失去希望的少年,想踏出一步却从半空坠下
  第三章 拆卸工惊喜得挥舞凶器
  第四章 书店老板警告无知的少年
  第五章 报社记者们将自己的盘算加诸于社会
  第六章 奇克·杰佛逊天真地敲响剪刀,裁剪果实
  第七章 枪术大师史密斯悄悄重操杀手旧业
  第八章 碎冰锥汤普森在黑暗中幽然露面
  第九章 马克·威尔曼在雨中燃起熊熊杀意
  第十章 可怜的被害者染上毒瘾,将共犯一起拖下水
  终章 笑容中毒者在杀人者的夹缝问愉快地昂首阔步
  余章B
  结尾 生者与不死者共有世界
====================
http://weibo.com/p/23041894599ee00102vd57
http://dl.vmall.com/c01s8lp635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27f75f50/
http://pan.baidu.com/s/1i3ePq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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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2-28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年夏天,畏惧死亡的报社记者碰上了杀人魔——
  只求一死的少年遇见了不死者。


  余章A

  1932年 某月某日 地下酒吧「蜂巢〈ALVEARE〉」

  「呐呐,艾萨克!不得了了!听说碎冰锥汤普森现身了!」

  一道完全无视禁酒法时代性与这类场所气氛的开朗声音,响彻在已关门的地下酒馆里。
  只不过,呈现开朗的只有声质,语气之中却充满胆怯与惊讶。
  而回应此道年轻女性声音的,是个名为艾萨克的男人。他夸张地回过头说:
  「什么?蜜莉亚,这件事千真万确吗?」
  两人身上都穿着英国海军的水兵服。如果酒馆仍在营业中,两人或许会被其他顾客误认为店家雇请的演员,正要上演一出短剧吧。但他们不是演员,也不是这家酒馆的服务生,没人知道他们为何要做这种打扮。
  这两名奇妙打扮的人物以仿佛演戏般的绝妙节奏一搭一唱起来。
  「是真的!你看,报纸也有报导!」
  「不会吧……我向来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吗……」
  店内角落,这对男女在装饰用酒桶上摊开报纸,一脸认真地讨论着。看着这对男女——艾萨克·迪安和蜜莉亚·哈文德,一旁经过的娃娃脸青年——费洛·普罗宣查皱起眉问道:
  「……什么啊,你们有关于碎冰锥汤普森的内幕消息吗?」
  艾萨克·迪安和蜜莉亚,哈文德互看一眼后,开口回答:
  「话说回来,蜜莉亚,碎冰锥汤普森是谁啊?」
  「嗯嗯?我不知道呀,但是报纸上头说这是大事件耶。」
  「什么『向来担忧的事』嘛,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就在瞎起哄喔……」
  费洛一脸受不了地嘟囔,但艾萨克严词反驳:
  「费洛,你这句话就不对了!虽然我们对事件不怎么清楚,但蜜莉亚觉得这事件很不妙而感到害怕,这不就十足是『值得担忧的事』了吗!」
  「哇……艾萨克,你好厉害!」
  「到底哪里厉害了……」
  费洛不禁摇头叹息,但他也知道把这两人的话当真没有意义,直接无视鸡同鸭讲的部分,继续聊了起来:
  「这个碎冰锥汤普森啊……是个杀人魔喔。」
  「杀人魔!既……既然他被称作杀人魔,难道他会杀人?」
  「什么难道不难道,就是会杀人才叫杀人魔。」
  听到费洛轻描淡写的说明,艾萨克伸手摩挲下巴,一脸凝重地小声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我向来担忧的事真的发生了……」
  「好可怕!艾萨克,该怎么办?大事不妙了!」
  _—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起哄?
  某种意义下,费洛很佩服这两人的人生观,站在酒桶前继续听着两人的对话。
  「放心吧,蜜莉亚!既然叫杀人魔,目标当然是人!所以只要假扮成人类以外的事物就不会被袭击!」
  「原来如此!艾萨克,你好厉害!」
  「根据东洋传说,只要能溯瀑布而上,将眼珠子挂在墙上,就能变身成龙!只要变身成龙并躲起来,杀人魔就一定会放过我们!」
  「这就叫作画龙点睛是吧!是叫作龙头蛇尾吧!」
  ——画龙……他们在讲什么啊?
  费洛听不懂蜜莉亚说的外国话,陷入混乱之中。只是就算问了多半也得不到正常解答,费洛决定不予理会。
  但闷不吭声似乎也不好,他便挑了其他部分吐槽:
  「慢着,变成龙的话,不就能对杀人魔迎头痛击了吗?」
  不过艾萨克眼神瞬间变得严肃,他回望费洛摇摇头说:
  「费洛,你在说什么啊!想想吧,龙被那个叫齐格什么的人打倒了耶!也就是说,一旦化身成龙,注定会被人类猎杀啊!」
  「就是法夫尼尔吧!是科魔多龙吧!是鹿屋野比卖神吧!」
  「抱歉,我真的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似乎把传说和现实混淆在一起,但不提这个,光是变身成龙的发想就让费洛无法理解。
  费洛觉得继续听下去也跟不上他们的对话,想向其他人求援,眼光扫射四周,寻找他所属的组织——卡莫拉「马尔汀乔家族」干部麦沙或罗尼的身影。
  此时现身的是与组织没有直接关系的小客人。
  「法夫尼尔是北欧神话中被英雄西格尔德打倒的龙,华格纳的歌剧将西格尔德改名为『齐格飞』。科魔多龙是二十多年前才发现存在的巨型蜥蜴。鹿屋野比卖神是日本神话中的草神,与一种叫『野槌蛇』的怪蛇被视为同一存在。费洛哥哥,这样你懂了吗?」
  针对蜜莉亚的话语秀出冷僻知识后,寄居费洛家,外表幼小的食客对费洛露出狡黠笑容。
  「知道这些冷知识也赚不了一先令,察斯应该多学一点对人生有用的事情才对。」
  对外表年龄明显较低的少年说这些话并没错,但叫作察斯的少年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对不起,费洛哥哥。」
  「……喂喂,用不着那么严肃道歉吧?」
  察斯的反应和费洛预测的不太一样。
  ——总觉得他在心中筑起一道墙。
  眼前的少年只对艾萨克和蜜莉亚以及老朋友麦沙敞开心房,他和费洛或其他人接触时虽然表面上笑容满面,却有种挥之不去的虚伪与成熟。
  虽然时常有这种感受,费洛判断时间会解决一切,不打算主动踏入他的内心深处。
  另一方面,从没想过心防这类问题的男女,一如既往地继续进行奇妙对话。
  「话说回来,变成比人还弱的龙,的确颇令人不安啊……」
  「真的很不安呢!是悬疑片呢!」
  「比人类还强的事物……人类绝不可能打赢的事物……人类死时……人类总有一天会死……对了!时间!人类无法胜过时间!所以我们只要化为时间就行了!这么一来,就不会被杀人魔杀死了!」
  「好厉害好厉害!艾萨克好有创意!」
  两人认真思考到最后,竟获得这个简直像在开玩笑的答案。
  费洛烦恼是否要打断两人的对话,但坐在一旁座位上的察斯却先加入艾萨克们的对话了。
  「你们说想变成时间,具体而舌打算怎么做?把时钟塞进身体里吗?」
  察斯不怀好意地笑着问,艾萨克和蜜莉亚沉思半晌。
  「这么说来也是,该怎么做才能变成时间?」
  「这是个难题!是世界七大不可思议!」
  「时间……时间是……所谓的时间就是……Time is……?」
  「是money!」
  「对呀!时间就是金钱,所以要打赢杀人魔,用钱是最有效的!」
  「Money is Time啊!」
  「那又该怎么做才能变成金钱?」
  「这是个难题!是玛丽·赛勒斯特号(注:十九世纪失踪的帆船,被发现时船上空无一人,为幽灵船传说的原型之一)!」
  ——算了,不管他们了。
  费洛放弃似的望了重复无意义对话的两人一眼,径自走向吧台坐下。
  接着伸手拿起吧台上的水壶,擅自取了个新杯子将水倒入。这间酒吧本来就是他们组织的所有物,不管是否为营业时间,费洛等人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
  在这个令人放心的空间里:心中却有种莫名的不安。费洛开始思考关于「碎冰锥汤普森」这个「化名」。
  ——杀人魔啊……
  ——他的目的是什么?
  在他心中涌现的感觉,只有事不关己的八卦消息以及所住城市里居然有杀人魔的不悦,却没有同一城市的居民所抱持的「自己或身边的人可能会被杀死」的恐惧感。
  这是因为他自己、他所深爱的人们的身体结构与一般人大不相同——费洛对此也有所自觉,但还是继续思考本回事件和自己的关联性。
  ——截至目前为止,事件只在奇士他们和鲁诺拉达家族的地盘上发生。
  ——如果在马尔汀乔的地盘上引起事件,就不再是无关紧要了。
  ——杀人魔啊……
  ——我这么说对被杀的人很抱歉……

  ——但对于「不会被杀的我们」而言,那存在还真是可笑啊。

  仿佛为了拂去心中微微升起的不悦,费洛摇晃手中装入冰块的酒杯。
  传来的清脆冰块撞击声,让卡莫拉青年干部觉得心灵被滋润了。

  然而,在他的心所触及不到却又极为接近之处——
  发生于夹缝中的故事,静静拉起序幕。


  序章

  1932年 夏季

  对美利坚合众国来说,1932年是怎么样的一年?
  单看这一年发生的大事,最具代表性的应该是举办了两次的奥运。
  一次是二月举办的普莱西德湖冬季奥运,另一次是七月底举办的洛杉矶夏季奥运。
  冬季、夏季合起来,美国总共囊括了一百一十五面金牌,简直就像掏金热一般,气势锐不可当,令全美国人民为之疯狂。
  另外,女性飞行员爱蜜莉亚·厄尔哈特也创下女性首度独自横越大西洋的飞行纪录,此一创举也为社会大众带来无比的希望。
  然而另一方面——若没有这些希望,当时的社会状况恐怕也教人难以撑下去。
  肇始于1929年的经济大恐慌让美国经济堕入谷底,而1932年可说是恐慌达到最高潮的时期。
  失业人数超过一千万人。
  银行在骨牌效应中一一倒闭。
  工厂处于歇业状态。
  在这场令人担忧社会大众倾向社会主义的不景气风潮当中,人们的眼光逐渐注目在可说此一时代象征的禁酒法上。
  在这个艰困的时代,人们纷纷酿起私酒。既然是私酒,自然没课税。假如这些酒全部在市面上正常流通、正常课税的话——
  许多人开始注意到酒所带来的经济效果。翌年,意味着禁酒法被废止的布莱恩法通过了,部分酒庄被允许制造、贩卖酒类。
  光辉的伟业,与带来恐慌的巨大阴影。
  光与暗夹杂的状况下——某个小小事件在阴影里蠢动着。
  那是一时之间令全纽约市陷入另一种恐慌的怪异事件。

  「碎冰锥汤普森」——

  这个名字代表某个人物。
  如其名所示,碎冰锥原本是指一种凿冰用工具,但其锐利的尖端却也同时引发人们联想到另一种用途。
  相信正常使用这项工具的酒保或制造碎冰锥的工匠们听到这种用法,肯定会感到气愤吧。但是光就这点而言,其实柴刀或锯子也一样。
  拿柴刀或链锯来采伐山林一点问题也没有,但若有人拿着这些工具在海滩上现身,却会被视为疯狂凶器,带给人们超越不安的「恐惧」。
  碎冰锥亦是如此。如果它存在于原本该存在的地方——例如酒吧或富豪寝室,人们不会对碎冰锥的存在抱持任何疑问。然而,如果它在「不相配」的地方被发现的话,相信人们就会对它产生明确的恐惧了吧。
  是的。实际上「碎冰锥汤普森」便是在原本绝对不该使用的地方用了这个工具。
  用在最为污辱碎冰锥工匠与「法律」的用途之上。

  简言之,碎冰锥并非被当作「工具」——而是作为杀人「凶器」被使用了。

  §

  8月某日 夜晚 纽约某处

  天下着雨。
  大量溅起的水花覆盖了小巷路面,仿佛敲锣打鼓的哗啦雨声要赶走巷子里奔驰而过的人群。
  纽约的气候是夏热冬冷。
  但即使是夏天,由于昼夜温差大,少有入夜之后气温依然火热的情况。
  这场下在黑夜里的大雨将凉爽转为寒冷,袭击街道上来往的人们。
  遮蔽了夜间视线的水帘,勾起落单行人的不安,不由得加快回家脚步。
  一般而言,为了拂去不安,走向大道才是正常——却有某些人因各自理由仍在巷子里穿梭。
  雨来得很急,没带伞的行人在轰然雷响中逃也似的奔跑起来。
  这时——一道人影侧眼看着奔跑的行人,躲在已关门的店铺后门遮阳蓬下躲雨。
  这名年龄看似四十岁上下,斑白头发被雨水沾湿的男子板着一张脸,抬头看着天空。
  这里离街灯有点距离,加上下雨,视野变得极端狭隘。
  男子咂嘴一声,抬头望天,满脸不高兴地翻找口袋,从中取出老旧火柴盒。
  他想点燃从刚刚一直叼在嘴里的香烟,但不管男子怎么摩擦火柴,就是点不着。
  火柴似乎在跑到这里前就被淋湿了。
  「啧……」
  他不耐地嚼了几下香烟,直接吐在地上。
  接着,用力踩了地上没抽过的香烟几脚。
  抬起头来,发现雨中有道人影伫立。
  在他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人影正在观察他的行动。
  但下个瞬间——那道人影便冲了过来。
  见到对方没撑伞,浑身湿透的模样,男子挥挥手,示意要对方离开。
  「抱歉,这里只容一个人躲雨……」
  才说到一半,男子僵住了。
  因为小跑步接近的人影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直接往他身上撞了过来。
  撞上的瞬间,男子产生某种对方身体穿透他的背部而去的错觉。
  带来这种错觉的原因是……痛觉。
  仿佛深深穿过身体中心的锐利沉重痛觉。
  「啊……?」
  这是男子过去未曾体验过的痛觉。
  也因此,他连哀号也慢了一拍。
  全身神经一瞬陷入混乱,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仿佛在拒绝自己就是疼痛的来源此一事实似的。
  视线往下望着自己的腹部,总算确认了痛觉的原因。男子的理性想要发出哀号,却连这件事也办不到。
  因为比他出声呼喊更快地,由男子腹部拔出的银色棒状物体已朝向喉咙袭来。

  自己喉咙被某物刺穿的奇妙感觉。
  以及与奇妙感觉成反比的莫大痛楚。
  渗透喉咙的痛苦瞬间辽蔽了其他感受。结果,男人又慢了一拍才发现某件事。
  那就是,由体内溢出的血已从气管进入肺部的绝望事实。
  「……!」
  连哀号声也无法发出的男子仿佛想逃避天空般瘫倒在地上,开始扭动手脚,挣扎个不停。
  虽然由一旁看来,他的动作就像是在雨中溺水一样滑稽,但对低头望着他的「加害者」而言,或许只觉得像背部被插入虫针、拼命挣扎的昆虫吧。
  接着,「加害者」仿佛要将男子的手脚缝在地面般——
  他单膝抵地,使尽全力将被血和雨水沾湿的凶器——碎冰锥刺下。
  一直剌。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剌。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剌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剌一直刺一直刺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

  雨声平等地辽蔽了这些冷酷细微的破坏声。
  天空毫不在意地上发生的惨剧,只冷漠地降下雨水。
  不论是血或尸臭,甚至连杀人魔的杀意,都被雨水平等地洗刷殆尽。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不久——滴答。滴答。

  遗留在减弱的雨势当中的,是已然绝命的男子尸体。
  全身上下满是被碎冰锥穿凿的伤口。
  伤口与伤口结合,形成大型缺口,整具尸体化成一团凄惨的绞肉。
  如果是不清楚枪械威力的人看到,说不定还以为这是被人以冲锋枪射杀的可悲结果——于是,见猎心喜的八卦报纸便以流行于黑帮之间的冲锋枪替神秘加害者命名:

  「碎冰锥汤普森」。

  这就是——该年现身于纽约,令纽约市民陷入惊惧之中的连续杀人魔的俗称。


  第一章 记者不愿在自己的人生中追寻事件

  纽约 华尔街 某大楼三楼

  「话又说回来,『碎冰锥汤普森』这么胡来的名字竟然流行起来了。是谁最早这么称呼的啊?」
  「DD报社。」
  「DD吗……那家报社规模不大,这种八卦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的确是。」
  「对了,连同上周,目前已经有四个人遇害了吧?快和开膛手杰克拉平纪录了。」
  「这种纪录,不平也罢。」
  「警察怎么说?」
  「他们说『到现在还是没有线索』。」
  某报社办公室,现在是午餐时间。
  在堆积如山的资料、照片、稿纸包围下,几名男子边歇口气边聊起这个话题。但他们没有所谓的休息时间,其他记者不是与资料就是与电话忙着搏斗,恨不得赶紧结束手边工作,好能去吃个午饭。
  换句话说,这群人在记者当中可说闲得发慌的集团。
  仿佛为了撕裂这种佣懒气氛,上司的声音从办公室深处传了出来。
  「你们有空聊自己负责的案子以外的事吗?可真悠哉啊。」
  听到这句语气轻松却带点冷漠的话,记者们连忙闭嘴——停顿了一会儿,又辩解似的回答:
  「总……总编,可是这又没办法,你看负责人莱斯特那副鸟模样……」
  「有时间抱怨他人,还不如赶紧做好自己的工作。等你们完成了,就让你们和那个该死的杀人魔约会。」
  语毕,总编露出笑容。虽然他年过五十,体魄依然结实,颇有老当益壮的架式。
  但在发现他那独特的笑容是皮笑肉不笑后,这群记者兼编辑争先恐后地离开房间。
  总编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办公室内,视线集中在这杂乱环境中的一名男子身上。
  接着,他走到那名年轻记者面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开口说:
  「莱斯特,你怎么了?不去采访吗?」
  声音雄浑有威严,令被唤作莱斯特的男子颤了一下。
  男子年纪约只有二十来岁。
  这名金发男子静静调整呼吸,抬头瞪了背后的上司一眼。
  「……请不要吓我好吗,我这几天快被磨耗得神经衰弱了。」
  「虽然你这么说,我还是认为这个事件由凡事小心谨慎的你来担任最恰当。」
  「是的,我很谨慎,所以更不想采寻事件真相。」
  一边叹气,负责采访「碎冰锥汤普森」消息的记者摇摇头说:
  「这个事件……怎么看都是因为经济不景气而发疯的家伙干下的犯罪行为。目前已知的线索,只有初步研判凶器是类似碎冰锥的物品,以及由没拿走钱包这点看来,应该不是抢劫杀人……如此罢了。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丁点线索啊!就算要我去采访,也采访不出什么。」
  「还有其他事可调查吧?像是去采访被害者家属,说不定能找出被害者之间的关联性。」
  「这方面我早就调查过了,但也没办法刊登这么空虚的内容吧?」
  「说的也是。美国在奥运获得大量金牌,在这举国欢庆时期,连日刊登这类阴沉报导总是不好。虽然八卦杂志的家伙们还是一样每天编造新消息,无怪乎杀人魔的命名权会被DD那群人给抢走。」
  上司静静地笑了,接着在莱斯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说老实话,本报忠实读者还比较喜欢看奥运结果。所以说,你只要每天将事件经过汇整成一篇报导就行了。如果早日逮到犯人,我就能放心去鞋店了。」
  总编所谓的鞋店,其实是指地下酒吧。
  这是个连鞋店的地下室都有酒吧营业的时代。不景气达到巅峰,本业收入入不敷出改卖私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同时莱斯特也知道——
  被害者全都是在前往或离开地下酒吧的路上,在暗巷中落单时被杀害。
  报纸、广播都报导过这件事实,但是大部分的人仍依然故我地去地下酒吧喝酒。
  莱斯特并不特别想和上司讨论这件事,选择默默听下去。
  「更何况,原本主动提出想跑这条新闻的人不是别人……不就是你自己吗?没想到你会对这类采访举手投降,老实讲我有点惊讶。再不然,换别人去采访如何?」
  「……对不起,我想继续,请让我继续采访吧。我只是因为事态没有进展,感到很不耐烦而已。我不会再口吐怨言了。」
  「不,想抱怨就尽管抱怨吧。警方搜查没有进展,我们也无能为力。」
  总编盘着手,直定定地看着莱斯特,说出一个提议:
  「我说莱斯特啊,因为你老是跑警局和大小巷弄才拜托你的,你愿不愿意再写一篇报导?」
  「……」
  「其实在关于杀人魔的报导上被卡尔抢先,你自己也不太高兴吧?」
  「……请别提起那家伙的名字。」
  卡尔。
  一听到这个名字,阴霾明显盘据在莱斯特脸上。
  「那家伙只是在我们这边混不下去,逃到DD那家小报社的丧家犬,我为什么会在意那种家伙……」
  「但是卡尔·迪格尼斯正是『碎冰锥汤普森』的命名者啊,说不定还能在小有规模的历史文献上留名呢。」
  「……」
  「何况他也不是在这边捅出娄子才离职,我记得他是因为女儿生病的关系才去DD上班……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他没理由被人叫作丧家犬。」
  总编相当袒护对方,深感不满的莱斯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反驳,总编抢在他面前开口:
  语气沉稳有力地说:
  「但是莱斯特,姑且不说新闻报导没有所谓的胜负……至少你自己并不打算就这样成为丧家犬,所以才会对这个杀人魔报导一副束手无策的态度吧?」
  「……」
  莱斯特陷入缄默,总编的话也点到为止,不再继续。他悠然起身,抛给莱斯特新工作:
  「主题是徘徊小巷的年轻人。你应该听说过最近有些年轻人流连街头吧?虽不至于成为黑帮,但这群小鬼却呼朋引伴众众滋事。面对这场经济大萧条,夹在城市光与影的缝隙中,少年少女们心中想着什么?担忧着什么?这群今后要一肩扛起社会的小家伙们在这场见不到未来的萧条中又有什么想法?——这就是我希望你去采访的内容。总之你先跑这里一趟吧。」
  总编拍拍莱斯特的肩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
  上头潦草地写着几个地址,似乎就是那群「少年少女」的集会场所。
  「别担心,他们顶多调皮了点。小鬼就是小鬼,不必对他们有过大或过小的评价。」

  「至少比起杀人魔好沟通多了。」

  §

  傍晚 纽约某处

  ——真扫兴。
  莱斯特板着脸走在大街上。
  ——该死,为什么总编会提起卡尔?
  一边回想几小时前和上司的对话,莱斯特无意间变得咬牙切齿。
  卡尔是几年前和他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的报社记者。
  卡尔比莱斯特早进报社五年,曾经是莱斯特的目标,也是他的憧憬。
  但莱斯特越是工作就越明确感受到自己和卡尔的差异——某种经验所无法弥补的差异。就这样,他逐渐变得与卡尔疏远。
  自己不管做什么也追不上卡尔。
  隐约有此预感的莱斯特为了证明这是错误,开始埋首于工作中——结果却是惨败,不管做什么都换来反效果。
  莱斯特过去曾被上司说过:「作为一名报社记者,你太珍惜自己的生命了。」没错,在好不容易取得独家消息时,珍惜生命是第一要务;但莱斯特却是即使有机会获得头条新闻,他也丝毫没打算让自己身陷危机。
  当然记者不是一群不怕死的家伙,只是莱斯特却慎重过了头。不只身为记者如此,连生活方式本身也如出一辙。
  ——为了报导赌上生命?
  ——我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我们是一群追寻事件的人。自己变成被害者,成为别人独家报导的对象才是种耻辱,
  ——更何况,追根究柢来说……在这世上,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吧?
  ——假设有一万条人命,就有一万个自己,人人都只为自己而活。
  ——……不,卡尔那家伙或许不这么想。
  ——大家都说他是因为女儿生病,为了赚取医药费才那么拼命……其实并非如此,他只是将自己的生命和生病的家人共有罢了。他是个不惜编造借口说为了老婆,却若无其事地去采访危险题材的家伙。
  另一方面,莱斯特撰写报导时虽然十全十美,但总是在要深入事情真相前打退堂鼓。因为老是写出只差「临门一脚」的报导,他被报社同仁讥笑为胆小鬼。
  卡尔也曾责备过他这一点,于是他对于卡尔的嫉妒心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心结到现在仍无法解开。
  ——话说回来……徘徊于暗巷的少年少女……
  ——又塞给我这么麻烦的题材……
  总编交给他的纸条上写了几个废弃工厂及地下酒吧、空无一人的教堂,或成了废墟的旅馆等场所。
  此外只有一个名字,并注记:「危险人物」。
  ——「葛拉罕·史贝特」……
  ……没听过这个名字。
  也许在徘徊于暗巷的不良少年之间很有名吧。但顶多只是个小混混,没必要特别留意。
  ——啊,小鬼也不见得好应付……
  ——该死……现在是追这种无聊报导的时候吗?
  ——我非得去追那个可恨的杀人魔才行……
  ——没错,我……我不是胆小鬼。
  ——我一定要比卡尔更早得到独家消息,证明这一点。
  边走边思考这些,莱斯特突然感到手臂传来一阵冰凉的刺激。
  「……?」
  抬起头来,这次换脸部被冰冷的水滴击中。
  一开始只是一点一滴,顷刻间激烈起来——雨势越来越大,袭击莱斯特的身体。
  发现以这时刻来说,天空似乎太暗时已经太慢了。
  突如其来的午后雷阵雨转眼间笼罩城市,瞬间扫走街头的人潮。
  ——午后雷阵雨啊……
  ——……也许又会现身吧,「碎冰锥汤普森」……
  「碎冰锥汤普森」杀害的尸体总在午后雷阵雨后被发现。
  因为被发现时已是血迹完全被冲刷掉的状态,伤痕看起来更是沭目惊心,这也是这个连续凶杀案的特征之一。
  ——落单的话……我也可能成为被害人之一。
  想到这里,不禁背脊发凉。但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没撑伞的莱斯特立刻被骤雨淋成落汤鸡,他加快跑步穿过暗巷。
  他期望前方什么也没有——
  但跑了不久,他的期待轻易地落空了。

  在窄巷中拐弯,朝着目的地而行,四周行人益发变少。当经过下一个转角时,他见到一道人影。

  就这样——爱惜生命的报社记者与杀人魔相遇了。


  第二章 失去希望的少年,想踏出一步却从半空坠下

  当报社记者碰上杀人魔的同时——
  一名少年在桥上轻轻叹气。
  这里是纽约最具代表性的布鲁克林大桥。
  全长超过一千八百公尺,曾有一段时期荣登世界最长桥梁宝座。
  桥为双层结构,行人和脚踏车用的道路有如屋顶般覆盖底下的宽广车道。
  说是覆盖,其实步道窄多了,位于两侧步道中间的是横向延伸的钢筋骨架。
  从这座钢索吊桥可遥望自由女神,自然成为受到众人喜爱的纽约名胜景点。
  然而现在这座桥上,却伫立着一位自认不受世界喜爱的人。
  就是刚才那位叹气的少年——在下个不停的豪雨中,桥上没半个行人注意到少年的存在。
  这也难怪,因为他伫立的位置,是一般行人「不会踏上」的地方。
  他越过步道栏杆,站在状似屋顶,往桥外延伸的钢筋骨架上——
  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桥缘。他伫立于此,一手抓着钢索,低头俯视。
  正下方是河岸旁的空地,高度远比砖造公寓来得更高。行驶在离此有段距离的车子,看起来就像玩具车似的。
  即使在这么危险的状况下,少年却只是死盯着桥下看。
  他是一位未满十五岁,脸蛋稚气未脱的少年。两眼有着黑眼圈的他,在雨幕之中面对此般浩大风景,视线仍只朝着下方。
  说得更明白点——少年想寻求一死。
  少年十分确信,只要从这个高度跳下,毫无疑问会死。
  如果落进河里或许有生还的可能性,但正下方是硬地。少年茫然地想,比起高度较低的公寓顶楼,这里的死亡可能性更高,从这里跳下去是最佳选择。
  就算没有立即死亡,桥下几乎没有行人,呻吟声也会被豪雨给遮蔽。
  即使这意味着他会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但少年已有所觉悟,决心一死。
  只需纵身一跃,就这么简单。
  只需踏出一步,就这么简单。
  甚至只需放开背后抓着钢索的手,他的目的便能达成了。
  少年不知从半空坠下是什么感觉。他顶多只从家附近的树上跳下来过。那时觉得全身仿佛被砸烂似的,痛苦无比。如果从桥上这么高的地方落下,也许连感觉痛苦的时间也没有吧。
  少年一边想着这些,脑中浮现爬树的记忆,漠然的表情略显扭曲。
  并非悲伤,而是带点懊悔的神情。
  少年似乎不愿意哭泣,他忍耐地咬着下唇,开始将意识集中在地上。
  同时思考一件事:
  ——我这样过几分钟了?
  跨过步道栏杆已过了一段时间,没有人发现他。
  说不定有人发现,但没人在乎他。
  会有多少人对跳搂自杀的少年感到惋惜呢?
  在这场不景气里,自杀者层出不穷,少年这种看不出是事故还是自杀的死法,恐怕连报纸也不会有兴趣报导。
  ——我会消失。
  ——是啊,没错。我不是死去,而是消失。
  没有人会为少年的死悲伤。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一瞬觉得「如果只是想消失,不管活着或死去都一样吧?」但又觉得这是胆小鬼的借¨。
  只不过,少年并不认为自杀是勇敢的行为。换个方式想,现在他想做的事更像胆小鬼的逃避行为。
  ——但也无所谓了。
  反正注定要死,不管是勇敢还是胆小,他人的评价已失去意义。
  一思及此,少年更集中意识在地上。
  ——似乎连一根根地上的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开始被自己将与地面化为一体的感觉所束缚。
  感觉自己快被吸入地面了。
  不,事实上,他不久后就会和地面合而为一。
  感觉周遭一切的声音消失,属于自己的世界诞生了。
  ——是啊,没错,我是孤独的。
  ——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
  接着,当少年即将与地面融合,让自己与地球连接在一起的刹那——
  「嗨。」
  一名不远之客极其突然,极其失礼地闯进少年的孤独世界。
  「你在这里做什么?怕你不知道所以提醒你……那里很危险喔。」
  这道声音毫不客气地践踏少年的世界。
  由于声音来源太近了,少年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
  但就在他朝向声音方向转头后,立刻确定这不是幻听。
  就在少年的身旁——
  仅隔一公尺的距离,一名没撑伞的男子同样站在桥缘。
  「从这里掉下去肯定会死。如果你和卜派或泰山一样强壮或许不至于,但还是很痛喔。因此……我劝你别做傻事比较好。」
  由于男子语气过于轻松,以致少年没发现,男子似乎是在阻止自己自杀。
  发现这一点后,少年脑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但他随即打起精神,拒绝似的简短回答:
  「别……别靠近我!」
  「我并没有靠近你啊,我比你更早就在这里了。」
  「……?」
  男子的话令少年受到不小的冲击。
  少年确定刚刚走到这里时没看到其他人,难道不是别人没注意到他,而是他太过专注于自杀这件事上,对四周的注意力变得很迟钝吗?
  「不可能……你说谎。」
  听闻此言,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点头:
  「嗯,我骗你的。我刚刚才来的。」
  「……」
  男子的玩笑话令少年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看见少年的反应,男子又笑了,像个调皮的小鬼歪头问:
  「有趣吗?」
  「你……你是谁啊!」
  「问我是谁吗?我是路过的……呃,这种场合该怎么自称才有趣呢……就叫我路过的唐璜吧,你觉得如何?」
  少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瞪大眼观察这名男子。
  他穿了一身当代年轻人打扮,没特别醒目之处。
  年龄大概只比少年大了五岁至十岁,称不上美男子,却也算不上丑陋。生得一副普通面容的他,只有一点勉强称得上是特征。
  那就是——男子脸上挂着笑容。
  在这个与少年一样站在桥边缘,不小心踏错一步,连自己也会死亡的状况下—
  即使如此,男子脸上依旧挂着满面笑容。
  ——这家伙……什么跟什么嘛。
  少年一连眨了好几次眼,瞪着这名出现在眼前的极端突兀的古怪家伙。他脑中不断思考该如何回答,接着,将好不容易想到的回答说出口:
  「……可是,你那里也很危险啊。」
  「……哎呀,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
  自嘲般地回答,笑容依然挂在男子脸上。接着,男子稍微正色地问:
  「所以说,你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做什么呢?」
  「……」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把这里当成欣赏美景的特等席,但以我活了这么久的知识判断起来——你正打算自杀,对吧?」
  「……是啊。」
  收起敌意的少年静静地回答。
  这名男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依旧感到莫名其妙,少年开始侃侃而谈。
  之所以不无视于他直接纵身跳下的理由,是少年开始对身旁的这名男子产生兴趣了。
  「我先说,你阻止我也没用。」
  「为什么?」
  「就算阻止,我也不会放弃自杀。」
  雨声在不知不觉间变小了,对话也变得比刚才更清晰了点。
  少年判断生前有个最后的谈话对象似乎也不赖,决定和他聊聊,
  但是,笑脸男子回答的话却令少年有点意外。
  「这样吗?但我这么做不见得没用喔。」
  「咦……?」
  「即使我阻止你失败,这也会成为我的经验,等下次要阻止别人自杀时,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了。或者,虽然我没这种想法……即使无法劝阻成功,某些试图挽救自杀者的人会对这种行为感到一丝满足;也有不这么想,因而心情低落的人,这对他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经验。因此对于接下来就要自杀的你而言,一点也没有必要在意是否没用这个问题,不是吗?」
  笑脸男子手向后抓着钢索,晃啊晃地将身子探向前方。
  明明只要不小心手滑,立刻就会倒栽葱般地坠落地面。这个男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少年讶异地盯着他看。笑脸男子突然停止摇晃,接着说出这句话:
  「只不过得看你接下来怎么回答,我才决定要不要阻止你。」
  「咦……?」
  「呃,我只是单纯感到好奇……不,我没打算问你为何要死,只是……」
  「只是?」
  ——好奇怪的家伙。
  ——这种情况,通常想问的应该是想死的理由吧?
  ——不过我也不特别希望别人问……问不问都无所谓。
  这么想的瞬间,男子静静地道出剩下的话语:
  「你觉得死了会比较幸福吗?」
  「……」
  如果这句话是由阻止他自杀的一般人所说——少年或许会报以冷笑,因为他们以为说这种话就能阻止别人的死亡决心。
  但是,少年现在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男子在说这句话时,脸上仍露出笑容。
  不是带着讽刺的讪笑,而是有如儿童般纯真的笑容。
  与其说是在劝戒他,更像纯粹期待着答案。
  就像幼儿天真地问大人:「当个好孩子的话,圣诞老公公真的就会来吗?」之类的「疑问」。
  「呐,你觉得怎么样才能幸福呢?你认为死了会上天国?不对,这样的话你不会想要寻死。许多宗教否定无意义的自杀。或者,你迫不及待地想成为完全虚无呢?」
  男子不负责任地说个不停。少年感到不耐烦,回嘴说:
  「当然……不是这样。」
  「咦?」
  「像我这种人……死了……也不会幸福。」
  听完,笑脸男子点点头,接着以平淡的语气说:
  「原来如此,那我决定阻止你自杀。」
  「虽然不知道你的用意是什么,可以不要管我吗?」
  「如果不管你能让你获得幸福,我很乐意这么做。」
  对于笑容依旧的男子,少年露出一副很受不了的表情低声回答:
  「……你是来传教的吗?还是毒品嗑过头,脑子坏了?」
  「你不觉得这么讲对宗教家很失礼吗?」
  「……为什么要阻止我自杀?」
  「因为很可怜。」
  「什……!」
  轻松说出口的这句话令少年感到愤怒,他瞪着男子的脸。
  ——什么可怜嘛……结果是出于怜悯吗!
  少年一股激动的情绪涌上来,想说死前至少要破口大骂男子一番——
  但笑脸男子像是要挡住少年即将发飙的情绪般,抢先开口:
  「我这么讲有点像说教,但底下有道路有公园,这些地方是某人想让其他人欢笑而建造的。例如想让小孩子欢笑,为了让自己或家人欢笑所以工作赚这笔钱。所以,如果有人因为不充分的理由使这里沾染血腥的话,其他人实在太可怜了。」
  「咦……?」
  ——他同情的人……不是我?
  「还有,假如底下有其他人路过,恰好被坠落的你压到的话,不是很可怜吗?你若是因此死去或受伤,被你牵连而死之人的家人该把愤怒发泄在谁身上才好?虽然打算一死的你应该不住乎仍住世者的想法吧。」
  「……」
  发现少年突然不说话,笑脸男子歪着头表示疑惑:
  「咦?怎么了,怎么在发呆呢?」
  「……罗唆。」
  「哈哈,你该不会以为我同情的是你吧?或者,你希望我认为你比其他人更可怜?」
  「……!」
  被说中了。
  男子的话精准地戳中少年的心,少年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可耻、愚蠢,陷入自我厌恶——同时也燃起激烈愤怒。
  #插图
  「你……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混蛋!你怎么不先摔死呢!」
  少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呐喊。男人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
  「啊,你总算说出像个小孩子的话了。」
  重新望向底下广大的风景,男人淡然说道:
  「就是啊,如果不知道后果就跳下去的话会很惨喔……你知道吗,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不可能平安无事,而且非常痛。这种不上不下的高度也来不及失去意识,若是头着地会立刻死亡,但坠落时没办法调整姿势吧?一般都说头部很重,会倒栽葱般坠下,实际上很难说啊。」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阻止我?或不想阻止我?
  ——可恶,都是这家伙害的,他害我的自杀行动……被阻断了……
  集中力被打乱,逐渐恢复成原本个性的少年重新望向底下,浑身打了个冷颤。
  直到刚刚为止,少年已决心一死,封闭的心灵如同一滩死水。
  但在和人对话的现在重新望向底下——
  ——好可怕。
  两脚发软。
  刚才毫无所觉的,对「死」的恐惧不停涌现,从下腹部经由背脊窜了上来。
  为了摆脱恐惧感,少年逞强地质问身旁男子:
  「……你也一样没坠落过吧?那又怎么知道真的是这样?」
  虽然这种态度对年纪明显较大的男子很失礼,但少年早就不在乎了,单纯只想辩赢对方。
  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他才反唇相讥——
  「有喔。」
  男子却语带轻松地这么回答:
  「我坠落过好几次,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虽然我已经习惯了。」
  「你……少骗人了……」
  玩笑话也不是这么开的。
  正当少年心中的怒火又将被点燃的时候——
  「对了!我立刻跳下去试试,你睁大眼睛瞧吧!先看看摔下去有多惨,再决定要不要自杀也不迟啊……很好,现在底下没人。」
  「咦?」
  正想反问他什么意思时——已经太迟了。
  「咿呀——」
  男人放开钢索,随着有气无力的叫声奋力朝地面跃出。
  「什……」
  仿佛跳水竞技般,轻松、毫无迷惘地——
  接着,倒栽葱地坠落。
  坠落时间远比想像中还长。
  在茫然地想着这件事的少年正下方,男人宛如红色烟火般摔得四分五裂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根本不希望如此!
  少年急忙爬回行人步道,接着奔向桥入口处。
  沿着桥下通路绕了一大圈,全心全意朝着男人坠落处奔跑。
  由血糊四散的程度看来,男子肯定没救了。虽然如此,少年还是奋力奔跑。
  ——不要……不要……
  ——我不希望有人因为我……因为我而死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抵达那个场所。
  那是人烟稀少的巷子,只见男子尸体躺在地上。
  「不要……不要啊……」
  一边喃喃呻吟,少年奔向尸体旁——发现尸体身旁的血泊不见了。
  也许被雨水冲刷掉了吧,少年这么想,并检视男子尸体。
  确认手臂没断掉,眼珠和脑浆也没有掉出来,抱着一丝希望摇晃男子身体。
  连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愚蠢,但少年还是无法放弃男子或许还活着的一丝希望。
  假如他还活着,用力摇晃重伤患反而不是好事。
  但除此之外,少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摇晃完好如初的尸骸。
  「振……振作一点!不行!你……你不可以死!」
  结果——

  男人睁开眼睛。看见少年后,他又露出刚才的笑容说:

  「嗨。」
  「呜哇!」
  面对这个不可置信的事实,少年惊讶得浑身僵硬。
  看着吓呆的少年,男子缓缓爬起身,扭动脖子发出声音后说:
  「你真是个好孩子呢。为了刚认识不久,还对你说了不愉快的事的我……特地延后自杀行为,跑来帮助我。」
  「……啊……啊啊啊啊。」
  「更何况,真心想死的话,你根本没必要一一回应我的问题。嗯,我想你还是继续活着比帔好吧?」
  他究竟用了什么戏法?
  少年过于惊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了缓和少年的紧张,男人挂着笑容,慢条斯理地向少年伸出手:
  「我是艾尔摩。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

  「我的小小特技是不死身,请多指教!」


  第三章 拆卸工惊喜得挥舞凶器

  夜晚 纽约某处 地下酒吧

  某个位于地下,场地不大的酒吧里——
  在这个灯泡光芒摇曳的店里,坐在角落座位的青年开口说:
  「好悲伤……来说个悲伤的故事吧……」
  他的嗓音宏亮,却又无可救药地阴郁。
  「今夜是个美好的夜晚……牛奶冰得恰到好处,乳白色帘幕覆盖了我的口腔与喉咙与胃i…址的,恰似纷纷落下的积雪一般。」
  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就只是不停地悲伤叹气。
  「美好的夜晚……是的,这么美好的夜晚,为什么我却必须说悲伤的故事?因为我实在太悲伤了……或许你会问为何不保持沉默……但很悲伤地,这点我办不到。我没办法自己承受这股悲伤情绪。因此,为了沉浸在『有其他朋友了解我的悲伤』的心情里,我只能对他人一吐为快。对一个脆弱的脆弱的脆弱的人而言,这种行为可说是再自然不过了……」
  在这个工厂地下营业的酒吧之中,青年穿着一身——既可说恰到好处,也可说与此地格格不入的服饰。
  若只看他一身染成蓝色的工作服,或许会以为他是一名任职工厂的工人吧。
  但是那件衣服的蓝色却有着一般工作服绝对看不到的鲜艳蓝彩。穿着那颜色行走于市区,绝对会很醒目。
  而真正让人感到奇妙的倒不是衣服的颜色,而是男人边喝牛奶边单手把玩的东西。
  那是一般在锁螺帽时会用到的活动扳手。
  单听名词,大家可能会以为一名男作业员手上拿着这个很稀松平常——但是异常点有三。
  第一:是大小。
  男人的体型不算高大,但他握在手中的银色棍状物,怎么看都比一个小孩的手臂还长。因此与其称之为工具,倒不如以中世纪战士使用的鎚矛来形容还贴切一些。
  第二:是他在这种场所边玩弄扳手边喝牛奶的不协调感。
  至于第三点——
  扳手表面布满了暗褐色血渍与锈蚀。
  男人乍看之下是一名柔弱男子,肌肉却意外地结实。一头亮丽的金发盖住其脸部,浏海间的眼睛仿佛半睡半醒般只睁开了一半,令人印象深刻。
  单就亮丽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来说,他或许称得上一名美青年,但是他眼中却充满一种无比混浊,让人沭目惊心的颜色。
  虽说,此时此刻见到他双眸的人们,早就习惯了他奇特的外貌。
  其中一名与他对话经验最多的青年坐在他对面,边喝柳橙汁边应和:
  「嗯,对啊,人类真的很脆弱。被杀就会死,真是弱爆了。」
  「是的……人啊,真的是脆弱得无可救药啊。即使得到了与神并列的万能神力,也无法停止内心的悲伤……那么你说,我们到底能怎么办?我们……我们……难道只能溺死在自己的泪水之中吗……」
  男子的泄气话令听者更泄气,四周的伙伴们只能摇头叹气。
  这时,一名闯入者在他们的桌子旁现身了。
  「吵死了,你们这群小鬼!这里不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头该来的地方!」
  喝醉酒的壮汉走到青年们的桌子旁,举起手中的酒瓶。
  铿锵一声,空瓶子在桌面上变得四分五裂。
  青年们闭上嘴。
  「怎么,这种程度就吓破胆了?我不管你们在说什么鬼,总之你们打扰到我了,要怎么赔偿我被破坏的心情啊?你们说啊!」
  看着四周的反应,男人态度强硬地追究青年们「吵闹」的罪状。
  的确,刚才的谈话内容的确不怎么令人舒服,但是工作服男人有刻意庆低窦音,音量顶多和四周的交谈差不多。
  特地来抱怨这件小事的男人,顶着一张红通通的酒醉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
  「你们能来这种地方喝酒,身上应该有点小钱……」
  但他并无法把话说完。
  突然,男人发现自己的膝盖跪在地上。
  「啊……啊……?」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低头一看——壮汉发现自己的脚踝不自然地弯曲了。
  接着,他见到脚踝上「夹着」一根巨大活动扳手。
  「噫……啊……?」
  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缓慢将脚踝的疼痛传达上来。
  疼痛化为恐惧,瞬间令男子清醒过来。
  「好悲伤……你为何要令我悲上加悲呢?感受这个美好夜晚却被喝醉酒的敲竹杠混蛋完全破坏的可悲事实!唉,『美好夜晚』只需碰上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被破坏了……为什么?慢着,话说回来,夜晚本身并无所谓好坏之分,决定好坏的理由在于脆弱人类的感性,因此脆弱也是理所当然吧……啊啊……多么悲伤啊……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太脆弱,才害得美好夜晚也变弱了!因此是我!是我玷污了夜晚!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坐在眼前的工作服青年的话语,沉静而残酷地渗透入壮汉的脑髓之中。
  「住……住手……」
  壮汉总算发现了。
  自己惹上了绝对不该招惹的对象。
  四周的青年们之所以噤口不语,并不是因为畏惧壮汉。
  而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
  工作服男子开始用力转动扳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代表烦闷与代表恐惧的呐喊,同时响彻于酒吧之中。

  §

  几分钟后

  「各位久等了,我是卡尔……DD报社的卡尔·迪格尼斯。」
  这个男人看似年轻,却散发着一股干练的气息。
  表面上威风凛凛,却能和四周打成一片。
  就像是温文儒雅但带了一丝平民气息的菁英银行员。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现场有个双手双脚关节全部脱臼,只能像只章鱼般软趴趴地瘫在地上呻吟的巨汉。
  位于身穿蓝色工作服,不停旋转扳手的男子——的前面,一名外貌普通的青年站起身,伸出手和男人握手。
  「啊,你好,我是跟你接洽的夏夫特。这家伙只是因为全身所有关节撞到桌角,痛得躺在地上呻吟而已,请别在意。」
  「原来如此。」
  虽然不知是否理解状况,卡尔似乎不怎么在乎这件事。他开口问青年:「坐这里方便吗?」并于征得同意后,在他们隔壁的座位坐下。
  「请坐请坐……请问DD报社的记者大人找我们有何贵干?」
  「这个嘛,其实是……」
  才刚要开口,一直保持沉默的工作服男子突然出声:
  「原来如此……听起来很有趣!我今天的心情非常好!来说个欢乐的故事吧!」
  「咦?」
  「话说回来,没想到把壮汉全身关节拆解开来,竟能带给人这般好心情啊!我确信了!人类很坚强!拥有能横渡无限涌出的悲伤之海的力量。拥有能创造跨越悲伤之海的船只的智慧和勇气……你不觉得吗?」
  「至少,光凭葛拉罕大哥的智慧恐怕……咕呜!」
  肚子被扳手轻轻戳了一下,自称夏夫特的男子闷哼一声。
  「葛拉罕大哥,拜托你别这样嘛……!倒是我有个疑问,刚才没说的『悲伤的故事』的内容是什么?还没进入正题就结束了耶。」
  「嗯,那是关于我点的配牛奶的牛肉棒还没送来的故事。」
  「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看着年轻人们朝气蓬勃的笑闹,自称卡尔的报社记者静静眯细眼睛,观察工作服男子。
  ——葛拉罕·史贝特。
  身为纽约几个不良少年集团的老大之一,这名青年可说颇具实力。
  听说他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如果惹他不高兴,下场不堪设想——
  由隔壁不断传来壮汉的呻吟声,以及全部中规中矩地朝向反方向弯曲的手脚关节看来,卡尔理解这不单单只是个传闻。
  然而——
  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报社记者卡尔·迪格尼斯开口了。
  为了向他传达某个事实,也为了问出新的事实。
  「你是……葛拉罕对吧?」
  「嗯,而你是DD报社的记者。你说有事想问我们,是什么事?如果很欢乐,随你怎么问都行!能说欢乐故事,光这样就令人欢乐啊,哈哈!若这个理论正确,人类不就是一具能永远欢乐的永久机关吗!好厉害……我莫名地感到兴奋起来了。」
  对于兴致高昂地说个不停的男子,报社记者则露出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接着说下去:
  「在问各位事情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先告诉你们……」
  「嗯?」
  青年们一头雾水地望着卡尔。
  报社记者静静吸了一口气,向他们抛出一项震撼的事实:
  「你们听过……碎冰锥汤普森吗?」
  「嗯。」
  「我就直截了当说吧……警察——怀疑你们。」
  一瞬间,青年们陷入缄默。
  卡尔张开嘴,想更详细说明的瞬间,传来手掌拍击扳手的清脆声响。
  「原来如此。」
  刚才男子还兴高采烈,如今却眯细了眼——
  #插图
  对于自己所蒙受的嫌疑,他既不表示否定也不表示肯定,只说出一件对他而言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下子可有趣了。」

  隔天——
  某家报社刊出独家报导。
  比任何情报来源更迅速地报导了「碎冰锥汤普森」的新事件。
  不仅如此,这篇报导的描写仿佛亲眼见过现场一般,极为写实,让纽约市民深受冲击,同时也引爆话题。
  本以为又是DD报社的独家报导,实际上却是另一家大型报社。
  这家大型报社主要以大众报导为中心,这阵子总是整个版面报导奥运结果,也因此,这篇报导一出来,无不令读者留下强烈的印象。
  写下报导的人是名为莱斯特的年轻记者,这个名字立刻广为人知。

  原本说来,他昨晚应该和「碎冰锥汤普森」的命名者卡尔一样,去和葛拉罕·史贝特见面——但他却碰上了一名疯狂杀人魔。

  于是,以这个事件为契机——
  城市开始蠢动起来。


  中场休息

  那家伙只在雨天现身。
  混在雨声之中悄然接近,
  以针锥之雨刺穿人体。
  沙沙沙沙。嚓咕嚓咕。沙沙沙沙。嚓咕嚓咕。
  只为杀人而现身。

  第一名被害者是小地下酒吧的老板。
  第二名被害者是房地产业者。
  第三名被害者是现役警察。
  第四名被害者是仓库出租业者。

  至于第五名被害者,则是每晚流连于暗巷拉客的阻街女郎。

  只有最后一名是女性被害者。
  虽然如此,这个事实却对纽约市带来无比的冲击。
  仅有一次的被害人是妓女,人们便不假思索地大声宣传和「开膛手杰克」之间的关联性。不仅有人主张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信奉者」,更有甚者,还有人散布起「开膛手杰克本人还活着,他逃到美洲大陆来了」之类的谣言。
  警察虽尽力驳斥谣言,但大雨洗掉了大部分证据。
  唯一的目击证词也因为目击者是报社记者而被怀疑是否说谎。

  躲在奥林匹克的华丽荣耀与大恐慌的灰暗恐惧的夹缝间,成了美国人茶余饭后小小话题的凶恶杀人魔。
  「碎冰锥汤普森」。
  他并没有像开膛手杰克或之后的黄道带杀手(注:60年代末期在美国犯下多起凶案的连续杀人魔)一般,公开向警察宣战。
  但是这个名称的杀人魔确实存在,在民众的心中衍生出各种形象。
  人们一方面畏惧着他(或她)的存在,另一方面,他也成为令民众忘却不景气的小小刺激,静静渗透进社会之中。
  犯人依然没有就擒的迹象。
  凶行也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于是,这年夏天——

  本应死去的少年遇见了不死的怪物,
  畏惧死亡的报社记者碰上了杀人魔。


  第四章 书店老板警告无知的少年

  下午 纽约某旧书店

  ——碎冰锥汤普森,第五次犯案!犯人是手臂长度异乎寻常的怪人?

  书店老板趴在印刷斗大标题的报纸上,在午后的佣懒气氛中打盹。
  这里是座落在老旧公寓间的旧书店的柜台内。
  老板忘了取下眼镜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不小心流出的口水在报纸上留下一道痕迹。
  「呼啊……」
  被书店开门声唤醒,老板缓缓睁开眼。
  「啊,糟糕糟糕……!」
  中年老板猛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着刚睡醒的老板,进入店里的客人——一名未满十五岁的少年开口:
  「叔叔,太不小心了喔。」
  「嗯……?喔喔,是马克啊。真不好意思,最近老是忍不住打瞌睡……因为不知道睡着会发生什么事,尽可能想保持清醒……先别说我,倒是你没事吧?」
  说完,老板仔细端详马克少年的脸。
  他眼珠子底下挂着一轮大大的黑眼圈,气色似乎也不佳。
  见到他仿佛好几天没睡的疲惫模样,老板担忧地问:
  「怎么了?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不,我没事……」
  少年说完后微微一笑,那笑容却无精打采。
  老板仍盯着他看,想再说几句关心的话。马克则毫不在意地注视架上的书籍。
  身体状况明显不佳,但找书的眼神很认真。
  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少年的视线在医学与民俗学——以及庸俗的灵异故事之间来回游走。
  如果他是在找特定书籍,这样的范围似乎过于广泛了点,但少年的视线很认真。老板摘下眼镜擦拭,觉得很不可思议地问:
  「我说马克啊……你到底在找什么书?」
  「……」
  少年一语不发,接着以困扰的表情面对老板:
  「那个……就是……请不要以为我疯了,我想问个听来或许很可笑的疑问。」
  「怎么了,这么见外?你是本店十多年的老客户,有什么烦恼,随时欢迎找我商量。老实说,经过『那个事件』后,我看你一直无精打采,一直很想帮上你的忙呢。」
  中年老板露出温柔笑容。少年表情依然困惑,怯生生地开口说:
  「呃……这个疑问真的很可笑喔。」
  「嗯,尽管说吧。」
  「怎么看都死定了的重伤者……有可能突然……复活过来吗?」
  听完这句话的瞬间——老板脸色大变。
  但那模样不像是在担心少年的脑子有问题,也不是觉得少年说谎,而是纯粹畏惧着什么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马克!你该不会看到了什么吧?」
  「咦……?」
  「唉……真心奉劝你,不管在这个城市看见什么怪事……都忘了吧!听好,这件事绝对别对别人说!听好罗!任何人都别说!」
  老板突然拉高分贝,吓了少年一跳。少年随即发现他的喊叫并非出自愤怒,而是真心担忧少年,因此更是深深陷入混乱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叔叔,难道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不……没事!不知道不知道!谨记,被送进精神病院还算好了,如果随便公开张扬这件事的话,会被宰掉的!」

  之后老板又再三要少年忘记这件事,结果少年什么线索也没得到,只好默默离开书店。
  ——要我忘掉吗……
  回想老板的话,少年静静闭上双眼。
  ——如果能办到这件事,我也希望啊!
  少年在心中呐喊后,睁开双眼——
  「嗨。」
  那名必须忘记的男子就站在他的眼前。
  「你叫作马克吗?我不是特意偷听,但书店老板的声音太大声,不小心就听到了。」
  「……」
  那张笑脸就在眼前。
  是一张仿佛能充满自信断定这世上没有所谓不幸,强而有力却又温和的笑脸。
  看着那张即使自己是恶魔,也能笑着原谅的容颜——
  「……!」
  少年紧抿着嘴,一脸惊恐地转过身,拔腿逃开了。

  §

  纽约某处 巷子内

  「好悲伤……来说个悲伤的故事吧。」
  凉风徐徐的阴影处,一名青年低头看着脚边,如此说着。

  这是一个晴朗得令人害怕的纽约夏日。
  仿佛要将前一天的激烈雷雨痕迹抹消似的,残留于路上的水分蒸发殆尽,使空气变得更加闷热了。
  为了避开令人挥汗如雨的直射阳光,一群年轻人躲在离百老汇不远的巷子里。
  但是,位居这群人中心的蓝色工作服青年——葛拉罕·史贝特却像是要将凉爽的阴凉处转换成不愉快的黑暗似的,说起阴沉的话来: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是的,因为很热。为了避开充满敌意的阳光,我们来到哪儿了?没错,就是道里,阴凉处。」
  「喔……」
  一旁的青年男女对他的话爱理不理,懒散地靠在墙壁上乘凉,也有人把脸颊贴在墙上图个凉爽——当中只有一名年轻人中规中矩地应和工作服青年的主张。
  绰号「夏夫特」的这名青年可说是转换工作服男子不停空转的情绪的「轴心人物」——
  「换句话说,我们……逃避日光,逃进这片阴影了!好悲伤!这是个多么悲伤的故事!太阳压根儿没有对我们挑衅的意思!比起太阳如此伟大的存在,我们人类不过是飘浮于宇宙的尘埃!我相信太阳不会心胸狭隘到会对尘埃表露敌意!明明如此!是的,明明如此!我们却逃避了!逃避什么?是的,就是太阳!我们逃避着对我们没有敌意的对象!更何况,我们离开太阳就无法生存下去啊!」
  「是是,真的是这样。」
  「该死!践什么嘛,人类到底在践什么嘛!太阳在不经意间帮助我们,时而与我们为敌……只要再热个几度,人类就会灭亡!但冷个几度人类也一样会灭亡!我们永远也逃不出太阳的手掌心……简而言之,人类幕后的操盘黑手就是太阳!好悲伤……多么悲伤的故事啊。即使幕后黑手如此堂而皇之地现身,我们却束手无策,我该怎么做才能发泄这股悲伤!」
  「可以砸烂你自己的脑袋发泄啊。」
  说这句话时,夏夫特脸颊上的汗水到底是普通汗水,还是冷汗呢?
  「……」
  「真是的,葛拉罕大哥,天气很热,拜托你别比平常更疯好吗?我们光是为了避暑就忙得没空管其他事了。你就乖乖对太阳无条件投降,趴在地上休息吧。」
  「……」
  「咦?等等,葛拉罕大哥,你怎么了?干嘛高举扳手?」
  葛拉罕爱用的巨大扳手。
  葛拉罕高举着这把约与小孩腿部等长的巨大工具,露出东洋佛像般的静谧微笑说:
  「有帮助的……来说个对你有帮助的故事吧。」
  「呃……等等……」
  「我有个能让你变凉爽的方法……首先,把血排光来降低体温吧,你看如何?」
  「呃,葛拉罕大哥……葛拉罕大哥,这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吧?」
  似乎没听见夏夫特回应的葛拉罕,用空空如也的左手抓住伙伴的脖子,用力推向墙壁。
  「等等!慢着!这一点也……一点也不好玩啦,葛拉罕大哥!」
  「放心吧,我的经验告诉我——」
  像是将发条上到最紧一般,他将扳手高举至背后停住。
  「尸体全都很冰冷。」
  「慢着,气温比体温还低的话,觉得尸体冰凉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这种状况下,夏夫特依然冷静地吐槽。但因为过于冷静,反而一点也不有趣,葛拉罕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说:
  「嗯,我知道。」
  接着倏地收起笑容,换上一张冷漠面孔:
  「但那又如何呢?」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啊,葛拉拉拉拉拉拉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有如发条紧绷到极限的右手松开——
  布满红褐色锈蚀的巨大扳手在巷子里发出轰然巨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夫特翻着白眼,不停抽搐。
  拔出深陷在他脸旁墙壁里的扳手,葛拉罕爽朗地问:
  「觉得凉快点了吗?」
  扳手「插在」砖墙上。
  即使见到这种明显超乎常识的行动,他们身边的年轻人们不仅没流冷汗,也不怎么吃惊。这对他们而言,恐怕只是「家常便饭」吧。
  不顾几近昏厥、膝盖猛打颤的夏夫特,葛拉罕将扳手水平伸出,开始在阴影中转动起来。
  接着兴致高昂地以和方才完全颠倒的情绪,边转边说:
  「好欢乐!来说个欢乐的故事吧!即使你们不想听,我也要说!即使你们阻止我,我也要说!接下来全都是欢乐的时间!真不妙,我觉得好兴奋啊!一定是和准备去杀人的拉德大哥一样兴奋吧!」
  一边转动身体,将手上的扳手有如接力棒般旋转起来。四周的年轻人退后一步,把他当作少碰为妙的危险物。
  不管在物理上还是精神上都是。
  「没错,就是拉德大哥啊!拉德大哥即使失去一条手臂,被警察逮捕,一样不会让我们无聊啊!对吧!」
  「让我们无聊比较好吧……!」
  早早就从刚才状态中复活的夏夫特,半眯眼瞪着高速旋转的凶器。
  「都是托他的福,我们才会被怀疑是『碎冰锥汤普森』啊。」
  「没错!就是这个!我今天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看着睁大平时老是半眯着双眼的老大,夏夫特一副打从心底疲累的表情,叹口气说:
  「啊啊啊,如果是要说这件事,有必要让我翻白眼吗?」
  「那是你自作自受,是挑我语病的你不好。是的……有错的是夏夫特你!或者是我!凶暴的我!太阳什么错也没有!」
  「怎么又开始了!」
  「太阳只是凑巧高挂天际而已。这个事实没有对错之分,是无心的!明明只是凑巧高挂天上却赐予了我们一切,有时则令我我们痛苦!好厉害啊,太阳,难怪在世界各地被当作神明!多么欢乐啊!为了对抗神通广大的太阳的压倒性攻击——日光!只能追寻阴凉处的我们的冒险才刚开始……是吗?」
  「你这么问,我也回答不了。」
  夏夫特有气无力地回答,叹息的同时将话题拉回正题之上:

  「总之,葛拉罕大哥也听到昨天那个报社记者的话了。求求你在犯人被逮捕前别轻举妄动,拜托了。」

  §

  一天前 某地下酒吧

  「请……请问,你说我们被怀疑是怎么一回事?」
  那名报社记者自称卡尔·迪格尼斯。
  他以有事请教为由,主动和葛拉罕等人接触,但在问问题前却先投下一颗足以吓醒青年们微醺醉意的震撼弹。
  ——「警方怀疑你们就是杀人魔。」
  面对报社记者冷不防的宣告,夏夫特表情惊讶地反问。
  这群人选以为他只是为了撰写不良少年帮派问题而来,因此除了葛拉罕以外的其他人全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另一方面,葛拉罕却莫名露出雀跃的表情,啪叽啪叽作响地耍弄手上的扳手。
  瞥了一眼工作服青年,自称是DD报社记者的男子开始诉说缘由。
  他刻意压低声调,像在讲悄悄话似的对青年们说:
  「葛拉罕·史贝特,原本是在芝加哥汽车工厂工作的拆卸工。自幼最爱拆卸,用爱用的扳手拆卸的汽车数量超过三千辆。现在搬到纽约来,当上由青年男女组成的不良帮派头头……我应该没说错吧?」
  其他青年们惊讶地望着这名轻易说出葛拉罕身分的男人,葛拉罕本人更是愉快地在手中转起扳手。
  「哦……这真有趣,用不着自我介绍了。多么方便!」
  但是——
  「你听过拉德·卢梭这个名字吧?」
  「……」
  啪叽。
  一声特别清脆的声音响起,葛拉罕停止耍弄扳手。
  「他是你们……正确而言,是你们的老大葛拉罕还在芝加哥时,经常混在一起的男人。」
  「说混在一起并不正确,是我单方面景仰强悍的拉德大哥。」
  「据说他是卢梭家族的顶尖杀手,这是真的吗?」
  「那只是谣传。」
  葛拉罕重新深深坐回椅子,双手和扳手放在膝盖上,忍俊不住地笑了:
  「拉德大哥不是杀手,是杀人魔。别误会拉德大哥是为了钱而夺走人命的庸俗男子,他只是为快乐而杀人,是真真正正最为糟糕透顶的类型的人啊。」
  「没救了……这家伙没救了……」
  不顾双手遮脸的夏夫特,葛拉罕以充满自信的声音继续说:
  「但是拉德大哥真的很强,不管是杀人魔还是英雄,强大也是一种重要指标。这世上存在着一种只要够强大,不管是杀人魔还是什么都能崇拜,比糟糕透顶更差劲的家伙!那是谁?就是我!……不妙,我觉得更欢乐了。我差劲至极吗?差劲至极……真是不错,这表示我能无限向上,既然没有比我更差的家伙,就不用担心会被追过!也不用担心比现在更堕落!怎么办?我已经够开心了,神这么做难道是想让我更欢乐吗!」
  「很明显是要抛弃你吧?」
  无视于夏夫特的冷静吐槽,葛拉罕愉快地转起扳手——
  接着突然打住,表情略显认真地问报社记者:
  「先不管这个『谣传』,我们被当成杀人魔的理由是什么?」
  「警察一开始认为这个事件起因于怨恨。因为一股劲儿地用碎冰锥把人刺到体无完肤这种事,正常人做不出来。」
  「哦……?」
  「但是,等到第二名,第三名被害者出现后,由于被害者之间没有关联性,警察开始认为道是疯狂杀人事件……也有人认为犯人不只一位……能犯下这项罪行的,只有无不在场证明、只要下起大雨、消失到哪里都没人发现的人物。因此你们这种不良帮派便成了怀疑对象。」
  记者淡然说着,端起刚送到桌上的红茶,啜饮一口说:
  「只不过,就算限定这种条件,有嫌疑的人仍然很多——但第四名被害者有点特殊。」
  「特殊?记得报纸上说是仓库出租业者?」
  「表面身分是如此。因为美国政府在台面上不承认黑手党存在。」
  记者轻描淡写地说,葛拉罕露出苦笑回答:
  「你的意思是,第四个被害者是黑手党成员?」
  「甘德鲁家族。」
  「……」
  「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面对报社记者的冷静质问,年轻人们面面相觑,葛拉罕则是苦笑摇头:
  「……这是我现在不怎么想听到的名字。但是……慢着,这下子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一点也不有趣吧。」
  像是要应和夏夫特的抗议般,记者又接着说下去:
  「是的,你们过去曾在甘德鲁的地盘上起过几次纠纷。虽然死者刚加入甘德鲁不久,警方已经将你们列为重要参考人了。」
  「太过分了!」
  记者语带轻松地说完,夏夫特睁圆双眼抗议:
  「这实在……太过分了!不合理嘛!只凭第四个被害人,为什么怀疑到我们头上!」
  「第一名是地下酒吧老板,最近刚把店移到甘德鲁的地盘上。」
  「……」
  「第二名是房地产业者,因为土地卖卖纠纷问题,最近开始和甘德鲁合作。第三名是警察,甘德鲁的地盘是他的巡逻范围,无法排除有收贿的可能性。」
  听着一一道出的「状况」,夏夫特的脸色逐渐发白,身边的年轻人也露出困惑表情,专心听着记者的话。
  「一开始警方认为是半年前与甘德鲁有纠纷的鲁诺拉达家族干下的好事,或是过去差点和甘德鲁火拼的马尔汀乔家族的犯行——但是,就算为了杀鸡儆猴,这些黑帮也没必要特地干下用碎冰锥刺穿全身的狠招。如果是鲁诺拉达,肯定会直接用真正的冲锋枪〈汤普森〉扫成蜂窝吧。至于擅长短期决战的马尔汀乔,也一定会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准帮派的干部吧。」
  「原来如此,有道理。」
  葛拉罕再度转动扳手,略显兴奢地咬紧牙关笑着回应。
  那就像是已经猜想到事情始末,急着想对正确答案的表情。
  看着像个小孩一般眼神发亮的葛拉罕,记者轻吸一口气,露出苦笑继续说:
  「因此,警方着眼于反社会性强的人物……虽说警方还没掌握到证据,所以还无法问罪……杀人魔拉德·卢梭,以及和他称兄道弟,被联邦调查局同列为极端异常的危险人物——」

  「也就是你。」

  沉默。
  沉重的静寂降临在这桌之上,连酒吧另一头传来的喧嚣也被消弭,只剩冰冷空气包围着这群年轻人。
  「……我想问一件事。」
  葛拉罕难得语气凝重。夏夫特与其他伙伴大感意外地看着他。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件事?」
  一瞬之间。
  在此短暂片刻中,记者立刻理解了葛拉罕的话中含意,啜饮一口红茶后,开口说: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犯人。」
  「哦?为什么你敢这么断定?」
  「因为我对我们DD报社的情报网绝对信赖。你是个危险人物,但不是杀人魔。」
  「那是旧资料了。搞不好从上个月起,拉德大哥的左手的灵魂突然附身在我身上喔。」
  葛拉罕挑衅似的把脸靠近记者,用扳手前端抵住对方的咽喉。
  从浏海缝隙间露出的眼睛闪烁着妖异光芒。这副表情,即使说他有杀人冲动也会被采信。
  但记者只是面露苦笑,将身体退后,催促老板帮红茶续杯。
  「抱歉,我对红茶很挑剔。这家店很好,虽然是地下酒吧,却使用上等茶叶冲泡。」
  「没错,因为被我们强烈要求过。这家酒吧的非酒精饮品,每种都是绝品。」
  「真的吗?那倒是要好好感谢你们……对了,关于不怀疑你们的理由……」
  记者把脸凑近,用指头推开葛拉罕的扳手——
  他的语气完全没变,只压低声音,简单说了一句: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

  §

  隔天 中午 某暗巷

  「结果,真正的犯人到底是谁啊?」
  回想起昨晚的事,夏夫特耸耸肩,喃喃低语。
  依然不停转着扳手的葛拉罕,维持一样的高昂兴致回答他:
  「谁知道!要他告诉我们,却只回了一句:『后续不是记者的范围,而是情报商的工作』!真是个相当欢乐的家伙!下次只好闯进那间DD报社,将情报全部挖光光吧!」
  「强夺情报……要用在哪里?」
  即使表情显得很受不了,夏夫特依然乖乖应和。葛拉罕不止是身体,连眼睛也骨溜溜地转动了起来,然后回答:
  「……例如说,下次赛马哪只马会赢的情报!不妙,如果知道这点,我们会变成超级有钱人啊!不过要先有本钱才行……夏夫特,你现在身上有多少?」
  「应该还够带葛拉罕大哥去看医生。佛瑞德医师的收费很公道。」
  「是吗……看医生啊。医生很好,他们是在外科手术中拆卸人体的专家。先不提这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头昏眼花,或许是感冒了。」
  听到不停转圈的葛拉罕的话,夏夫特再次两手捣着脸,低头叹气:
  「啊啊啊,没救了,这家伙真的没救了。」

  青年们围绕着旋转过头倒在地上的葛拉罕,在阴暗处乘凉。
  在这个异常景象中心,躺在地上的老大再度转换成负面情绪。
  「好悲伤……来说个悲伤的故事吧……平常转三千圈也没事,不知为何,今天才转了二千三百一十七圈就头晕了。」
  「因为葛拉罕大哥是笨蛋吧?」
  夏夫特有气无力地随口嘲讽。但是葛拉罕没力气起身教训他。
  「唉,我连拆卸夏夫特的头盖骨的力气也没有了。一定是太阳!一定是酷暑害的!该死的太阳,明明无心,却让我受苦到这种地步!」
  「一会儿赞扬,一会儿批判,大哥真是好忙啊。」
  「啊啊,不行了,没办法维持力气了。我们的冒险正要开始,但在抵达永恒岛前却会坠落死亡,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写照……该死的太阳……不管我怎么怨恨也没办法消除它,真的消除了也很伤脑筋……可恶,太阳那家伙知道自己占着绝对的优势才为所欲为吧……仿佛带着大量武器来到本大陆蹂躏的我们的祖先一样……难到这是阿兹特克和印加的愤怒吗……混蛋……都是科尔蒂斯和皮萨罗提督害的,令我们必须受到神明的迁怒!魁札尔科亚特尔……魁札尔科亚特尔要降临了啊……」
  「葛拉罕大哥,没想到你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意外地博学耶。」
  不顾开始呻吟古代文明的神只名字的老大,年轻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从昨天的记者处听来的话。

  「今天早上的报纸报导第五个被害者出现了,不知道是否一样和甘德鲁有关系?」
  「不清楚。那个记者说他知道谁是真正的犯人。」
  「可是他却不去阻止犯人。」
  「结果他后来也只问了我们的过去和平常生活情况如何。」
  「唔唔……魁札尔科亚特尔……魁札尔科亚特尔要降临了……」
  「对了,夏夫特,不是说其他报社也要来做类似的采访吗?」
  「啊,对喔,好像是说这几天会来采访。不同于昨天的DD,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大型报社,我本来很期待他们会不会给我们一大笔谢礼呢。」
  「写我们这些人的报导,到底谁想看啊?」
  「真搞不懂这个世界。」
  「维拉科查……维拉科查的海啸要来袭了……」
  「我也搞不懂葛拉罕大哥的话啊。」
  「维拉科查的全名是康·提基·维拉科查,是印加帝国的神灵。」
  「……夏夫特,你其实也挺厉害的嘛。」
  「说到搞不懂,达拉斯那家伙似乎快整整两年没出现了。」
  「躲去乡下了吧?」
  「那帮家伙应该没见过葛拉罕大哥吧?」
  「如果见过,更会夹着尾巴逃到乡下了。」
  「唔唔……特斯卡特利波卡……特斯卡特利波卡要求更多的活人献祭……」
  「话说回来,是马尔汀乔吧?你们知道那里有个长得像女人的干部吗?」
  「嗯嗯,如果嘲笑他像女人,他会把你狠狠揍一顿后,踩烂喉结和蛋蛋,然后反讥讽你像女人。」
  「吓死人了。」
  「啊啊啊……天照大御神……天照大御神又要躲起来了……」
  「喂,葛拉罕大哥坏掉了。」
  「他早就坏了。」
  「不行,不能看到伊邪那美的模样……来了……黄泉丑女……来了!」
  「喂,夏夫特,葛拉罕大哥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别的不会,专记这些冷知识呢?」

  这群不良少年们在这倦怠的夏日午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打发时间。
  原本似乎会直到日落都这么度过。
  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今天不想做其他事,就随它去的时候——
  小小的闯入者突然现身,破坏了佣懒气氛。

  「哇哇,抱……抱歉!请……请让一下!」
  突然跑进巷子里的少年想穿过夏夫特等人的中间,朝巷子的深处而去。
  「啊,喂……」
  夏夫特来不及阻止他,少年快速地钻过不良少年身边——
  「咕噗哇啊!」
  一脚踩在躺在路中间的葛拉罕的心窝。
  跑了几步后,少年发现自己做出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啊……啊啊,对……对不起……!我……我有急事!抱歉了。」
  少年急忙回头道歉,接着又笔直往巷子深处奔走离去。
  夏夫特等人愣在现场,葛拉罕则在底下不停打滚呻吟。
  「……!……!……咕哇……!咳啊!呃喔……被干掉了!混蛋!怎么了?我现在怎么了?咕呜哇啊!被奥丁用朗基努斯之枪贯穿了吗!」
  「葛拉罕大哥,你太夸张了,况且朗基努斯之枪也不是奥丁的武器。」
  不理会夏夫特的冷静吐槽,葛拉罕一边激烈咳嗽一边爬起身子。
  「我想起来了……我刚才被那个小鬼踩了一脚!该死……愤怒!我现在感到强烈愤怒!愤怒该算悲伤的故事还是欢乐的故事?啊啊,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真让人心焦啊,夏夫特!回答我……刚刚是谁不好?」
  面对怒火中烧的葛拉罕,夏夫特本想回答——
  ——当然是睡在路中间的你啊。
  但是他敢保证这么说的话,待会儿躺在路中间的人就是自己,因此选了最保险的答案:
  「当然是没有好好道歉就逃跑的那个小鬼的家教不好。」
  「没……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踩了别人,却随口道歉一下就跑掉,家里是怎么教他的?该死!好悲伤,这个国家怎么会养出会乱踩人的小孩!这一切都是古文明的诅咒吗!」
  「看来大哥的精神还很好嘛。」
  看到把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古文明头上的葛拉罕似乎没事,伙伴们总算放心了。
  但是和伙伴相反,葛拉罕挥舞扳手,情绪益发激动。
  就在夏夫特们担心他很可能直接冲出大街,将碰到的汽车一一拆卸时——
  他们盘据的巷子里,再度有新入侵者出现了。

  「那个……可以问你们一件事吗?」

  不良少年们一齐回头,见到一名青年站在巷子入口。
  年纪大概比葛拉罕他们略大一点。打扮入时,看起来不像上班族,更何况上班族也不会在这时段来这里。
  但看上去也不像无业游民或警察,难以推测他的职业。
  只不过,他看到明显行迹可疑的葛拉罕等人,脸色也没有一丝变化,只露出微笑。这点说古怪倒也挺古怪的。
  青年左顾右盼地观察巷子内,脸上维持笑容地耸耸肩,开口问:
  「你们有看到一个比你们大约小了五岁的男孩逃进这里吗?」
  瞬间——
  喀叽一声,闯入者的脖子被扳手箝住了。
  「来说个……既悲伤又欢乐的故事吧。」
  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散发出妖异气息,缓缓摇头:
  「虽然我不了解情况……但我确定,你正在追那个小鬼;换句话说,那个小鬼会急着逃跑而不小心踩到我的肚子,以及今天天气爆热,全都是你的错。在此,我既悲伤又欢乐地断言!」

  「你……你就是一切邪恶的元凶!」

  §

  夜晚 书店

  炽热太阳西斜,纽约市内亮起迥异于白日的光芒。
  仿佛要对抗包围地市的深夜似的,大街灯火通明。
  转眼间,曼哈顿摇身换上夜间风情。
  但今日的街道比平时似乎又少了些许热闹。
  或许是在警戒着连续杀人魔吧,大道上还有不少人潮,但巷弄内几乎不见人影。
  「……今天早点关门好了。」
  这家位于巷内的书店里,老板一边叹气一边想把放在店外的旧书书架收进来的时候——
  刚踏出店外的瞬间,眼前有人影出现。
  「哇啊!」
  他不禁惨叫一声,但立刻发现人影比想像得更矮小——重新戴好眼镜,发现那是中午刚看过的脸庞。
  「叔叔。」
  「什……什么嘛,原来是马克。唉,别吓我这个老人家啊……我还以为是碎冰锥汤普森呢。」
  与放心微笑的老板相对照地,少年的表情阴沉。
  「怎么了?」
  「关于叔叔白天提过的事……我想问得更详细点。」
  「……我不是要你忘了吗?」
  老板一脸困扰地叹气。
  但是马克的眼神很认真,不肯罢休。
  「求求你,就算我想忘记……那家伙一直缠着我啊!」
  「什……什么?马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板睁大眼睛反问,少年一时沉默——
  接着谨慎地选择字词,道出一个事实:
  「我……我看到死掉的人……复活的样子……然后……然后,那个男人现在缠着我不放……好不容易在傍晚甩开他的跟踪……他一定是在找我。」
  「……」
  老板表情严肃,一语不发。
  少年很清楚,说什么看过死人复活只会被当作胡扯,本来是不该对别人说的。
  但是看见白天老板的反应,恐怕也只有他能够倚靠了。于是马克下定决心,将自己所见到的事实托出。
  并隐瞒自己当时试图自杀的事实。
  老板听完他的话,思忖了一会儿。
  「嗯……」
  接着环顾四周,确保巷子里没别人后,告诉少年:
  「总之先进来吧。你进来,再跟你说个详细。」

  马克走进店里,老板直接带领他到书架背后的柜台。
  有些老迈的老板坐在柜台内的椅子上,再度环视店内后,缓缓开口:
  「看……看来没办法了……听好,绝对不要对其他人说我看过这件事。」
  「好……」
  「事实上……大概半年前,我也看见了。看见死人复活的模样。」
  「咦?」
  少年倒抽一口气。
  中年老板神经质地不停在意四周,压低了嗓子继续说:
  「一方面是因为对别人说这种事会被送进精神病院……但更主要是因为,有人明确禁止我对任何人说出口。即使是在酒酣耳热之际,当作闲聊说出来也不行。」
  即使是自己亲眼所见,至今依然不敢置信的事实。
  「那是我很熟识的人物……」
  「咦……是熟人吗?」
  见到少年越来越混乱,老板摘下眼镜,两手揉揉眼角,说出一个结论:
  「他们是掌控这一带的黑手党。」
  「……黑手……党?」

  「不管他们是怪物或吸血鬼或人类都无妨……总之,他们是你这种小孩绝不该与之接触的那类人。」


  第五章 报社记者们将自己的盘算加诸于社会

  纽约 华尔街 某大楼3F

  「嗨,莱斯特,当个名人很辛苦吧?」
  「别调侃我了。」
  一名年轻记者打开门进入编辑部,四周的记者们齐声对他冷嘲热讽。
  大型报社编辑部所在的这栋大楼里,一名记者成了话题中心。
  「碎冰锥汤普森」事件首位目击者。
  这名叫作莱斯特的年轻记者一脸疲惫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其他记者犹豫要不要上前攀谈,看到总编接近,决定待会儿再聊,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莱斯特,你没事吧?」
  「是的……我没事。」
  「平时都是我们问他们,这次换你被警方侦讯,感觉如何?」
  「老实讲,不是很舒服……他们怀疑我是犯人。」
  莱斯特叹了口气,想起侦讯室的情况。
  由他仿佛生吃苦瓜般的表情看来,不难想像受到何种对待。
  「嗯……因为我们在警方侦讯前抢先刊登了报导……社长也因此受到警方严重抗议。」
  「对不起,我太专断独行了。」
  「别担心,多亏这篇报导,今天早报的销售量比昨天以前整整增加了三成,社长可是高兴得很。」
  看着上司面露苦笑耸了耸肩,莱斯特若干恢复了点精神。
  注意到他的变化,总编维持柔和表情,接着说:
  「只不过……我也被盘问到关于你的不在场证明喔。像是前四个案件发生时,你去哪里采访之类的。」
  「嗯,好不容易举出不在场证明,想说总算洗清嫌疑时,警方又开始怀疑我的目击情报的正确性……他们怀疑这是我为了增加报纸销量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唉,警方也拼了命想确认情报的真假啊。毕竟这可说是第一次有明确的目击情报。虽然本报社每天收到堆积如山的匿名投书,但每件都是捕风捉影。当中还有人说这无疑是『铁路绘影者』的犯行。可笑,这里又不是铁路。」
  上司一脸受不了地笑着说。莱斯特也苦笑着并摇头,然后说:
  「嗯,我能懂您的心情。这些假情报之前也把我害惨了。」
  「确实没错。」
  笑了几声后,上司收起笑容,拿起自己报社今早发行的早报。
  上头印着莱斯特目击的「碎冰锥汤普森」的特征。
  ·手脚异常修长。
  ·男性,身材削瘦,不撑伞,全身被雨淋湿。
  ·脸部被大衣衣领及造型独特的帽子遮住。
  ·左手握着碎冰锥。
  就只有这么多。
  若根据上游特征描绘出想像图,如此特异的外表被当成谣言也不意外。
  「嗯……假如这家伙还会吐出鬼火、乱蹦乱跳的话,根本就是弹簧脚杰克的翻版嘛。」
  上司提出过去曾在英国轰动一时,宛如恶魔般的怪人作为例子。莱斯特叹气回答:
  「并没有异常到那种程度,顶多与开膛手杰克差不多而已。」
  「只是你的描述也有点不清不楚,你是考虑到犯人被逮捕时的事,所以不肯把话说得太死吗?」
  「是的,我不想被人说是骗子。」
  当这样的对话继续进行时——
  接听电话的事务员对他们招手。
  「莱斯特,你的电话。」
  「喂,又是警察吗?」
  总编反问,接电话的人摇头,捣住听筒的说话端后说:

  「他自称是DD报社的卡尔。」

  §

  傍晚 地下酒吧「蜂巢〈ALVEARE〉」

  这间酒吧里充满了香甜气息。
  位于小义大利区和唐人街之间的奇妙店家「蜂巢〈ALVEARE〉」。
  表面上就如它的名字,是间蜂蜜专卖店,但这家店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穿过陈列无数瓶装蜂蜜的架子,在收银柜台的后方,有一扇附有窥视孔的坚固大门。只要得到女老板的许可,穿过那扇门的话,便能见到受禁酒法束缚的时代所产生的一种「结果」。
  禁酒法。
  为了建立有秩序的社会而制定出来的这条法律,却衍生出比法律订立前更狡猾好几倍、豪华好几倍、更受好几倍人支持的「无秩序」。
  想钻法律漏洞的人们全都群聚到「SPEAKEASY〈地下酒吧〉」里品尝禁忌的美酒。
  无论男女,大家都为了私酒而来,偶尔也会有小孩子出没。这家店可说是设在市民的欲望与法律夹缝中,绝不会在表面舞台现身的社交场所。
  当时的纽约四处充斥着这种伪装的地下酒吧。光是曼哈顿,数量就超过三万三千家,要找没有地下酒吧的街道反而难如登天。
  黑手党靠着私酒扩展势力。结果来说,反而远远背离法律初衷。
  大多数民众厌恶禁酒法的约束,选择拥抱夜晚弥漫的酒精气息。
  服饰店内部。
  汽车工厂二楼。
  鞋店仓库。
  停驻河岸旁的船只底层。
  医院内闲置的手术室。
  甚至连教堂或葬仪社内部也被充分利用,到处都有这种钻法律漏洞的场所。
  道间「蜂巢〈ALVEARE〉」也是建筑在漏洞中的圣域。

  进入这家店内部——
  莱斯特警戒地观察四周。
  地下酒吧内部宛如歌舞剧的舞台。
  在水晶吊灯照耀下,乳白色墙壁闪闪发亮,闪烁出让人联想到蜂蜜的金黄色。
  由建筑外观看起来,难以想像店内竟是如此宽广,里头排了近十张披着白桌布的大型圆桌。
  「……虽然早有耳闻,没想到这么豪华。」
  表面上是好几栋建筑并立,内部却整个打通了。实际看到后,莱斯特对这里的评价大为改观。
  ——马尔汀乔家族。
  听说这家店是由这个家族所掌控。
  这个以莫尔沙·马尔汀乔为头目的黑帮组织自称不是「黑手党」,而是发源于南义大利那不勒斯市的「卡莫拉」。
  莱斯特不清楚黑手党和卡莫拉有何差别。虽然身为报社记者,他过去并没有深入调查过这个组织。
  ——本以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组织……以这家店的规模,足以和芝加哥的大型组织的直营店媲美呢。
  店内设置舞台,周围有大量灯饰照耀。
  舞台上正演出穿着旗袍的东方少女抡着大剑起舞的模样。客人一边欣赏剑舞表演,将杯中的私酒一干而尽。
  ——这里的蜂蜜味好重。
  比起外头陈列蜂蜜的店铺区,反而酒吧内的蜂蜜味更是压倒性浓郁。
  香甜气味配上酒精,似乎会让人不知不觉喝个烂醉。
  一张坐在后方座位上的老面孔向莱斯特招手。
  ——卡尔。
  他是以前的同事。
  也是前辈。
  更是——过去曾经憧憬,不断追逐背影的对象。
  ——但,他现在只是个逃进小报社的丧家犬。
  见到在心中给予这般评价的对象,莱斯特一个咽唾,抱着某种觉悟踏出一步。

  「嗨,好久不见了,莱斯特。」
  「……你好。」
  点头招呼后,莱斯特坐上座位。卡尔替他斟酒,开口问道:
  「女老板直接让你进来吗?」
  「嗯,我提起卡尔你的名字,就顺利通关了……总之你看起来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
  「我自己是还不错。」
  「你女儿还好吗?」
  莱斯特若无其事地提起这件事,观察对方的模样。
  他听说眼前这名男子以照顾生病的女儿为理由,辞去忙碌的大型报社工作,改到时间较弹性的DD报社上班。但对莱斯特而言,对卡尔就只有打赢就跑的印象。
  但是——
  「她前年死了。」
  「……」
  虽然卡尔回答得很轻松,听到这话,莱斯特只能沉默。
  「不幸中的大幸,是她没受到多少苦就离开人世了。」
  「这……我感到很遗憾。」
  「别在意,是连丧礼也没和你联络的我不好。因为我希望她能安静地永眠,除了亲戚和现在报社的社长以外,我谁也没联络。现在女儿也跟随老婆的脚步,早我一步离开了。托此之福,我下班回家前来喝点小酒也没人对我罗唆了。」
  ——他真的这么洒脱吗?
  莱斯特难以判断对方行为的对错,只不过就算当时接到通知,他也不会出席丧礼。一想到这点,他决定不再继续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取而代之地,他问起自己为何被呼唤到这里的理由:
  「为什么找我来?」
  「哈,你还是一样直截了当,不是教你把对方灌醉后比较容易套出话来吗?」
  「因为我知道这招对你没用。」
  莱斯特面无表情地回答,卡尔静静地微笑。
  耐不住沉默的莱斯特喝了一口蜂蜜酒——
  「好甜……!」
  超乎想像的口味,令莱斯特不禁把杯子移开嘴边。不同于酒精的烧灼感,蜂蜜酒的甜腻感刺激着喉咙。
  看到目瞪口呆的莱斯特,卡尔扬起嘴角笑着说:
  「哈哈,吓到了吧?大家第一次喝到这种蜂蜜酒都是这种反应。」
  「……你在整我吗?」
  「不是不是。习惯这种甜味的话,反而很美味喔。」
  说完,卡尔也喝了一口蜂蜜酒。莱斯特不耐烦地看着他说:
  「如果有事找我就快说,我很忙的。」
  「我看过今天的早报了。」
  「……多谢指教。」
  「真厉害,这么一来,你在编辑部的评价想必也大幅上升了吧?」
  ……怎么回事?
  就莱斯特所知,卡尔不是会特地讽刺挖苦别人的家伙。
  也许换了一家报社又失去女儿,令他改变了很多。
  看着思考这些事的莱斯特——卡尔笑着回想报导内容,将之念出口:
  「手臂异常修长,脸部被帽子和衣领遮住的削瘦男子……」
  卡尔脸上挂着贼笑。念到这里——突然间,笑容倏地从脸上消失,对莱斯特射出锐利视线。

  「……这是你编出来的吧?」
  沉默。
  舞台上的剑舞表演正好来到最高潮,卡尔和莱斯特的对话只有这张桌子听得到。
  即使如此,卡尔还是压低声音说了。
  说出「莱斯特的证词是谎言」这句说不定会否定对方未来的一句话。
  沉默时刻不知经过多久。
  对莱斯特而言,这几秒钟仿佛有好几年之久。不久后,他收起脸部表情,冷漠地回答: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是在嫉妒我吗?就算你是『碎冰锥汤普森』的命名者,可不是只有你们能挖到独家消息。」
  「是的,我完全同意,但前提是报导内容属实的话。」
  「请适可而止吧,我不希望变得更讨厌你……」
  莱斯特边说边摇头,但卡尔加强语气打断他的说词: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咦?」
  「你以为我没调查过吗?五名被害者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
  莱斯特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模样,但眼睛不敢正对着卡尔。
  对于不敢正视自己的晚辈,卡尔手肘靠在桌上,双手在嘴巴前面交扣,表情认真地继续说:
  「不对,不是五个人……」
  「……」
  「『把你算进去的话,是六个人』。」
  这句话令莱斯特哑口无言了。
  不知看在卡尔眼里,对他现在的表情有何感想?卡尔静静地瞪着莱斯特,侃侃诉说:
  「莱斯特,你早就发现了吧?当第一个被害人出现时,你以为只是偶然……不,应该说,你希望那只是偶然。第二个被害者时也是。」
  「……」
  「但是到了第三个或第四个时,你已经确信,这个连续杀人事件绝对不是胡乱选定对象的随机杀人事件。」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我和被害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虽然口头上仍在逞强,但莱斯特的脸已逐渐苍白。
  为了掩饰内心动摇,莱斯特喝了口酒,甜腻气味刺鼻,液体难以下咽。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DD报社以报社而言的确很弱小……但是作为情报商的能力,恐怕远超过你的想像之外。连我自己都对社长和副社长取得情报的速度和广度感到惊叹不已。」
  「……」
  「我不清楚你是否真的见到杀人魔,但是,假如『杀人魔真的是你所想像的人物』——『真正的犯人被逮捕时,困扰的人是你自己吧』?但你也不能任凭这件事继续发展,因为——」
  「……抱歉,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一篇编辑工作没做完,先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后,莱斯特猛然站起。
  后方传来呼唤,但他头也不回地奔出店外。
  女老板把他叫住,他说了句:「款项请算在卡尔身上。」女老板便放他通行了。

  奔跑。奔跑。奔跑。
  奔跑。 奔跑。 奔跑。 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奔跑奔跑奔跑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他已经搞不清楚现在从哪里跑到哪里。
  为了尽可能远离卡尔,莱斯特从巷子到下一个巷子,无止尽地奔跑——
  不久,身体达到极限,莱斯特手扶在巷子转角的墙壁上,将只喝进一点点的酒吐了出来。
  与其说他在逃避卡尔,更像在逃避他的「发言」。
  同时,也是逃避他的发言所代表的一个「事实」。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为什么……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接着,他想起了。
  他所目击的一切。
  他所知道的一切。
  照理说应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被害者们和他的共通点。
  然后他靠在砖墙上,在无人的暗巷里呐喊一个现实。
  「混蛋,混蛋……如果……如果『那家伙』真的是碎冰锥汤普森的话……」
  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胆怯的视线在幽暗黑夜中飘怱不定。
  「下次……下次被袭击的!不就……不就是『我』了吗!」
  呐喊着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重新确认了无可奈何的现实。

  「已经……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了!」

  §

  同时刻 小义大利区某处

  位于距离茂比利街只有一小段路程的某条巷子里。
  有一家小小的爵士音乐厅,一名少年站在入口前,动也不动。
  从音乐厅里流泄出旋律自由的爵士乐,吸引了走过门口的行人。
  但是少年依然动也不动。
  只能站在门前,不论离开或走进里头都办不到,只能像尊石像般僵在门口。
  ——就在这道门的背后……
  ——他们……甘德鲁家族就在这个地下。
  甘德鲁家族。
  这是管理这一带的小组织。如果旧书店老板没说谎,他们和「不死者」有深刻的关系。
  这座爵士音乐厅是他们的根据地。虽然旧书店老板没提到名字,但那名「不死者」应该也在里头吧。
  即使掌握到这些资讯,少年——马克却依然无法踏出一步。
  思考自己来这里的理由,他下了无数次决心——
  ——一旦跨越这条线,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心中的纠葛,让少年的脚底像生根似的踏不出去。
  曾经决心一死的少年。
  为何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想和不死身怪物对峙呢?
  心中藏着无数思绪的少年依旧动也不动——
  「喂,你怎么了?」
  随着清脆的「喀嚓」声响,少年背后传来一道气定神闲的声音。
  「咦……?」
  马克回头,声音再度响起。
  喀嚓。
  喀嚓。
  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那是什么声音。
  直到少年见到背后男子拿在手中,闪耀银色光芒的巨大剪刀为止。
  「不进去吗?」
  「噫……请……请问……」
  「放心吧~里面有果汁,小孩也能喝喔~我自己也常喝,点了很快就会送来的。」
  若光从声音和动作来判断,或许会以为只是个有点孩子气的好青年吧。
  但若是配上他手中所拿的剪刀,他的笑容反而给人一种近乎「疯狂」的印象。
  #插图
  甘德鲁家族首席「拷问狂」——奇克·杰佛逊。
  在不知道他的名声的少年面前——
  年轻拷问狂天真地笑着,敲响手中的剪刀。

  喀嚓。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


  中场休息

  过去——这座城市背后,发生了一个事件。
  一般人只能见到这个事件的其中一部分面相。
  一件是无人仓库烧毁,被视为蓄意纵火的火灾。
  一件是在小义大利和唐人街之间响起机关枪声。
  一件是从现场到车站的路上,沿路散落的大把钞票。
  忙碌的人们无暇将这些事件结合在一起。
  因为这座城市当时陷入禁酒法风暴中,发生了许多与「黑社会」相关的大事。像是芝加哥大型黑手党遭到逮捕,新黑手党组织势力扩及全美等。这些事件越演越烈,甚至登上了社会的表面舞台之上。
  在这种大事件接二连三爆发的状态中,区区的小火灾或枪响根本吸引不了人们的注意。

  但是——在一般人所无法想像之处,这些零碎的小事件背后互相串连,影响深远,直到后世。
  扰乱事件发展的,是一对强盗情侣。
  至于将事件带来这座城市的,则是一名年老的链金术师。
  链金术师的名字叫作圣拉多·奎兹。
  为了满足私欲,老人派出爪牙,深深地攫住城市——

  如今爪牙虽已经被剥下,却依然腐蚀着这座城市。

  一条蛆虫从爪痕中冒出。
  ——「碎冰锥汤普森」。
  他,或她,或者「他们」。
  和圣拉多有关的东西几乎不会出现在社会表层。
  但是——对于纽约的人们而言,「碎冰锥汤普森」却是轰动了社会表层的重大事件。毕竟,在这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被害者的情况下,报社们争先恐后煽情地报导这个消息。
  虽然如此,不管经过多久,警方、报社依然无法接近事件真相。
  但是,人们并不知道。
  这桩疯狂连续杀人事件的背后,与发生于两年多前的火灾或钞票散落事件紧密相连。

  于是,这年夏天——

  期望死亡的少年决心面对不死身怪物。
  畏惧死亡的报社记者决心面对「碎冰锥汤普森」。


  第六章 奇克·杰佛逊天真地敲响剪刀,裁剪果实

  喀嚓喀嚓。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

  边听着这种声音,马克孤单地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
  这间地下室被甘德鲁家族当作事务所使用。
  少年碰也没碰请他喝的葡萄汁,铁青着一张脸保持沉默。
  楼上的爵士音乐厅名称是「coraggioso」,意思是义大利语中的「勇者」。与店名相同,少年勇敢地跳入这个奇妙空间。
  然而——他现在却只能发愣,什么事也做不了。
  房间里弥漫着香烟的烟雾,由楼上传来的爵士乐音增添了不少成熟气氛。
  很明显地,这里不是马克这样的少年应来的地方。
  房间内有其他男人坐在其他桌玩扑克牌。
  少年刚进来时,男人们看了他一眼,但在发现那是剪刀男的客人的瞬间,立刻失去了兴趣,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刚才一名比少年更晚进房间的男人问道:
  『这个小鬼是谁?』
  『似乎是奇克的朋友。他没工作时,经常和这附近的小鬼玩在一起。』
  『……手里拿着剪刀?』
  『嗯。』
  『虽然我没资格说这句话……但是,警察到底有没有在做事啊?』
  他们进行着这番对话。
  与其说他们对马克没有兴趣,不如说甘德鲁家族的男人们尽量不想打扰一般民众——但对现在的马克来说,这种亦可视作漠不关心的行为反而成了无言的压力,令他喘不过气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昨天前还打算自杀。
  即使现在心情也没变。
  但在遇见那个「不死身怪人」后,情感和理性明显产生混乱了。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要关心我?
  ——关心我这种人。
  少年认为自己毫无价值。
  不,更正确来说,是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存在这个世上。
  与其说那是一种放弃,更像是种愿望——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现在整个心思都在那个笑容爽朗得极不自然的怪物身上,已经没有余力在乎什么自我价值了。
  如果少年是在眼前见到毫不隐瞒地展现「超乎常识的力量」,还能满不在乎地自杀的勇敢人物,或许打一开始就不会想要自杀。
  即使如此——静下心来,重新冷静地思考后,少年还是打算选择死亡。
  只是在调查这名不死者的过程中,少年听到了某个组织的名字,变得再也无法坐视不管。
  甘德鲁家族。
  房间内的其他人或带他来这里的剪刀男并不知道自己所属的组织名字对少年而言有何意义。
  事实上,就连少年自己也无法判断这件事。
  为了重新审视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少年打算重新思索自己与甘德鲁家族的关联性的瞬间——
  「嗨,你在干什么呀,Amigo?」
  传来一道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开朗女性声音。
  「咦?」
  「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喔,虽然伊迪丝调制的柳橙汁的确是绝品,伹待在这里太久的话,会被身旁的大叔们卖掉喔,Amigo。」
  马克抬起头,桌子对面有个貌似酒吧女服务生的女性。年龄大约是二十岁,或者更小一点。
  少女很适合以「天真烂漫」这个词来形容,她的腰间挂着两把刀子作为武器。
  「呃,我……」
  正当他犹豫该怎么回答时,一道悠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啊~你这样不行啊,玛莉亚。别吓他嘛,那孩子是客人啊。」
  听到毫无紧张感的剪刀男的声音,被称作玛莉亚的女孩一瞬感到疑惑,接着坐在马克对面的座位上。
  「客人?喔……有什么事吗?啊!难道说……你是来委托我杀人吗?没问题!我可以免费帮你杀一个人!要杀谁才行呢,Amigo?」
  「咦……」
  玛莉亚若无其事地说出很不得了的事,令马克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他想—也许少女是在开玩笑吧。但这句话勾起他心中的烦躁情绪。
  「……杀人……是很糟的行为。」
  「你说的没错!好吧,你究竟要杀谁?」
  「……」
  「不管是谁我都能帮你杀死喔。对手越强就越有趣!」
  发现对方是根本无法沟通的那类人,马克一脸厌烦地撇过头。
  正好见到剪刀男一边喀嚓喀嚓敲响剪刀走了过来,他另一只手端着盛放料理的盘子。
  「啊,我刚做好饭,要吃吗?」
  盛放在盘子上的是被切割为正好相同大小的火腿,中间摆放了苹果。
  不知他是怎么用剪刀处理的,苹果上半部被雕刻成一对戴帽子的男女手牵手的模样。
  「哇,好厉害……」
  少年不禁发出赞叹,但奇克却在他面前用剪刀一刀剪断雕刻。
  「噫?」
  被剪下的果肉雕像从苹果台座上滚落,玛莉亚用手指拈起手部断裂的男女人偶——直接送进嘴里。
  「……嗯嗯……真好吃,Amigo。你也吃嘛。」
  玛莉亚将只剩女性那边的果肉雕刻递给马克。
  一旁的男子看着这一幂,有的摇顷叹气,有的则是彻底无视。
  ——我错了。
  看着桌前男女的天真笑容,马克心想——
  ——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少年没有被痛揍一顿。
  没有被强夺了什么。
  更不是精神受到威胁。
  但是,少年在这短暂交流时间中察觉了一件事。
  ——这里——非常不妙。
  这个地方不是他应该来的。
  他刚刚以为墨西哥少女只是在开玩笑,现在却觉得无比真实。
  ——唉,我错了。
  ——刚才她说要为我杀人不是玩笑话。
  ——不是故意寻我这个小孩开心。
  ——这女人是认真的。不管我指定谁,她都会去杀。
  ——她是真诚地对我这个小孩说这种话……
  ——很明显地,这里就是如此「不妙」的地方。
  哪怕早个一秒也好,马克想快点逃出这里,否则他的生命将会被「某物」拧碎。
  ——不……慢着。
  ——反正我早就想死了,不是吗?
  即使如此说服自己,恐惧感还是紧紧束缚了少年的心。
  他并非在害怕死亡。
  少年早已决心一死,却仍然感到恐惧。
  不在自己所该在的地方的不协调感成了无比恐惧,束缚了少年的心。
  少年心想——
  自己果然还是应该从那个桥上跳下来才对。
  但是,这种想法反而让少年恢复沉着。
  他觉得自己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既然如此,不管到哪里都一样吧。
  靠着狗屁不通的道理压抑恐惧心后,少年静静开口:
  「大姐姐……你真的不管是谁,都肯帮我杀吗?」
  「咦?嗯,但我不接受要我杀死跟你吵架的Amigo这类无聊委托喔,Amigo。我以前经常和叶莉妲吵架,但是等到不再碰面的现在,连吵架也很令人怀念呢。一旦杀死了,就连吵架也没机会罗。」
  玛莉亚缅怀起过去。
  奇克用剪刀灵巧地削苹果皮,问她:
  「叶莉妲是谁啊?」
  「她是我以前在墨西哥的Amigo啊。她桃花运很差,却又见一个爱一个,一吵架就对我丢刀子。不过我有一段时间没和她碰面了,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少女天真地呵呵笑了起来。此时,马克表情认真地对她说:
  「那个……」
  「啊,抱歉,Amigo。我忘了你的话还没说完!好,你要杀谁呢?」
  「……呃……这只是个比喻喔。」
  「嗯?」
  玛莉亚愉快地点点头——少年试探性地抛出一句话:

  「比方说……如对方是不死身的怪物,你也能杀死吗?」

  ——说出口了。
  如果被认为头脑有问题而被踢出门也好。
  假如对方知道关于「不死身的怪物」的事,或许会显露出动摇吧。
  只不过,假如真的有关系,对方怀疑他有问题的话……
  ——不……我……并不害怕死亡。
  这么想的马克,抱着某种觉悟去试探——

  「咦?不死身?你是指『和我们的头目一样的人』吗?」

  「……咦?」
  玛莉亚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回答。马克一时之间不懂对方的意思,但玛莉亚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嗯~若问我能不能杀的话,应该是杀不死吧。但如果是问打不打得倒的话就很难说罗,Amigo!我啊,以前曾经把头目的手——」
  「哇,玛莉亚,不行啦~拉克先生他们不是要你对这件事保密吗?」
  受到奇克悠哉地阻止,玛莉亚这才发现自己多嘴了,连忙遮住嘴巴:
  「啊~抱歉,Amigo!呃,刚才说的是梦境内容!某人的梦!懂了吗?所以说,如果继续追究下去会睡着喔,Amigo!」
  「……」
  对于玛莉亚莫名其妙的借口,马克只能愣愣地听着——这时,他突然回过神反问:
  「对了……」

  喀嚓。

  想说的话被锐利的剪刀声剪断了。
  马克震了一下,将原本要呼出的一口气吞了回去。
  全身僵直的马克将视线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清脆地敲响剪刀的青年。
  但是,出乎意料地,青年露出孩子气微笑,语气柔和地说:
  「我诚心建议你,这件事别追究下去比较好~」
  「……」
  「因为你即使知道了这件事,对别人说也只会被当成玩笑话。还是说……」
  剪刀男慢慢地将剪刀一张一合,淡淡地问:
  「你打一开始就是为了刺探不会死的人的事情才来的?」
  「……」
  ——露馅了。
  说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
  没办法继续掩饰了。
  接下来会受到何种对待?
  想像着结果,少年倒抽一口气——但青年表情依然柔和,只摇摇头说:
  「若是如此,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喔~」
  「咦……」
  「如果你想问事情,就算你只是个小孩子,就得端点什么出来回报喔~」
  他的语气天真无邪。
  甚至让马克怀疑这名男子的精神年龄比自己更低。他的说话方式缺乏紧张感,给人一种幼稚的印象。
  不过——少年也听得出青年正在关心没认识多久的自己。
  「如果欠这里的人一条人情的话~真的会很麻烦喔~」
  「可……可是……」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也想知道这里的事,就不该在这里问~尤其是现在,大家的情绪都很紧绷呢。」
  「紧绷?」
  听到他这么说,马克环顾四周,其他人毫不在乎这里的状况。
  虽不清楚他们是没听见对话还是故意不搭理——虽然大部分都一脸横肉,但感觉不到他们在生气。
  但是,拿着剪刀的青年喀嚓一声,再度敲响剪刀,语气平淡地说:
  「嗯……你听过碎冰锥汤普森吗?」
  「……」
  少年默默点头,青年一边有节奏地喀嚓喀嚓敲响剪刀一边说:
  「事实上,我们组织的成员——虽然刚进来没多久……被那个碎冰锥汤普森杀死了。」
  「被杀死了……」
  「是的。所以啊~你要小心别被卷入这个事件喔!」
  当青年说到这里——
  楼上响起了脚步声,一名男子现身了。
  事务所内的男人瞪了男人一眼,立刻解除警戒,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最靠近楼梯的组织成员举手招呼来客:
  「原来是卡尔老兄。抱歉,奇斯先生他们现在不在。」
  「唔……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叨扰了。」
  「真稀奇,你没事先约就来了。」
  「嗯……因为我很在意某件事,就直接来了。」
  这段对话传人马克的耳里。
  马克一开始以为他是和黑手党有关的人——但听到下一段对话,不由得睁大双眼。
  「和碎冰锥汤普森有关吗?」
  「嗯,还有……关于『那件事』……」
  「等等。」
  这时,甘德鲁的组织成员以手势制止名为卡尔的男子,收起脸上的笑容说:
  「详细内容等我们到里头再说吧。」
  语毕,带领卡尔进入内侧房间。
  马克盯着那名男子的背影——
  「啊,对了~如果是刚刚那个人就没问题喔。」
  「咦?」
  喀嚓敲响剪刀,青年笑着淡然说明:
  「那个人是DD报社的记者,但也是情报商,一定能告诉你很多情报,包括你想知道的不会死的人们的事也没问题~」
  笑咪咪的青年语气依旧天真,无法看穿他心中的想法。
  说不定什么也没在想吧。
  少年如此想着——然后静静低着头,小声复遖一递青年的话:
  「DD报社的……记者。」
  「对,那家报社的人都很厉害喔。只要用钱或自己所知的情报作为交换,不管任何秘密,他们都会告诉你喔。」
  「不管任何秘密吗?」
  「对,就连我们组织的事也能知道喔。即使是在这里问的话会被杀死的事,不管任何事都会告诉你喔~」
  青年满不在乎地说着令人胆寒的事,马克则是低头沉思。
  虽然「情报商」这种职业怎么听都很可疑,但若是报社记者,以这行当副业也不奇怪。
  ——说不定……连我想知道的事也都……
  ——但是……我没有钱……
  ——……
  马克沉默了半晌,接着突然站起,小声地对剪刀青年说:「真是……谢谢你了。」接着直接登上楼梯离去。
  「咦,等等~结果你到底想杀谁啊,Amigo?」
  少女深感遗憾地挽留他,但少年没多作回应,离开了黑手党的事务所。
  只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爵士音乐厅——而是靠在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墙壁上,静静地望着爵士音乐厅入口。
  他的表情平稳——
  但眼神闪亮,显示出抱着某种决心。


  第七章 枪术大师史密斯悄悄重操杀手旧业

  地下酒吧「Jane Doe」

  店名的意思是「身分不明的女性」,这是一家相当宽敞的地下酒吧。
  座位虽多,店内却几乎没有客人。
  这倒不意外,因为这家地下酒吧如同字面意义,真的建造在地下——地上是纽约某座墓园。
  仿佛在配合这种风格似的,内部装潢十分恐怖,充满着被说是吸血鬼的巢穴也不会有人怀疑的气氛。
  黑衣老板的脸上布满无数伤痕,背后大剌剌地摆着防盗用霰弹枪和大型开山刀。
  少数入店的客人几乎都露出「来错地方了」的表情,大部分的人来过一次后,恐怕不会再来了吧。
  但是——
  也有人在这种与饮酒作乐八竿子打不着的恐怖气氛中欢声大笑。

  「啊哈哈!你们看,我没说错吧!这家店真的很恐怖啊!但就是这样才好……包括老板人下像人鬼不像鬼重点,这种恐怖气氛才能让我的心灵愉快地远离尘世!这里提供的酒类真是太美味了……因为是几乎不含酒精的一千倍稀释酒,连我也能放心饮用。」
  「啊哈哈!一千倍?太强了!几乎可说是非酒精饮品了吧!」
  「不不,这才是绝妙配方啊,据说只要一滴血,鲨鱼就算在几公里外也会闻到气味赶来呢。请想像成我的心灵对酒精的感应度和鲨鱼一样敏锐……这表示我的酒醉能力远比平常人更为洗链!换句话说,我只需要一般顾客的千分之一的酒精量就能享受酒醉气氛,可说是非常划算……没错,不觉得这样真的很划算吗?惨了,越想越觉得愉快啊。」
  「的确很划算呢……似乎能发展成新型态的商机吧?越是能让人早点喝醉,就能把酒调得更稀……行得通!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见到对方竖起大拇指,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也愉快地打了个响指。
  「好欢乐……来说个真正欢乐的故事吧!哎呀——好久没参加这么欢乐的酒宴了!」
  「不不,我也托你的福,好久没碰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在不停谈笑的两人的隔壁桌,蓝色工作服的青年——葛拉罕的伙伴们露出尴尬的表情,静静地喝着酒。
  「……什么欢乐酒宴嘛,葛拉罕大哥那杯稀释一千倍的酒,连一滴都没入口呢。」
  「什么也不喝就能酒醉,还真是有够划算。」
  「既然如此,你们想和葛拉罕大哥交换人格吗?」
  「别……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啊,夏夫特……」
  众人露出苦涩的表情,尴尬笑道。
  无视于其他人的讽刺,葛拉罕和白天刚认识的男子已经完全打成一片了。

  §

  纽约某处 巷子里

  时间要回溯到阳光刺眼的下午一点。

  令人佣懒的暑气持续中,既火爆又令人胆寒的吼叫响彻曼哈顿郊外。
  「虽然我不了解情况……但我确定,你正在追那个小鬼;换句话说,那个小鬼会急着逃跑而不小心踩到我的肚子,以及今天天气爆热,全都是你的错。在此,我既悲伤又欢乐地断言!」
  葛拉罕用力握住扳手,指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以无比无理取闹的借口找碴。
  「你……你就是一切邪恶的元凶!」
  接着,当他要将那把硕大的银色棒状物挥下的瞬间——

  「原……原来是这样啊!」

  差点成为被害者的男子大声叫喊,高速移动中的扳手在途中定格。
  「没想到……没想到今天这么炎热的原因来自于我……这真是一个大问题啊!抱歉,我自己真的没发现……!该怎么办?我害这座城市陷入危机之中却没发现,我真是太迟钝了。」
  男子紧握住葛拉罕的手,用力上下摇晃:
  「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多亏了你,我总算知道自己的过失了!」
  另一方面,葛拉罕目瞪口呆地回头问背后的伙伴:
  「唔……我搞不清楚状况耶。夏夫特,他是在感谢我吗?」
  「虽然我也搞不清楚状况,似乎是这样没错。怎么办,这家伙是个怪人啊。」
  其他伙伴们也一头雾水地看了彼此一眼——相反地,男子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困惑视线,两眼发亮地对着葛拉罕说:
  「好,既然找到原因了,一起来思考如何克服这个酷暑吧!既然起因于我,我跳进河里冷却身体就好了吧?」
  「……好欢乐……来说个欢乐的故事吧!我想到了!既然如此,我们自己跳进河里就会变凉爽了!好,夏夫特,现在立刻冲向河边吧!被河水冲走,直接漂流到海上,对着夕阳怒吼,我们应该会感到很幸福吧!」
  「拜托别这样!这可不是山间清澈的河流啊!」
  不顾发出惨叫的夏夫特,笑容满面的男子把头歪向一边,思忖了一会——
  「不然用烈酒浇头呢?借着汽化热能变得更凉爽喔!」
  「这真是好主意!不妙啊……夏夫特,真的很不妙,天才出现了。他是能赶跑我们的佣懒的救世主啊!该死……到底是谁,居然把这么一个天才叫作邪恶元凶!」
  「就是葛拉罕大哥自己啊。」
  「怎么回事!该死,好悲伤!人生是多么悲伤啊!我竟然将救世主当成邪恶元凶……换句话说,我把拯救世界的英雄当成敌人……再换句话说,我等于是世界的敌人,或者世界是我的敌人!不管哪一种都不行……世界不会原谅我的。」
  兴高采烈的情绪像被泼了一桶冰水,葛拉罕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对于行为异于常人的青年,由巷子里现身的男子露出温柔的笑容,拍拍他的盾膀:
  「放心吧,就算世界不原谅你,只要有一个人肯原谅你就够了,你只要为了那个人展露笑容就够了。如果没人原谅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灰心丧志,就由我来原谅你吧!」
  「怎么回事……救世主竟然说肯原谅我这个敌人……!夏夫特,该怎么办才好?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先去睡一觉如何?在一旁看着的我都快头痛死了。」

  之后——

  回到附近的基地,葛拉罕拿起药用酒精直接淋在头上,结果吸入汽化的酒精醉倒了。
  葛拉罕被自称艾尔摩的男子带到附近的诊所,再度莫名其妙地感动说:
  「怎么回事!敌人不仅原谅我,还这么同情我!」
  就这样,意气相投的两人成了好朋友。

  §

  接下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夏夫特们听着从隔壁桌传来的兴高采烈对话,露出微妙的表情继续对话。
  #插图
  (呃……老实讲,我从以前就觉得……能和葛拉罕大哥意气相投的家伙,多半是怪人啊。)
  (不是说物以类聚吗?这层意义下的我们也没资格说别人。)
  (的确……别人不说,光是拉德大哥就是个脑袋彻底坏掉的家伙。)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跟拉德大哥在一起居然没事呢。)
  (一旦被拉德大哥视为伙伴,他就绝对不杀。就是因为他抱着这种扭曲的信条,我们才会被吸引的,不是吗?)
  (话说回来,那位叫艾尔摩的小哥也是个超级怪人。)
  (他居然一脸认真地说「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展露笑容」呢。又不是宗教家。)

  方才艾尔摩对葛拉罕如此宣告时,葛拉罕皱着眉头,说了以下这番话:
  「哦……?让全世界的人都欢笑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个世界又会有什么改变?这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要达成这个愿望,恐怕会造成笑容的数十倍的悲伤。人们会嘲笑你是伪善者,也许全世界的笑容并非欢笑,而是对你的嘲笑。即使如此,你仍然希望见到欢笑吗?希望全世界笼罩着幸福吗?为了什么?」
  面对这段仿佛演讲的质疑,艾尔摩只简短地回了一句:
  「因为我会觉得很高兴。」
  经过几秒的沉默后——葛拉罕用扳手敲了一下自己额头说:
  「原来如此……我懂了。」

  (而且他虽然一脸傻笑,眼神却很认真,绝对不正常啊。就连伪善者也没人会说「为了我自己高兴,我要使世界和平」呢。)
  (仅一句「我会觉得很高兴」就认同他的葛拉罕大哥也一样不正常。)
  青年们叨叨絮絮地聊着这些话——
  这时,酒吧入口响起喀啷一声,通知有新客人上门。
  「咦……」
  见到刚进门的男人,葛拉罕的伙伴们彼此互看一眼。
  时值盛暑,那名男子却穿着一件长及膝下的大衣,流露出极不寻常的气氛。
  帽子和大衣领子之间闪现锐利眼光,隐约可见脸上有一道大伤疤。
  和艾尔摩聊得正开心的葛拉罕没注意到有新客人进门——
  但夏夫特等人互看一眼,彼此确认这名男子是否为他们熟识的人物。
  (喂,那个人……不是——大哥吗?)
  (嗯嗯,会在这个季节穿长大衣的人,只有他了。)
  (这么说来,我今天在诊所里没看到他。)
  (出院了吗?)
  (啊,他过来了。)
  不良少年们对走向这里的长大衣男子轻轻点头致意。
  「……嗯。」
  长大衣男子仅低声回应,直接大步走向葛拉罕的桌子。
  葛拉罕和艾尔摩似乎还没注意到男人接近,继续天南地北地闲扯。
  「嗨,葛拉罕老弟,你精神似乎挺好的嘛。」
  见到冷不防在桌子旁现身的高跳男子,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原本店内就是一片静悄悄,完全的寂静再度降临店内。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般,这种状况不知经过了几秒。
  满脸伤疤的老板开始擦玻璃杯,发出摩擦声——与此同时,葛拉罕睁大半眯着的双眼,大声喊道:
  「史密斯大哥!」
  「哼哼……好久不见了。」
  由领子的缝隙中流泄出男子的冷笑。
  被称作史密斯的男子站着打了个响指,向老板喊了声:「来一杯我常喝的那个。」
  「常喝的那个?超过半年没露脸的家伙,说什么鬼话。」
  老板语气虽不悦,手倒是很勤快,立刻开始做起某种鸡尾酒。
  「我去旅行了,寻找自我之旅。」
  「……?史密斯大哥,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被甘德鲁那帮人揍得体无完肤而住院吗?」
  「唔……!」
  被葛拉罕不经意的一句话戳中痛处,史密斯板着一张脸回答:
  「是……是谁说的?这种谣言……」
  「某个腰上挂着刀子的奇怪女服务生四处散布这种说法喔。她宣称:『毫发无伤的人只有我,所以我的实力明显比那帮家伙更强喔!Amigo!』到处招揽委托人呢。」
  「那个丫头……杀了她……我绝对要杀了她……!」

  拉兹·史密斯。
  他自称「枪术大师史密斯〈Gun Meister Smith〉」。
  这个外号不仅拗口,工匠〈Meister〉和铁匠〈Smith〉的意思又有所重复,所以实际上没有人如此称呼——这名杀手要不良少年们帮忙宣传这个外号。
  本人宣称:「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帅气……听好,任何枪械都难不倒我,因此任何一把枪一旦被我拿到,便又多了一名使用该枪械的神枪手。换句话说,我不是枪的制造者,而是枪术大师的制造者……」但绝大部分的人听解说到一半就睡着了。
  不知为何,只有葛拉罕听了这个说明,感动地说:「原来如此……好帅气!」成了帮忙宣传外号的头号粉丝。
  史密斯今年初和几名杀手一起去挑战甘德鲁家族,他在那时脚部受了重伤,脸部也被划出一道大伤疤。
  这大半年来只能乖乖住院,现在总算出院了。

  虽然史密斯还在对过去的杀手同伴大发雷霆。但能与为数不多的人生前辈重逢,葛拉罕倒是觉得很兴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灵巧地用单手旋转扳手,大声宣告:
  「啊啊……好高兴,今天是多么令人高兴的日子!不只找到意气相投的酒伴,还和平安无事的史密斯大哥重逢!照这样看来,说不定拉德大哥也会逃狱出来和我见面?你觉得如何?史密斯大哥!」
  「拉德吗……我很不擅长应付那家伙啊。」
  史密斯似乎也认识对方,他的脑海中浮现拉德的脸,不禁皱起眉头。
  「没错,拉德大哥看到史密斯大哥这种人,肯定会毫不客气就杀了过来啊!但是你照顾过我们,他应该不会杀你吧,多半!」
  「我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杀死。」
  冷笑一声,史密斯掀起大衣的一角,露出内侧。
  大衣底下装配了许多枪套,光是看到的范围中,就有超过十把手枪收纳在其中。
  「哇啊啊啊!好厉害,好厉害啊,史密斯大哥!你身上藏了这么多枪,入院时竟然没有被逮捕!」
  「那个叫佛瑞德的医生从不在意这类事情,所以我一直将这些吃饭的家伙藏在病床底下……只不过长期没动,重新拿出来时还花了整整一天保养。」
  看着连霰弹枪都有的大衣,葛拉罕眼神发亮,身旁的艾尔摩也甚感佩服地发出赞叹。
  「嗯?你身旁那家伙是谁?」
  「啊,我替大哥介绍一下,他是我的恩人,叫作艾尔摩;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你说他是救世主?」
  「他的人生目标是让全世界的人欢笑喔!」
  葛拉罕并非嘲笑,而是真心感到佩服地说着。
  「……小丑吗?靠让人欢笑赚钱……」
  「不,真的,他正在挑战让这个星球的所有人同时展现笑容的艰钜任务,搞不好还比征服世界更难啊!很厉害对吧!」
  听完,史密斯暂时陷入沉思之中,接着缓缓开口:
  「哦……看来又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哼哼……但论起疯狂,我也说不得别人。不管是想让别人幸福还是杀人,若不疯狂是没办法赌上人生干这些事的。」
  「喔喔……真不愧是史密斯大哥,有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学啊!」
  葛拉罕像个孩子一般眼神闪闪发亮,在他身旁,艾尔摩一边微笑并不停点头。
  「嗯,我真的经常被人说疯了呢。我有个叫修伊的朋友,我少说被他这么说了三百次以上。话说回来,史密斯先生有一套人生哲学居然还能发疯,真是厉害呀。」
  「哼哼……你这家伙倒是挺懂事的嘛。你说你的朋友叫修伊,这名字让我想起去年被逮捕的恐怖分子了。」
  「我想,你说的恐怖分子应该就是我朋友本人喔。」
  「哼哼……别开玩笑了。不,等等……把你这句话当真才算真正疯狂。想让世界充满欢笑的男子竟是恐怖分子的朋友……你究竟是疯了还是正常呢……或者,这一切只是你的妄想?……不管如何,你这家伙真的很不简单啊。」
  即使谈话中充满恐怖分子之类的可怕名词,谈话气氛却不知为何很开朗。夏夫特一行人看着他们,纷纷抱头叹气。
  (喂喂,史密斯大哥还没改掉那个坏毛病吗?)
  (真希望他别像这样堂而皇之地在人前说什么疯狂啦、杀人啦等名词……连身为听众的我们都觉得很丢脸啊。)
  (不说别的,光是那件藏了三十把枪的大衣就够古怪了。)
  (不过他很强。)
  (是满强的。)
  (但输给甘德鲁的干部。)
  (我听说那件大衣好像有三十公斤重喔。)
  (这么看来的确很疯狂啊。)
  (但葛拉罕大哥最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人物了。)
  (因为葛拉罕大哥基本上跟小孩子没两样。)
  (还是很调皮搞怪的小孩!)
  (可是那个叫艾尔摩的家伙竟然跟得上这两人的对话。)
  (怪人果然会被怪人吸引……)
  (他说朋友是恐怖分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可能吧……一定是开玩笑的。)
  (算了,不管是真是假,敬鬼神而远之就对了。)
  没发现夏夫特等人正七嘴八舌地恣意评论着自己——
  史密斯突然一脸严肃地从大衣中取出好几把手枪摊开在桌上。
  「葛拉罕老弟,你不是说想要几把手枪玩玩吗?这些你拿去吧。」
  「好欢乐……来说个欢乐的故事吧!大哥,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拿走吗?」
  葛拉罕难得只说了简短话语来表示欢乐。史密斯闭着眼睛,像是要告诫一般对他说:
  「当然……只不过葛拉罕老弟啊,枪这种东西,其存在本身就是疯狂的产物。持有这种玩意儿,会被子弹一点一滴地磨耗精神。这玩意儿啊——」
  他说到一半睁开眼睛,见到眼前光景不禁张口结舌:
  「……你在干什么?」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桌子上散落着被干净俐落地分解的枪枝零件。
  「啊啊,好欢乐!竟然有这么欢乐的事!我一直很想分解枪枝……没想到今天竟然有这个机会能一口气分解这么多种类的枪枝,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充实的心情了!心情变得如此充实的我该做什么才好?还用说吗?当然是道谢啊!谢谢你……史密斯大哥,真心诚意地感谢你!」
  「你……你这小鬼,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五把枪完全分解了……!该死,你老是说着想要枪枝,竟然只是为了做这种事吗!」
  看着化为一堆零碎铁块的枪枝残骸,史密斯颤颤巍巍地朝残骸伸出手。
  夏夫特一个咽唾,不安地望着史密斯与葛拉罕,担心一场惨剧是否即将发生。
  史密斯一把抓起零件——
  「混蛋,想分解就说一声嘛。我就觉得奇怪,向来只用扳手当武器的你突然说想要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不过葛拉罕老弟啊,你拆解东西的实力真是一流,零件分毫未损。你的拆解功夫依然是如此疯狂啊……」
  「真伤脑筋,被大哥骂疯狂,总觉得是在称赞我呢。真不好意思。」
  「这话什么意思嘛。」
  说完,史密斯咂舌一声的瞬间,一把枪已被他重新组合完成。
  「咦?」
  夏夫特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几十秒前,那把枪仍然是一堆与其他枪的零件混杂在一起的废铁。
  现在却变得与被葛拉罕拆解前毫无分别,以完整的模样回到史密斯的大衣里头。
  在不良少年们感到惊讶的当下,第二把也跟着恢复原状了。
  一边将枪收回大衣中,史密斯轻描淡写地说:
  「我先说清楚,若非一时大意,我也不会输给甘德鲁那帮人。的确,那时我觉得那群人根本是怪物——但冷静一想,他们并非赢不了的敌人。」
  「那我可以问大哥你为什么会疏忽大意吗?但是,问这种事说不定会害大哥心灵受创或生气。也许我该成熟一点,避而不谈这件事比较好……史密斯大哥,你觉得如何?」
  「……你这混蛋讲话的方式还是一样让人烦躁不堪啊……该死,之所以会大意是因为……被吓到了……呃……不,主要是因为那群家伙是不死……算了,当我没说,忘了吧。人活得久,总会碰上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尤其是在黑社会待久了更是如此。」
  一边说又一边将两把手枪组合完成,桌上只剩最后一把的零件,不多也不少。
  用手指一一拈起那些零件,像是抛沙包般在手掌上把玩。
  那些零件变得有如生物一般,一一嵌合到正确的位置上。当然,最后那把枪完成的瞬间——桌上什么零件也不剩了。
  「真佩服……来说个令人佩服的故事吧。轻松就把被我分解的枪组合回去,史密斯大哥的疯狂真的连南极的白熊也能使之冻结!」
  「的确,如果是特地从北极跑到南极看史密斯先生表演的白熊,一定会吓呆了!」
  无视于仿佛看到魔术表演般讶异得目瞪口呆的夏夫特等人,葛拉罕和艾尔摩真诚发出赞叹。
  看着这群人,不良少年们放弃似的摇摇头。
  (……我真的无法跟上这群怪人啊。)
  (完全同意。)
  (呃,可是我们不是一直跟着葛拉罕大哥跑吗?)
  (所以说,我们也算怪人罗?)
  (这种人生真是太不幸了。)

  无视于其他人散发出的负面气氛,葛拉罕和久违不见的老大哥级人物与新认识的朋友谈笑风生。
  只不过,史密斯以「大衣底下藏了太多枪无法坐下」为由,从头到尾都是站着喝酒。
  「好吧……既然确认了葛拉罕老弟也很平安,那么我该走了。」
  「怎么了?史密斯大哥,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不……我等等还有工作要做。」
  「才刚出院就立刻投身工作?大哥真是疯狂啊。」
  「我不是早说了吗?」
  史密斯咧嘴一笑,重新深深地戴好帽子,言语间流露出愉快的心情说:

  「如果有脑子正常的家伙能干这个职业〈杀手〉,我倒很想会一会呢。」

  §

  一个小时后

  纽约某处 废弃大楼

  「……」
  告别相当于小老弟的葛拉罕等人,史密斯将心情完全切换成杀手模式。
  他来到中央车站附近的大道。
  面向道路的大楼中,有栋没有店铺设立的奇妙大楼存在。
  内部比想像中更干净,几乎没有灰尘。
  但里头什么装潢也没有,到处有用油漆标示的线。
  不知道这些线的用途是什么。
  史密斯仔细盯着线条看,疑惑地想着。此时,一道阴沉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这栋大楼过不久就要拆掉了。」
  「……」
  「抱歉,冒犯了……请问你是……史密斯先生吗?」
  史密斯缓缓点头,男子放心地摇摇头。
  「真是抱歉,还麻烦你来这种地方一趟……」
  「……」
  史密斯默不作声地观察对方,男子静静地说:
  「真是帮了大忙了。虽说是来自鲁诺拉达家族的介绍,你肯为了我这种人前来,我由衷感谢。」
  语气虽然客气,男子似乎打从心底害怕着史密斯。
  他的声调给人这般感觉。
  史密斯心想:「当作大病初愈的暖身工作,似乎刚刚好。」由长大衣领子内侧静静地发出声芷曰:
  「不然这样好了……要不我表现一下实力,让你更加放心如何?」
  「啊,不用不用,用不着这么费心。」
  男子慌忙摇手制止,接着静静地说:
  「只要你有代替我杀人的觉悟就行了。因为我想委托你杀害的目标,是连小孩都能杀死的人物。」
  「什么……?」
  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拐弯抹角地嘲弄了,但想起以前就是因为被怒气冲昏头而失去冷静,赶紧压抑心中涌起的不满情绪。
  「原来如此……说吧,你这个『一夕成名的大记者』希望我杀谁?」
  「真伤脑筋,鲁诺拉达家连这件事都告诉你了啊……」
  大叹一口气,男子——莱斯特克制着不停发颤的身体,开口说:
  「呃……我希望你杀的,就是那个让我一夕成名的人物。」
  「什么?」
  莱斯特的话语一字一句,沉重而锐利——
  仿佛刺猬守护自己身体的尖刺一般。

  「碎冰锥汤普森……我希望你能在他被警察逮捕前……尽早将他收拾掉。」


  第八章 碎冰锥汤普森在黑暗中幽然露面

  纽约 小义大利

  「……下雨了。」
  卡尔喃喃低语,仰头望天。
  前往位于唐人街方向的DD报社途中,冰冷的雨水开始打在他的身上。
  「伤脑筋,早知道今天就先回去了。」
  一边自言自语地发牢骚,卡尔快步走向报社。
  「真是的,今天又下雨了……」
  暑气未消的夏日夜晚。
  雨除了带来凉意,也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尤其现在纽约还有只在雨天出没的杀人魔,这种压迫感更是强烈。
  但是,卡尔却满不在乎地在街上行走。
  ——莱斯特那家伙……果然知道内情。
  卡尔思考答刚才去甘德鲁事务所前先碰面的对象,抬头仰望黑暗天空。
  不在乎打在脸上的雨滴,直直瞪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看来,把真正的犯人视为「那个事件」的关系人物,应该没错。
  ——我一开始还以为莱斯特自己就是碎冰锥汤普森……
  「那家伙确实在畏惧着……畏惧伺机暗杀他的杀人魔。」
  自言自语完后,他发现一件事。
  ——果然被跟踪了。
  他刚刚就注意到有道人影在自己后方——但是现在下雨了,那道人影也没有急忙跑去躲雨的迹象。
  ——碎冰锥汤普森……不,应该不是。
  ——但我不能松懈。
  说不定是莱斯特来解决知道「那个秘密」的自己。
  一边想着这些事,卡尔走到四下无人的路中央,静静回头说:
  「刖再躲躲藏藏了,出来吧。」
  语气沉稳,但深具威严。
  卡尔是在过去许多事件的调查行动中,多次跨越过鬼门关的资深记者,被人跟踪的情况不只发生过一次两次了。
  他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对手的危险度,因此才敢公然和葛拉罕对话。
  如果采访的对象是拉德·卢梭——卡尔恐怕不敢现身于采访现场……不,打从一开始就不会采访他吧。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连是否危险也无法确认。
  他注意附近有几家能紧急避难的地下酒吧,决定在这个位置和距离先发制人。
  出来的会是牛鬼?还是蛇神呢?
  轻微的紧张中,他等待「人影」的回应——
  由道路暗处中现身的,是年纪尚小的少年。
  #插图
  「……?」
  卡尔皱起眉头。
  少年在距离五公尺处停下脚步。
  ——扒手吗?不,由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
  卡尔感到狐疑,少年缓缓踏出一步:
  「请问……你是……情报商吗?」
  「我不知道你是从谁口中听来这件事……嗯,是这样没错。」
  「我想向你……购买情报。」
  「什么?」
  卡尔感到更讶异了,少年静静地接着说:
  「请告诉我……关于不死者们的事情……」

  「以及——『圣拉多·奎兹这名男子的所在位置』。」

  §

  同一时刻

  「好欢乐……来说个欢乐的故事吧。开始下雨了。」
  「这件事有什么好欢乐的?」
  被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的夏夫特一脸厌烦地喃喃回应。葛拉罕则一副很受不了似的回答:
  「怎么不欢乐呢?啊啊,好欢乐!在这热气逼人的时刻天降甘霖!雨水淋湿身体,体温也会降低!这么想来,雨水可说是天空为了守护我们不受太阳侵袭的防护壁啊!夏夫特,该怎么办!我们受到地球的怜爱呢!」
  「现在是晚上,干太阳什么屁事?」
  「真愚蠢……夜晚的温度来自白天照射的太阳热度。得感谢这片广大无垠的大气层为我们囤积热度,赐予我们滋润才行啊!」
  「啊啊啊,就说博学的笨蛋更麻烦……」
  无视于抱头呻吟的夏夫特,走在葛拉罕身旁的艾尔摩也笑咪咪地说:
  「说的没错,大气真的很了不起。地球真的很了不起。能住在这样的地球真的很幸福。如果能多分一点雨水给沙漠地区的人们,使他们不至于饿死的话,就有更多人会觉得能活在地球上真是太好了……总之你们已经感受到地球的伟大,那么笑就对了。」
  艾尔摩的话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实则莫名其妙。对此,葛拉罕却点头表示认同:
  「原来如此……没错,光是能够呼吸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喂,大家快笑啊!」
  「没救了,这两个人彼此的发言虽然搭得起来,却与社会彻底脱节……!」
  一点也不在乎夏夫特的叹气,葛拉罕问艾尔摩:
  「话说回来,要我帮你找那个叫马克的小鬼当然可以,但你为什么要找他?」

  和艾尔摩意气相投的葛拉罕夸下海口:「只要招集街头的不良少年帮忙找,一下子就能找到他了!」,但——
  结果就是害得他们现在得在夜半时分找人。
  「应该回家睡觉去了吧?」
  葛拉罕的跟班如此猜测,但不知为何,艾尔摩似乎有点心急。
  「若是可以,我希望立刻找到他……因为快下雨了。」
  他宣称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把他找出来。
  结果,他们决定分散到各地寻找——

  由艾尔摩、葛拉罕、夏夫特三人构成的这个小队中,唯一具有常识的夏夫特从刚才起一直听着两人的疯狂对话,不知叹了多少次气。
  现在,对话总算又绕回「为何要找那名少年」这个核心问题上。夏夫特抬起头来,想说事态总算有所进展,赶紧竖耳聆听——
  但是,得到的回答却很奇妙。
  「嗯……因为我想知道那孩子『是否变幸福了』。」
  「什么?什么意思?」
  葛拉罕将扳手贴在脸颊上,歪头表示疑惑。艾尔摩回答:
  「关于这个嘛……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一部分属于我个人的推测,请别告诉其他人。」
  接着,语气平淡地说出某个「答案」。

  §

  「你想买情报……?」
  卡尔表情严肃地凝望少年。
  「我不知道你为何听过圣拉多的名字……很抱歉,我的情报是要卖的,如果你没办法提供情报作为交换,我不能白白将情报透露给你。」
  「要情报的话,我有。」
  在雨中,少年的表情带着一丝成熟。
  从他脸上,卡尔感觉到莫名的「压力」。
  ——怎么回事?
  仿佛全身有电流通过,这是进入危险地带的信号。
  卡尔之所以还没拔腿就跑,恐怕是因为他尚未感觉到少年的杀意吧。
  「你……是……?」
  对于讶异询问的卡尔,少年静静地低语:
  「关于我能提供给你的情报——」
  不知不觉间,少年右手握着某种东西。
  那是一把混在雨中,几乎看不见、锐利而细长、闪耀黯淡银光的棒状物体。
  卡尔发现那是一把生锈的碎冰锥。少年平淡地,但神色凝重地对着他说:

  「碎冰锥汤普森的真面貌……这样够吗?」

  §

  「因为我很想知道……」
  艾尔摩说。
  由他口中道出的,是葛拉罕与夏夫特全然未能料想到的答案。

  「『企图自杀的连续杀人魔,究竟是否能够获得幸福』。」

  §

  同一时刻

  莱斯特离开后,留在大楼避雨的史密斯望着收到的纸条,一脸困扰地咕哝:
  「……真伤脑筋,痊愈后最初的工作,竟是杀小孩。」
  将记载马克少年特征的纸条捏烂,史密斯稍作思考——
  最后放弃似的摇头,扬起嘴角笑着自言自语:
  「果然,待在这一边的家伙们,一个个都不正常啊。」
  男人一面冷笑,边一一确认藏在大衣里的枪枝子弹。
  「那么,我也——顺从我心中的疯狂吧。」

  雨声遮盖了枪枝碰撞的清脆响声,不停落在夜间的城市里。
  持续不停——
  毫不间断——

 楼主| 发表于 2015-2-28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场休息

  雨。
  一切的开端发生在雨天。
  纷纷落下的雨滴知道这一切,但落到地面、溅起水花后便消失了。

  听见好几个人的声音。
  听见好几个人的声音。
  笼罩在冰冷的雨声中,少年的耳朵听见了好几个人的声音。
  那是一群心急如焚的男人的声音。
  ——在吗?       ——不在。
  ——不可能不在吧?   ——这太奇怪了。
  ——快找出来。   ——快揪出来。       ——快搜出来。
  ——他只是个小鬼吧?    ——别管他了。      ——没时间了。
  ——既然他不在这里,表示他也没目击到我们。
  ——就算目击到,他又能做什么?
  ——只是个小鬼。     ——没错。     ——反正他没看过我们的长相。
  不耐烦与焦躁,以及带点游刃有余的声音,随着雨声一起被冲刷掉了。
  躲在衣柜里的少年只能听着声音,什么也办不到。
  然而他却听不见思念的声音。
  听不见母亲的声音。
  也许,刚才听到的气弱游丝的呻吟,是母亲的哀号。

  就在这一天——
  掠夺者们夺走了少年的母亲。

  第一名加害者是小地下酒吧的老板。
  第二名加害者是房地产业者。
  第三名加害者是现役警察。
  第四名加害者是仓库出租业者。
  至于第五名加害者——
  则是年轻的报社记者。

  之后,又过了两年岁月——

  发誓复仇的少年遇见了不死的怪物——
  畏惧死亡的报社记者与杀人魔重逢。


  第九章 马克·威尔曼在雨中燃起熊熊杀意

  沙沙。沙沙。沙沙——
  雨水毫不犹豫地刷新了街道的色彩。
  夜晚的黑被雨滴涂上冰冷灰暗的色调。即便如此,卡尔和少年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虽然天气闷热,在夜里被雨淋成落汤鸡的感觉并不舒服。
  但是,两人早就忘记了这种不舒服感。
  一方是接近中年的报社记者。
  一方是尚未满十五岁的少年。
  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是与他们不相配的极度紧张感。
  造成这种状况的是——握在少年手中的红黑色银棒。
  那是刃长仅有十公分左右的碎冰锥。
  这成了明确的锁链,束缚着两人。
  在这紧迫气氛令两人几乎忘了雨声存在的状况中——首先开口的是报社记者:
  「……碎冰锥汤普森的真面貌……」
  少年没有杀气。
  但似乎抱着某种决心——他的眼里放射出不像是小孩的冷静光芒,默默倾听报社记者兼情报商的卡尔的话。
  「你想说……那就是你吗?」
  「是的。」
  「……」
  难以置信。
  若是一般报社记者,应该会如此回答吧。
  如果是直觉敏锐的记者,则或许能从少年眼中的神色猜测出他是「正牌」。
  但是,卡尔则与上述两者皆不同。
  因为他早就知道犯人很可能是小孩。
  被研判为第一刀的伤口——
  不管是哪个被害者,第一刀都是从下方往上突刺。刺杀心脏时的伤口也有同样痕迹,因此警方之中,有部分人士认为犯人或许只能由下往上攻击。
  不仅如此,由于以葛拉罕为首的不良少年集团是首要怀疑对象,因此有人主张这是他们让矮小的成员装成小孩接近行刺的结果——
  也有人认为他们直接派小孩这么做。
  卡尔不仅拥有这条只有警察知道的情报,他还知道一项情报……
  也就是——只有DD报社及少部分人才知道的「被害者的共通点」。
  「……难道你是……」
  在雨中,卡尔笔直地凝视少年问: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马克……马克·威尔曼。」
  「果然……你是宝拉·威尔曼的儿子吗?」
  「……」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的眼神恢复了一丝光明。
  「你认识……我母亲吗?」
  「……果然是吗……我早就这么怀疑了——难得取了这么响亮的名字,真不希望像你这样的孩子成为碎冰锥汤普森……」
  「……请回答我。」
  「……只回答你『我知道』是很简单……但我反过来想问你。你知道……你母亲在这个城市做什么吗?」
  对于这个沉重的问题,少年暂时陷入沉默——
  他的眼神再度变得黯淡无光,冷漠地说:
  「我的母亲是个妓女。但是——那只是表面上的身分。」
  少年自己似乎也不愿想起这段往事,他不屑地说:
  「圣拉多·奎兹……我母亲在这个名字的男人的命令下做了什么事,我全都知道。」
  「……」
  「也因此——那些家伙……我的母亲才会被那些家伙杀死了。」

  §

  1930年 11月

  惨剧的开端是一道门铃声。
  听见好几个月没出现的门铃声,少年以为有「客人」来访,不想劳烦母亲,径自去开门。
  但他的手与口立刻被母亲的手包覆。
  母亲的手很温柔,却带着轻微颤抖。
  她急忙让少年躲进衣橱里。
  「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发出声音喔。」
  只简短说了这句后,关上衣橱。
  母亲的表情和平时的笑容无异,所以马克一开始并不怎么警戒与害怕,就只是听从母亲的吩咐——自己也露出强而有力的笑容。
  这么做是正确的,但也是错误的。
  结果而言,躲在衣橱里的少年活了下来。
  但同时,少年也失去了母亲。
  男人们的声音离去后,少年不断等候再也不会出现的母亲。
  只要继续躲在衣橱里就好了。
  少年在心中不断地不断地反复这个连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的借口来敷衍自己。
  为的是,压抑自从听到明显不像是一般访客的男人们的声音的瞬间起——在内心爆发性成长的不安。
  他害怕如果承认了这种不安,不安就会化为现实侵袭自己。
  然而,很遗憾地——
  不管少年再怎么自我蒙骗,现实仍旧毫不留情地袭击了他。
  母亲直到天亮都没出现。
  直到第二天的天黑也是。
  直到新的一天来临也是。
  找到整整关在衣橱里两天的少年的——是公寓房东带领而来的大批警察。

  从衣橱里被拖出来的少年被告知的是——
  在哈德逊河河畔,母亲的遗体被发现的事实。

  §

  回到现在——

  「妈妈的身体变得很苍白,非常美丽。」
  少年的眼神晦暗,但神情安稳。
  「扣除身上被戳了好几个伤口,且所有伤口都烧焦了以外。」
  从河里打捞起来的尸体明显受到虐待,怎么看都像受到私刑对待。
  硬生生,血淋淋地让观察者看见生命怎么被夺走的过程。
  发现尸体的日子也是雨天。
  又过了数日,某大型报社将这个事件归结于「毒品引起的纠纷」时,也和今天一样下着雨。
  少年不相信母亲和毒品扯上关系。
  但由于有好几个目击者现身指证,警方也认为有此可能,报社便煞有介事地将此一推测大肆报导。
  仿佛因为找不到真正的犯人,只好将被害者当作祭品献上一般。

  不知明白多少关于少年的过去——
  卡尔静静地垂下眼,语气平淡地说:
  「……我看过这篇报导。」
  「真的吗……除了那家报社以外,几乎没有人报导过这则新闻,原来你看过。」
  「……嗯。」
  ——还是别说自己以前曾经待过那家报社好了。
  ——包括我认识撰写那篇报导的家伙的事。
  像是要掩饰愧疚似的,卡尔低着头,继续聆听。
  「那时也在下雨。和现在下着的雨没什么两样,平凡至极的雨。」
  少年在手中将碎冰锥转了一圈,朝站在原地不动的报社记者走近一步。
  尚未感觉到杀气。
  报社记者提出理所当然的要求,试图说服少年:
  「总之,先把你手上那把危险的东西收起来吧。」
  但是经过短暂沉默,从少年口中说出的只有道歉。
  「……对不起。」
  「是吗……」
  「总觉得……如果我放开这个,心中的觉悟会变得暧昧,我会变得不像我自己。」
  少年的眼神显得「混浊」。
  长年的报社采访经验告诉卡尔一件事实。
  很显然地,那样的眼神并不正常。少年似乎随时会歇斯底里地大叫,然后胡乱挥动碎冰锥,可说比昨天碰面的葛拉罕率领的不良少年集团更危险。
  只不过,即使如此——卡尔还是选择继续对话。
  这是出自于纯粹对于「碎冰锥汤普森」的兴趣呢?
  还是出自身为「碎冰锥汤普森」命名者的责任感?
  抑或是——他对少年的告白感到某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不管如何,卡尔没有回避大雨,也没有回避少年的视线,只是孤单地与冰冷的空气对峙。
  「我大致知道……你追寻那个叫圣拉多的男人的理由。」
  「……」
  「碎冰锥汤普森杀害的对象有一个共通点。」
  也许是为了让精神能站在对等的立场吧。
  虽然少年没有问这个,卡尔静静地说出「答案」:
  「因为他们——全都是那名叫作圣拉多·奎兹的男人的『棋子的棋子』。」
  「……」
  「在此姑且先不讨论圣拉多是个怎样的人物,但能确定的是——以因盗用公款被炒鱿鱼的卫尔特署长为首——圣拉多这名男子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在政治、司法、财经界培养了好几颗忠心的棋子。」

  在雨中,情报商在沉默少年面前诉说情报。
  少年发现对方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同时,他理解这代表交易成立。
  自己已经——被认同了。
  既然情报交易成立——
  表示对方无疑地已认定自己就是「碎冰锥汤普森」。
  ——无法回头了。
  少年静静地深呼吸。
  感觉在雨中吸入过多的暖湿空气好像卡在喉咙,难以送进肺里。
  ——但我不在乎。
  ——反正……我就快死了。
  ——「非死不可」。
  马克以微颤的喉咙将卡住的空气一口气送进肚子里。
  接着用阴郁的语气说:
  「这些事……我也知道。」
  「既然如此,除此之外,你还想要知道什么?知道圣拉多现在在哪里又能如何?如果你想杀死他……由于是极机密事项,我无法告知理由,但我只能说这是『办不到』的。就各种层面来说都是如此。」
  卡尔这番话是想说服少年,还是想挑衅呢?
  卡尔以介于两者之间的语气淡然陈述事实,但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
  但是——
  「不。」
  面对少年单纯的回答,卡尔皱着眉头,陷入沉默。
  马克表情疲惫地摇头,眼神依然混浊,凝视着脚下的水洼。
  「圣拉多·奎兹……我只是有点兴趣,想知道这个夺走我母亲的生命与名誉的家伙们背后的老大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罢了……告诉我吧,那家伙究竟在哪里?」
  「我只能说,他已经不在纽约了。」
  「……这是什么嘛,这个回答未免太笼统了。」
  「我不是说过了,这是极机密事项。」
  卡尔表情严肃地回答,少年微微侧着头,又朝对方接近一步。
  接着,紧握碎冰锥——以冰冷的视线瞪着对方,开口问:
  「……你的意思是,我提供的情报还不够格交易吗?」
  他的视线让人联想到海底,沉重而冰冷。
  但是卡尔静静地摇头,以「更冰冷锐利的视线回瞪对方」:
  「小鬼,别小看DD报社……别小看我们情报商。」
  「……?」
  「只凭『区区一名神秘杀人魔的犯罪告白』就便宜释出极机密情报的话,这项生意早就无法成立了……如果这样的交易能成立,想要情报的家伙马上去杀几个人不就得了?……只不过,如果你是在黑社会中极其有名的『葡萄酒』等级的杀手,那又另当别论了。」
  「你在说什么……为了情报杀人这种事……」
  隔着下个不停的雨丝,卡尔释放出的压迫感令马克不禁后退一步。
  卡尔毅然决然地开口:
  「小鬼,听好了,在这世上,有人为了情报而杀人,也有人为了复仇而杀人。」
  「……」
  「记住,想杀人根本不用什么复仇名义。人啊,即使只为了一块面包也能杀人,单纯为了快乐也能杀人。」
  像是在教育儿子一般,卡尔对沉默不语的少年晓以大义。
  「只不过,当然有人无法为了面包杀人,也有人即使有深仇大恨,一样无法杀死对方。虽然我不知道你会成为哪一种人。总之,我只能说你再也不可能和圣拉多有所关联了。除此之外,我一切无可奉告。」
  「……那么,关于不死身怪物们的事呢?」
  「……我不确定你所指的和我知道的是否为同一人……抱歉,这也是极机密。」
  少年以黯淡的眼神瞪着卡尔一会儿。不久,他将手中的碎冰锥收进袖里,转身背对他。
  「……谢谢你,我没其他事想问了。」
  「不杀我灭口?」
  夹杂在雨声中的讽刺之言让少年停下脚步,他用似乎变得平静了些的语气回答:
  「不必了。」
  脸上露出自虐的微笑,他如此宣告:
  「因为我……已经没救了。」
  「更何况我并不恨你。我……『无法接受』自己为了复仇以外的理由杀人。」
  「……?」
  卡尔从这句话中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与少年的决心,又接着问:
  「什么意思?此外……你打算怎么处置『最后一个』?」
  「……这件事跟你无关。」
  少年留下这句话后,在雨中奔跑离去。
  「慢着!」想阻止他的卡尔的声音空虚地回荡——少年的身影在雨中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目送消失在雨中的小小背影,卡尔低声咕哝:
  「唉,不小心又逞强了……没被杀死真是幸运。」
  冷汗混着雨水流下,卡尔静静地自言自语:
  「……刚刚的对话……对我这个情报商来说,该算是损失还是得利呢……?只不过……不管如何,刚刚等于是白白收下情报了。」
  卡尔静静摇头,深深叹口气,垂下眼说:
  「唉……总有一天要『找零钱』给他才行……」

  几分钟后——
  ——唉,我也老了吗……
  ——以前连这种程度的刺激都不觉得有什么。
  卡尔判断最多也就是淋这么湿了,于是便不慌不忙地在雨中慢慢走了起来。
  ——如果多娜还活着,大概也和那小鬼一样大吧。
  想起死去的女儿,扑克脸的报社记者难得在脸上浮现复杂的表情。
  ——接下来该怎么办?
  ——照理说,应该立刻和警察联络……但是,刚才的我是以情报商的身分说话。
  ——况且,那个小鬼……一句「我就是碎冰锥汤普森」都没断言过,也称不上证言。
  ——如果亨利或尼可拉斯,应该会对这个独家情报感到惊喜吧……艾雷安的话,或许会劝少年自首,至少会劝他停止复仇。
  ——……总之先和副社长讨论好了。
  ——……
  ——我该怎么办才好。
  想起死去的女儿,陷入些许感伤的卡尔,决定先让被雨淋得冻僵的脑袋温暖一下,朝着报社方向走去。
  ——只不过,没想到那个小鬼竟然就是「碎冰锥汤普森」啊,真是出乎意料。
  ——我还一脸得意地对葛拉罕他们宣称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呢,真可笑……不过我没说出任何具体名字,应该没问题……
  这时,思考一瞬间停止了。
  并非由于失去意识,而是思考被强制中断。
  中断的原因来自背部受到的轻微冲击。

  ——被刺了?

  或许是因为一直紧绷的神经刚放疆,卡尔又一口气紧张超来,回头一看——
  原来只是错觉,抵住背部的,是远比碎冰锥更粗犷的银色物体。
  「好不可思议……来说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吧。」
  青年握着那根巨大银色棒状物——拆卸用扳手,在雨中对卡尔说:
  「我只是想要吓你一跳,用扳手戳你的背而已……为什么你会露出如此惊慌的表情?简直就像被人从背部捅了一刀似的……夏夫特,你觉得怎样?」
  穿着鲜蓝色工作服在雨中的青年上曷拉罕·史贝特边说边转头问背后撑伞的伙伴。
  「他只是误会被人用枪抵住而已啦。」
  「你以为自己是轻轻戳了一下,说不定扳手真的刺进他的身体里了呢。」
  在葛拉罕背后的夏夫特淡然回答,另一名——卡尔不认识的青年则是露出轻松微笑。
  「哦……?所以说,我只要综合你们两个的说法进行推测就行了?」
  「等等,这样绝对有问题吧?」
  或许没听到夏夫特的吐槽,葛拉罕转动扳手,沉思半晌。
  「换句话说……这位报社记者是这么想,才会吓一大跳……『有某人用手枪刺进我的背部了!』原来如此,这样的话的确会惊讶!换成是我也会惊讶!一点也不锐利的手枪口却能深深插进我的背部……这究竟是耍了什么戏法才能办到?夏夫特,该怎么办……我觉得有点可怕啊。」
  「我觉得一脸认真地推论这些的葛拉罕大哥才真的可怕。」
  他的伙伴用没拿伞的的手托着额头叹气。无视于他的反应,葛拉罕转了一圈,重新面对卡尔问道:
  「唉,真的对你做了很抱歉的事,报社记者。更抱歉的是,我不记得你的名字。所以今后我就继续叫你报社记者,应该没问题吧!」
  「我叫卡尔。」
  报社记者一边深呼吸一边回答。
  葛拉罕转动的扳手停住,再度将身体转回夏夫特的方向。
  「怎么办,夏夫特,他的意思是拒绝我称呼他为报社记者吗?」
  「应该是连同你这个人也一起拒绝吧?」
  「原来如此……这我也能理解。因为我今天中午时还把我自己当成世界之敌啊。被敌人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好悲伤,这股悲伤该如何才能消解呢?」
  回应这句乱七八糟话的,是站在夏夫特身边的笑脸男:
  「只要让自己欢乐起来,就不会感到悲伤了吧?所以尽管笑吧!」
  「嗯……很有道理。但是这世界应该也有既欢乐又悲伤的事吧?」
  「那就别在乎悲伤的部分,专心思考欢乐的事不是很好吗?」
  「这么幸福真的好吗?过度幸福的人类,难道不会忘了进步,因而导致灭绝吗?」
  对于葛拉罕看似深奥却又肤浅的烦恼,艾尔摩露出一成不变的笑容:
  「如果每个人都幸福地灭绝,那倒也不错,不是吗?」
  「如果每个人都幸福,那和每个人都不幸有什么差别?」
  「只要不认为自己不幸不就好了?」
  「原来如此……有道理。」
  眼看对话越说越扯,觉得很可怕的夏夫特赶紧大声打断:
  「一点道理也没有吧!你们在想些什么嘛!」
  与刚才和少年对峙时有着一百八十度差别的气氛中——全身湿透的卡尔静静思考。
  ——刚才的少年真的是现实吗?
  说不定只是日夜追寻碎冰锥汤普森消息的他所见到的一场幻影。
  不禁产生这种错觉的卡尔打起精神,向眼前的年轻人们问道:
  「抱歉,我只是吃了一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呃,我看到报社记者……唔唔……卡尔老兄你孤独地在雨中走路,想说你是怎么了,所以来打声招呼。你的伞被抢走了吗?」
  「这样啊……多谢你为我担心。我现在的心情刚好想淋个小雨……话说回来,你们自己也没撑伞吧?你的朋友都有撑伞呢。」
  看着和自己一样淋成落汤鸡的葛拉罕,卡尔莞尔地笑了。但葛拉罕却自信满满地回答:
  「嗯,这是为了对抗太阳的准备。」
  「……?」
  卡尔的笑容僵住,对他的回答感到混乱,夏夫特连忙摇手。
  「啊啊,卡尔先生,他的话听听就好,不用太在意。他上次还说用扳手在头上转动的话就能弹开雨滴,结果还不是全身都湿透了。」
  「至少有十秒左右没被淋湿啊。」
  葛拉罕盘着手表示遗憾,看着这一幕,卡尔不禁苦笑:
  「话说回来,你们在做什么?该不会在寻找『碎冰锥汤普森』事件的真正犯人吧?」
  但是,青年接下来的回答使得卡尔再度全身紧张起来。
  「啊,被你说中了!」
  葛拉罕猛点头,充满自信地说了起来:
  「只不过我已经答应别人保密,所以不能透露谁才是真正的犯人!话说回来,卡尔老哥!你在这附近有看到身高到我胸口附近的小孩吗?他没什么特征……呃,艾尔摩,那个小孩的名字叫什么?」
  「马克。」
  被称作艾尔摩的男人露出笑容回答。葛拉罕应了一声,旋转扳手,重新面向卡尔:

  「对!我们在找一个叫马克的小孩……他没什么特征……啊,对了!身上可能带着碎冰锥,那就是特征吧!」

  §

  三十分钟后 纽约某处 公寓内

  几十年来,外观从未变化的老旧公寓。
  打开其中一间的门,马克回到自己生活的地方。
  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候,住在更宽敞的公寓里。
  自从母亲被杀死后,少年只能靠着她的遗产勉强度日。
  虽然只有少年一个人,母亲留下的遗产足以供应他好几年的生活——这点也足以让人怀疑母亲和毒品交易有关。
  但是少年早就知道源由——
  反正母亲背负的贩毒恶名早已无法澄清。
  杀死母亲的家伙不只夺走了她的生命,更夺走了名誉。
  少年无法原谅这件事。
  所以,当从「她」口中听到真相时——
  得知母亲被杀的理由与杀人者的名字时——
  少年决心复仇。
  不管在那之后会堕入怎么样的地狱也在所不惜。
  拾起抛弃在酒吧后门的生锈碎冰锥,少年悄悄地打探杀人者的动向——外表冷静,内心燃烧着复仇之火。
  与母亲被杀、被夺走名誉时相同——当大雨覆盖了整座城市时,少年便静静地将杀意付诸行动。
  但是,现在的少年思考着自己的死。
  明明复仇还没结束。
  明明复仇对象还剩一个人,胸中的熊熊怒火却迷失了方向。
  「我不害怕死亡……我不害怕死亡。」
  从玄关走进房间之中,少年自首自语地说服自己。
  想让自己回忆起决心从桥上跳下时的心境。
  然而他的脑海也同时浮现了那名阻止他自杀的不死者。
  ——话说回来,他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豪雨之中,没人注意到站在桥的外缘准备跳下的少年。实际上有不少人在那段时间前后度桥,但就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怎么这么凑巧,注意到我、阻止我的都是不死身的怪物?
  感觉到无可言喻的讽刺。
  由情报商的口吻听来,那个「不死身的怪物」并非他的幻觉,而是实际存在。
  但连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也无法换得关于不死者的情报,少年判断继续追究也没有意义。他用力摇摇头,想把不死者的幻影从脑中赶出去。
  ——没错……我无论如何都得死。
  「我不害怕……死亡。」
  仿佛诅咒般重复同一句话,少年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但是……还剩一个……在杀死那个人之前,我……」

  一瞬间——玄关传来声音。
  是从内侧上锁的声音,异常清晰。
  少年整个人震了一下,朝玄关方向望去。
  黑暗之中,一道高跳的人影现形,语气冰冷地开口:
  「你说你不怕死?」
  「你……你是谁!」
  刚刚只有听到上锁的声音,却没听见开门声。
  这名男子恐怕是从一开始就躲在室内,等候少年回家后才走向玄关。
  若是如此,刚才的上锁声——是为了防止外头有人进来。
  心脏的跳动加速。
  压迫感令后颈的血管鼓胀欲裂。
  腹部之中的内脏仿佛被急远冷冻,发出哀号。
  但少年紧抿着嘴,不敢轻举妄动。
  连大叫或呼吸都办不到。
  「怎么了?为何这么紧张?」
  「……」
  朝全身僵直的少年冷笑一声,高挑人影走向少年。
  「决心一死和随时暴露在死亡风险中是截然不同的。」
  人影一身奇妙打扮。
  压得低低的帽檐,遮住嘴巴的衣领。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就算外头下着大雨——
  在这盛夏季节,他竟穿着一件长达膝盖的长大衣。
  「只有觉悟的话……若是死亡在无法预料的时机下降临……」
  男人脸上有伤疤,眼神锐利,明显不是一般人士。
  少年原以为他是甘德鲁家族派来的,一边维持警戒,想站起身来。
  但是——慢了一步。
  准备站起的少年头部被男人从大衣底下取出的霰弹枪枪口抵住。
  男人用金属枪口抵住少年的额头,向后推了一把。
  因为刚准备站起,被这么一推后,马克失去平衡,被迫坐回椅子上。
  「怎么样?碰到无法预料的死亡——让你感到恐惧了吗?」
  额头被压住,不管在心理上还是实质上都无法站起的少年,慎重地摸索藏在袖子里的碎冰锥。
  但是,长大衣的男人露出狞笑,出言制止他的行为: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碎冰锥汤普森』。」
  「……!」
  「……哈哈,看你的反应……看来你真的是杀人魔啊。」
  「……唔。」
  少年的内心受到震撼。
    ——被看穿了。
  ——为什么?    ——是刚才的记者泄漏的?
  ——不可能。   ——太快了。    ——是甘德鲁家族?
    ——再不然……   ——该不会是……
  种种臆测掠过脑海,但少年随即发现这些想像不论是推测还是真实,都改变不了现实。他以不停颤抖的喉咙咽下口水,张开口干舌燥的嘴巴说: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事?」
  「哦……?即使是面对杀手,用词还挺有礼貌的嘛。我还以为被称作『碎冰锥汤普森』的家伙会和爱用冲锋枪的黑帮一样粗鲁……看来是个挺老实的小鬼。」
  「杀手……」
  男人的话语紧紧揪住少年的心脏。
  外头传来雨声。
  与母亲被夺走时一样的雨声。
  少年也考虑过不顾后果地扑向眼前这个身分不明的男子。
  但在这种状况下,只要轻举妄动,一定会被一枪送上西天。
  不知为何,这个杀手似乎没打算立刻杀死少年。
  少年决定争取时间,等候反击机会。他深呼吸了几次,向对方说:
  「你说你是……杀手……?」
  「嗯,没错。我的目标是『碎冰锥汤普森』。委托人还亲切到家地给我你的住址和外貌特征。虽说我很怀疑你是否真的是杀人魔——但既然收了订金,我总是有必要亲自跑一趟做确认,你说对吧?」
  「……究竟是……谁……」
  「没有杀手会说出委托人的身分,除了那个混蛋Amigo丫头以外。」
  男人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少年歪着头说:
  「……Amigo?」
  一瞬间,少年想起在地下酒吧碰过的墨西哥少女的容貌,但蕴藏怒火的史密斯的吼声打乱了少年的思绪。
  「这件事跟你无关。不想被杀的话,就别再提到『Amigo』这个字。」
  「你不是早就打算杀了我吗?」
  「哼哼……的确,你说的有道理。但对我而言,是否有道理并没有意义。因为我的行业本来就是诞生于远离道理之处……」
  虽然这名男子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令人在意,马克维持警戒,慎重地选择词语,随着火热的呼吸开口说:
  「为什么……不立刻杀了我?」
  「因为我想说话。」
  「说……话……?」
  「嗯,现在『碎冰锥汤普森』可说是疯狂与恐惧的代名词。如果这个事件能和永远失去真相,无人得以窥知真实的开膛手杰克一样成为传说——我希望能独占这个机会,和生出这种疯狂的根源接触……就这么简单。窥视疯狂根源不会让我被疯狂所吞没,而是能更接近疯狂本身。」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眼前的杀手似乎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马克懂他说的话语,但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刻说这些话。
  虽然很想吐槽,但额头被枪口抵住,少年不敢随便惹怒对方。
  「好吧……该从哪里问起比较好?……对了,先从你为何会犯下凶行的动机开始吧。」
  由帽子和衣领缝隙间露出的眼神仿佛在享受这种状况,也像在怜悯少年。
  马克烦恼了一会儿该怎么办——但看到男人冷漠的表情,便放弃似的道出一切。
  重复了一遍刚才对情报商所说的事情,少年将心中抱持的杀意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复仇吗……这倒是个无比正当的动机啊。虽说一个人被杀,却要用五个人的生命来抵,这么做也挺疯狂的。」
  听完少年的告白,杀手似乎有某种盘算——
  从被领子遮掩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男子简短地对被枪口抵住的少年说了一句:
  「拉兹·史密斯。」
  「……咦?」
  「我的名字。熟知黑社会的人都称呼我『枪术大师史密斯』。」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死前认识一下杀死自己的凶手也不赖吧?」
  啊啊,他要开枪了吗?
  少年有所觉悟,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男人的手指上。
  打算在男人扣下扳机的瞬间把头扭开,只为了这一瞬间。
  但是,男人的手指停在扳机外的地方,动也不动。那是个不管少年展开任何行动,随时都能轻松扣下扳机的位置。
  该展开行动?还是继续等待时机?
  经过短短几秒的思考,少年只能继续采用「靠对话争取时机」的逃避方式。
  少年也知道这么做很愚蠢,但他只能期待对方比自己更愚蠢了。
  然而仿佛看穿少年的心思一般,杀手在绝妙的时机下先开口了:
  「我姑且还是问一下吧,你有什么遗言吗?」
  将这个视为最后机会,马克勉强克制着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恐惧,靠雨声鼓舞自己——使心情逐渐转化成「碎冰锥汤普森」。
  「只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什么?」
  「你刚才说我为了复仇,杀死了五个人……但你错了。」
  「什么?」
  男人似乎感到十分诧异,少年继续说下去:
  「我必须杀死的复仇对象……还剩下一个。你刚才说我杀死五个,其中一个——是错的……我搞错人了。」
  连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很可笑。
  少年希望能借着这个话题博取杀手的同情,好争取机会——
  「搞错人了?」
  「嗯,是的……没错!最后一个我『搞错』了!我杀了『不该杀的毫不相干的人』!所以我本来想引咎自杀!但是有人妨碍我……所以……我改变主意了,等杀了最后的『男人』后……就要去死!」
  但说出口后,少年发现自己的错误。
  ——杀害毫无关联的人。
  每次想起这个事实,又会冲淡少年心中的「碎冰锥汤普森」成分。
  ——我没救了。
  没办法继续抵抗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这是杀死无关之人的杀人魔所应受到,理所当然的报应。
  完全失去「碎冰锥汤普森」色彩的少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死亡。
  但是——
  「你说你搞错了……?」
  杀手皱着眉,将枪口缓缓放下。
  「咦……?」
  「我对你的疯狂更有兴趣了。」
  杀手退后一步,从大衣中取出一份不知藏在何处的报纸。
  「为了更深入理解你的疯狂,我在来的路上买了一份报纸……你自己看看。」
  说完这句话,自称史密斯的杀手将报纸抛到桌上。
  Daily Days。
  少年看着这份报纸,想起这是刚才交谈过的情报商所属的报社所发行的。
  头版大大写着【碎冰锥汤普森,第五次疯狂】的文字——
  看着底下所写的小标题,少年睁圆了眼。

  【首位女性被害人】
  【被害者是妓女】
  【开膛手杰克的恶灵】

  「咦……?」
  眼前的世界一瞬扭曲起来,少年感觉现实感正在逐渐消失。
  看着少年的模样,杀手皱着眉头问话:

  「要多么疯狂——才能将『穿着性感的妓女误会成男人』?」

  少年心不在焉地听着杀手的质疑,将报纸一把抢过去,仔细阅读内容。
  他的视线停在某处——接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铁青。
  「什么嘛……这是……什么嘛。这……这……这到底是……」
  「?」
  「吕希雅……竟然……被杀了……」
  「吕希雅·戴肯。这不是你昨天杀死的妓女吗?」
  但是少年似乎依然对杀手的话充耳不闻。
  「不可能……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马克突然跪了下来,失去血色的身体不停颤抖——大声呐喊:
  「为什么……『为什么吕希雅小姐会被杀了』!」
  看着不停发抖的少年背影,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史密斯静静地摇头,举起刚刚放下的霰弹枪。
  接着,瞄准少年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插图


  第十章 可怜的被害者染上毒瘾,将共犯一起拖下水

  故事先回到两天前。
  开始下起豪雨的时刻——
  恰好是艾尔摩和马克在桥上相遇的时候。

  年轻报社记者莱斯特接到上司的命令,去采访流连街头的不良少年集团时——
  突然下起雨来,莱斯特咂嘴,跑进暗巷之中。
  ——离小鬼们的基地还有段路程……而且就算到了,雨这么大,他们也不见得在那里。
  朝着目的地穿过窄巷,四周的行人逐渐变少。即将拐过另一个转角时,他见到了某道人影。
  而且,发现那道人影是认识的熟人时,他放慢脚步,出声呼唤:
  「吕希雅……」
  听到有人唤她,一个阻街女郎打扮的女人,用带有黑眼圈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莱斯特。她望了好一阵子,总算露出疲惫的笑容。
  「……哎呀……?哎呀……这不是莱斯特吗……真巧……竟然在这种地方相遇了,呵呵。」
  若莱斯特没记错的话,她的年龄还不到三十岁。
  但是眼前的女性虽然脸蛋还算年轻,黑眼圈和苍白的皮肤以及无精打采的表情,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至少老了十几二十岁。
  「……你还没戒掉毒品吗?」
  「哎呀,相反啦,相反。从半年前,呃……鲁诺拉达家的人,突然再也没出现了,古斯塔夫的部下……呃,虽然卖给我很多毒品,但是,呃……全部用完了……所以……你应该懂吧……?所以我用其他……毒品……呃……凑合着用……但是,呃,其他毒品不够舒服,还容易搞坏身体,所以……你知道吧?所以……我已经……戒掉了。」
  「嗯嗯,我懂了。不管戒不戒,你都没救了。再见。」
  判断她已经失去正常意志,莱斯特认为继续聊下去也无济于事,打算早早就告辞。
  但是,他的手却被吕希雅搂住。
  「喂,我没时间陪你这种毒虫罗唆——」
  但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女人一手握着碎冰锥。
  莱斯特全身僵硬,冷汗沿着背脊流下:
  「吕……吕希雅!难……难道你……」
  看到莱斯特吓得跳后一步,吕希雅噗嗤笑了起来,回答:
  「讨厌啦,你怎么了?怎么那么害怕……啊,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碎冰锥汤普森』吧?」
  「……」
  「现在碎冰锥很畅销呢……这么做虽然很不庄重,不过在年轻人之间有一波小小的碎冰锥热潮呢……」
  吕希雅露出病慷慨的笑容,玩弄手中的碎冰锥。妖艳女性耍弄碎冰锥的模样十分性感,但莱斯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感受这些。
  「……别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呵呵呵,你很担心吧?装作没发现?……你知道被杀死的家伙们之间有什么共通点,对吧……?想到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自己,你很害怕吧?你其实很害怕吧……?」
  「就叫你别开玩笑了!」
  莱斯特抢走女人手中的碎冰锥,不耐烦地大声吼叫。
  看到年轻记者的反应,吕希雅半眯起眼神涣散的双眸——笑了。
  「呵呵……呵呵呵……真好笑,你竟然会怕碎冰锥。」
  「……」
  「我听说你以前『拿着这东西时,可是一脸愉悦呢』。」
  「……闭嘴。」
  冷汗爬满全身,莱斯特的心灵逐渐充斥负面情感。
  没发现对方明显露出厌恶表情,半梦半醒的吕希雅继续喜孜孜、娇滴滴地说着:
  「大家都在说呢,『宝拉姐受到拷问而死的时候』——你手中拿着烤得火烫烫的碎冰锥,笑得可开心了。」
  「住口!」
  咕叽一声,莱斯特似乎听见自己的内脏发出奇妙声响。
  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
  他整个人想要否定吕希雅的话语——以及自己的过去。
  但吕希雅并不肯停止。
  「哎呀,又没关系,不会被其他人听到啦……没人会在大雨时还走到小巷里。因为大家……大家都害怕『碎冰锥汤普森』呀……」
  「……」
  「真可笑……竟然会怕……『那么可爱的小孩』,你说对吧?」
  「……?」

  咕叽。这次换背脊发出声响。
  「……你说什么?」
  对于莱斯特的疑问,女人望着远方回答:
  「其实大家……根本不需要害怕……马克要杀的,只有你们啊。」
  「你说……马克?」
  一瞬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但是,他拼命在脑海中搜寻名字叫作马克的相关人物——
  最后浮现在脑海的是一名叫作马克·威尔曼的人物。
  「你是说……宝拉的儿子吗……?」
  全身湿透的莱斯特问。衣服同样被淋湿,模样变得很性感的女人——张着空虚的双眼,缓缓说道:
  「是啊。那孩子……和宝拉姐真像……尤其是眼角那一带。你应该懂吧?那孩子在大姐被你们杀死前,早就知道我是他母亲的娼妓朋友。所以……呃,我有时……会偷偷去帮他做饭。」
  「……等等,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哎呀……哎呀哎呀,这还用说吗……让你知道的话,肯定会反对呀。」
  女人嘻嘻笑着。
  从她说出不该说的话,看得出她虽然说话还算正常,心智已经出问题了。
  似乎从没想过自己接下来会碰上何种遭遇似的——吕希雅继续说着。
  愉快地……满心欢喜地……
  「你也知道……宝拉姐留给那孩子很多遗产,很多很多……所以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就会给我钱哟。所以我啊……又拿那笔钱去买毒品了……但是那孩子却像个小大人一样要我戒毒,否则就再也不给我钱。于是我对他说……」
  「……」
  「如果肯给我钱,我就跟他说他最想知道的秘密。」
  「喂……难道你……」
  莱斯特的脸色逐渐发青,吕希雅抬头望着正在下雨的天空,说出关键性的那句话:
  「我说,『我告诉你杀死你母亲的人是谁』!」

  咕叽——
  这次是哪里发出声响,连莱斯特自己也不清楚了。

  「所以,你也……呃……借我钱吧。我可以用身体偿还你……好不好?不,别误会,我这次不会拿去买毒品……为了治疗毒瘾……我需要钱,去看医生的钱,好不好?我会戒掉毒瘾,这次我一定……一定会展翅高飞……真的,飞上天国。所以,请……借我钱嘛……好不好?」
  吕希雅早已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她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绝不是莱斯特所能见到的。
  在她脑中,似乎已看不见自己的生命安危——
  「……这么想飞,我就让你飞。」
  她的下场,就是受到赤裸裸的暴力洗礼。

  「飞上天堂吧。」

  碎冰锥一刀刺在因滥用毒品而全身感觉麻痹的女人脖子上——
  拔掉的同时,立刻又刺了第二下。
    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剌。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剃。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   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一直刺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嚓咕。

  雨声平等地遮蔽了这些冷酷细微的破坏声。
  天空毫不在意地上发生的惨剧,只冷漠地降下雨水。
  不论是血或尸臭,都被雨水平等地洗刷殆尽。
  除了——挂在心灵扭曲的杀人魔脸上的满面笑容以外。
  莱斯特一开始只是被愤怒冲昏头才动手,但在听到从女人肺部泄漏出类似呻吟的声音时,妙往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中苏醒。
  看着光芒逐渐由她的双眼中消失的模样,过往的快乐逐渐苏醒。
  即使对自己正在做着异常行为有所自觉——莱斯特却笑了。
  等到女人的身体留下无数伤口与鲜血。
  接下来,他将碎冰锥放进水洼清洗,用身上的衣服擦拭血和指纹,若无其事地走到巷子入口,抛进通过他面前的卡车货斗里。
  他的心情很平静。
  衣服上沾染了杀害时溅到的鲜血,但莱斯特毫不犹豫地——抱起浑身是血的吕希雅的身体,然后大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医生!请帮忙找医生过来!」
  莱斯特确定吕希雅已经断气后,以虚情假意——却又十分逼真的演技求救。

  畏惧死亡的记者在这一瞬间——与杀人魔相遇了。
  更正确的说法是——
  「曾经是圣拉多亲信的手下的年轻报社记者,与深藏于内心的杀人欲望再度相遇了」。

  接着,又过了几十个小时——

  §

  爵士音乐厅「coraggioso」地下

  委托史密斯杀害马克的几个小时后。
  莱斯特猜想「工作」现在应该已经完成了,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这里是甘德鲁家族作为根据地使用的事务所。
  被一脸凶恶的男人们团团围住,莱斯特默默地继续坐着等候。
  ——说起来,宝拉或吕希雅都是蠢女人。
  ——我……我只是不想死而已,为什么要妨碍我?
  ——宝拉那家伙……如果她早点把「那个」给我……
  ——把邦兹老爷子寄放在她那里的「不良品」给我,就不至于惨死了。
  一边回想过去,莱斯特静静地叹气。
  ——只不过,没想到宝拉自己也没喝下。
  ——她已经没必要对圣拉多老爷和邦兹老爷尽忠了吧?
  ——她为什么要白白放弃这个成为不死身的机会——真是无法理解。
  在思考着这些事的当下,一名男子露脸了。
  「久等了,莱斯特老哥。」
  「快别这么说,我才麻烦你了……我本想立刻过来,但为了摆脱警察的监视,花了点时间。」
  「抱歉,平常老是靠你提供有用的情报,希望今后能继续维持友谊。」
  「别客气,我也经常受到卡塞迪兄的帮忙啊。」
  「叫我尼可就好。」
  如此对莱斯特笑答的男人是甘德鲁家族的干部,也是首屈一指的打斗高手。
  尼古拉·卡塞迪,昵称尼可。
  他在去年年底和鲁诺拉达家族抗争时与十挺冲锋枪为敌,不仅活了下来,明明身中数十枪,还能独力将敌人抓到事务所。
  「我们自己也去向警方打探过……」
  尼可眼神锐利,静静地说:
  「据说杀死第五个女人的家伙,很可能和先前不同人。」
  「……」
  「之前的四个,第一道伤口都是从底下刺上去……只有最后的女人是从上面刺伤脖子。」
  由他的聱音之中看不见情感。
  虽然感受到骇人的压迫感,莱斯特壮着胆子说:
  「这并不奇怪。」
  「……什么?」
  「因为犯人不只一个。」
  「什么意思?」
  看到对方表现得很感兴趣,莱斯特在心中狞笑——说出一个名字。
  并披露基于这几天得到的情报所编造出来的剧本。
  「根据我的推测,犯人是……一个叫拉兹·史密斯的杀手。那家伙雇用街上的不良少年,专门杀害甘德鲁家族的相关人士。」
  「拉兹·史密斯……?」
  「是的,他是个在这种炎热天气里仍披着一件长大衣的高跳男子。」
  「那个杀手为什么要针对我们……」
  「这……或许他曾经和贵组织结下私怨吧,这点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介绍一个杀手给我。只要能杀死小孩即可,最好是能用过就丢的杀手。」
  这是莱斯特向鲁诺拉达家族开出的条件。
  本来只想争取一点时间就够了——没想到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名奇妙的女服务生从尼可背后现身,她一句不经意的发言也替莱斯特推波助澜。
  「拉兹·史密斯就是那家伙呀,Amigo。被贝尔格一拳揍在脸上,送进医院的家伙!」
  「……看来错不了了。」
  尼可静静地站起来。
  「尼可大哥,您要出去吗?」
  「放心吧。头目们不在,我不会随便乱来。」
  一边冷静地做外出准备,尼可眯起的眼睛锐利得惊人。
  「我只是去问话。」
  「什么什么?要去打架的话,我也要去,Amigo!」
  从不看场合的玛莉亚天真地问,尼可面无表情地说:
  「……随你高兴。」
  背后带着几名跟班和一点也不像要去干架的女服务生,尼可静静地走上阶梯。
  离开前,对着留在房间角落的奇克说了一句:
  「尽量……先把剪刀弄脏一点。」
  「剪的时候,才能让对方痛得哇哇叫。」

  「……卡塞迪兄,怎么了?」
  「……啊,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最后的牺牲者——那个叫吕希雅的女人……大哥从以前就对她有意思,算是两情相悦吧。只不过那女人沾染毒品,大哥说她不戒毒就再也不和她见面……那女人虽然也很努力了,没想到还没戒毒成功就先丢了性命……」
  「喔……」
  看着尼可一行人离去后,空无一人的阶梯——莱斯特在心中窃笑。
  是因为事态正依着他的策谋进行吗?
  或者,他正在想像史密斯被奇克的剪刀拷问的模样呢?
  再不然,刚才那番谈话,令他想起了杀死吕希雅时的情况?
  莱斯特表情动也不动,在心中不停地放声大笑。
  持续不断地,持续不断地。
  仿佛想让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嘲笑,和屋外下个不停的雨声共鸣一般——

  §

  史密斯开门出外时,凑巧和一身蓝衣的青年碰个正着。
  「咦?史密斯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才想问你们会什么会在这里?」

  葛拉罕、艾尔摩和夏夫特一行人在报社查到马克的住址,来他家找人——没想到却与几个小时前碰过面的男子重逢。三人都瞠目结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呃,我们来找住在这里的一个叫马克的小孩……」
  夏夫特作为代表说明情况。史密斯轻轻叹口气,表情冰冷地摇头:
  「你们来得不巧……他死了。」
  「咦?」
  「马克·威尔曼——『刚刚被我杀死了』。」
  极端直截了当的告白。
  葛拉罕等三人面面相觑,史密断则仅是冷淡地说了一句:

  「我现在要去和委托人碰面——如果你们想跟来就来吧。」

  §

  大雨仍然下个不停。
  雨声仿佛在高声吟唱着杀人者之终曲,响彻了纽约街头。
  无止尽的大雨将杀人者们隐蔽于黑暗之中——
  仿佛已经准备好,要把即将染红大地的血腥冲刷干净似的。


  中场休息

  那名男子畏惧死亡。
  他理解自己有这种超乎必要地畏惧死亡的个性,也认为偶尔做出的异常行动,都是这种个性使然。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男人露出狞笑,静静抬起头。
  ——任谁都不想死啊。
  他时常把恐惧挂在嘴边。
  不想死。
  这种想法出自生命的本能。
  因此,他认为只要是为了这个目的,「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幸福就该和大家一起分享。
  男人笑了。
  ——你说对吧,宝拉?
  一边笑着笑着,男人将手上的碎冰锥插入烤得火热的石头中。
  铁棒逐渐升温。
  虽然自己的手也被烤得热烘烘的,但是男人一点也不在乎。
  他抽出火红发烫的铁棒,动作流畅地朝着坐在面前的女人伸出。
  虽然正确说来,女人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坐着,应该说被强迫坐起来才对。
  女人失去了意识,软弱无力地垂着头。看着她,男人默默摇头。
  脸上一样挂着笑容。
  ——你可别恨我啊,宝拉。
  手持碎冰锥的男子这番话不像在对眼前的女人说,反而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他确实很害怕死亡。
  但是,「这两者之间」明明无关,男子却将之混为一谈。
  ——我只是不想死罢了。
  ——任谁都这么想的吧?既然如此,为何你想要独占呢?
  ——说吧……你把「不良品」藏到哪里了?
  男人虽是在「拷问」,但他却不等女人回答——直接将火热的铁棒刺入女人的身体里,
  听到女人拼命忍耐的呻吟声,男人更愉悦地笑了。

  然后,岁月流逝——

  期望死亡与复仇的少年遇见一名奇妙的杀手——
  畏惧死亡的报社记者和潜藏内心的杀人魔重逢。


  终章 笑容中毒者在杀人者的夹缝间愉快地昂首阔步

  隔天早上 DD报社 社长室

  「那么……这个事件最后迎向了什么结局呢?」
  这里是DD报社的某一室,从楼下传来记者及编辑们的高谈阔论。
  仿佛象征着这份工作的性质,办公桌上有着堆积如山的资料。一道难以判断是年轻或年老的宏亮声音由资料堆背后发出。
  正确而言,是从被包围在塞满整个房间的资料堆中的DD报社社长的口中发出。
  房间一边是仿佛下大雪般凌乱、堆满大量卷宗的惨状,另一边的空间却整齐划一,让人产生房间内是否以中央办公桌的桌缘为分界,左右空间有好几年时差的错觉。
  由其头衔难以想像,这个空间的主人——也是情报商盟主的「社长」的声音意外地温和沉静,但同一室内的男人们却神情紧张地听着他的发言。
  「没错!碰上那么危险的状况,为什么不立刻报告?」
  身穿唐装,情绪异常激动的黑人——艾雷安这么说。坐在四周的其他社员也面无表情地跟着将视线朝向站住房间角落的男人。
  另一方面.被质疑的中年男子轻轻搔了脸颊,困惑地转头:
  「呃……其实我感到十分混乱,不知该怎么报告才好……」
  「卡尔,这是什么意思?」
  艾雷安皱着眉头表示疑惑,瞥了他一眼。卡尔叹口气,开始说明事情经过:
  「我想社长已经知道了,这个事件有如盘根错节,和『极机密事项』复杂牵连在一起。」
  「……!」
  不顾同房间里的男子们惊讶地屏住呼吸,依然沉静的声音再度从资料堆背后响起:
  「原来如此……我早就料想到了。这表示圣拉多·奎兹的爪痕仍残留在这座城市吧?」
  圣拉多·奎兹。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员工们不禁皱起眉头,彼此互看一眼。
  「慢着慢着,为什么会在这里冒出圣拉多的名字?就算这次的事件和极机密有关,也应该是和甘德鲁家扯上关系吧……?」
  「正是因为如此啊,艾雷安。」
  卡尔静静地抬起头,不带情绪地叙述这个事件的背景。
  「正因为是甘德鲁家族,所以才和圣拉多有关。」
  卡尔补上这句意味深远的话语后,社长的声音再度从资料背后响起。
  「被杀的被害者们的共通点是和甘德鲁家族有关系……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关系。」
  「什么意思?」
  「因为『这些人彼此间本来就互有关系』,日后才以各种方法接近甘德鲁家族,目的是取得某项物品。」
  社长的话兜了个圈子,在场的几个情报商配合自己所拥有的情报,得出各自的答案。
  侧眼瞧了同事一眼,卡尔接着社长的话说:
  「身为圣拉多爪牙的那群老人们手上所握有,关于『不死之酒』的情报,最终于某个地方中断了。」

  两年前。
  链金术师圣拉多·奎兹追寻「不死之酒」完成品的下落。
  不仅物品突然失去去向,也联络不上圣拉多及其助手艾妮丝。
  老人们手上只剩下某个情报。
  仅存的一线希望。
  运送中的不死之酒。
  他们所知的最后位置是——甘德鲁家族的根据地。
  直属于圣拉多的老人们现在受到调查局监视,但老人的部下们手上握有两个情报。
  一个是「不死之酒最后消失在甘德鲁家族」。
  另一个是「用于实验的『不良品』的去向」。
  这群部下之中,有几名男女彼此间私下联络,决定自行和甘德鲁家族接触。
  同时,也开始寻找邦兹的心腹部下——宝拉·威尔曼。
  有传闻说她是邦兹和小妾生下,年龄差异悬殊的女儿,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机会确认。
  因为宝拉早就离开人世了。
  「她负责帮忙邦兹管理从圣拉多手中收下的实验用『不良品』。老人们想必打从心底不信任邦兹这名伙伴吧,有人在着火的仓库外看见宝拉带着几瓶预备的『不良品』仓皇离去。」
  卡尔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戴着眼镜、白发斑斑的情报商说:
  「姑且不论她是否将酒藏在哪里招出来,结果就是她被杀了……如果换成我是犯人,我会绑架她的儿子当作人质。」
  男子说完冷笑一声。他身旁的英语版总编尼可拉斯摇头表示不赞成。
  「我不认为如此,因为他们也怕把事情闹大。如果不仅宝拉,连儿子都行踪不明的话,要伪装成毒品纠纷杀人事件就会有所困难——相信他们就是判断与其这么做,还不如慢慢入侵甘德鲁家族反而更容易取得情报。」
  卡尔点头表示同意。资料堆背后的社长也用沉着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补充这个看法:
  「没错……如果是先抓小孩当作人质威胁的话还有可能,出事后才绑架孩子的话,会显得有些不自然。如果真是因为毒品纠纷,作为报复,最可怕的方法就是——先在宝拉眼前杀死孩子,然后再杀死她才对。」
  「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结果就是将儿子马克推上复仇之路……唉,这件事真令人同情……马克也别无其他手段了……」
  艾雷安丧气地说,卡尔垂下双眼回答:
  「但马克也可以放弃复仇啊。他去向警察告发也没用。警察和报社记者口径一致,编造出一个事件。事情经过这么久了,也不可能因为女毒虫的一句证言就重启搜查。」
  卡尔难过地说完,短时间内,静寂笼罩了室内。
  接着,打破静寂的——依然是那道沉着的声音:
  「那么,卡尔,有个关键问题必须请你说明一下。」
  「……是。」
  「那名少年……被称作『碎冰锥汤普森』的马克·威尔曼,与被他盯上的报社记者莱斯特,他们的下场究竟如何呢?」
  听到社长的问题,卡尔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不久,随着深深的叹气开口:
  「很讽刺地……马克·威尔曼死了。被我不认识的无名杀手杀死了。」
  这名情报商的嗓音里蕴藏着淡淡的悲哀,他低着头向上司报告:
  「至于那个可悲又胆小的报社记者,现在仍恬不知耻地活了下来。是的,他仍活着。」

  「这个事实是多么地讽刺啊。」

  于是——时间再度回到那场大骚动〈BACCANO〉之中。

  §

  十二小时前 爵士音乐厅「coraggiosso」地下

  「好的……我了解了。」
  手里拿着话筒,一名黑手党问向室内的年轻记者:
  「喂,尼可大哥打电话来……那群小鬼们平常聚会的废弃工厂现在唱空城计。记者先生,还有其他可能的去处吗?」
  莱斯特眯细眼睛,将脑中摊开本次的构图。
  ——刚好全部出动了吗?该视为好机会,还是……?
  「这个嘛……」
  ——虽然有点早,先料理掉那个杀手吧。
  「我之所以觉得杀手很可疑,是因为最近和他交易过几次情报……」
  「慢着,你刚才怎么没讲这件事?」
  「因为没时间说明。尽管放心吧,我不会愚蠢到将甘德鲁家族的情报卖给对方。」
  莱斯特自信满满地说,拿话筒的男人有一瞬间皱了眉——想起现在先问出情报比较重要,催促他快点说下去。
  「但是,我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便刺探了他一下……发现他们伙伴之间发生了争执……近期内似乎『决定杀死某个负责犯案的少年』……啊,这件事姑且不论。那个杀手同时和好几个报社记者有接触……地点总是固定在某个场所。」
  隐匿不怀好意的笑容,莱斯特平静地说出某个场所。

  「你知道……中央车站附近有一栋预定拆掉的废弃大楼吗?」

  §

  同一时刻 纽约 某大道

  「史密斯大哥,你说你杀了那个叫马克的小鬼……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如我字面上的意义,我接到委托,将他杀了。」
  「在那间公寓里?」
  「嗯。那里要处理尸体很麻烦,花了我不少工夫。」
  工作服青年有气无力地垂下握着扳手的手,杀手沉着地露出微笑。
  大雨下个不停的深夜街道。
  平时即使是下雨的夜晚,街头总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来去,但在发生碎冰锥汤普森的事件后,现在几乎可说完全不见人影。
  雨依然下着,葛拉罕、夏夫特、艾尔摩三人跟在撑着特大号雨伞的史密斯背后行走。
  走了一段时间,夏夫特把脸凑近葛拉罕耳朵旁咕哝:
  「葛拉罕大哥,这样很不妙啊。」
  「什么很不妙?」
  「还问什么!我们已经被卷入杀人事件了耶!现在!这个时间点上!」
  「嗯,说的也是。」
  葛拉罕依旧一派轻松,夏夫特揉揉太阳穴叹气:
  「什么『说的也是』嘛……」
  「和拉德大哥在一起时,经常发生这种事吧?」
  「所以说,能请葛拉罕大哥体贴一下好不容易能向那种血腥生活告别的我的心情吗……?」
  「好,就体贴你一下吧!」
  说完,葛拉罕用被雨淋湿的手拍拍夏夫特的肩膀,带着怜悯眼神说:
  「……想必你一定很辛苦吧……总之,别死了喔。」
  就这么简短一句。
  「好,走吧!」
  「我为什么会当这种人的小弟呢……」
  夏夫特举起没撑伞的那只手,托着额头叹气。
  「有烦恼吗?总之笑就对了!你知道吗?笑容啊,以猜拳而言就是慢出。不管什么悲伤或愤怒,只要露出笑容,就能打败一切!笑容是魔法啊。不管度过多么不幸的生涯,只要从刽子手的刀子举高到落下之间的最后几秒能发自内心幸福微笑的话,这个人的一生等于是受到祝福的。」
  「能办到这点,就用不着辛苦了。」
  「即使辛苦也有一试的价值啊。」
  艾尔摩自信满满地点头,夏夫特则仿佛看到可怕景象般转头移开视线,并说:
  「……艾尔摩先生,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并不久,说这种话似乎不太好……但你那种过分乐天的人生观,我现在反而有些羡慕了。」
  「哈哈,用不着羡慕我啦。」
  艾尔摩腼腆地笑了笑,表情不变地开口:
  「只要能为了自己和他人的笑容出卖灵魂就行了。」
  「你这样讲真的很吓人耶……」
  说这句话时,艾尔摩的笑容真的丝毫未变。如果出自普通人口中,或许只会被当成玩笑话。
  但夏夫特怎么看都觉得他这句话是肺腑之言。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名男子即使在现在这个冷不防被卷入杀人事件的状况下——笑容依然未曾改变。

  一行人走在雨中街道,来到距离中央车站附近一栋没亮灯的大楼时,史密斯停下脚步,转头看葛拉罕等人。
  「……委托人就在这栋大楼里,接下来只是我的自言自语。」
  「……?」
  「我从来没有要你们跟来,我完完全全是单独进入大楼里。所以,如果你们想擅自跟进来,不管在里头看到谁,或是想偷偷跟踪在我的委托人背后,都和我无关,懂了吗?」
  史密斯简短说完这句话后准备进入大楼,此时,刚才对他杀人没有任何表示的艾尔摩发言:
  「史密斯先生,你真的杀死那孩子了?」
  「嗯,杀死了。」
  「他只是个孩子吧?」
  「那又何妨?我杀小孩和女人从不手软。杀手本来就是个疯狂的工作。陷入疯狂之中的话,不管想变得多么残酷都没问题。啊啊,一想到我用霰弹枪轰掉那个小鬼时的情况,那种成就感又苏醒了。」
  史密斯拐弯抹角地回答,并露出无比冷酷的笑容。
  但是,艾尔摩在他的耳边低语。
  「————,————————。」
  「……你说什么?」
  「————————————————。」
  这些话被雨声遮蔽,并没有传进葛拉罕和夏夫特的耳中。
  史密斯听了这些话,略为皱眉,摇摇头说:「你真是个怪家伙。」
  说完,杀手径自走入大楼里。目送他的背影,留在现场的三人彼此互看一眼。
  「……好悲伤。来说个悲伤的故事吧……」
  用扳手拍了一下手心,葛拉罕静静地将头扭向一边:
  「史密斯大哥说了那些话,是希望我们做什么?他特地那样说,代表他期待我们做点什么吧?但是我搞不懂他的目的。万一没办法好好回应他的期待,不只是我们自己,还会给史密斯大哥添麻烦了啊。该死,我以为我们只是世界的敌人,难道还会连累到史密斯大哥吗?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还会在不知情的状态下给拉德大哥添了麻烦。夏夫特,我该如何是好?今后我还有机会和世界站在同一个阵线吗?」
  「呃,这……被史密斯大哥或拉德大哥添麻烦的人是我们耶。实际上我现在害怕得要死,说不定史密斯大哥会为了『灭口』而杀死我……!」
  「如果非得杀人灭口不可,他一开始就不会说『是我杀的』吧?」
  葛拉罕将扳手顶在头上保持平衡。
  面对似乎一点也不紧张的老大,夏夫特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呻吟:
  「……!这么说是没错,是没错,可是……!」
  「夏夫特就是爱操心。照这样下去,你会变得和普拉契德那老头一样秃头喔。」
  「够了,不跟你说了。」
  觉得和葛拉罕继续谈论下去也没帮助,夏夫特走向撑着小伞的艾尔摩,疑惑地问:
  「艾尔摩先生,你刚刚最后对史密斯大哥说了什么?」
  艾尔摩的表情也完全看不到紧张感。
  即使确信艾尔摩也是个怪人,不,正因他是个怪人,夏夫特更是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很简单啊,我……」
  当艾尔摩准备说出答案时——

  一道尖锐的金属声划破雨声,枪声接踵而来,响彻了大街。

  §

  几十秒前 废弃大楼内

  为了报告结果,史密斯进入废弃大楼里。也许是天候的缘故,明明是夏天,却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冰冷」。
  被称为「碎冰锥汤普森」的少年——马克·威尔曼。
  委托人要求完成委托后,必须提供可证明少年确实死去的证据。
  ——竟然想和杀手碰面两次,真是个奇怪的委托人。
  原本觉得这可能是某种陷阱,但就算里头有警方埋伏,一样也会给那名记者带来身败名裂的结果。
  由他的语气听来,他似乎单纯只是极端害怕少年会生存下来罢了,因此史密斯决定再度回到废弃大楼。
  就一个以杀手为业的人而言,这种行动真是难以置信的轻率。
  史密斯在几秒后痛切理解了这点。
  来到大楼内部时,发现视野角落有金光闪闪的布料现身——
  瞬间,他察觉那是几个小时前的他,决心要「杀死」的对手的服装。
  ——玛莉亚……玛莉亚·巴尔赛利德!
  史密斯过去曾和这名使用日本刀的浅黑皮肤少女在某个任务中一起合作过。
  此起她的笑容,她所放出的白晃晃刀光更早映入史密斯眼帘。
  刹那之间,金属声撕裂了四周的空气。
  使冰冷空间更为冰冷的尖锐金属声环绕着他,史密斯感觉领子内侧隐约有冷汗浮现。
  「伤脑筋……该死。」
  史密斯从怀中取出霰弹枪挡下对方的刀子,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的大意。
  ——没想到不是警察……而是其他杀手。
  但是他没有时间后悔。
  眼前的少女愉快地笑着,隔着刀子凝视着史密斯的脸:
  「啊哈哈!好久不见了!Amigo!我听说你住院去了,原来你出院了啊!恭喜!」
  「……多谢关心。」
  难以想像这名少女力气竟然这么大,玛莉亚将刀子连同枪枝整个推向对方。
  「但真是遗憾啊,Amigo!如果你就这样住院住到死的话,对你来说还比较幸福呢!」
  「……笑话!」
  踢了少女身体一脚,史密斯趁机向后大跳一步。
  接着直接从大衣里取出另一把枪想瞄准玛莉亚的手臂——太迟了
  对方早已大跨一步接近过来。
  刚刚一脚踢开的少女,转瞬间就来到他的眼前。
  「唔……!」
  虽然扣下扳机,玛莉亚的动态视力完美地捕捉到枪口方向和史密斯的手臂动作,在他发射前,扭转身体往斜侧方闪躲。
  一个下腰,玛莉亚低身穿过射线底下,接着往侧面跳跃——横向朝史密斯的长大衣高速挥出刀子。
  「呃啊……」
  超乎想像的冲击力袭击腹部,但没有斩击特有的痛楚。
  藏在大衣里的好几十把枪挡下玛利亚的攻击。
  「……啧,还是没办法砍断铁吗……真遗憾啊,Amigo。」
  「臭丫头……竟敢伤害我的爱枪……!」
  玛利亚瞬间就恢复架式,史密斯仍未站稳脚步。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意着无关紧要的事,彼此拉开五公尺距离。
  「我懂了,Amigo。虽然用在你身上有点太浪费,但我还是拿出真本事吧!」
  才刚说完,玛莉亚立刻从腰间拔出另一把刀。
  二刀流对双枪。
  以奇妙的构图对立的两人。
  过去在工作上曾有过合作关系的男女,现在彻底是敌人。
  「说吧,你想被刺杀?被斩首?还是被一刀劈成两半?我可以让你选择死法喔,Amigo!」
  「如果我是加害者的话,我宁可让你尝尝全餐再说。」
  「不可以太贪心啊,Amigo!而且你比我还弱耶!之前你一瞬间就被贝尔格打倒了,我那时可没输喔!」
  只有在这种部分很有少女风格,玛莉亚露骨地挑衅对方。
  「你还不是被珂雷亚·史坦菲尔德打好玩的?」
  「现在的话,我就赢得了了!更何况就算这样,你还是比我弱吧,Amigo?」
  虽然玛莉亚的不服输反应还是很有少女风格,但史密斯很清楚——
  即使有着天真的反应,眼前的少女杀人时没有一丝犹豫。
  而且,明明是在史密斯使用枪枝、少女使用刀剑的状况下,对她而言却一点也不构成不利条件。
  然而史密斯反而冷静下来。他放下两手的枪,表示同意:
  「嗯,没错。」
  「……?」
  「我的确……比你弱。」
  「咦咦?怎么了,Amigo,你在求饶吗?」
  玛莉亚一头雾水,史密斯收起架式,开口说:
  「被甘德鲁的家伙打败后,躺在病床时……我一直在思考。」
  将右手的手枪收回大衣之中,取而代之地取出与左手相同的霰弹枪。
  「这世上存在着疯狂得无可救药,难以说明的事物。」
  接着,史密斯自嘲地笑了笑——灵巧地脱下披在身上的大衣。
  「多亏这个事件,我能更谦虚地面对这个世界了。」
  脱下重达三十公斤的大衣,史密斯喀叽作响地扭扭头。
  「多亏这个事件,我成为一名懂得敬畏世界与神与疯狂的杀手。」
  「……Amigo,你在说什么?把替代盔甲的大衣脱掉,真的好吗?」
  玛利亚一脸疑惑地问,但史密斯连帽子也取下了。
  只剩衬衫与黑裤,身体变得轻松灵活,佩戴在衬衫外的枪套上仍然插着好几把枪。
  「我深深感谢。感谢被疯狂附身的我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现在是在特地讲些帅气的事吗?但这只会带来反效果喔,Amigo。」
  少女的话难以判断是挑衅还是单纯叙述感想,听到这句话,史密斯扬起嘴角笑了——
  「我也感谢你,Amigo女孩。」
  「为什么?」
  「感谢能在回归杀手工作的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啊……」
  睁大双眼,纵身跳跃。
  「『先不提这些,你这个臭丫头竟敢到处说我的坏话,受死吧』!」
  比愤怒的话语传达的速度还更快,史密斯不断往前,往前,往前。
  手上拿着霰弹枪,却疯狂地尽可能接近对手。
  但是玛莉亚对他出乎意料的行动也立刻反应过来,右手朝横向挥出刀子迎击。
  「啊哈哈哈哈!真抱歉!你比我想像得更笨更好玩耶!Amigo!」
  玛莉亚忍不住欢呼,但她的动作比呼喊更迅速。
  才刚说出这句话时,金属声已响起。史密斯把两把霰弹枪架成十字,用枪管挡下玛莉亚的一击。
  #插图
  但是玛莉亚挥出另一把刀,毫不犹豫地进行追击。
  比这一击更早地,史密斯扭转身体闪躲。
  他有如十字风车般转了一圈,交叉的霰弹枪其中一把的枪口逮到玛莉亚的身体中心,瞬间扣下扳机。
  然而,比此更早一步,玛莉亚的身体向后弯曲,顺势翻了个筋斗,将霰弹枪向上踢起。
  原以为朝上的枪口会放出巨响和子弹——不知为何却无声无息。
  喀叽,只空虚地响起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与此同时,玛莉亚再次蹬地跳起。
  但史密斯的手已经放开霰弹枪,手上握着从枪套拔出的其他手枪。
  一样也是左右各一把,完全不瞄准,朝着敌人的方向连续发射。
  少女面对连射攻击则是反以冲入怀里的方式回避,同时使出突刺。
  差了一点点。
  不知是凑巧还是真的看准了,史密斯用枪托底部挡下日本刀的突刺。
  少女的猛烈势头被弹开,两人又拉开距离。
  刚才的冲击使得史密斯手上的手枪被震落,他立刻伸手到腰部的枪套,握住新手枪——相对地,玛莉亚则是在有点距离处压低身体,摆出架式等候。
  先出手的一方不利。
  扣除枪与刀的武器差距,双方的距离与架式维持着高度紧绷的平衡。
  两人一瞬僵住,随即又露出笑容。
  「……我吓到了,你……意外地很强嘛,Amigo。」
  「……我也很惊讶。看到你被珂雷亚打好玩的的时候,还以为你只是个小角色。」
  在这空间中,布满了紧张与交涉的丝线。
  在这个一触即发的状况下,有任一方先动起来的话,天秤将立刻倾斜。
  原本应该如此——
  紧迫的状况仅持续了短短几秒钟,有人轻易地一脚踢翻天秤。
  喀嚓。喀嚓。四周传来举枪声。
  史密斯微动视线观察四周,几名男子挡在大楼入口。
  一身明显黑帮风貌的这群男子手上拿着冲锋枪或短管霰弹枪,枪口全部朝着史密斯。

  几秒间的沉默。
  「……现在的状况是怎样?」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史密斯,他皱眉问道。玛莉亚则是不满地瞪着男人们:
  「等等!你们是什么意思,Amigo?这家伙的对手是我,我要和他玩玩!」
  杀手少女提出抗议,但男人们其中一名特别有威严的男子回答:
  「……照刚刚的情况看来,恐怕不是玩玩就能了结。」
  「可是尼可……!」
  「……小丫头,体谅一下我的立场吧。你好歹也是我们家族的一员,现在头目不在,我不能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哼。」
  知道男人不会妥协,玛莉亚只好乖乖收起刀子。
  另一方面,被大量枪口对准的史密斯,则是连一根手指也不敢乱动。
  在如此绝望的状况下,黑帮男子静静地抬头,面无表情地对着杀手说:
  「……你就是拉兹·史密斯吧?」
  「……真令人感激,没想到有人初次碰面就叫得出我的名字。不,身为杀手,被摸清身分也许该引以为耻。」
  史密斯逞强地说。称作尼可的男子冷笑一声回答:
  「老实说,我也很惊讶,虽然你是个用枪和刀子对砍的愚蠢家伙……没想到竟然能和玛莉亚打得『难分高下』。听说贝尔格先生一拳就把你给打倒了,看来只是你运气不好,碰上的对手太强而已。」
  尼可手中没拿枪,从怀中取出香烟,点燃后继续说:
  「我是甘德鲁家族的尼古拉。你那颗泡了雨水长蛆虫的脑袋瓜,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碰上这种遭遇吗?」
  「谁知道,该不会是甘德鲁家族的头目害怕杀手暗杀吧?」
  「还想装傻吗?」
  尼克眯细了眼,声音压得更低沉了:
  「如果不称呼你为拉兹·史密斯……而是叫你『碎冰锥汤普森』的话,你的脑子应该会清醒点吧?」
  「……」
  听到这个名字,史密斯讶异地睁大双眼。
  或许是将他的反应视为肯定,尼可维持一张扑克脸,对背后的几名部下下达命令:
  「……把他带走。」
  「喂,等等。」
  「有什么话想说,等奇克料理过你后,我再来听。」
  彻头彻尾表现得很冷静的男人在说完之后,仿佛连一秒也不想再见到杀手的脸般,立刻转头准备离去——
  然而,某种具备两种色彩的物体阻挡在他的视线前方。
  一道蓝色人影带着银色光圈,出现在持枪部下的背后。
  发现那是某位青年的瞬间,尼可全身紧绷起来。
  ——写拉罕。
  他是过去多次和甘德鲁家族有过纷争的小混混,现在仍好端端地存在于世卜的危险人物,
  「好悲伤……这么悲伤的故事……就让它结束吧!」
  青年停止旋转扳手,从持枪男子们的背后高声大喊:
  「你们……想对史密斯大哥做什么?」

  对于完全出乎意料的闯入者的呐喊,最初做出反应的是被呼叫名字的史密斯本人。
  「……这混帐……葛拉罕老弟,我不是要你自行判断吗!」
  「嗯,所以我自行判断要来这里……史密斯大哥,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很伤脑筋的状况……但老实讲,我自己也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所以说,我必须去理解连当事人也不清楚的状况吗?这是陷阱吗?还是地球为了欺负我而强加在我身上的麻烦?再不然……是太阳吧?是太阳干的好事吧?」
  葛拉罕嚷嚷着莫名其妙的话,尼可皱起眉头说:
  「你又来妨碍我了……我们八成八字不合吧。」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尼可大叔啊。」
  彼此熟识的两人,绷着一张脸你来我往。
  「为什么你在这里?」
  「你问我为何存住吗?……这个问题十分哲学。我停住于这里,代表世界容许我的存在……但我明明是这个世界的敌人,为什么世界会……该死,它想施恩给敌人吗?太阳这家伙……多么可恨啊!」
  「……我换个问题好了。你和这个好战的杀手是什么关系?」
  对于第二个问题,在一旁看着对话的玛莉亚一脸诧异地问:
  「这还用问吗?刚才那个报社记者说过吧,Amigo?这个年轻人也是杀人魔,应该说,是杀人魔集团的成员。」
  「我和这小鬼打过好几次交道……他不是会杀人的家伙。」
  「真的吗?真无趣啊,Amigo。」
  无视于一脸兴味索然的玛莉亚,葛拉罕静静地问:
  「大哥又为什么会和甘德鲁大打出手?大哥不是被人一拳揍在脸上,送进医院了?这样应该互不相欠了吧?」
  「照你的样子看来,似乎真的不知情。」
  看着没什么紧张感的葛拉罕,尼可叹口气回答:
  「因为这家伙就是碎冰锥汤普森。」
  此一发言令葛拉罕眨了眨眼,像一只小松鼠般歪着头问:
  「你在说什么?碎冰锥汤普森不是……」
  说到这里,他想起艾尔摩要他替马克的真正身分保密,将扳手转了一圈,改口说:
  「碎冰锥汤普森的真面貌……不是还没人知道吗?」
  「所以我们的意思就是,碎冰锥汤普森就是史密斯呀,Amigo。」
  「慢着慢着慢着,这不可能。」
  听到玛莉亚一脸不屑的说词,葛拉罕哈哈大笑,并反驳:

  「因为史密斯大哥虽然是杀手,『至今却连一个人也没杀过』。」

  沉默再度降临。
  现场的所有人都满脸困惑,自然而然地将视线集中在史密斯身上——
  史密斯本人则带着某种觉悟,深呼吸。
  将话语,单纯地将话语吐露出来。
  「我就是碎冰锥汤普森,这是事实。」
  「大哥?」
  葛拉罕诧异地睁大眼睛,尼可则是将眼睛眯得更细了。
  「哦……?你承认了?」
  「嗯……我过去『刺杀了四个男人,虽然还有第五个没杀』。」
  「史密斯大哥,你没事吧?脑袋被枪打到了?」
  「……?」
  听到史密斯的奇妙主张,葛拉罕显得更混乱了。尼可停下动作,直定定地凝视史密斯。
  受到注视的杀手静静地冷笑——开始侃侃而谈:

  「这是事实……这不是工作……而是复仇。」

  §

  爵士音乐厅「coraggioso」地下

  「好吧……抱歉,我要先回报社了。说不定会有新情报送来。」
  莱斯特缓缓站起,甘德鲁家族的成员也跟着站起。
  「好吧……记者大哥,今后也麻烦你了。」
  「不,快别这么客气,我们是互相扶持的合作关系啊。」
  「说的也是……你小心一点,外头还在下雨。」
  「嗯嗯,的确是。」
  莱斯特笑着回应,但心中露出另一层意义的笑容。
  ——接下来该怎么办?万一……那个杀手提到我的名字……
  ——我已经想好借口了,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赶紧到那小鬼的家里……
  ——说不定能找到「那个」。
  虽然是极为渺茫的希望,但现在的莱斯特已经无法判断。
  在他脑海里,只存在着形形色色的「死亡」。
  自己亲自下手的杀人记忆。
  或者间接实行的杀人游戏。
  光是想像这些结果,就令他感到非常「幸福」。
  由于杀人行为的反作用,使得这名年轻「杀人魔」对于自己的生命变得越来越执著——
  脸上挂着身为报社记者的笑容,莱斯特走向出口楼梯。
  接着,在他登上楼梯的瞬间——
  「咦,怎么了?忘了拿东西吗:?」
  由房间角落传来奇克悠哉的声音。
  ——怎么了?
  回头一看,奇克的视线望向莱斯特上方。
  是楼梯上头。
  刚才那位女服务生回来了吗?
  朝上方望去的同时,地下室里的男子们也同时屏住呼吸。
  莱斯特向上望的双眼里见到的是——

  「扑向他的娇小人影,与握在人影手上的碎冰锥」。

  下个瞬间,冲击传递了莱斯特全身,他痛得滚下楼梯。
  但是莱斯特没感觉到翻滚时撞到的痛楚。
  因为来自肩头的剧烈疼痛已先麻痹全身的神经了。
  「嘎啊啊啊啊啊啊!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斯特尚且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剧痛中不停打滚。
  「喂,给我住手!」「小鬼,你想干什么!」「记者先生,你没事吧?」「混蛋,别找医生!」「啊~放心吧~那里被刺也不会『马上死掉』~」「奇克,问题不在这里吧!」「小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地下室里的纷闹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莱斯特紧闭泛着泪光的双眼,将囤积于眼皮内侧的泪液全部挤出后,为了确认自己发生什么事,睁开双眼,望着楼梯方向。
  他所见到的是——
  一名刚走下楼梯的少年。
  「总算被我找到了……」
  手里握住刚沾染鲜血的生锈碎冰锥——表情有如一缕幽魂的少年,冷静地低头俯视地上的莱斯特。

  「你不在自己的公寓也不在报社……所以我想,多半是在这里吧……」

  §

  一个小时前 马克的公寓

  喀叽。背后响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马克回过神来。
  他立刻回头,见到来杀他的男人,正好将扣下扳机的霰弹枪拿在手上,并发出叹息:
  「唉……我居然忘了我因为霰弹枪太危险,所以把子弹给拿掉了。唉,我在干什么嘛,真是大失败。」
  「……?」
  男人仿佛刻意要将这番话说给马克听。马克露出疑惑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杀我?」
  「……听好,刚刚那一瞬间,你其实已经死了。」
  接着,男人对少年……不,对杀人魔提出一桩奇妙的交易。

  「我可以给你未来,但相对地,『你要给我过去』。」

  「……你说什么?」
  「我是个杀手,但没什么响亮的经历,没实际杀过人,也没有充满疯狂的人生插曲。因此我想……假如我能得到神秘杀人魔——碎冰锥汤普森的身分……这不是很疯狂而美妙吗?」
  「……咦?」
  「杀人魔」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面对眼前男子提出的奇妙提议,马克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愣在现场——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你犯下的案子就当成是我做的。」
  「不,我懂你在说什么,但……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增添响当当的经历。」
  「……」
  少年歪着头,似乎还是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史密斯放弃地叹气,压低声音,不知为何似乎很在意被人听见一般。
  「……我不想杀小孩,总之你乖乖听我的就对了。」
  杀手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马克睁圆了眼问:
  「但你不是杀手吗?背叛委托人,真的好吗?」
  「听好了,小鬼,会当上杀手的家伙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是被无可救药的疯狂所束缚的存在啊。」
  「……所以呢?」
  少年露出仿佛见到出生以来首次看见的奇妙生物般的表情发问。对此,史密斯展开双臂,冷笑一声——既不感到羞耻,也非为了取悦他人地如此断言:

  「——谁教那个委托人要相信疯子呢?」

  §

  爵士音乐厅「coraggioso」地下

  时间再度回到爵士音乐厅地下。
  「你……你是……!宝拉的……!为什么?混蛋!好痛……!」
  方才来自「蹂躏他人生命的快感」的余裕现在到哪里去了?莱斯特从肩膀上的剧痛明确感受到「死亡」,超乎必要地呼天抢地。
  实际上并非攸关生命的重伤,但莱斯特从未体验过这种痛苦,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
  「好痛,好痛啊啊啊!混蛋,该死的小鬼……这死小鬼!你这家伙!你这家伙想干什么,混蛋!杀……杀了他,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杀了这家伙!否……否……否则我会被他杀死啊!混蛋!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莱斯特难看地挣扎,对四周的黑手党成员大吼。
  虽然甘德鲁家族的成员们觉得莱斯特很难看,但是他们还是把手伸入怀里,警戒地瞪着站在楼梯上的少年。
  他们没打算立刻射杀他,但因为几年前曾经有好几名家族成员在这里被杀,因此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少年左手拿着用纸包住的奇妙物体,右手理所当然地握着碎冰锥,除此之外似乎没带其他物品了。
  「你怎么了?怎么拿那么危险的东西呢~?」
  只有奇克仍然慢条斯理地和少年说话。马克露出微笑低语:
  「对不起……我不会给各位添麻烦的……」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你已经对我们造成麻烦了,小鬼。」
  一名黑手党警戒着少年,静静取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他。
  「那个用纸包着的东西是什么?慢慢地打开,慢慢地,让我们看清楚内容。」
  黑手党的行动出自怀疑少年握有炸弹或枪枝——
  但看在充满担心被杀死的心情的莱斯特眼里,这样的行动未免太过温和了。
  莱斯特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扑向取出枪枝的黑手党。
  「混蛋!给我!」
  「什么……?」
  突然被袭击的黑手党因为莱斯特的力气大得超乎想像而心生恐惧,子弹上膛的手枪就这样被夺走了。
  比四周的黑手党们的责备更早……
  比少年伸向纸袋更快速……
  比莱斯特理解自己现在做了什么事更迅速……
  莱斯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迸射而出的子弹钻入人体之中。

  但成为子弹标靶的并非幼弱的少年——
  而是为了保护少年,从楼梯上冲下来的不远之客的背部。

  「……你是……」
  被突如其来的人物推倒,马克满脸惊讶。
  在他面前的是——这几天来不断逃避的不死身怪物的脸庞。
  「嗨,你没事吧?差一点点就打中你了。」
  艾尔摩放心地露出微笑,但嘴角挂着一丝由胃部涌上的血,背部也不断仃鲜血汩汩涌出。
  「有……有危险的人是你自己吧!这么重的伤……」
  但说完,少年立刻想起眼前的是怎么样的人物。
  「……难道说,你不觉得痛吗?」
  「不,痛死了。还有……你的右手。」
  「咦……?」
  朝下一看,刚刚被推倒时,右手的碎冰锥不小心刺在艾尔摩的大腿上。
  「唔哇!对……对不起!」
  「啊啊,别在意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
  说完,若无其事地拔出碎冰锥,即使背部中了一枪,青年脸上仍然带着笑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地站起来。
  莱斯特和黑手党们屏住呼吸地看着这幅骇人的光景——
  但是,接下来的景象更让他们震撼得倒抽一口气。
  从艾尔摩背部与腿部流出的血,仿佛重力与时间被倒转一般,往他的伤口爬了回去。
  恰似每一滴血都具有自我意志,主动回到自己所应在之处。
  看着「络绎不绝」爬行的红色队列,黑手党们彼此互看一眼,神色紧张地低声交谈。
  (喂,这不是……)(嗯,和头目们相同……)(这家伙是谁啊?)
  莱斯特也同样愣住了,虽然他手上的枪早就被原主抢回,但是他无心在意这件事。他刹那间忘了肩膀的疼痛,由颤抖的嘴唇中挤出一句话:
  「不……不死者……?」

  这名突然出现的「怪物」完全改变了现场氛围。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口是否愈合,单纯地露出打从心底感到愉快的微笑。
  「哎呀~真抱歉,我本来不打算引起骚动的,你真的没事吧?」
  艾尔摩问马克,但他伸出的手却被少年甩开。
  「别这样!」
  少年怒吼,视线从艾尔摩身上移开,发出与其说呻吟——更接近哭声的话语:
  「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出现……明明和你无关……却要……阻止想自杀的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助我……!」
  「基于我的兴趣。」
  艾尔摩回答得极为干脆,马克严厉地瞪着他:
  「开什么玩笑!我……我不该被人拯救……!我没有那种资格!」
  「能决定是否有资格的人只有你自己吧?你这么讲真奇怪呢。」
  艾尔摩露出真心感到不可思议的神情,但马克依旧摇头大喊:
  「吵死了……我连……毫不相干的人也……」
  说到一半,马克发现自己的思绪超乎想像地混乱。
  ——我真笨,他又不知道我的真面貌,也不了解我的过去。
  ——我所做过的事……我的过去——
  思考至此,少年又开始陷入自我厌恶——
  「啊,对了!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啊!」
  听到「毫不相干的人」这句话的瞬间,艾尔摩击掌喊道:
  「他是莱斯特吧?啊啊~的确,这样我就懂了,总算懂了,原来如此啊。」
  「咦……?」
  「啊……?」
  突然被换了话题的马克与突然被喊了名字的莱斯特同时出声。
  艾尔摩笑咪咪地往下走了一阶,接着细细打量莱斯特全身上下。
  「啊~真的耶,连衣服制造商都一样。」
  「什……么?怎么了……我……又怎么了……好痛!」
  莱斯特想起肩膀的伤口,又开始呻吟,艾尔摩笑着说:「你没事吧?不过放心吧,那种程度的伤口死不了的。」接着转了一圈,对马克露出爽朗的笑容。
  「这么一来,我总算完全搞懂了!」
  「什……什么懂了……?」
  受到这名完全不看场合的男子,马克甚至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理由,反问艾尔摩。
  看到少年满脸疑惑的模样,不死身的怪物更愉快地微笑——他说:
  「就是你之前『刺杀我』的理由啊!」
  「————咦?」

  「我和这位先生不管容貌或身高都很相近,甚至连当时穿的衣服也一样!在那场豪雨之中,把我误认为莱斯特先生进行刺杀也是很正常吧,嗯!」

  §

  中央车站旁 废弃大楼内

  「于是,我为了替宝拉报仇,正在寻找最后一个人。」
  「……」
  听完史密斯冗长的告白后,尼可等人面露严肃表情,噤口不语。
  葛拉罕和玛莉亚听到一半就不想听了,跑去大楼内空旷处针对「日本刀能不能砍断扳手」的问题作打赌。
  葛拉罕听了不久就发现史密斯的话只是从马克那里现学现卖来的,至于玛莉亚根本从一开始就没兴趣。
  「好,你还有其他事想问吗?」
  「……原来如此……的确,卡尔曾说过被杀的家伙们的共通点。」
  「哦?」
  「他说,被杀的家伙很可能是为了某种意图接近我们甘德鲁家族。」
  烦恼了一会儿——尼可静静地摇头,以同样锐利的视线对史密斯宣告:
  「但不管任何形式,你杀害甘德鲁家族成员的事实没变。既然这是事实,我就不能只凭我个人的判断放你走。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总之交给奇克判断吧。」
  尼可隐约感觉到史密斯的说词里含有谎言,因为他从史密斯说的「我将宝拉视为亲姐姐般敬爱」这句话中,感受不到任何爱情或悲伤。
  尼可决定先将藏在他身上的所有枪枝卸除再说,便向一旁的部下使个眼色——
  这时,传来一阵某物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破坏声轰然响彻大楼。
  葛拉罕抛出的扳手穿过史密斯和尼可等人之间,插在他们身旁的墙壁上。
  「……葛拉罕,你今天又打算闹场吗?」
  尼可一脸不悦地问。葛拉罕一边愉快欢笑一边旋转,阻挡在尼可和史密斯之间。
  「抱歉,史密斯大哥借枪枝让我分解,可说是有恩于我,我不能让你们轻易把他带走。反正我已经是世界的敌人,即使与甘德鲁家族为敌也不怕。」
  「你平时早就与我们为敌了……如果这家伙所言属实……如果他真的是碎冰锥汤普森,你也愿意站在他这边吗?」
  「我崇拜的另一位大哥是杀人魔,我早就习惯了。那位大哥更是完全只凭兴趣杀人呢。」
  葛拉罕说着简直像玩笑的话,黑手党们改将枪口对准他——
  「我知道了……你们把枪放下吧。」
  「尼可大哥?可是……」
  「刚刚那个杀手开了好几枪,条子肯定已经出来这附近巡逻,寻找枪声来源了。没必要特地把他们引过来。」
  「……所以轮到我上场了吗,Amigo?」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一旁听话的玛莉亚,眼神闪亮地跑过来。
  尼可苦笑摇头,往前踏出一步,表示要亲自出马。
  看着对方的状况,史密斯也将枪口放下,问葛拉罕:
  「……葛拉罕老弟,那个叫尼可的家伙强吗?」
  「我和他打过几次。」
  「结果是……?」
  葛拉罕从墙壁拔出扳手后,竖起拇指眨眨眼,回答史密斯的问题:
  「一胜六败!」
  「太厉害了,我都快感动落泪了。」
  「但是尼可大叔对冲锋枪很没辙喔。之前他全身中弹,差点死了,加我进去刚好是一物克一物呢!」
  「你的说法简直像是你面对冲锋枪就能打胜似的。反过来说,那家伙被冲锋枪扫射还不死吗?根本是怪物嘛!」
  史密斯苦笑地说,接着静静地点点头——
  「只不过,思……对疯狂的我来说,这倒是个不赖的赌注。」
  一边望着不听尼可制止,拔出刀子的少女,史密斯愉快地嘟囔。
  葛拉罕也愉快地笑了。突然间,他似乎想到某事,对史密斯的背影说:
  「我们或许会死在这里,所以我有个问题想先问一下。」
  「什么?」
  「刚才艾尔摩不是跟大哥说悄悄话吗?他说了什么?」
  「啊,他说……」

  『你是史密斯先生吧?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你说什么?』
  『我很擅长看穿别人的假笑……你刚才说你杀死马克时露出的笑容——只有这时是假笑,对吧?因此,若不是你根本没杀死他,就是你对于杀死他的事感到悲伤。』
  『……』
  『不管是哪一种,你都是个好人。我想说的只有这件事。』

  想起这番对话,史密斯低着头,露出苦笑..
  「……他说我是好人……那家伙也是个疯子啊。」
  「什么意思?」
  「……能活下来的话,就告诉你吧。」
  废弃大楼内的紧张感一口气爆发开来。
  虽然被制止,尼可的部下们还是将枪口对准了两人,随时准备发射。
  在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紧迫状况中。
  「……。……!」
  聚精会神的尼可察觉到外头似乎有异状。
  「……」
  「尼可大哥,怎么了?」
  部下们紧张地问,尼可解除紧张情绪,低声嘟囔:
  「……我们回去吧。」
  「咦?怎么回事?Amigo?」
  「尼可大哥?」
  尼可收起打斗架式,玛莉亚和部下们不约而同地睁大双眼——跟着尼可回过头,望向废弃大楼入口,立刻理解是怎么一回事。

  气喘吁吁的夏夫特身体靠在墙壁上——
  街头的不良少年们陆续聚集在他背后,转眼间就达到二十名之多。
  「啊啊……啊啊,真是的!葛拉罕大哥,我真的很拼喔!你看我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来这么多人!」
  不知跑了多久,夏夫特露出随时会倒下的疲态表情,但还是将该转达的事实清楚传达出来。
  「我也顺便联络百万富翁区的那群人了,他们说马上赶来。」
  夏夫特竖起拇指苦笑。葛拉罕吓了一大跳,睁大双眼说:
  「喂喂,你会不会找太多人了啊?你真的想和世界对抗吗?……不妙,说不定世界的敌人不是我,而是夏夫特……?该怎办,我能够阻止失控的夏夫特吗……?你带这么多人来究竟想干什么?你的家人和朋友会为你哭泣的,别想不开!不说别人,我也会哭喔!」
  「……我是怕不瞻前顾后地插手甘德鲁的抗争的葛拉罕大哥被围殴,才找这么多人来耶……怎么了,咦?咦?」
  看见尼可朝门口走过来,夏夫特不由得赶紧让路。
  背对尼可的玛莉亚感到扫兴地说:
  「喂,真的不打吗?我一个人也可以把他们全部砍光光喔,Amigo。」
  「这个人数已经不是打架,也不是来问话,而是抗争了。」
  「但我和你联手的话,应该能轻松获胜吧,Amigo?」
  「我说过了……我自己受伤就罢了,害你们受伤的话,我没办法向头目交待——况且头目也没赋予我杀死这群小鬼的权利。」
  男人的凶猛语气使得街头混混们不禁紧张起来。
  但或许是因为大楼里的葛拉罕给了他们安心感,没有半个人吓得落荒而逃。
  尼可走到门口准备离去时,突然停下脚步,面对俯身舍起帽子的史密斯说:
  「最后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事?」
  「就算你自称是碎冰锥汤普森只是胡扯……」
  「……」
  ——混蛋,早就露馅了吗?
  史密斯在心中咂嘴,表情显得很微妙。尼可看着他,语气平静地问:
  「杀死吕希雅的人……真的不是你吗?」
  「嗯,以我的疯狂与仅余的正常脑袋发誓,『至少』这件事千真万确。」
  「既然如此——杀死她的人是谁?」
  「当然是……最后的复仇对象。」
  史密斯自嘲似的笑了笑,说出马克最后说出的年轻报社记者的名字。

  听了这个名字的尼可——————

  §

  爵士音乐厅「coraggioso」地下

  「哎呀~事实上我正在找一个叫作圣拉多的老爷爷,四处调查之后发现,有位叫莱斯特的人物似乎和圣拉多有关系,于是我去那家报社附近……啊,不是DD报社喔,是另一家。当时下着大雨,我在公司外头徘徊,冷不防就被刺了。当然我吓了一跳,但凶手看到我的脸却也一样一脸惊恐地说:『不会吧……搞错人了?』马上拔腿就跑。」
  艾尔摩径自说着事情经过,四周似乎没人听得进去,只茫然地望着他。现场只有拷问狂俞屯跟着应了一声「哦~」,但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听得懂多少。
  「于是,我开始到处寻找那名小小凶手,总算找到他时,他却想从桥上跳下去自杀。这次就换我吓一大跳了,啊哈哈哈。」
  说到此,艾尔摩收起笑容,在马克耳边轻声细语:
  「……话说,你是碎冰锥汤普森的事可以透露给在场的人知道吗?如果不行,我就随便找点话搪塞过去。」
  「……不,我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虽然还没完全搞懂状况,少年平静地摇头,一脸疲惫地跪在地上——
  此时传来莱斯特的声音,使少年再度切换回复仇模式。
  「你……你是!不死者吗!和圣拉多老爷一……一样!」
  「是啊。啊,你果然认识圣拉多老爷子。」
  「求……求求你,不,求求您尽管吩咐吧!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因……因此,请……请赐予我『不死之酒』……!」
  莱斯特两手伏地,仿佛膜拜神般跪着拜托艾尔摩。
  听到这些话的瞬间——
  马克心中又涌现黑色漩涡。
  在马克眼里,莱斯特的行为令人极度不悦,不到一秒,厌恶立刻转化为憎限。

  「你就这么……这么想要『这玩意儿』吗?」

  「……什么?」
  听到蕴含怒气的声音,莱斯特抬头望向马克——正好见到马克从手上的纸包中取出一个小瓶子。
  莱斯特一开始还没领会到那是什么——
  见到瓶子里装着褐色液体,他的脑髓齐声呐喊起来。
  「那个……!『那个该不会是』……!」
  「这是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将之埋在父亲坟墓里的瓶子。那时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将这瓶酒埋起来……你们的目标……果然是这个。」
  「果然没错……!那果真是『不良品』啊!马克!不,马克小弟……可以把那瓶酒给叔叔吗?那瓶酒本来就是该由我们平分的东西啊。」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杀死我的母亲?」
  「……!不……不是的!是你母亲宝拉不好!你刚才也看到了,那个家伙受了重伤,却在眨眼间就痊愈了!喝了这瓶酒,就能获得那种永生不死的身体!这是人类的梦想啊!不应该由僩人所独占!」
  「人类的……梦想?」
  面对莱斯特近乎颠三倒四的主张,少年反而变得冷静下来——相对地,心中的憎恶之情也无止尽地升高。
  「你只为了这个……『为了这么无聊的梦想』杀死我的母亲……」
  马克缓缓将头侧向一边,静静地举高瓶子。
  「喂……喂!慢着!你想做什么?要……要我掏出多少钱我都愿意!你冷静一点!」
  「我把这个带来,不是为了我自己要喝,也不是为了给你。」
  接着,手臂举到最高处停下,露出掺杂杀意与悲伤的复杂表情——
  #插图
  下个瞬间,他收起一切表情,换上冰冷杀人魔的面容:
  「『而是为了在你面前打碎它』。」
  「住手!你这狗娘养的家伙——————!」
  宛如化身成一头野兽的莱斯特蹬地弹跳而出,奋不顾身地扑向马克。
  马克没放过这个机会。
  没人来得及制止——莱斯特果然朝马克扑了过来,早在预计之中的马克伸出右手反击。
  不消说,他的右手紧握着碎冰锥。
  但是——正中莱斯特喉咙的那一击却无法阻止他对不死的执著。
  碎冰锥确切地刺入了喉咙,但莱斯特依然不在乎地扯住马克的衣服,仿佛攀登悬崖般奋力爬上少年的左手。
  马克从对方的喉咙拔出凶器,接二连三地猛刺他的胸口、腹部、腿部。
  即使如此,莱斯特的进击仍不停止。短短数秒间,来不及敲碎的小酒瓶被莱斯特夺走,马克也被他一脚踢开。
  莱斯特的衣服上有好几处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喉咙也随着脉搏不停喷涌出血液。
  踢了马克的反作用力,使得莱斯特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但他早就顾不得自己的状态。
  那一瞬间,在他的世界里连他自身也不存在,唯有这瓶「未完成的不死之酒」飘浮于空荡荡的宇宙里。
  虽然无法避免年老衰弱,但其他任何外来的伤害都能痊愈的「不良品」。
  看到莱斯特有如怪物般用指甲揠掉软木塞,黑手党们皱着眉观察情况——
  「那个该不会是不死之酒吧?」
  看着倒在地上仍拼命打开瓶盖的男人,艾尔摩收起笑容说:
  「呃……如果是的话,劝你最好别现在马上喝……」
  艾尔摩姑且还是伸手制止他,但莱斯特怒吼:「别想妨碍我!」推开他的手,一口气喝下瓶中的液体。
  混着从喉咙冒出的鲜血,勉强将酒吞入胃中。

  ——哈……哈哈,喝下了!我喝下了!

  极度感动的莱斯特想放声大喊——
  「啊……哇啊啊哇……咿唷啊……哇啊……啊……?」
  空气由喉咙的伤口泄漏出去,无法顺利说话。
  「……?啊……啊……」
  头脑冷静下来的同时,莱斯特发现自己的身体的剧痛感依然没有停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喉咙涌出的血已经止住。
  但是——就算不再流血,伤口却迟迟不痊愈。
  不像刚才的艾尔摩,流出的血并没有回到身上。
  低头俯视在地上痛苦打滚的莱斯特,艾尔摩略带寂寞地叹口气,静静摇头:
  「我不是告诫过你了?现在最好别喝。」
  「咕啊……!嘎啊啊啊……?」
  「因为不死之酒『只能使人不死,无法治愈伤口』啊。」
  一边听着喉咙、腹部上有无数深邃伤口的男人的哀号,艾尔摩冷静地说。
  看在马克或黑手党们的眼里,甚至觉得他冷静到令人毛骨悚然。
  「喝下不死之酒的时候,如果身上已经有某种疾病,病情虽然不会加剧,但也不会痊愈。不管是疾病或受伤,『不死之酒』只会让人的身体恢复为『喝下的那一瞬间的状态』。」
  「……!」
  「只不过,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似乎也有机会好转,但以你现在的重伤程度看来……也许得花上极长久的时间吧。说不定在那之前,你的脑袋会先出问题,使你感觉不到疼痛了。」
  艾尔摩轻描淡写的说明,不知道是否听进莱斯特的耳里。
  莱斯特承受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却不会因失血而失去意识,只能在痛苦中不停惨叫。
  看着这名弑母仇敌的模样,马克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呢?
  艾尔摩轻声对着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的少年问道:
  「怨气发泄完了吗?或者,即使他变成这副模样,你也不肯原谅他呢?」
  没回答艾尔摩的问题,马克只是木然地低声问:
  「……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与其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夏夫特拜托我一起去找他们的朋友助阵,路上凑巧看到你一脸凝重地在雨中行走,夏夫特说:『大楼那边我自己想办法,你去追那孩子吧!』于是我接受他的好意,跟踪在你背后……结果便来到这家店,碰上那场骚动了。」
  艾尔摩面露微笑说:「偶然虽然可怕,但也很有意思,对吧?」如此语带轻松地说明了前因后果。
  「哎呀,我本来也想一起进废弃大楼。现在看来,听从夏夫特的建议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是年纪稍大一点的女生,夏夫特或许就成了我俩的爱神了,可惜你是男孩子,太遗憾了。」
  「废弃大楼……?」
  艾尔摩一边逗趣地讲,一边说明真相,但对于不清楚葛拉罕等人发生了什么事的马克而言,无异于鸡同鸭讲。
  这对一旁的黑手党们也是相同。
  「喂,你们这些家伙……别想轻举妄动!」
  「我不知道你们和这个报社记者有什么关系……那位不死身的小哥姑且不论,我们可不能放过拿碎冰锥的小鬼……总之在头目们回来前,给我乖乖待在这里。」
  虽然对于状况感到困惑,黑手党们决定先逮住马克再说。
  此时,楼梯上方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房间内的空气又紧张起来。
  「尼……尼可大哥!」
  看到尼可和玛莉亚等人回归,室内众人的紧张感陡然升高。
  「……怎么回事?」
  看着手持沾满鲜血的碎冰锥少年,尼可静静地眯细眼睛。
  但是见到倒地呻吟的莱斯特的模样,似乎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叹了一口气。
  「马克……你是马克·威尔曼吧?」
  「……?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
  「吕希雅常提到你。她说把你当作弟弟一般照顾……不,应该是相反吧。」
  「吕希雅小姐吗……?」
  马克感到十分惊讶,露出平时的少年表情,尼可沉稳地再问一次:
  「你是马克,是吧?」
  「……马克……马克·威尔曼刚刚被杀手杀死了。」
  受到对方的压迫感胁迫,少年垂下眼,但并不逃避地说:
  「我……我只是个杀人魔……碎冰锥汤普……」
  「用不着说出来。」
  「……?」
  「因为我……『刚刚才遇过』碎冰锥汤普森啊。」
  尼可嘴角微微扬起,朝房间中央前进,走向一名家族成员身边,小声询问刚才的状况。
  尼可默默听着,不久,低头望着莱斯特,低声咕哝:
  「哦……?和头目们一样的体质?」
  下一瞬间——尼可的脚用力踩在仍在地上挣扎的莱斯特左手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闷响,莱斯特的指骨断裂,惨叫声从破了大洞的喉咙中流泄而出。
  被踩得歪七扭八的指头很快便恢复原状。
  「奇克。」
  「什么事~?」
  突然被尼克呼唤的奇克,喀嚓喀嚓地敲响剪刀回答。
  尼可露出冷若冰霜的表情开口:
  「我看你今天还是休息吧。」
  「咦?」
  奇克歪着头感到疑惑,武斗派干部克制着心中种种情感,开口说:
  「这家伙……让我来处理。」
  「尼可大哥要拷问他吗??」
  「嗯……既然不管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死——我这个拷问外行人……即使全力开『派对』也没关系,你说是吧?」
  听着这些对话的艾尔摩轻轻叹口气,来到痛苦呻吟的莱斯特身旁蹲下,露出柔和笑容,轻声对他说:
  「我说,我有个能让你幸福的好方法……」
  「……?……?」
  「假如你觉得现在死去比较幸福的话……假如你希望带着微笑死去的话……我可以用右手『吞食』你喔……前提是,你觉得这样死去比较幸福。」
  或许是从艾尔摩的话中理解了他的用意吧。
  莱斯特猛摇头表示拒绝——
  由喉咙上被碎冰锥挖出的伤口中,不停发出不成声的咻咻惨叫。
  「好吧……真遗憾。」
  艾尔摩寂寞地说,立刻转为笑容,安心地点点头:
  「那么,『几年后』……等你改变心意时,『我会再来的』。」

  「说不定那时候,已经有能消除你痛苦的方法,被你害得不幸的人们的伤痛也已经疗愈了呢。」
  #插图


  余章B

  1932年 某年某月 地下酒吧「蜂巢〈ALVEARE〉」

  「话又说回来,该怎么办才能变成钱啊?」
  「用硬币制作衣服如何?」
  「原来如此……!的确,用很多硬币串成衣服的话,说不定能防弹!好,蜜莉亚!把手上的钞票全部换成硬币吧!」
  「好呀,艾萨克!但是这样会不会太重?」
  「当然很重!为了守护我们的生命,比我们的体重还重也不过分吧?这就是俗语说的『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啊!」
  「金钱大战!」
  看着老样子的两人又在进行奇妙的对话,费洛叹了口气:
  「你们还在聊啊?」
  卡莫拉干部的青年一边收拾冰块完全融化的玻璃杯,问艾萨克他们:
  「我问你,就算能防止碎冰锥汤普森的攻击,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问我该怎么办……蜜莉亚,你说该怎么办?」
  「干掉他?」
  「但我们不知道他是好人或坏人啊。」
  「真是困难的问题呀!」
  两人开始烦恼起根本问题,费洛睁大眼睛问:
  「等等,先不论你们能不能打倒他,但他是杀人魔耶,哪有可能是好人啊?」
  「可是虽然有些人即使曾经杀过人,一样是好人喔。」
  「对啊,贾格西就是个很好的人喔!」
  「谁?好怪的名字。」
  突然冒出没听过的人名,费洛感到一头雾水。艾萨克没回答,而是爽朗地笑了:
  「就像费洛你,不也是黑手……不,卡莫拉吗?你们违反禁酒法,但却是好人啊!」
  「你们都是好人!」
  「别夸我了,以为我们是『好人』而对我们太放心的话,可是会吃大亏喔。」
  似乎真的很讨厌被当成好人的费洛露出苦笑,带着警告意味对艾萨克等人这么说,但是——
  「用不着谦虚嘛!我们一开始以为费洛是坏蛋,本来还打算偷你们的钱呢。但是实际相处后,觉得你们真的是好人!」
  「而且你也帮了艾妮丝,是真正的大好人!」
  「慢着慢着,你们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要偷我们的钱之类的话?」
  这种大问题实在不能装作没听到,费洛慌忙反问。
  但是艾萨克等人一丝愧疚的反应也没有,拍拍费洛的肩膀回答:
  「放心吧,这件事早已过去了!而且我们虽然没偷钱,却也像这样偷了费洛的时间啊!」
  「金钱就是时间!」
  「……」
  ——早知道就装作没听到。

  费洛担心这两人继续高谈阔论下去的话,被其他干部们听到就麻烦了,找个机会将两人赶出酒吧后——他坐回吧台,深深地叹气:
  「我是好人吗……」
  费洛轻声自言自语,在心中将自己和碎冰锥汤普森做比较。
  费洛过去也曾杀过人。
  圣拉多·奎兹这名无可救药的大坏蛋,是比碎冰锥汤普森杀了更多倍人数的男人——费洛亲手夺走了他人生的一切,因此,费洛觉得自己和碎冰锥汤普森在本质上没什么两样。
  杀人魔不需要救赎。
  费洛很清楚这一点。
  同样地,他也理解基于自我意志参加「卡莫拉」此一犯罪组织的自己完全没救了。
  某种意义下,对于犯罪予以惩罚反而是种救赎。
  或许有人认为,对连续杀人魔处以任何惩罚都太轻了。
  但如果像艾萨克们所言,犯人并非彻底的坏人的话,又该如何?
  假如他不是随机杀人,而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行动呢?
  说极端点,就像杀人行为在战争中被许可一样,假如犯人的行为具有能受世人认同的理由呢?
  思考到这里,费洛在心中耸了耸肩。
  ——唔,只不过光是由他杀死看似毫无关系的娼妓这点看来,应该不可能吧。
  不知真相的费洛继续思考。
  假如这个「碎冰锥汤普森」没被逮捕的话——他(或她)今后也会不受制裁地继续杀人吗?会露出下流笑容,庆贺杀了人却没被逮捕的自己是何等幸运吗?
  柑反地,假如真的是为了某种理由不得不杀人——但是却没办法获得名为「惩罚」的救赎时,碎冰锥汤普森能忍受罪恶感吗?
  假如碎冰锥汤普森真的是好人,被杀者才是坏人——即使如此,「碎冰锥汤普森」还是不需要救赎吧。
  不管有任何理由,杀人就是杀人。
  不论是否抱着觉悟,当他一脚踏入「杀人者」的领域时,等于宣告拒绝救赎了。
  同样地,费洛认为杀死圣拉多的自己完全不需要救赎。
  在心中找借口将杀人行为正当化、期望和心仪的女性在一起的他,被骂作比杀人魔不如也是无可奈何。
  但若是必须受到惩罚,费洛希望只降临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就好。
  想着心仪对象兼同居人的容颜,费洛静静地眯上眼。
  这时——一道小小人影出现在费洛身旁。
  「在意刚才的艾萨克他们的对话吗?认为自己并非善类吗?」
  「察斯。」
  「没必要在意啊,费洛哥哥。你今后会长久地活下去……一一在乎善恶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说法听起来是如此成熟,或者说——醒悟。
  「好几年前,在这个国家经营酒吧完全合法,现在却被法律禁止了。虽然少有国家或时代将杀人的行为视为正当,很难保证今后不会有,更何况战争中杀人也是合法的。」
  「……」
  「我们『不死者』只能不断跟上时代的脚步才能活下去。善恶的定义会随着时代或国度变化,在意这个可说近乎毫无意义。」
  身为「不死者」前辈,察斯对最近才成为不死者的费洛谆谆教诲。
  「这层意义下,艾萨克说『人赢不了时间』倒是很有意思。即使我们不会年老,也没有寿命问题。」
  看着某种意义下仿佛了悟世间的察斯的笑容,费洛觉得不说点什么不行,但是发现现在的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费洛想:「也许察斯的心防和这种思想有关系吧。」正当他烦恼是否该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时——察斯似乎想起了什么说:
  「啊,不过不死者当中也有怪人。」
  「怪人?」
  「我刚才说的话其实只是拾人牙慧。有人主张在变得不老不死后,将会面对各种国度与时代,我们只能配合时代存活下去……」
  缅懊过去的察斯想起了一起成为不死者的链金术师们的脸孔和话语。
  「这时,某个人笑着说:『没关系,我不打算随着时代或国家而变。人们的笑容不管在任何时代或国家都一样,所以我只要顺从笑容就好。对我而言,那就是法律。』真亏他能毫不害臊地说这些话呢。」
  察斯想起某个在变成不老不死前,就抱着只为他人笑容而活的决心的奇妙链金术师——打从心底愉快地说:

  「虽然有些地方很可怕,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艾尔摩。」


  结尾 生者与不死者共有世界

  他还记得两年多前——母亲在父亲墓前说过的话。
  「假如……假如有一天你被人绑架,被人逼问东西藏在什么地方的话——在被伤害前,你要立刻把这个地方告诉他们喔。」
  将装入好几瓶酒的箱子埋进坟墓后,母亲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他。
  「我也曾经考虑过让你喝下这个……但是这么自私的事,我实在做不出来,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会喜欢这个世界。」
  他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只能将之默默记在心里。
  「因此……马克,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假如将来有机会知道一切,你要想起这个地方。到时候……该怎么处置『这个』,就由你自己仔细考虑过再做决定吧。」
  母亲的怀抱很温暖,直到今天,她的笑容依然历历在目。
  没过几天,母亲变成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

  少年变得再也无法像母亲那般微笑了。

  §

  「太好了,幸好他们肯放我们出来。」
  一切都结束的次日早晨。
  平安无事地被甘德鲁家族解放后,艾尔摩问一起走出来的马克:
  「怎么样?复仇结束了,你能发自内心地欢笑吗?」
  「……」
  这名「不死身的怪物」依旧说着不看场合的话,马克冷漠地瞪着他。
  「也是,这不是能轻易回答的问题,抱歉。」
  「……」
  马克一语不发地向前走。艾尔摩跟在他后面,仍旧笑容满面地继续说,.
  「复仇并不是为了死者而做的行为,而是因为自己无法接受死亡,只能透过寻仇来让自己的心灵前进……因此,这可说是一种为了生存的行为呢。虽然也有很多人在复仇结束后就寻死,似我认为这也是一种积极朝着『满足地死去』前进的行为。」
  「……」
  「现在你已经结束复仇,往前进了。你获得幸福的权利了。我不知道你的行为是否正确,对此也『没有兴趣』。」
  不死身的怪物既不赞扬也不责备少年的所作所为,仅和缓地说:
  「你很迷惘是否要赎罪吗?」
  「……」
  「只要你自己能接受,在最后能展颜而笑的话那就够了。假如你后悔了,好好思考重来的方法就好了。如果受到被害者的家属复仇也没关系啊,只要你自己能满足的话。」
  艾尔摩叨叨絮絮地说着毫不体贴的话,但马克知道他的话语之中没有半点恶意。
  也因此——马克没有逃避,只默默地继续听。
  「只要仔细思考,直到自己能接受就好。完全没有必要放弃。但是,请记得一件事——」
  「……」
  「即使全世界都否定你,我也不会否定你获得幸福的权利。请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人支持你。」
  马克停下脚步,凝视艾尔摩,明白地说:
  「我觉得……能毫无所感地说着这些话的你很奇怪……而且说实话,我觉得你很可怕。我不想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这种人永远活下去的话,有一天终究会毁灭世界。」
  「啊,不必在意,你这么想很正常喔。我的老朋友老是把某句话挂在嘴上:『你的善意比神的恶意更可怕』!啊哈哈,好过分对吧!」
  该说的话都说完,艾尔摩挥挥手准备离去——
  此时,背后有人出声唤住他,艾尔摩回头望向少年。
  「只不过……我很感谢你……真的……」
  说完,虽然只有一瞬间,马克露出浅浅的微笑。

  对艾尔摩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

  夜晚 地下酒吧「Jane Doe」

  向社长报告完事件经过。当晚,卡尔来到葛拉罕等人常去的酒吧。
  事件结束后,他和葛拉罕他们再度见面,接着前往甘德鲁家族经营的音乐厅,在此获得了近乎完整的情报。
  ——结果莱斯特那家伙……竟然没有逃走。
  以为莱斯特会毫不犹豫地逃走的卡尔独自思考着这件事。
  如此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碰上事件的莱斯特,为何会特地前往甘德鲁家族呢?
  卡尔曾向社长请教过看法,社长在资料堆背后沉思半晌,一如往常地稳重地推测说:
  『……或许他身为杀人魔的欲望,更胜过了害怕死亡的心情吧。』
  —如果是这样……他平时极力回避事件的理由……说不定是下意识地不希望和自己心中的杀人魔重逢吧。
  ——……不,这么想或许太美化他了。
  一边同情过去的同事,卡尔走下阶梯,接着又思考关于马克的事。
  他希望能收养马克,到甘德鲁的事务所对他本人提出这个建议——
  『谢谢你……但是马克·威尔曼已经死了。你没办法办理死者的收养手续吧?』
  马克说完,摇摇头拒绝了卡尔的好意。
  ——他今后打算怎么办?离开这座城市吗?
  ——再不然,是去自首吧……只不过我听说只要和「不死之酒」扯上关系,调查局某个奇妙部门会出面介入……
  ——不管如何,对少年而言……杀人肯定是一件痛苦的经验。
  没想到那样的少年竟能轻易地下手杀人……即便理由是复仇,他是个杀人者仍然是事实。
  ——虽然与莱斯特的动机完全相反……
  也许,并不是人类之中存在着杀人魔,而是人人的内心深处都潜藏着成为杀人者的可能性。若是如此,在杀人魔的群体之中维持人性,恐怕是任何人都必须面对的,与自己的战斗。
  对于这个终究无法逮捕犯人的事件,卡尔打算在报导上以上游说法作为结语。但卡尔宁可相信马克少年并非败给了自己。
  ——嗯……即使想确认这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碰到他了。
  对少年抱着回异于对莱斯特的同情的卡尔,推开地下酒吧店门——

  映入他眼帘的,正是那名少年的容颜。

  「好欢乐……来说个欢乐的故事吧!没想到史密斯大哥竟然多了个小跟班!」
  「不是跟班,是徒弟啦。」
  「原来如此……如果说是徒弟,大哥就必须教导你一点什么才行。这两三天来,太阳和这个世界也教导我认清自己的立场!……等等,这不就表示我是太阳和世界的徒弟吗……?所以说,天气如此炎热,原来是师父在对我考验……?不妙了,夏夫特,我完全没有预先演练啊。」
  「那就早早失败,被世界抛弃吧。」
  无视于一如平常地乱扯一通的葛拉罕和夏夫特,一名长大衣高眺男子坐在酒吧角落,他身旁坐了个深深地戴着帽子的娇小人影。
  「喂,徒弟。」
  「什么事,史密斯先生?」
  「……叫我师父。」
  「是,师父。」
  淡然回答的那名少年——无疑是卡尔认识的人物。
  此时,没注意到卡尔的夏夫特不经意的一句话,证实了他的怀疑。
  「话说回来,那个『失去记忆的无名少年』,怎么看都是马……唔唔唔唔!」
  「别不识趣地说出来!」
  用扳手前端遮住夏夫特的嘴,葛拉罕压低声音说:
  「夏夫特,碎冰锥汤普森的真面目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懂了吗?」
  「……是是,我向葛拉罕大哥发誓,『就算是对我的生父,我也不会说出口』。」
  听着对话的卡尔等待史密斯从座位站起的机会,走到少年身旁,向他攀谈。
  少年老实地回答他现在是史密斯这名杀手的徒弟。
  「我不特别想要成为杀手,虽然史密……师父说概括承受我的一切,包含我犯下的罪。但对我而言,不管在正面或反面的意义下,我都无法与这份罪恶切割。」
  或许真的将马克这个人当作死了吧。史密斯本人默默地接受这件事。
  「因此……我想跟着背负了我的罪恶的师父背后,看清这份罪恶到最后会变得如何。」
  「……届时,你打算代替他受罚吗?」
  「我不知道……或许我只是单纯仍眷恋着过去吧……」
  马克垂下眼,想像母亲的容颜——露出和母亲一样的温柔笑容,开口说:
  「我想看到……这条被母亲……以及其他种种偶然所拯救回来的性命,今后将会如何发展。」
  卡尔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看了他的笑容后,只好摇头放弃。
  「看腻了的话,随时都可以来DD报社找我。」
  情报商想:将逝世的女儿和眼前少年重叠在一起的自己,或许是伪善者吧。但即使如此也无妨。他笑着说:

  「如果是怎么当个记者的秘诀,我随时都能教你。」

  §

  路旁有个似乎迷了路的女孩在哭泣。
  一旁的行人虽然在意女孩,但火车不久就要开了,大家急急忙忙登上列车。
  但是,有个男人毫不犹豫地走向女孩。
  列车车门关上。
  损失车票钱的男人为了让女孩放心,配合她的视线高度蹲了下来——露出柔和的笑容。

  「嗨,初次见面!你想哭也没关系,总之先笑吧!Smile!」
  #插图


  那年夏天,与不停哭泣的少女相遇的是——


  后记

  大家好,我是成田。

  我不知道大家接触到这本书时是什么时候。但是,我在写这篇后记的当下,日本正走在复兴的道路上。很幸运地,我住的地区平安无事,但我有许多亲戚或朋友以及许多读者们都在灾区。事实上,我连对自己亲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人认为:「没必要对我们加油」,但也有灾区的读者直接对我表示:「请为我们加油」。因此,我每天都在思考我该准备怎么样的「讯息」来鼓励各位。
  既然您读到了这篇后记,就表示您的生活已经多多少少恢复正常了。我相信至少是恢复到能喘口气,阅读一本小说的日常生活了。如果这本书能成为您的小小助力,将会是我的最大荣幸。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小说一直都是能一手捧着爆米花欣赏,时而带来欢笑,时而悬疑紧张的娱乐小说。虽然现在是最艰难的时期,等到各位再回到能一手捧着爆米花欣赏作品的日常生活时,我会努力持续创作能令各位满意的娱乐作品。
  接下来,由于这本书的性质有点特殊,请容我在此说明一下。
  本书是将《BACCANO!》动画DVD附属的特典小说添笔修正而成的作品。
  当初发表DVD特典小说文库化的消息时,我收到许多读者诸如:「亏我还特地花大钱收齐DVD耶!」之类的抗议。对于如此认为的读者,我真心感到抱歉……!
  对我个人来说,在《电击文库MAGAZINE》上刊载的短篇小说或DVD特典小说作品的文库化,就相当于电影院播映过的电影或是发行过DVD或BD的影像作品一刀未剪地在电视上播映。去电影院欣赏作品或购买DVD的人在几年后看到电视上播映的话,难免会觉得有所不满,关于这点我深深能够理解。但是,动画版DVD发售后已过了好几年,中间经过《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动画版的放映,或许也有新一批国小、国中生成为这个系列的读者。考虑到这些人即使购买DVD也读不到初回特典小说,所以我才会决定让特典小说文库化。
  我向来认为DVD是以动画影像为主,附属的特典小说真正的特典是抢先阅读「几年后才会出版的小说」的权利……只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绝非在此暗示其他作家的特典小说今后会文库化,请务必理解这点(同时,我目前也完全没有将《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DVD特典小说文库化的计划)。
  《BACCANO!》今后的内容只剩三期:分别是「1711」、于本书复活的史密斯预定登场的「1935」,以及与最终头目对决的「2003」。中间是否会将另一篇DVD特典小说文库化,目前尚未确定。总之,《BACCANO!》系列在这三期结束后将会暂告一段落(之后会像《越佐大桥》的「5656②」系列一样推出外传形式的单篇作品),还请各位再陪伴我一段时间……
  关于今后的预定,夏季会撰写《无头骑士异闻录DuRaRaRa!!×10》,秋天将会从《1711》、《ヴぁんぷ!》、《5656②》当中挑几本撰写,请各位也多多给予《BACCANO!》以外的作品支持与鼓励喔!

  ※依照惯例,我想在此表达一下我对众人的致谢。
  以责任编辑和田先生为首的编辑部同仁,每次每次都因为我进度太慢而被拖累的各位校阅同仁,以及帮忙规划、设计书本外观的各位设计人员,还有宣传部、出版部和营业部等各位ASCII MEDIAWORKS的同仁。
  在许多方面给予我照顾的亲朋好友、作家,以及插画家。
  促成本书诞生的《BACCANO!》动画版的工作人员。
  最近活跃于电玩业界,气势如日中天,还在百忙之中为我绘制美丽插图的エナミカツミ老师。
  以及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
  ——请让我对各位献上最高级的感谢——真是谢谢各位了……!

  2011年5月 成田良悟
发表于 2015-3-1 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成田良悟这真是在随机填坑么
话说永生之酒动画在无头之前吧,现在无头已经预订一年番的量了,永生之酒还不见第二季,哎……
发表于 2015-3-2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edison0354 发表于 2015-3-1 01:48
成田良悟这真是在随机填坑么
话说永生之酒动画在无头之前吧,现在无头已经预订一年番的量了,永生之酒还不 ...

人气差摆在那……日本方面不清楚,不过台版之前差一点就不再继续出了,要不是紧急凑人买了几百本才让台角承诺至少出到19卷……
发表于 2015-3-2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BACCANO!大骚动! 1932-Summer man in the killer

我英语老师死的早,楼主能翻译成中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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