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0630|回复: 28
收起左侧

[ファミ通文庫] [嬉野秋彦]黑钢的魔纹修复士6[台/简]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5-1-11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1-11 10:16 编辑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6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嬉野秋彦
插图:ミユキルリア
图源:zince99
录入:zbszsr
修图:撸撸男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瓦蕾莉雅奉命造访亚默德南部大都市罗马里克。
由于是以「神巫」巡幸的形式外出,仅能极少数的护卫与侍女陪同,
小迪放心不下,便拜托路奇乌斯让缇雅加入出巡的行列。
罗马里克过去遭亚默德并入国土,独立的意念十分高涨,
瓦蕾莉雅一行人为了视察、抚慰罗马里克的居民而探访当地。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罗马里克背地里与比盖罗的党羽串通,
打算陷害他们而设下的陷阱……!
情势紧迫的第六集登场!


CONTENTS
序 章  长辈
第一章  图书馆
第二章  罗马里克边境伯爵
第三章  铁鎚与商人之城
第四章  恶心死了
第五章  业炎
第六章  卑劣的勇者
终 章  酸酸舔甜的醋栗
后 记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 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蕾娜·赛亚斯 于 2015-1-11 19:00 编辑

序章 长辈
  正如一张纸上能书写的文字数量有限一样,能刻划在人类皮肤上的魔纹也有限度。
  能在有限的表面积上,以多高的密度绘制魔纹——
  简单来说,这直接关系到魔法士的「灵活度」,因为魔法士拥有愈多魔纹,就能重现愈多种类的魔法阵,施展变化多端的魔法。
  一般而言,光滑细致的肌肤被喻为绘制魔纹最棒的画布。想成为顶尖魔法士神巫的条件之一,必须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恐怕就是这个缘故吧,
  目前尚未存在任何比她们美丽的肌肤更能有效率地绘制魔纹,并且流通魔力的媒介。


  夏天真正的酷热,并未降临这座离宫内。亚默德的夏天原本就乾爽恰人,不至于那么难熬,但这座离宫的夏天,凉爽到令人不禁想胡乱猜测,该不会是施展魔法还是什么的,才导致这样的结果吧。
  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在布拉达嫚特宫中庭的一座小池畔的凉亭里,啜饮着冰凉的红茶,他放下茶杯,转移视线。
  「哇喔~~」
  这句赞叹声,总有些装腔作势。虽然并没有藐视别人的意思,但那想必是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所表现出的韬晦手段之一。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够解读出这个娇小首席神巫的真正心思吧。
  夏琦菈·巴贝尔朝着阳光拿起闪闪发光的金属块,「嗯、嗯」的轻轻点了点头后,回头望向狄米塔尔。
  「呐,小狄。」
  「什么事?」
  「还给你。」
  夏琦菈随口说出这句话后,旋即将金属块扔向狄米塔尔。
  「——唔!」
  狄米塔尔立刻站起身,伸手接住金属块。
  「……我一开始就叮嘱过您,要小心翼翼地拿好它吧。」
  「我有啊。但之后要平安无事将它带回去,就是你的工作了吧。」
  「真是的……」
  这女人还是一样爱强词夺理。狄米塔尔压抑住轻微的不耐,将金属块收进袋子,垂挂于腰间。
  「——然后呢?」
  「然后呢?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问猊下您的见解……我本来就是为了听听您的看法才来到这里的,您该不会忘记了吧?」
  「是这样吗?」
  夏琦菈一脸满不在乎地进入凉亭,啜饮红茶。狄米塔尔冷淡地凝视着外表看起来像少女的四十岁女人,低声呢喃道:
  「……先不论外表,您的健忘症倒是恶化得挺快的样子呢。」
  「嗯?你刚刚对我口出恶言了吧。」
  「不是恶言,请将它理解成是谏言。」
  狄米塔尔刻意将右手搁在胸前,恭敬地弯下腰说:
  「——猊下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永世神巫』,也可说是我们亚默德的至宝,若是被人得知猊下私底下内心其实已经老化,那才真的会成为天下的笑柄呢……所以,在下就狠下心直说了。既然您如此健忘,已经无法尽到神巫的责任和义务——」
  「啊~~啊~~啊!该怎么说你呢!」
  夏琦菈拄着脸颊,臭着一张脸,打断傲慢少年说的话,大声嚷嚷道:
  「——你这个孩子原本就够能言善道了,不过自从进出那个怪人的工房后,你变得更伶牙俐齿了呢!」
  「多谢您的夸奖。」
  狄米塔尔耸了耸肩,再次坐下。
  他明白夏琦菈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认真动怒。想必对她而言,不过是个装老成的小鬼大言不惭的程度罢了。而事实上,夏琦菈已经露出她一惯的邪佞笑容。位居高位而感到孤独的她,或许很享受与狄米塔尔像这样一来一往的拌嘴吧。
  「——话说回来,猊下您似乎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技师长的研究了?」
  「算是吧。」
  夏琦菈一本正经地盘起胳膊,点了点头。
  「奇奎之所以会开始研究起阿尔汉塔,原本就是因为我给了他一块像小指指尖大小的金属块啊。」
  「猊下您吗?」
  「嗯。我也是偶然捡到的,看起来好像是什么稀奇的金属,想说调查看看,就交给奇奎了。而且那时奇奎正好负责开发军方的武器和防具之类的东西,正打算着手研究制造新合金。」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当时我捡的那一颗,也像这颗金属块一样发出灿烂的光芒。是叫作纯度吗?我想大概非常高吧——话说,奇奎是这方面最厉害的专家吧,事到如今没必要再询问我的意见了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呢。」
  奇奎大概是想派狄米塔尔来这座布拉达袅特宫,才以要询问夏琦菈的意见为藉口吧。狄米塔尔确实很久没拜访夏琦菈了。就算他被挨批是忘恩负义,也无可奈何。
  不过,夏琦菈并没有责怪久未露面的狄米塔尔。老人家果然很宽容,狄米塔尔当然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只微微地扬起嘴角。
  「——一开始捡到的阿尔汉塔,包括试作品在内,制造出了你那把巨大的武器和那个粉红色铠甲,那么这次光凭那一块,应该就能制造出数量庞大的武器吧?」
  「应该吧……不过,要让亚默德全体军队装备魔动剑,或许还远不足够吧。」
  阿尔汉塔是能够在魔动剑表面绘制魔纹的金属。换句话说,如果要制造拥有精密魔纹的高性能魔动剑,就必须准备相对应分量的阿尔汉塔。在精制前的状态下,凭这点分量的阿尔汉塔,还不足以备齐以几百、几千为单位,禁得住实战考验的魔动剑吧。
  即使如此,这也无疑能为奇奎的研究带来更大的冲劲。因为研究必备的阿尔汉塔相当稀少,远比过去成为奇奎研究最大阻碍,因上层人士的不理解所遗成的预算不足这个难关,还要难以突破。
  「——话说回来,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猊下和技师长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嗯?我跟奇奎吗?」
  「是的。」
  「这个嘛……虽然称不上像青梅竹马这种老交情,但近似于这种关系吧?当我还在这里的魔法院学习的时候,奇奎也常常进出图书馆,我们是因此而认识的。」
  「那么,本院长和技师长也……?」
  「是啊,那两个人以前交情很好喔。」
  夏琦菈吸食着用冰块冰镇过的大颗葡萄,露出戏谵的笑容。
  「——我想你也知道吧,我离开乡下后,总之就是拚命地想凭魔法的才能出人头地,老实说,根本没时间花费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
  「不过,奥尔薇特她啊——」夏琦菈继续说道。
  「你看嘛,那孩子不是天才吗?虽然很气人。」
  「喔……」
  时有耳闻夏琦菈是个天才。当然与她并称「双壁」,别名「阳光之魔女」的奥尔薇特也无疑是个天才,不过据说还是得到神巫这个特别地位的夏琦菈,从以前更常得到天才的名声。
  所以狄米塔尔对夏琦菈将奥尔薇特视为敌手到这种程度,感到非常讶异。
  「——所以啊,那孩子会在图书馆跟奇奎互相议论各种事情什么的,歌讼着青春呢。我跟奇奎交情变好,是在我当上神巫之后了。」
  「这样啊……」
  「而且,奇奎不是喜欢过奥尔薇特吗?」
  「技师长吗?」
  「嗯。」
  夏琦菈「噗!」的一声,将葡萄籽吐向狄米塔尔,又咧嘴一笑。
  「——我从以前就是个矮冬瓜,不过奥尔薇特就像她的外表所见,是个大美女。当时进出图书馆的大半男人,都是为了偷看她吧。」
  「现在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吧——」
  狄米塔尔将红茶一饮而尽,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当狄米塔尔懂事时,奥尔薇特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令人无法想像她有路奇乌斯这么大的舄子,她的年轻美貌,至今仍强烈吸引着男人的目光。
  原本应该是端出来招待狄米塔尔的葡萄,夏琦菈几乎一个人将它吃得一干二净,深有所感地呢喃道:
  「真是不公平呢……」
  「这种话您说得出口啊。」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露出苦笑。


  第一章  图书馆
  由于魔法院和大学等设施的需求,鲁奥玛自古以来造纸业便十分兴盛。
  因为城镇周遭平原的大部分森林遭到砍伐,如今调度纸张的原料木材,需要花费成本,因此不得不将单纯生产量的宝座让给其他城镇。
  不过在鲁奥玛,造纸师傅们现在依然利用从卢贝尔川的支流引进的运河水,生产高品质的纸张。
  造纸业的繁荣,得以制作低价的写本,甚至可说是支撑着亚默德国民的初等教育。
  如今,以安定的品质为傲的亚默德的纸张,透过各式各样的管道,不仅只同盟国,甚至还流通至南方的各个国家。


  月牙如钩。
  由于云朵遮住了天空,星星也很稀少,今晚的黑夜湿冷又深沉。
  在这样的黑夜里,有约五十头马匹如串珠般排成一列,行走于山间狭窄险峻的道路上。
  加拉琳娜撩起垂在额头的发丝,回头望向自己的商队排列而成的队伍。
  卡多索山脉的北麓,亚默德王国罗马里克地区,平地稀少,地势绵延起伏,矿业比农业发达,最主要是以贸易而繁荣。加拉琳娜商队的所有马鞍,两侧也都绑着大型货物,但里头装的全是些只能在卡多素山脉南侧——蛮教徒大国比盖罗获得的物品。
  加拉琳娜的商队,往返于敌对的亚默德与比盖罗之间,运送两国的产物——老实说——是个走私团。之所以会故意选在这种三更半夜穿越山路,也是为了要躲避亚默德士兵的耳目,跨越国境。
  不承认蛮教的亚默德,禁止蛮教徒进入国内,但像加拉琳娜这种跨越险峻的卡多素山脉与宗教的障壁,往来两国、拥有坚强经商气魄的商人不在少数。亚默德和比盖罗表面上说要取缔,基本上却是默认他们的商业活动。因为透过这种心虚的贸易方式,敌对的亚默德和比盖罗之间,也达成了非正式的交流。
  「…………」
  加拉琳娜推了推眼镜,再次将视线落在手边的书本上。
  她将右脚搁在马鞍上,以半盘坐的姿态骑马,灵巧地拎着提灯看书。这次已经不晓得是她第几经过这条偏僻的道路进入亚默德领地。由于已经走惯了这条路,加拉琳娜不需要特地出来指挥,商队的男人们默默地骑马前进。
  「——姊姊!」
  一名纤瘦的男子驾着马从队伍的后方奔驰而来。他是加拉琳娜的亲弟弟,法提。
  「加拉琳娜姊姊!」
  法提追上沉默不语继续看书的姊姊,以柔弱的动作拍了拍加拉琳娜的肩膀。
  「你也差不多该改改你那在马上看书的坏习惯了吧?很没规矩耶!」
  「……我自认为没给你添麻烦。」
  虽然由加拉琳娜来说是有点失礼,不过法提是个怪里怪气的男人。都已经快要二十四岁,却还总是弱不禁风,如今这都可算是枝微未节的小问题。法提的长相酷似与加拉琳娜一样美丽的母亲,但他端整的脸庞却化上俗艳的妆容,身穿花俏的女装。
  「——比起我,你才令我伤脑筋吧,法提。」
  加拉琳娜透过镜片瞥了一眼弟弟,继续说道:
  「你妆化得那么浓,让人不敢领教啊。味道太难闻了。」
  「哎呀呀……真令人心寒啊,人家好受伤~~」
  听见姊姊不留情面的批评,法提双手合十,扭动身躯。
  「——我说啊,别管我的事了,已经快到罗马里克了吧?半年没来了,真令人期待呢~~」
  「是啊。话说,你就为了对我说这种事,特地从最尾端骑马过来吗?我应该把保护后方的责任交给你了吧?」
  「啊啊,我忘记最重要的事了~~到了那边,可以买宝石吗?人家想当成伴手礼送给妈妈和其他姊姊~~」
  「你很恶心耶,法提。」
  加拉琳娜冷淡地抛下这句话。
  「小弟我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身为男人的你会想打扮成女人的模样,为什么要那么没意义地扭来扭去?」
  「是吗?姊姊你还不是用小弟来称呼自己。」
  「我又不是想当男人。只是不喜欢像姊姊她们那种俗艳的打扮和轻浮的言行举止罢了。也没打算扮成男人的模样。」
  在姊弟两人说着奇妙的对话时,其他男人皆一语不发。除了两人的声音之外,只听见无数规律的马蹄声,以及加拉琳娜的翻书声,静静地溶入今晚的寂静中。

  就在这个时候——
  至今为止专心阅读书本的加拉琳娜,突然蹙起眉头。因为她感觉到夜晚的空气凌乱得不太自然。
  「哦?」
  法提轻抚他那涂上蓝色口红的嘴唇,眯细双眼。这个弟弟似乎也与加拉琳娜有同样的感受。行进在队伍最前头的男人,拉扯缰绳,回头望向两人。
  「…………」
  一行人的前方,摇曳闪烁着无数的灯火。
  「这种时间,在这样的深山里……该不会是同业吧?喂,姊姊,不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法提摇晃着姊姊的肩膀,发出笑声。
  「……法提。」
  加拉琳娜确认过缓缓逼进的是一群穿着粗糙皮革铠甲,看起来有些肮脏的男人后,用小指指尖按住眼镜,低喃道:
  「怎么看,都像是从山的南侧外出讨生活的人呢。」
  「……好像是呢。」
  眼神险恶的男人们,全都和加拉琳娜等人一样,拥有褐色的肌肤。想必这群男人,也是从此盖罗区域跨越国境过来的吧。就需要避入耳目,赚见不得人的钱的行业来说,他们可说和加拉琳娜等人是同类。
  不过,他们凝视自己队伍的眼神中,含有明确的敌意。肯定是所谓的强盗、山贼之类的贼党。
  「原来如此……毕竟像我们这种以走私贸易维生的商队,就算遭到袭击,也无法向官兵求救嘛。所从才故意在这种地方埋伏,等我们自投罗网啊……总算搞懂了。」
  「你搞懂了是很好啦,我们要怎么办啊,姊姊?」
  法提嘴巴上如此询问加拉琳娜,看起来却有些开心。
  「虽然我不想伤害同伴,但我们跟州长约好了。要是他们不乖乖退回山的另一头的话——」
  「反正就先问问看吧。」
  法提哒哒地骑马前进,移动到商队和盗贼团中间。
  「——你们~~」
  他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绕到腰后,高声呐喊道。
  「我看你们似乎跟我们一样是比盖罗的人,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袭击同伴啊~~?既然要攻击,挑亚默德人的商队攻击才合乎道理吧~~?」
  「这是天诛!」
  位于最前头的大胡子男,发出破锣嗓子般的刺耳声音,大声呐喊。
  「像你们这种触犯国禁、与异教徒勾结、贪图钱财的国贼,我们要处以天诛!」
  「呜哇……!天诛!」
  法提瞪大双眼,回头望向姊姊。
  「——好猛喔,姊姊!我们以往看过许多废物,这还是头一遭遇见正经八百说要处以天诛的废物耶!对吧、对吧?」
  「……真搞不懂。」
  加拉琳娜叹了一口长气,轻轻地甩了甩手。表示「随你便吧」。
  果不其然,法提露出邪佞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么,各位~~♪」
  法提将手搁在嘴边,告诉商队的男人们。
  「各位能帮我保护姊姊和马上的货物吗~~?总之,由我一个人来解决这些家伙~~」
  「你说什么——!」
  些微的困惑私愤怒,在盗贼团之间蔓延开来。照理来说,盗贼出现,商队应该会吓得直发抖才对,然而他们竟完全无动于衷,不仅如此,穿着女装、温文儒雅的男人,还宣言说要一个人收拾掉他们。
  乘着这一瞬间的空隙,法提轻而易举地闯了进去。
  「咕呵!欸嘿嘿。去死吧!笨~~蛋!」
  法提咧嘴发出含糊的卑劣笑声,朝马镫一蹬,便从马背上消失了踪影。至少,在盗贼们的眼里,应该是呈现这种情景吧。
  「——!」
  法提宛如锁定地上的猎物,朝之攻击而去的猛禽股——等他降落时,原本绕到腰后的右手早已抽出了一把大弯刀——朝盗贼砍去。
  「呀,喝——!」
  这充分蕴含速度和体重的一击,几乎将推测是盗贼头目的大胡子男人劈成两断。
  「…………」
  响起哗拉一声湿润的声音,大胡子倒地不起后,加拉琳娜就完全失去了兴趣。
  只要法提出马,那种程度的盗贼有几个人都无所谓。不久后就会收拾得一干二净了吧。怪里怪气的法提,是个实力如此坚强的战士,同时也是保护这个商队的保镖。
  加拉琳娜听着盗贼们临终的声音,专心看书。
  ※
  自从就任神巫以来,因为各种原因而一直推延在鲁奥玛的昭告仪式,前阵子终于安然无事地举办完成。
  而实际上在这一天来临之前,瓦蕾莉雅内心总盼望着能赶快举办,然而一旦成为昭告仪式的主角,就必须在游行期间不断面带微笑挥手致意,还必须耗费好几个小时出席无聊的典礼,全是些令人精神疲惫的事。老实说,她甚至多次想把接F来的事情全推给卡琳,自己中途逃脱。
  拜此所赐,累瘫在家好几天的瓦蕾莉雅,收到了奥尔薇特的传唤。
  「罗马里克——吗?」
  「对。」
  拉起薄窗帘的执务室中,遮挡住些许盛夏的阳光,充满淡淡的影子。奥尔薇特请瓦蕾莉雅喝酒,于是瓦蕾莉雅啜饮冰凉的葡萄酒后,吐了一口气。
  奥尔薇特把玩着羽毛笔,再次询问瓦蕾莉雅:
  「你知道——我国与罗马里克的关系吧?」
  「啊,是的,知道个大概。」
  矿山资源丰富的罗马里克州,是主要支持着现在亚默德富国强兵政策的重要行政区。不过,直到短短一百五十年前左右,罗马里克并不属于亚默德的领土,而是道道地地的独立国。由于过去发生大规模的内乱,导致王家灭亡后,亚默德便平定其内乱,将之并入国土。到目前为止,是任何人在初等教育中学习到的常识。
  奥尔薇特将笔尖指向瓦蕾莉雅,说道:
  「——你或许没有自觉,但身为神巫的你,其实与罗马里克因缘匪浅。」
  「我明白。因为之前……那个,曾经听里希堤那赫卿提过。」
  虽然感到有些没面子,但瓦蕾莉雅还是老实回答。
  原本一国理应只有一位神巫,如今亚默德之所以拥有高达三位的神巫,则是因为接受了其他国家让渡的神巫保有权。而增加的两位名额,一位原本是成为准加盟国的比拉诺瓦所有,另一位则为旧罗马里克王国所有。
  「正是如此。目前的情况是,原本就属于我国的神巫名额由夏琦菈担任,比拉诺瓦让出的名额分配给了卡琳小姐,而你所分配到的名额,则是罗马里克过去拥有的。」
  由于这样的前因后果,罗马里克地区的人民至今仍认为三名神巫的其中一名,是属于他们自己「国家」的神巫,每次新旧神巫交替时,都会透过魔法院主动捐赠庞大的捐款。这次昭告仪式的一部分预算,也是使用罗马里克捐赠的捐款。
  因此,所谓的罗马里克名额的神巫,必须于任期间拜访罗马里克表示敬意,向居民表达感谢之意,已成为惯例。而现在这一代,当然是瓦蕾莉雅的职责。
  「可是,为什么选在这个时期——?」
  「你在就任后,的确接二连三地执行各种艰难的任务,非常忙碌。」
  奥尔薇特交握起白皙的双手,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任务告一段落,时机正好。若是在鲁奥玛的昭告仪式结束后,没有特别重要的活动,却延迟拜访罗马里克的话,罗马里克的人民可能会以为你在轻视他们……这对政治上也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吧?」
  「是。」
  「而且,这也是大神只官——不如说是国王陛下的期望。」
  「陛下吗?」
  「是……最近罗马里克地区的治安逐渐恶化。」
  奥尔薇特站起身,轻轻掀开窗帘,眯起眼睛。
  「原本那一带在并入我国国土后,独立自主的意念依然十分高涨,亚默德政府为了抚慰他们的人民,煞费苦心。还安置了其他土地没有的,别名『边境伯爵』这种特别世袭制的州长———不过,比起政治的力量,我想能紧紧拴住人心的,或许还是神巫的笑容吧。」
  听见这句话,就无法喊累或是找其他理由推托。虽然瓦蕾莉雅也觉得自己很单纯,但结果能打动她的,还是身为神巫的使命感。
  「也就是说,陛下命令我去视察罗马里克地匿,并且抚慰居民,对吧。」
  「他没有说得那么清楚,不过我想他故意希望你选在这个时期去,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明白了。」
  瓦蕾莉雅点了点头,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虽然不知道我去能派上多大的用场,但我会尽到神巫的责任和义务!」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奥尔薇特莞尔一笑,旋即回到桌子前,在某种文件上运笔流利地署名后,按铃呼唤女性书记官,命令她拿着那份文件,送到某处去。那个肯定是关于这件事的命令书之类的吧。一开始奥尔薇特就认定瓦蕾莉雅不会拒绝这件事,便事先准备好只需签名就完成的文件,等候她前来吧。与她那恬静的美貌不相称的精明程度,只有了得一词能形容。
  「——详细的日期和随行人员之类的准备,全都由我来安排。在出发前,你就好好学习罗马里克的历史,以及他们并入我国国土之前的来龙去脉吧。」
  要理解罗马里克人民的感情,事先知道合并前的历史也是必须的吧。要不然,在跟那边的大人物吃晚餐时,可能会不小心脱口说出失礼的话。
  「……要是那家伙也能像这样温柔地提醒我的话,我就不用每次都发脾气了……」
  「你说什么?」
  「啊,没有!」
  瓦蕾莉雅感谢奥尔薇符的建议,同时不由自主埋怨起狄米塔尔,她连忙当场掩饰自己的失态。
  ※
  不断重覆的那句话她已经数了十次,因为数到烦了,于是放弃数下去。
  加拉琳娜停止翻页,视线朝上瞥了这座城镇的支配者一眼。
  「伤脑筋……哎呀,实在是伤脑筋啊。这真是伤脑筋。」
  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房里踱步的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是罗马里克第八任的「边境伯爵」。不仅管理罗马里克这个大都市,还包括罗马里克地区一切的民事和军事,可说是支配者。
  不过,现在这样走来走去,拿着手帕擦汗的姿态,实在与那种实力者宛如天壤之别。由于他是个蓄着八字胡的绅士,因此那副惊慌失措的摸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法提坐在加拉琳娜对面的沙发上,他原本正在磨着指甲,此时眉心却蹙了起来,瞪视着杰科。
  「……你从刚才开始就慌乱得很耶,阁下。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伤脑筋啊?」
  「哎哟喂呀,我当然会伤脑筋啊,法提大人……啊啊,真是伤脑筋。」
  或许是不擅于面对化浓妆的大男人吧,杰科瞥了一眼法提后,旋即移开视线,用双手遮住脸胧。
  「那个——两位遇见的盗贼也是让我伤腊筋的原因之一啊。」
  「哎呀呀?那些家伙我已经全都解决掉罗。虽然沦落为盗贼,但人家竟然不得不亲手收拾这些同祖国的同伴,真是令我心痛啊~~心痛到难以入眠啊~~」
  「……法提,不要扭来扭去的啦。」
  加拉琳娜忍不住说出这句话,但果然不出所料,法提彷佛没在听一样。
  「不、不,您能帮忙收拾盗贼,在下是十分感激。」
  杰科竖起右手手指左右摇了摇,接着走到豪华客厅的窗边。
  「啊啊……普约尔卿,我想问一下,今年总共发生了多少袭击商队的事件?」
  「是……是的!」
  一名随侍在房间角落,看似正经八百的纹章官,翻阅手边的文件,立刻回答道:
  「光是呈报到这里的——就有六……六十五件。」
  「六十五件!伤脑筋,非常伤脑筋啊……!」
  「父亲大人动不动就爱装腔作势。」
  坐在地毯上,倚靠着加控琳娜膝盖的伊莲娜,睁着她那如猫一般的眼瞳,望向杰科。虽然两人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女,但就加拉琳娜冷静观察的结果,父亲与独生女的感情并不怎么融洽。她对父亲抛下的那句话,带有难以言喻的冷漠。
  杰科回头望向伊莲娜,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告诉她:
  「你给我安静一点。我正在跟加拉琳娜大人还有法提大人,谈论政治上的事。」
  「什么政治上的事啊……」
  伊莲娜撇过头,依旧将身体倚靠着加拉琳娜的膝盖,吃着糖渍榲桲。老实说,一直被她靠着,脚会麻掉,但伊莲娜很黏偶尔造访这里的加拉琳娜,所以加拉琳娜决定忍耐这点小小的不满。
  「这是非常政治性的问题。小孩子懂什么。啊啊,话说回来,真是伤脑筋啊。没想到治安竟然偏偏在我任职的期间,差到这种地步……」
  杰科夸张地仰望天空,却还不时瞥向这里。加拉琳娜叹息着阖上书本,露出苦笑说道:
  「……阁下,你有话就直说吧。」
  「那怎么行呢,对加拉琳娜太人说这种事,是不是有点搞错对象了?」
  说出这句开场白后,杰科再次娓娓道来:
  「最近……尤其是春天以后,蛮教徒的马贼和山贼开始频繁出没。这事态令人伤透脑筋……虽然找也有请潘采夫卿出动军队严加取缔,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利用加拉琳娜大人的力量,私底下想办法帮忙解决……」
  「讨厌啦!父亲太人,你怎么可以拜托大姊姊这种事情!大姊姊没道理帮忙吧!」
  「就叫你给我闭嘴了,伊莲娜!您意下如何,加拉琳娜大人?为了让彼此愉快地做买卖,可以请您助我一臂之力吗?」
  「还搬出为了做生意——这句话啊。」
  加拉琳娜敲了敲硬书皮,扬起嘴角。
  「……哎,也罢。这点请求还在容许范围内。对我们而言,也关系到重要的买卖嘛。」
  加拉琳娜轻轻点了点头,推了推圆眼镜。
  「喔喔,这样吗!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过,我可要拿相对应的报酬喔!」
  「那是当然!……啊啊,太好了,帮了我个大忙啊!」
  杰科像是显然松了一口气般,抚摸胸口,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哎哟喂呀,这下总算可以暂时放心了……毕竟近期内中央会派人来视察啊。」
  「视察?」
  「是啊——初春才刚新上任的神巫大人要光临本地呢。」
  「新上任的神巫?是指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吗?」
  「没错、没错,就是她。我们罗马里克跟柯斯塔库塔猊下之间因缘匪浅——」
  「你要说神巫名额怎样怎样的事吧?……真是麻烦死了~~」
  法提吹了吹磨完的光亮指甲,夸张地耸了耸肩,有些不屑似地笑了笑。
  「别这么说,对我们而言这可是非常荣幸的事啊。因为每次新旧神巫交替时,猊下都会特地莅临罗马里克呢……所以,要是在这种时期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伤脑筋了啊。要是猊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的脑袋可会轻易地落地。」
  「哎呀呀?重要的是你的项上人头……是吗?」
  「啊,不,当……当然是柯斯塔库塔猊下的安危啊,法提大人。所以,至少在猊下巡幸的期间,得想办法治治这群猖獗的盗贼……」
  「罗马里克实际为独立国,已经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吧。你们却还在猊下长猊下短的。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信仰虔诚,还是愚蠢无聊……」
  「是……是没错啦……不过,法提大人,你们在自己的国家,呃……叫作马……马……?」
  「马里德。」
  「对,就是这名字!不也尊崇这位称为什么战神的吗?」
  「这可不一定喔。」
  加拉琳娜轻轻催促伊莲娜离开,接着站起身。
  「信奉马里德的人确实很多,但小弟我并非如此。对我来说,神明就只是一个存在罢了。虽然神明这种现象是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但我也不会去依靠或祈求它。」
  「我说呀,你如果老是说这种令人难以费解的事情,会老得很快喔,姊姊……咕呵!」
  「……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了,但你笑的方式真是恶心死了。」
  加拉琳娜以快速球对抖动着肩膀、抿嘴发笑的弟弟扔出冷酷的话语后,将书夹在腋下。
  「那么阁下,今晚就请让我们休息吧。」
  「讨厌啦—大姊姊,再待一会儿嘛!好不好嘛!要上床睡觉还太早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加拉琳娜拿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露出苦笑。结束翻山越岭的长途旋行,抵达这座城镇时,已是今天午后时分,接着处理买卖的事情、跟杰科谈话,压根儿没有时间休息。她也差不多想躺上舒适的床铺,好好休息了。
  表情不知所措的杰科,指责抓住加拉琳娜的左手奋力摇晃的独生女:
  「伊莲娜,不要那么任性。加拉琳娜大人长途跋涉,已经非常累了。你要是太过为难她,会害她的身体变差。」
  「大姊姊才没那么虚弱呢!所以没问题啦!」
  「那不是你说了算……」
  「真拿你没办法。」
  加拉琳娜轻轻拍了拍伊莲娜的头。
  「——那么,换好衣服后,就到我的房间来吧。就算床很小也不准抱怨喔。」
  「好~~♪」
  「真是非常抱歉,加拉琳娜大人。」
  「谢谢您答应我女儿任性的请求。」杰科缩了缩脖子赔罪。
  「不会,没关系……虽然我也有几个妹妹,但没有人像她那么黏我。」
  「姊姊,你忘了还有我~~!」
  法提若无其事地想冲过来抱住姊姊,加拉琳娜用手抵住他的脸,将他推开后,冷淡地声明:
  「——你不算,你又不是妹妹。」
  「怎么这样~~」
  「那么阁下,明天见。」
  「是,您请好好休息。」
  加拉琳娜离开罗马里克「边境伯爵」的客厅,阔步行走于宽敞的走廊上。加拉琳娜等人逗留在这问宅邸时,对方为他们准备的房间总是同一间,所以不需要特地请人带路。熟悉得就像自己家一样,加拉琳娜直接走向自己的寝室。
  「——法提。」
  「叫人家干嘛?」
  照着手拿镜,凝视自己脸庞的太男人,看都不看姊姊一眼,随便应声回答。
  「你知道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吗?」
  「喔喔……我顶多就知道她在今年春天就任不久后,便单独镇压了在瑟利巴发生的叛乱这件英勇事迹~~」
  「听说她之后也介入了海德洛塔的内乱。真像亚默德的作风,她或许是非花瓶神巫最典型的范例呢。真有意思,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有趣喔。」
  「是吗?」
  「那种神巫会挑在这个时间点来罗马里克巡幸……我看会认为没有任何内幕的,顶多只有愚蠢的乐天派吧。」
  「……姊姊,你该不会是在讽刺人家吧?」
  「你竟然现在才发现,真是令人难懂啊。我从以前就一直在讽刺你了呢。」
  加拉琳娜耸了耸肩,透过眼镜对亲弟弟投以冷漠的视线,拖着微微的脚步声离开。
  ※
  狄米塔尔利用一介纹章官的身分,频繁地使用魔法院的图书馆。由于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出,人潮没那么拥挤,又安静,最适合调查或是思索各种事情。
  即使是过几天就要出发的今天,狄米塔尔依然来到了图书馆。
  不过,并非为了牢记瓦蕾莉雅最新的「魔纹地图」。他早已完成这项作业。
  「…………」
  狄米塔尔接二连三翻开堆积于阅书架周围的书本,一本接着一本地阅读后,阖上眼皮按摩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喂,小狄。」
  听见压低音量呼唤自己的声音,狄米塔尔回过头,便看见身穿骑士团制服的路奇乌斯正朝这里走来。
  「怎么了,路奇乌斯?真难得呢。」
  「有点事情要找母亲大人。我问她你在哪里,她说在图书馆,我就顺道过来看看了。」
  不同于没有当过比瓦蕾莉雅专属纹章官更显赫的职位的狄米塔尔,路奇乌斯是个经常受人瞩目的存在。身为「阳光之魔女」的独生子,同时也是年纪轻轻就受到以萨克重用的封印骑士团副团长,可说是在以萨克即位成为国王时,几乎就保证能进入亚默德政府的中枢。
  再加上现在还是单身,不仅如此,甚至连个约定终生的恋人都没有,说到这样一个花样美青年,会聚集众人,尤其是年轻女性为主的目光于一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连现在于图书馆安静看书的许多魔法士,也正注视着突然现身的路奇鸟斯。
  路奇乌斯彷佛不知道那些视线般,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狄米塔尔的旁边。狄米塔尔斜眼垄向路奇乌斯,说道:
  「……本院长没有警告你不准常来这里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想当下一任神巫的少女们,也经常出入这里啊。」
  狄米塔尔压低声音,扬起嘴角。
  「……对那些女孩子来说,你是致命的吸引力。毕竟她们都是些没什么机会接触男人、年幼无知的少女嘛。」
  「你这么跟我说,我也没办法啊……」
  路奇乌斯一脸困惑地环顾四周。于是原本一直注视着路奇乌斯的少女们,便配合他的举动,连忙将视线移回手中的书本。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或许会觉得她们的模样很青涩可爱,但她们本人势必会怀抱片刻的苦闷心情吧。
  路奇乌斯微微清了清喉咙,说道:
  「……话说回来,你在查什么东西啊?后天不是又要出任务了吗?」
  「你……听过乌尔海玛特吗?」
  「乌尔海玛特?」
  「对。」
  狄米塔尔在德尔布吕克的玫防战中对峙的悠尔罗格的士官——西瑞尔·杜耶布尔,确实是这么说的。
  「虽然不知道有几分真实性……但我逼问他们所使用的『魔动剑』源自何处时,那个名叫西瑞尔的男人是这么回答的。他说他们的剑是某个女人所赠与,而那个女人来自一个叫作乌尔海玛特的地方。」
  「乌尔海玛特……不,这地名我没听过,你一直在查这件事吗?」
  「虽然有可能是他故弄玄虚随口说出的谎话,但搞不好那个女人就是涅蕾妲。」
  「的确,最近到处都有可疑的家伙在暗中活跃。J
  从霍康在瑟列巴的叛乱开始,比拉诺瓦的但丁·瓦利恩堤,以及海德洛塔与悠尔罗格的内乱——即使是只跟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有关的案件,就有那么多事牵扯到魔动剑。
  而且,无论是哪种情况,魔动剑的出处都不详。
  「说得也是……我也会试着调查看看。」
  「多谢啦。」
  「话说……」
  路奇鸟斯至今为止严肃的表情,突然绽放出笑容,拍了拍狄米塔尔的肩膀。
  「——我听母亲太人说了,瓦蕾莉雅小姐似乎想借用缇雅,共同参与这次的巡幸,这也是你出的主意吗?」
  「是啊。」
  「你也知道缇雅是我家女仆的中心人物吧。特意要带她去,应该是有什么用意吧?」
  「缇雅懂山那头的语言吧?」
  「……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路奇乌斯恍然大悟般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狄米塔尔受到奥尔薇特的照顾时,缇雅·克尔奇克就已经在那栋宅邸里服务。当时的狄米塔尔才四五岁,大他三岁的缇雅应该也才七八岁,但他至今仍记得缇雅从那时起就混在年长女仆们当中工作的情景。
  缇雅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从那种年纪就待在奥尔薇特的宅邸里工作,狄米塔尔从未听说过详细的情形,所以也不得而知,但从她的肤色和发色看来,她显然是继承南方人血统出生的,而事实上,缇雅也听得懂比盖罗的语言。
  「听说南方人的商队经常从山脉的另一端来到罗马里克。缇雅搞不好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
  「不过什么?」
  路奇乌斯说出别有含意的接续词,狄米塔尔望向他,皱起眉头。
  「——你怎么样都跟缇雅合不来。」
  「那又不是我的错。真要说的话,是你害的吧。」
  「我?」
  「……你是在装蒜吗?还是真的不知道?」
  狄米塔尔面露不耐地按住太阳穴,将视线从呆若木鸡的童年玩伴身上移开。所有的一切都完美无缺的高材生路奇乌斯,有一项几乎可说是唯一的缺点,便是他那迟钝到接近于残酷的个性。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缇雅喜欢路奇乌斯。
  正因为如此,路奇乌斯处处为狄米塔尔着想这件事,令她心生不满。也就是所谓的嫉妒。
  或许也因为这个理由,狄米塔尔在奥尔薇特家接受照料的期间,缇雅经常针对礼仪和生活态度的事情责备他。狄米塔尔本身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散漫,但毕竟缇雅是以路奇乌斯为标准嘛。是拿来比较的人太优秀了。
  「——不过,托你的福,我开始一个人生活之后,大致上的家事都能自己完成。我不在方后,缇雅现在连我的分也一起算在你头上,叨念你了吧?」
  「不至于到叨念啦——」
  「被我说中了吧?」
  狄米塔尔撞了撞露出苦笑的路奇鸟斯的肩膀,开始收拾书本。
  「——先不说笑了,你要十二万分地小心出门喔。」
  「好。」
  当狄米塔尔将拿出的大量书本放回书架后,路奇乌斯的身影已消失无踪,其他的阅览者也恢复平时冷静沉着的态度。
  狄米塔尔离开图书馆后,并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前往国军的练兵所。
  得到皇太子的赞助,练兵所的二隅,正兴建着奇奎,亚比奥尔的新工房。而奇奎找他过来商量关于这次前往罗马里克的事情。
  「——嗨,大叔。」
  「喔,你来啦。」
  奇奎从树荫下眺望新工房进行基础工事的情景,朝前来的狄米塔尔挥了挥烟管。
  「感觉会变很宽敞呢。」
  填平、敲打紧实的地面上,排列着即将成为地基的石头。虽然不知道会盖成几层楼,但就算是平房,也远比以前的工房还大上许多。
  「似乎会建成一间非常大的工房呢。」
  「对吧?第一工厂和第二工厂都没这么太。希望不要因为太大,待起来不舒服就好了。」
  第一工厂主要生产武器和防具,而第二工厂则是生产马具和兵器。把两处都想像成是大规模的冶铁场准没错。工作的技师和铁匠的人数也高达数十人。
  「话说,把只有你和粉红铠甲女在运作的那间工房称为第三工厂这件事,本来就很诡异。」
  「我先声明,那可不是我取的喔。原本我的工房是以开发新合金为目的新建的,但好歹也需要个像样的名目,所以就把它当成第三个工厂了。」
  「你会拥有技师长如此了不起的头衔,也是这个缘故吗……这个称号以后也不会改变吗?」
  「不知道……呢。细节还没决定,但大概不能照这样继续当成国军内部的一个部门吧。」
  以目前的状态来说,对奇奎的研究最有兴趣的是以萨克,接下来是财务大臣卡帕罗斯卿和魔法院的奥尔薇特。而军务大臣加利德卿则是仍对魔动剑这个东西抱持怀疑——应该说,终于开始承认它的有用性。
  所以,今后奇奎的研究,应该会由封印骑士团和财务省主导,并且在军务省以及王立魔法院的援助下进行吧。如此一来,奇奎的工房就难以继续设在国军的下部组织。
  「——地点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向这个练兵所租借土地,不过在组织图上应该会是独立的研究所,要不然就是皇太子直属的研究机构吧?反正,这种有点难懂的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啦。」
  奇奎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吐了一口烟管的烟。对这个怪人来说,重要的是,能让他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这个环境逐渐成形一事,自己属于哪个组织,会成为谁的部下,他应该几乎没有兴趣吧。
  狄米塔尔凝视着忙碌工作的木匠们,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吧。」
  「别这么说嘛,这是殿下所期望的。」
  「殿下吗?」
  「是啊。但丁·瓦利恩堤个人在背地里建造了那么气派的工房,要是自己发起说要建造的工房比那个还寒酸,怎么受得了啊……不过,就算先不谈论面子的问题,考虑到魔动剑的基础技术有可能流到他国,现在也必须立刻采取正式量产化的体制。」
  「这就代表,也必须准备冶铁场罗?」
  「是啊。以前有什么事情,都会把东西拿到库尔图瓦老爹的打铁店请他加工,但以后所有的制造过程都能在这里完成。我也打算请老爹来这里工作。」
  若是基于明确的国策进行研究的话,奇奎就不能像以前进行个人研究时那样行动。奇奎亲手处理的东西,都等同于是国家机密,因此作业的过程全都必须严加管理。不能将机密拿到认识的打铁店,请人稍微改造细节事项。
  「——话说,你出发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后天要出发。」
  「这样啊。虽然当猊下的护卫各方面都很辛苦,但我这边的任务也拜托你罗。」
  「我知道。要是不能得到最重要的素材,就算新建再怎么大的工房,也没有意义嘛。」
  狄米塔尔将手放在脖子根部,转动脖子,发出喀喀声,死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去王宫陪伴王妃的贝琪娜回来了。
  「叔叔大人,我回来了~~♪——啊,什么嘛,原来狄米先生也在啊。」
  「是啊……你听说要去罗马里克的事了吗?」
  「当然~~」
  贝琪娜用柔软的布痛快地擦拭刻划在手部、腹部的蔷薇浮雕,有些骄傲地说道。
  「——本小姐在前阵子瓦蕾莉雅大人的游行中,也负责驾驭马车呢~~瓦蕾莉雅大人马车的马夫座,已经等同是我的特等席了!」
  以巴秋鲁鲁斯的尺寸来说,不破坏马车门就无法坐进车厢,所以如果让她同行,就只能坐在马夫座。最近贝琪娜驾驭马车的机会变多,其实是因为这种单纯的理由,但也没必要点破这冷静分析出的事实,浇熄少女的干劲吧。狄米塔尔随便附和了一下,打断贝琪娜想要逐一报告今天跟王妃聊天内容的意图。
  「——这次要去地方巡幸。因为也包含护卫的意思,带鲁契鲁克去就好。」
  「啊,好的……话说,狄米先生,你是为了说这些话,才特地跑来的吗?」
  「只是单纯闲闲没事做罢了。」
  狄米塔尔忍住大大的呵欠,随便向奇奎和贝琪娜打声招呼后,便离开了。
  ※
  虽然远比不上魔法院的图书馆,但以个人而言,里希堤那赫家的藏书量也是不容小觑。家族自古代代相传的写本占三成,而奥尔薇特历经神巫候选人到就任魔法院要职的过程中,所收藏的书藉则占了七成左右吧。路奇乌斯之所以不用接受初等教育就能读书写字,想必是因为生长在自家拥有大量藏书的环境下所导致的结果吧。
  在夕阳照射的窗边翻阅书本的路奇乌斯,听见书库门开敔的声音,抬起头来。
  「——少爷,天色快暗了。」
  虽然没有实际一个个去点燃屋内所有称得上照明的东西,但这个工作肯定非常麻烦。缇雅看来正在执行这项麻烦的工作,她凝视着路奇乌斯,叹了一口长气。
  「想要看书的话,不要在这里看,请到您自己的书斋或是客厅看吧。会伤眼睛喔。」
  收藏大量书籍的这间书库,当然是严禁火烛,所以并没有准备烛台和煤油灯。现在还有橘色的阳光照射倒还好,但黑夜马上就要降临,到时候势必无法随心所欲、一字一句地阅读文章。
  路奇乌斯阖上书,拍了一下堆积在板书架旁如小山般的书籍。
  「——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把这些书放回原处吗?」
  「好的。」
  缇雅将煤油灯放在桌上后,开始搬书。
  「话说回来……您到底在查什么东西呢?」
  「对了,那说不定是异国的语言呢。」
  「什么?」
  「你有听过叫乌尔海玛特的国家、城镇,或是村庄……总之,就是这样的地名吗?」
  「乌尔海玛特……吗?」
  听见路奇乌斯提出的问题,缇雅停止作业,一脸狐疑地歪了歪头。
  「没听过吗……」
  「非常抱歉。」
  「不会,没关系。因为我也没听过。」
  「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似乎是非常关键的字词。」
  路奇乌斯站在缇雅的旁边,将书本放回书架的空隙,并且扬起嘴角。
  仔细想想,在魔法院的围书馆里都查不到了,就算读递这间书库里所有的书,也不可能查得出来。去鲁奥玛大学的图书馆调查,要不然就是询问博学多闻的人,还比较有希望。
  缇雅或许也这么想吧,她说:
  「——要不要去问奥尔薇特大人呢?」
  「说得也是。」
  多亏缇雅的帮忙,路奇乌斯一下子就把书整理完,他走出宽敞的书库后,不是迈开脚步前往客厅,而是跟在缇雅的后头。
  「有什么事吗,少爷?」
  「没什么,只是想说你帮我整理书,这次换我帮你做事。」
  「这项工作,没有困难到需要劳烦少爷您帮忙。」
  从煤油灯里将火苗一个个移到等间距排列于长廊上的烛台。虽然不是粗重的工作,但数量非常多,是一项既琐碎又需要耐心的工作。这项工作,确实不需要身为男性的路奇乌斯帮忙。
  只是自然而然地跟在缇雅后面的路奇乌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你后天就不在家了呢。」
  「是的。非常抱歉。」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吧。听到你要跟瓦蕾莉雅小姐同行,我反而很放心呢。」
  「希望我能派上用场——」
  「应该能吧。就是因为认为你能派上用场,小狄才提出希望能借用你的力量啊。」
  如果是缇雅,不仅能期待她身为女仆,万事处理得尽善尽美的工作能力,加上又听得懂南方人的语言,万一遇到紧急状态,也能成为战力。身分来历值得信任一事,肯定也是考量的关键点之一。
  「能平安无事回来是最好不过了,但万一出事的话,就听从小狄的指示度过难关吧……话虽如此,你既不是骑士团的团员,也不是军人,没必要拚上性命,知道吗?」
  「我明白。要是不能平安回来,就没办法继续照顾少爷了。」
  平常不太表露感情的缇雅,难得露出微笑。路奇乌斯看见这个情况,内心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


  第二章  罗马里克边境伯爵

  导致一百五十年前旧罗马里克王国灭亡的关键内乱,在后世的历史上称为「七王之乱」。
  事情的开端,源自于举兵叛变。当时施行残酷暴政的王家,但王家被灭之后,战乱便以争夺国王继承人的样貌呈现。
  割据各地的七方势力,各自拥戴继承王家血缘的人物为领袖,开始激烈地争战。
  最后,接受亚默德后援的庶系白兰高·阿利雅·杰科,打败其他六位王族,平定内乱后,重新将罗马里克王位以禅让的形式,让给了亚默德国王,罗马里克因此并入亚默德的国土。
  这便是「七王之乱」的由来。


  铺设鲁奥玛通往罗马里克的街道,几乎呈现如今的风貌,是在罗马里克并入亚默德之后,近一世纪左右的事。在那之前,罗马里克还是独立国时,亚默德与罗马里克之间的交流并不密切。
  说得单纯一点,要往来两国之间,有一定的困难。
  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一行人,如今于铺设完整的宽广街道上,朝东方前进。队伍总共有五十名左右,除了约十名的侍女之外,其余全是护卫的士兵。
  装设遮阳车篷、能搭载四人的马车上,只乘坐着瓦蕾莉雅一个人,马夫座上则坐着贝琪娜。在夏天的炎热与日俱增的这个时期,若是坐在密闭的马车里,可能会闷热到昏倒。
  狄米塔尔和缇雅两人,分别骑着马固守在马车的两侧。狄米塔尔的扮装一如往常,缇雅则并非穿着在宅邸服务时的女仆装,而是与狄米塔尔类似的男装。在一行人当中,她的立场终究只是瓦蕾莉雅的侍女,不过一旦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她也能成为保护瓦蕾莉雅的护卫官。因为这层含义,才穿着男装。
  「——话说回来,缇雅小姐也好适合这种英勇的装扮呢,真令人羡慕~~」
  马夫座上的贝琪娜,对骑马走在身旁的缇雅说道。
  「这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而是职务所需。」
  缇雅谨慎地警戒周遭,淡漠地回答。从刚才起,瓦蕾莉雅和贝琪娜就三番两次地找她攀谈,但她回答的话,都让人接不下去。瓦蕾莉雅在瑟利巴执行极机密任务时,就已经见过缇雅,但她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难相处的人,
  「喂,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压低声音,轻轻对狄米塔尔招了招手。
  「……干嘛?」
  「我……我说啊,我们有得罪她吗?」
  瓦蕾莉雅将身体探出马车,斜眼瞧了瞧另一边的缇雅,并且询问狄米塔尔。
  「在瑟利巴的时候没什么机会跟她说话,所以不太清楚她的为人,不过缇雅的个性本来就这样吗?算是态度冷漠吧,完全不平易近人……我们该不会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吧?」
  「喔喔……那家伙平常就是这种态度了。」
  「是……是这样吗?」
  「对我们冷淡是正常的吧。」
  狄米塔尔直言不讳,干脆地说出口。
  「——如果对象是路奇乌斯或本院长的话,她会面带笑容,也会好好交谈。」
  「咦?那是表示——?」
  「她不喜欢我,但我想她应该也不太喜欢你吧。」
  「喂……讨厌你就算了,也讨厌我吗?我果然做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不,很难得的,你完全没做出什么蠢事。」
  「那她为什么讨厌我啊?」
  「就像你憎恨我一样的感情……自己去推测吧。」
  「什么?」
  瓦蕾莉雅呆愣了一阵子后,突然像是一切恍然大悟般,不由自主地凝视着缇雅的侧脸。
  缇雅大概——跟瓦蕾莉雅一样——在嫉妒路奇乌斯和狄米塔尔之间的好交情吧。说到这里,路奇乌斯之前赶来瑟利巴的时候,说来说去,还是听取了狄米塔尔的意见,当时缇雅表情有些苦涩地看着这一幕。
  而瓦蕾莉雅毫不隐瞒自己对路奇乌斯的好感,缇雅会对她冷眼相待,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瓦蕾莉雅蹙着眉头,对狄米塔尔说道:
  「怎……怎么办?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
  「竟然这么回答……」
  「不要问我这种事。如果看缇雅不顺眼,就利用地位比她高这一点,稍微刁难她一下不就得了。」
  「竟然要我刁难她……我才做不到呢。」
  「那就正常对她就好啦。」
  狄米塔尔用比缇雅还要冷漠的态度直话直说,然后扬起嘴角:
  「……不过,就客观性来判断的话,缇雅比你有机会多了呢。」
  「咦?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机会?」
  「缇雅虽然是女僎,但毕竟跟路奇乌斯同住一个屋檐下。而且,男性贵族对自家女仆出手是常有的事——路奇乌斯也是男人啊。」
  「怎……怎么会——!」
  「我不会说路奇乌斯对身为神巫的你出手的可能性是零,但无限接近于零。因为他知道如果对你出手,不只他自己,连里希堤那赫家本身都会毁灭……相较之下,路奇乌斯对缇雅出手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路……路奇乌斯大人才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呢!」
  「那么,两边的可能性都是零罗。你们两个被甩的人,似乎能成为好朋友。太好了呢。」
  「唔……!」
  瓦蕾莉雅愤怒地紧咬嘴唇,但是却没有让怒气爆发。要是在周围有许多随从的情况下做出糊涂事,瓦蕾莉雅身为神巫的权威便会扫地。
  她一动也不动地低着头,拚命地镇定心情,静静地深呼吸后,转移视线,观看四周的景色。
  悠闲的旅程也接近尾声,今晚即将抵达罗马里克。这一带已经是旧罗马里克王国的领地,兴鲁奥玛周边的平原地带不同,绿意明显十分稀少。突出地面的岩石土地连绵不绝,吹来的风干燥又充满灰尘。离开之前的宿驿时,选有许多民众送行,但这两三个小时左右,别说除了丛队伍以外的人了,连只野狗都没见着。
  据说罗马里克与自古以来农业和畜牧业发达的亚默德不同,他们的土壤贫瘠,不靠农业而是靠矿业和商业发展起来的。或许也因为这样的背景,现在的罗马里克州几乎不存在小规模的农村,大部分的人口都集中在有矿山和市集的城镇。怪不得沿途几乎不见人的踪影。
  「——话说啊……」
  瓦蕾莉雅突然对有件事很好奇,便开口询问狄米塔尔。
  「实际上罗马里克的人民,是怎么看我的啊?」
  「你现在才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因为,结果亚默德还是并吞了罗马里克对吧。那么原本罗马里克的国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罩旭个嘛,虽说亚默德和罗马里克原本就是盟友,但两国之间的感情也不一定友好。」
  以亚默德为盟主国的神圣同盟,终究是为了对抗「魔」而诞生的。现在单纯是军事同盟,尤其是为了对抗蛮敦徒势力的同盟,这层意义较为浓厚。
  「当然,既然是同盟,一定比其他普通国家的关系来得密切,但就算如此,彼此也不可能完全不计较利益得失、不表达不满而来往下去。更何况,亚默德还是最擅长以军事力为背景、横行霸道的国家。而事实上,亚默德和罗马里克曾经差点陷入全面战争的局面。」
  「交……交情这么差吗?我读的历史书上,并没有记载两国曾经发生过战争啊……」
  「因为那是在亚默德写下的历史书吧。」
  「咦?」
  「……亚默德和旧罗马里克王国为了国界问题发生激烈冲突,是在并吞罗马里克还要早一百多年以前的事了。亚默德军从当时就被喻为大陆最强的军队,只要罗马里克军试图攻打一次,应该会轻易地被亚默德军击败。不过,亚默德并不打算消灭罗马里克,目的大概是为了得到他们的矿山资源吧。创造出压倒性的优势战况,再以亚默德这方让步的形式谈和,强夺矿山的采掘权作为赔偿金——是亚默德擅长的做法。」
  狄米塔尔擦拭后颈项的汗水,叹了一口气。
  「不过,实际上却没有如愿。」
  「为什么?」
  「因为这个。」
  不知不觉间,道路的两旁,矗立着嶙嶙峋峋的岩壁。
  「——虽然不怎么高,但这座岩山的斜坡纵横二十里格之遥。不论是从北侧还是南侧,要绕行这座山前往罗马里克,大概需要将近三倍的行军距离。似乎也几乎没有完善的道路——简单来说,前往罗马里克最短的路径,就是贯穿山中延伸而去的这座峡谷。」
  由于两侧的岩壁过于高耸,阳光不怎么能照射进这座山里的道路。在凉爽的阴影下,瓦蕾莉雅感觉自己流下汗水,抬头仰望魄力慑人的岩壁。
  「就地形来看,这条道路最容易设下陷阱。只要在峡谷上方埋伏一定数量的士兵,当亚默德军想要通过的时候,就推下大岩石或圆木,光是这样就能给予迎头痛击。」
  「不过啊,那种事情,只要是亚默德的军人,都会警戒吧?」
  「是啊。想必亚默德的先遗队,应该有派遣侦察兵到这里,确认没有陷阱和伏兵后,打算一口气通过这里吧。毕竟利用骑兵展开快攻,是亚默德军擅长的手段。不过,即便如此警戒,亚默德军似乎还是在这座峡谷受到出其不意的攻击,损伤大到不得不撤退的样子。」
  「为什么啊?」
  「不知道。因为此时的战争并没有留下详细的纪录……不过,大概想像得到。应该说,如果要我不设陷阱、不派伏兵,在这里阻止亚默德军前进的话,我也只能想出那个手段。」
  「咦?是怎样的作战方式?」
  「狠狠地使唤你罗。」
  「啊……」
  瓦蕾莉雅一时之间还意会不过来,但她仰望着岩壁,似乎有点理解了。
  就算无法在不被侦察兵发现的情况下,于这座峭壁上配置陷阱或伏兵,但至少能藏匿一名少女吧。而且,如果那名少女是神巫——攻击力匹敌数百人士兵的魔法士——就可能给予通过这里的亚默德军迎面痛击。
  当然,并非所有的神巫都会施展大规模的攻击魔法,再说,能将神巫当成战力派往最前线这件事情本身,除了海德洛塔之外,其他国家根本办不到。想必当时的罗马里克,应是利用类似这样的非常手段,来击退亚默德的吧。
  「……不管怎样,在这座峡谷受到严重损伤的亚默德,加上比盖罗可疑的举动,便放弃继续进军,以支援矿山开发的名目,支付罗马里克赔偿金,达成协议。先不管表面上如何,实际上亚默德是战败了。」
  「所以历史书上才没有记载任何详细情形啊……」
  人称大陆第一强国的亚默德,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连瓦蕾莉雅都是第一次听到。不只瓦蕾莉雅,大多数的国民应该也无法得知这项事实吧。
  思考着这件事的时候,狄米塔尔突然挥动单手,停下队伍。
  「怎么了?」
  「不要让马区躁动,粉红铠甲女。」
  狄米塔尔没有回答瓦蕾莉雅的疑问,如此命令贝琪娜后,回头望向身后,告诉一行人:
  「——照事先讨论过的,让非战斗人员集中到中央。」
  在狄米塔尔的一声令下,队伍的护卫兵便一齐开始动作。骑马的士兵们拿起原先垂挂在马鞍上的盾牌,包围在侍女们乘坐的马车和运货马车四周,像是要保护他们一样。
  「瓦蕾莉雅大人,你看那里!」
  贝琪娜越过士兵们的头顶,所指示的前方,能看见无数的人马。虽然按照预定,罗马里克会在半路派人来迎接,但时间还太早。抵达罗马里克会是在令天的日落时分,听说和州长派来的使者会合,是在接近日落之前。
  「瓦蕾莉雅大人,请您后退坐好。」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将身体探出马车,倚靠贝琪娜的头部,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缇雅冷冷地对她如此说道。
  「——他们是盗贼。」
  「盗贼!」
  「对。」
  瓦蕾莉雅借用缇雅递给她的望远镜确认后,发现阻挡他们一行人去路的,确实每个人都是骑着马匹、外型粗旷的男人。武器和防具也各不统一,不像是哪里的军队。
  「数量好像挺多的耶……」
  「但应该不到一百人吧。」
  狄米塔尔轻抚后颈项,解开腰际剑鞘的金属扣。
  「……狄米塔尔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缇雅朝绑在腰后的双剑剑柄伸出右手,询问狄米塔尔。
  「我好奇的是,对方是在知道我们来历的情况下,才挡在那里的吗?」
  「难道那些盗贼知道瓦蕾莉雅大人在这里,就会乖乖地让开路吗?我认为不可能。」
  如此反问的缇雅的话语,听起来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或许是认为山贼这种血腥的「职业」,不可能和神教徒的虔诚之心并存吧。
  「不,我说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反正在他们像这样挡住猊下队伍去路的当下,就应该给予严厉的惩罚。」
  狄米塔尔轻轻踢了踢马腹,慢慢地向前进。
  「喂!狄米……里希堤那赫卿!你打算怎么做?」
  「请猊下待在马车中等候。我马上就解决。缇雅,麻烦你守护猊下的马车。」
  「是。」
  来到队伍最前方的狄米塔尔,和数骑的士兵们一口气加速奔驰。几乎同一时间,前方的盗贼也发射出无数支箭矢,描绘出山形轨迹,飞射而来。
  「保护猊下!」
  「昵喔喔喔喔喔!」
  包围马车的士兵们,高举巨大的盾牌,做出备战姿势。即使遭受意想不到的袭击,也没有任何人慌乱或是企图逃跑。跟传言中的公子哥儿骑士团的废物团员不同,狄米塔尔挑选的士兵,地位虽低,但果然都非常习惯实战的样子。
  「喀喀喀喀喀喀!」响起刺耳的声音,大盾的表面弹开无数的箭矢。虽然有几支箭射往马车的方向,但这辆马车的车篷是在布和布中间加入链甲的特制品。先不论火之箭矢,从远距离射来的普通箭矢,是无法贯穿的。
  「…………」
  瓦蕾莉雅稳坐在马车的座位上,一直用望远镜观察前方的战斗。面对离开队伍,一口气奔驰而去的狄米塔尔等人,发射箭矢先发制人的盗贼们,也扔下弓,拔出剑,冲了过来。照目前的过程看来,似乎没有会使用魔法的盗贼。
  随后,盗贼群中扬起惨叫声,便看见几组人马被震飞得老远。大概是狄米塔尔干的好事吧。那个冷漠无情的人,不可能会对山贼手下留情,结果如此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大量的鲜血四溅,或许是考虑到神巫通过的道路,不能被血污染吧。
  虽然也有几名盗贼突破前方激烈的战场冲向这里,但终究无法跨越护卫的士兵们所筑起的防护墙。
  「——真奇怪。」
  缇雅没有拔剑,而是以擅长的弓箭对付接近的盗贼,她突然扬起疑惑的声音。
  「什么事情奇怪?」
  「盗贼们的反应很奇怪。展开袭击是无所谓,但好像在为什么事情感到不知所措……我有这种感觉。」
  「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事实为何。」
  缇雅如此说道,一边连续发射几支箭,每一支都命中盗贼。
  瓦蕾莉雅在瑟利巴时也曾经想过,平常在里希堤那赫家当女仆的缇雅,究竟是在何时何地磨练出这身战士的本领。
  ※
  法提用手指逗弄他长长的睫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别说要见识她的实力了,竟然连接近关键的神巫都做不到……」
  「保护他们一行人的好歹是亚默德的正规军嘛。若是突袭倒还难说,正面交战的话,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意料之内的事吧。」
  「哦?」
  从崖边俯看眼下单方面战斗的泫提,听见那句话,瞪大双眼回望姊姊。
  「——我说啊~~虽然这么说是挺小心眼儿的,但唆使他们可是花了我大把银两耶!这下子全都白费了,对吧。」
  「也并非全都白费了。至少得到一点点情报。」
  加拉琳娜推了推眼镜,淡漠地分析道:
  「——首先,罗马里克的人民敬畏神巫的心超乎我的想像。平常冷酷无情、满不在乎上演抢劫戏码的那些家伙,在发现对方是神巫一行人之后,马上心生畏缩,不敢大胆行动。先不论根本的因素在于信仰心,还是恐惧神巫的战斗力,总之可以知道的是,要让罗马里克的人民除掉神巫,没那么简单。」
  「就只有这样?」
  「还有另一件事,那个专属纹章官是个麻烦人物。虽然神巫本人的力量还是未知数,但他搞不好会比神巫更难对付。不要与他作对才是明智之举吧。」
  「也对,他应该有手下留情,实力不容小觑。」
  法提嗯嗯的点头同意,眯起眼睛露出满意的微笑,晃了晃烟管。
  「……话说回来,他长得还真可爱呢~~人家很中意他。」
  「你中意那是你的事,但可没办法带回国喔。」
  「等一下!为什么啦?为什么没办法?」
  「那个纹章官的名字叫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里希堤那赫家的人。」
  「里希堤那赫?『阳光之魔女』的?」
  「亚默德第一级达官显要的亲戚,不可能那么容易倒戈。如果要除掉他,应该只能取他的性命了。」
  「怎么这样……未免太浪费了吧!」
  「……就叫你不要像这样扭来扭去了吧。你做这个动作,真是恶心死了。」
  在高头大马、身穿女装的男人扭动身躯的期间,峡谷中的战斗似乎早已分出胜负。盗贼们领悟到自己的败北,拖着受伤的同伴逃跑;另一边的神巫一行人则故意不乘胜追击,整顿好队伍,若无其事似地前进。
  法提玩弄他颜色鲜艳的头发,说道:
  「——然后,我们该怎么办呢,姊姊?」
  「小弟我要回城镇去。」
  「你这话啊~~好像在说自已是要回城镇,但我还有其他任务要做的样子耶~~」
  「刚才逃走的那些家伙,必须灭他们的口才行。就算不愿意,神巫一行人在旅途中遭到盗贼袭击的事迟早都会败露。当然,应该会派出捕役吧。要是那些家伙轻易地被抓到,供出是受到大块头人妖委托才袭击一行人的证词,将来事情就麻烦了。」
  「……我要再三强调,可以不要用大块头来形容我吗?我只是稍微高大了一点。」
  「不是稍微,是非常。」
  「是稍微!」
  「……少罗嗦了,快点去收拾善后吧。你真的废话一大堆,效率很差耶。」
  「咕嘿……那我借几个人走罗。」
  法提轻轻舔了舔嘴唇,一语不发地从站在背后的男人当中挑选出几个人后,以宛如豹之类的飞快速度,若无其事地踏着难以行走的地面离去。
  ※
  罗马里克迎接的人,出现在瓦蕾莉雅一行人面前,是在受到盗贼袭击约六小时之后的事了。
  一行人早已穿越峡谷,行进于开阔的土地上。太阳接近西山棱线的时分,确实是按照预定时间会合没错,但考虑到已事先派遣使者通知对方关于刚才被袭击一事,对方处理的速度或许可说是太慢了。正常来说,就算是提旱预定的时间,也要赶往瓦蕾莉雅的身边才对吧。
  不过,当狄米塔尔看见有名装扮严重搞错场合的男子,位于前来迎接的驻防军队最前方时,他大概就完全理解了。
  「不要主动说话喔。」
  狄米塔尔悄悄对瓦蕾莉雅低哺道。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男人。」
  「哪一个?有两个人耶。」
  「穿军服的那个应该是罗马里克驻防军队的司令官吧。我记得好像是叫犹米尔·潘采夫的样子。反正,他不重要。不是穿军服的那个男人,大概是边境伯爵吧。」
  「州长吗?」
  「对……应该听到你遭袭击,才急急忙忙跑来讨你欢心吧。」
  「所以才耽误到迎接的时间吗?」
  「大概就是这样吧……他虽然是罗马里克的州长,但你的地位比他高。先让他开口问候你吧。」
  「嗯,我知道了。」
  虽然狄米塔尔本身认为这种行为十分无聊,但神巫需要威严。尤其是在像罗马里克这种土地上,得清清楚楚地表示,神巫的地位比掌管世俗政治的州长还要高。
  「久久……久候大驾!」
  像是从马背跌落般下马的男人,跑到瓦蕾莉雅乘坐的马车旁后,立刻当场跪下,恭敬地低下头。
  「——在下是罗马里克世袭州长,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听闻柯斯塔库塔猊下一行人遭受蛮横的盗贼袭击,为了亲眼确认猊下平安无事,便率领军队急忙赶来。」
  「那……那真是辛苦你了。」
  瓦蕾莉雅有些紧张,笨拙地行过一礼。虽然声音有些破音,稍嫌美中不足,但从旁人的眼里看来,她的举止应该显得落落大方吧。
  「接下来我们罗焉里克的驻防军队也会担任护卫,所以请您放心,万事交由我们负责。」
  「感谢你的关心。」
  「不敢当……好了,潘采夫大人,拜托您了。」
  「是!」
  接受杰科的命令,下巴留着充满男子气概胡子的男人,对驻防军队发号施令。从罗马里克过来的土兵们改变方向,逐渐排列成保护包含护卫兵在内的一行人的队形。凭这些人数,势必不会再受到盗贼的袭击了吧。
  「——狄米塔尔大人。」
  一行人再次开始移动后,原本在离瓦蕾莉雅马车稍远处待命的缇雅,立刻追上狄米塔尔。
  「刚才的袭击,您怎么想?」
  「想得单纯一点的话,这个地方的治安就是这么差……不过,刚才那群人有些不对劲。」
  狄米塔尔斜眼看向杰科。
  隔着马车,狄米塔尔两人的另一边,杰科正面带微笑擦拭着汗水跟瓦蕾莉雅闲聊。虽然瓦蕾莉雅旱就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但这也是神巫的职责之一吧。
  「……就他的行为举止看来,实在不像是继承罗马里克王家血统的男人呢。」
  「我涉世未深,不太清楚,罗马里克的州长是那么特殊的身分吗?」
  「因为亚默德认可的世袭要职,除了国王兼任的大神祈官之外,就只有罗马里克的州长了。要说特殊,是挺特殊的吧。」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特例?」
  「你知道罗马里克并入亚默德国土的来龙去脉吗?」
  「知道个大概。」
  一百五十年前,民众针对罗马里克王家的暴政而叛变,国家因此勋荡不安,王家被推翻后,复数的势力林立,争夺无人即位的宝座,面临分裂的危机。亚默德看准了这个好机会,便拥载罗马里克王家的庶系白兰高·阿利雅·杰科为领袖,以支援罗马里克再次统一的名目,派遣大军。
  「历史上似乎称之为『七王之乱』,但其实是亚默德支援白兰高,一一打倒其他的王族,镇压首都罗马里克。之后过了不久,亚默德便成功地再次统一国内,以接受新国王白兰高禅让的形式,合并罗马里克,但全体国民难以接受。」
  表面上说是禅让、合并,但实际的状态则近似于把庶系王族当傀儡来利用,篡夺国家。即使如此,合并后之所以没有发生叛乱的原因之一,想必是罗马里克神巫的影响吧。
  狄米塔尔凝视着悄悄接近的薄暮,眯起眼睛。
  「——得到白兰高这个傀儡的亚默德,虽有平定罗马里克全国的军事力,但就虏获人心这层意义而言,还是太薄弱。因此,亚默德便利用当时罗马里克的神巫伊莲娜,取得人民对白兰高和亚默德的支持。」
  「只要有受到广大国民爱戴的神巫支持,人民也会降低对亚默德的反感……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样……伊莲娜应该有察觉到白兰高是亚默德的傀儡,也理解这样下去罗马里克可能会遭到合并。不过,要迅速平定国内、恢复人民安宁的生活,就只能借用亚默德压倒性的军事力,一口气制伏割据各地的旧王族。」
  结果,与其让腐败的王家苟延残喘,延长人民的痛苦,伊莲娜宁愿选择即使祖国成为亚默德的一部分,也要换取人民和平的生活。
  「——新国王白兰高,和比白兰高更受国民景仰的艾莲娜,两人一起表示对亚默德的恭顺,才终于成功将罗马里克并入国土。」
  「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吗?」
  「对合并感到不满的民众应该非常多,但至少似乎没有以见血的形式爆发不满。而且,亚默德也没有就这样放任不管,为了抚慰罗马里克的居民,采取了各式各样的方法。其中一项就是『边境伯爵』。」
  禅让罗马里克王位的白兰高,迎娶了亚默德国王其中一名女儿,成为亚默德王家的姻亲,就这样以州长的身分统治罗焉里克州。自此以来,代代统治罗马里克的白兰高的子孙们,由于管辖地区广大,因此人们就俗称他们为「边境伯爵」。
  「亚默德能允许这种统治形式的,就只有罗马里克。因为了解到亚默德政府对罗马里克的甩心良苦,这里人民的自尊心也略微得到满足,对些许的不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且,比起旧罗马里克王家末期的统治,现在要好得太多了,这点也是不争的事实。」
  狄米塔尔拍了一下后颈项,转移视线。
  逐渐逼近的暮色彼方,隐约看得见无数的火光。星星点点罗列于漆黑城墙剪影上的,应该是用来夜巡而燃烧的篝火吧。为数众多的红色光点,正强力诉说着罗马里克这座城镇的巨大。
  「喔喔,看见城镇了喔!」
  杰科指着罗马里克的远景,语带兴奋地说道。
  侧耳倾听,能听见层层叠叠的金属声。那肯定是形形色色的铁匠,在炉前挥舞铁鎚的声音吧。听说矿物资源丰富的罗马里克,铁匠的人数比鲁奥玛还要多。
  「罗马里克的老百姓人口有九万以上,平时驻防的军队则是一万——十万人以上定居的大都市,就算放眼亚默德的国土,也找不到多少。照人口排名,罗马里克应该是位于鲁奥玛、斯罗格、路班之下吧。再加上这座城镇也是少数拥有铁矿石矿床的要地,能威吓东方政情不稳的贾玛尼和精明狡诈的比托。」
  「统治这罗马里克的人,就是那副德性吗——」
  缇雅有些震惊地呢喃道,
  「不过,看起来处世八面玲珑,家世也很良好的样子。」
  或许因为这座城镇不是建造在最前线的缘故,虽然城墙高耸坚固,罗马里克的周围却没有濠沟。朝西方敞开的巨大城门前,高举仪仗的士兵们沿着宽广的街道夹道列队。
  罗马里克的市民们狂热地迎接行经列队的街道,穿过城门的一行人。为了瞻仰睽违九年光临的新任神巫一眼,无数的民众一窝蜂地挤在大道上。沿途的民房二楼也看得见凑热闹的民众,将应该是白天准备好的美丽花瓣撒在一行人的头上。
  「……果然已经习惯了啊。」
  瓦蕾莉雅回应呼唤自己名字的民众的声音,笑容可掬地不断挥着手。看来她充分利用了在鲁奥玛举办昭告仪式时的经验。
  一行人一面接受罗马里克市民的热烈欢迎,不久后便抵达几乎位于大街中心的市政厅大楼。据说旧罗马里克王国的王宫过去曾存在于此,但在一百五十年前发生内乱时被破坏,之后罗马里克遭到合并后,终究还是没有重建,而是改为建造这栋市政厅大楼。
  「欢迎您大驾光临,柯斯塔库塔猊下。」
  走出市政厅大楼,前来迎接二行人的,是看起来比瓦蕾莉雅年轻的美丽少女,以及站在她身边,态度恭敬的青年。
  「这两位是我的独生女伊莲娜,和寄住在我家帮忙的书生,那奇欧·普约尔。」
  杰科立刻介绍两位。伊莲娜穿菩符合「边境伯爵」独女生身分的奢华洋装,睁着闪闪发亮的眼瞳,凝视着瓦蕾莉雅,恭敬地行过一礼;但她的眼神之中似乎带着猖狂,狄米塔尔觉得有些诡异。
  「伊莲娜小姐的名字,莫非是罗马里克神巫的——」
  或许是有确实预习过的关系吧,在狄米塔尔用手肘撞她之前,瓦蕾莉雅就先提起这个话题。
  「是的,没错。虽然不胜惶恐,但在下想沾沾曾经拯救过这个国家的神巫大人的光,所以帮她取了这个名字。虽然完全辜负这个名字,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啊……」
  「父亲大人,这种事情待会儿再说,先请猊下和同行的各位进去吧。」
  「喔喔,对喔。来来,猊下,这边请。」
  由杰科等人领路,瓦蕾莉雅和她的侍从们进入市政厅大楼。
  不愧是管理十万人等级的大都市,虽然不比过去的王宫,但罗马里克的市政厅大楼十分宽敞。走廊上一大排装饰过多的盔甲,似乎明白地显示出以盛产铁矿石,同时又拥有高度铸铁技术为傲的,罗马里克这座城镇的富强。
  「…………」
  走在州长父女后头的瓦蕾莉雅,转过头瞥了一眼狄米塔尔。
  狄米塔尔若无其事地加快脚步,紧贴在瓦蕾莉雅的斜后方,小声地询问:
  「……有事吗?」
  「为什么不机灵一点帮我啊!」
  瓦蕾莉雅压低声音,抬头瞪着狄米塔尔臭骂他。
  「你在说什么?」
  「我可是被迫听那个讨厌的州长没完没了地夸耀他的国家耶!你就不能机灵点插个话吗?」
  「州长说的话很无聊吗?」
  「与其说是无聊……该怎么说呢,就是——我说不清楚啦。」
  狄米塔尔俯视说话含糊其辞的瓦蕾莉雅,将视线移到杰科的背影。
  「……不过,看他一划战战兢兢的样子,倒是挺会说话的嘛。也有身为商人的才智呢。」
  「就是说啊,一一附和他也很累耶。」
  瓦蕾莉雅叹了一口气,并且垂下肩膀,再次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这里的市政厅大楼还真宽敞呢。」
  「虽说是市政厅,但毕竟不是只管辖这座城镇嘛。这里要管理全罗马里克州,同时也可说是州政厅大楼吧。而且还兼当国军司令部和州长的邸宅,才会那么大吧。顺带一提,我们所逗留的别馆迎宾馆,是将罗马里克神巫曾经住过的宫殿迁移过来,重新改装而成的。」
  「咦?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是第一次来啊,但已经掌握大致上的构造。我在出发前也确认过这里的平面图,熟记在脑海里了。」
  「你还是一样准备周到呢。」
  「那就是我的工作。而你的工作,则是对这个土地的人们陪笑脸。当然,里面也包含了州长。别刚到达这里不久就抱怨肩膀僵硬,太疲累什么的。」
  狄米塔尔毫不留情地叮咛瓦蕾莉雅,攘着对跟在后头的贝琪娜和缇雅低喃道:
  「——我想敢直接对我家猊下出手的不肖之徒没几个,但这座城镇离比盖罗很近,为了做生意出入城镇的蛮教徒也不少。别松懈了喔。」
  「是的~~」
  「是。」
  狄米塔尔将视线转回正面,与伊莲娜四目相交。
  「————」
  她充满挑衅的强烈眼神虽然马上转回前方,但光凭刚才那一瞬间,就能自然得知那名少女不只是单纯的大家闺秀。至少,不像是以读书和刺绣为兴趣的深闰大小姐。
  「缺乏魄力,总是战战兢兢的父亲,和态度狂妄又强势的独生女啊——」
  看来在返回鲁奥玛后,必须记载在报告书上的事情还真不少,狄米塔尔暗自在内心叹息。
  ※
  以萨克赐予奇奎·亚比奥尔新的工房和莫大的预算,让他正式着手魔动剑的量产化,并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改造王宫内的「骑士之间」。
  骑土之间原本是为了举行封印骑士团的任命仪式而整顿的宽敞房间,几乎不曾作为其他目的使用。虽然以萨克常常在这里接见私人的谒见,或是将自己培育的蔷薇插进壶里,摆放欣赏,但也不过是一年几次的频率而已。
  那间难以称得上被善加利用的宽敞房间里,从今天起有许多工匠进入。依照以萨克的指示,拆除奢华的内部装潢,取而代之的,搬进了好几张刻上精致雕刻的长木板。
  「——殿下。您也差不多该告诉在下了吧?」
  「嗯?」
  以萨克命人在宽广的走廊上准备一张圆桌,在那里喝着红茶,观看工匠们进进出出;听见同席的路奇乌斯的提问,他歪了歪头说道:
  「要告诉你什么?」
  「施工的理由。看搬运进来的木材,您似乎是打算让他们设置什么大型家具——」
  「我想订作书架。」
  「书架……吗?」
  「我要把这个大房间改造成我的图书室。」
  「殿下确实喜爱阅读,但是——」
  以封印骑士团团长的身分行动时,以萨克也经常会携带几本书,在当地阅读。就算大多数是关于栽培蔷薇的园艺书,但也没办法挑剔他喜爱阅读的风评吧。
  「那些是读好玩的书啦。我并不打算将摆在我房间的书移到这里。要是这么做的话,就不需要这么大的图书室了。」
  「那您是要摆放何种书……?」
  「目前我打算主要蒐集纹章魔法相关的书藉。」
  以萨克将蜂蜜渍杏仁和腰果送往口中,有些自豪地笑了笑。
  「——当然,像这样与魔法相关的知识聚集所,我国早已有王立魔法院存在。那里的图书馆是大陆屈指可数的规模,藏书量也很庞大。不过,我认为既然以后要进行魔动剑的量产化,我们也必须事先准备知识的聚集所。毕竟主导的人是我。」
  「原来如此啊……」
  老实说,以萨克完全不和自己商量,就思考这种事,然后付诸实行,路奇乌斯感到相当意外。说得难听一点,要是以前的以萨克,就算想到这种事情,应该也会将所有执行的动作全盘丢给路奇乌斯。
  「——再说,亚默德军里有那么多的魔法士,却没有能够让他们随时自由使用的图书馆,也太奇怪了吧。拿军务大臣来说好了,每次有什么事情都得依靠魔法院,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殿下您——如果是在下误会的话,非常抱歉——想降低魔法院对国军的影响力吗?」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母亲并没有不满。但我确实认为魔法院的力量过于强大。」
  以萨克用银色汤匙搅拌茶杯里的红茶,继续说道:
  「由魔法院来管理教育、培育神巫候选人的制度,这样很好。神巫的培育需要从年幼时期开始实施一贯教育,我没打算让我这里来负责。我对由魔法院来管理民间的魔法士没有意见。应该说,我可不想连那一块都要由我们负责。」
  「那么……?」
  「但你不觉得,对拥有不容忽视的强大魔法战力的我国而言,连隶属于国军和骑士团的魔法士都归魔法院管,这样不太好吗?至少,我认为近期之内需要改变如今不得到魔法院的认可就无法成为魔法士的制度。」
  在亚默德,为了管理国内的魔法士,只有接受魔法院的审查,得到资格认可的人,才能获得在肌肤上绘制魔纹的许可。除此之外,绘制魔纹的纹章官本身,无一倒外,全隶属于魔法院。

  摸句话说,在亚默德,没有魔法院的允许就无法成为魔法士,关于修复和调整魔纹之事,也不得不借用隶属于魔法院的纹章官之手。无论是军人还是平民老百姓,只要是魔法士,就无法脱一离魔法院的管辖。
  「我认为,至少在国军效力的魔法土,终究选是理当由国军来培养。我想改成由国军栽培、由国军提挈——这种理所当然的制度。」
  身为皇太子的以萨克如果想这么做?可说是势在必行。毕竟以萨克将来会成为国王杰弗伦十一世,执掌政治,同时也将成为大神祈官,站在宗教界的顶点。
  「在这里建造我的图书室,算是为此踏出的第一步吧。」
  以萨克如此说道后,将手伸向侍童再次斟满的红茶。
  「——对了、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是什么事?」
  「你可以去一趟比拉诺瓦吗?」
  「比拉诺瓦?该不会是瓦利恩堤家的——」
  「你的洞察力果然很敏锐,路奇乌斯。因为宅邸收拾得差不多了,希望你去回收没有烧毁、遗留下来的藏书。」
  由于前阵子在比拉诺瓦发生的事件,瓦利恩堤家的当家但丁遭到幽禁,他的宅邸和别馆,以及其他诸多资产,全都归亚默德管理。以萨克打算从中回收魔法相关的珍贵书籍,收藏到自己的图书室。
  「我想偷偷进行魔动剑研究的但丁·瓦利恩堤的藏书里,应该有许多那一类的书。不过,很下巧的,我没有魔法的才能。」
  「属下明白了。我可以带几个『青之右手』的人过去帮忙吗?」
  「那自然是没问题,顺便问一下,你打算带谁去?」
  「第一人选是沙佛尔卡达卿。」
  「哦?」
  「就我的观察,沙佛尔卡达卿的魔法才能在团内也算是首届一指。尤其是魔法知识,造诣似乎非常高。」
  「这么优秀?与你相比的话,又是如何?」
  路奇乌斯突然听见难以回答的问题,只是以微笑带过。
  「指导他的家庭教师应该非常优秀吧。虽然实战方面还不可靠,但如果是像这次需要知识的工作,我认为沙佛尔卡达卿比我还派得上用场。」
  「如果是这种工作的话……啊……」
  以萨克抿嘴一笑,深深地点了点头。
  「——好啊,出发时不用特地来问候我了,可以马上动身吗?我会要求他们一个礼拜完成施工,希望你们也能在施工完成之前回来。」
  「遵命。」
  路奇乌斯放下茶杯,向以萨克行过一礼后,迈步离开。
  窗边照射进来的阳光令路奇乌斯眯起双眼,他突然心想:不晓得狄米塔尔在罗马里克的任务进行得顺不顺利?
  「——副团长大人!」
  路奇乌斯召集人手后不到三十分钟,安海尔,沙佛尔卡达便现身于马厩中。
  「非常抱歉,我晚到了。」
  「你没有晚到。我传达的时间应该是一小时内……」
  「啊,是的,非常抱歉。」
  安海尔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低头道歉好几次。路奇鸟斯认为他不仅魔法才能优秀,对任务的这份认真、热忱,更是难能可贵。
  「等夏沙特卿一到,就马上出发。」
  「我听说要前往比拉诺瓦,这次是怎么样的任务呢?」
  「是很重要的任务,但至少不会见血。」
  暮逼样啊……虽然说这种话有些不妥当,但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呢。」
  「要是每次都这样就好了呢。」
  看见安海尔露出明显放下一颗大石的表情,路奇乌斯不禁发出苦笑,抚上随从准备好的马鞍。
  「副团长。」
  「嗨,夏沙特卿。辛苦你了。」
  「真是余波荡漾,没完没了呢。希望这次能彻底落幕。」
  比安海尔晚一步前来的夏沙特卿,光是听到要前往比拉诺瓦,似乎就大概猜到任务的内容了。
  路奇乌斯立刻跨上马背,和安海尔与夏沙特卿一同离开王宫。
  从鲁奥玛到比拉诺瓦,乘坐马车约需要整整两天的距离,但如果加上前往王都布鲁安之后开始作业,将选出的书籍堆放进马车运送回国的行程,既然受命必须在一个星期以内完成,就没时间悠悠哉哉的了。
  路奇乌斯一个劲儿地朝西方策马奔驰,同时向两人说明这次的任务。
  「我们必须从比拉诺瓦的前次席宰相但丁。瓦和恩堤的宅邸查封的藏书中,选出纹章魔法相关的书籍,运回鲁奥玛。」
  「属下可以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殿下似乎要打造自己的图书室。他判断最好要有一间不同于魔法院附属的图书馆,让骑士一团和军人能自由阅览藏书。」
  路奇乌斯并没有提到,以萨克为何会如此判断的原因。
  至今为止利用各式各样的手段削减大贵族经济能力的以萨克,这次打算降低魔法院的影响力——为了让王家的支配体制更加稳固,那或许是正确的判断。
  不过,将那么重要的构思,开诚布公地告诉魔法院本院长的亲生儿子,路奇乌斯不太能理解以萨克的心思。他难道没想过自己会跟母亲说吗?还是坚信路奇乌斯会保守秘密?抑或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透过路奇乌斯传达给奥尔薇特,才向他坦诚呢?
  无论如何,路奇乌斯都不得不认为,以萨克可能在试探自己。
  「……副团长大人?」
  突然回过神后,路奇乌斯发现安海尔正与他齐头并进,仰望着他。
  「没什么事。重点在于,殿下命令我们要在一个星期内回来。再稍微加快速度吧。夏沙特卿,可以吗?」
  「是。」
  路奇乌斯三人快马加鞭,一路赶往比拉诺瓦。
  ※
  狄米塔尔悄悄溜出宴会会场,走下长阶梯,前往玄关大厅。
  抵达罗马里克不久,聚集城镇里的达官显要,在市政厅大楼的大厅所举办的宴会,是为了慰劳、欢迎从鲁奥玛远道而来的瓦蕾莉雅——这不周是场面话,事实上,与其说是为了瓦蕾莉雅,不如说是为了城镇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比较正确。毕竟,对住在罗马里克的人来说,要是没有这种机会,根本见不到真正的神巫。
  狄米塔尔朝入口的反方向走去,穿过玄关大厅,来到宽敞的中庭,抬头仰望传来唁一闹笑声的阳台,想像少女脸上浮现的应该是生硬的笑容,不禁露出苦笑。
  「虽然是情非得已,但这也是神巫的义务呢。」
  对瓦蕾莉雅而言,年年捐赠庞大捐款的罗马里克的支援者,当然是重要的存在;但她的心声,理应是认为直一正应该道谢的,不是这些家财万贯的富商,而是从简朴的生活中,硬挤出捐款的平民老百姓吧。
  简单来说,这是为了满足有钱人的自尊心而上演的闹剧。我直接面会神巫,还有幸与她攀谈——这样的经验,会让他们甘愿掏出大把银子,筹措明年以后的捐款。
  好好努力吧,狄米塔尔在心中发出声援,放眼望向整个中庭。
  到处点燃着篝火,在响起柴薪悦耳爆裂声的翠绿中庭里,手持长矛的士兵们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担任警备的任务。当然,不只这个中庭,设有喷水池的入口处和阳台上,都存在着士兵的身囔影。即使旁边正在举行宴会,也丝毫不见松懈的模样。看来罗马里克的驻防军队,果然是训练有素。
  看见以直立不动的姿势站在池畔的男人,狄米塔尔一边轻轻行礼,一边走向他。
  「潘采夫卿。」
  「……有什么事吗?」
  「久仰大名……加利德卿经常提起你。」
  狄米塔尔以低沉的嗓音开口,窥探对方的反应。
  如果说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是罗马里克民政之首,那么军政之首便是这位犹米尔·潘采夫。根据事前的调查,潘采夫原本出身于罗马里克,大半军人的经历都在鲁奥玛度过,五年前左右,才又以驻防军队司令官的身分,回到这里。
  或许是因为搬出加利德卿的名号,潘采夫原本严肃的表情,似乎柔和了几分。
  「加利德卿吗……真令人怀念。阁下现在也一切安好吗?」
  「是的。他现在依然经常和国王陛下练剑。就算前阵子海德洛塔内乱时,他也亲自率军前往支援以萨克殿下。」
  「原来如此……真像是阁下的作风。」
  被胡子覆盖的容貌,绽放出微笑,潘采夫卿点了好几次头.
  想必潘采夫卿跟加利德卿之间的交情不错吧。那么,他的人品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先不论他是否为一名虔诚的神教徒,但他对罗马里克应该非常忠诚。
  「——话说回来,在这个罗马里克,是否经常发生蛮教徒引发的暴动和犯罪?虽然我对潘采夫卿和诸位驻防军队的国军们的表现十分有信心,但事先掌握这一带的事情,也是保护猊下安全的我的职责……」
  「犯罪的人不分神教徒和蛮教徒。至少,在这座城镇是这样。」
  潘采夫轻轻叹了一口气,邀请狄米塔尔到小凉亭去。
  「……罗马里克确实有许多蛮教徒存在。但大半的蛮教徒不用说扰乱这座城镇的秩序了,甚至丝毫没有伤害猊下的打算吧。他们只是单纯为了追求财富,才来到这里的。」
  「我听说罗马里克自古以来就是神教徒的城市……」
  「没错。罗马里克是神教徒的城镇,而亚默德是神教徒的国家。只要接受这件事,不做出扰乱我们安宁的事情,这个城镇是不会禁止他们微生意的。他们也明白这一点,不会故意引起骚动。」
  两人在凉亭的长椅上坐下后,机灵的女仆便送上斟满葡萄酒的玻璃瓶和酒杯。
  「……对了,这个葡萄酒也是从山的另一头带过来的喔。」
  潘采夫啜饮了几口葡萄酒,如此说道。
  「像这样的东西,会为罗马里克的神教徒和蛮教徒双方带来巨大的财富……没有傻瓜明知道会失去财富,还打算故意引起骚乱吧。」
  当然,确实有人犯罪。城镇的周边,有盗贼和山贼之辈出没,事实上瓦蕾莉雅等人也遇袭了。南方人的流入,是间接导致治安恶化的原因之一,也是不争的事实吧。
  「不过——」潘采夫十分肯定地说:
  「这跟宗教没什么关系。不管你信奉什么神,坏人就是坏人,好人就是好人。而住在这座城镇的人民,大多是好人。」
  「原来如此。」
  这下子,狄米塔尔大概知道潘采夫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他既忠诚亚默德,也钟爱故乡罗马里克。不过,他对亚默德完全不想认同蛮教徒,与罗马里克因为功利主义而拥有认同蛮教徒的柔软身段,国家与城市方针的不同,感到无所适从。如果逼问他要选择哪一方,他肯定会无言以对,呆站在原地吧。由于天性认真,似乎会拖延非常久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狄米塔尔喝光葡萄酒后,站起身来。
  「——我差不多该回到猊下身边保护她了。谢谢您宝贵的意见。」
  「别这么说。」
  「告辞。」
  狭米塔尔毕恭毕敬地行过一礼后,走向玄关大厅。
  潘采夫的思考方式,或许是身为这座城镇的人民,典型的想法吧。一方面信奉雷顿特拉,向它祈祷,另一方面又以不认同蛮教徒的国家方针为藉口,获得庞大的实际利益。
  对这座城镇的人民而言,这种想法十分稀松平常。
  狄米塔尔走上长阶梯,回到宴会会场,看见瓦蕾莉雅在杂沓的人群中一眼就发现自己,对他投以锋利的视线,他偷偷耸了耸屑。
  在宴会结束之后,她肯定会抱怨自己:「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第三章  铁鎚与商人之城
  亚默德原本存在着几座出产铁矿石的矿山,以此为背景,大量生产武器、铠甲和马具等物品。在辽阔的平原上自由自在生长的马匹,与上述的装备,造就出被喻为大陆最强的亚默德骑马军团。
  然而,时代变迁,当铁矿石出产量明显减少时,亚默德便将目标转移到邻国罗马里克丰富的矿山资源上。为了将一切纳入手中而运筹的谋略战以失败告终后,约经过一个世纪——亚默德藉由「七王之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罗马里克。
  尔后一百五十年,亚默德的军事力终于到达牢不可破的地位,在军事面以外的领域,像是农机农具的发达和提升铁匠的技术等,也达成飞跃性的进步。


  在山脉南侧的祖国,并没有入浴这种根深抵固的习惯。
  在尘土飞扬,干燥地带众多的南方各国,准备干净的水很麻烦这一点也是原因之一,他们不是泡在放满热水的浴缸中,而是喜欢在滚烫的石头上浇水,利用产生的蒸气,填满整间浴室,在里面做促进发汗的蒸气浴。
  不过,加拉琳娜本身,喜欢长时间浸泡在温水中,更胜于做蒸气浴。虽然不知道哪一个有益身体健康,但因为书本吸收到湿气就会马上损坏的关系,她不喜欢蒸气浴。
  而且,将浴缸搬到夏夜的阳台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泡澡——虽然很对不起奉命准备的女仆们——这种舒畅感,是做蒸气浴怎么样都无法体会到的。
  「——我说啊,至少在洗澡的时候把书放下吧。」
  伊莲娜用手撕下蔷薇花瓣,将它们撒在加拉琳娜的头上,嘻嘻嗤笑。
  「这样子才能专心看书,比较有效率。」
  加拉琳娜拨开散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推了推眼镜。
  「……话说回来,这些花瓣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啊,就是很漂亮很香……大姊姊你不喜欢吗?」
  「并没有什么要积极讨厌的理由。」
  「你又用这种兜圈子的说话方式……」
  用花瓣填满浴缸水面的伊莲娜,满心欢喜地脱下长袍,裸着身子后,跨到加拉琳娜的身上,慢慢将身子沉进温水中。
  「伊莲娜,书会湿掉啦。」
  「就刚你等一下再看书了嘛,大姊妹。」
  伊莲娜从加拉琳娜的手中抢走书本,放到煤油灯旁,彻底坐到加拉琳娜的膝盖上。
  「呵呵。我没那么重,应该可以吧?」
  「……真不搞你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竟然会特地进来这么狭窄的地方。」
  加拉琳娜耸了耸肩,将两只手臂放到浴缸的边缘,眺望着夜空。
  「……不论是山的南侧和北侧,称呼星星的名字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就小弟我的看法来说,南与北文化上的交流,从非常久以前开始,就持续至今了吧。」
  「讨厌啦!这么困难的话题,一点儿都不有趣!」
  「够有趣了啦……不过,对从没踏出这座城镇的你来说,大概不太能理解吧。」
  加拉琳娜用手指擦拭因些微的蒸气而起雾的眼镜镜片,凝视少女白皙的背部。
  「……话说回来,伊莲娜,你的背后有个奇妙的魔纹,对吧?」
  「对啊。」
  「可以让我看看吗?」
  「好啊,大姊姊。」
  伊莲娜压住头发,将头发从肩膀顺到前面后,垂下眼瞳,开始集中意识。
  「…………」
  绋色的淡淡光辉,渐渐地在伊莲娜的背后亮起。左边的肩胛骨附近,浮现出如小花般的图案。
  「……你有说过,这是谁帮你刻绘上去的吗?」
  「是我的曾曾外祖母。」
  「曾曾外组母?你到底是几岁的时候刻上魔纹的啊?」
  「我也不记得了,听说是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擅自刻上去的……之后,曾曾外祖母就马上过世了,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她要做这种事。」

  「你的曾曾外祖母曾经当过纹章官吗?」
  「我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魔法院工作过,大概是吧?不过,我母亲那边的家族,几乎没有人健在,所以我没有听过详细的情形。」
  别说母亲那边的家族了,伊莲娜的生母也早已过世。听说是多年前因病身亡。伊莲娜之所以会把加拉琳娜当成亲生姊姊一样仰慕,或许原因就在这里吧。
  「不过,这个怎么了吗,大姊姊?」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我的理论是,北方的『纹章魔法』与南方的『邪术』,本质上是相同的。所以,关于魔纹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不过,你的这个魔纹——」
  「讨厌啦!大姊姊你老是像这样,想把事情带到困难的话题去!」
  「……这话题可有趣了呢。」
  哗啦一声,脸上被泼水的加拉琳娜,拄着脸颊,再次仰望星空。
  「说到魔纹……真想看看神巫的魔纹当作参考呢。」
  「大姊姊,你的品味真差。你想看那种女生的裸体吗?」
  「不是裸体。是魔纹啦,魔纹。再说,虽然你说她是那种女生,但那个神巫可是柯斯塔库塔家的现任当家啊。说到柯斯塔库塔家,他们是王家的远亲,原本是从王家划分出来、历史悠久的门第。」
  「我才不知道那种事呢!」
  「为什么我知道的事情,身为亚默德人的你却不知道啊?」
  「讨厌啦!总之,不准你称赞其他人啦!」
  「知道了、知道了,总之,你不要像这样一直拍打水面啦。水很快就会被你拍光。」
  既任性又爱嫉妒的伊莲娜,虽然有时候会让人感到厌烦,但整体而言还是很可爱。这世上没几个人——包含加拉琳娜在内——被美丽又聪明的少女亲近,会感到不愉快吧。
  ※
  抵达萝马里克的隔日,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一天从问候热烈迎接她的市民开始。先不论从阳台上挥手这件事,对绝称不上是能书善道的瓦蕾莉雅而言,要向聚集在市政厅大楼前广场超过一万人的民众,表达每次神巫新旧交替时便捐赠给鲁奥玛庞大捐款的谢意,或许是非常难熬的一件工作。
  隔了一个中午,上午和下午各向总计近三万人的民众大方展现笑容后,从傍晚开始则是慰问驻守罗马里克的士兵们,回到迎宾馆时,夜幕早已低垂。
  和州长父女吃完饭,回到自己房间的瓦蕾莉雅,一屁股坐上天篷床。
  「啊~~累死人了~~」
  「哪那么夸张啊。又没怎么移动。」
  「不是移动距离的问题好吗!」
  瓦蕾莉雅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听见部下冷淡的一句话,狠狠瞪视狄米塔尔。
  「我还不习惯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啦!」
  「那就给我习惯。我之前也说过了,宗教上略微艰涩的讲道、文献的研究之类的,是属于巴贝尔猊下和卡琳大人的领域,而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向一般民众阐述砷明,则是你的职责。」
  补充一句,在亚默德,神巫以外交特使的身分前往他国,也不是件稀奇的事。因此对于亚默德的神巫而言,也必须拥有在他国的达官显贵面前流畅演说的能力。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在无关紧要的场面,就能发挥无关紧要的胆量,在这种关键时刻反而那么胆小啊。在回国前一天的演讲上,可别像今天一样,又吃螺丝又词穷的喔。民众会微笑地望着你,也只有一开始而已。」
  「啊~~好啦、好啦、好啦。」
  瓦蕾莉雅解开扎起的头发,甩了甩头,不耐烦地敷衍狄米塔尔的数落。
  「——话说回来,像这样度过一天,实在感觉不到罗马里克的民众对亚默德感到反感耶。」
  瓦蕾莉雅遵照惯例到罗马里克巡幸,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抚慰——传说——对亚默德中央政府怀抱不满的罗马里克居民。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耶~~大家都非常欢迎瓦蕾莉雅大人,还挥舞着亚默德的旗帜。」
  「那是因为我家猊下是猊下啊。」
  「那是什么意思啊~~?」
  「对这里的人来说,我家的猊下终究是一名应该尊崇的神巫,而不是亚默德政府的人吧。而实际上,若要说他们是否欢迎我们带来这里的鲁奥玛护卫兵,倒也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态度。陛下也命令我们逗留在这里的期间,绝对不要让士兵们到城镇上。」
  万一亚默德的土兵来到罗马里克的闹区,跟这里的居民发生纠纷的话,可能会以此为契机,在罗马里克燃起反亚默德运动。之所以只带人数不满五十的士兵保护现任巫女瓦蕾莉雅,是为了尽可能不去刺激罗马里克居民感情的苦肉计。
  和狄米塔尔还有贝琪娜一起聚集在瓦蕾莉雅寝室的缇雅,站在打开窗帘的窗边,以低沉的声调低喃道:
  「……的确,虽然很清楚市井的人民十分敬爱瓦蕾莉雅大人,但无法得知他们对中央政府抱持何种情感——」
  「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调查才好?」
  「这件事就交给缇雅吧。」
  「是。」
  「咦?」
  缇雅若无其事地回答,她向狄米塔尔等人行过一礼后,一声不响地走出寝室。
  瓦蕾莉雅抬起腰,来回看着啪当一声关上的门,以及狄米塔尔的脸。
  「什……咦?你说交给缇雅,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完全不明白刚才的对话有哪里难懂了。」
  「因……因为……缇雅小姐是路奇乌斯大人家的女仆吧?这次是来当我的侍女——」
  「侍女兼护卫宫……话是这么说,但那种人才找就有了。要是没有其他特别的理由,根本用不着特地找里希堤那赫家的女仆加入巡幸队伍吧。」
  「所……所以,是为了这种时候才带她来的?」
  「不只如此——这里也有许多翻过山头从比盖罗那里过来的商人。缇雅会说比盖罗的语言,紧急时刻应该能派上用场,当然,也有能力当你的侍女。」
  「可是,不会很危险吗……?」
  「缇雅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不晓得她究竟是在哪里磨练本领的,但缇雅会使剑操弓。万一发生什么事,如果对方是平民区的醉汉,总该能不把事情闹大,顺利脱身吧。
  「总之,缇雅有缇雅的工作,而你有你的工作。为了明天,早点睡吧……你也是,粉红铠甲女。」
  「是~~」
  狄米塔尔和擦拭着腹部浮雕的贝琪娜来到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裸着上半身钻进被窝,慢慢地闭上眼睛。
  如果是任务所需,狄米塔雨能三天不睡觉,相反的,也能闭上眼睛就马上进入梦乡。因为在严苛的任务中,能休息时就休息这件事也很重要。
  然后,狄米塔尔在大约三小时后醒来,缓缓地坐起身。
  「————」
  不会睡迷糊的狄米塔尔,下了床便换上一身漆黑的服装,将贾基尔卡垂挂在腰问。
  时间可说已是深夜。迎宾馆内阗寂无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馆内虽然宽广,但很少人已经起床了,因此更加寂静。
  整装完毕的狄米塔尔,悄悄来到深夜的阳台,反手关上窗户。狄米塔尔的视野中,没看见什么动静。
  ——才刚这么认为,瓦蕾莉雅的房间便突然传来吵闹的走动声。
  「!」
  狄米塔尔反射性地握住贾基尔卡的剑柄,轻轻地跳到隔壁的阳台上,然而,他没有拔剑,而是将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喂——看……看吧!果然!果然被我猜中了!」
  窗帘大开的窗户对面,瓦蕾莉雅换衣服换到一半,挑起眉毛瞪视着狄米塔尔。
  「我……我就觉得奇怪!」
  瓦蕾莉雅慌张地在紧身内衣外加上战袍,一边用手梳理乱发,一边打开窗户,跳到阳台。
  「——让缇雅小姐一个人到处调查,自己却留在这里悠闲地睡觉,以你的个性来想,绝对有问题!通常你会自己去,要不然也会一起去才对!」
  瓦蕾莉雅一圈一圈地扎起头发,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戳了戳狄米塔尔的胸膛。
  「所以我心想,你这家伙一定又打算瞒着我,半夜一个人去干什么好事!」
  「……所以你就没睡觉,竖起耳朵聆听我的动静吗?」
  「没……没错!」
  「你中途打了好几次瞌睡吧?都留下流口水的痕迹了。」
  「咦咦!」
  「我开玩笑的。」
  瓦蕾莉雅急急忙忙擦拭嘴角,狄米塔尔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本来打算半夜偷偷溜出这里,没想到竟然会被瓦蕾莉雅发现。他本来心想反正瓦蕾莉雅也不可能察觉到,或许行事有些过于草率了。
  「平常明明迟钝得要命,偏偏在这种时候直觉这么敏锐……」
  「什么?迟钝!我才不迟钝呢!」
  「……声音太大了。」
  狄米塔尔提醒差点暴怒的少女,抚摸后颈项,再次叹了一口气,明知道这么做没有用,还是封瓦蕾莉雅说道:
  「……这是陛下和殿下直接吩咐我的极机密任务。目前跟你无关。现在立刻回到床上去。」
  「极机密任务!又来了!我怎么没听说!」
  「所以才叫极机密啊。」
  「就算这样,对我也要保密也太奇怪了吧!我好歹也是你的上司耶!」
  「你自己说出好歹这个词,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吵死了!再说,陛下也真是的,上次护卫王妃的任务时——」
  「就说你声音太大了……要是连粉红铠甲女也吵醒的话,会愈来愈吵闹,到时更别谈要出什么任务了。」
  狄米塔尔蹙起眉头,抓住瓦蕾莉雅的手臂,朝阳台的扶手一蹬,跳到屋顶上。
  「唔……」
  或许是刚睡醒加上突然加速的关系而导致有些头晕吧,瓦蕾莉雅瘫坐在屋顶上,按着太阳穴。没有不小心发出惊声尖叫,算是不错了吧。
  「……所……所以呢,你接下的极机密任务,究竟是什么?」
  「你听过之后,就要乖乖回床上喔。」
  「少废话,快点说!要不然我竭尽全力也要阻止你。」
  「你傻子啊。你怎么可能阻止得了我……」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冷冷一笑,凝视着南方天际,露出严肃的表情。
  ※
  奇奎·亚比奥尔正面凝视着巨大壁毯编织而成的地图,拿起一块小金属块。
  「这就是阿尔汉塔——意思是『万能之银』,是小人取的名字。它是十分稀少的金属。」
  正在聆听奇奎发表言论的,是坐在圆桌前的国王杰弗伦十一世,与他的儿子以萨克,以及人称亚默德四元老的高官。狄米塔尔对自己必须在这种场合与这些大人物同席,感到非常不自在。因为这个集会,连魔法院本院长奥尔薇特和可说是以萨克心腹的路奇鸟斯,都没有出席。
  不理会心不在焉的狄米塔尔,奇奎调整他的单边眼镜,继续向国王等人解说:
  「——其实,这个阿尔汉塔,正是生产魔动剑不可或缺的关键材料。」
  「……嗯。」
  国王拿起简朴的剑,遮住摇曳的光芒,扭动脖子。
  从年轻时期就驰骋战场的国王,当然也非常擅长使用武器。即使现在拿起剑,剑术依旧宝刀未老,儿子以萨克根本不及他的一根手指头吧。国王特地从椅子上站超来,移动到窗边,轻轻挥舞剑,揍着回头望向奇奎,开口说道:
  「平衡度很好……不过,我不觉得这剑的构造有什么特别呢。跟军队使用的钢铁制的剑,没什么两样啊。」
  「您说得没错,用来当基础的剑,是使用平常的钢铁所制造。而使用这个阿尔汉塔的,则是剑刃的部分。」
  「剑刃?」
  「小的已经向殿下和军务大臣阁下说明过了——里希堤那赫卿,实际示范一下。」
  「是。」
  听见奇奎的指示,狄米塔尔走到大家面前,拔出佩戴在腰间上的贾基尔卡。
  「失礼了。」
  狄米塔尔告知这句话后,便将贾基尔卡的剑尖朝向天花板。双手紧握剑柄,稍微集中意识,注入魔力后,宽大的剑身便隐约浮现出复杂的魔纹。
  「唔——?」
  「阿尔汉塔有几个较大的特征。第一个特征是,能以类似镀金的手法,蒸镀于其他金属表面上。另一个则是其他金属没有的特性,它能够有效率地注入魔力。」
  「所以呢——?」
  「所以,能利用它发动魔法。」
  「任何人能行吗?」
  「算是吧,只要不是婴儿,任何人应该都能使用。」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以萨克抚摸垂挂在自己腰问的剑柄,对父王说道。
  「——毕竟连我都能使用魔法了,大部分的人应该也能使用吧。」
  「是吗,那还真厉害呢。」
  国王「嗯、嗯」的点了点头,望向四元老说道:
  「——所以,才想量产化这个武器啊。」
  「应该说,是不得不这么做的状况。」
  加利德卿面露苦涩,如此说道。
  「似乎有一部分的势力,已经得到这个技术……万一海德洛塔也获得这项技术,大量准备这种武器,事情可能就麻烦了。」
  「还有另一点,在下认为把这个用来当作推动我国产业的劳动力,也非常有用。以往依靠人力,或是牛马的工作,应该可以更有效率地进行。要紧的不是放眼今后的十年、二十年,而是以一百年、两百年的大计来思考——」
  财务大臣卡帕罗斯卿,从经济效果方面来举出优点。听完这些话的国王,以十分有他风格的恢宏气度,望向他手中的剑。
  「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以萨克。各位大臣也要全面性地协助这个计划。」
  「是!」
  「然后——」
  这次国王慢慢地看向奇奎和狄米塔尔,询问道:
  「除了有些难懂的解说之外,你还有其他要陈情的事吧,说来听听吧,技师长。」
  「是。是关于刚才向您说明的阿尔汉塔的事。」
  奇奎轻轻地将金属块放在圆桌上,微微清了清喉咙。
  「——不管订定了何种计划,如果不确保阿尔汉塔的数量,就不可能量产。不过事实上,小人的手上就只有这一小块阿尔汉塔……当然,光凭这一小块也能制造出一定数量的剑,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也就是说,为了计划,必须稳定地提供阿尔汉塔罗?」
  「正是如此。因此小人有个提议……这一小块金属,是小人的朋友带来给我的,据捡到它的本人所说,是在流过罗马里克山谷的溪流旁发现的。」
  「罗马里克?」
  「正如您所知,那一带蕴藏着各式各样的矿物资源。如果那里拥有大规模阿尔汉塔的矿床——小人认为应该保有那里,早日完备量产魔动剑的体制。」
  「那一带真的存在那个叫什么名字的金属矿床吗?」
  「还在怀疑的阶段,不敢断言一定存在。因此小人想先派遣人员前往罗马里克,找寻阿尔汉塔的矿床……不过,地点有些微妙。」
  「……的确,军人闯进那一带大肆调查,是有些危险。」
  神经质的内务大臣卡穆尼亚斯卿,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紧接着奇奎的话说道。
  「一个弄不好的话,可是会刺激到罗马里克居民的情感喔。」
  「所以,我个人起初——是打算拜托里希堤那赫卿……」
  「这不是正好吗?」
  以萨克朝谁也没动口品尝的葡萄酒伸出手,露出笑容。
  「真是凑巧,最近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小姐要到罗马里克巡幸。当然,里希堤那赫卿也会同行。到时候再顺便去调查就好了。大规模的调查,等得到某种程度的确证后,再进行就好。」
  「……可以吗,里希堤那赫卿?」
  国王瞥了狄米塔尔一眼。
  「是的。在下本来就打算单独前往。」
  「……很好。」
  国王砰的一声,将剑放到圆桌上,然后坐到椅子上。
  「既然要干,就好好干,里希堤那赫卿。当然,保护小姑娘和另一个任务也一样。」
  「属下明白。」
  狄米塔尔和奇奎两人恭敬地垂下头,静静地目送权贵显要们离开执务室。
  ※
  「……也就是说,你打算偷偷地去山里寻找那个叫什么名字的金属矿脉?」
  「就是这样。」
  「话说,我根本没听过那种金属的事情。」
  「这件事你没必要知道……再说,这可是军事机密耶。」
  「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如果……」
  狄米塔尔安稳地站在十分倾斜的屋顶上,将手搁在贾基尔卡的剑柄上,继续说道:
  「——如果但丁·瓦利恩堤当初得到大量的阿尔汉塔,一定会获取更大量的魔动剑吧。倘若这个地区真的有阿尔汉塔的矿床,绝对必须由我国占据下来才行。」
  「反正,我已经知道这是个重要的任务了。」
  瓦蕾莉雅拍了拍屁股周围,站起身来。
  「——那么,得快点开始才行。」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得快点开始进行那项重要的任务啊。」
  「……我应该说过,你听完之后就要乖乖回床上去吧。」
  「你或许真的有说过,但我又没有『嗯,我知道了!』这么可爱地回答你。」
  「你少给我扯歪理了。」
  「再说,你凭什么命令我,太奇怪了吧?我可是你的上司耶!」
  瓦蕾莉雅如此说道后,便轻轻踏了踏右脚,卷起夜风,乘风飞舞上星空。虽然跟献给雷顿特拉的神圣之舞相比,这动作稍嫌有失周虑,不过效果仍然十分卓越。
  「——啧!」
  狄米塔尔本来想痛殴她的后脑杓,让她昏倒,硬把她拖回床上,结果瓦蕾莉雅却突然朝南方移动,他只好马上追在后头。
  「喂,给我回来!」
  「事到如今还争什么回去不回去的,倒不如快点开始干活还比较有用吧?两个人一起找比较快结束!」
  「那不是你该说的话。况且,我一个人比较好办事,你乖乖给我回去。」
  「我说啊,我也——」
  「你忘记在瑟利巴发生过的事了吗?」
  「————」
  原本先行一步飞翔在空中的瓦蕾莉雅,听见这句话后,表情僵硬,停在高层民房的屋顶上。
  狄米塔尔追上瓦蕾莉雅,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眉头深锁,探头窥视少女低垂的脸庞,说道:
  「……这里也跟瑟利巴一样离比盖罗很近。我不敢说这里会像当时那样发生叛乱,但最好还是当心点。你也不想再遇到那种惨事了吧。」
  「可是……不过啊……」
  瓦蕾莉雅紧晈嘴唇,仰望狄米塔尔。
  「那么,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克服那种状况?那种……过去犯下的失误——」
  恐怕茬瑟利巴遭遇的恐怖和屈辱,现在仍化为疙瘩,残留在瓦蕾莉雅的心中吧。她并非还受心不够惨痛的教训,反而因为吃过苦头,才想要乱来,突破心结——狄米塔尔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说没必要克服,你会接受吗?我之前也说过,你没必要故意铤而走险。那种工作,有专门的人负责。」
  「可是,我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啊!」
  瓦蕾莉雅将轻轻握起的拳头抵在自己的额头,提高八度音说道。
  「……知道什么事?」
  「在我舒舒服服睡觉的期间,身边的人正在键而走险!这次不只是你,连缇雅小姐都——」
  看来要让这名少女安分守己,必须连在背地做些什么事情本身,都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该说她在奇妙的地方莫名耿直,还是有责任感——
  「或是,不想欠人家人情的执拗——吗?」
  狄米塔尔推断,这名少女应该是无法忍耐自己的荣誉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上吧。那种想法,根本等同于是自我满足,太天真了…也难以说她已经理解神巫的立场。不过,就一个人类的立场而言,倒可说是挺讨人喜欢。
  「…………」
  狄米塔尔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抓住瓦蕾莉雅手腕的手。
  「……看来以后要是再接到这种任务,得先请陛下敕命绝对不准你过问才行呢。」
  「啧?那么你的意思是——?」
  「下不为例。因为只是单纯在山里闲晃罢了……不过,要是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态,你不要自作主张,要听从我的指示喔。」
  「咦!我……我可以跟去吗?」
  「你听不出来吗?」
  「才……!——算……算了。这点小事,倒也不是无法妥协。」
  瓦蕾莉雅的脸蛋微微泛红,接着故意挺起胸膛。刚才明明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真是现实。
  「少得意忘形了你。」
  狄米塔尔轻轻咂了咂舌,迈步奔跑。
  在踏进山里调查各种事情前,得先不被警备的士兵们发现,翻越城墙,离开这座城镇才行。
  ※
  「呜呜呜呜呜……我已经受够了……」
  从刚才开始就面色凝重,不断呻吟的那奇欧,普约尔卿,他的面前摆放了一张白纸和墨水瓶。州长命令他代笔写信给国王,为今天发生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袭击事件道歉。但他一直。想不出词句优美的像样文章,因此到了这种时刻还在低声呻吟。
  只要瓦蕾莉雅一行人遭到袭击的地方,是在罗马里克的行政区内,州长就必须要负起责任。虽然一行人当中没有人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也不能免除任何的责罚。
  「……话说,要是阁下真有心向国王陛下道歉,就应该自己写吧。为什么要我……」
  今年才十八岁的那奇欧,普约尔,继承几年前突然过世的父亲的衣钵,侍奉州长。他从年幼时期就在这座城镇的魔法院学习,成绩还算优秀,也考取纹章宫的资格,不过现在则是在杰科家帮忙的其中一名书生。说好听一点,是受到州长青睐,但实际上则是把各式各样麻烦的杂事都推给自己,过着劳心伤神不断的日子。
  「——普约尔卿。」
  「是!」
  在煤油灯的亮光稀少、冷清的图书室里,突然被叫唤名字,那奇欧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读书读到这么晚啊?真令人佩服呢。」
  「加……加拉琳娜大人……不,我并不是在读书。」
  「不是在读书?那么是在帮州长阁下擦屁股罗?」
  「您……您还真是料事如神……」
  「这点小事,非常容易理解啦。」
  「这么说的加拉琳娜大人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也是想来读一下书。」
  这间图书室几乎完整承接了一百五十年前发生内乱时,免于烧毁的旧王家藏书。数量虽然不多,但收藏了好几本古老珍贵的文献,那奇欧也经常从中解惑。
  加拉琳娜毫不犹豫地站在最深处的书架前,翻开抽出的书,站着阅读起来,她背对着那奇欧询问他:
  「话说回来……」
  「什……什么事?」
  「——你都拥有纹章宫的资格了,就代表你是个诚挚的神教徒吧?」
  「那……那是当然,我自认为跟一般百姓一样崇敬神明……」
  「不过,这可难说罗,你们的教义究竟有几分真实性?这可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
  「这样啊……」
  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如何回答的那奇欧脸颊僵硬。由于无意义地将笔尖持续浸泡在墨水瓶里的关系,全新的纸上溅到好几个黑点。
  这位客人,似乎在那奇欧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前,就经常来到罗马里克。听老女仆说,她一年一会有几次率领着载满各种珍贵物品的商队,从山脉另一头的土地过来。
  从她的肤色看来,无庸置疑是比盖罗的人吧。会用山脉另一头的土地这种含糊的形容,是因为亚默德和比盖罗之间没有邦交,不仅如此,还是屡次大动干戈的宿敌关系。
  加拉琳娜等人就好比是不共戴天的敌国之人,那奇欧不甚明白,为何他们会受到杰科的热情款待。
  虽然不甚明白,但这里散发出不能过问的气息。所以,那奇欧将疑惑藏在内心深处,接待加拉琳娜等人。
  「——你们的教义提到,能得到魔法这个神之恩宠的,应该只有信奉雷顿特拉的神教徒,不过现实中,即便是蛮教徒也有人会使用魔法。比如说,像我。还真是矛盾呢。」
  「就算您说矛盾……」
  这个古怪的女性,为什么要找自己挑起这种论战,那奇欧开始想哭了。
  「比如说……加拉琳娜大人其实不是蛮教徒。」
  「真是有趣的意见。不过,不可能。」
  「那么,加拉琳娜大人使用的不是魔法,而是邪术呢?」
  「这个想法也很有意思。不过,这是歪理呢。不合乎逻辑。即使称呼不同,但根本上应该是同样的东西。这只是因为会和神教的教义产生矛盾,所以才称呼我们使用的魔法为邪术,主张和魔法是不同的东西罢了。」
  「那个……我完全不懂您究竟想说什么——」
  「那真是抱歉了。我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用意。只是想经常从不一样的观点,来思考事情。要研究神这件事情,至少需要蛮教徒的我,和神教徒的你,这两个观点。」
  「研……研究神……?不是神教徒的您,正在研究雷顿特拉吗?」
  「把雷顿特拉当成神的代名词来使用的,只有你们喔。我们的神有好几个。不过,我所说的既非雷顿特拉,也非马里德。就只是神。对所有人而言,只能称之为神的东西。」
  「……我还是听不懂。因为对我们来说,神就是雷顿特拉,除此之外的,就只是虚假的神罢了。」
  「虚假……吗……相反的,直一正的神真的存在吗?」
  「……咦?」
  听见加拉琳娜说的话,那奇欧颤抖了一下身子。怀疑神的存在,对虔诚的他来说,就等同于是怀疑大地、海洋、天空,这个世界本身的存在,也就是完全否定世间万物。
  那奇欧有些害怕起眼前这名女性,他声调变得高亢,转换话题。
  「——话……说说回来,法提大人呢?已经就寝了吗?」
  「喔喔,我弟弟他啊,大概出去猎男人了。」
  「这……这样啊,猎男——男人!」
  「你看不出来吗?他怎么看,都不像会去猎女人吧。我倒觉得一目了然。」
  面对转过头来望着他邪笑的加拉琳娜,那奇欧再次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普约尔卿。」
  「什么事?」
  那奇欧差点抬起腰站起来,听见再次突然传来的声音,他缩了缩脖子。
  「工作到深夜,辛苦你了。」
  杰科背着手、踏着落落大方的步伐,走进图书室,瞥了加拉琳娜一眼后,对那奇欧说道:
  「……抱歉,我有些话想跟加拉琳娜大人谈谈。你今晚就休息吧。」
  「是的……不……不过,道歉信的草稿还没有——」
  「我都说没关系了……快退下。」
  「非……非常抱歉。那么,在下告……告辞了!」
  那奇欧慌慌张张地收拾桌上的文件,夹在腋下冲出图书室。
  虽然并非没有兴趣知道他们两人在这大半夜的,要谈论些什么事,但那奇欧的本能发出警告,提醒他那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事。
  ※
  「——话说回来,另一个任务是什么?」
  「你在说什么?」
  「就说了,不是还有另一个任务吗?陛下私底下命令你的。」
  「我吗?」
  「少装蒜呀噗!」
  才刚高声怒吼,瓦蕾莉雅就差点从湿漉漉的岩石上滑落,发出短促的尖叫声e
  「……我说过好几次,要你注意脚边吧。」
  瓦蕾莉雅的手臂瞬间被狄米塔尔抓住,逃过差点摔落溪流的命运,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按住胸口。
  「不要转移话题。陛下还有给你另一个任务吧?」
  「不是给我,而是给你的。」
  「啥?」
  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两人,从一小时前左右就进入深山里。彼此除了指尖点燃的微小火光外,看不见像样的亮光。彷佛苍郁的草木吸收了所有的声音一般,两人的说话声,并没有形成回音反射回来。
  狄米塔尔蹲在潺潺流动的溪流旁,将手伸进水里。
  「——你可能单纯地认为这是顺便抚慰居民的巡幸吧,不过政府思考的是更危险的事。」
  「危险的事?」
  「从以前开始,就谣传罗马里克州长有挪用军事预算、转卖武器等,这类见不得人的行为。」
  「真的吗?」
  瓦蕾莉雅的脑海里浮现那位州长的脸,歪了歪头。
  「陛下似乎想详细调查内情,但以前轻率地给予他庞大的权力,有点不好出手。不过,如果是因为巡幸而前往的神巫,应该就能直捣黄龙吧。虽然不保证他会在我们逗留的期间露出狐狸尾巴,但光是中央的人逗留在市政厅大楼,就能牵制住他吧。简单来说,你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盯紧州长。」
  「不过啊,那个州长怎么可能——」
  「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是吗?」
  听见狄米塔尔说的话,瓦蕾莉雅点了点头。
  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这名男子,只要抬头挺胸,不开口说话,还会认为他是个绅士,但他的一举一动实在太小心眼,给人一种畏畏缩缩、卑鄙小人的形象。就算那个州长不是个好人,顶多也不过是个小恶棍,实在看不出会是参与这种大型犯罪的人。
  「也可以想成,这就是那个州长的处世之道吧。」
  狄米塔尔将右手伸出水中,露出笑容。
  「现在罗马里克的『边境伯爵』,在亚默德是第二大统治广阔土地的存在。比其他小国的国王拥有更大的权力。虽然军队的指挥权还是由中央派遗的司令官掌握,即便如此,他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大。中央自然会经常警戒他——搞不好正因为如此,他才故意装作一副小心眼的样子,为了不让人对他多加起疑。」
  「你说那全部都是演技吗?」
  「谁知道。有可能是天生个性如此,也可能是故意要心机。如果他是天生个性如此,那么传闻他盗领军事预算一事,可能真的只是谣传,或是有其他的幕后黑手也不一定。」
  「……不过,如果他真的那么畏畏缩缩,就算内部有不法行为发生,他也不敢追究吧——」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查明犯人不是我们的工作。你只要确实地向罗马里克的居民陪笑脸,笑容可掬地盯紧州长就好。」
  狄米塔尔将手抵在膝盖上,站起身来,仰望细长蜿蜒的河川上游。
  「……要稍微往上游走罗。」
  「这条河吗?」
  「听说库尔图瓦老爹的朋友,也是在这种浅水河畔捡到阿尔汉塔金属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座山里的某处,有可能显露出矿脉。」
  狄米塔尔低声呢哺,抱起瓦蕾莉雅。
  「喂——!我……我自己会往上跳啦!」
  「你要蹦蹦地往上跳我是没意见啦,但是你太显眼了。」
  狄米塔尔将瓦蕾莉雅扛在盾上,用力拍了一下她露出的大腿。瓦蕾莉雅脸颊僵硬地说道:
  「干嘛……啦,很没礼貌耶!」
  「说你显眼是事实吧?因为你的魔纹会闪闪发光,亮个不停啊。我先声明,我可不是在贬低你喔。」
  「唔——」
  狄米塔尔故意这么说,让瓦蕾莉雅一时之间无法反驳。说得单纯一点,魔纹的光芒被视为与魔力的强弱成比例。也就是说,魔纹光芒的强度,代表魔法士能力的高低,狄米塔尔说的话,确实不是在贬低瓦蕾莉雅。觉得狄米塔尔反而在称赞自己魔力高强的瓦蕾莉雅气势被减弱,而无法发牢骚。
  「……再说,这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地面也凹凸不平,无法保证你平安地着地。要是不小心脚一滑,骨折的话,就麻烦了。」
  「要是那样的话,我会自己治疗。」
  「要是有时间悠闲地治疗就好了……我的意思是,这一带也有比盖罗的人在徘徊。」
  「比盖罗的人?为什么?」
  「亚默德和比盖罗之间没有邦交。当然,也没有铺设完整的街道,因此要往来两国之间,就只能偷偷越过这种深山。」
  「这种深山吗?」
  「对。」
  狄米塔尔像扛木材似地将瓦蕾莉雅随意地扛在左肩,缓缓地踩着溪流沿途上的岩石行走。他右手倒握住剑,将剑尖刺进岩石,安稳地朝顶端爬去。
  「——总之,做那种亏心生意的『商人』们,很可能徘徊在这一带。我不想在任务中遇到那些人。阿尔汉塔的事情,也要对亚默德的人保密,这是殿下所下的指示。」
  「说到这儿,那是怎么样的金属呢?外表长什么样子——」
  「会反射光,散发出七色光芒。不过,也要看纯度如何……你都特地黏着我过来了,要仔细注意周遭喔。」
  「七彩……七彩光芒啊。」
  瓦蕾莉雅将手掌伸到微小的火光上方,环顾四周。
  只有潺潺的水流声,连鸟鸣声都没有的静谧午夜深山里,或许笼罩在头顶上的树木枝叶也是原因之一吧,几乎看不见星空。如果一个人被扔在这座深山,想必马上会迷失方向。
  「——你觉得冷吗?」
  「什么?」
  「你刚才不是在发抖?」
  「没……没有啊,我不觉得冷——」
  「那是想上厕所罗?」
  「才不是咧!」
  「是喔。」
  狄米塔尔一直将视线落在脚边。想必要踩着四处长满青苔的潮湿岩石往上爬,比想像中还要麻烦许多吧,狄米塔尔没有抱怨,也没有说丧气话。虽然事到如今有些太迟了,但瓦蕾莉雅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只是徒增狄米塔尔的负担。
  话虽如此,现在也不能一个人回去。至少在破晓之前,要是瓦蕾莉雅只身在这座山中移动,实在太过鲁莽。
  「——啊!」
  觉得内疚而缩起脖子的瓦蕾莉雅,在此时发现右手边的岩石表面有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了?」
  「那里!刚才有东西亮了一下!」
  狄米塔尔将瓦蕾莉雅原地放下,蹲在少女所指的岩石表面前。
  「……怎么样?」
  狄米塔尔将泥土和青苔用力搓掉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显露出来的岩石表面。瓦蕾莉雅举高火光,越过狄米塔尔的肩膀,凝视着少年的手边。
  她果然没有看错。反射微微摇曳的火光,散发出耀眼光芒的金属,附着在岩石表面。
  狄米塔尔用剑刮下金属,将手中的薄片拿到火光前观看。
  「因为我不是专家,不太清楚细详的情形……不过,很像。可能是含有丰富阿尔汉塔的岩石。」
  「那么,之后该怎么办?」
  「总之,先把这个碎片带回去,让技师长检验。检验完毕后,如果真的含有品质良好的阿尔汉塔,接下来应该就会在这一带测试挖掘吧。」
  「咦?要回去了吗?」
  瓦蕾莉雅连忙张望四周。深山的溪流旁,连个能拿来当标记的像样地标都没有。要是回去的一话,可能再也找不到这里了。
  于是,狄米塔尔换手拿剑,突然用力敲打眼前的岩石表面。
  「你……你干嘛?」
  「留下标记。」
  接下来,狄米塔尔砍飞了几根生长在附近的树木。
  「——只要沿着溪流爬上这里,不想看也会看见吧。反正测试挖掘时,负责带路的应该也是我吧。」
  做完标记的狄米塔尔,将剑收进剑鞘后,回头望向瓦蕾莉雅。
  「好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总觉得……有点失落呢。」
  「因为太简单了吗?」
  「嗯。」
  每次出任务时总是打打杀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然无恙地完成工作,虽然不会说无聊,但有种没有工作过的感觉。
  「平安无事是再好不过的了。走罗。」
  「噫啊啊!」
  狄米塔尔再次扛起瓦蕾莉雅,开始跳下沿着溪流分布的岩石。
  ※
  加拉琳娜在桌上将书本堆成一座小山,悠然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停留在罗马里克的期间,除了最起码的睡觉时间以外,就算全都浪费在这里看书也没关系,这是加拉琳娜真实的心情。
  「加拉琳娜大人真的很喜欢看书呢。」
  杰科将水壶里的水倒进玻璃杯里,叹了一口气。
  「——您好学不倦的心着实令人钦佩,但加拉琳娜大人您总是在学习什么呢?」
  「系有听见我和刚才那个年轻人谈论的话题吗?」
  加拉琳娜没有将视线抬离书本,嘻嘻笑了笑。
  「有。我听到你们在谈论神怎样怎样的……」
  「你有兴趣吗?」
  「嗯,也不是没有兴趣……您可能忘记了,我也是一介魔法士呢。」
  「岂止一介,还是魔法院的分院长对吧?」
  「算是吧,虽然有名无实。」
  杰科苦笑着坐到加拉琳娜的正面。
  「——所以,您到底在查阅什么?」
  「这个嘛……刚好是个好机会,我也想聆听阁下的意见。」
  加拉琳娜阖上书本,拿下眼镜。
  「——小弟我正在研究比较宗教学。」
  「比较……宗教学?」
  「比较各国的神话,探求其原形的学问……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比较雷顿特拉的神话和流传于我国的神话,思考原本是何种形态的研究。」
  在亚默德以及神圣同盟诸国,原本就不认可雷顿特拉以外的神。只要思想不够开明,根本不会想拿雷顿特拉与其他神只做比较吧。
  所以,加拉琳娜有十足的信心,认为世界上仅有自己一人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听您这么一说,我们不太知道你们国家的神话呢。」
  「你们所谓的蛮教徒,所崇敬的是战神马里德。」
  「这种基本的常识我还知道。」
  「虽然还有流传其他神明的名字,但人们之所以特别信奉马里德,大概跟南方土地长期处于战乱时代的期间,人们不继祈求战争胜利一事有关吧。」
  「原来如此……」
  「顺带一提,我认为与雷顿特拉对立的『魔』,可能是这个马里德的读音误传而来的。太古的神教徒,即使在自己的神话中,将政治上对立的蛮教徒神明丑化成坏人角色,这也能够埋解他们的心情,是有可能发生的。」
  「那么,加拉琳娜大人您的意思是,你们的神话先存在,而我们剽窃之后,才成立我们的神话吗?」
  杰科皱起眉头,采出身子。身为神教徒的他,大概不能随便听过就算了吧。
  加拉琳娜耸了耸肩膀,露出苦笑。
  「阁下……我并不是说我们的神话比你们的神话古老。当然,我将来也想查明这件事。不过,现在还无法断言。但我敢说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两个神话都带给彼此影响吧。」
  「彼此……?」
  「事实上,两个神话都非常简单,非常类似。关于雷顿特拉的神话——应该不需要向你说明吧。」
  「是的。」
  远古时代,雷顿特拉受到十二名魔法士的帮助,封印住人类仇视的「魔」——说得单纯一点,就只有这样。那些魔法士为了守护「魔」的封印,所振兴的十二个国家,被视为是神圣同盟的起源,但也能看成是为了提高同盟和神巫的价值,而创作出来的故事。
  「……而在蛮教徒的神话当中,则是企图毁灭世界的无名怪物。然后打倒怪物的,是战神马里德和继承其血统的一二名半神半人的勇者。虽然根据地区的不同,多少有些差异,但马里德这个名字和十二这个数字,都是共通的。」
  「嗯……确实很像呢。」
  「没错,隔着一座山脉,北与南,存在着两个十分相似的神话……如此一来,在意的反而是细微差异的部分。」
  说不定,还存在着构成两个神话原形的更古老神话。很可能从那里分成山脉以北和以南,形成各自的变化。加拉琳娜正在研究的,是在假设原神话存在之下,两边神话的差异是经由什么样的过程而产生的。
  当然,就算研究这个,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她的父亲也揶揄她这个嗜好毫无意义。不过,有好奇的事情就非得要调个清楚,是加拉琳娜与生俱来的性格。
  听完加拉琳娜的解说后,杰科点了好几次头,语带叹息地说道:
  「……加拉琳娜大人简直像是个学者呢。不过,真正的您,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我吗?」
  「是啊。应该不只是商队的头目吧?但也不是学者。」
  「你说呢……虽然你这么问我,但你心里旱就有底了吧?」
  加拉琳娜再次拿起书本,戴上眼镜。
  「您总是这样韬光养晦……偶尔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无妨吧。」
  杰科将手抵在膝盖上站起身,一边咚咚敲打着腰部,夸张地摇了摇头,走出图书室。
  斜眼目送他离开的加拉琳娜,扬起嘴角:
  「……不让人摸清底细这件事,咱们是彼此彼此吧。」


  第四章  恶心死了
  位于亚默德东南部的罗马里克,南方邻接比盖罗,东方则与贾玛尼相邻,不过,由于中间隔着险峻的卡多索山脉,比盖罗几乎不可能直接攻打罗马里克地区。
  即使如此,仍然有大规模的驻防军队常驻于罗马里克,与其说是针对比盖罗,不如说是防备与亚默德。
  同为神圣同盟的正规加盟国贾玛尼方面的意味较为浓厚。
  贾玛尼东边的邻国柏鲁兰,与比盖罗相同,是个居住众多蛮教徒的国家,他们接受比盖罗的援助,持续与贾玛尼抗争了数百年。
  为数一万人的罗马里克驻防军队,是假设万一发生紧急事态时,能赶往救援贾玛尼的先遗部队。
  罗马里克军的装备和训练程度,就是保持得如此完善。


  有一名从他的体型来看,身手轻盈得令人惊讶的高个儿人影,无声地降落在迎宾馆的阳台扶手上。
  「哦?」
  他打开嵌着薄玻璃的大窗户,潜进房内。
  「这微微发出香气的男人味儿…真是不赖,还没完全长成大人的少年状态,真是珍贵呀~~」
  法提从无人的床铺上抓起大枕头紧紧抱住,将脸埋进枕头里闻味道,不久后露出满足的笑容,环顾宽广的房间内部。
  「……关键的美少年跑哪儿去啦?竟然在大半夜地出去闲晃,这孩子还真是不像话呢。」
  「法提大人。」
  从隔壁房间迅速跳向阳台的男子,以低沉的声音告诉法提:
  「——神巫也不在。另外,也没看见其中一名侍女的身影。」
  「哎呀呀?大家晚上一起去散步了吗?」
  「没有,之前提到穿着奇怪铠甲的随从,和其他侍女们,似乎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睡觉。」
  「喂、喂~~」
  法提将枕头一把扔向床铺,露出狰狞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这样不是很糟吗~~?神巫和护卫官在大半夜的同时消失踪影,已经算是丑闻了吧。咕嘿!」
  法提发出有如垂死癞蛤蟆般有些恶心的笑声,他马上又补上一句话:
  「——不过,总比现任神巫遭暗杀来得好吧。」
  「法提大人。」
  法提走到阳台后,另一名男子来到他身边。男子的盾上停着金色眼瞳炯炯有神的猫头鹰。
  「——监视神巫的人传来消息。说神巫和护卫官,两人偷偷溜出城镇,进入南方的山里。」
  「哦?」
  法提抚摸着油亮的嘴唇,歪了歪头。他让男子肩上的猫头鹰站到自己的手臂上,喂它吃撕成小块的兔子肉乾,一边搔弄它喉咙一带。
  「……那两个人跑到山里打算做什么啊?真是愈来愈可疑了~~」
  「该怎么办?」
  「这样正好~~」
  法提朝阳台的扶手上一蹬,跳到屋顶,凝视着南方暗自窃笑。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但这是个好机会。毕竟在三更半夜的深山里,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都不足为奇嘛。」
  「不过,法提大人,加拉琳娜大人她——」
  另一名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姊姊她怎样啊?」
  「加拉琳娜大人不是严正地吩咐您,要您千万不要对神巫出手,只要监视她的动向就好。」
  「那又怎样?」
  「所以,属下说的是,要是您擅作主张,会被加拉琳娜大人责骂的!就算是法提大人您的父亲——」
  劝戒法提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变成一阵奇妙的风声。猫头鹰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同时起飞,吵闹地盘旋在法提的头上。
  「真是的……不要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态度啦。」
  法提唾弃似地如此说道,喉咙被割开的男人,滑落在他的脚边。裂成新月形状的伤口,不断冒出汩汩的小血泡,但片刻之后,也停止了。
  「……竟敢指使我,不知安什么好心?把这个在半路上丢掉,不要被人发现。」
  法提面不改色地命令其他男子收拾掉尸体。
  「对于信奉马里德的我们来说,亚默德的神巫就只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竟然要我只监视她,姊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这样好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话说,你该不会没看到刚才的过程吧?」
  「属……属下看见了……」
  其他的男人,没有再对法提唱反调。
  「好~~了……那就麻烦你带路罗,小鸟儿。」
  法提将肉乾往上抛后,在空中叼住肉干的猫头鹰,再次发出像猫的声音,朝山的方向飞去。
  「——你们,要好好跟紧它喔!」
  法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后,奔驰在屋顶上。
  被追逐猫头鹰的男人们从左右抱住的尸首,宛如成为猛禽的食物,就像被叼往鸟巢的可怜野兔或老鼠一般。
  ※
  位于亚默德东南部的罗马里克,隔着卡多索山脉与比盖罗相邻,照理说应该必须严格取缔偷渡过来的蛮教徒才对。
  然而事实上,运送南方奇珍异宝过来的蛮教徒,在这座城镇反而是受欢迎的存在,针对他们的取缔法规,形同虚设一样。中央政府忧虑的治安恶化,原因也跟这一点有关吧。
  不过,这座城镇的人们,选择了伴随治安恶化这个坏处所带来的经济效益。身为鲁奥玛居民的缇雅,不打算也没资格对这件事说三道四。
  说来讽刺,多亏数量不少的蛮教徒进入,缇雅才能不引人注目地四处走动。因为在几乎没有南方人的鲁奥玛,缇雅的小麦色肌肤会引来别人嫌恶的目光,但在这个罗马里克,不怎么会受到异样的眼光看待。
  三更半夜选在闹区附近,于市井闲晃的缇雅,耗费了许多时间,等到酒吧的灯光开始一盏一盏熄灭之后,才终于回到迎宾馆。
  明明治安的恶化已经成为毒瘤,重要的市政厅大楼周遭的警备还是十分松懈,这个问题虽然大,但就缇雅在闹区绕了一圈的印象,居民对亚默德并不怎么反感。虽说酒后吐真言,但缇雅若无其事地聆听居住在这座城镇的蛮教徒的对话,并没有人有什么坏念头。当然,虽然听见好几个人发发小牢骚和吐露不满,但大多数的蛮教徒都是纯粹为了赚钱,才翻山越岭而来的吧。
  暂时没找到需要担忧的问题——缇雅打算这么报告,正想从阳台进入自己的房间时,发现狄米塔尔房问的窗户大开,她皱起眉头。
  她探头窥视房间内,床铺凌乱的方式说是睡觉遥成的,则显得有些不自然。床上没有躺人,到处不见狄米塔尔的身影。
  狄米塔尔十分有可能身负缇雅不知道的任务,而等到半夜后再偷偷开始行动。所以,就算他的床铺上是空的,也不足为奇。
  不过,假如真是如此,窗户和窗帘都敞开这一点实在很诡异。如果是行事缜密的狄米塔尔,应该会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他溜出房间,而确实锁好门窗才对。
  缇雅接着确认瓦蕾莉雅的房间,但她房间的窗户也没有上锁,本人也不在。从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来判断,想必是基于本人的意志离开房间的吧。
  如果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一起行动倒还好,但万一瓦蕾莉雅是单独一个人行动的话,事情就显得有些麻烦了。
  缇雅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与黑夜难以分辨的黑色斗篷,来到漆黑的走廊,敲了敲贝琪娜的房门。
  「贝琪娜小姐——贝琪娜小姐!」
  「来惹……」
  门内传出叽叽嘎嘎某种东西互相摩擦的金属声和想睡觉的声音,经过一分钟后,房门喀嚓一声打开。
  「您回来了啊,缇雅小姐……可是~~还要过一阵子才到早上耶……到底有什么事啊?」
  以平常的铠甲姿态现身的贝琪娜,把脸侧到一边,掀起面罩,似乎在搓揉眼睛。
  缇雅越过粉红色头盔,窥视贝琪娜的房间内部,再次蹙起眉头。
  「……瓦蕾莉雅大人和狄米塔尔大人有来这里吗?」
  「什么?不,他们没有来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两人都不在房间。」
  「——咦!」
  僵硬了几秒钟之后,贝琪娜提高音调,开始毫无意义、慌慌张张地挥动她短短的手脚。
  「咦?我……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我也是。你什么事情都没发现吗?」
  「这……这个嘛……!对不起……」
  贝琪娜一脸愧疚地含糊其辞。不过,拿这件事来责怪她,未免有些太苛刻了。先不论瓦蕾莉雅,只要狄米塔尔有心,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让贝琪娜察觉,偷偷溜出房间是轻而易举的事。况且,狄米塔尔大概也确实这么做了吧。
  贝琪娜在房间里匡啷匡啷地绕着圈子,询问缇雅:
  「该……该怎么办呀~~缇雅小姐!要是瓦蕾莉雅大人有个三长两短——」
  「请冷静一点,贝琪娜小姐。」
  一个弄不好,光是这位铠甲姑娘的脚步声,就有可能吵醒其他的侍女。缇雅竖起手指,放到嘴唇前面,制止贝琪娜。
  「——瓦蕾莉雅大人应该是和狄米塔尔一起行动。鸡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如……如果是这样的话……有狄米先生陪伴,总之算是不用担心了吧。」
  「没错——不过,要是这件事让其他的侍女知道,有可能会像你现在一样惊慌失措,引起大骚动。所以,你先静下心,等待两人平安回来吧。总之,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只要等待……就好了吗?要不要做其他的事情——」
  贝琪娜似乎想去寻找狄米塔尔和瓦蕾莉雅两人,但就算想找,也没有任何线索得知他们去了哪里。更何况,缇雅也不认为贝琪娜能够避人耳目,偷偷地寻找两人。
  「——还没有确定两人遭遇到什么变故,就算遇到了什么麻烦,狄米塔尔大人应该也会保护瓦蕾莉雅大人,一定会平安回来……这一点,贝琪娜小姐比我更清楚吧?」
  「也……也是……您说得对。」
  用整个身体表示同意的贝琪娜,双手交握,说道:
  「……我知道了~~那么,请您稍微休息一下。我会暂时醒着,等待他们两人。」
  「这样好吗?」
  「没问题!请尽管交给本小姐吧!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立刻通知您的!」
  听说她才十三岁,但这个小姑娘似乎意外地挺可靠的。走了一整晚,感到十分疲倦的缇雅,姑且接受贝琪娜的好意,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
  她粗鲁地脱下衣服,穿着内衣钻进被窝。
  虽然心想不可能发生这种万一,但如果狄米塔尔真的被卷入什么麻烦,然后因此丧命的话,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挥去眼皮里一闪而过的主人们的脸庞,缇雅专心地让身体休息。
  ※
  「…………」
  啪恰啪恰地走在浅流中,朝山脚移动的狄米塔尔,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虽然无法确认,但月亮应该已经移动到非常西边的位置。大概还有三小时左右就天亮了吧。心急的晨雾弥漫在原本视野就已经不佳的山中,开始盘踞在两人的脚边。

  「怎么了?」
  被狄米塔尔背着的瓦蕾莉雅,对于他停下脚步一事,扬起纳闷的声音。
  「……判断错误了吗?」
  「咦?」
  「带你来这件事。」
  狄米塔尔低喃道,将瓦蕾莉雅原地放下。
  「这……这是什么意思?」
  「有东西在。」
  「你说有东西……是狼之类的吗?」
  「我是不知道这座山里栖息着什么样的猛兽啦,但总不会有狼还是熊什么的喷香水吧?」
  「那……那么,该不会——?」
  看着狄米塔尔震动鼻子的侧脸,瓦蕾莉雅的脸上才终于流露紧张之色。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狄米塔尔苦着一张脸,心中满是悔恨。他气自己竟然在闻到微微香水味之前,都没有察觉到被人包围。当然,对方想必全是些拥有相应能力的练家子吧,但即使去掉这一点,狄米塔尔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会在这种深山里的人,是山……山贼吗?还是,刚才你说过的那些翻山越岭的商队——」
  「如果是山贼的话倒还好。」
  「倒还好……咦?你刚才说的,不是如果是商队倒还好,而是如果是山贼吗?」
  虽然没有确实的根据,但狄米塔尔直觉对方不是普通的山贼。出没在这一带的山贼,主要的猎物是,经由正常管道无法进入罗马里克,将违禁品从比盖罗运送过来的商队。因为光是贩卖违禁品,就能赚取大把银子。
  所以,应该不可能闲到特地包围没有带家样行李的旅人——比如说,现在的狄米塔尔他们,看起来应该也是这样——进行突袭。
  既然如此,他们就并非误会狄米塔尔两人是商队还是其他人物。而是打从一开始,就在掌握两人身分的情况下,怀有明确的意图,打算攻击两人。事实上,狄米塔尔感受到从黑暗彼方散发出的强烈杀气。
  「……可恶!」
  狄米塔尔愤恨地咂了咂舌,拔出贾基尔卡。
  搞不好在溜出迎宾馆时就已经被人跟踪。亏他还教训了一顿提出任性要求的瓦蕾莉雅,自只却完全没发现遭人跟踪。他对自己洞察力不足,感到强烈地火大。
  突然,有几道光芒划破黑暗奔驰而来。
  「!」
  瓦蕾莉雅虽然颤抖了一下肩膀,但随后以惊人的反射速度伸出右手。鲜艳的红色磷光从指尖通过手背,描绘出魔纹,在两人的面前制造出坚固的隐形盾牌。
  「呀!」
  「喀啷!」一声,刺耳的声音响彻云霄,无数的火之箭矢在「铁壁」前粉碎。
  几乎同一时间,狄米塔尔挥动贾基尔卡,施展「倍力」后,迎击折断树木枝叶,从头上落下的人影。
  「咕咳——」
  鲜血四溅,男人几乎被劈成两半,冲击力将他震飞到远方。死状凄惨,不过瓦蕾莉雅应该没有看见吧。
  狄米塔尔抓住瓦蕾莉雅的手,从溪流沿岸的岩石跳到树干上,再加速冲下山。
  此时,两名男子跳到他们的眼前。手持在亚默德不太常见、弧度不小的黑色弯刀,挡住狄米塔尔两人的去路,朝他们攻击而来。
  「……是南方人吗?」
  狄米塔尔凭他们如新月的刀和肤色,判断两名男子是比盖罗的人后,拦腰抱起瓦蕾莉雅一跃而起。
  「噫!」
  狄米塔尔将忍住尖叫声的瓦蕾莉雅护在身后,以金属制的护胫甲挡开右侧男子猛力挥出的一击,同时毫不留情地踹扁左边男子的面容。虽然触感不是很舒服,但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了。
  「真是的,早知道会这样,就叫粉釭铠甲女带伞过来了……!」
  虽然姑且击倒正面的敌人,但凭气息可以得知还有复数的敌人并列奔驰于林立的树木后方。另外,从最初的一击便可知道,这个敌人集团中也有人会使用魔法——如果对方是蛮教徒,应该称为邪术吧。这些敌人非常棘手。
  「喝啊!」
  被扛在狄米塔尔肩上的瓦蕾莉雅,朝四方释放出「火弹」。连续射出的红光箭矢掀开四周的夜幕,无数男人的身影,一瞬间浮现其中。
  「……人数颇多的呢。」
  即使大概扫视一下,也有十人以上吧。狄米塔尔左右移动视线,对瓦蕾莉雅说道:
  「总之,再多发射一点。」
  「咦?」
  「反正不可能瞄准敌人攻击。干脆来一发大的,杀杀后方的威风。最好多少减少一些敌人的数量。」
  「嗯……嗯!」
  瓦蕾莉雅挥舞她纤细的手臂后,比刚才更明亮的火焰,如洪流一般喷射而出,包围住紧追不舍的男人们。
  在那片红光消逝之前,狄米塔尔看见一名身材高大的人影,从右手边的黑暗中跳出。
  ※
  法提瞥了一眼奔跑在身旁的部下,没有躲过火之箭矢而跌倒的画面,扬起蓝色的嘴角。
  「有没有搞错啊!通常会被那种乱射的箭射中吗?白~~痴!去死!人渣!大废物!」
  他一边唾骂,一边从背后拔出月牙刀。为身材高大的法提量身锻造的爱刀,远比在亚默德经常使用的剑还要长。法提将它背在肩上,彷佛像是背着钓竿之类的东西一样,眯细了双眼。
  「老实说,小丫头管她去死……但小鬼可别让他逃罗~~感觉有很多——乐趣可享受嘛!」
  火红的火焰再次喷发而出,将追赶在神巫正后方的法提的部下们吞噬。
  不过,法提的心思早已不在他们身上。当树木的屏障中断的一瞬间,法提在喉咙深处忍住欣喜的声音,往旁边一跳。
  「——咕嘿嘿!」
  「!」
  朝山脚下笔直逃走的少年,发现法提后,瞪大了双眼。
  「唔……!」
  法提朝他一刀猛力斜砍下去,少年单用右手,举起剑挡开他的攻击。想必是利用魔法强化了臂力和脚力吧,能发挥效果回避突击,只有像少年这样的反射神经才做得到。
  「直觉很强嘛——」
  法提听说少年——各为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是神巫专属的纹章官。既然如此,本事高超或许也是理所当然。昨天,从鲁奥玛前来的旅途中,他对盗贼展现的作战实力,应该不到他本来实力的一半吧。
  「将年纪轻轻的少年,变身成可怕的超人——真是有意思呢!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纹章魔法』吗?」
  「这家伙……!」
  狄米塔尔轻微地蹙起眉头,瞪视着法提,接着立刻往旁边跳去,与他拉开距离。势必是在刹那间领悟到,在左肩扛着神巫的状态下,与法提兵刃相接太过危险吧。
  「人家不讨厌贴心的孩子哟……反而最喜欢了!」
  法提露出邪佞的笑容,将意识集中在左手。于是,掺杂着黑色与深灰色般的黑暗光线,从他的手肘窜过,绕了手腕几圈后,在手背上描绘出独特的图形。
  「你这家伙!」
  狄米塔尔的眼睛,在法提的左手和脸庞迅速地往返,吃惊地再次瞪大双眼。
  「你马上就知道这——这个『魔纹』代表什么意思了吗?人家真是愈来愈中意你了!你这种敏锐的眼光,是在我国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呢!……当然,还有强悍!」
  法提眨了眨眼睛,紧握左拳。与此同时,全身涌起了新的力量。
  下一瞬间,法提再次逼近狄米塔尔,跟刚才一样,猛力挥下新月刀。
  「咕……唔!」
  狄米塔尔同样以毫无多余的动作挡下这发攻击。唯独一点跟刚才不同,那就是狄米塔尔的身体被震飞得老远。
  「狄米塔尔!」
  少女刺耳的呐喊声,划破夜晚的冷冽空气。法提想迅速乘胜追击,阻挡他的是少女张开的防御墙。
  「……啧!」
  大好机会泡汤的法提,再次将意识集中于左手,注入魔力到魔纹里。
  「老是妨碍我……真是碍眼死了!再说,人家最痛恨十几岁的小丫头了啦!」
  法提在转瞬间完成了复杂的魔法阵,张开左手,朝狄米塔尔用力推去。
  「什……!」
  狄米塔尔察觉他的举动,想远远拉开距离,却被法提派出的部下夺去注意力,反应稍微慢了半拍。
  「咕嘻嘻!」
  法提喷出唾沫发笑,规模庞大的烈焰从他的掌心喷发而出,刚才神巫的魔法宛若儿戏。
  「同样是『业火』,也有如此大的差距呢!人家看透了呢,那个小丫头有多么地弱!」
  法提眯起眼睛看着鲜艳的火焰,将手伸向腰间的腰带。
  「——同样使用『纹章魔法』,描绘相同的『魔纹』,然而威力却有如此大的差距!倘若排除这个小丫头可能是个极其无能的废物之外——答案就只有一个吧!也就表示,她是个无法吃了秤砣铁了心杀人的弱者!」
  趁烈焰的热度还没中断之前,法提从腰带内侧抽出黑针,射了出去。
  「咕嘻!咕嘿嘿嘿嘿嘿!」
  ※
  「呀啊!」
  「唔……啊……」
  受到业火牵累的男人们,全身着火,翻滚在地。
  「明明是同伴———」
  瓦蕾莉雅因张开防御墙而挡下烈火的直接攻击,她发出沙哑的声音,怔怔地呢喃。自相残杀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反而是即使牺牲同伴也要杀死对手的敌人,狄米塔尔非常明白,但他却犹豫要不要当场说出这件事。要是听见这句话,瓦蕾莉雅恐怕会完全说不出话来吧。
  就在这一瞬间,有某种黑色有光泽的东西,贯穿红色光辉和热气迎面飞来。
  「是针吗!」
  虽说是针,但并不是裁缝用的那种可爱的针。而是像锥子一样又粗又锐利、投射用的钢铁制暗器。
  「个性有多差,完全表露无遗呢——!」
  狄米塔尔旋即举起剑,挥落几根针。
  「唔——」
  「喂,你该不会被射到了吧!」
  狄米塔尔听见瓦蕾莉雅在盾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一变。
  「射中哪里了?」
  「脚……脚!大……大腿附近——」
  「……谁教你的脚爱动来动去! l
  对自己的愤怒,不小心变成迁怒,脱口而出。
  「我有什么办法嘛!」
  瓦蕾莉雅用拳头揍了狄米塔尔的背后一下,高声呐喊道。
  「——像这样被扛在肩上,很难瞄准敌人啊,多少必须扭动一下身体嘛!」
  「可恶……!」
  瞥了一眼确认过后,瓦蕾莉雅白皙的大腿上确实插了黑针。虽然几乎没有出血,但最好还是尽早治疗。
  「从现茌起你尽量不要动。乖乖待好。」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辙啊——」
  「喂,你想干什么!」
  「因……因为……要是不拔起来的话,就不能治疗伤口啊。」
  「待会儿再说!」
  狄米塔尔大声怒骂在别人肩上蠢动的瓦蕾莉雅,皱起眉头。
  「人家不认为你们还能老神在在地在别人面前调情耶——!」
  「要你管啊……!」
  狄米塔尔闪过从虚空中奔驰而来的化妆男子的一击,不屑地说道。
  「这个男人,刚才施展了倍力!」
  「咦?」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使用!」
  倍力和「倍速」原本都是好几任以前的封印骑士团所想出的魔法。当作外交交涉的工具传到同盟各国,现在除了亚默德以外的国家也在使用,但没听说甚至传到山脉的另一头。就算这个怪模怪样的男子曾是亚默德的国民,倍力和倍速的魔纹也理应没有对民间公间才对。
  「怎么会……那么,这个男人也跟霍康一样,明明是蛮教徒,却会使用『魔法』吗!」
  瓦蕾莉雅身为一名虔诚的神教徒,以及神巫的自尊心受到刺激,咬牙切齿。
  「——再说,竟然叫我小丫头,真是无礼至极!」
  「哦?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啊——」
  化妆男子嗤之以鼻,快速呢喃了什么话的样子,但或许是山脉另一头的语言吧,狄米塔尔有听没有懂。
  「——!」
  挡开男子接二连三砍来的新月刀,狄米塔尔感到背后流下黏腻的汗水。
  先不论他一脸大浓妆的外貌,这个男人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不仅会使用威力强大的魔法。剑术也十分高超。在左手臂完全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不久后就会撑不住了吧。
  瓦蕾莉雅愤恨地咬着牙指向化妆男子。
  「要是我拿出真本事的话,像你这种三脚猫——!」
  「不要理他。」
  「什么!」
  「没有空理他了!」
  男人的刀掠过狄米塔尔的侧腹部,一阵刺痛窜过身体。他忍强住疼痛,大声呐喊:
  「——喂,猊下大人!」
  「咦!」
  「我要把你扔出去罗!只要想着保护自己就好!」
  「啥?——嗯……嗯!」
  狄米塔尔抓起瓦蕾莉雅的手臂,将她抛向夜空。
  「!」
  化妆男子像是吓傻了眼一样,目瞪口呆。大概是没想到狄米塔尔会将神巫随便甩出去吧。
  狄米塔尔乘隙像是掠过男子身旁般地呼啸而过。
  「……很有一套嘛,我说真的……!」
  本想将敌人劈成两半的狄米塔尔的一击,被男人的新月刀挡了下来,顶多只伤到表皮罢了。不过,现在不是感到懊悔的时候。狄米塔尔头也不回,打算接住描绘出大大的抛物线降落的瓦蕾莉雅,朝她落下的地点跑去。
  「你以为我会让你称心如意吗,狄米塔尔小弟弟?」
  听见从背后追赶上来的男人的声音,狄米塔尔后颈的寒毛都直竖了起来。
  「……他也知道我的身分啊。」
  「——小狄!」
  瓦蕾莉雅的声音从头上降落。以那名少女的个性来思考,大概可以猜出她打算要做什么。
  「……可剔连累我喔。」
  狄米塔尔如此低喃后,像乌龟一般缩起脖子,同时从怀里拿出陶器的小瓶子。
  「吃我这招!」
  猛烈的暴风随着瓦蕾莉雅透露出怒意的声音,化为无数的刀刃,刺向大地。
  「是叫作……『飓风』吧?好像是这样做的吧?」
  完全闪过瓦蕾莉雅魔法的化妆男子,彷佛故意现给瓦蕾莉雅看一般,自己也立刻描绘起飓风的魔纹。
  「我已经很清楚你十分擅长依样画葫芦了。」
  看见敌人预料之中的行动,狄米塔尔冷冷一笑,朝地面一踹。将贾基尔卡收回剑鞘,在空中抱住落下的瓦蕾莉雅。
  「——不过,我们可没打算看你秀你的拿手绝活。」
  狄米塔尔将手中的瓶子轻轻一丢,朝粗树枝一踹,跳得更高。
  「你说什——」
  男子释放出的风之刃,不偏不倚地击中狄米塔尔扔出的小瓶子。
  「这……糟了!」
  化妆男子迅速地用手遮住口鼻,往后方跳得老远。
  稍微晚来的男人们从他的两旁跑过,打算直接紧追狄米塔尔,却一个接一个地曲膝倒地。
  「……奇……奇怪,他们怎么了?」
  瓦蕾莉雅越过少年的肩膀,俯看敌人发生的异常状态,疑惑地询问道。
  「刚才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安眠药。药效时间虽短,但只要吸进一口就会立即见效。」
  「你总是随手携带那种东西吗!」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啊。那还挺贵的,没办法准备太多。」
  「那你干嘛不早点用啊!」
  「就是说啊。现在想想,在你说出要跟我来的时候,就应该要使用了呢。只要让你闻一下,硬抬上床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说你啊——」
  当瓦蕾莉雅从正前方凝视狄米塔尔后,她突然停下所有动作。
  「…………」
  「怎么了?」
  「很……很靠近!很靠近、很靠近!太靠近了啦!」
  「你在说什么啊?有确实拉开一大段距离啊。」
  狄米塔尔回头笺向后方,确认敌人的身影。先不论发现安眠药,突然往后跳开的化妆男子,其他的人大多全昏倒了吧,暂时并无有人紧追在后的迹象。
  「我不是在说那个啦!」
  瓦蕾莉雅满脸通红,大声呐喊。
  「是你的脸太靠近了啦!你懂吧!」
  「……那又不是我害的。」
  两人的脸会近到鼻头快要碰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瓦蕾莉雅现在正紧紧抱住狄米塔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就说不是我害的了。」
  狄米塔尔也不想这样做。只是他试着接住掉落的瓦蕾莉雅时,两人刚好面对面罢了。之后是瓦蕾莉雅凭自己的意志紧紧抱过来的,并非狄米塔尔指示她这么做。
  「我也无可奈何啊!」
  面对狄米塔尔的指摘,瓦蕾莉雅的脸更加通红,大声呐喊道。
  「要……要是不紧紧抱住你的话,有可能会掉下去啊!」
  「不管跑得再怎么快,我都不可能会弄掉你……要我背你也行喔。」
  「没那个必要!只要止住伤口,接下来用魔法——」
  好强回嘴的瓦蕾莉雅,手脚突然失去了力气。
  「喂,我确实说过不会弄掉你,但也不要突然全身放松吧。」
  「我又——奇……奇怪?没有……放松……力气——」
  「……喂?」
  狄米塔尔凝视近在眼前的瓦蕾莉雅的脸,皱起眉头。
  「你……该不会发烧了吧?再怎么样,脸也太红了——」
  「发……发烧……?」
  瓦蕾莉雅颤抖着嘴唇嘟哝,将头无力地倚靠在狄米塔尔的肩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可恶……!我本来还在怀疑,没想到真的是吗——!」
  「什……什么意思……?」
  狄米塔尔减慢速度,环顾四周。
  摆脱那些男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流过附近的河川,宽度也变得广阔许多,河水流动的速度也变得十分缓慢。应该快抵达山脚下了。
  狄米塔尔将斗篷铺在河岸上,让瓦蕾莉雅躺在上面,解开左手臂的护手,歇了一口气。
  「喂。」
  狄米塔尔果断地用小刀割下自己衬衫的两边袖子,拿到清凉的河水里稍微洗过后,将脸靠近瓦蕾莉雅,以低沉地声音呢喃道:
  「打开大腿。」
  「……什么?」
  在呼吸急促的状态下,瓦蕾莉雅狠狠地瞪视狄米塔尔。
  「我……我说你啊……趁……趁女人虚弱的时候,说出这……什么话啊?简直……莫名……其妙——」
  从她立刻回以这种反应来看,似乎还充分保有理性。虽然这代表必须解释一大堆事情这一点很麻烦,但还是值得高兴。
  狄米塔尔凝视瓦蕾莉雅还插着黑色铁针的右脚。插着针的周围,少女白皙的肌肤改变了颜色,浮现出一粒粒大约硬币大小的蓝黑色小斑点。
  「你会发烧,大概是这根针害的。」
  「那你帮我拔掉吧……这样我就可以……用魔法……两三下地……治……好……」
  「没用的,针上面大概涂了毒。」
  「……咦?」
  「我说有毒,毒性慢慢在发作。」
  狄米塔尔如此重复说道后,扭转袖子,做成一条细长的绳子。
  虽然可以使用魔法治愈普通的伤,但却无法恢复潜藏在体内深处的病魔和毒所造成的伤害。至少,还没开发出能够治疗上游伤害的治愈魔法。
  也就是说——瓦蕾莉雅无法治疗被毒性逐渐侵害的自己。
  「怎……怎么办?该……怎么做——」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吧,瓦蕾莉雅的嘴唇直打哆嗉,用泪汪汪的眼睛仰望狄米塔尔。
  「所以我不是叫你先把腿打开吗?——算了,我自己来。」
  狄米塔尔抬起瓦蕾莉雅的右脚,把刚才做好的绳子绕过右脚下方,紧紧绑住大腿根部。
  「……会痛吗?」
  「还……好……没那么痛。」
  瓦蕾莉雅露出僵硬的笑容,虚弱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
  为了尽可能减缓毒性侵袭的速度,狄米塔尔打算阻止血液流动,而绑得特别紧。即使如此还是感觉不怎么痛的话,就代表瓦蕾莉雅的感觉可能正逐渐麻痹。
  「…………」
  要是放着不管,瓦蕾莉雅肯定会丧命吧。而且,抱着这种状态的瓦蕾莉雅行动,要是再受到那些男人的攻击,就真的无法逃脱了。
  可是,即使明白这些事,狄米塔尔还是难以判断该怎么做。他也想过延后治疗,先回到城镇里再说,不过,很显然地瓦蕾莉雅的病情已经更加恶化。
  「……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对盘起手臂沉思的狄米塔尔说道:
  「你找个地方把我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吧。」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应该是有建设性的意见罗?」
  狄米塔尔强压住对自己的不耐烦,淡淡地反问。
  「只要回到城镇后……跟那个……州长交涉……就能调派人手吧?还有医生之类的——如此一来……」
  「驳回。」
  少女想必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个意见的吧,然而狄米塔尔却想都不想,就一口气拒绝。
  「为……为什么啊……?」
  「我在瑟利巴时也说过,就算你会抛下我,我也不会抛下你。你忘了吗?」
  「不……不是抛下,而是之后再来接我——丽且,你想嘛……原本就是我硬要跟来的。」
  「基本上,都怪我没狠下心来迷昏你。毕竟经过瑟利巴那件事后,我就已经知道如果不做到这种地步,是无法阻止你的……在我心软的当下,就是我的责任。」
  狄米塔尔心中傅来一道声音,说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情争吵的时候。现在连犹豫不决的时间都是浪费。
  狄米塔尔仰望着天空,再次从靴子里抽出细长的小刀。
  「……虽然治疗的方式有些粗暴,但也没得选择了。」
  「你……你要怎么治疗?」
  「虽然不知道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否理解,但我还是向你说明一下。」
  狄米塔尔先转头望向背后的幽暗,确认没有追兵的气息后,继续说道:
  「——我等一下要拔掉这根针,切开伤口。只要把毒跟血一起放出来,应该会轻松一点。」
  「那倒是……无所谓……不过之后……要怎么止血?还……有,要怎么治疗伤口……?」
  「治疗伤口这点小事,我也有办法做到。」
  姑且不论拔针,之后切开伤口这件事,本来应该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但现在的瓦蕾莉雅大概几乎不会感受到痛楚吧。
  狄米塔尔将手伸向黑针,静静地调整呼吸。
  「——我要拔罗。」
  狄米塔尔一口气拔出针。略带黑色的浓稠血液,从苍白肌肤开了一个洞的伤口溢出。血液因中毒而彻底混浊。
  狄米塔尔确认瓦蕾莉雅甚至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后,将小刀划过少女的肌肤。
  「嗯……」
  瓦蕾莉雅皱起眉心,上半身稍微往后仰了一下。看来被切开皮肤,还是会感到疼痛吧。当然,她似乎没有体力大声喊痛或是胡闹。
  「不要昏过去了喔。」
  「……嗯。」
  瓦蕾莉雅如此说道,同时悄悄地闭上眼睛。
  「好……好像有点冷……」
  「别在意。是因为出血和发烧的关系。」
  狄米塔尔用力按压伤口的周围,挤出更多混浊的血液。当事人瓦蕾莉雅,肯定只隐约感觉到疼痛,而不知道别人正在对她做什么吧。
  狄米塔尔擦拭流出来的血液,凝视着再次渗出来的血,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膝盖上固定住,用左手的食指抵住右手的皮肤。
  「狄……塔……」
  「干嘛?有话就直说。」
  「没……事——」
  瓦蕾莉雅摇了摇头,以缓慢的动作伸出左手。
  「……干嘛?」
  「没事……」
  少女以微弱的声音反覆说道,她的手像是想紧紧抓住什么似地,揪住盘腿而坐的狄米塔尔的右手。
  「…………」
  少女的指甲陷入手腕,开始渗出血。皮肤裂开虽然疼痛,但与现在瓦蕾莉雅所感到的痛楚和痛苦相比,肯定微不足道吧。
  狄米塔尔故意假装没发现瓦蕾莉雅表现出的不安,用左手的食指抵在被少女抓住的右手臂上,将意识集中在上头。
  ※
  在市政厅大楼后院的角落,有一口现在几乎没在使用的古井。
  多亏郁郁葱蒽林立的榛树,这一带即使是白天,也照射不太到阳光。到了夜晚就更是如此。
  法提在古井旁一边吹口哨,一边磨刀。虽然离开国家时,为了保险起见已经磨过一次,但再怎么锋利的刀剑,只要砍了好几个人,刀刃还是会钝。法提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重新磨刀,就代表他这几天砍了不少人。
  「————」
  加拉琳娜故意大声叹了一口气后,法提这才终于抬起视线。
  「哎呀呀,姊姊你在啊?人家完全没发现呢~~」
  「太假了……」
  「话说回来,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嘛?我还以为你早睡了呢。」
  「砍了多少人?」
  没有任何开场白,加拉琳娜单刀直入地询问。
  「哦?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倒觉得这个问题很好懂……不要再装蒜了。我在问你砍了多少人回来。」
  加拉琳娜推了推眼镜,用比平常还要低沉的声音问道。
  她早就料到法提应该会先装傻。她很清楚面对这个享乐主义的弟弟,重要的是绝对不要被对方的步谓给牵着走。
  「我知道你擅自带走十个部下。不过,回来的只有四人,没回来的男人有六人。可以用浅显易懂的方式,清楚地解释给我听吗?」
  「人家只有砍了一个人哟。谁教他要罗罗嗦嗦地对我说教……他这样不是太嚣张了吗?」
  「先不管那个男人是否真的说了该被砍的话,其他的五个人也被你砍死了吧?」
  「那叫作砍吗……应该说是迫不得已给他个痛快吧?」
  「什么意思?」
  「人家可是没让他们的痛苦拖延太久,爽快地帮他们拉下人生的布幕,他们还应该反过来感谢我呢……况且,照我的标准来说,被敌人打伤,无法凭自己的能力行动的部下,根本没必要让他苟活。」
  「也就是说——你无视我的指示,擅自命令部下、擅自袭击神巫,而且还失败,失去了高达六名的部下……是这个意思吗?」
  「忽略细节的话,算是这样吧。」
  法提将恢复如新刀一般锋利的刀刃收进刀鞘,站起身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惭愧之色,反过来俯视先前仰望他的加拉琳娜,从怀里掏出手拿镜。
  加拉琳娜双手叉腰,瞪视法提。
  「……我下达的命令只有监视神巫。竟然连这么简单的命令都无法理解,这一点才教我搞不懂呢。」
  「所以说,我本来打算去监视她,结果到了迎宾馆,发现她人早就不见了。只有神巫和纹章管两个人不在!人家就想说他们一定是出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就追了上去。很勤奋吧?」
  勤奋这个词,绝对是离法提本质最遥远的单字之一。不去做别人吩咐他的事,反而跑去干没命令他的事——这种人,称不上是勤奋吧。
  「不过,追踪到一半被发现,迫不得已,真的是迫不得已才打起来的,这确实是我的不成熟导致的后果,只有这一点,人家有在反省啦~~」
  「明明是自己跑去招惹人家,还真敢说……」
  「哎呀呀?你不相信亲弟弟说的话吗?」
  「跟我收到的报告内容相差太多了。」
  「是谁、是谁啊~~跟姊姊这样胡说八道!告诉人家一下,我帮你宰了他!」
  「法提——」
  看见弟弟伸手要去捏刚背起的新月刀柄,加拉琳娜表情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期要是贸然行事,导致亚默德中央政府正式介入的话,我们之前花费时间和金钱所建立起来的与罗马里克的关系,有可能会泡汤。你想让我的努力付诸流水吗?」
  「都到这时候了,就让我说说我的意见吧~~」
  法提单手拿着手拿镜,走出榛树林,仰赖微弱的星光映照出自己的脸,从各式各样的角度照镜子。加拉琳娜无法理解明明是男人,还做出这种举动的弟弟。
  「……就断了如何?」
  「什么东西?」
  「就是那位阁下啊。我认为舍弃那个男人,找另一个能够按照你想法行动的男人比较好。」
  「你以为那么容易能把连亚默德中央政府都敬他三分的罗马里克『边境伯爵』拉下台吗?」
  「是吗?我倒觉得能想出说服力十足的计划喔。」
  或许是在意因流汗而花掉的腮红吧,法提照着镜子擦拭脸颊,维持背对加拉琳娜的姿势继绩说道:
  「——身为曾经拥有神巫的旧罗马里克王家的后裔,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难以接受现在的状况,便暗杀前来巡幸的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想让自己的女儿伊莲娜递补那个空缺——这个理由如何?只要认为杰科一族有谋反之意,亚默德政府也不得不出面处理,对吧?」
  「……那不是你说了算。」
  「所以才让姊姊你——」
  「也不是我说了算。」
  加拉琳娜打断法提的话,说道:
  「……你要是太乱来,父亲大人会生气喔。」
  「到时候姊姊你再帮我说情就没事了啦~~」
  虽然自己说有些不要脸,但不同于法提,加拉琳娜十分受父亲宠爱。加拉琳娜和法提的父亲妻妾成群,孩子多到数不清,但自小冰雪聪明的加拉琳娜,自认为在兄弟姊妹当中,算是非常受父亲疼爱。
  不过,话虽如此,父亲并不会事事都顺着她。看来,法提似乎不清楚这一点。
  「——总之啊~~又不是杀了神巫,不要这样吹胡子瞪眼的嘛。人家本来可以埋伏等他们回迎宾馆,送他们上西天的,我可是放他们一马了耶。而且也没泄露真正的身分,我保证不会发生姊姊你担心的事态啦~~」
  「你的保证根本靠不住。」
  「哎呀呀,你说这话倒是挺过分的耶~~」
  法提耸了耸肩,迈开脚步。
  「……熬夜对皮肤不好,我差不多该去睡了。姊姊你也早点上床睡觉比较好喔。」
  法提朝背后挥了挥手,从蔚房的后门进入市政厅大楼。
  「——大姊姊。」
  法提的气息远离后,伊莲娜旋即从三楼的窗户跳了下来。
  「原来是伊莲娜啊。」
  伊莲娜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从天而降,瞥了一眼法提消失的后门后,鼻头轻微的蹙了起来,走向加拉琳娜。
  「——虽然对大姊姊很不好意思,但我讨厌那个人。」
  「我想也是。」
  法提和伊莲娜两人可说是完全合不来。法提倒是像个大人巧妙地应付她,但伊莲娜动不动就臭骂他、瞪视他,总之,就是怎么看都看他不顺眼的样子。
  「要是他再敢妨碍大姊姊——」
  伊莲娜以不像少女的低沉嗓音嘟哝道,她的右手手背隐约发出深红色的光芒。不过,加拉琳娜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同时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
  「可是——」
  「算了。」
  加拉琳娜安抚完难掩怒气的伊莲娜后,搂住她纤细的肩膀,仰望南方的夜空。
  「话说回来……他说神巫在山里徘徊吗——?」
  「大姊姊,你有说话吗?」
  「没事……总之,今天已经该睡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先向州长阁下解释才行呢。」
  虽然在意神巫奇妙的举动,但比起探索这件事,现在还有其他非思考不可的事情。不同于及时行乐主义的弟弟,加拉琳娜有着明确的未来展望,要实现她的理想,必须跨越好几道障碍。


  第五章  业炎
  一百五十年前「七王之乱」的最终局面是——
  王都罗马里克,受到推举白兰高的亚默德军包围。
  接受神巫伊莲娜恳求的亚默德军,将对市区造成的损害控制到最小限度,成功将持续抵抗的僭王罗伯洛逼进王宫。
  此时,听命于罗伯洛的士兵仅不满两千,据说罗马里克的居民,得知随着王宫的坍塌,罗伯洛的暴政也划下旬点的消息,众人欢声雷动。
  过去曾被喻为可匹敌鲁奥玛宫的壮丽罗马里克王宫——这样的建筑物之所以在内乱后没有修缮,连仅存的地基也被改建成市政厅大楼,或许是因为它的威容会令人们想起内乱前的黑暗记忆吧。


  耳边传来啾噜啾噜的声音。
  瓦蕾莉雅察觉到些许的搔痒感和那奇妙的声音,她吸进一大口冷冽的空气,静静地睁开眼。
  话说回来,自己先前在哪里做些什么事呢——在混浊的意识中,瓦蕾莉雅试图拚命地挖掘记忆,同时抬起头来。
  「——你醒啦?」
  与嘴巴四周染成通红的狄米塔尔四目相交。
  「呀哇啊噗——!」
  「吵死了。」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惊声尖叫,狄米塔尔便用手硬捣住她的嘴,朝旁边的地面吐出带血的唾沫。应该说,吐出的几乎都是血。
  「你……你……」
  瓦蕾莉雅搓揉好几次眼睛,用双肘抵住地面,企图坐起身子。
  「喂……你……你该不会有肺病吧?不……不要紧吗?」
  「别误会了。」
  狄米塔尔握拳随意擦拭沾满血迹的嘴边,用力抓住瓦蕾莉雅的大腿。
  「这是你的血。我才没有吐血。」
  他这么说道,并将嘴凑上瓦蕾莉雅的大腿伤口。
  「哇啊!」
  「……有够吵耶你,要这样吵吵闹闹的,不如别醒来。」
  「可……可是,因为——」
  瓦蕾莉雅也明白狄米塔尔是在帮她将毒吸出。被毒蛇咬到时的应急处理,就是要像这样子做,这点知识,瓦蕾莉雅也懂。
  不过,问题在于,瓦蕾莉雅是女生,狄米塔尔是男生,再加上伤口的位置在大腿上。
  「好……好了!够了啦!接……接接……接下来,我……我自己来!」
  没被人吸过大腿的瓦蕾莉雅,连忙想推开狄米塔尔,但是她一阵头晕,身体使不上力。她之所以会头晕无力,以及明明是夏天,却觉得冷得直发抖,想必是因为大量出血的关系吧。之前会失去意识,肯定也是这个原因所导致。
  「给我安分点……已经吸得差不多了。」
  狄米塔尔啾噜~~一声将血吸出,一口吐掉后,松了一口气,擦拭手心的脏污,移到伤口上方。
  「……咦?」
  于是,一道温暖的光芒从狄米塔尔的手中散发而出,慢慢地治愈瓦蕾莉雅大腿上划开的十字形伤口。
  「你……你……会使用治愈魔法吗……?」
  「最近学会的。不过,只学到治疗表面上的伤痕,舒缓疼痛这点程度。等你身体复原后再自己治疗。」
  狄米塔尔冷淡地如此说道后,解开原本绑在瓦蕾莉雅大腿根部的绳子。于是,瓦蕾莉雅感受到先前像沉重又寒冷的冰块的右脚,渐渐取回了温度。
  与此同时,一直麻痹的右脚,逐渐恢复感觉,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要回去罗。」
  狄米塔尔背起瓦蕾莉雅。
  「——粉红铠甲女大概睡得很舒爽吧,但缇雅应该已经回来了。希望她不要发现我们不在,就不小心引起骚动……」
  「咦?你也……没告诉缇雅吗?」
  「这个极机密任务的内容,我连你和粉红铠甲女都没说了,怎么可能只对缇雅说啊。」
  与逃到这里时的状况截然不同,狄米塔尔缓缓地沿着河流走下斜坡。老实说,现在瓦蕾莉雅只要别摇来晃去就谢天谢地了。

  瓦蕾莉雅无力地趴在狄米塔尔的背上,呢喃道:
  「……刚才那群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
  「不晓得……不过,他们连我的名字都知道。看起来是蛮敦徒,肯定是对亚默德抱有敌意的比盖罗那一带的人吧。」
  「就算是好了,他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可能从我们溜出迎宾馆时,就跟踪我们了吧。」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罗马里克的迎宾馆,位于罗马里克市政厅大楼广大的用地内。倘若狄米塔尔想得没错,对方便是隐身在市政厅大楼的用地内,或是用地旁,监视着瓦蕾莉雅他们的行动。
  「那个……就算在罗马里克的中心,警……警备也会如此……松散吗?」
  「并不是警备特别松散。而是那些男人的身手就是如此不凡吧。」
  「你……你说得也没错啦……」
  仔细想想,瓦蕾莉雅两人自己也瞒过卫兵的眼睛偷偷溜出迎宾馆,甚至翻越城墙,来到城镇南边的山里了,就算那些男人使出同样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瓦蕾莉雅思考着这种事的时候,突然感到不舒服。
  「唔唔……好不舒服……头好痛——」
  「因为贫血的关系。」
  「好……好想吐……」
  「想吐就吐吧,这样会舒服一点。」
  要是敢吐在别人的背上,我就把你扔出去!本来以为狄米塔尔会这样责骂自己,但他却意外地温柔,瓦蕾莉雅育种奇妙的心情。
  「——不过,吐了就吐了,之后再拿来当笑话告诉路奇乌斯好了。」
  「……我绝对不会吐。」
  瓦蕾莉雅气冲冲地闭上眼,调整呼吸。
  随着腿部的疼痛增强,脸颊和额头也渐渐发烫。很不凑巧的,她现在没有那个精神和体力跟狄米塔尔斗嘴。
  瓦蕾莉雅此时突然发现,她似乎连右手也很痛。
  「……」
  她微微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右手。看来她之前应该是使劲用力抓住什么东西吧,她的指甲不是断掉,就是有裂痕。
  然而,她却想不太起来自己抓过什么东西。之后她又昏昏沉沉,像是一瞬间坠落般地失去意
  ※
  据说没有意识的人,会比有意识的人感觉来得重。
  虽然不知道是基于什么道理,但狄米塔尔确实觉得瓦蕾莉雅睡着时比清醒时还要重。
  狄米塔尔背着这样的重担,好不容易没让任何人察觉,翻过城墙,回到迎宾馆。他放低脚步声,跳到瓦蕾莉雅房间的阳台。
  「——狄米塔尔大人?」
  或许是听到窗户打开的轻微声响吧,缇雅包着床单,现身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
  「你已经回来了啊。」
  「真是非常抱歉,我稍微睡了一下。」
  「不用在意……你换好衣服后,去叫粉红蹬甲女起床,到这个房间集合。」
  「贝琪娜小姐的话,应该在瓦蕾莉雅大人的房间。」
  「什么?」
  「她说自己会等你们两入回来,要我在这段时间小睡片刻——」
  「那个频尿的家伙,倒是还挺贴心的嘛。」
  狄米塔尔走进房间,将瓦蕾莉雅放到床上。
  「喂,粉红铠甲女……喂?」
  宽敞的房间里,能看见黑暗中仍闪过一道亮光的粉红色金属块倒在沙发上。
  「……她在是在,只是不是清醒的。」
  听见透过钟甲傅出的微小含糊打呼声,狄米塔尔露出苦笑,毫不留情地用鞋底把贝琪娜踹下沙发。
  「喂,给我起来。」
  「呃……把泥炭苔和红土上干燥的牛粪——」
  「……我常常在想,你平常都作些什么样的梦啊?」
  先不管说起奇妙梦话的桃红色少女,狄米塔尔回到床边e
  「——狄米塔尔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摸好衣服来到房间的缇雅,看见脸颊通红、躺在床上的瓦蕾莉雅,蹙起眉头。
  「难不成……是生病了吗?」
  「她中毒了。」
  狄米塔尔从怀里拿出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黑针,递给缇雅。
  「毒?」
  「是我的疏失。就算要揍昏她,我也不应该带她去。」
  狄米塔尔大略说明事情的梗概后,命令终于起床的贝琪娜去提一大桶干净的水过来,他抚摸壤着后颈项。
  「……我自认为在骑士团时代学习过各种毒的知识,但却找不到符合的毒。缇雅,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有出现什么样的症状?」
  「发烧、流汗、手脚颤抖、发冷,都是些常看到的症状。啊啊,对了,伤口的周围有出现过硬币大小的蓝黑色小斑点。其他的毒不常看到这种症状。」
  「……搞不好,是在比盖罗制造的动物系毒药。」
  「你有头绪吗?」
  「我也不太清楚。」
  缇雅以诚恳的表情回答:
  「——我曾听说比盖罗的猎人们,会使用这种毒来捕杀猎物。由于毒性在体内分解的过程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小型猎物会死掉也不足为奇——」
  最后的部分会特别压低声音述说,是为了不让瓦蕾莉雅听见的这种体贴所导致的结果吧。虽然也不是没想过,要是她听见,而从床上跳起来就好了,但瓦蕾莉雅依旧只是不断急促地呼吸,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狄米塔尔大人。」
  缇雅解开简朴洋装的衣领扣子,像是心意已决地说道:
  「……我去寻找解毒剂。」
  「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吗?」
  「不知道。不过,幸好我大概猜得出南方人会聚集在哪里,如果有商人带毛皮进来,代表他们自己也会狩猎吧。只要问那种人,先不论能否拿到解毒剂,但我想应该至少能得知制毒的方法吧。」
  「原来如此,那就拜托你了。」
  「我马上出发。」
  缇雅一边脱下洋装,快速地走出房间。
  缇雅前脚刚走,贝琪娜后脚就抱着一个大桶子回来,问道:
  「奇……奇怪?缇雅小姐又要出门吗?」
  「别管了,把门关上……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罗马里克的人自然不用说,也绝对不准告诉其他的侍女和护卫兵喔。」
  「是……是什么事啊?」
  「我家猊下中了比盖罗的人施的毒。缇雅出门去找解毒剂了。」
  「咦咦!中……中毒!瓦蕾莉雅大人还好吗?」
  「就是因为不好,才要准备解毒剂啊。」
  狄米塔尔用刚取来的水,清洗瓦蕾莉雅大腿的伤口—;原本存在的那忑而,然后重新帮她包扎绷带。贝琪娜提心吊胆地探头窥视这一幕,说道:
  「……快点拜托州长阁下,请医术高明的医生来看,不是比较好吗?」
  「那可不行。」
  「为什么呢?」
  「我……不太信任那个州长。」
  虽然不同意瓦蕾莉雅的说法,但就算对方身手再怎么非凡,对神巫抱有敌意的比盖罗人在迎宾馆周边监视,此种事态实属异常。更何况,治安的恶化对罗马里克的地方政治而言是一大问题,州长每次会餐时也提到他正尽力解决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事实上他们却像这样在城镇的后山里,遭受一群盗贼的袭击。是驻防军的怠慢?还是州长的无能?再不然就是——
  「……总之,就当作这家伙突然发烧卧病在床,明天,应该说今天的官方活动一律取消。」
  「明……明天该怎么办?」
  「今天之内,我二疋会想办法让她康复……要是明天她还是这副惨样,那事态就真的严重了。得联络鲁奥玛,派遣军队护送她回首都。」
  「军……军队吗?这样不会太大惊小怪了吗……」
  「我们带来的只有不满五十人的护卫兵。要是再遇到那个恶心男袭击,五十人根本阻挡不了他。」
  狄米塔尔想起在山中主动发动攻势的浓妆男子,紧咬嘴唇。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恐怕打不赢那个男人。他是个武艺高超,还杀人不眨眼的异常人物。如果可以的话,狄米塔尔不想再跟他交手。
  「狄米先生,瓦蕾莉雅大人她……」
  原本用湿毛巾擦拭瓦蕾莉雅脸上汗水的贝琪娜,转过头来垄向狄米塔尔。她的面罩底下,肯定一脸担忧吧。
  「瓦蕾莉雅大人一直在呻吟耶,她应该感到很痛苦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能做的,顶多也只有舒缓她的痛苦罢了。但这也无济于事。」
  狄米塔尔轻轻扭动脖子,将右手伸到瓦蕾莉雅的额头上。
  「哇啊……狄米先生,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温和的魔法啊?」
  看见幽暗之中发出的柔和光芒,贝琪娜扬起赞叹声。
  「我可是神巫的纹章官耶。这家伙使用的魔法魔纹,全都是基本知识,装在我的脑子里。」
  「可……可是,就算装在脑子里,也不见得会使用全部的魔法吧?」
  「……要是有时间闲聊的话,不如代替我向雷顿特拉祈祷吧。」
  因为我不相信神——狄米塔尔把这句话吞下肚,让意识集中在魔法上。
  ※
  「大……大事不好了!阁下、阁下~~!」
  那奇欧彷佛要驱赶早晨的宁静般,慌慌张张地从连接迎宾馆的回廊奔跑回来。
  「……发生什么事啦,普约尔卿?」
  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在清风摇曳绿意的池畔,喂食着天鹅,回头望向大呼小叫的书生,叹了一口气。
  「你冷静一点。难得清爽的早晨,都被你给毁了……话说,猊下准备得如何?还需要一段时间吗?」
  青翠的草地宛如地毯般蔓延的前庭里,整齐摆放着一张大桌子和数张椅子。上头已经按人数准备好餐盘和餐具,只要杰科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端料理进来。
  「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气喘吁吁来到杰科身边的那奇欧,尽管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尽可能地压低音量,对主人咬耳朵说道:
  「其……其实是……猊下身体不舒服——」
  「什么?是生病了吗?」
  「————」
  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怔怔地喝着柠檬水的伊莲娜,听见杰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的话语,眯起了双眼。
  「这个嘛,对方只强调猊下玉体违和,我人都到她房间前面了,还是没有拜见到本人——」
  「说猊下玉体违和的,是那个护卫官大人里希堤那赫卿吗?你有听到猊下的声音吗?」
  「在下没听见猊下的声音。据里希堤那赫卿所说,恐怕是因为舟车劳顿和昨天的疲惫而发烧的样子……所以希望变更预定,今天一整天让猊下好好休息。」
  那奇欧想起眼神冷漠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的脸,用上衣的袖口擦拭汗水。对方明明比自己年少,但要是那名少年说事情就是这样,他也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与其说因为狄米塔尔是里希堤那赫家出身,倒不如说是因为那奇欧胆水怕事的个性所致吧。
  不过,仅管那奇欧劳神费心,杰科还是无法接受青年书生带回的答案。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为什么不问更详细的病况回来!明明需要准备药品或是请医生来看诊,事情说得这么模棱两可的,是要人怎么应对啊!」
  「我……我也——不对,在下也费尽唇舌再三询问了,但他回答没有严重到要看医生的地步,也不需要吃药和帮忙,一切都由从鲁奥玛带来的随从们来照料,现在先让猊下安静休养……猊下不想让阁下和这片土地的人民看见她憔悴的模样,在下实在没有办法……」
  那奇欧自小在魔法院学习,是一名虔诚的神教徒,以雷顿特拉的仆人自居。对他而言,神的妻子、神的代蓄人——神巫所说的话是绝对的。她若说不用管她,就只能照做。
  杰科的眉心皱了起来,将手中剩下的饲料全扔进池里后,便像往常一样,开始在那里来回踱步。
  「真是的,猊下说这话也太见外了吧……!竟然说不想麻烦我们——」
  「父亲大人真是的,你不懂啦。」
  伊莲娜从放在桌子中央,堆成一座水果小山的盘子里,拿起麝香葡萄送往嘴里后,轻轻莞尔一笑。
  「——要是我发烧卧病在床的话,绝对不想被别人看见那副模样。猊下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
  「不,可是啊……这攸关到政治性的问题啊。」
  「又来了,政治性的问题。」
  伊莲娜将麝香葡萄籽噗噗噗地吐向池子里,结果天鹅群误以为是饲料,优雅地聚集而来。
  「……算了!」
  原本以手指敲打着太阳穴,若有所思的杰科,叹了一大口气后,唤来女仆,命令她收拾餐桌。接着,带着那奇欧走进市政厅大楼。
  「——普约尔卿,猊下今天的预定有哪些?」
  「我想想……从上午到下午,要去魔法院视察。」
  「这件事直接取消也没问题吧。」
  罗马里克的魔法院分院,与这栋市政厅大楼相去咫尺。再加上分院长正是由杰科兼任,所以只要杰科本身知道预定更改的话,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接下来,从傍晚开始排定要和罗马里克大学的校长和教援们会餐。因为必须讨论明天视察的相关事宜……」
  「唔……魔法院只要口头告知就好了,但大学方面需要正式的公文。那边的教授动不动就爱罗嗦。」
  快步来到自己的执务室的杰科,拿出柜子里未开封的白兰地酒瓶,说道:
  「——普约尔卿,你用我的名义写一封信给校长,中午之前连这瓶酒一起送去给他。那里的教授大多爱喝酒,先用这个讨他们欢心吧。之后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说明理由。」
  「我……我明白了。」
  「另外,定期到迎宾馆露脸,就算没办法拜见猊下,也去把猊下的详细病况给我问出来吧。因为我也想知道她的状况如何。为了以防万一,让医生也随时待命。」
  「是的!啊一啊,还有,关于探望猊下的事情——」
  「这件事我会准备。希望她能接受……总之,你最先该办的,就是写信那件事。」
  「是……是的!」
  那奇欧接受主人交待的各项要务后,便收下沉重的瓶子,冲出执务室。
  九年前,当时的神巫从鲁奥玛大驾光临时,那奇欧的父亲也忙得不可开交,但应该比不上现在的那奇欧吧。毕竟当时,没有发生任何像这样子的突发状况。
  那奇欧急忙赶往分配给自己的书斋,中途还差点跌倒好几次。
  ※
  「…………」
  杰科在那奇欧飞奔出去后,仍没有安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指叩叩的敲打着厚重桌子的桌面,陷入沉思,不久后,他捋着胡须离开执务室,朝市政厅大楼私人的部分——杰科一族的宅邸部分走去。
  「——加拉琳娜大人、法提大人!」
  加拉琳娜和法提两人,在杰科家宽广的客厅里用餐。
  不是在饭厅而是像这样特地在客厅吃饭,对这两个讨厌拘谨礼节的异国客人来说,并不足为奇,但法提早已起床这件事,倒是挺难得的。因为这位个头高大的化妆男子,平常不到将近中午,是不会起床的。
  加拉琳娜倚靠着沙发,一边咬着熏鲑鱼法式潜艇堡,一边看书;瞥了来到客厅的杰科一眼后,朝苹果酒瓶伸手。
  「……早安,阁下。」
  「您早。」
  杰科恭敬地低头问候完后,拿过加拉琳娜将嘴抵上瓶口正要直接喝的酒瓶,亲自准备玻璃杯,斟上苹果酒。
  「我有准备更美味的佳肴……为什么老是吃这种随时都能吃到的东西呢?」
  「这种不装模作样的食物,比较合我们的胃口。」
  法提用汤匙舀起猪肉和豆子炖煮的汤,送进口中,他那一大清早就化好完美妆容的脸庞,挂起一抹微笑,兴致勃勃地望着表情苦涩的杰科。光凭他那抹浅笑,杰科大概就猜想得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真是伤脑筋呢。」
  杰科唉声叹了一口长气,轻轻挥了挥手,要伺候用餐的女仆们退下。
  「你是怎么了啊,阁下?」
  「请您不要装蒜了。」
  杰科背着手,开始在两人占据的沙发周围打转。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事?」
  「在迎宾馆内停留的柯斯塔库塔猊下,宣称突然发烧,不出房门。」
  「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呢?该不会是生理期不舒服吧?」
  「法提大人……您究竟做了什么事?」
  「怪怪~~?为什么事情会牵扯到我头上?发生什么事,全都是人家造成的吗?你这样认定,不太好吧?」
  「…………」
  杰科将视线从法提身上移开,一言不发地看向加拉琳娜。加拉琳娜耸了耸肩说道:
  「真是抱歉,阁下。」
  「喂,姊姊!你要出卖弟弟吗!」
  「卖了你也赚不了一文钱。有你在反而亏本好吗?」
  「啊啊……您干了什么好事啊?真是伤脑筋耶。」
  杰科夸张地仰着头,将手抵在额头,向老天爷祈祷。
  「如此回应的阁下,也不要再做出这种没意义的姿势好吗?明明就没那么伤脑筋,小弟我真是完全搞不懂。」
  「————」
  杰科突然停止脚步,眯细双眼。依序看向姊弟俩。
  「干脆趁这个时机独立吧。」
  法提将汤盘放到桌上,说道:
  「阁下你呀,虽然装作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但其实根本不然吧?其实你是个野心家吧……这是个好机会,就独立吧~~」
  「你们两位,似乎误会了什么。」
  杰科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地走到窗边。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从亚默德独立出来了?」
  「虽然没有听你说过,但你不想就这样依附在亚默德底下这点小事,我还知道。显而易见嘛。」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想跟亚默德起冲突。」
  杰科轻轻掀开蕾丝窗帘,俯视宽广的中庭。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看不到原本在池畔吃水果的伊莲娜的身影。
  杰科阖上窗帘,回头看向加拉琳娜两姊弟。
  「——我罗马里克,即使与大亚默德开战,也没有胜算。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吧?因为比盖罗的国土虽然比亚默德广大,却还是赢不了亚默德。」
  「痛痛痛痛痛……被说中痛处还真难受呀~~真是无言以对呀~~」
  法提按住胸口,打趣地笑道,但杰科和加拉琳娜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
  「我不会上那种当,让罗马里克陷入危机。而且,我也知道你们不是单纯的商队。恐怕是比盖罗的谍报人员吧?」
  杰科如此挑明后,加拉琳娜便和法提互相对视,阖起看到一半的书。
  「倘若真是如此——你就是明知道我们的身分,还让我们进出这里罗?」
  「因为身为一支商队,你们非常有才干。带给这座城镇巨大的财富,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所以这个城镇也接受你们以外的南方人商人和各行各业的专家。不过,罗马里克绝对不会脱离亚默德。也不会投靠比盖罗。」
  「既然如此啊~~阁下你到底想怎么做?人家可不允许你说你完全没有野心哟。」
  「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我有个理想。」
  「理想?」
  「就是透过经济活动,让亚默德和比盖罗,说得更广一点,是让神教徒和蛮教徒之间有所连结。」
  「用经济活动连结亚默德和比盖罗……?」
  「你们也知道吧?为了钱财触犯法禁来到这座城镇的比盖罗人何其之多……既然如此,两国之间宗教见解上的差异,和长期交战的历史所产生的不和,将来或许能藉由经济的力量消弭……我是这么想的。」
  杰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骄傲地说道。这是生长在持续不断与蛮教徒交流的罗马里克,也拥有商人观念的杰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虽然作为达成这个理想的其中一个阶段,将来有可能以和平的手段从亚默德独立,但至少在现阶段,我没有打算诉诸武力脱离亚默德。」
  「我不认为商人还是管员,能实现这种理想。」
  法提大口畅饮苹果酒,以挑衅的眼神看向杰科。
  「……再说,你以为亚默德会允许你和平独立吗?」
  「那就是需要思考的地方呢。所幸罗马里克的人民爱乡情怀强烈,我又继承了旧王家的血蛾统。只要巧妙地利用这一点,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实现。」
  「哦?那跟人家想的事情差不了多少嘛。」
  「法提。」
  姊姊企图打断弟弟的话。这样反而令人好奇,引起杰科的兴趣。
  「……您想的是什么事呢,法提大人?」
  「为了阁下所说的和平的独立呀,不就需要肯为阁下效力的神巫吗?跟一百五十年前罗马里克被亚默德合并时竭心尽力的神巫相反,这次需要肯帮忙你从亚默德独立的神巫啊。」
  「——我想听详细的情形。包括您对柯斯塔库塔猊下做了什么事。」
  杰科如此说道,朝单人沙发坐下。
  ※
  原本林立并排着粗劣矮小房舍的地方,经由之后不断勉强增建和改建的结果,化为宛如迷宫样貌的幽暗小巷,缇亚正披着斗篷行走于其中。
  在这与闹区的喧嚣无缘、四周落下阴影的蜿蜒小路上,一群浅黑色皮肤男人的身影十分显目。为了做生意从山脉男一头过来,就这么定居下来的南方人社区就位于此地。随处传来喃喃细语般的对话,也与山脉北侧的语言截然不同,带着南方独特的口音。
  缇雅洒脱地漠视男人们肆无忌惮朝自己授射而来的视线,走下狭窄的石阶。
  从黎明起花费了半天以上的时间,如果缇雅收集的情报无误,据说前方的小酒吧里,有在秘密交易平常市场上鲜少出现的各种比盖罗的物品。在那里或许能找到解除折磨瓦蕾莉雅毒性药剂的线索。
  缇雅在令人生厌的气氛中澡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直接推开了在巷弄尽头处看见的门。
  「————」
  已经来到阳光照射不到巷弄深处的时刻。不久后,镇上的酒吧就要点起亮光了吧。
  不怎么大的店里,只有准备开店,疑似老板的中年男子、扛着拖把慢吞吞清扫的年轻人,和坐在角落那桌喝着酒的醉客,这三个人而已。店还没开就在喝酒,这位客人大概是店里的常客。
  中年男子和年轻人,觉得突然现身的缇雅很可疑,而看着她。
  「……招牌还没放出去吧?可以再等一下吗?」
  老板用非常重的口音说道。缇雅拉下斗篷的帽子,用南方的语言对老板说:
  「我有个想要的东西。」
  「女人啊……真稀奇呢。」
  在这里,讲南方话的人应该不稀奇。只是,像缇雅这种年轻姑娘避人耳目地跑来这里的情况并不多吧。
  缇雅将一只小皮囊放到吧台上,低声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不过,是狩猎常用的毒。」
  「你是想要毒药吗?」
  「我想要的不是毒药本身,而是它的解毒剂。」
  缇雅放在吧台上的袋子里,装的是金币。在这一带,就算认认真真工作,也很难看到这种金额。缇雅故意晃了晃袋子,观察老板的神色。
  「————」
  老板来回看了几次那只皮囊和缇雅的脸后,瞥了门口一眼。
  紧接着响起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喝啊啊啊啊啊啊!」
  到刚才为止理应还啜饮着劣酒的醉汉,突然擧起椅子朝缇雅攻击而来。
  「——!」
  缇雅立刻用左手掴了老板一巴掌后,转身用斗篷的下摆挥打醉汉。
  「——咕啊!」
  用斗篷遮盖住对方视野的一瞬间,缇雅冲进醉汉的怀中,将小刀刺进他的大腿一带。虽然不会马上致死,但至少暂时无法站起来了吧。
  此时,年轻人举起拖把,朝她攻过来。
  「…………」
  缇雅冷静地看穿他的动作,从侧面踹向年轻人的膝盖。
  「呜哇——!」
  「就这样沉睡吧。」
  「嘎!」
  在他失去平衡,脚步踉跄的时候,缇雅狠狠地揍向他的侧脸,于是年轻人便跌了个狗吃屎,轻易地晕了过击。
  转瞬之间打倒两名男子的缇雅,发现喷出大量鼻血的老板,正伸手要去拿放在吧台上的菜刀,便一个箭步逼近他。从怀里拿出黑针,插进企图握住菜刀的老板的手背。
  「呀啊!」
  「……解毒剂呢?」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种玩意儿!」
  「不知道的话,就好好想想……这根针上涂的毒吧。」
  「噫!」
  老板甚至忘记喊痛,凝视着插在他手上的黑针。
  「马上就会浮现蓝黑色斑点、发烧、全身开始颤抖……我劝你早点喝下解毒剂比较好喔。」
  缇雅抽起针,退后一步。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老板的行动。
  「可……可恶啊……!」
  老板的脸上冷汗直流,回头望向背后的架子。那是个给郊区的小酒吧来使用略嫌浪费,陈列着一大排酒瓶和啤酒杯的大架子。
  缇雅目不转睛地凝视老板试图将颤抖的手伸向架子的一角,接着轻盈地跳上吧台。
  「啊啊……!」
  她从旁一把抢下老板想拿的小木箱,眯细双眼。
  「有现成的解毒剂是吧?这下我可省事多了。」
  「还……还给我!还给我!」
  「你自己重做吧……你会吧?」
  箱子里放着一只小瓶子。缇雅将它收进怀里,扔掉木箱,冲出酒吧。
  虽然不知道被留下的男人们之后的下场会是如何,但缇雅的内心不会感到愧疚。因为他们三个大男人突然攻击一个年轻小姑娘,不管怎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
  不过,缇雅走石阶走到一半,突然萌生一个疑问,于是停下脚步。
  那个老板该不会跟袭击狄米塔尔的集团有所牵连吧?他们也知道瓦蕾莉雅中毒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也能事先猜想到瓦蕾莉雅二行人当中的某个人会来寻找这个解毒剂吧。他们之所以会在缇雅说出想要解毒剂之后,就马上攻击过来,或许是因为看穿她是瓦蕾莉雅的同伴。
  如此一来,那个老板可能知道化妆男子的真正身分。
  「————」
  缇雅犹豫着要不要回去逼问老板,但她马上甩了甩头。她现在最应该优先做的,是将这瓶解毒剂送回瓦蕾莉雅身边。如果真有必要,等送完解毒剂之后再来就好。
  缇雅拖着因夕阳照射而擅长的影子迈步奔驰,斗篷的下摆随风飘动。
  ※
  暮色苍茫,罗马里克城镇里,有铁鎚声在唱和。即使太阳下山,那个声音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停止吧。
  在这个罗马里克经营打铁店的铁匠们,集中在城镇最东边,人称「铁砧街」的区域建造工一房。为了防止铁鎚产生的噪音和高温金属的臭味,以及万一发生火灾时避免延烧,利用坚固的石潮墙隔离。
  虽然并非不能在其他场所建造工房,但由于有税制上的优待措施,大部分的铁匠都聚集在隔离区域的内侧生活。如果没有那道墙阻隔,打铁声肯定不是现在的音量,而无法惬意地听闻这展现罗马里克风情的声响吧。
  法提坐在小运河桥上的栏干,仰望着星星开始闪烁的夜空。
  远离闹区的这一带,日落后就几乎没有人通行。虽然白天的闷热似乎乘着晚风纠缠不休,但法提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对一年当中多次造访这座城市的法提而言,这里是他少数喜爱的场所。
  「——法提大人。」
  耳边传来摇着橹桨发出的轻微吱轧声,一艘小船从拱形的桥下出现。
  法提俯视正下方说道:
  「结果如何?」
  「正如您所说的一样,有人到处在打听解毒剂的消息。」
  划着小船,个头娇小的船夫,没有抬头仰望法提,低声呢喃道。在旁人的眼光里,应该看不出两人正在对话吧。
  「是怎样的人?难不成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少年?」
  「不,是个小姑娘。似乎是南方人……」
  「南方人?」
  「对……肤色跟我们相同,还说着一口流畅的比盖罗话。」
  「迁样啊……那么,那个小姑娘呢?」
  「不清楚她去哪里了……现在大概已经在某处拿到解毒剂了吧。这个城市也不乏做那种交易的地方……」
  「……也罢。」
  法提叹了一口气,站到栏干上,单手伸进用色鲜艳的上衣里,扬起蓝色的嘴唇。
  「假设那个小姑娘是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手下——会像这样到处寻找解毒剂,就代表神巫现在正为毒所苦吧。活该啦~~真是痛快!」
  「接下来该怎么办?」
  「敌人都无法自由行动了,有哪个笨蛋会等对方康复啊?」
  「……属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触怒您了,但请恕在下直言,加拉琳娜大人是不会允许您再继续出手的吧?也要顾到州长的颜面。」
  「她允不允许~~与我何干~~」
  「可是——」
  「姊姊的做法太拖拖拉拉了啦。胡子州长更是如此。这个世界比大家想的还要单纯,只要一点小事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想要削弱亚默德的力量,只要减少神巫的数量就好。若是顺便发生一场大内乱的话,我就算是大成功了……咕呵!呼嘿、咕嘿嘿嘿嘿嘿!」
  搔着头发,放声大笑的法提,轻盈地做了一个后空翻,跳下栏千后,扔了一枚金币给小船男子。
  「——去召集我事先吩咐潜藏在这座城市里的部下。用不着管我姊姊。」
  「……遵命。」
  男子将微薄的报酬塞进口袋,吱轧吱轧地摇着橹桨,朝运河的东方驶去。
  「呵呵……」
  法提抚摸嘴唇,转头望向城镇的南方。从这个距离也能看见,如针一样细长的轮廓,是耸立在市政厅大楼中央的时钟塔。
  「……要是你无法下定决心,就由我来推你一把吧,阁下♪」
  法提如此自言自语,迈步前行,展开黑色羽翼在他头上飞行的猫头鹰,于颜色有如紫黑色血液的傍晚天空中,描绘出一个大圆圈。
  ※
  瓦蕾莉雅因发烧而呻吟,虽然偶尔会醒来,但那天她一直卧床不起。虽说温度已比昨天带回这里时稍微低了一点,但仍旧持续发着微烧。
  狄米塔尔将手移到瓦蕾莉雅的额头上方,施展魔法帮她止痛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抚摸脬子。
  那个名叫那奇欧·普约尔的书生,几次带着医生来到门前,但狄米塔尔还是坚持谢绝会面。今天虽然勉强打发他回去,但应该无法持续使用相同的手段吧。要是今晚之内不恢复到能见人的程度,明天拜见不到神巫尊颜的居民们恐怕会开始骚动。
  「……缇雅小姐真慢呢~~」
  贝琪娜汲了新的水回来,一脸不安地低喃道。
  「毕竟那玩意儿没那么容易找到。」
  就算再怎么会说比盖罗的语言,要接触他们的社区,拿到解毒剂,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视情况,还可能遭遇危险。
  不过,如果完全没有着落,缇雅应该不会拖拖拉拉,而会早点回来才对。就她现在还没回来这一点来判断!——如果她没有遭遇不测——或许发现了什么线索。
  「我看还是向州长阁下说出真相,请他安排医生来看诊比较好吧?瓦蕾莉雅大人,一直很痛苦的样子……一
  「————」
  若是平常,狄米塔尔会顶回贝琪娜的话,要她闭上嘴吧。但是,狄米塔尔内心萌生的犹豫,令他默不作声。之所以会让原本应该跟犹豫这名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狄米塔尔,抱持着难以言喻的不安,是由于持续痛苦的人并非自己,而是瓦蕾莉雅这个事实。
  狄米塔尔咬了一口先前吩咐从鲁奥玛带来的侍女们送到房门前的面包,坐到沙发上。
  「粉红铠甲女。」
  「什么事,狄米先生?」
  「你真的那么想吗?」
  「咦?」
  「你认为现在开始请求州长的协助比较好吗?」
  「这个嘛……」
  贝琪娜透过面罩,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真不像你~~」

  「什么?」
  「狄米先生会像这样在意别人的意见~~虽然是我自己提出意见的,说这种话有点不妥当……」
  「…………」
  「但是看到在意我意见的狄米先生,连我都开始不安了起来呢~~」
  「倒是你这样好吗?」
  狄米塔尔嚼动嘴巴,机械式地将面包塞往胃里,询问道。
  「——你能完全相信我下的指示吗?不会害怕我判断错误吗?」
  「毕竟狄米先生也是一介人类啊,我想难免会犯错~~」
  虽然一介人类这种说法很失礼,但现在不是指摘这种事的时候。狄米塔尔咕噜咕噜地大口畅饮葡萄酒,仔细聆听贝琪娜说话。
  「——不过,那个……是叫作统计学吗?就统计学方面来思考,狄米先生判断正确的次数,大概远高过于我和瓦蕾莉雅大人的判断,所以,我认为最后还是听从狄米先生你的指示就好~~」
  「统计学啊。」
  「叔叔大人经常挂在嘴边。就统计学来说~~这样。」
  「说得也是。」
  狄米塔尔胡乱搔了搔他深灰色的头发,自我解嘲。
  最终决定这一行人的意向的,是狄米塔尔。表面上瓦蕾莉雅当然是首领,但实质上则是狄米塔尔在管理一切事物,至今为止也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狄米塔尔事到如今才说对自己的判断没有自信,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卑鄙。更何况现在瓦蕾莉雅失去意识。这种时候,狄米塔尔反而应该相信自己约判断行动才对。
  「只挑问题容易判断时才由自己指挥,这样确实很自私呢……」
  「什么?虱?」
  「没事。」
  狄米塔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你也趁现在赶快去吃饭吧。」
  「好~~」
  狄米塔尔代替贝琪娜用湿毛巾擦拭着瓦蕾莉雅的额头,说道:
  「你边吃边听我说。」
  「什么?」
  「我之所以决定由我们自己来解决这个事态,说得单纯一点,是因为那个州长无法信任。」
  「咦?是指他不可靠吗?」
  喀锵嚼嚼、喀锵嚼嚼,贝琪娜打开面罩将撕成小块的面包扔进头盔里,一边反问道。虽然每次动作都很吵,但现在那份吵闹,让狄米塔尔感到难以言喻的亲切。
  「也是,我也跟瓦蕾莉雅大人说过,他的确是个总是畏畏缩缩的大叔呢——」
  「相反啦,相反。看起来不可靠,但那个州长可是个非常厉害的狠角色喔。」
  「是吗?」
  「看起来不可靠,只是装出来的。」
  狄米塔尔向贝琪娜解释东说明西的,同时在脑海里汇整自己的思虑。
  「除了担任世袭制的州长一职外,他还兼任罗马里克魔法院的分院长,以及在大学里当讲师,但却从来没有犯过能特别提出来讨论的失策。」
  「可是,他为什么非得装出那种姿态呢?」
  「如果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倒还无所谓,但如果将罗马里克『边境伯爵』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过于优秀的外人,不知道他何时会引发叛乱或是独立运动。至少陛下是这么想的。」
  所以加夫里诺。阿和雅。杰科虽然算能干,但却扮演着不过分锋芒毕露,少让中央政府警戒的懦夫——狄米塔尔是这么认为的。而实际见到本人冷静观察后,发现杰科是拥有各种非凡才能的那类天才。如果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直接见到杰科本人的话,想必能正确看穿他的本性吧。
  「——如果是那个能干的州畏,势必能更巧妙地取缔那些胆敢袭击裤巫的狂妄南方人。然而他却没有那么做……如此一来,能想得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是什么?」
  「就是州长是故意不取缔他们的。」
  「咦!那该不会是指——州长阁下和比盖罗串通的那种事吧!」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谋反之意。但他是个聪明的男人,没有胜算他应该不会下危险的赌注——总之,我觉得那个男人有某种野心。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直觉是这样。」
  如果杰科别有二心的话,把瓦蕾莉雅的病况告诉他,等同是自杀行为。可以想到好几个乘这个大好机会致瓦蕾莉雅于死地,或是拿她当人质等最坏的情况。
  所以狄米塔尔才不认同将瓦蕾莉雅中毒病倒的事情告诉杰科。
  「……狄米先生的直觉的确跟野兽一样呢;」
  贝琪娜拿着葡萄酒瓶,站在窗边嘟哝这句话。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手擦着腰大口畅饮葡萄酒,一边眺望着夜景。
  「……奇怪?」
  「怎么了?」
  「好像有……像红色萤火虫的东西在飞耶~~」
  「——什么?」
  狄米塔尔皱起眉头,跑向窗边。一把拉开窗帘,朝窗外一看,确实有微小的光点在暗夜中轻轻飘舞。不过,怎么看都不是萤火虫。
  「你是笨蛋吗……!」
  狄米塔尔回到沙发上,将贾基尔卡的剑鞘佩带在腰间。
  此时,有人从外头猛烈地拍打房门。
  「猊下!纹章官大人!」
  是从鲁奥玛带来的侍女们发出的声音。狄米塔尔将屏风移动到床边,一边警戒一边打开房门。
  「……什么事?」
  「发生火灾了!」
  表情不安的侍女们聚集在门前。狄米塔尔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后,发现在这里工作的女仆们各个发出惊叫声,四处奔逃。
  他轻轻咂了咂舌,询问道:
  「起火处是哪里?」
  「不清楚详细的情况。不过,好像是从楼上冒出火苗的——」
  在这栋迎宾馆内,可能起火的地方除了厨房以外,就只有客厅。可是,现在逗留在这里的,就只有瓦蕾莉雅一行人而已。正常来想,不可能从其他楼层的客厅发生火灾。
  「……拿最起码的行李就好,现在立刻去避难。从鲁奥玛带来的护卫兵有租借这座城镇的兵营,总之先去他们那里借住吧。」
  「可……可是,猊下呢?」
  「我来带猊下逃跑……应该说,光猊下一个人我就顾得够辛苦了。你们自己赶快逃吧。」
  「知……知道了!猊下就拜托您了!」
  侍女们提起裙摆,垂下头行过礼后,就先回自己的房间里了。
  狄米塔尔确认大家都离开后,关上门,回头望向贝琪娜。
  「听说发生火灾了。」
  「好……好像是呢!」
  原本贴着窗户的贝琪娜,扔下葡萄酒瓶,开始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地原地踏步。
  「该……该怎么办?中庭也不知不觉冒出火舌了……总觉得火势蔓延得好快啊!」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这不是失火,而是有人纵火。」
  「咦?」
  「没有人在的客厅失火,通常都会怀疑是纵火吧。是有人在到处放火吧……怎样都无所谓啦,你要是不离开窗户,可能会被人从外面突然攻击喔?」
  「啊哇哇哇……!」
  贝琪娜也总算理解事态了吧,只见她慌忙地环视周遭,将右手伸向腰后的战斧。
  「喂,别拿那个,拿这个吧。」
  「咦?」
  「扛着我家猊下离开吧。」
  狄米塔尔用毛毯包住疲软无力的瓦蕾莉雅,再绕到贝琪娜的背后更换弹匣,同时如此说道:
  「……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好这家伙逃跑。」
  「你说逃……逃跑……咦?」
  「在兵营的护卫兵部是从鲁奥玛带过来的,姑且可以相信吧。总之,先跟他们会合。」
  「可……可是……那么,狄米先生你要怎么办?」
  「我当然也会跟他们会合……不过,途中有可能会分散。」
  狄米塔尔将瓦蕾莉雅放到巴秋鲁鲁斯背后的弹匣外壳上,再用床单从上面缠绕固定,避免她掉下来。虽然有些不好看,但如此一来,贝琪娜就能自由地使用双手。
  「……不管怎么想,这场火灾都是冲着我们放的吧。」
  只要这么假设的话,也能猜测到不可能放完火就了事。反而这之后才是主戏——应该会乘乱袭击。依照情况,贝琪娜必须在狄米塔尔阻止敌人的时候,顺利脱逃。
  「敌……敌人的袭击……?意思是昨晚攻击狄米先生你们的人,会到这里来吗?」
  「应该说,早就已经来了吧。到处放火的是那些家伙。」
  狄米塔尔将另一条毛毯卷成圆筒状,再用白色床单将它包起来,扛在肩上,拔出贾基尔卡,晃了晃剑尖。
  「粉红铠甲女。」
  「什……什么事?」
  「这个时候我就告诉你吧,我现在没办法使用加速魔法。」
  「咦咦!为……为什么啊?」
  「为了治疗我家猊下的伤口还有缓和她的疼痛,我将右手臂的魔纹消掉了一部分,重新绘制成治愈魔法的魔纹。」
  经常在左手臂套上护手,代替盾牌使用的狄米塔尔,右手总是拿着贾基尔卡,在以配合这两个组合来使用的前提之下,而将魔纹刻在右手臂。
  左手臂当然也有刻划上魔纹,但经历过骑土团时代的痛苦经验,他将在左手臂集中庞大魔力的这件事本身视为禁忌。换句话说,就只限于高度魔法来说,狄米塔尔只能仰赖右手臂。
  然而现在的狄米塔尔,却将右手臂的一部分魔纹,重新绘制来使用治愈魔法。无法像平常一样,一边用贾基尔卡与敌火交锋,一边使用攻击魔法。无论如何都会耗费时间。
  狄米塔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窗外后,从贝琪娜背上的瓦蕾莉雅头上慢慢地浇水。
  「……听好罗。我先从阳台那边出去外面。你在这里等三分钟。如果外面没发生任何事的话,就可以出去。不过,如果知道我开始跟敌人打起来的话,就走楼梯从后门偷偷地逃跑。要是快被火焰包围的话,就用你那把斧头毫不留情地破坏障碍物。不过,千万别被州长的部下发现。也别让那家伙受伤。」
  「我……我知道了!」
  「……我先走一步。你暂时安静待在这里。」
  狄米塔尔拍了粉红色的头一下,便撞破窗户的玻璃冲了出去。玻璃碎片四散,狄米塔尔降落在树木四处燃烧的中庭。
  此时,无数支箭朝他射来。
  「!」
  狄米塔尔在刹那间往旁边一跳,闪过了攻击,举起贾基尔卡。移动视线后,看见屋顶上和回廊旁有好几个手持武器的危险人影。
  狄米塔尔打算警告贝琪娜,便朝屋顶上的敌人挥动贾基尔卡。
  「呜喔——!」
  受到风之刃的直接攻击,男子随着瓦砾一起坠落。
  「真是……麻烦死了。」
  在敌人尚未发现他扛在左肩的毛毯条并非瓦蕾莉雅之前,究竟能在这里争取到多少时问——狄米塔尔用力踩向男人的心窝,完全制止他的行动,一脸不耐地转动脖子。


  第六章  卑劣的勇者
  在卡多索山脉以南,以超级大国比盖罗为中心的蛮教徒所信仰的创世神话中,有一个巨大的怪物企图毁灭众神所创造的世界,为了打倒无名怪物,挺身而出的是手持雷斧的战神马里德,以及继承其血统的半神半人勇者们。
  「新月的法提」,是十二名勇者之中排名最后的剑士。虽然个头娇小,力气又不大,但擅于舞弄新月刀,据说是他最先让无名怪物发出痛苦的哀号声。
  大多数的比盖罗人,都效法努斯、拉巴哈杜尔这类强悍的勇者,来替儿子取名;相反的,不太有父母帮儿子取法提这个名字。
  因为勇者法提,是一名女扮男装的丽人。


  自从抵达布鲁安郊外的瓦利恩堤家宅邸后,路奇乌斯等人就在过去曾是餐厅的地方,筛选聚集于此的庞大书籍。
  在广大宅邸约三分之一遭到烧毁坍塌的屋子里,以完整的状态留下的书籍超过两千本。一本一本浏览,判定是否有价值收藏到以萨克的图书室,这项作业比想像中还要紧重。
  「……如果都是地理志和历史书的话,就轻松多了呢。」
  夏沙特卿稍微清了清喉咙,阖上手中的书,放在北边的墙壁。
  「魔法相关的书籍比想像中的还要多。」
  认为应该带回去的书放到南边,反之则放到北边,想先粗略地分类,于是三人不分昼夜地持续阅读书籍。
  当然,比拉诺瓦的王宫也有派几名书记官来帮忙,但他们唯独没有判断书籍内容的知识。于是自然而然地,关键的作业就由路奇乌斯三人来进行,而几名书记官便只能帮忙三人准备餐点、饮料,或是将决定带回去的书籍装到木箱等这种杂务。
  安海尔啜饮着泡得稍微浓的红茶,看向窗外。
  「……不过,只要努力一点,似乎能在三天内完成呢。」
  「不对,实际作业不能花到三天。必须在明天之内搬上货车,后天出发才行。」
  路奇乌斯苦笑着摇了摇头。
  前往这里时还能不顾一切策马奔腾,但回程时至少必须和载着数百本书籍的运货马车一同移动。因此他判断速度应该无法像来的时候那样怏。
  听见这句话后,安海尔搔了搔他那长着雀斑的鼻头,仰望天花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对喔,我忘记了。」
  「我也忘了呢,副团长。我以为还有整整两天,就松懈下来了。」
  夏沙特卿轻轻咳了咳,露出苦笑。
  或许是昨夜很晚才抵达这里,今天一太早又开始持续作业到深夜时分的关系,三人都不停地咳嗽。只能说大量的书籍,真是个无限产生灰尘的装置。
  「……这副模样,实在不能让父母看到呢。」
  夏沙特卿终于脱下斗篷,解开制服各处的钮扣,将领口的领巾围在嘴边,开始看书。的确,身为名门夏沙特家的继承人,不能让父母看见这副模样吧。
  不过,路奇鸟斯也能理解夏沙特想做这个举动的心情。
  「总之,以完成任务为最优先事项吧。」
  路奇乌斯也脱下造成肩膀酸痛原因之一的斗篷,抽下领巾,当成口罩围住口部。
  「——安海尔,你也可以用轻松的打扮进行作业。」
  「啊,好的。」
  「……副团长大人。」
  当安海尔正抽掉领巾时,旁边的夏沙特卿蹙起眉头,站了起来。
  「阙于这本书。」
  「怎么了?」
  「是比拉诺瓦的国史书……不过这个部分……」
  夏沙特卿打开那本书放到路奇乌斯的面前,指着书本约一半页数上的空白部分。
  「这里写着奇怪的注记。」
  「……?」
  那看起来与其说是文字,更像是某种画,或是图形。像是在描绘某种花的形状吧,排列着三个图案有着微妙差异的图画。
  「之前查阅的书本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注记。」
  「一本也没有吗?」
  路奇乌斯反射性地瞥了一眼堆积在墙壁的书本小山。
  「对。至少我所查阅的书本里没有。每一本的书页都状态良好又干净……所以这个注记才特别显目,令人在意——」

  「听您这么一说,我查看的书籍,好像也没有一本里面有标明类似注记的东西呢……」
  安海尔如此说道,同时离开座位走到路奇乌斯身边,看着那个注记,歪了歪头。
  「……怎么了吗?」
  「啊,没有……我稍微想了一下,这会不会是某种魔纹的图案呢?」
  「魔纹?不过,这种魔纹——」
  身为奥尔薇特的儿子,路奇乌斯从小就经常接触魔法,并能灵活运用各式各样的魔法,但他却从未见过画在这里的魔纹。路奇乌斯不太明白,为何安海尔看了这些图案,会主张可能是魔纹。
  夏沙特卿动了动代替口罩的领巾下的嘴,说道:
  「——既然如此,只要问问副团长大人亲戚的里希堤那赫卿,就能立刻解开疑惑了吧?」
  「那么,为了保险起见,也把这本书带回去吧。」
  路奇乌斯轻轻叹息,瞥了一眼窗外的星空。
  陪同瓦蕾莉雅巡幸的狄米塔尔,照预定,应该早已抵达罗马里克,进行官方活动了吧。由于预定在罗马里克逗留五天,狄米塔尔返回鲁奥玛的时间,势必会比路奇鸟斯等人回国后还要晚个几天吧。
  要是知道在他离开鲁奥玛的期间,「骑士之间」已经改造成图书室的话,天不怕地不怕的狄米塔尔,想必也会感到有些吃惊吧。
  「——副团长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我们再努力一下吧。」
  路奇乌斯啜饮了一口红茶后,发现红茶已经像冷水一样凉透,便叫唤了来帮忙的书记官。
  ※
  杰科收到迎宾馆失火的紧急通知,是在他要从罗马里克大学回来的前一刻。当他在学生广场正要搭乘马车时,使者便骑马赶到,紧急通报宾馆火灾的火势正在扩大。
  「……!」
  杰科颤抖了一下他时髦的胡子,紧紧握住拳头握到发白。
  「你们……你们干了些什么好事啊!」
  「真……真是非常抱歉!」
  或许是把杰科的话理解成是对自己没尽好看守职责的责骂吧,带来消息的卫兵当场跪伏在地。
  「灭火行动现在怎么样了?」
  「这……这嘛……因为联络不上伊莲娜大人和普约尔卿,迫不得已,只好先请潘采夫司令指挥救火,但军营似乎也莫名其妙地发生火灾,司令正在抢救那边的火势——」
  「唔……!」
  「总……总之,有空的人就先帮忙救火,但因为指挥系统非常混乱的关系,起不了什么作用……现在正派人去请司令回来支援。」
  「马借我!」
  杰科一把抢过使者骑来的马匹的缰绳,踏上马镫,轻盈地跨上马背。
  「——你直接前往魔法院,把会使用冰之魔法的人一个不剩地给我叫来市政厅大楼!就说是我下的命令!」
  「遵……遵命!」
  杰科将使者留在原地,鸣响缰绳,策马奔驰。
  「可恶啊……看你干的好事,法提!」
  迎宾馆和兵营两处理应戒备森严的地方,几乎同时发生原因不明的火灾。杰科这个男人,还没乐天到将两起事件想成是单纯不幸的偶然。这很明显地是法提做出的荒唐事。加拉琳娜想必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举动吧。
  不过,就阻止不了法提这一点看来,加拉琳娜也不值得赞许,杰科甚至对自己太小看法提的想法而藏到恼怒。
  「想逼罗马里克陷入困境吗——绝不允许你乱来!」
  ※
  一整天忙着工作,到晚餐时刻总算能悠闲一下的那奇欧·普约尔,听见迎宾馆失火的消息,扔下还插着鸡肉约刀子,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
  「州长不在的时候,事态严重啦……!」
  那奇欧打算先确保州长千金的安全,于是便来到伊莲娜的房间,但到处都没见到少女的身影,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呢?
  「……真是受不了!」
  那奇欧忍住想哭的冲动,试图想让呈现恐慌状态的卫兵和侍女们冷静下来,他扯开嗓子大声呐喊道:
  「各位,请冷静下来!有空的人去提水过来,防止火势延烧到市政厅!各位……各位!」
  那奇欧一边跑一边向卫兵们搭话,他亲眼目睹窗外的迎宾馆陷入一片火海,顿时说不出话,双手抱着头。
  「喂……这是怎样啊!哪还谈得上扑灭火灾、防止延烧的事啊!」
  就算在市政厅工作的所有人都提着桶子去装水过来,这火势也不是三两下就能扑灭。更何况,火焰甚至延烧到中庭的树木,连靠近迎宾馆似乎都很难。那奇欧怎么想都无法明白,为何火势会在他盯着沾满蜂蜜芥末酱的鸡肉,差点流下口水的短短期间内,一口气蔓延到这种地步。
  「请……请您快点回来啊,阁下~~!」
  其实那奇欧想第一个逃走,但立场上无法这么做。他进去面向迎宾馆的房间,打开窗户,走到阳台上。
  「我想想……啊啊,对了!是……是这样!」
  那奇欧回想起平常几乎不使用的魔纹,将意识集中在双手。掌心之间逐渐聚集起冷气,冷气发出结冻声,冰块愈变愈大。
  「——喝啊!」
  那奇欧花费时间做出冰桩,朝火焰扔去。然而,面对这巨大的火焰,冰桩实在过于渺小。发出滋的一声,瞬间蒸发,甚至无法减弱火势。
  「啊啊啊!果然不行!根本没啥效用!」
  火势旺盛到这种地步,要嘛就突然下起滂沱大雨,要嘛就以数百人的体制有效率地泼水,否则是无法那么轻易扑灭的吧。要是稍有不慎,搞不好就只能在一旁看着迎宾馆烧个精光了
  但实在没办法叫卫兵和侍女们对抗这熊熊大火。
  「至……至少得把猊下救出来才行……!」
  知道灾势无法扑灭的那奇欧,抱着房间一角的花瓶,前往一楼。他已做好觉悟,要是情况紧急时,就把花瓶的水淋在头上,冲进火海。那奇欧虽然基本上是个一点小事就感到害怕的胆小鬼,但他自信对神巫敬爱的心,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奇怪?」
  那奇欧下楼来到连接迎宾馆的回廊,发现火势还没延烧过来的迎宾馆后方,有某种闪闪发亮的东西在草丛中发出沙沙声移动。
  「难不成是——纵……纵火犯!」
  那奇欧被自己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吓到,慌慌张张地当场蹲下。
  胆小的那奇欧会提起不符合他个性的勇气,想要追踪这名纵火犯,只能说是上天的旨意。
  因为就结果而言,此举将会大幅修改之后的历史。
  ※
  吸进一大口惨烈战场的空气,法提陶醉地眯起双眼。
  「……呵呵。」
  来自鲁奥玛的护卫兵们沉浸在凄惨的血海里。原本应该度过安稳时刻的餐厅,充满着血和油的味道。
  法提挥舞了一下被血弄脏的新月刀刀刃,说道:
  「——那么,下手吧。」
  「是。」
  简短回答的一名部下,取下挂在墙上的烛台,扔到沾满鲜血而泡汤的餐桌上。
  空气发出呻吟,立刻喷出熊熊火焰。由于事先泼撒油的缘故,火势马上从地板延烧到墙壁、天花板。倒卧在地的护卫兵的尸体,也在转眼间被红色火焰吞噬。
  「掰掰~~」
  法提跳出窗外,混进黑夜移动到屋顶上。然后再从屋顶一跃而下,降落到包围练兵所的高墙上。跟随他的男人有五人。
  「哎呀~~好久没砍人了~~大概三天没砍了吧~~人家只要不定期杀人,就会冒薄麻疹呢。」
  法提一脸愉悦地盯着发现火舌而骚动不已的土兵们,将刀收进刀鞘。也听得见某处传来有些搞错场合的女人们的尖叫声,市政厅大楼的内外接连起火,附近陷入一阵大混乱。拜此所赐,谁也没发现墙上的法提等人。
  「——不过,今天可以再砍多一点人吧。」
  法提和男人们转过身,从墙上一跃而下。他们混进黑夜,趁着大家惊声呐喊时所前往的市政厅大楼,已经燃起了火焰。
  「——听好了。一定要断了神巫小丫头的性命。还有,要是发现担任迎宾馆警备的卫兵,也一个一个解决掉。你们倒还无所谓,怛要是被人看见我的脸,事情可就麻烦了~~然后,尽量活捉那名少年。」
  「活捉他要做什么?」
  「你竟然问人家这种事~~?」
  法提转头看向提问的男子,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可是亚默德的纹章管喔。而且还是神巫专属的。既然如此,不就代表他是那个叫什么『纹章魔法』的专家吗?那孩子一定能派上用场~~」
  「您说的是……」
  「别说这个了,动作快!得趁州长还没回来以前解决!」
  法提跳越运河、跳越大道,紧抓住包围市政厅大楼的城墙。将小刀插进石缝之间,踩着小刀朝上方跳跃,轻易地便抵达城墙上的通路。
  「!——是谁!」
  原本注意力被迎宾馆火灾夺走的卫兵们,看见突然出现的法提而大吃一惊,想要用长矛朝他猛力突剃。
  「动作真慢耶~~」
  法提只靠左手腕的力量射出黑针,随后猛力抽出背后的新月刀。
  「噗……咕……呼!」
  他准确地射中一名卫兵的喉结,另一名则被他一刀砍中,两人双双死在法提面前。
  「——快走吧。」
  法提转头瞥了一眼追上来的部下们,再次迈步奔走。
  法提等人想要通过的那条道路,下方的那面城墙是在叛乱时免于倒塌的旧王国时代的建筑。就这样直接绕到南侧的话,便会紧邻着迎宾馆。
  「烧得正旺呢……咕呵呵!」
  法提凝视着迎宾馆点缀着火焰的轮廓,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迎宾馆的屋顶上微微产生景象如水面晃动的阳焰现象,可看见有几名人影正在动。
  法提朝低矮的挡墙一踹,奔向天空,在迎宾馆的屋顶上着地。
  「晚安~~♪」
  「————」
  面对使用弯刀的男人们,一个人孤军奋战的少年——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看见眼前的法提,皱起了眉头。
  「你这个香水味浓厚的家伙又出现了啊——」
  「哎呀呀?你好像超讨厌人家的样子呢~~」
  「与其说喜欢还是讨厌,不如说——」
  狄米塔尔轻轻抽动了一下左肩,唾弃似地说道:
  「——恶心死了。」
  「…………」
  法提往下看了中庭一眼,发现有几个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用刀背咚咚敲着后颈项,凝视着狄米塔尔。
  然后,马上察觉不自然之处。
  「你们这群……白痴!」
  法提用力踹了围住狄米塔尔的男人背后一脚,倒竖起仔细修整过的柳眉。
  「我不是要你们别让小丫头逃了吗!这群没用的家伙!」
  「什么……?」
  周遭的男人们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回头望向法提。这个举动又让法提感到怒不可遏。
  「你们是瞎了狗眼吗!废物!垃圾!该不会把那玩意儿看成是神巫吧!」
  法提用刀尖指着少年。
  ※
  历膀大动作地上下起伏,狄米塔尔将贾基尔卡插在屋顶。右手抹在裤子上,擦拭手心渗出的汗水,观察包围自己的贼人们的情况。
  至此应该杀了五六个敌人,却比平常还要快感到疲累。对方擅于混进黑夜,躲在暗处伤人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无法自在地使用魔法,以及左肩扛着的物品造成庞大的负担。
  唯一的好处是,贼人们现在似乎仍将这块毛毯和床单卷成的圆筒物,当成是瘫软无力、无法动弹的瓦蕾莉雅。想必贝琪娜现在应该正带着瓦蕾莉雅顺利地逃走了吧。接下来,就看狄米塔尔能否巧妙地打倒敌人,尽旱与贝琪娜会合了。
  这么想的狄米塔尔,看见新出现的男人们,领略到轻微的绝望感。
  「……啧!」
  狄米塔尔重新握起贾基尔卡,压低重心。
  「你这个香水味浓厚的家伙又出现了啊——」
  「哎呀呀?你好像超讨厌人家的样子呢~~」
  化着浓妆的男子,扛着新月刀,凝视着狄米塔尔。他那邪佞的笑容,让人看了就火大。
  「与其说喜欢还是讨厌,不如说——恶心死了。」
  狄米塔尔老实说出感想后,另人突然吊起眉尾,狠狠踹了他附近的同伴一脚。
  「你们这群……白痴!我不是要你们别让小丫头逃了吗!这群没用的家伙!」
  「什么……?」
  「你们是瞎了狗眼吗!废物!垃圾!该不会把那玩意儿看成是神巫吧!」
  男人将刀尖指向狄米塔尔,火冒三丈地怒骂道后,突然蹬了一下屋顶,朝他冲来。
  「!」
  虽然知道对方朝自己攻击而来,狄米塔尔的反应还是稍微慢了半拍。充满血腥味的刀刃一口气缩短距离,逼近狄米塔尔的喉咙。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攻击,但扛在左肩的毛毯卷被刀尖勾起,劈成了两半。
  看见这情景的男人们,发出愚蠢的声音。
  「啊~~!」
  「啊个屁啊,你们鼻子坏了吗!连女人的味道都闻不出来,怪不得没人爱!」
  「……既然你鼻子那么灵,怎么没发现自己散发出来的恶臭呢?还真是讽刺耶。」
  狄米塔尔扔掉已经没有用处的毛毯,笑了笑。
  「气死人了!——你,还有你,去找小丫头!应该走不远才对!」
  「不……不过,法提大人——」
  「少废话,叫你去就去!」
  两名男子受到化妆男子——法提的命令,从团体中离开。如字面上所示,卸下肩膀重担,松了一口气的狄米塔尔,不着痕迹地将左手滑向靴子,抽起小刀快速地射出。
  「嘎!」
  背后被小刀刺中的男子,从屋顶上摔落。小刀或许不是致命伤,但直接摔下屋顶,还是难逃一死。这下子,瓦蕾莉雅的追兵就只剩一人——即使被追上,以贝琪娜的力量,应该还是有办法逃脱吧。
  原本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的法提,突然情绪低落,以冷淡的视线凝视狄米塔尔。
  「……少了绊手绊脚的累赘,你的能力会有几两重呢?」
  「谁知道呢……随便啦,倒是你有时间悠悠哉哉地跟我抬杠吗?再怎么样,镇上的人也差不多要来灭火了。就算你本事再怎么高强,应该也没办法对付这镇上的一万名驻防军吧。」
  「就算要我跟一万个人互砍我也无所谓啦……但要撂倒你一个人,我想用不着花太多时间吧~~」
  「……你就试看看啊。」
  狄米塔尔扭转了一圈脖子,迈步奔跑。
  在贝琪娜顺利逃脱的此刻,最必须警戒的,就是这个名叫法提的男子也加入追踪她的行列。狄米塔尔新承担的使命,便是拖住这男人的脚步,能拖一秒是一秒——可能的话,在这里解决掉他。
  在夏夜的冷空气彷佛骗人把戏般的热气中,狄米塔尔紧急回转,使鞋底发生摩擦地面的声响后,面对从后方紧追而来的男人们。
  「呜喔——」
  接着冲到大吃一惊的男人们的眼前,挥舞贾基尔卡。细长的弯刀断裂,男人们的胸口刻划上鲜红的线条后,狄米塔尔再次转过身,伸出左手臂挡在自己的眼前。
  「唔……!」
  透过护手传来的冲击,令狄米塔尔微微倒退了几步。因为当狄米塔尔对付其他男人的期间,法提绕到死角,使出猛烈的一击。
  「……好险、好险。」
  法提暂时收回刀,露出邪佞的笑容。把同伴依字面解释当成弃子一样利用,却丝毫不见他感到歉疚。当然,从他昨晚若无其事地释放出牵连同伴的魔法这个举动来看,要这个男人跟正常人一一样有罪恶感,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了。
  「劲道过猛,差点杀了你呢~~好险、太危险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
  狄米塔尔甩了甩麻痹的左手臂,皱起眉头。
  「人家是说,—差点就不小心杀掉你了啦——明明必须饶你不死,带你回去的。」
  「也就是说,你决定要活捉我吧?我还是姑且问一下,你打算带我回哪里?」
  「你要人家全都招出来吗?」
  「你不招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打算奉陪。」
  狄米塔尔重新举起贾基尔卡,砍向法提。
  在不得不一对多交战的情况下,狄米塔尔通常会一边朝远离敌人集团的方向移动,一边战斗。像这样在短时间内也能制造出一对一的状况,各个击破,是狄米塔尔的作战理论。
  不过,现在无法这么做。
  因为当狄米塔尔避开肉搏战,试图拉开距离时,擅长魔法——应该称之为邪术吧,总之擅长发射武器的法提,势必会毫不犹豫地施展大规模的魔法。狄米塔尔害怕发展成这种情况。
  如果是平常的狄米塔尔。也能跟法提以魔法交战吧。不过,对现在必须每次都要挥舞贾基尔卡才能绘制飚法阵的狄米塔尔来说,无法快速施展魔法来与法提较量。如果是以释放攻击数量的交战,狄米塔尔根本毫无胜算。
  所以,狄米塔尔只能背负背后被其他敌人攻击的风险,与法提兵刃相接。应该说,绝不能被对方发现他无法自在地使用魔法。在对方领略自己的不利之前,狄米塔尔只能单纯以剑术打倒法提,来脱离这个窘境。
  「——!」
  狄米塔尔刺向法提的心窝一带,却还差了三根手指的距离。贾基尔卡的剑尖只刺碎了法提装饰在腰闻的腰带,并无法刺进这个男人的体内。
  狄米塔尔没有抽回剑,旋转身体,想以一记回旋踢绊倒法提的脚。
  「唔……嘻!咕嘿嘿嘿嘿!真~~是有意思呀!」
  法提虽然被绊倒,单膝跪地,但仍释放出「火弹」阻止狄米塔尔的追击。
  「……受不了。」
  狄米塔尔以贾基尔卡的剑刃挡下从极近距离飞来的火之箭矢,在转瞬之间翻滚身躯移动到旁边。要是动不动就停止动作,就会被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击而来的刀砍中。
  「——!」
  狄米塔尔闪过男人们的斩击,站起身来,一瞬间失去了法提的踪影,左右移动视线。
  「唔……噗!」
  「!」
  狄米塔尔正面男子的心窝,穿出沾满血的新月刀尖,剜挖他的肩膀。
  「啊~~啊,谁教你要呆站在那种地方~~真是挡路~~这是不可抗力的事~~」
  法提抽出刀,甩掉黏乎乎的血,笑了笑。失去支撑,肺部开了一个洞的男子,咚地一声倒在地面。
  「你这家伙……!」
  虽然早就知道法提这个人为求胜利会毫不犹豫地把同伴拖下水,但狄米塔尔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拿同伴当作遮掩他身影的工具,贯穿同伴的身体攻击自己。
  狄米塔尔按住右肩往后跳开,接着调整呼吸。
  这个男人,并非毫不犹豫地把同伴拖下水。而是不分敌我——总之,喜爱杀人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假借要打倒敌人,实则是个疯狂渴望杀人,随便杀谁都好的杀人魔。
  不能让这个男人前往瓦蕾莉雅和贝琪娜的身边。
  「……必须在这种人底下工作的人真是不幸呢。不知道会以什么事为契机遭到杀害。」
  虽然这句话是为了引发周围男人们的动摇而说出口的,但却没有达到狄米塔尔期待的效果。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愿意如此牺牲奉献——彷佛没有考虑任何自己会毫无道理死去的可能性——男人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狄米塔尔。
  狄米塔尔冷不防地甩另一只手倒握贾基尔卡,爽快地刺进自己的脚边。
  「……哪能认真跟你们这群疯子打啊。」
  被火烘烤而变得脆弱的砖瓦碎裂,狄米塔尔的脚边一口气崩塌。狄米塔尔随着土块和开始碳化的木片一同纵身奔向被火焰包围的屋内。
  「!你应该不是自暴自弃吧!」
  狄米塔尔听着法提的声音,奔驰在火海之中。
  「…………」
  他无视肌肤灼烧的刺痛感,屏住呼吸,穿过逐渐被火焰吞噬的豪华客房。狄米塔尔以声音确认法提等人也同样撞破屋顶跳下屋内后,浅浅一笑。
  从装饰在走廊上的盔甲手中借用长柄斧头,几乎没有确认位置,在转身的同时将它扔了出去。于是,火焰摇曳的彼方扬起惨叫声,狄米塔尔得知有人没有躲过斧头。
  「我说呀——!你就不要再挣扎了!」
  水平拿着新月刀的法提,第一个冲破阳焰的薄膜紧追上来。
  「……你很缠人耶。」
  狄米塔尔将花瓶底部残留的水——应该说是温水倒到头上,再把花瓶滚到法提的脚边。
  「不要让我费那么大的功夫嘛——!」
  法提的脸上褪去邪佞的笑容,开始表露出明显的不耐。
  「——看我的!」
  轻易越过花瓶的法提,同时在左手手背浮现魔纹,从伸出的指尖释放出火弹。
  不过,此时狄米塔尔早已看穿法提会射出火之箭矢,便跳到一旁的墙壁。
  「……虽然从来没什么自觉,但这要说是优点,也算是呢。」
  身为纹章管的狄米塔尔,只要看见对方身体浮现的魔纹,就能得知对方打算使用什么样的魔法。当然不能百分之百地预测,但能以高准确率判断下一招,占有很大的优势。
  「——喂!」
  狄米塔尔朝墙面上一蹬,再踹上天花板,飞越过露出惊讶神情的法提。在交错的一瞬间,狄米塔尔一个前空翻,同时挥舞贾基尔卡。
  「咕……嘻!」
  或许是法提反射性地扭转身躯的关系吧,虽然深度稍微变浅,但贾基尔卡的剑尖由下往上划破法提的背部。
  「嘻嘻!」
  法提虽然向前倾倒,但却将左手朝向后方,释放「飓风」。
  「——啊嗄!」
  狄米塔尔压低身子,闪过真空之刃后,企图砍向狄米塔尔的男人代替他受到这记攻击,发出临终的呐喊。
  「……我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狄米塔尔看见男子喷出的鲜血,皱起了脸扎,接着逼近法提。
  「你有点太嚣张了——!」
  新月刀宛如从低处擦上来般地攻击而来——狄米塔尔以贾基尔卡弹开后,踢了一脚法提的下巴。
  「喂……别打脸啦!」
  用双手保护脸的法提,身体微微地被震飞,撞倒了铠甲骑士。
  「那你就不要抵抗,让我一剑刺穿你的心脏就完事了。」
  狄米塔尔旋即追上法提,将贾基尔卡的剑尖对准法提的胸口。
  最好在这里杀掉这个男人——跟单纯的杀意完全无缘,只能说是直觉闪过的念头,狄米塔尔如此坚信,并打算诸付实行。
  就在那一刹那,胜负轻易地揭晓了。
  ※
  加拉琳娜的一击,不偏不倚贯穿了她所瞄准的少年的右胸。
  「喔……」
  从狄米塔尔没吐血的情形来判断,应该没有伤到肺部。只是,肩胛骨肯定碎裂了。他的右手已经无力再拿剑了吧。
  不过,少年像是坚持拒绝倒下一般,踉跄了两三步后,将剑插进地板,支撑住身体,回头看向加拉琳娜。
  狄米塔尔当时惊愕的表情,就连不像法提那样有嗜虐兴趣的加拉琳娜,都一瞬间差点看得入迷。
  加拉琳娜十分明白少年的绝望。对自己不得不在这里尝到败北滋味的现实,这份懊悔的心情,强者势必比弱者还要深刻得多。而这名少年,无庸置疑是强者。唯独强者才能尝到的绝望和屈辱,令少年的表情僵硬。
  不过——在这个逆境之中,少年更加展现出战斗的意志力。

  加拉琳娜并不认为,他只是单纯在挣扎。
  「……你……大概比法提还要强呢。」
  如此喃喃自语的加拉琳娜,踏步冲到企图想重新举起巨大宝剑的少年眼前,她没有拔起狄米塔尔背后的剑,而是猛力一脚踹向他的后颈项。如鞭子般柔韧肉感的脚,光凭一击就将少年弹飞到墙上,使他就这么昏了过去。
  「…………」
  仍然跪倒在地,一脸茫然地睁着眼睛的法提,似乎这才终于感受到姊姊冷漠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站起身来。
  「那……那个啊,姊姊,这是——」
  「待会儿再听你解释。」
  加拉琳娜打断法提的话,因飞舞的火星眯起双眼。
  「要是在这里听你辩解的话,我们两个无疑会一起烧死。」
  她努起下巴吩咐法提背起少年后,命令幸存下来的男人们搜索神巫,便轻而易举地跳出窗外。
  两两一组,朝四方散开的男人们,总数不满二十人。明明从祖国率领商队前来时,人数还有将近五十人,现在加上加拉琳娜和法提两人,也才总算凑满二十人,这人力损失实在太大了。就连加拉琳娜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管理他们「生意」,在祖国的父亲道歉才好。无法阻止法提擅自行动,加拉琳娜本身势必也会受到父亲强烈地责骂吧。
  「几天之后,我国会运来新的货物。」
  加拉琳娜离开烈火燃烧的迎宾馆,好不容易逃过打算进行灭欠的卫兵们的眼睛,回到了市政厅大楼,在榛树林里回头望向弟弟。
  「……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法提?要不然的话,就必须特地雇人带货物回国了喔。」
  「……货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吧。」
  法提别过脸,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
  「只要带更大的东西回去,父亲也会感到开心吧~~」
  「除了平常的货品之外,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带回国——因为你只花了两个晚上,就毁掉我多年来在这里建立的信用,还有我看准未来的投资和事先的准备。」
  「因为啊~~姊姊和州长的做法,实在是慢得要命——」
  「给我闭嘴,法提……现在是我教训你的时间。」
  响起喀锵——轻微的声音,加拉琳娜拍打法提的脸颊。恐怕听在法提的耳里,只像是剑从剑鞘拔出的声音吧。等他发现的时候,锋利的剑刃已经亮到他的面前——那份冲击,令多话的法提闭口不语。
  「……这本来就不归你管。是我的『事业』,不准你之后进来瞎搅和,随随便便就想据为己有。你要是敢再妨碍我,我就只能照字面上的意思,砍下你的头了。」
  「姊姊,你……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刚才说的,听在你耳里像是在说笑吗?我平常是那么爱开玩笑的人吗?」
  加拉琳娜最后再以剑脊拍打了法提的脸颊一下,叹了一口气。
  「——这下子,我们欠了州长一个大人情。虽然还不知道要用金钱来弥补,还是失去外交这张牌,总之,对我们来说应该造成不小的损失。知道这件事后,父亲大人要怎么责骂你,我都无法再帮你说话了。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不……不要吓人家啦……」
  「我没在吓你。单纯是述说事实罢了。」
  加拉琳娜将剑收进剑鞘,与法提一起走进市政厅大楼。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少年?我说过他是里希堤那赫家的人了吧。」
  「这个嘛~~他长得很可爱,也能当成手下来使唤~~」
  「他不可能会背叛亚默德吧?」
  「不过,他是神巫的专属纹章官耶。也就是说,他就算知道亚默德使用的大半魔法,也不足为奇吧?」
  「要是不能利用,有什么样的才能都没意义。总之,必须先治疗他的伤势。」
  要解决他,随时都可以。不过,若是不留下他一条小命,就无法利用他来进行有利的交涉。既然如此,就应该帮他做最起码的治疗。
  一回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后,发现伊莲娜旱已等在房内。
  「大姊姊!」
  少女彷佛不知道外面的喧嚣,嚼食着涂上果酱的司康,看见加拉琳娜回来后,从沙发站起身来。
  「——幸好你没有受伤!反正父亲大人一定会派人灭火,就别管火灾那种事了。」
  「隔壁火势那么猛烈,你的反应就这样?你真是个大人物呢。不过,幸好你在。」
  加拉琳娜命令法提将少年放下,再次握住背后的剑柄。
  「呀!」
  加拉琳娜在少年的双臂上,从肩膀到指尖划开一条大伤口。这下子,少年便无法使用魔法。
  喀锵一声,加拉琳娜将劁收回剑鞘后,对伊莲娜说道:
  「伊莲娜,你帮忙治疗这个少年的伤势……不过,只要最低限度就好,止住血的程度。」
  「才不要!因为这个人,是那个神巫的——」
  「你可能不喜欢那个猊下,但让这名少年活命,他会派上用场——应该说,如果不留他一命好派上用场的话,之后可能就麻烦了。」
  加拉琳娜如此说道,同时狠狠瞪视法提。
  「既然大姊姊都这么说了……」
  伊莲娜虽然嘟起嘴唇,还是跪坐在地板上,将手放到少年的伤口上。淡淡的光芒产生,血流不止的伤口逐渐愈合。
  「法提。」
  「干嘛?」
  「你去准备够坚固的镣铐。」
  「是、是。」
  对姊姊淡淡的愤怒感到怯懦的法提,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般地耸了耸肩,打算先离开房间。
  此时,杰科粗暴地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
  杰科失去平常落落大方——落落大方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耸起肩膀闯进房间,环视整个房间,将视线停在法提身上后,从守护在房间两旁的铠甲的腰间上拔出剑。
  「你这混帐——!」
  杰科大步地逼进法提,突然砍向他。
  「——阁下。」
  加拉琳娜以今晚第三次拔出的剑,挡下杰科的一击,低声说道: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不过,就算你在这里砍死我弟弟,也只是消除你心头之恨,事态完全不会好转……你明白吧?」
  「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就此饶过他……!」
  「等……等一下啦,阁下……」
  法提被怒视自己的杰科的气势所震慑,举起双手向后退。
  加拉琳娜插进两人中间,以温和的语气安抚杰科。
  「阁下,我希望你冷静思考一下……你与亚默德为敌后,又在这里得罪我们的父亲,实在是太愚蠢了。至少说不上是个高明的计策。这么做,你们一族历经一百五十年建立起的事物,才真的会完全瓦解啊。」
  「那么,你们到底要怎么补偿我啊!」
  「希望你让我们跟家父商量过后再决定。现在重要的是,要如何平息这个事态,再更进一步来说的话,要怎么对应亚默德的中央政府,我认为应该先思考这些问题才对。」
  「我希望透过经济活动,跨越宗教的藩篱,创造出没有神教徒和蛮教徒的自由共同体,为此我过去才积极地接受南方人的商队。也接受从比盖罗移民过来的人,甚至默许他们在这座城镇建立社区——不过,也有不少人坚决反对这项融和政策。」
  放下剑的杰科,瞥了一眼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背对所有人。
  「……今晚迎宾馆和兵营的纵火和袭击,可能是一部分的激进派所犯下的罪行吧。将杀害柯斯塔库塔猊下一事伪装成是蛮教徒所为,企图分裂在这座城镇和平共处的两种人类的感情,肯定是这种卑劣之徒干的好事。」
  杰科反覆深呼吸了几次,恢复平常冷静的口吻,将剑放回铠甲的腰间,彷佛要说服自己般地继续说道:
  「柯斯塔库塔猊下遭贼人下毒手因此命丧黄泉,她的许多随从也丢了性命……我身为罗马里克的统治者,非得捉到这大逆不道的贼人不可。」
  「这个『设定』很不错呢。所以,具体而言要怎么做呢?」
  「没错——」
  杰科回头望向加拉琳娜,捋了捋胡须。
  「……首先必须命令潘采夫卿,封锁伸延至鲁奥玛的街道,阻止贼人逃亡。当然我已经事先传令下去,关闭所有的门,严格限制人们进出了。」
  「在此之前,那场火灾该怎么办?」
  明明是自己带人到处纵火的,法提却一副事不关己似地询问道。
  「我会让他们马上扑灭。」
  「原来如此。」
  加拉琳娜掀开窗帘确认外面的情况后,理解到自信满满的杰科话中的含义。
  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慢慢地减弱它的气势。主要执行效果十足的灭火行勤的,是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中庭的魔法士。他们所产生的大量冰柱,接二连三地朝迎宾馆射去。冰柱在瞬间融化变成水,逐渐削减包围迎宾馆的火势。
  除了他们之外,也能看见潘采夫司令所指挥的士兵们,一个一个从馆内用地的池子或附近的河川里汲水,泼向火焰。照这个情况看来,迎宾馆的火灾不久后就能扑灭了吧。
  加拉琳娜亲眼目睹他们的本领后,耸了耸肩。
  「……在曾是神巫住所的迎宾馆放火,真是个下策。难怪这座城镇的居民会表现出比平常还要强烈的干劲。」
  「对了、对了,我忘记说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杰科扬起嘴角,语带讽刺地补上一句:
  「……希望两位这阵子不要轻易离开我的宅邸。因为柯斯塔库塔猊下遭人杀害了,短期间内,神教徒和蛮教徒之间的关系十分有可能恶化。像你们两位这种一眼就看得出是从山脉另一端来的人,在人群中很可能会被卷入无谓的麻烦。」
  他等于是拐弯抹角地叮咛两人不要再随便乱来。
  不过,杰科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罗马里克的城镇已经不再平静到能让一副蛮教徒模样的加拉琳娜两人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溜搭了。
  「……话说回来,普约尔卿跑哪儿去啦?」
  跟闯进这里时截然不同,已经恢复平常沉着态度的杰科,捋着他有型的胡子,离开加拉琳娜的房间。
  静静目送他离开的加拉琳娜,催促一脸不悦的法提赶快去准备镜铐后,便解下背后的剑鞘,坐在沙发上。
  「……大姊姊,你打算怎么办?」
  伊莲娜立刻坐到加拉琳娜身边,忧心忡忡地紧抓住她不放。
  「还能怎么办。就先见识见识阁下的本领,看他如何渡过这场混乱吧——还有,看他怎么处理下落不明的神巫。」
  那个男人会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加拉琳娜有些感兴趣。


  终章  酸酸甜甜的醋栗
  拥有三名巫女的亚默德,总是放眼下一代,持续培育有才能的神巫候选人。
  当然,并不是所有神巫候选人都能当上神巫,虽然梦想破灭,遭到淘汰的少女多不胜数,但那些少女也能以一名优秀的魔法士生活下去。亚默德的女性投身社会比他国来得进步,这个培育制度占了很大的原因,
  现在的三名神巫当中,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和卡琳·鲁德贝克出身于王都鲁奥玛,而夏琦菈·巴贝尔则是出身于塞卢素尔。自从被亚默德合并志后,没有出现过一名出身罗马里克的神巫。
  罗马里克再次诞生神巫一一
  这也是罗马里克居民的夙愿。


  令罗马里克居民陷入恐慌的深夜火灾,跨日后便马上被扑灭。
  不过,当天黎明罗马里克的所有大门全都紧闭,居民从边境伯爵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的口中听见了一个冲击的事实。
  停留在迎宾馆,与罗马里克因缘匪浅的神巫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遭到某人的袭击,命丧黄泉。
  势必捕捉这令人憎恨的犯人,杰科宣布罗马里克将无限期处于戒严状态,但几乎没有听见反对此政策的民意。大半神教徒的人,听见神巫的死讯,不是沉浸于悲伤之中,就是对杀人犯感到愤怒;而对神巫没兴趣的蛮教徒,大概也考虑暂时静观其变吧。
  不过,少女得知居民们的反应和事态的推移时,已经是数小时之后的事了。
  「怎么办啊……!」
  在即将日出的薄明时分,贝琪娜·亚比奥尔强忍着尿意,不知该何去何从。
  「呜呜呜呜呜……天……天就快亮了——!」
  黎明冰冷的风中,还掺杂着烧焦味。乘乱逃出迎宾馆的贝琪娜,与待在兵营里的鲁奥玛护卫兵们会合失败,藏身在离市政厅大楼不远的果园醋栗丛中。
  这座果园是罗马里克的人民为神巫——这一代的话,就是瓦蕾莉雅所建造的,是一种市民农场。并非受人指使,而是人民自发性地提供资金,确保土地和树苗,轮流作业,每年生产品质良好的水果。
  据说这里的农作物贩卖出的一部分收益.会捐赠给神巫,而果酱和酒之类的加工品,也会直接作为贡品送到鲁奥玛,不管怎么样,这里都不是能长久藏身的地方。因为天一亮,一定会有人来这里进行农务。
  「瓦蕾莉雅大人,你也该醒来了吧……」
  贝琪娜暂时先放下背上的瓦蕾莉雅,擅自摘下开始变红的醋栗果实,扔进嘴里。大概快要收成了吧,带点微酸但又非常甜美的果汁在舌头上缓缓散开,稍微疗愈了身心疲惫的贝琪娜。
  「……嗯,你看…嗯,瓦蕾莉雅大人……这个,很好吃喔……所以,请你快点醒来啦……」
  说过一定会追上来的狄米塔尔,经过三小时后依然没有现身。虽然是贝琪娜自己没有抵达兵营不好,但即使如此,贝琪娜还是相信狄米塔尔绝对会找到她们两人才对。
  正因为如此,贝琪娜才没有怀抱着不好的预感。
  「狄米先生——」
  贝琪娜吃着一颗颗醋栗,在瓦蕾莉雅的耳边发出滋然欲泣的声音。
  基本上,贝琪娜之所以无法达成狄米塔尔要她前往护卫兵所在的兵营这个指示,是因为那个兵营也发生了火灾。众多的罗马里克土兵,为了灭火到处奔走,实在不是引人注目的贝琪娜能突然出现的气氛。
  况且,贝琪娜完全无法分辨谁是敌人谁是同伴。一旦听说这个城镇有人想要危害瓦蕾莉雅——事实上,也确实在山里遭到袭击、迎宾馆也被人纵火——而那个势力可能跟州长有关,就无法轻易地现身在人前。尤其是,州长还能凭自己的权限出动罗马里克的土兵。就算其中混入了州长的私人军队也不足为奇。
  如此一来,便不能在带着失去意识的瓦蕾莉雅的状态下,轻易地被士兵们找到。
  大规模的灭火行动告一段落后,城墙上的守卫明显增加,被黑暗包围的黎明街角,也开始有步哨站岗。
  能瞒过那些士兵们的双眼,好不容易移动到这座果园,这件事情本身简直就是奇迹。
  贝琪娜确认导引到果园农地内的灌溉渠的水是干净的之后,便捡起随处扔在一旁的小桶子提水过来,沾水泼湿瓦蕾莉雅发烧通红的脸颊。
  「啊呜呜……该……该怎么办才好啊,瓦蕾莉雅大人——」
  要留在这里,赌狄米塔尔有可能会过来,还是带着瓦蕾莉雅逃离城镇——贝琪娜无法自信地做出选择。
  「呜呜呜呜呜……」
  贝琪娜掀开面罩,擦拭她扑簌簌流下的泪水。
  寒冷的薄雾在巴秋鲁鲁斯的表面凝结成露珠,那犹如泪珠般化为斗大的水滴,从美丽的纷红色身躯上滑落。
  黑钢的魔纹修复士6  完


  后记
  春天,现在是春天时分。
  不对,这本书出版的时间是五月底(注:日本方面),天气应该已经转热,可说是初夏的程度吧。
  话说回来,这本书发售时,FAMI通文库的官方网站「FBonline」刚好同时期更新,将会刊载当初打算收录进第五集,却没实现的短篇(现在应该已经刊载上去了)。
  短篇名称叫作《小姐,快别这么做!(暂译》),相对于离开首都到处去冒险的本编,我觉得短篇方面,写些在首都里或是附近发生的日常故事就好。
  属性不要重叠到。

  那么各位读者,在黄金周也已经成为过去式的此时此刻,你们过得如何呢,我是嬉野秋彦。这篇后记正是我在黄金周进行二校作业时抽空写的。虽然没有直接收到口头嘱咐,但编辑部应该有传来无声的留言,要我在放连假时不要玩耍,好好工作吧。这句留言,我确实收到了……
  总之,这次为您献上的是《黑钢的魔纹修复士》第六集,中间夹了上次的短篇集,故事有了新的发展。
  从第一集开始,就一直提到「亚默德的南方有个名为比盖罗的异教徒之国」这个事实,但并没有任何具体的人事物登场,真的只处于提到名字的状态,这次终于看到一部分的进展。
  日版书腰上也有提及,神教徒的纹章魔法和蛮教徒的邪术两者的直接对决,关系到雷顿特拉及「魔」如何如何的神话故事。虽然不能深入说明,但今后的故事发展,势必得触及这部分。
  而且,由于主角狄米塔尔这个角色会满不在乎就说出「哎,我根本不相信神明什么的」这种话,要是直到最后都没有触及这个部分,被人误会是狄米塔尔等人夺取他国主权的故事,可就伤脑筋了~~令人困惑啊~~
  话说回来,法提真不错呢!虽然自己说是有点不妥,但他真是超恶心的耶,恶心死了。我一直很想让天生会「咕嘿嘿嘿!」这样笑的角色登场呢。因为这部作品登场的,几乎都是些帅气和可爱的美男、美女,这种讨人喜欢的角色。在写《我的她是战争妖精》时也是这样,除了大叔和老头子之外,登场的角色基本上都是些魅力指数超高的美形男。尤其是女性角色,全部都是美女&美少女。
  这一点是世间的需求,如果没有十足的必要性,是不能破坏的部分。我想说的是,既然如此,那么至少在个性方面显露出某种缺憾吧……通常是相反吧。通常就算外表穿得破破烂烂,心也要美丽如锦。
  因为诸多考量,在我的深谋远虑之下,觉得偶尔有一个卑劣的家伙出现也好,因而登场的就是法提……不对,在短编里也有出现叫博列洛的卑鄙家伙,但他单纯是个不重要的配角。
  不过,新面孔只有卑劣的角色也有点不妥,所以除此之外,我也让加拉琳娜和伊莲娜这种美丽的女性登场了。然后,迎击他们的是狄米塔尔&瓦蕾莉雅&贝琪娜,以及自第一集以来,再次登场的缇雅·克尔奇克。老面孔的狄米先生加女性阵容,对抗新强敌……
  ……?
  咦?好像有点奇怪。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
  ——啊啊!我忘记一件重要的事了!
  没有让卡琳活跃!佩托菈更是连个佩字都没有出现!
  ……这是为什么呢?果然是因为卡琳大人的身分有些微妙吗?比起写作时会让我感到诸多不耐的瓦蕾莉雅,我个人更是十分喜欢卡琳这个角笆,该说是她太有才能,反而难以发挥吗……说得快狠准一点,就是「狄米先生+我家猊下」这对搭档不甚完美,但「狄米先生+卡琳大人」这对搭档却无懈可击。要是把这两人兜到一块儿的话,除非遇到非常重大的事件,否则不会陷入太大的困境,一下子就解决事情了,这样故事还说得下去吗?
  所以卡琳大人才鲜少出场。相对的,登场时势必会抢尽风头吧。例如下一集!

  那么就在这里,让找来问候关照我的所有人吧。
  首先是负责插图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师。谢谢您画出像法提底迪这样的角色。我想画他应该也有画他的乐趣存在吧……总之,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接着是FAMI通文库的N先生,今年夏天一起去看足球赛吧。曼联与横滨水手的公开练习赛!老师,顺带一提,新角色我要取名为安德森喔!虽然夏天他可能就换球团了!
  然后,最后是读者大人们,非常感谢各位每次的购买。故事之所以能照当初的预定发展,都是因为营业额稳定,能够持续地出续刊的关系,换句话说,都是多亏了各位读者的支持。真是多谢、多谢呀。
  那么,下次的《黑钢》是第七集,想必大家也有许多好奇的地方,现在正热烈执笔中。每年夏天都有FAMI通文库的创刊博览会,如果能想办法赶上的话……是我在痴人说梦,还没决定什么时候会出版,如果各位认为大概会在夏天过后出版的话就好了。
  那么再见了!
  嬉野秋彦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发表于 2015-1-11 10: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出的很快啊,记得第5卷光看完不久啊
发表于 2015-1-11 11:45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出的真是有条不紊!
有时间就收一套台版。。。
发表于 2015-1-11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记得不久之前刚出的5卷,6卷就出了,虽然说嘻野笔下男主角都有点像,不过其实我还是挺爱看这种的
发表于 2015-1-11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前阵子刚把前五卷看完,这就出第六卷了,太棒了。
发表于 2015-1-11 1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了...其实这本是12月的,终于补完上一年的书了
发表于 2015-1-11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這部錄入的速度很快啊,看來這部的確是很不錯的作品,可以考慮看看要不要列入長期追書的名單。
多謝錄入了。
发表于 2015-1-11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還以為2月份才有機會看到
沒想到這麼快就錄入了
NICE
发表于 2015-1-11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出得好快啊,感觉要开始有大事件发生,这个男主挺喜欢的
发表于 2015-1-11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简单被基佬抓回去调教么,各种糟糕啊
发表于 2015-1-11 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出得好快啊,只是过来看一下其他的小说有没有更新,没有想到这本台版已经弄好了,实在受宠诺惊
发表于 2015-1-11 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卷真是超乎预料地快,太感谢了。
女主角真是个悲剧,连作者都说“写起来感到不耐”,这个组合真是……
发表于 2015-1-11 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快就又出第六卷了,这部作品蛮不错的,嬉野好很多作品都是这种风格,总之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5-1-11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yt926306 于 2015-1-12 01:25 编辑

還真的是中斷在有些在意的地方啊....

看來找地的那個書應該是跟好跟市長的那個女兒有關西八

辛苦了
发表于 2015-1-11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怎么老是喜欢在令人在意的地方断掉
希望下册也能快点出
发表于 2015-1-11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焉的恒 于 2015-1-11 23:45 编辑

那位书记官看到和跟踪的就是贝琪娜吧。。看来历史之中确实有很多偶然因素,真该让某些历史学家看看。。
我很好奇为什么狄米塔尔被刺到右胸时左手没有暴走。。
话说作者你也知道狄米&卡琳就无敌了啊。。。不过下集她就要赶过来救援了吧。
yt926306 发表于 2015-1-11 20:31
還真的是中斷在有些在意的地方啊....

看來找地的那個書應該是跟好跟市長的那個女兒有關西八


扯太远了吧。。那本书上有三个纹章,和伊琳娜对应不起来吧。。。(虽然我认为伊琳娜就是巫女)
发表于 2015-1-12 0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焉的恒 发表于 2015-1-11 23:35
那位书记官看到和跟踪的就是贝琪娜吧。。看来历史之中确实有很多偶然因素,真该让某些历史学家看看。。
我 ...

正確來說是打穿右肩(沒有傷到肺部但是右手無法動),然後想要反抗以前就被打昏了
发表于 2015-1-12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釣人胃口的結局,男主最後下場會怎樣呢?
女僕小姐會死會活??
等待第7卷的到來
发表于 2015-1-12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主简直就是只苦比,连作者都觉得不耐烦啊,哈哈哈。
不过看到女主猜到狄米塔尔要夜探的这点成长还是让人感觉欣慰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9 22:45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