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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喵生赢家组】Sugar Apple Fairy Tale 2 银砂糖师与青公爵 [三川美里][爱米粒][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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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0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2014-7-20 10:08 编辑


Sugar Apple Fairy Tale 2 银砂糖师与青公爵


———————————————————
喵生赢家组录入
原著:三川美里
翻译:涂愫芸
图源:阿飞哥很辛苦你们不要再笑他了
录入:整个人飞出了戏(。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只要有你陪在身旁,我就该满足了。
  不管你注视着什么,只要你陪在身旁,
  我就该满足了,夏尔、夏尔。


  用银砂糖做的砂糖菓子,被使用在各种仪式上,
  可以消灾解厄,招来幸福,
  是神圣的食物,被称为「甜美幸福的约定」。
  外型越漂亮,就能招引来越大的幸福。


  一心想成为银砂糖师,希望制作带来幸福的砂糖菓子的少女「安」,
  在这个进入寒冬的海兰德王国里,却穷到连投宿的费用都没有,
  就在无处栖身,得在严寒夜晚露宿街头之际,竟遇见了银砂糖子爵「飞」。
  极度欣赏安的飞,邀请安在自己的城堡中修行,
  但安却想靠自己的力量奋斗,拒绝了飞的好意。


  这时,安听说统治费拉库斯的亚路邦公爵,
  正在征求可以做出他想要的砂糖菓子职人,报酬是破天荒的价格!
  安为了现实的生计和名誉,
  与她的两个妖精:夏尔和米斯里露前往费拉库斯城堡。


  这位像是着了魔般追寻砂糖菓子的公爵,不断挑剔安的作品。
  然而,安也在这时确定了自己对夏尔的爱慕心意,
  但却因乔纳斯的出现与挑拨,使得安不得不命令夏尔离开自己……
  而这位全身像是包覆着疯狂蓝色的亚路邦公爵,
  他的背后究竟又藏着什么样的伤心过往呢?


http://dl.vmall.com/c0pjacbn87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c429160d/
http://pan.baidu.com/s/1bBh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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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
  三川美里

  9月28日生。
  招来幸福的菓子。
  自己写着写着,不禁喃喃自语:「如果有这种菓子,我马上去买。」
  没想到真的有,名叫Sakotis(萨库提斯),听说是立陶宛的传统甜点。
  有个从九州来的金发碧眼的漂亮姐姐,在百货公司的地下楼贩卖。
  好想买,乱想买的。于是我跟我的钱包商量后,买了四分之一片。
  吃完了。非常好吃。超幸福!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译者
  涂愫芸

  东吴大学日文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
  译有《为什么猫都叫不来》系列、《万步计》、《银砂糖师》系列等书。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目录 CONTENTS

  第1章 雪花纷飞时
  第2章 费拉库斯公爵的召见
  第3章 海滨之城
  第4章 虚假的告别
  第5章 被囚禁的身躯
  第6章 记忆中的妖精
  第7章 只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你

  后记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砂糖菓子职人。
  所以,我要以砂糖菓子分胜负。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银砂糖师新手 安
  战士妖精 夏尔
  妖精 米斯里露
  砂糖菓子店的儿子 乔纳斯
  妖精 凯希
  银砂糖子爵 飞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银砂糖师与银砂糖子爵
  获得王室的认可,从事制作神圣的砂糖菓子的特别职务者,称为银砂糖师。
  而从银砂糖师中挑选出、成为所有砂糖菓子的首领者,则被册封为银砂糖子爵。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章 雪花纷飞时

  冰冷的感觉翩然飘落鼻头,安抬头仰望天空。
  低垂的天幕布满了灰云。从那儿纷纷飘下的雪花,漫天飞舞。
  「雪……终于下雪了。」
  安杵在原地,绝望地嘟囔着。在安身后的厢型马车的屋顶上,却有个小妖精雀跃不已,与她完全相反。
  「哇!是雪、是雪呢!我最喜欢雪了!好漂亮啊,对吧?安!」
  妖精的蓝色眼睛闪闪发亮。这个从湖水水滴诞生出来的妖精,名为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怎么办……」
  「哪有怎么办,很漂亮啊!」
  「糟透了……」
  活蹦乱跳的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与陷入绝望的安,都没有察觉他们之间的对话完全兜不起来。幸亏,还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不管怎么样,先把商品交给客人吧?」
  躺在驾驶座上、长脚悬空摇晃的妖精坐起身来。
  被他这么一说,安猛然回神,将视线拉回站在她面前的女孩身上。
  「啊!对不起,我恍神了。您……?」
  女孩披着厚重的毛皮斗篷,并没有看着安,反倒如痴如醉地望着厢型马车的驾驶座那边。
  安轻轻叹口气,回头看吸引女孩目光的人。
  ——也难怪啦!有他在,她当然看不见其他人。
  女孩看的,是在驾驶座上坐起来的妖精。他有着柔顺黑发、黑眼睛,是从黑曜石诞生的妖精,冷酷的美丽容貌就像刚开始降下的雪。雪的结晶霏霏飘落,落在他的睫毛上。就连安也不由得被那画面深深吸引。
  ——……好美。
  可是这个妖精的嘴巴超毒!
  「稻草人,快把商品交出去。」
  这一声稻草人,把安陶醉的情绪全打散了。
  「夏尔,我说过不要叫我稻草人!」
  「那就快点做事,蠢蛋。」
  黑曜石妖精夏尔•斐恩•夏尔,说完这些话后,又躺下了。
  安振作起来,扯开嗓门,大声叫唤仍在恍神中的女孩。
  「欸!」
  「啊?咦,是。」
  女孩被叫声唤醒,目光转回到安身上。安松了口气,微微一笑。
  「这是你的,费用是二克雷斯。」
  安用双手捧着庞大的砂糖菓子,拿给女孩看。
  这个砂糖叶子的设计是将五彩缤纷的春日花朵扎成一束,相当华丽。安还担心花朵的种类太多,看起来会不协调,在搭配与色彩方面下了一番工夫。早在一个礼拜前,接到女孩的订单时,安就开始做了。
  女孩的要求是「把十多种春天花朵扎成一束的豪华砂糖菓子」。
  用银砂糖做的砂糖叶子,被使用在各种仪式上,可以消灾解厄,招来幸福,是神圣的食物,被称为「甜美幸福的约定」。外型越漂亮,就能招引来越大的幸福。
  安就是一位制作这种砂糖菓子的砂糖菓子职人。
  从女孩看到砂糖叶子的表情,就可得知安的手艺如何。
  「很漂亮呢!」
  女孩显得很意外,发出赞叹声。然后,把头转向她带来的、年轻人外型的妖精。那妖精身材瘦长,只比女孩高一点,看起来弱不禁风。
  「给我拿好砂糖菓子。」
  老实乖巧的妖精听从指示,从安手中接过砂糖菓子。
  「哇喔!」妖精发出赞佩的声音说道:「这是近几年来,为小姐庆生的砂糖菓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呢!」
  女孩冷冷地回应:「还不错。」她伸出一只手说:「这是费用,请收下。」
  十枚铜币发出冰冷的金属声,落在安的手掌心。安疑惑地说:
  「呃,费用是二克雷斯吧?还少一克雷斯。」
  「那样就够了吧?」
  「咦?我们的约定是二克雷斯啊!」
  「我是听说你的手艺不错,才来找你做。但你不是银砂糖师吧?根据这一带的行情,除了银砂糖师外,价钱都不超过一克雷斯。对一般砂糖菓子职人来说,一克雷斯已经是最好的价钱了,请抱着感恩的心收下。」
  「可是,约定就是约定。」
  安坚持己见,女孩露出泰然自若的笑容说:
  「哦?那我不买也行。」
  这句话堵住了安的嘴。
  不卖出去,就白白浪费了银砂糖的材料和劳力。
  「喂喂喂!人类女孩!你说话还真尖酸刻薄呢,我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绝不能充耳不闻……」
  站在厢型马车屋顶上的米斯里露开口说话,还卷起了袖子。
  「闭嘴。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只会把事情搞砸。」
  夏尔打断米斯里露的话,又从驾驶座上坐起来。
  「你说什么?你只会一个人在那里偷懒,少说大话!」
  「你也只会大吼大叫,帮不上忙。」
  「你太没礼貌了——!」
  夏尔不理睬咆哮的米斯里露,跳到地面。背上的一枚翅膀,如半透明的丝绢,滑顺地垂到膝盖后面。他显得有点不耐烦,慢慢走到安的身旁。连那么佣懒的动作,都散发着光采。
  「要我拿回来吗?」
  夏尔用平静的声音询问。嗓音虽平静,却夹带着严厉的氛围。翅膀也随着他的声音,增添了冰冷的银色光辉。
  「我可以拿回来,还要她支付二克雷斯,要不要我这么做?」
  同样身为妖精,当然看得出夏尔的实力与危险性。陪女孩一起来的妖精,背上的一枚翅膀颤抖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做,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我只是配合对方的作风。」
  夏尔说的理所当然。
  说实话,安不想把砂糖菓子卖给这种人。可是,这个砂糖菓子是依照眼前这个女孩所下的订单来制作。不卖给这个女孩,而卖给其他人的话,安会觉得,好像把不要的东西塞给了那个人,很对不起那位买家。
  但安又不想听从夏尔的话,配合对方的卑鄙作风,自己也做卑鄙的事。她摇摇头说:
  「不……夏尔,算了。」
  现在,再少的钱她都需要。安又转身面向女孩,直视着女孩的眼睛。
  「怎样,你不服吗?」
  「不,我知道了,一克雷斯就够了,请拿走吧。」
  女孩看见安坦荡的视线,霎时有点畏缩。但很快逞强似地冷笑起来,转身背向安,快步离开了。
  陪女孩一起来的妖精,在迈出脚步前,提心吊胆地避开了夏尔的视线。他低下头,小声对安说:「对不起。」便匆匆忙忙地追上女孩。
  妖精与女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开始纷飞飘落的白雪彼端。
  他们离去的方向,是条狭窄的小巷道,左右是距离很短的红砖瓦墙。蜿蜒蛇行的巷道是上坡,走到尽头就是闹区。那里的马路铺着石子,十分宽敞。马路两旁排列着大型店铺。
  刚才那个女孩,就是那些富裕商家的女儿。
  这个城市是北部生产的毛织品汇集转运地,十多年前开始繁荣,现已发展成规模仅次于路伊斯顿的大城市,也就是霞梅伊州的州都威斯托尔。
  霞梅伊州紧临王都路伊斯顿所在的哈林顿州,由前任国王时代的干练重臣道宁格伯爵担任州公。
  安把手上的铜币放进洋装口袋里,无奈地缩起肩膀说:
  「这里是银砂糖子爵的地盘,对不是银砂糖师的砂糖菓子职人当然比较严苛。」
  「对哦,太可恶了!飞那小子。」
  米斯里露狠狠瞪着闹区的方向。安为难地说:
  「呃……这并不是飞的错……」
  飞是现任银砂糖子爵的名字。银砂糖子爵是国王专属的银砂糖师。这号人物,可以说是高居包括银砂糖师在内的所有砂糖菓子职人的顶端。两个月前,安意外结识了这位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他救过一心想成为银砂糖师的安。
  结果,安最后还是没有成为银砂糖师。
  从闹区的住家上方,可以看见州公的城堡威斯托尔城的尖塔。那应该是监视塔。视线从黑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尖塔往西移动,可以看见形状一模一样、以白色石头堆砌起来的尖塔。
  那座与州公居住的城堡威斯托尔城,只隔着一座小湖,外型一模一样的白色城堡,名为银威斯托尔城,是赐给银砂糖子爵的城堡。
  「今晚不能睡在户外了。」
  再过一个半月,今年就结束了。
  被巷道墙壁框成小小一片的天空,不停地飘下白雪。鞋底下的地面逐渐冻结,变得坚硬。冬日的太阳比较早下山,四周渐渐转黑。
  今晚说不定会积雪。
  安从前方拉紧披在洋装上面的斗篷。
  这件斗篷的内里,精细地缝入了鸟的羽毛。外层是用硝涂制过的软皮,上面有烫金的植物图样。如此高级的斗篷,保暖效果拔群,以安的身分而言,算是奢侈品。
  「幸好有这件斗篷,要感谢凯特。」
  这件斗篷是来威斯托尔之前,在路伊斯顿得到的。安偶然认识一个特立独行的银砂糖师,外号叫凯特(Cat,猫)。安帮凯特做事,得到这件斗篷作为酬庸。
  有了这件斗篷,旅途舒适多了。
  不怕冷的妖精,对冬天的寒冷毫无感觉,下雪时在野外过夜也没问题。可安是人类,即使有斗篷,下雪时也不能在野外过夜。
  「走吧,夏尔、米斯里露,今晚要找地方投宿,得找个便宜的地方。」
  安边说边走向老旧的厢型马车。
  这辆厢型马车一度被抢走,与安分开。后来被丢弃在路伊斯顿郊外,正好被安看到。厢型马车是安与母亲旅行十五年的回忆,虽然老旧、破烂,但能找回来,安比什么都开心。
  安坐上驾驶座,握起了马的嚼子。
  巷道的相反方向是徐缓的下坡,路面越走越宽。他们往下走去。
  「太好了!要投宿耶!我最喜欢从窗户看雪了。」
  在马车屋顶上的米斯里露兴高采烈地说。安也露出笑容。
  「我也喜欢呢,在暖和的屋内看雪,才能欣赏雪的美丽。」
  安拉动马,让厢型马车缓缓前进,夏尔走到她身旁说:
  「你有钱吗?」
  语气有些漠然。但安知道,夏尔其实知道她身上有多少钱,这么问是关心她。
  安的收入少之又少。很少有人会向不是银砂糖师的十五岁女孩买砂糖菓子。偶尔会有知道她的手艺不错而下订单的客人,但像刚才那样被杀价的事,还是经常发生。
  「没有多到可以说『包在我身上』……所以要找便宜的地方。」
  安并不想奢侈浪费,只要能避寒,什么样的旅馆都可以。
  ——可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升魂日,很快就到年底了……
  接下来,气温会一天比一天低。冬季期间,为了避寒,必须找地方投宿。
  用来送过世的母亲去天堂的砂糖菓子,也差不多要开始制作了。安希望能先找到住宿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花时间完成精心杰作。
  另外,她也希望可以在旅馆过年。
  安想尽自己微薄之力,让陪着她的米斯里露和夏尔吃得丰盛一点、住得舒适一点,三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庆祝新年。
  ——不过,凡事没钱还是不行。
  想起自己身上的钱,安就很沮丧。
  「我去赚钱吧?」
  夏尔突然这么说,安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赚钱?怎么赚?」
  「有很多种方法。」
  「你不会是在想什么可怕的事吧?」
  「你认为我是那么残暴的人吗?我看起来像是会去抢劫吗?」
  夏尔的眼神很不友善。
  安觉得他大有可能去当抢匪,但不敢说出来,勉强挤出笑容说:
  「我没那么想,可是,说到你的专长,只有武力吧?」
  「我把我自己租给有钱又有闲的人一个晚上,多少可以赚点钱。」
  夏尔把惊天动地的事说得好像没什么似的,却把安吓得脸色发白。
  「你你你、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是卖身啊!」
  「是啊。」
  「你还敢说是!我死也不会拜托你做那种事,夏尔,你也绝对不能做!」
  「为什么?」
  被认真地这么问,安脸都红了。这种事不该问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夏尔究竟是怎么样的贞操观念?是不是因为活过一百多年,那种观念被遗忘在某处了?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有多严重?安忍不住想像,脸色又更苍白了。她实在不愿意去想那种事。
  这时候,满脸得意的米斯里露,咂着舌摇摇手指说:
  「还用问为什么吗?夏尔•斐恩•夏尔,像你这种不懂女人心的家伙,当然没办法应付人类啊。」
  「不管懂不懂女人心,做的事都一样。」
  「不——不一样。」
  「一样。」
  「不对,你们都搞错了重点——!」
  安扯开嗓门大叫。
  「这是尊严的问题!总之,钱的事,我张罗就行了。夏尔,你不必为钱担心。最重要的是,拜托你,不要做那种事!」
  看安说得那么坚决,夏尔有点不以为然。
  「你好倔强。」
  安差点虚脱,心想这不叫倔强吧?
  假如夏尔说要做面包来卖,或是要去修鞋赚钱,安可能会让他帮忙。可是,安有预感,夏尔想的赚钱方法,很可能都是喻越常轨的事,太可怕了。
  下坡的尽头,有几家砖头建筑物,这里一间、那里两间。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间隔很宽。空旷之处堆放着坏掉的板车、农机具。
  安环视一圈,看到一栋建筑物。
  那栋长方形的两层楼建筑物旁边,盖有简单屋顶的马厩。砖墙上挂着木制招牌,上面有帽子、鞋子的浮雕设计图案。是旅馆的标志。
  是旅馆没错,只是寒伧到极点。屋檐的瓦片滑落大半,感觉会像雪崩般全部垮下。可是,他们现在没得选择。
  安把厢型马车停在马厩旁边,和夏尔、米斯里露一起走进旅馆。
  一楼是酒吧兼餐厅,有股灰尘与食用油混杂的闷臭味。
  瘦骨嶙峋的秃头店主站在吧台里面。安向他询问住宿费,他说住宿是一人一晚三十帕银。回答时,特别注视着夏尔。
  三个人住一晚,就是九十帕银,几乎要花光刚才赚来的一克雷斯。
  剩下的钱不到二克雷斯。
  即使如此,下雪时也绝不能睡在野外。现在身上的钱,还够在这间旅馆住三天。安想,只要这期间再赚钱就行了,下定决心订了房间。
  被带去的房间很暗,木制窗户被钉死了,无法打开。
  而且只放一张床,就把房间塞满了,窄到安和夏尔如果面向床站着,要互换位置都得扭动身体。
  「窗户什么都看不见……」米斯里露失望地嘀咕着。
  「对不起,等我哪天赚到钱,就可以住豪华的旅馆。」
  安边说边环视房间,看到床底下躺着一只大蜘蛛的尸体,恶心到直发抖。
  这时候,响起听来有所顾虑的敲门声。
  「哪位?」
  安应声,轻轻把门打开,看到一个老婆婆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一条朴素的毛线披肩从她头上盖下来。安认得这个老婆婆。
  「婆婆,您是上上礼拜那位……?」
  是安刚到威斯托尔没多久时,来订购砂糖叶子的老婆婆。
  她比今天来拿砂糖叶子的商家女孩早两周下单,所以约定交货的日期,是两个礼拜前。然而在约定的那天,老婆婆并没有出现。
  安没办法,只好把做好的砂糖叶子一直放在厢型马车里。
  「我看到你停在外面的马车,旅馆的人说你在房间。对不起,小姐,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老婆婆从皱巴巴的洋装口袋,抓出十枚铜币。
  「这是约定的一克雷斯,我准备好了。」
  「哇,谢谢婆婆!」
  安感恩地收下铜币。
  「砂糖菓子在马车里,婆婆,跟我下去拿吧?你们两个也一起去吧,把砂糖菓子交给婆婆后,我们就去吃点东西。」
  有了临时收入,心情也好了起来。原本以为今晚只能啃晒干的果实就上床睡觉,现在有了这笔钱,应该可以喝碗汤。
  兼作酒吧的餐厅,只有两三组客人,生意冷清。安请老婆婆和两个妖精在那里等,自己去厢型马车把砂糖菓子拿来。
  「这个怎么样?照订单做的一对报雪鸟。」
  安放在桌上的砂糖菓子,是做成一对鸟的形状。
  两只白鸟伸直了细细的脚,微微歪着长长的脖子,两张鸟喙相依偎,宛如呢喃细语说着什么。
  报雪鸟就是候鸟,会在冬天初期,从大陆飞来海兰德王国。这种鸟决定伴侣后,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永远成双成对。是情侣或夫妇都很喜欢的主题。
  看到安拿来的砂糖菓子,旅馆主人和其他客人都露出有点惊讶的神情。精细的羽毛雕刻,太吸引人了。
  老婆婆嗯嗯点着头,非常满意。
  「好美,嗯,好美。我老伴叫我做报雪鸟,真是做对了。」
  「是要替爷爷庆祝什么吗?」
  安不经意地问起,老婆婆笑了起来,表情有点哀伤。
  「不,是要用在他的升魂日。他生前就对我说,他去世那年的升魂日,请我帮他准备报雪鸟的砂糖菓子。可是,一克雷斯以下,请不起任何砂糖叶子职人,所以我打算卖了戒指,换取一克雷斯。没想到一直卖不到这样的价钱,所以来晚了,对不起。只有你肯用一克雷斯帮我做,在威斯托尔,那是砂糖菓子最低的价钱。而且你还做得这么漂亮,太感谢你了。」
  听说一克雷斯是砂糖叶子的最低行情价,米斯里露咂咂舌说:
  「那个有钱的女孩,竟敢撒谎,用最低行情价买走了砂糖菓子。」
  听完老婆婆的话,安才知道被商家的女孩骗了。
  可是知道了陶醉地看着砂糖菓子的老婆婆的身世,更牵动着安的心。
  老婆婆的洋装,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而且到处都是污渍。毛线披肩也起了毛球,又很单薄。即使这样,她还一直保留着戒指,可见是很重要的戒指。现在却为了砂糖叶子,把戒指卖了。只为了死去的伴侣。
  老婆婆枯瘦如柴的手指,看起来好凄凉。她瘦成这样,可以想见都没有好好吃饭。
  「那么,我要把砂糖菓子带走了。」
  看到老婆婆站起来,安赶紧从洋装口袋抓出五枚铜币。
  「啊,我忘了,等等,婆婆,这是找的钱。」
  安把铜币塞进老婆婆手里。米斯里露惊讶地大叫:
  「啊?」
  老婆婆一手抱着包好的砂糖菓子,吃惊地看着安说:
  「不对,我只给你一克雷斯啊。」
  「我算错了银砂糖的使用量,这个砂糖菓子只要五十帕银。」
  「咦,可是,这么大……而且最低行情价是……」
  「我不是银砂糖师,不会做那么贵的砂糖菓子,也不是住在威斯托尔的砂糖菓子职人,所以行情与我无关。那是找的钱,请您收下吧。」
  安抿嘴一笑,老婆婆似乎知道怎么回事了,带着歉意把铜币塞进洋装口袋,喃喃说道:
  「谢谢,这些钱可以买一个月的小麦。」
  老婆婆缓步走出了旅馆,安目送她离开后,在椅子上坐下来。一面觉得自己很笨,一面又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两种心情参半。
  夏尔坐在她前面。安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样?」
  「没怎样。」
  夏尔跷着二郎腿,托着腮帮子,别开了视线。
  安抬头望着天花板,心想自己认为对就好了。
  但米斯里露不一样,他跳到桌子上,挑起眉问:
  「安!为什么把一半的钱还给她?」
  安把视线转向米斯里露,微微一笑说:
  「不是啦,那个砂糖叶子真的只要五十帕银。」
  「骗人,你这个笨蛋!这么做,你迟早会变成人干。」
  「没关系,我会从有钱人身上赚钱。」
  「大有关系!」
  加以驳斥的米斯里露,举起食指,直指着安说:
  「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要考虑自己的经济状况,你现在有余力关心那个老婆婆吗?你身上的钱连三克雷斯都不到……」
  米斯里露正要滔滔不绝说下去,就被人从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掴他巴掌的人是夏尔。
  「好痛!你干嘛啦,往人家的头打下去。」
  「不喜欢巴掌的话,我就用拳头。」
  「我们大小差这么多,被你一拳打下去,我会当场死亡!」
  「我想也是。」
  「你明明知道还那么说!你这个恶魔!」
  「这由不得我,你的声音太大了,会惹来麻烦。」
  被夏尔这么一说,不只米斯里露,连安都心头一震。夏尔露出犀利的表情,盯着吧台后面的旅馆主人。
  旅馆主人浮现狰狞的笑容,他放下擦拭到一半的盘子,从吧台出来,走向安他们坐的那一桌。
  「喂,客人,你有钱付住宿费吗?」
  刚才那种做生意的态度不见了,变成嘻皮笑脸的表情和态度。
  「当然有啊,一个人三十帕银,所以三个人是一晚九十帕银。」
  「不对,我一开始就说过,一个人一晚是五克雷斯吧?」
  安哑然失言。
  「你没那么说,你的确是说一个人一晚三十帕银。」
  「客人,你听错了,是五克雷斯。」
  「那是漫天要价吧?」
  「哟,你不知道吗?最高级的旅馆住宿费就是四、五克雷斯。这个价钱很合理,不是那种你向州公投诉,我就会被州公处罚的天价。」
  「那我不要住这么高级的旅馆,我要走了。」
  「你走没关系,不过要付取消的费用。你已经进去过那个房间了,取消的费用是五克雷斯。」
  「你再这么不讲理,我真的会向州公投诉!」
  安生气地站起来,疾言厉色地说。旅馆主人缩着肩膀说:
  「请、请、请。是你自己听错了,我酌收取消费用是正当的权利。你会因为没钱想白住旅馆,被抓去关起来。」
  安无法理解旅馆主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无法无天的话。
  可是她清楚知道,对方确实不怀好意。
  被她狠狠瞪视的旅馆主人,露出轻浮的笑容。
  「不要这么凶嘛,小姐,我不是坏人。你听错了,我可以不计较,再让你住今天一晚,只要你把那个玩赏妖精让给我,就可以抵一晚的住宿费。」
  旅馆主人这么说,视线落在夏尔身上。
  夏尔不动声色,只是轻蔑地看着旅馆主人。
  安终于知道旅馆主人的意图。
  夏尔就像最高级的宝石。旅馆主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夏尔可以卖到多高的价钱。
  对方只是个小女生,要威胁她、恐吓她是很容易的事。想必旅馆主人企图那么做,是想抢走玩赏妖精。
  他开出了合理边缘的住宿费。而听到刚才米斯里露说的话,他心想即使在合理范围内,安也付不起。万一被投诉,他也可以辩称是在合理范围内,逃过制裁。
  夏尔面无表情,在桌底下张开了手掌,光粒子开始在那里聚集。因为长得太俊,总是被误会。然而,他并非玩赏妖精。夏尔拥有极高的战斗能力,是被当成战士妖精来贩卖的。只要握着他所做出来的剑,即使同时被十个人攻击,也能轻松迎战。
  夏尔掌上的光芒,是在为剑的出现做准备。
  对方的卑鄙,把安气得怒火中烧。
  ——居然叫我把夏尔让给他,他把夏尔当成什么了?
  这时,有阵冷风吹进来,把她的洋装下摆吹得飘起来。可她完全没有心情管那阵风。
  只有夏尔冷静地望向风吹进来的旅馆门口。他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甩个手,让光粒子散去了。他终止了让剑出现的准备,老神在在地坐着。
  「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可是很遗憾,他不是我或任何人奴役的妖精,我不能决定要不要把他让给你。他只会凭自己的意志,想去哪就去哪,不想去哪就不去哪。」
  安张开手掌,用力拍桌子说:
  「我不准你把他当成东西!」
  「没错!奴役像他个性这么差劲的妖精,你会后悔死的!」
  米斯里露也很认真地吼出自己的想法。
  「你在说什么啊?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把你手上的玩赏妖精的翅膀交给我就对了。」
  「我没有那种东西!翅膀是夏尔的。」
  「小妮子,废话少说,快拿出来!」
  旅馆主人露出本性,面目狰狞地逼向安。
  「到此为止。」
  从旅馆主人背后传来金属的冰冷声。紧接着,呈现柔和弧状的银色剑刃嗖地抵在旅馆主人的脖子上。
  旅馆主人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刀刃,倒抽了一口气。  ,
  「怎、怎么回事?」
  安也吓一大跳,往旅馆主人背后看。
  握着柔和弧状的剑刃,站在旅馆主人背后的年轻人有着褐色肌肤、银色眼眸、白色头发、如猫科猛兽般的柔软身躯。有这些特征的外表,安想忘也忘不了。
  「你……你是……萨礼慕?」
  米斯里露也张大嘴巴,呆呆看着褐色肌肤的年轻人。
  「你好,久违啦。我们又见面了,安。」
  萨礼慕微微一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既然你在这里,那么……」
  就在这个时候,有双结实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安。
  「嗨,好久不见啦,安,你还是一样搞得鸡飞狗跳呢!」
  爽朗的声音把安吓坏了,她扭头往后看。
  「飞!」
  紧紧抱住安的年轻人,将看似不好整理的头发硬是梳得服服贴贴。外套的手工精致但朴实,笑咪咪的褐色眼眸里粗犷中带着柔情。
  「你还是那么瘦小呢。」

  [插图]

  飞边说,边在她麦穗色的头发上乱抓一通。
  看到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安哑然失言。
  倒是夏尔似乎早已知道他们来了,冷静地托着腮帮子。
  「你们会大摇大摆晃来这里,可见很闲呢。」
  被夏尔调侃的飞抿嘴一笑道:
  「不、不,忙得头晕脑胀,是特地赶来的呢。你起码该感动一下或感谢一下吧?夏尔,你明明看到我们进来了,却完全当我们不存在。」
  飞说这些话时,还是紧紧抱着安。
  「稻草人会被你折断,快放开她。」
  「哟,你吃醋啊?」
  「谁吃谁的醋?」
  夏尔显然很不高兴。
  思绪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安,发现飞的身体紧靠着自己的背部,大吃一惊。
  「哇,飞!快放开我!」
  安拳打脚踢地挣扎,飞立刻放开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
  「你们一点都不尊敬我耶~」
  安冲到夏尔身旁,抓住悠悠哉哉坐着的夏尔的袖口。
  被萨礼慕的剑抵住脖子的旅馆主人,颤抖地问:
  「你、你们是什么人?强盗吗……你们这么做,很快就会被州公的警卫抓到。」
  「州公?啊,我们跟那位大叔有点交情,所以不用担心。」
  飞走到旅馆主人前面,收起不正经的表情,严肃地说:
  「我是飞•马克里,人称银砂糖子爵。」
  这个年轻人,正是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
  听到这个名字,旅馆主人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跟我们认识的大叔,名叫道宁格伯爵,对维持威斯托尔的治安十分热心。他听说有恶毒的旅馆,会卷走看似柔弱的旅客的所有财物,非常痛心,所以他对我说『只要掌握证据,就当场处死』。」
  飞露出鬼黠的笑容。
  「证人是我的话,当场处死,那位大叔也不会有意见。」
  屋内的客人都惶恐地站起来,躲到墙边。
  旅馆主人的脚开始发抖。
  「萨礼慕,动手。」
  听到冷酷的命令,安不由得双手捣住了嘴巴,但还是硬挤出声音说:
  「不要那么做!」
  剑刃划过旅馆主人的脖子。
  主人膝盖着地,倒了下来,动也不动。
  「不会吧……不会吧,再怎么样也不该当场处决……」
  这么嘀咕的安也当场瘫坐下来。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及时从旁边扶住了安。
  「稻草人,你仔细看,他只是昏过去了。」
  夏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安听他的话,观看旅馆主人。倒在地上的旅馆主人,翻着白眼,一边脸颊贴在地上,脖子上只有浅浅的皮肤撕裂伤。他只是吓得昏过去了。
  安又抓紧了夏尔的手臂,这次是因为松了一口气。
  飞对收起剑的萨礼慕下令:
  「萨礼慕,叫附近的警卫过来,把这家伙交给他们。办完这件事,我们就回城堡。」
  萨礼慕点点头,从旅馆大门走出去。飞目送他离开后,轻轻转动脖子,卸下严肃的表情,再重新面向安。
  「安,对不起,吓着你了。」
  「飞……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来取缔吗?」
  「不,老实说我没有那种权限,我不过是个银砂糖子爵。」
  飞说得若无其事。
  「既然被我碰到,就处理一下罗!我只是听说有个女孩是砂糖菓子职人,带着非常漂亮的妖精来到威斯托尔市,我猜可能是某人,就来找找看啦。尤其今晚下雪,我想下雪时你不可能睡在野外,只要找遍所有旅馆,应该就可以很快找到你。」
  然后,飞装腔作势地弯下腰说:
  「安•哈鲁佛德小姐,我找你很久了,想邀请你到银威斯托尔城堡。」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章 费拉库斯公爵的召见

  安站在四楼突出的阳台上,不由得叫出声来。
  「好美!」
  朦胧幽暗的深邃森林,环绕着黑镜般的湖面。白雪静静飘落在夕阳余晖的昏暗森林,这样的景致庄严神圣,仿如拒绝了所有人烟。
  安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过森林、湖水。往下看,也觉得很恐怖,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了出去。
  比起阳台,房间里面暖和得像春天。
  屋内有壁炉,堆放着满满的木柴。应该可以躺四个安的大床,四个角都有柱子支撑着看起来很重的顶棚。
  安从阳台回到屋内,不时抬头、低头看着床,难以置信地嘟囔着:
  「贵族……放这么大的床,到底是要几个人一起睡啊?再说,床放在房间里面,干嘛要顶棚呢?」
  在太阳下山前,安他们跟飞一道离开了破旧的旅馆。
  安驾着厢型马车,跟在萨礼慕的马后面,来到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说要邀请安他们去城堡时,安非常惊讶。她不知道飞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找到她,还招待她去城堡。她猜不透飞在想什么。
  但安还是接受了飞的邀请。老实说,她心存感激。
  威斯托尔市位于徐缓的倾斜地面上。斜坡最上面是空旷的台地,那里有座天然的湖泊。威斯托尔城堡与银威斯托尔城堡隔着湖泊对望,外表盖得一模一样,但分别是黑色与白色。
  将台地的森林、湖泊纳入城堡景观的一对城堡,是高雅精美的建筑物。
  这对城堡还很新。据说是建造于十五年前的内战结束后,所以大门没有战争所需的严肃雄伟的格子栅门。
  建造城堡是为了象征权威,以及让城主住得舒适。
  出生十五年来都过着流浪生活的安,与这种世界完全无缘。她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城堡,对城堡的巨大感到震撼不已。
  安在飞的催促下,钻过城门,进入城堡外郭,将厢型马车停放在那里。
  再钻过一扇门,就是城堡的中郭。中郭有高耸的瞭望楼。瞭望楼的外墙是磨过的石子,平整光滑。白色石墙的瞭望楼看起来非常漂亮。
  进入瞭望楼,安、米斯里露、夏尔都被安排到各自的房间。
  他们三人平时都睡在可以看见彼此的地方,所以被带到各自的房间时,安觉得有些孤独。不过,夏尔的房间就在隔壁,米斯里露的房间也在隔壁的隔壁。
  安对着自己说自己并不孤独,进入了房间。
  「有没有缺什么?有的话,我再拿来。」
  和安说话的妖精,有成人女性的外表,身高跟小孩子差不多,看起来端庄贤淑。她跟安进到房间后,马上帮安冲了一杯暖暖的茶。
  茶叶是味道清香的干燥花草茶,十分美味。
  在安生活的海兰德王国里,住着妖精,他们是从自然诞生的,背上有两枚翅膀。有的妖精拥有特殊能力。然而,现在的妖精都很不幸。
  人类会捕捉他们,把他们当成劳工奴役。翅膀是妖精的生命泉源,人类会摘掉其中一枚翅膀,用那枚翅膀威胁妖精,任意使唤他们。
  安不想那样使唤妖精。对她来说,夏尔和米斯里露都是立场对等的朋友。
  妖精弯下腰,吃力地用双手抱起木柴要放进壁炉里。
  安慌忙跑向她说:「等等,不用了,我自己来。」
  「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怎么看我的力气都比你大十倍吧?力气大的人应该要工作。」
  安拿走妖精手上的木柴,妖精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怪人呢。」
  「咦,是吗?这叫适才适用吧?」
  安边把木柴放进壁炉边问,妖精苦笑着回答:「那个成语用在这里好像不太对。不过,我很羡慕他们。」
  妖精说的他们,是指夏尔和米斯里露。
  夏尔和米斯里露的背上也只有一枚翅膀,可是被摘掉的那枚翅膀,在他们自己手上,他们是自由之身。
  安觉得很抱歉。她只能让一、两个妖精得到自由,这已经是极限了,她没办法帮助这世上那么多的所有妖精。
  「真希望我是有钱人,可以从飞手中把你的翅膀买回来。」
  「不,子爵大人是很好的主人,我很满意这里的生活,只是很羡慕他们可以跟你这样的人一起旅行。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真的不用担心我,谢谢你。」
  妖精笑盈盈地说:「有什么事,请拉那个铃铛的绳子。」说完就出去了。
  她出去后,整个房间只剩安孤单一个人。房间太大了。
  安有所顾忌地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听隔壁房间的声音。
  ——夏尔在做什么呢?去看看吧?
  认识夏尔两个半月来,安越来越在意他所说的话和他的一举一动。
  现在看不见夏尔,安就觉得心神不宁。
  回想起来,都要怪夏尔在不久前的品评会结束后,亲吻了她的手指。安不知道夏尔为什么要那么做,想问理由,却又觉得很害羞,问不出口。
  被亲吻时涌现心头的甜美悸动,还留在身体里面。有时霍然想起,就会唤醒那种感觉,非常困扰。
  安爬到床上,像个可疑人物,把耳朵贴在与隔壁相邻的墙壁上。
  偷听隔壁动静没多久,就有人从背后问她:「听到了什么吗?」
  安下意识地回答:「没有,很安静……咦,哇!」
  她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夏尔抓住了安的手臂。
  安半躺在床上,夏尔低头看着她,黑色头发抚触着安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
  「没、没、没有,没做什么。」
  全身冒冷汗的安面红耳赤。夏尔看着安,把一脚的膝盖跨在床上,促狭地奸笑起来。
  「一个人的房间很寂寞吗?」
  「哪会!我又不是小孩子。」
  「床很大,我陪你睡吧。」
  安知道,夏尔用甜美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细语,是很恶劣的玩笑。可是听到这种话,她还是满脸通红。
  「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把被抓住的手臂用力拉回来,再把夏尔推开。然后在床上甸甸爬行,逃到夏尔碰不到她的地方。夏尔露出嘲弄的表情,把膝盖从床上放下来。
  「我看你进房间时好像很寂寞,所以来看看你寂寞哭泣的样子。」
  「我才没哭呢,也不觉得寂寞。」
  安逞强地说,缩到床上一角,在那里重新坐好。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那是……觉得这座城堡实在太雄伟了,所以想知道墙壁的触感……」
  安心虚地撇开视线,扯些牵强的借口。
  夏尔露齿微笑。安觉得所有思绪,都被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给看透了。
  安心想,夏尔会不会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想着他呢?想到夏尔很可能发现了,她就害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尔转过身去,走到房间中央。仿如自己的城堡般,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的长椅上,把全身重量靠在扶手上。
  「你看到城堡,一点都不惊讶。刚到时,你没有丝毫的感动,我跟米斯里露看到城堡这么大,都很震惊呢!」
  安为了转移话题,自己说了一长串的话。
  「城堡的结构都差不多。」
  「夏尔去过城堡吗?」
  「住过十五年。百年前的城堡,结构跟现在的也没差多少。」
  「那是……」
  胸口宛如吸进了一股冷空气。
  ——那是和名叫丽兹的女孩一起生活的城堡吗?
  夏尔对安说过一次关于自己的过去。
  妖精是所有东西,例如水滴、花朵、树木、宝石等的能源,在生物视线的注视下凝结而诞生的。
  夏尔是黑曜石的能源,在一个女孩的注视下凝结而诞生。那个女孩五岁,名叫伊丽莎白。她是贵族的女儿,把夏尔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此,夏尔跟她生活了十五年。后来她被人类杀死了。
  夏尔都把伊丽莎白昵称为「丽兹」。从这样的称呼,安就可以想见他与女孩之间有多亲密。
  「你要说什么?」
  安突然沉默下来,夏尔疑惑地问她。她回过神来,试着挤出微笑。
  「啊,呃……我只是在想,那里是不是……」
  夏尔住了十五年的城堡,是不是跟丽兹一起生活的地方呢?安想淡然的这么问,却说不出话,心情的激荡超乎自己的想像。
  宛如已经遗忘的伤痂,一个不小心又剥落了。
  「怎么了?」
  「咦,呃,没什么……」
  想到丽兹,安的胸口就很郁闷。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不可思议。
  夏尔直盯着安,盯得她好想逃开那道视线。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啊……来了!」
  安像得到天助般,从床上跳下来,跑向房门。
  打开门一看是飞。
  「房间的感觉怎么样?」
  「啊,飞,谢谢你,这里很舒适。但太豪华了,害我浑身不自在。」
  飞哈哈大笑,把手臂靠在门上,低头看着安。
  「睡一晚就习惯啦,人类很难适应太过严苛的环境,却很容易适应舒适的环境。先不谈这个了,安。」飞紧盯着安,像说悄悄话般压低嗓门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你愿意跟我走吗?是不能带夏尔和米斯里露去的地方,我只能带你去。当然,也是在城堡内。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在晚餐做好前,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安正想逃离夏尔的视线,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了。
  「我去。现在吗?」
  「是的。」
  安把头转回房内,但视线没有跟夏尔交会。
  「夏尔,飞说有东西给我看,我去一下。」
  安匆忙走出房间,反手关上了门。一出房间,她就松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才想到飞要带她去哪里?
  安跑向走在前面的壮硕背影。
  「你要给我看什么?」
  「敬请期待罗!」
  飞稍微扭头往后看,淡淡笑着回答。
  「会是什么呢?我完全无法想像……啊,对了,说到无法想像,我想起了一件事!」安稍微加快脚步,追上了飞。「来威斯托尔之前,在路伊斯顿,有个叫凯特的银砂糖师很照顾我。他是你的朋友吧?他说如果见到你,要我帮他问候你一声。」
  听安说完,飞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你遇见了凯特?哟,是哦?那家伙过得还不错吧?不过,他应该不是叫你问候我,而是叫你帮他骂我『去死』或是『蠢蛋』吧?」
  「这、这个嘛……他虽然有点怪,可是人很好,还送给我斗篷。」
  「那家伙的斗篷应该是高级货吧?你拿到了好东西呢!」
  瞭望楼中央是回旋的螺旋状楼梯,可以通往各个楼层。
  他们从螺旋楼梯走到一楼,再从直达出入口大厅的走廊往前走。走廊的尽头是墙壁,从那里分成左右两条路。
  飞在走廊尽头的墙壁前面停下步伐。
  有扇单开的门嵌在墙壁上。
  「就是这里,平常只有我会进来。应该说,我不让其他人进来。」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地下室特有的冰凉空气。
  门后面有道细长的楼梯,沿着墙壁通往地底下。
  楼梯旁的墙壁挖有凹洞,飞从那里面拿出煤油灯,点亮灯,高高提着走下楼梯。
  「对不起,白天会亮一点。」
  大约走下二十级阶梯,就是一个圆形的房间。
  响着滴滴答答的流水声。
  飞提着灯,沿着圆形墙壁往前走。墙壁上以相等的间隔放着几盏灯,他利用自己手上的灯火,依序点亮所有的灯。
  绕圆形墙壁一圈后,墙壁上的八盏灯都亮了。
  「这是……」
  安看到灯光照亮圆形室内的模样,不禁目瞪口呆。
  房间中央有张宽敞的石制工作台,大概有三个大人张开双手并排在一起那么大。圆形墙上挖有凹洞,当成排列色粉的架子。
  用来保存色粉的玻璃瓶,恐怕不下千瓶,数量庞大。
  部分墙面有裂口,从那里插入了陶瓷管子。看似地下水的清澄水源,不停从管子流出来,有水瓶接住流出来的水。房间外面挖有水沟,溢出来的水会经由水沟流出去。
  抬头看,没有天花板。幽暗的空间往上、再往上延伸。
  这里应该是附属于瞭望楼的尖塔的一部分,内部空间从地底下挑高到塔的尖端。比头高一点的地方,有着类似窗棂的格子。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白天时,让光线从那些窗户照进工作室。
  「这样好吗?飞。」
  安不由得问他。
  这里是银砂糖子爵的工作室。
  连安这么普通的砂糖菓子职人,都深信自己的工作室是神圣的地方。银砂糖子爵的工作室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像国家教会根据地圣路伊斯顿贝尔教会的祭坛。
  这里是为王室制作砂糖菓子的地方。
  因为是最神圣的地方,所以能带来最强大的幸福。
  可能是这样的原因,虽然在地下室,却没有阴气,还有浓浓的庄严氛围。
  银砂糖子爵的思想与力量,渗入石壁,充满洞穴的塔内。
  工作台上有个刚做完的巨大砂糖菓子。
  是跟飞差不多高的巨大狮子,大胆的构图与表现手法,很像是只粗糙刨过的。
  完全不写实,也没有精细的雕工。但并不是一般的粗糙,从完美修饰过的整体均衡感,就可以清楚看得出来。如狂浪卷起漩涡般的狮毛表现手法,让人想起传说中从惊涛骇浪的大海飞出来的猛兽。
  是劲道十足,充分展现作者能力的砂糖菓子。
  安不由得靠近石制工作台上的作品。
  「好厉害,雄劲有力。」
  飞站在安旁边说:「是啊,这是用来庆祝国王陛下生日的砂糖菓子,当然要够雄伟。」
  安用赞叹的眼神望着飞说:「太厉害了,跟这个比起来……我的作品只是皮毛,用来骗小孩的。」
  「不要这么悲观,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为什么?」
  「我认为你能成为更优秀的砂糖菓子职人,还会成为银砂糖师,而且成为那之中屈指可数的职人。我对你非常期待,所以才带你来看这里。」
  「能得到你的称赞,我很开心。可是我可以成为那么优秀的职人吗?我是很努力……」
  飞弯下膝盖,看着安的脸。意志坚定的褐色眼眸里,映着安的脸。
  「我相信你可以,你认为我会看走眼吗?」
  「我不是这意思,但现实是……」
  「十五岁的女孩,要一个人活下去很辛苦。现在是有夏尔在,如果他不在,你连生命都会有危险。要在这样的生活中磨练手艺,非常困难。为了度过每天的生活,很可能会耗尽你所有气力,这样太可惜了。所以品评会后,我一直很担心你。听说你来到威斯托尔,我觉得这是神的引导,所以到处找你,想给你一个提议,安。」
  「提议?」
  「在你参加砂糖菓子品评会,获得王室勋章之前,就留在这座城堡吧!这期间我会照顾你。等你成为银砂糖师,就加入马克里工房派,当我的助手,我给你工作。」
  提议的内容慢慢沁入安的大脑里。
  总而言之,就是飞要无条件供养安,还要供养她到成为银砂糖师为止,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这样已经够令人吃惊了,之后还会让她成为助手,保障她的工作。
  对安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条件好到有点可怕。
  但以飞的人格和地位来看,背后绝对不会有问题。他纯粹只是看中安身为砂糖菓子职人的资质。
  可是安忽然想起刚才那间豪华的房间。
  ——习惯那种地方,说不定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她有预感,富足的生活会把自己坚强活下去的气力连根拔除。
  不用担心每天的食衣住行,舍弃勇往直前的生活,过着只要思考砂糖菓子的富裕生活,或许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但是……
  ——我要选择那种生活吗?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而是靠他人的力量?
  这种人生似乎不太踏实,缺乏安全感。
  和母亲在全国各地流浪了十五年,安尝过生活的艰辛、严苛,也尝过生活的快乐。对这样的安来说,被飞供养的生活,像是缺少了什么的生存方式。
  「我很感恩,谢谢你,飞。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什么?你有什么不满吗?」
  飞像哄她般,温柔地询问。
  「该怎么说呢……我想靠自己的脚往前走。不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久而久之会变成懒人。所以,若问我有什么不满,我的不满就是没有不满。」
  听完安的话,飞整个人呆住,但很快就噗嗤笑了出来。
  「好小子,你实在太有趣了!」
  飞伸直膝盖,从腰部抱住安,让她的身体往后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顺手在她头上抚摸,乱抓一通。

  ——她刚才是怎么了?
  安刚才的态度,就像匆匆逃离了房间,令夏尔百思不解。
  被撞见像孩子般竖起耳朵偷听,安的脸就忽红忽白,转眼又像挨了打似的,脸上没了表情。
  夏尔正在研究安那种奇怪的态度,才研究没多久,安就回来了。
  走进房间的安,在门口愣了一下,看着夏尔,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还在啊?夏尔,飞说快要吃晚餐了。」
  安显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露出平时的笑容跟夏尔说话。然后走到夏尔前面的椅子,轻轻坐下来。
  「夏尔,我想明天离开这里,去路伊斯顿,你认为呢?」
  「路伊斯顿?」
  「嗯,有很多银砂糖师在路伊斯顿开店,竞争非常激烈,所以我才北上来威斯托尔。可是升魂日快到了,以前我听妈妈说,升魂日需要很多砂糖菓子,路伊斯顿的人口众多,很可能供不应求。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向我这种没没无闻的砂糖菓子职人买砂糖菓子。」
  「有这种可能性就去啊。」
  「太好了!那么,我也去跟米斯里露商量看看。」
  安开心地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
  那样子跟平时没什么差别。夏尔心想,刚才觉得她的态度怪异,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夏尔也走出安的房间,回到自己被安排的房间。
  打开房间门,夏尔就呆住了,室内有人入侵。
  「哟!回来了啊!」
  飞在他房里,轻松自若地坐在椅子上。
  「进来、进来,不用客气。这里虽是我的城堡,但今天房间的主人是你啊,夏尔。」
  尽管满肚子疑惑,夏尔还是听飞的话走进了房间。
  「有何贵干?」
  夏尔合抱双臂,俯视着飞。
  「我想跟你商量,关于安的事,你愿意听我说吗?」
  夏尔以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我想照顾安,直到她成为银砂糖师。安可以留在这个城堡,磨练技术。等她成为银砂糖师,我会雇用她当我的助手。刚才我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她应该没说『拜托你了』。」
  如果安是会被那种提议诱惑的女孩,就不会与夏尔邂逅。夏尔不认为她会欣然接受提议。
  「没错,她说那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她不能过那样的生活。我也想尊重她的意愿,但现实是安所处的环境太过严苛了。这点你也承认吧?过这种生活会摧毁她的资质。同样身为职人,我替她惋惜,所以来找你商量,可不可以想办法让她留在这个城堡?」
  「想说服她,就去她那里找她。」
  夏尔用下巴指向安的房间。飞在脸前摇着手说:
  「不行、不行,直接说服她绝对没用,所以我才来找你。夏尔,我想只要你消失就行了。」
  飞这句话,让夏尔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安会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是因为有你。一直在旅行的安应该很清楚,十五岁的女孩单独旅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危险。所以没有你的话,她就有可能接受我的提议。」
  「她在遇见我之前,就是一个人旅行。有没有我,她应该都会旅行。」
  「不,当人失去一度获得的东西时,不会认为只是回到获得之前的状态,而是会产生失落感,觉得比以前失去更多,因此意志消沉。」
  飞抿嘴一笑。
  那一笑煽动了夏尔心中深处的某种情结。
  「如果我在,可以让她贯彻自己的意志,我不会离开。」
  「因为她把翅膀还给你,所以你觉得她对你有恩吗?如果觉得她对你有恩,你更应该消失,让她选择安全的生活。」
  「我不是觉得她对我有恩。我只是没其他事可做,既然这样,不如待在有人需要我的地方。」
  「除了安,还有很多人需要你的能力。你同族的妖精说不定也需要你,没必要守着人类的安,你为什么要拘泥于安呢?」
  ——为什么……?
  夏尔没办法回答飞的问题。
  砂糖菓子品评会结束后,是他自己决定跟安一起走。还被安手指飘散出来的银砂糖香味魅惑,亲吻了她的手指。
  那时候夏尔的确觉得安需要他。可是,安需要他,他也没有义务配合。
  然而,他却决定跟安一起走。说到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夏尔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说,当时就是想那么做。
  被飞的视线逼问的夏尔,心中被煽动的某种情结,明显转为愤怒。他觉得飞很不讲道理,凭什么这样质问他。
  「我没必要回答,请你出去。」
  夏尔沉着地指着出入口的门,飞耸耸肩说:「我还以为你很好沟通呢,看来我并不了解你。」
  飞嘻皮笑脸地走出房间。夏尔瞪着他走出去的房门。
  发现自己的思绪混乱,夏尔的心情好低落。

  隔天,安跟夏尔、米斯里露一起离开了威斯托尔城堡。
  沿途,他们都会在驿站附近卖砂糖菓子。靠这些收入,勉强还有地方住。
  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到达路伊斯顿。
  路伊斯顿在威斯托尔的南边,感觉比威斯托尔暖和些,但还是不能睡在野外。
  他们在王都西边郊区的便宜旅馆风见鸡亭订了房间,第二天开始去市场做生意。
  路伊斯顿有三座市场,最大的市场在王城西边。
  店面狭窄的商店排满道路两旁,栉比鳞次,屋檐相互交错衔接。
  白天还有涂着兽脂的布制帐篷,与商店平行排列。人们在商店与帐篷、帐篷与商店之间穿梭购物。
  高亢的叫卖声、吵架的怒骂声、笑声、插科打诨声混合交杂,在空气中膨胀扩散。
  这就是路伊斯顿西边的市场,以最热闹闻名。
  安摆摊的位置,在距离王城西门最远的地方,几乎没有商店了。
  她把小台子摆在厢型马车前面,铺上白布。上面摆着她做的砂糖菓子,大约五个。米斯里露盘腿坐在砂糖菓子旁边。
  厢型马车的货台墙壁上,挂着从木材加工厂要来的剩余木板,上面用染料写着「制作砂糖菓子」。
  零零星星有几个客人驻足。但一知道制作砂糖菓子的人,就是看摊子的瘦小女孩,大部分的人都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安呆呆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群,杵在那里动也不动。
  今天是第二天。昨天大约有五位客人说「要再考虑」。
  可是还没接到正式的砂糖菓子订单。
  「已经缴了五帕银给市场工会呢。」
  安边说边低头看自己的洋装,模拟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要穿得比较成熟一点呢?换成妈妈的洋装吧?」
  「大人比较好的话,就把夏尔•斐恩•夏尔叫来这里站着,让那个懒惰鬼做点事!」
  米斯里露干劲十足地看着安。
  「恐怕不会更好吧?那么做未必有人会买砂糖菓子,倒是会有人说出要买夏尔之类的蠢话。」
  夏尔躺在驾驶座上睡觉。这是他的处世之道,在人多的地方,尽可能像这样避开众人的视线。
  「喂,这是你做的吗?」
  「啊,是、是的。」
  「做得不错呢,做一个要多少钱?」
  从男人的口气可以听出他不是只询价而不买的客人。安振奋起来说:「跟这些差不多大的话,是五十帕银。再大一倍,是一克雷斯。」
  「有再大一倍的样品吗?」
  「有,在货台里面,我马上拿来!」
  安说完便要转身走向厢型马车货台的门,这时听见不远处有年轻男人说:「喂,你看,她不是品评会那个女人吗?」
  她望向声音来源,看到五、六个职人模样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对自己指指点点,其中有个熟面孔。
  「……咦……乔纳斯?」
  起初,安还以为只是长得像。乔纳斯似乎喝了酒,脸颊飞红。可能是因为这样,那张温和、有教养的脸看来有点痴呆。
  「喂,乔纳斯,她是砂糖菓子品评会那个女人吧?」
  被其中一个同伴这么一问,乔纳斯那双昏昏欲睡的蓝色眼睛把焦点集中在安的脸上。
  「咦,我看看,嗯,是她。」
  视线一交会,乔纳斯就笑着拍拍隔壁年轻人的肩膀说:「没错,她就是安。」
  「咦,就是她啊?」
  「乔纳斯大人!最好不要再跟那种女人扯上关系了!」
  从乔纳斯背后传来高尖的声音。
  「去那边吧,走吧,乔纳斯大人!乔纳斯大人!」
  边说边死命拉住乔纳斯衣服下摆的人,是替乔纳斯工作的劳动妖精凯希。安的视线与凯希交会,她凶巴巴地瞪着安,好像安对她做过什么坏事。
  「乔纳斯大人!」
  「这家伙吵死人了,乔纳斯,快叫她闭嘴,她是你的妖精吧?」
  一个同伴这么说,乔纳斯严厉地下令:「凯希,住嘴,你想被处罚吗?」
  挨骂的凯希,咬紧嘴唇,放开了手。
  酒气熏天的一群年轻人,狞笑着走到安旁边。几个对安的砂糖菓子有兴趣的客人都扫兴地匆匆离开了现场。
  「啊……请等一下……」
  安想叫住离开的客人,一个年轻人挡在她前面,阻止了她。
  「你们要做什么?冲着我来啊!」
  米斯里露愤怒地站起来,那几个年轻人不屑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冲着我来啊,乔纳斯!」
  安慌忙站到台子前面,护着米斯里露说:「你怎么大白天就喝酒呢,乔纳斯?也不修练。」
  「修练?有啊,今天是出来喘口气。我的修练很严格呢!因为在品评会上被你陷害,害我现在被盯得很紧。」
  这句话把安惹火了。
  「我什么时候陷害过你?是你要了卑鄙手段吧?」
  大约两个月前,在砂糖菓子品评会快开始前,安用来参赛的作品被眼前这个年轻人乔纳斯抢走了,害安失去了一次成为银砂糖师的机会。
  「怎么可以让她说这种话呢?乔纳斯。」
  几个年轻人慢慢缩小圈子,包围了安。
  「我们跟乔纳斯同样身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绝不能充耳不闻。」
  「那么,你们想怎样?」冰冷的嗓音在那群年轻人背后响起。
  他们被带着杀气的话吓到,回过头看。

  [插图]

  站在那里的是夏尔。他像拨开草丛般,轻而易举破坏了年轻人的圈子,走到安前面。
  「我问你们想怎么样?」
  「你说什么……」
  一个年轻人低声咒骂,可是没胆子挑战,只是狠狠瞪着夏尔。
  周遭行人被火爆的气氛和夏尔的外表吸引,一个接一个停下来观看。
  没多久,围成了一道人墙。乔纳斯见状,环视周遭一圈说:
  「我们没想怎么样啊,对吧?伙伴们!我们是正正经经的职人,所以想让这条街的人知道,有个阴险的职人在这里,如此而已。」
  乔纳斯拉拢那些看热闹的人,笑着说:「大家也不想被骗吧?这么重要的升魂日,如果请这种龌龊的职人做砂糖菓子,去世的人会无法瞑目哦!」
  「什么阴险、龌龊。不要胡说八道!」
  安不由得怒斥,乔纳斯装出委屈的表情说:「我没有胡说八道,在场的各位也有人见过这个女孩吧?她就是两个月前,在砂糖菓子品评会上被国王陛下召见的女孩。」
  被问到有没有见过,不少看热闹的人「啊」一声,猛然想起来。
  「有见过吧?应该也有人记得我吧?我也是被国王陛下召见的人之一。」
  看热闹的人的反应,让乔纳斯得寸进尺,又接着说:「各位不觉得奇怪吗?她做的小砂糖菓子,小到连观众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她会被国王陛下召见呢?很简单,因为这个女孩迷惑银砂糖子爵,所以银砂糖子爵推荐了她。国王陛下听从银砂糖子爵的推荐,召见了这个女孩。可是怎么看都不是王室勋章等级的作品。所以另一个作品……也就是我的作品,就获得了王室勋章。没想到这个女孩声称那个作品也是她做的,把现场搞得乌烟瘴气。国王陛下的兴致被破坏,没有选出银砂糖师就离开了。」
  安先是哑然失言,接着满腔怒火。
  「你撒漫天大谎!」
  「他哪里撒谎了?」有个看热闹的人说:「我去看了那场品评会。如那位年轻人所说,我看见的经过就是那样。」
  很多声音都附和那个声音说:「的确是那样。」
  从远处看,根本听不见现场的对话。看在某些人眼里,事情可能就像现在乔纳斯充满恶意的解说。
  想到这里,安就很不甘心,眼睛热了起来,差点掉下眼泪。
  那几个年轻人嘲笑地看着安,乔纳斯也在笑。
  ——我才不哭呢,哭了就输了。认输的话,大家就会信以为真。
  「国王陛下说喜欢我的作品,这是事实。」
  安说完就拿起放在台子上的砂糖菓子,一一放入脚下的木箱子。米斯里露察觉她要做什么,从台上跳下来,很快把白布掀起来折好。安把米斯里露帮她折好的白布盖在木箱上,提起了木箱子。
  「哟,安,你在做什么?」
  乔纳斯装傻,安气冲冲地说:「今天有天外飞来的骚扰,所以我要收摊了,你让开!」
  「你要逃走?」
  嘲讽地让出一条路的乔纳斯嘻笑着。
  安咬牙切齿地穿越他们,走向货台。
  「又要去向银砂糖子爵哭诉吗?」
  「银砂糖子爵的品味也真奇怪呢!居然会理睬这种小鬼,总不会是她做了什么我们无法想像的惊人服务吧?」
  那群年轻人哈哈大笑,奚落正要把木箱子搬进货台的安。
  安不想一一驳斥他们,强忍住了。她闹得越凶,他们越高兴,现场也会更混乱,正中他们下怀。
  「住口。」
  现场顿时紧张起来。
  夏尔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剑,剑尖指向了那些年轻人。
  「不准你们再说。」
  看热闹的人和那群年轻人都倒抽了一口气。那双黑色眼眸充斥着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怒气。
  安很惊讶,但更觉得窝囊。让夏尔采取这种行动的自己,太没用了。
  「没关系,夏尔。别这样,把剑收起来。不管怎么样,伤了人都会被官府抓起来。」
  可是夏尔动也不动,视线盯着那群年轻人,算计着攻击的时机,敏锐的冷酷,威吓着那群年轻人。
  「求求你。」
  听到安近似哀求的声音,米斯里露跳到夏尔肩上,喃喃说着:「安在求你啊!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把剑拿开吧,夏尔•斐恩•夏尔。」
  米斯里露还用掌心不停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夏尔看了他一眼,缓缓把剑放下来。那把剑变成光粒子,渐渐消失不见。
  「那家伙没哭,你也别哭。」
  夏尔说完,背向那群年轻人,走到货台后面,帮安把木箱子搬进货台。安微笑着对夏尔说:「谢谢你们两人。」
  安把摆砂糖菓子的台子也放进货台,再把招牌拆下来,爬上驾驶座。
  那群年轻人发出哈哈嘲笑声,像是在夸耀胜利。安背向他们,扬起马鞭,离开现场,直接回到了风见鸡亭。
  风见鸡亭的红褐色屋顶上,有只生锈动也不动的风见鸡。
  住宿费便宜,建筑物老旧,但丰腴的老板娘个性豪迈,安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不过考虑钱包,最多只能再住两天。
  三个人默默走进旅馆。
  在一楼的酒吧兼餐厅,撞见了正忙着整理桌子的老板娘。
  今天早上,安对老板娘说:「我今天一定会拿到订单。」意气风发地离开了旅馆,却在下午无精打采地回来,老板娘非常惊讶。
  「怎么了?女孩,没拿到订单吗?」
  「没有,客人本来就不多,还有人来搅局。」
  安在附近的椅子上垂头丧气地坐下来,猛然趴在桌子上。
  老板娘惊慌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好不甘心——!那群人干什么嘛,好差劲!乔纳斯那家伙,居然也跟他们混在一起喝酒!他越来越糟糕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我要拜魔术师当师父,诅咒他——!」
  安坚决地抬起头说:「老板娘!你有没有认识的魔术师?」
  刚才安真的很不甘心,差点因为那些辱骂的话,流下泪来。
  可是冷静下来后,她想清楚了,没必要哭。那些都是胡说八道,自己没必要沮丧。只需燃起熊熊怒火,尽情地发泄怒气。
  米斯里露和夏尔看到眼睛炯炯发亮的安,不知道为什么都松了一口气。
  「很遗憾,我不认识魔术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娘惊讶归惊讶,还是很正经八百地回答她。
  「有群砂糖菓子职人,应该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吧,他们来找我麻烦!大白天就喝酒,可见过得不错,为什么非来找我这个卖不了多少砂糖菓子的人的麻烦呢?」
  「是刚刚在这里喝酒的那群人吧,他们说要振奋精神,喝了不少酒呢。」
  老板娘指向乱七八糟的桌子。然后对安徽微一笑说:「我不认识魔术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安猛眨着眼睛,老板娘坐下来说:「你知道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们为什么要振奋精神吗?」
  「不知道……」
  「南边与哈林顿州交接的洛克威尔州,有个王室直辖的港都,名叫费拉库斯,你知道吗?那里的统治者是费拉库斯公爵,被称为王国最后的火种,出身相当尊贵。」
  「费拉库斯公爵就是桀多力克祖王家族之一的亚路邦家的当家吧?没错,他的出身非常尊贵,与国王陛下同血脉。」
  在海兰德王国,有带领人类战胜妖精王的英雄桀多力克祖王的传说。那个桀多力克祖王有三个儿子。
  这三个儿子都有各自延续的家族。分别是米尔兹兰得家、契恩巴家、亚路邦家。
  曾经是各方领主自立、群雄割据的海兰德王国能在百年前统一,是因为拥有桀多力克祖王血统的三大家族携手合作,并吞了小规模的国家。
  第一代的海兰德国王,是米尔兹兰得家的亚隆王。其他两大家族亚路邦家、契恩巴家,在形式上成为亚隆王的家臣。现在的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是米尔兹兰得家的爱德蒙二世。
  总而言之,亚路邦家是现任国王的家系,与米尔兹兰得家是同等级的家系,血统与王室同样尊贵,因此被称为「王国最后的火种」。
  「对,就是那位公爵,他好像在找砂糖菓子职人呢。我听说他在招募优秀的砂糖菓子职人,不限银砂糖师。只要住进费拉库斯城堡,做出一个公爵喜欢的砂糖叶子,就可以得到一千克雷斯。」
  「一个砂糖叶子一千克雷斯?」
  「是啊,是天价吧?而且,获得桀多力克祖王血脉的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还能替砂糖菓子职人的身分镀一层金呢。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为了那一千克雷斯,还有获得被费拉库斯公爵肯定的名誉,都要前往费拉库斯,所以来这里喝酒给自己打气。」
  老板娘对安抛个媚眼,接着说:「你去费拉库斯,说不定可以击败那些人,得到一千克雷斯哦!」
  有了一千克雷斯,经济状况就能一举改善。
  说不定可以轻松获胜,在风见鸡亭过年,还可以得到被费拉库斯公爵肯定的名誉。对不是银砂糖师的安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了那样的名誉,砂糖菓子会比现在卖得更好。
  获得金钱与名誉的可能性不是零。因为费拉库斯公爵特别强调「不限银砂糖师」,可见是要大家凭实力竞争。
  「夏尔、米斯里露,你们觉得怎么样?」
  站在桌上的米斯里露幻想着一百个金币,呆呆地望着虚空。
  「一千克雷斯,太棒了。现在的安辛勤地工作,再怎么努力也赚不到那么多钱。一千克雷斯、一千克雷斯啊……」
  安最近才知道,米斯里露很喜欢钱。她接着把视线转向夏尔。
  「这么做比拜魔术师当师父有建设性。」
  夏尔耸耸肩说。
  ——没错,我是砂糖菓子职人,所以我要靠砂糖叶子分胜负。
  安握起了拳头。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章 海滨之城

  洛克威尔州的州都是希尔巴格,州公是道宁格伯爵的盟友理查兹伯爵。
  洛克威尔州面海,远古时代就有港口,靠着与大陆贸易,繁荣兴盛。
  港都费拉库斯相当于贸易的玄关入口。费拉库斯是王室的直辖地。直辖统治的目的,除了垄断贸易所得的财富外,还有掌控军事据点的意味。
  直辖地除了州公外,还会派遣管理直辖地的贵族。这名贵族是选自王室血脉,被授予冠上地名的公爵爵位。
  目前被封为费拉库斯公爵的人,是威廉•亚路邦。
  招募砂糖叶子职人的人,就是这位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
  「是不是有句话说,富者居有定所,贫者漂泊四方?」
  坐在驾驶座的安,边掌控马缰边喃喃说着。坐在安与夏尔中间的米斯里露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安。
  「那是什么话啊?」
  「好像是住在遥远大陆的人们的格言吧?以前曾听说过。」
  「那又怎么样?」
  夏尔催她说下去。
  「没怎么样,只是深深感叹,我还真的经常迁移呢!」
  「你的确是到处流浪。」
  夏尔不假思索地表示同意,米斯里露还补上一句:「你真的是穷到赤贫如洗!那句话说得好。」
  安知道他们两人都没有恶意,说的也是事实,但还是很沮丧。
  「是~啊,我是个到处流浪的穷人~格言那种说法,听起来很潇洒,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从风见鸡亭的老板娘听说费拉库斯公爵招募的事,安隔天就出发了。
  从路伊斯顿到费拉库斯,要花一天半的时间。昨晚他们在沿途的农家仓库借住了一晚。今天早上天一亮,就驾着厢型马车继续赶路。
  中午前,他们便已到达费拉库斯。那里的街道沿着海湾延伸,呈现徐缓的弧状。以红色砖瓦建造的住家,密集排列在海岸线上。
  「还好我喜欢旅行,并不觉得辛苦。不过,年底还是希望可以在温暖的住处安稳地度过,所以要想想办法才行。」
  视线前方就是费拉库斯城堡。
  这座城堡位于海湾东边,在突出于海面的岬角上,巨大又森严。
  规模可能有银威斯托尔城堡的三倍大,设有回廊的城墙连绵不绝。高耸的瞭望楼、监视塔、城门都看不到装饰的痕迹,纯粹是要塞的格局。
  看一眼就知道,是历史悠久的城堡,经历过无数战役。
  因为耸立在岬角尖端,周围无需壕沟。经海面反射的阳光偶尔会照映在磨过的城墙上,形成与庄严形象相互抵触的艳丽蓝光,斑斑点点地缠绕着城墙。
  安驾着厢型马车,来到森严的城门前。
  费拉库斯城堡的城门敞开着,安向守门人报上自己的职业与目的。
  守门人问她:「你手上有你做的砂糖菓子吗?」安说有,守门人看看货台里面作确认。
  确定安有砂糖菓子,便立刻放她进城。
  听说费拉库斯公爵在招募砂糖菓子职人,每天应该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砂糖菓子职人。他们进入大门,与公爵见面时,一定要带着自己做的砂糖菓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总不能把前来的砂糖菓子职人全都请入城堡内,让他们做砂糖菓子。只有值得期待的砂糖菓子职人,才可以得到制作的机会。所以他们必须携带自己的作品,作为判断的依据。
  安依照指示把马车停在外郭,夏尔和米斯里露也在马车那里等着。只有安带着自己的砂糖菓子往前走,被士兵带进中郭,前往瞭望楼。
  她被带去的地方.像是与大厅连接的小等候室。
  等候室里有先来的人,这名男子应该是砂糖菓子职人,看起来阴阳怪气,从头到尾没与安交谈。
  没多久,安进来的门的对面那扇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打扮像侍童的少年对他们说:「请带着各自的作品,往这走。」
  和城堡的外观一样,大厅也散发着粗犷的氛围,壁面就是石砌的原貌。
  不像银威斯托尔城的墙壁,有涂灰泥来修饰。然而,从石砌原貌可以看见历史,一点都不寒酸。简朴的模样,反而给人高傲的感觉。
  大厅最里面高出一级台阶,壁面挂着编织精细的壁毯,前面有张王座般沉甸甸的椅子。面对椅子的地面,铺着毛织品,好像是要跪在那里等候。
  「费拉库斯公爵很快就来了。」
  侍童说完,在大厅一端待命。安与男人跪在毛织品上。
  接近地面,空气比较湿冷。大厅两端的大壁炉没有丝毫的暖气。
  冰冰冷冷的空间,令人心神不宁,安东张西望环视周遭。
  看着看着,安产生了突兀感。
  ——这座城堡不太一样,是哪不一样呢?与飞的城堡、街道哪不一样呢?
  「喂、喂!你!」
  跪在旁边的男人,压低嗓门叫唤着安。
  「咦?我吗?」
  安转向那个男人。男人低着头。安疑惑地偏起头,心想男人干嘛叫她?
  「不用低头。」
  有声音从高处传来,安大吃一惊,望向正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年轻人,坐在正面的椅子上。
  好像是因为安没察觉他静悄悄进来,还在东张西望,所以隔壁的男人才叫唤她,想提醒她。
  年轻人说不用低头,可是安原本就没低头,只能满脸苍白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他并不在乎安无礼的态度。
  那不是宽容,而是漠视吧?安会这么想,是因为从他深绿色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丝的感情。
  年纪大约二十多岁后半,浅色金发梳得整整齐齐。朴素的上衣边缘绣着精美的图案,简单却很有格调,给人的整体感觉是沉着稳重。
  然而,冰冷无情。安会这么觉得,都要怪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眸。
  「我是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
  自我介绍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
  ——他就是费拉库斯公爵,是被称为王国最后火种的亚路邦家的当家。
  安只是区区一个庶民,不清楚王国的政治。但是,她知道这位费拉库斯公爵的名字与处境。不只她知道,几乎所有住在海兰德王国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亚路邦家被称为王国最后的火种。
  带领人类战胜妖精王的英雄桀多力克祖王的儿子们,留下了三大家族。
  米尔兹兰得家、契恩巴家、亚路邦家。
  百年前,海兰德王国完成统一后,由米尔兹兰得家登上国王宝座。另外两家都成了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然而实质上,契恩巴家与亚路邦家都各自拥有广大的领地,米尔兹兰得家没有权利干涉领地内的事。
  海兰德王国里,存在着两个治外法权的领地。
  十五年前,这件事成了导火线。
  前任国王爱德蒙一世去世时,现任国王爱德蒙二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当时契恩巴家的当家史狄瓦特是个野心家,因此出了问题。
  「年仅十二岁的国王,太不可靠了。我们三家原本就是同血脉,最好从三家选出最适合的人当国王吧?」
  史狄瓦特这么提议,部分家臣不信任十二岁的国王,也表示赞成。
  内乱由此揭开序幕,史称「契恩巴内乱」。
  最后,契恩巴内乱由米尔兹兰得家获胜。
  契恩巴家被抄家灭族,连婴儿都被处死。
  内乱后,为十二岁的国王建立中央极权的坚固统治体制的中心人物,是从前任国王时代便锋芒毕露的道宁格伯爵。
  三大家族之一的亚路邦家,在内乱时协助了米尔兹兰得家。
  然而,道宁格伯爵提议「国家不该有两名统治者」,剥夺了亚路邦家的领地。私人军队也被解散,只留下少许的骑士编成警卫队。而亚路邦家的当家也沦为国王直辖地的管理人,住在费拉库斯。
  这样的做法已经很过分,道宁格伯爵却还向爱德蒙二世建言,应该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那就是把亚路邦家的当家放逐到国外。
  道宁格伯爵认为,亚路邦家当家的血脉,随时会成为纷争的事端。即便他本人没有那种意思,也可能会被逆臣拱出来,应该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当时亚路邦家的当家是托马斯,即是现任费拉库斯公爵威廉,亚路邦的父亲。
  托马斯是个沉稳、理性的人。
  爱德蒙二世很了解托马斯的性格,所以唯独这件事,没有听从道宁格伯爵的意见,把他放逐到国外。
  但是,赋予亚路邦家两项义务——
  一项是在费拉库斯征收的贸易相关税金,需全数缴纳给王室。王室再从缴纳的税金中,提拨一定比例的金额给亚路邦家,等于是向国王拿零用钱,是项屈辱的义务。
  另一项是亚路邦家的当家,每个月都要去王都路伊斯顿问候国王一次。这项义务也是为了让亚路邦家宣誓永远效忠。
  亚路邦家到了托马斯的儿子威廉这一代,还是循规蹈矩的尽义务。
  然而,即使爱德蒙二世没有那样的意思,效忠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还是在寻找埋葬亚路邦家的机会。而那个急先锋,就是道宁格伯爵。
  安见过道宁格伯爵,对他有着温和老人的深刻印象。既然费拉库斯公爵是温和的道宁格伯爵想找机会诛杀的人物,那么应该是个面目狰狞的人。然而出乎安的意料之外,眼前是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
  只不过散发着异常冰冷的氛围。
  「给我看你们的砂糖菓子。」
  侍童听从亚路邦的命令,从安和男人手上接过他们各自的砂糖菓子,拿到亚路邦面前。他看了侍童左右手的砂糖菓子几眼,就拿起安做的砂糖菓子说:
  「那个男人回去;那个女孩留下。」
  男性砂糖菓子职人听到这么明快果断的裁决,目瞪口呆。侍童把砂糖叶子归还给他,催促他离开。但男人还不死心,边往后看边走出去。
  亚路邦拿着安做的砂糖叶子,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安为了打发时间,拿米斯里露当模特儿做的砂糖菓子。她对米斯里露说:「给你,吃掉吧。」米斯里露却说:「好像相互残杀。」坚持不肯吃。她自认做得很好吃,所以有点失望。
  宽敞的空间,只剩下安与亚路邦面对面。
  感觉房间更冷了。
  「为什么做这个?」
  亚路邦突然问安。
  「那个模特儿跟我一起旅行,是我的一位朋友。我想做砂糖菓子给他,就做了那个。」
  「这是妖精吧?」
  「是的。」
  「好吧。」亚路邦缓缓站起来,走下台阶来到安面前。把砂糖菓子递到她眼前,用视线示意她拿走。安接过砂糖菓子,亚路邦便对她说:「我会批准你待在城堡做砂糖菓子,你要做出合我意的砂糖叶子。」
  「要做什么呢?」
  亚路邦倏地挺直背脊,走到安背后。
  安跪着转动身体,用视线追逐亚路邦的去向,他正走向他刚才位置正对面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一大片布,很像窗帘,旁边有条装饰绳,可以从中间拉开、阖起。可是墙壁后面是走廊,不可能有窗户。
  亚路邦毫不犹豫地拉动了装饰绳。
  窗帘向左右张开,露出一幅肖像画。
  「哇……好美。」
  安忘了眼前有个尊贵的人物,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那是年轻女性的肖像画。应该是跟本尊等身大,高度比亚路邦矮一点。肌肤白皙,眼眸似乎闪烁着不可思议的银色光芒。淡蓝色的发丝如流水般柔顺。脸庞秀丽,表情却给人透着哀伤的印象。
  最吸引安的是她背上的东西。
  「背上有两枚翅膀……她是妖精?」
  安似问非问地说,亚路邦点了点头。
  「我要你做出肖像画里的妖精形体,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的自信,在安心中开始萌芽。
  胸口似乎有股冲动,想把自己觉得美丽的东西,封入砂糖菓子里面。只要认真面对作品,这股冲动就会逐渐扩大。
  「我做得到。」
  亚路邦阖上窗帘,回到自己的椅子,淡淡向她说明:「内郭有为职人准备的房屋,你就在那里做砂糖菓子。有人会带你去。如果想看这幅肖像画,外郭的东塔有几幅同样画这个妖精的画,去那里看吧。」
  「是。」
  安点点头,看着亚路邦。他的眼眸依然欠缺着什么,看不见情感。他对着安说话,眼中也映着安的身影。然而,亚路邦并没有看着安,也不关心安的存在,令安毛骨悚然。

  亚路邦离开后,来了一个带路的年轻人,名叫戴尔,是亚路邦的侍从。他腰间的皮带挂着许多串钥匙,走起路来嘎喳嘎喳响,相当吵杂。
  夏尔和米斯里露也被获准住在这里。听戴尔说,他去请示亚路邦,亚路邦公爵就说「没问题」。
  城堡紧临岬角边缘。波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不绝于耳。城墙外似乎经常有海风呼啸而过,也时有漩涡卷起,一抬头向上望,就可以看见海鸟悠然盘旋。
  安被带到城堡的内郭。
  那里是一大片的广场。简单朴素的大杂院房屋毗邻相连,紧贴着环绕广场的城墙。那就是为砂糖菓子职人准备的房屋,看起来像是工作室。两层建筑,大部分是木造,屋顶铺着木板。
  内郭最里面有两座塔,而那也是城堡的尽头,前面没有路了。
  东侧的塔里,应该有那个妖精的画像。
  「现在有几位砂糖叶子职人?」
  安问走在前面的戴尔,他回头说:「目前包括你在内是六人。」
  「只有这样?」
  「每天都有一、两个人进来,但同时每天也有两、三个人被赶出去。」
  「那么多?」
  「是啊,完成砂糖菓子,就要拿给公爵看,大部分的职人都在那时候就被轰出去了。」
  「还没有职人做出让公爵满意的砂糖菓子吗?」
  「有的话,公爵就不会继续招募砂糖菓子职人了。」
  「说的也是。不过,公爵为什么需要砂糖菓子呢?是要用来庆祝什么,还是祭祀吗?」
  戴尔面无表情地回答安的问题:「这要直接问公爵,我们都不知道。只要是公爵的意愿,我们都不会问理由,只会服从。我们都是从父亲那一代就宣誓效忠亚路邦家,所以我们不是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而是亚路邦家的家臣。」
  戴尔说的斩钉截铁,令安感到惊讶。居住在海兰德王国的贵族、平民等所有人类的君主,都是效忠海兰德国王。服侍各贵族的家臣们,也都认为自己不是效忠那个贵族,而是效忠君临贵族之上的国王。
  然而,戴尔却坚决地说自己不是身为国王的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
  这种话通常会被当成背叛国王。
  但是,亚路邦家应该有这方面的特权吧?要不然不会随便告诉来历不明的砂糖菓子职人。
  安似乎知道亚路邦家被称为火种的理由了。
  「你以服侍亚路邦家为傲吗?」
  「当然。对了,」戴尔看着与安并肩行走的夏尔,以及机灵地坐在安肩上的米斯里露说:「你使唤两个妖精吗?好奢侈。」
  「他们是朋友,我没使唤他们,他们只是跟我一起旅行。」
  经常被这么说,所以安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哦。」戴尔点头表示了解。「难怪你带着两名妖精,公爵还会让你进来。」
  「什么意思?」
  「公爵不喜欢奴役妖精,这座城堡一个妖精也没有。公爵认为职人们使唤妖精,是工作上有需要,没办法的事,所以允许最多带一个妖精。我以为你带着两个妖精,他应该对你印象很差,没想到他会说没问题,让我非常惊讶。」
  「啊,原来差别在妖精。」
  刚才在大厅时,安一直在想哪里不一样,现在找到答案了。
  那就是这座城堡没有妖精。凡是街道、城堡、旅馆、商店,都会在那里看到妖精。安进入这座城堡后,却一次也没看见妖精。
  戴尔在东边城墙的大杂院房屋前停下来。
  「那么,这栋房屋给你使用。你的隔壁栋是昨天来的五名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年轻职人,你们要好好相处喔!」
  听说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安轻声叹息,心想一定是乔纳斯他们。
  「是,我会尽可能与他们好好相处。」
  戴尔离开后,安进入屋内。
  里面十分舒适,地面铺着木板,所以不会冷彻骨髓。从玄关脱鞋地方的楼梯往上走,是排列着五张床的二楼。
  据说这些建筑物是战后留下的。以前在战争时,是提供给城堡内很多的职人或技术人员住的,有时也会让家畜或农民居住。
  城堡内的警卫住在中郭的大杂院。目前内郭的这些房屋都没有人长久居住,所以没什么人气,有点苍凉。
  「我只要用肖像画里的妖精当模特儿,做砂糖菓子就行了。」
  安一边把行李从厢型马车搬进屋内,一边说明。
  夏尔和米斯里露也帮忙搬行李。
  「是很漂亮的女性妖精哦!」
  「可是,你只看过那幅画一次,记得住吗?」
  把锅子搬进屋内的米斯里露问。
  「听说那座东塔有几幅同样是画那个妖精的画像,搬完行李后,你们两个要不要跟我去看?」
  「不要,我累了。好不容易有床可睡,我要睡午觉。」
  米斯里露把锅子放在灶的旁边,打个呵欠,蹦蹦跳跳爬上楼梯,哼着歌走向二楼。昨晚是睡在仓库,所以有床睡想必很开心。
  想看那些肖像画的人,大概只有接下来必须工作的安吧。
  「夏尔也……」
  「我去。」
  放下行李的夏尔,对安动动下巴。
  「咦?你要去吗?」
  「你不是找我去吗?还问这种话。」
  「我没想到你会去啊!」
  夏尔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我只是有兴趣。」
  「为什么?为什么有兴趣?」
  安不由得反问,但夏尔没理她,快步走出了屋外。
  「啊!等等我,夏尔。」
  「快走。」
  在追逐夏尔往前走的背影时,安知道了一件事。夏尔根本对画没兴趣,只是陪她去而已,她觉得很开心。
  走到夏尔旁边时,安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夏尔。
  夏尔瞄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好白痴的脸。」
  「没关系,我开心嘛!」
  夏尔的嘴巴再毒,安都不在乎了。
  他们直直往东塔走,五个年轻人从塔那边成群结队地走过来。安大吃一惊。
  ——是乔纳斯,其他人也很面熟。
  看见他们,安又燃起了怒火。但是,她的怒火不仅仅只是怒火,还逐渐转化成力量。从认出他们那一刻开始,她体内就涌现了斗志。
  那群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走着。看到从前面走过来的人是安和夏尔,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
  「真是奇遇呢,乔纳斯。」
  安从容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用开朗的声音跟他们打招呼。
  乔纳斯的表情好像见到了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追我吗?你想报复?」
  「那么做也不错,可惜我没那么闲。」
  安对他吐舌头,从他们旁边走过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吼,安停下来,瞪着他们。
  「不知道哪来的一群人,当着众人的面,把我身为职人的名誉贬得一文不值,害我不得不为了恢复名誉,来应征费拉库斯公爵的招募。」
  最后安还宣言:「靠实力竞争,我绝不会输!」
  他们气得满脸通红,也显露出十分不安的目光。
  他们每个人应该都希望自己能获得亚路邦的肯定。八成都暗自发誓,即便踢掉同伴也要取得那份殊荣。现在又出现强劲的竞争对手,都难掩慌张。
  这里是凭实力决胜负的地方。他们也都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像在市内可以靠人数优势来欺负人。
  「彼此加油吧!」
  安说完便跟夏尔往东塔走去,夏尔噗嗤一笑说:
  「你还真敢说自己不会输呢!」
  「有八成是虚张声势。不过,我真的不想输啊!毕竟关系着一千克雷斯。我还想跟你和米斯里露一起度过美好的新年呢!」
  第二天,安开始动工。
  首先要决定作品的大小。祭祀用的砂糖菓子,最大的约安身高的一半长。既然是公爵要的东西,最好做最大的尺寸。
  挂在东塔的妖精肖像画,每幅构图都差不多。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但整体给人的印象都是淡蓝色彩、纤细如流水。
  安决定做站姿,让两只手缓缓向前伸出去。她不想把脸做得很具体,因为脸太逼真,会变得太过写实。
  她要的是肖像画里的妖精的氛围。
  屋内一楼的桌子上,原本就放着工作用的石板。把刮刀、尺等用具排在石板旁边,整张桌面就满了。色粉的瓶子和装冷水的器皿只能放在地上。
  没想到工作时,米斯里露还多少能帮上她的忙,例如帮她去水井打冷水、帮她从木桶舀出银砂糖、帮她拿色粉。
  虽然都是很琐碎的事,但大大提升了安的工作效率。
  第三天就做出了雏形。
  「谢谢你,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帮了我大忙。」
  安一边从色粉的瓶子撒出蓝色粉末,一边说谢谢。
  米斯里露有点得意,嘿嘿笑着。「我只要展现实力,就很有用呢。不过做这点事还不能算是报恩,我的野心是报惊天动地的大恩!」
  「不要再报什么恩啦!」
  「不行,这是我身为妖精的自尊问题。」
  「没那么夸张吧……」
  「当然有!对了,夏尔•斐恩•夏尔那家伙跑哪去了?」
  「不知道。」
  夏尔跟米斯里露相反,安一开始工作,他就溜出屋外了。
  这三天,他都在外面闲晃,直到安结束工作才回来。
  安以为他去散步,没特别在意。
  安盖上色粉的瓶盖,将瓶子放在桌上,开始搓揉加入色粉的银砂糖,米斯里露就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了。
  「夏尔•斐恩•夏尔那家伙,居然自己一个人玩耍。」
  「因为有你帮我,他没事做啊!」
  「也是啦,有我在,就轮不到他出场。」
  米斯里露心情大好地整理着瓶子。
  「别看他那么冷酷无情,他也有他的感伤,就让他沉浸在那里面吧。」
  「感伤?夏尔吗?」
  「大概三天前吧?刚来这座城堡时,我们不是跟马车一起在外面等你吗?那时候夏尔说了一句『好怀念啊』,我问他怀念什么?他说很久以前,他也住过这样的城堡。」
  安搓揉银砂糖的手瞬间停了下来。
  ——怀念?是怀念城堡?还是怀念住在城堡里的丽兹?
  夏尔乌黑美丽的眼睛,是不是还注视着很久以前就已逝世的女孩的身影呢?一个人出去散步,是这个缘故吗?这么一想,安就无法呼吸。
  「飞住的城堡很新,所以还好。可是这座城堡很古老吧?他以前好像是住在古老的城堡。他有被贵族奴役过吗?他没跟我说这么多……安?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安发现自己恍神,笑笑地看着米斯里露。
  这时候米斯里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安!你的鼻头变成蓝色啦!沾到色粉了。」
  「咦?」
  安赶紧摸摸鼻头。
  「变得更蓝了。」
  米斯里露笑得很大声,害安有点不好意思。
  「我去水井清洗。」
  安走出屋外,跑向水井。她用桶子把井里的水打上来,注视着水面,看到鼻头真的变蓝了。但比鼻头变蓝更令她泄气的是,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美女。
  以前夏尔对她说过:「我们一直在一起。十五年后,丽兹的头发变成金色,连雀斑都不见了,变成非常漂亮的女孩。」
  ——经过了十五年,也就是说二十岁左右的丽兹,是个金发、非常漂亮的女人。我现在十五岁,五年后会变漂亮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这样下去只会变成又干又瘪、手脚枯瘦、身材像稻草人般不匀称又稚气未脱的二十岁。
  ——夏尔那么好看,一定喜欢漂亮的女孩,像丽兹那样。
  想到这里,安才恍然大悟。
  安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丽兹的事,她的心情都很低落。
  ——这是嫉妒吗?嫉妒丽兹?
  对没见过面的丽兹抱着嫉妒的情感,未免太傻了。何况她还是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安讨厌这样的自己。
  安掬起桶里的水,赌气般地洗脸。用冷透肌肤的水,洗了好几次。
  ——我现在必须心无旁骛,专心制作砂糖菓子!
  「你这样洗,鼻子会掉下来哦!」

  [插图]

  听见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安吓得抬起湿答答的脸。
  「夏尔。」
  水从安的下巴滴滴答答淌下来。
  夏尔皱起眉头说:「你的洋装会湿掉。」
  经这么一说,安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什么来。
  「啊……我忘了带毛巾……」
  安对自己的迷糊感到沮丧。
  夏尔很快伸出手,用指尖从安的下巴往脸颊轻轻抚过。他的手指好冷。安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擦拭水滴,却还是大吃一惊,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被摸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热了起来。安知道自己的脸涨红了。
  「怎么了?」
  夏尔疑惑地歪着头。从他这样的动作,安确定他不是像平常那样在捉弄自己,而是很自然地在替自己擦拭水滴。
  安心想非说些什么不可,头脑却一片空白。
  「稻草人?」
  夏尔的表情更迷惑了,黑色眼眸直盯着安。
  她不想让夏尔发现她反应过度。
  「没、没什么!」
  勉勉强强挤出这句话,安便转过身,全力冲向了住处。
  ——夏尔的手指那么冰冷,为什么吐出来的气息和翅膀都那么温暖呢?
  想起以前碰触过的他的气息和翅膀,安的脸颊就更火烫了。
  这天吃晚餐时,安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夏尔的视线。
  可是隔天就完全没有芥蒂了。安不禁感谢睡眠的神效。不管这样好不好,总之心情是大半平静下来了。
  吃完早餐,要开始工作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安想不出会有谁来访,疑惑地打开门。
  「哪位?」
  站在外面的是乔纳斯,脸上堆着笑容。
  安的表情紧绷起来。
  「你来做什么?我还没做出能让你偷的砂糖菓子。」
  好犀利的嘲讽,乔纳斯皱起了眉头。
  「讨厌啦,我又不是来找你的砂糖菓子。我的作品昨天完成了,我们五个人都在昨天完成了。」
  「咦……?」
  听乔纳斯说昨晚完成了砂糖菓子,安内心开始焦虑。
  可是她不想让乔纳斯看扁,逞强地说:「是吗?那么,给公爵看过了吗?」
  「昨晚给公爵看了。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人今天早上都要离开城堡了。」
  说到这里,乔纳斯的脸终于忍不住笑开了。
  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到四个职人抱着行李黯然离去的身影。他们在乔纳斯后面,怨恨地盯着他。
  「公爵看到我的作品,对我说『很有希望,再提升精确度』呢!最后只准我继续留在城堡。很遗憾,费拉库斯公爵的一千克雷斯,我拿定了。」
  「还很难说。」
  「你知道吗?听说我是第一个给公爵看过作品,还被留在城堡里的人呢,戴尔说只有我一个人。」
  「我接下来也会!」
  「我要搬去瞭望楼的房间了,这可是雀屏中选的职人的特权呢!你好好加油吧,安。」
  乔纳斯炫耀完后,对安挥挥手,走下出入口的台阶离开了。安用力关上门,走回桌子的脚步声也很急乱。
  「那家伙到底来干嘛!什么嘛,是想挫我士气吗?」
  夏尔坐在桌旁,把晒干的果实放在掌上。果实逐渐缩小,不久就消失了。这是妖精吃东西的方式。
  他一颗颗吃着果实,边享受边说:「那个肤浅的男人不会想那么多吧?」
  「那是为什么?」
  「他只是来炫耀吧?因为不能向离开的伙伴炫耀。」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扰人了。要炫耀,去别的地方炫耀嘛,真是的。」
  安气冲冲地收拾好桌面,把放在屋内角落还没做完的砂糖菓子移到桌上,拉开盖着砂糖菓子的布。
  「我觉得你的砂糖菓子也做得很好呢,安。」
  米斯里露从桌上抬头看着砂糖菓子,赞叹地说。
  「真的吗?」
  「嗯,好美。对吧?夏尔•斐恩•夏尔。」
  夏尔被问到,也望向砂糖菓子。欣赏了一会,点点头说:「做得很好。」
  被称赞当然开心,安又振作起来,开始工作。
  认识夏尔他们后,安很喜欢做妖精的砂糖菓子。所以工作得很开心,也对逐渐成形的作品充满自信。
  「我想我做好了。」
  安「呼」地喘口大气,累得连站都站不住似的,一屁股坐下来。
  这是乔纳斯搬去瞭望楼的房间的三天后。
  安在桌上放了两盏灯,一直工作到三更半夜。
  米斯里露早已睡着了。夏尔背对安坐着,边往灶里添加木柴,边注意不要打搅到她工作。
  这几天,他白天出去散步,也是为了不想打搅安工作。
  有时夏尔在旁边,会搅乱安的心情。夏尔隐约知道原因出在自己无心说的话或态度,但不确定是哪些话、哪种态度,所以为了不让她分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待在她身边。
  「你觉得呢?夏尔,帮我看看吧?」
  既然被点名了,夏尔只好站起来,走到她椅子后面。
  宛如流水般,从头顶流泻到腰间的女性发丝,由浓浓的蓝渐次转淡。翅膀恰似被风吹动的丝绢,轻盈地弹跳起来。伸出双手的神情,十分柔和。脸上的眼睛、鼻子只以凹凸呈现,表情却给人微笑的感觉。温柔的氛围包覆着整个作品。
  「做得非常好。」
  夏尔仔细端详后回答,安却没反应。
  「喂?」
  他以为安又怎么了,转头看着她。
  「原来是……」
  安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
  这三天她都埋头工作,应该是累坏了。
  夏尔把做好的砂糖菓子搬到屋内角落的地面上,像安平时做的那样,盖上柔软的布保护砂糖菓子。
  夏尔这么做时,安还是睡得很熟。他思索着要不要把她赶去二楼睡。
  他站在安前面,俯视着安。那张睡得香甜的脸,也未免太没防备了,让他有点犹豫。他想起刚认识时,安把他的翅膀抱在胸前,睡得很紧张的模样。
  现在安把翅膀还给他,把他当成朋友,所以很信任他吧?
  ——即使这样也太没防备了。
  安似乎把他当成了保护人之类的人。
  她可能忘了,夏尔活过一百多年,已经是个老奸巨猾的战士妖精,做过种种她无法想像的事。夏尔做过的事,安只要知道一小部分,都有可能对他产生恐惧或是蔑视。
  夏尔抱起熟睡的安,觉得她又瘦又轻。
  他走上楼梯,把她放在最前面的床上,替她盖上毯子。
  城墙外依然是海风飕飕,脚下感觉得到从缝隙吹进来的风。
  夏尔低头看着熟睡不醒的安。
  「你为什么要拘泥于安呢?」
  飞逼问他的话,如风声在他耳边响起。
  夏尔明白,把安交给飞,安就能过着安全、舒适的生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很无趣。
  ——我不想把安托付给飞。
  这么想的夏尔,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
  ——托付?安又不是我的东西。
  分明不是自己的东西却又不想托付给别人。这么自私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呢?
  当看到砂糖菓子的瞬间,亚路邦不带感情的眼睛,似乎有所动摇。
  亚路邦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制作的砂糖菓子。然而,感情般的光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近似失望的低喃。
  「不对……」
  听到这句话,安脸色发白。
  今天早上,安向戴尔报告砂糖菓子完成了。结果在早餐快吃完时就接到命令,要她把砂糖菓子拿去瞭望楼的大厅。
  亚路邦匆匆赶来,亲手掀开覆盖作品的布,观看作品。
  然后低声嘟囔:「不对。」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
  ——他不满意……夏尔和米斯里露都说做得很好啊……
  安的心情很难不沉重。
  「不过,氛围一模一样。」亚路邦喃喃说着。
  「啊?」
  安不由得抬起头。亚路邦看着砂糖叶子,没看着安。
  「氛围比安达的作品好,再提升精确度,直到我满意为止。你搬去瞭望楼的房间吧。」
  亚路邦说完便转向随侍在侧的戴尔说:「职人就这两个,不需再增加了。」
  简单下令后,亚路邦就出去了。
  安目瞪口呆,戴尔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去把你屋里的行李收一收,再把你的朋友带来,我会在瞭望楼替你准备好房间。」
  「请问……这是表示公爵喜欢这个砂糖菓子吗?」
  「算是喜欢吧,喜欢程度跟喜欢安达的砂糖菓子差不多。他说不需要再增加职人,应该是要把做砂糖菓子的工作交给你和安达。」
  「谢……谢谢。」
  知道受到肯定,安就放心了。
  但没办法欣喜若狂,因为只是被说「算是喜欢」。
  「算是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提升精确度」又是要她怎么做呢?
  疑问太过庞大,安高兴不起来。总之,她先把屋里的行李收拾好,搬去了瞭望楼。
  安被带去的房间,在瞭望楼的四座塔之一。她的房间在位于西南位置的塔的最上层,乔纳斯的房间在她下面。
  爬上塔时会经过乔纳斯的房间。他的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对安来说,城堡瞭望楼的结构太复杂了,没办法一个人说出去就出去。从大厅走到她被安排的西南塔,要上下楼梯好几回,再弯过好几条细长的走廊。光是这样,方向感就全乱了。
  一到房间,就有人搬来了五桶以上的银砂糖,表示用多少都没关系。
  不过戴尔下令,要马上开始做砂糖菓子。
  认为自已的作品完成了,只要拉动房内垂吊的绳子就行了。佣人房会响起铃声,佣人就会向亚路邦通报作品完成了。
  跟待在飞的城堡时不一样,安不是客人,只被当成一般职人。房间非常质朴,墙壁是裸露的石头,床也只有一张,比大杂院的房屋狭窄,没那么便利。
  但不需要自己准备伙食。
  城堡的厨房会送来伙食,早上与晚上共两次。泡茶用的热水,也只要说一声就会送来。
  搬到这个房间后,安立刻把砂糖菓子放到桌上,仔细观看。
  「他说氛围没错,要我提升精确度。意思是不要破坏整体结构,更深入雕琢细部吗?可是,修饰的太过度,整体看起来就会眼花撩乱。」
  夏尔跟平常一样,离开了房间。
  米斯里露坐在窗边,很有耐性地等着帮安的忙。
  「安?」
  背后响起惊叫声。
  安回过头,看到乔纳斯把头从出入口的门探进来。
  「我想上面怎么会有声音,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被换到这里的房间了。」
  「你也……」
  乔纳斯呆住了,另一个声音从他脚下传来。
  「凭你哪赢得了乔纳斯大人呢,对吧?乔纳斯大人!」
  是凯希,她狠狠瞪着安。乔纳斯受到凯希的鼓舞,表情僵硬地笑了起来。
  「是、是啊,我不会输。」
  「我也不想输给你。」
  安坚决地回应。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 虚假的告别

  楼下响起了铃声。
  安搬到瞭望楼房间的当天晚上,乔纳斯就拉响了铃声。可能是安的出现,使他感到焦虑。很快响起有人进入乔纳斯房间的声音,没多久又出去了。
  如果乔纳斯的作品先完成,并受到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该怎么办呢?安忐忑不已。然而,那之后楼下没有其他动静,就这样迎接了早晨。
  安也没有收到命令说乔纳斯的砂糖叶子已经获得肯定,要她离开城堡,不用再做砂糖叶子了。
  所以安一大早就继续制作砂糖菓子。现在,太阳已经高挂天空。
  和米斯里露一起工作时,听到楼下的铃声,安惊讶地抬起头。
  「那是乔纳斯的铃声吧?昨天他完成后,拉了一次铃,现在又拉铃?是不是把昨晚被批评的地方做了修改呢?被他抢先了一步吗?」
  安也差不多要拉铃通报完成了,所以当然焦虑。
  米斯里露看她那么紧张,站起来说:「好!我愿意为你两肋插刀。」
  「做什么?」
  「去帮你瞧瞧。」
  米斯里露说得很勇猛,却从口袋拿出自用的手帕包住头和脸,偷偷摸摸地走出去。
  安也想赶快知道结果,心浮气躁地等着米斯里露回来。这时出去散步的夏尔回来了,右手拎着拳打脚踢的米斯里露。
  「放开我!快放开!夏尔•斐恩•夏尔!」
  「夏尔,你干嘛抓着米斯里露?」
  安张大了眼睛,夏尔把抓着米斯里露脖子的手放开。
  米斯里露扑通掉到地上,发出惨叫声。
  「我散步回来,看到他正要闯入乔纳斯的房间,我怕他做出什么坏事,所以抓住了他。」
  「我没有要做什么坏事!只是想捉弄他,帮他拉完成作品的铃声!」
  米斯里露合抱双臂坐在地上,冷哼一声,不理夏尔。安惊讶地说:「你说要去帮我瞧瞧,原来是要去恶作剧?」
  乔纳斯的确很讨人厌,可是也不该因此报复他。
  米斯里露慌忙站起来说:「不,慢着,安!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去瞧瞧而已。是看到他很沮丧的样子,才见猎心喜想落井下石。」
  「见猎心喜想落井下石……这样不是更糟……」
  安低声嘟哝,夏尔说:「没错,既然要做,就该想个比恶作剧更毫不留情的手段。」
  「什么叫毫不留情的手段?恶作剧已经不应该了,毫不留情的手段更不是人应该做的事吧!」
  米斯里露与夏尔彼此互看一眼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听到他们异口同声这么说,安觉得很无力,按住了额头。
  「啊,没错……唉,算了……」
  安放弃训诫这两个妖精。
  「不过,乔纳斯那么沮丧,是不是因为公爵不满意他做的砂糖菓子呢?」
  米斯里露合抱双臂,嗯嗯地点头应和安所说的话。
  「我想一定是。那家伙的脸上还有瘀青呢,可能是跟凯希为了什么小事吵架了吧?真是令人开心的状况。」
  听完米斯里露的话,夏尔露出惊讶的表情,安也疑惑地偏着头。
  「凯希会做那种事吗?」
  凡事以乔纳斯为最优先的凯希,不可能打乔纳斯。很可能只是他自己不小心在楼梯或房间里跌倒撞伤。
  「对了,你的砂糖菓子完成了吗?」夏尔问。
  安看着自己背后的作品说:「嗯,我想应该完成了。」
  「我帮你通报吧?」
  米斯里露开心地奔向绳子。
  坦白说,安到现在都还不太清楚公爵说的「提升精确度」是什么意思。她猜想可能是要修饰得更精细,于是增加了妖精礼服的波状褶子,在裙摆刻出了透明的图案。
  她怕再继续反复搓揉,会破坏整体的均衡。因此下定决心,点点头说:「拜托你了。」
  米斯里露一拉绳子,铃声就从安的房间、走廊外,一直传到遥远的某个地方。没多久,他们就听见爬上楼梯的坚硬鞋声。
  有人没敲门就打开了门。
  「公爵大人?」
  出现的是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本尊,身后有侍童跟着。但安还是想不到本尊会突然驾临这么寒酸的房间。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安慌忙跪下来,低下头。可是亚路邦根本没看到安,直接走向工作台,注视着砂糖菓子。
  为了看公爵的反应,低着头的安,稍微抬起了眼睛。
  她看见公爵的手,好像强忍着愤怒般,用力握成拳头。
  「没有改变。」
  亚路邦喃喃说着。
  「咦……」
  安不了解话中意思,抬起了头。
  亚路邦看着安,目光带着些微的怒色。
  「你没听我说的话吗?我是命令你做出肖像画里的妖精的形体,昨天更指示你提升精确度,这个作品却还是昨天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你和楼下那个职人都搞不清楚状况。」
  话一说完,亚路邦便转身离去,而安则呆呆杵在原地。
  「什么意思?」

  ——他到底对哪里不满?
  夏尔•斐恩•夏尔背靠着墙壁,盯着安做的砂糖叶子。
  安不知道自己的砂糖叶子到底哪里有问题,烦恼不已,从大白天就坐在砂糖菓子前面,文风不动。随便吃点晚餐后,又坐着不动。天色暗下来,米斯里露点燃煤油灯时,才惊动了她。她说声谢谢后,又继续看着砂糖叶子。
  夏尔可以理解安的混乱。
  以夏尔看,安最初完成的砂糖菓子,就几乎到达完美境界了。那个作品的精确度已经是极限了。那就是最完美的模样,无论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会破坏均衡。
  夏尔不懂亚路邦对哪里不满。
  米斯里露也脸色凝重地坐在窗边,乖乖等着安整理出头绪。但却战胜不了睡魔,昏昏沉沉打着瞌睡。
  「从其他方向着手吧……」
  过了大半夜,安才这么喃喃自语,猛然起身。
  「这个再修改,就会破坏整体性,提升精确度也没用了。还是另外做一个……做更写实的……」
  安嘀嘀咕咕说着,拿起桌上的灯,要从门走出去。
  「你想迷路吗?」
  被夏尔叫住,安才惊醒般地转向他。
  「你要去哪?」
  「我要再去看一次那个妖精的肖像画。应该是在大厅,我想再看一次,改成写实性的创作方向。」
  「你走得到大厅吗?」夏尔问。
  安露出惊愕的表情,沮丧地垂下头。
  「对哦……差点忘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夏尔说:「都这么晚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应该不愿意吧?」
  「我去。」
  夏尔把背部从墙壁抽离,拿过安手中的灯,走到安前面,前往大厅。
  大厅当然是一片漆黑。他们用灯光照亮了肖像画。
  在冰冷的空气中,安用自己的双手抱住双肩,吐出来的气息都是白的。
  夏尔看着肖像画中浮现温柔微笑的妖精,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难道费拉库斯公爵要的,并不是砂糖菓子那种完美?」
  说出口后,安想不透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他如果想要完美的砂糖菓子,你的作品就可以充分满足他了。」
  「可是,公爵并不满意。我做的东西不是他想要的。」
  安又把视线拉回到肖像画上,宛如挑衅般盯着肖像画。她这时候的脸庞,看起来比平时成熟。

  从隔天起,安花了五天的时间做新的砂糖菓子。
  大小跟上次差不多,但表现手法完全不一样。
  她去看过肖像画很多次,把大大小小的部位都牢记在头脑里,以写实的手法呈现,仿佛把那幅肖像画变成了立体雕像。
  这次与上次不同,形而上的感觉变淡了。为了配合写实的表现手法,她使用更鲜艳的色彩,并加强了线条的力道。不这么做,以砂糖菓子的作品来看,就会给人没有主题的模糊印象。
  安认为已经很完美了。可是为了再次确认,她决定再看一次肖像画。
  这五天,安在大厅与房间之间来回数十次,所以不用夏尔陪伴,她也可以自己来回走这条路。
  「我去看一下画。」
  安对整理桌子的米斯里露说,走出了房间。
  夏尔一如往常外出散步了。
  正是黄昏时刻。呈螺旋状在塔中回旋的楼梯,设有小窗户。海风、夕阳的阳光、潮水的味道,都会从窗户钻进来。
  才走出房间,就有一股冷空气拂过颈子,安打了个喷嚏,又打了个冷颤,开始走下楼梯。
  乔纳斯房间的门,就像算准了安经过的时间似的,猛然打开。
  乔纳斯探出头来,表情憔悴。
  这五天都没有听到楼下的铃声,安以为他也忙着重做砂糖菓子。
  「安。」
  安被叫住,停了下来,很意外乔纳斯会叫住她。
  「干嘛?」
  「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去看那个妖精的肖像画啊。」
  乔纳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在做砂糖菓子?」
  「当然啦,你没在做吗?」
  「我做不出来。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不想做了……」
  安很惊讶他会说出这种丧气话。
  「你在说什么?也好,你放弃,对我有利。」
  「不久后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乔纳斯突然发怒大吼,关上了门。在他关门的瞬间,安看到他左脸上的瘀青。
  「乔纳斯?」
  安觉得他的态度好像是被逼到了绝境,有点担心。乔纳斯会特地叫住他敌视的安,说那些丧气话,绝对是有什么事。
  难道乔纳斯是在向自己求助吗?安思考了一会儿,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该好好听他说,跟他讨论该怎么做呢?
  可是想起乔纳斯在路伊斯顿对自己做的事,安就觉得自己是个烂好人,太傻了。她直接走向了大厅。
  再次确认过肖像画,回到房间后,安就拉响了通报的铃声。
  出现的依然是亚路邦本人。
  他眯起眼睛,端详砂糖菓子好一会儿后,用炯炯发亮的眼睛瞪着安。仿佛可以看到冷气般的怒气,从他全身冒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做画里画的妖精。」
  「不对,完全不一样。」
  安大吃一惊,没想到会被说成「完全不一样」。
  这次比上次的作品写实很多,应该不会错。
  ——不可能。我做得一模一样,哪里不对了?
  安的思绪一片混乱,不由得发问:「那么,请告诉我哪里不对?」
  「全部。」
  「什么意思?我确认过肖像画很多次,做得一模一样。也做了精细的雕琢,提升精确度,做出了有整体均衡感的砂糖菓子。」
  「没有任何意义!全都不对,就只是这样!这是光光外表相似的仿冒品!这种东西,我看都不想看!」
  亚路邦大吼大叫,猛然打翻了台上的砂糖菓子。

  [插图]

  瞬间,安屏住了呼吸。砂糖菓子在地上摔成碎片。
  安动弹不得。自己花五天时间完成的作品碎裂了,这样的打击以及对亚路邦突然发怒所产生的恐惧,让她的脚发软。
  「我要你做出形体、做出形体!」
  亚路邦狠狠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房间。
  安觉得好疲惫,当场瘫坐下来。石头地板又冰又冷,安却毫无感觉。
  米斯里露慌忙跑向安,在茫然若失的她的脸上啪啪拍打。
  「安、安,你还好吗?你醒醒啊,安。」
  「砂糖菓子……」
  安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房间的出入口响起声音。安缓缓转过头,看到夏尔。他刚散步回来,看到坐在地上的安,还有碎裂的砂糖菓子,勃然色变。
  「是费拉库斯公爵干的吗?」
  夏尔问米斯里露,看到米斯里露点头,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没有打你吧?」
  声音虽然缺乏抑扬顿挫,却充分传达了他的关心。
  「没有……」
  「费拉库斯公爵还是不满意吗?」
  安点点头,夏尔轻轻叹口气,平静地切入重点说:「费拉库斯公爵要的东西,大概你或任何人都无法了解。你再怎么认真做砂糖菓子,他也不会满意,还是放弃吧。」
  「咦……?」
  「没必要争取那一千克雷斯或名誉,你应该放弃,离开这里。」
  「你要我半途而废?」
  「对。」
  「可是,我接下了这份工作,还说过我做得到。」
  「也有你做不到的事。」
  米斯里露也表示同意。
  「就是啊,安,我也觉得最好放弃这份工作,虽然一千克雷斯有点可惜。」
  ——放弃工作?
  说自己办不到,要抛下已经承接的工作。告诉对方,我不能完成作品,是因为我不明白他想要什么,都是对方的错。
  ——我不要这样。
  完全不同于理性的意气,在心中呐喊。
  ——我不想说我做不到。
  「做不到是我的错。不知道公爵要的东西,是我的错。因为做出对方要的东西,是我该做的事。搞不清楚对方要什么,是我不够用心。」
  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安声泪俱下。
  「那家伙要的,说不定是脱离常轨的东西,也说不定是砂糖叶子做不出来的东西。」
  ——他真的是要求做不出来的东西吗?
  安回想亚路邦说的话和表情。开始思考,激动的心情就平静下来了。刹那间,安想起亚路邦呈现的表情。
  「不可能是做不出来的东西。」
  安赫然抬起头。
  「一定是用砂糖叶子做得出来的东西。因为公爵刚看到我的砂糖菓子时,瞬间显得很开心。仔细端详后,才说不对。如果超越砂糖菓子可以呈现的范围,他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听到安这番话,米斯里露难以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要继续工作吗?」
  「我不想放弃。我知道你们替我担心,可是……」
  「做的人是你,你决定就行了。」
  夏尔冷冷地说,站起身来。
  「对不起,夏尔、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要你们陪我留下来。」
  「陪你比陪任何人都有趣,可以打发时间,所以我无所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夏尔,握住安的手,把她扶起来。
  「我本来就知道安是个傻瓜,所以我也不惊讶。」
  米斯里露尽管难以置信,还是点头同意了。
  安不想抛下工作。
  这是意气,她不愿举白旗逃走。
  除了做砂糖叶子外,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或长才。这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她觉得,只要放弃一次,自己的武器就会从手中滑落。
  然而,意气用事,决定继续工作,安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砂糖菓子,状况并没有改变。
  今晚,她决定先好好休息。
  安没有再碰砂糖菓子,让心情沉淀下来,为重新掌握某种未知做准备。
  吃完晚餐,她坐在桌旁喝热茶,想在睡前先热热身子。
  安也给了夏尔一杯茶。夏尔一只手抵在桌上,把掌心朝下对着蒸气腾腾的杯口,享受喝茶的乐趣,他那样子好像很喜欢飘荡在房内的熟成茶香。每每眯起眼睛时,翅膀就会闪烁淡淡的绿光。
  米斯里露这几天工作得太累,吃过晚餐就爬上床了。安看着呼呼大睡的他,觉得对他很抱歉。自己只顾着埋首工作,完全没注意到他这么累。
  搬进这间房间后,都是米斯里露和安睡在床上。夏尔把皮垫铺在地上,盖着一条毛毯睡觉。安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夏尔,今天晚上你睡床,我睡地上。」
  「要我睡床可以,不过你要先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赶下床,他会磨牙,吵死人了。」
  「那样太过分了,不可以。」
  「那我睡地上就行了。」
  安觉得好无力。说到底,夏尔只是不想睡床,却用那么奇怪的方式蒙混过去,一一认真回应只会把自己累死。
  「夏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别扭?」
  「如果有人活了一百多年,却一点都不别扭,那就太稀奇了。」夏尔隔着桌子看着安,促狭地笑着说:「你即使活过一百年,大概也不会变吧。」
  「你是什么意思?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不过,一百多年前,你会不会也很可爱呢?」
  「一百多年前是啊!」
  「你可爱过?」
  安难以想像。可就像自己有过婴儿时期那样,夏尔应该也有过那种时期吧?他刚诞生时,是怎么样的表情呢?是不是像少年般,笑得天真烂漫呢?安好想看,她想丽兹一定看过。
  ——丽兹。
  嫉妒般的心情又涌现了。安啜着冷掉的茶,想把那种心情吞下去。茶滑过了喉咙,想吞下去的心情却还在。
  安看着夏尔沉稳的脸,一股冲动涌上喉头,很想问他关于丽兹的事。
  「还不去睡?」
  夏尔看安突然沉默下来,以为她是想睡觉了。
  可是安哪睡得着,她的心情荡到谷底,头脑却非常清醒。
  双手抱着杯子的她,看着空空的茶杯。
  「丽兹……」
  安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自己也暗自喊了一声糟糕。
  可是安没有停止,又接着说:「她是怎么样的女孩?漂亮吗?」
  「漂亮?」
  安为什么会这么问?夏尔并没有产生这样的疑惑,大概以为安只是延续聊天的话题而已。
  夏尔宛如丽兹就在眼前般,视线固定在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我想是很漂亮吧。」
  「眼睛是什么颜色?头发长吗?温柔吗?」
  「眼睛是蓝色。头发很长,从五岁起就没有剪过。温柔嘛……应该说是成熟吧。娴静、深思熟虑。」
  ——漂亮、成熟、娴静、深思熟虑。
  自己不漂亮、幼稚、聒噪,做事也经常欠思虑。这些卑屈的想法,一一浮现心头。
  ——好羡慕……
  好羡慕、好羡慕,羡慕到不行。夏尔的黑眼睛,经常都看着丽兹吧?每每看着夏尔漂亮的侧面,安就会这么想。
  忽然,夏尔面向安,微微张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
  安不知道夏尔为什么那么惊讶。
  滴答。
  看见落在手上的水珠,她才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哭了。
  「啊……这是什么……我……」
  安想停止哭泣,溢出来的泪水却停也停不住。
  夏尔难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着安。
  这几天一直为砂糖菓子的事烦恼,今天又被亚路邦摔破了砂糖叶子。
  应该是因为这些缘故吧?虽然决定继续工作,但打击太大又疲惫,所以心情不稳定。平常,安不会为这种事哭泣,更不可能傻到去问丽兹的事。看到自己的眼泪,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安不想让夏尔看见自己的脸,背向了他,动也不动。
  满脑子只想着,万一夏尔问她为什么哭,该怎么办?
  「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吗?」
  「没有……」
  安摇摇头,没抬起脸。被夏尔一问,她的泪水更是如雨下。
  没多久,她发现夏尔站起来了。可能是顾虑她的感觉,直接走出去了。
  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呢?安好后悔。
  夏尔一定很困惑,安心想必须告诉他,自己的眼泪不是因为他,赶快把他带回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安自己也必须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明天再开始工作。
  这样一来,很快就会遗忘这种不愉快的心情。
  安提着灯出去,走向楼梯。
  「夏尔?夏尔,你在吗?」
  她照亮楼上、楼下,呼叫夏尔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夏尔一个人出去晃时,经常会去塔顶,所以安往顶楼走。可是那里只有吹过黑暗的强风,没有他的身影。为了确认,她还去大厅找过,也不在那里。
  其他地方,安怕去了会迷路。没办法,只好回自己房间。
  到房间时,她发现出入口的门稍微开着。她记得出去时把门关上了。想到可能是夏尔回来了,她急忙推开门。
  「夏尔?」
  站在那里的是别人。
  「乔纳斯?」
  「哟,安。」
  乔纳斯难得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我有事找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乔纳斯说着举起右手,把握在手上的东西给安看,那是手掌大小的妖精翅膀。
  「这翅膀……」
  安惊讶地转向床铺,看到米斯里露垂头丧气地坐着。
  察觉安的视线,米斯里露拾起头,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安,对不起,我睡得太熟……翅膀被他抢走了。」
  米斯里露的背上有一枚自己的翅膀。被人类摘掉的另一枚翅膀,是安帮他抢回来的。那枚已经不可能再装回背上,所以米斯里露把自己的翅膀当成围巾围在脖子上,随身携带。现在围在脖子上的翅膀不见了。
  「乔纳斯,你为什么这么做?把翅膀还给我。你对我不满,大可直接冲着我来。」
  安气得声音颤抖。
  「我不想对你怎么样,只是要你帮我做件事。」
  说这种话的乔纳斯,并没有占尽优势的得意。他似乎也被逼到了绝境,眼神看起来很无助。
  「帮你做件事?」
  「对,我要你去拜托夏尔。告诉他『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请你离开城堡』、『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你不会说你做不到吧?」
  乔纳斯用双手捏紧米斯里露的翅膀。
  米斯里露发出惨叫声,跌落床下。
  「住手!」
  安扑向乔纳斯,却被他闪躲开。乔纳斯高高举起了翅膀说:「我要带米斯里露回我自己的房间,把凯希留在这里。等你照我的话去做,把夏尔赶出城堡,我就把翅膀还给你。你要是把我做的事告诉夏尔,凯希就会听见,马上来通知我,那么我就会把这枚翅膀捏碎。」
  「乔纳斯,你……」
  「走吧,米斯里露。」
  乔纳斯不理会瞪他的安,匆匆走出了房间。
  米斯里露出去前,与安错身而过,说了声对不起。
  安不知道乔纳斯为什么这么做,气得头昏眼花。把米斯里露当成人质,实在太卑鄙了。
  「我盯着你哟,安。」
  窗边响起凯希的声音,她跷着脚坐在窗边,鄙笑地看着安。
  「你敢多说什么,我马上去通报乔纳斯大人。」
  凯希一说完,就从脚底开始脱色,逐渐变成透明,消失了身影。她的特殊能力就是隐藏身影。
  「为什么这么做?」
  生气的安,情绪激动。但是她知道,现在只能照乔纳斯的话去做。

  为什么安会哭呢?夏尔想不透。
  他只是因为被问起丽兹的事,就淡淡回答了被询问范围内的事。
  然而,安却哭了。
  夏尔想起跟丽兹度过的十五年。在丽兹从十五岁之后到她过世的前五年间,他也经常搞不懂丽兹在想什么。丽兹也曾像安那样,突然哭泣、突然愤怒。当时,丽兹一定会说「我爱你」。
  夏尔也一样。他疼爱逐渐成长的女孩,打从心底疼爱。
  所以他经常思考,为了她的幸福,最好该走哪条路。假设结论是让她离开自己最好,那也没办法。与其让她跟自己在一起不幸福,还不如把她交给能让她幸福的人。这样自己也能放心,也能满足。
  可是丽兹哭了。她不断地哭着说「我爱你」,自己也回答了同样的话。
  丽兹却说:「你说的爱,跟我说的爱不一样。」
  他听不懂丽兹在说什么,就在他大脑一片混乱中,丽兹被杀了。
  丽兹被杀后的二十年来,他活在仇恨与愤怒里,一心要帮丽兹复仇。
  然而,复仇之后,夏尔整个人却虚脱了。
  对人类的愤怒与憎恨,在夏尔心底闷烧着。但是,他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八十多年。
  回想起来,自己与人类或妖精相互敞开心灵的经验,只有跟丽兹一起生活的那十五年。经验太浅了,恐怕只跟十五岁的安差不多,甚至更不如。
  他很清楚什么是憎恨、愤怒、断念。
  但完全不了解这之外的情绪,所以没办法猜测安的心情。
  夏尔站在城墙的回廊,直到三更半夜。漆黑的空间,不停吹着蕴含海潮味的强风,正好用来让头脑清醒。
  星星高挂天空,闪烁着严冬的光芒。他以星星的位置计算时间,猜想安差不多应该睡了,于是走向房间。
  不管发生什么事,安只要睡一觉就忘光。即使发生刚才那样的事,安也是睡一觉,天亮后就跟没事一样。
  走进房间,夏尔意外发现安还没睡。灯摆在桌上,安静静坐着。发现他走进来,安猛然抬起头,表情僵硬。
  他一靠近,安就心神不宁地低下头说:「夏尔……求求你……离开这里。」
  「你要我睡其他房间?」
  夏尔反问,安摇摇头说:「不,我是要你离开城堡。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句话没有马上传入夏尔的大脑,后来才慢慢渗入。
  「你是说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安没有抬起脸,用力点头。
  ——这家伙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近似愤怒的情绪,涌现心头。但跟愤怒不一样,没有燃烧起来,只是重重压在胸口,让人心烦气躁。
  「什么理由?」
  夏尔觉得不问清楚,没办法消解他心头的烦躁。
  但安只是摇头。
  「告诉我理由。」
  夏尔又问一次,安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你的错,夏尔……是我不好,对不起,请不要再问了。」
  安勉强挤出这句话,就低着头动也不动了,肩膀微微颤抖。
  跟刚才她哭出来时一样,完全不知道理由。但是,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忽然一阵冷风飕地吹过夏尔心中,就像从缝隙吹进来的风。
  ——既然不被需要,还待下来做什么?
  八十多年来已经习惯的虚脱感又苏醒了。这两个半月,几乎遗忘了。
  ——或许每件事都是这样,会突然结束吧?
  夏尔觉得再问安也没有用,何况也找不到理由再眷恋地质问她。
  誓言要跟安一起走时,他的确感觉到安需要他。因为这份需要,他才跟安在一起,仅仅只是这样。
  既然安清楚表示不需要,就没有必要再问任何事了。
  夏尔背向安,跨出了步伐。除了苏醒的虚脱感外,胸口还卡着吞下异物般的烦躁情绪。他第一次有这种不舒畅的感觉。
  夏尔离开了城堡。

  听到夏尔离开的足音,安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低着头,让泪水啪嗒啪嗒落在膝上。
  「表现得不错嘛!」
  凯希现身,从窗边飞下来,再飞到桌上。
  「你在哭吗?」
  安用袖口擦干眼泪,背向了凯希。凯希扫兴地冷哼一声,走出房间去叫乔纳斯了。
  拒绝夏尔后,对乔纳斯的愤怒等种种情绪瞬间从体内爆发出来。安觉得好疲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夏尔会怎么想我呢?一定认为我很任性。离开我后,他说不定觉得神清气爽,心想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安原本就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要陪着她?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把翅膀还给他,所以他心怀感恩吧?既然现在自己拒绝他了,他当然乐得赶快离开,想必是开开心心地走了。
  想到这里,泪水又掉下来。
  「做得不错,安。」
  乔纳斯走进房间,安立刻忍住泪水。
  她不想让乔纳斯看见她哭的样子。她站起来,逼向乔纳斯说:「把米斯里露的翅膀还给我。」
  「还不行。明天你要跟我去见费拉库斯公爵,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可以反驳我,只要说我说得没错就行了。」
  「你要做什么?」
  「总之,照我的话做就对了。我会先把米斯里露放回来,那家伙吵死人了,我只要留着他的翅膀就好。」
  乔纳斯说完就走了。
  安不知道乔纳斯要做什么,猜想一定是跟两个月前抢走她的砂糖菓子时一样,做什么有利于自己的事。
  但是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安看不到乔纳斯的喜悦。不管耍多么恶毒的手段,只要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乔纳斯都难以掩饰他的愉悦。这次安却感觉不到他的愉悦。
  过没多久,米斯里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安,对不起,我……」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看见他,开心地跑过去把他抱住,紧紧抱住。
  「你还好吗?有没有被虐待?」
  「安,你照乔纳斯的话去做了吗?夏尔•斐恩•夏尔离开了吗?对不起,都怪我不好,让你做这种事。」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要怪乔纳斯。」
  「可是,安,你喜欢夏尔•斐恩•夏尔,叫他离开,你一定很难过。」
  突然被戳破,安面红耳赤。尽管面红耳赤,看着夏尔离去时的痛楚,还是再次充塞胸口,泪水差点掉下来,但安忍住了。
  「你说什么?我哪有喜欢夏尔……」
  「不用隐瞒啦,我看得出来,安。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呢!不要把我跟夏尔•斐恩•夏尔那个木头混为一谈。」
  米斯里露把夏尔说成木头,害得泪眼汪汪的安破涕为笑。
  「你说他是木头,被他听见他会生气哦!」
  「本来就是啊!你都表现得那么清楚了,他为什么还不懂你的心呢?」
  回想起来,的确是这样。她会因为夏尔的态度,时而脸红、时而逃走、时而哭泣。若是一般男人,起码会有「会不会是……」的猜测。
  换作是乔纳斯,早就确定安喜欢自己了。
  「你喜欢他吧?」
  明显的态度已经被戳破,所以安不想再隐瞒,老实地点点头。
  「嗯,大概是。」
  米斯里露抹抹鼻子下方,有点遗憾地嘿嘿笑着说:「这样啊?嗯,我想也是,我看得出来。」
  「可是,没办法,我叫夏尔离开了……」
  安抱着米斯里露,在床上坐下来。
  「乔纳斯拆散我们跟夏尔,到底想做什么?」
  不安感逐渐扩大。失去了夏尔,使他们更加不安。就像大冷天,光着身子被丢到外面,感觉很无助。
  这时候安才察觉,听到丽兹的事就流眼泪的自己,太不知足了。
  ——我好傻。
  不管夏尔经常看着的身影,是不是过去的记忆,都没有关系。现在有他陪在身边才是最重要、最开心的事。
  自己却忘了这件事,想要求更多、更多。
  飞不是说过吗?
  「人类很难适应太过严苛的环境,却很容易适应舒适的环境。」
  自己也一样,不知不觉习惯了有夏尔在的日子。
  ——只要你陪在身旁,我就该满足了。不管你注视着什么,只要你陪在身旁,我就该满足了,夏尔、夏尔。
  夏尔不可能听得见,安却忍不住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 被囚禁的身躯

  我该去哪里呢?
  朝阳将东边的海岸染成了淡紫色。
  夏尔•斐恩•夏尔待在费拉库斯城堡座落的岬角底端。
  为了防止道路被海风侵蚀,沿岸都保留着常绿树的树林。天亮前,他在树林里休息,天亮后跟着朝阳一起行动。
  夏尔缓缓走上道路,因为没有目的地,走得相当缓慢。
  昨晚,强烈的海风夹带着降雪,使得狭窄的道路上覆盖着浅浅积雪。
  他听着不规则的波浪声,呆呆往前走。吞下异物般的烦躁感一直存在,令夏尔心情郁闷。
  背后忽然出现一股杀气,夏尔提高警觉,转过身去。
  三个腰间佩带长剑的男人,边打量着夏尔的身价,边缓步向他走来。
  他们背后有两个皮肤红黑粗糙的妖精,高出他们一个头。背上剩没多大的皱巴巴的翅膀,都只有一枚,是被他们奴役的战士妖精。
  这三名男子是妖精猎人,正在狩猎途中。由于很多妖精都是在早晨诞生,所以妖精猎人会在朝阳升起时开始狩猎。
  三个男人走到可以清楚看见夏尔容貌的地方停下来。
  「哟,这么漂亮的妖精单独走在路上呢!今天太幸运了。」
  一个男人奸笑着说,其他两人分别绕到夏尔的背后与左手边。
  一个战士妖精站在右边,另一个战士妖精站在出声说话的男人背后。
  「找我有事吗?」
  「你是这附近没见过的上等玩赏妖精呢,你的主人是谁?」
  「是我先问你们话,快回答,找我有事吗?」
  「好强势的家伙。」妖精猎人兴致勃勃地笑着。
  夏尔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要猎捕夏尔,不,应该说要偷走夏尔,擅自贩卖。
  被偷走的妖精翅膀,当然是在原主人手上。可是,妖精背上还有一枚翅膀,只要拿一条坚固的绳子,绑住偷来的妖精背上剩下的翅膀根部,像缰绳一样控制妖精就行。
  妖精一有可疑的举动,就拉动绳子扯断翅膀。当背上的两枚翅膀都不见时,即使翅膀保持完好,妖精也会越来越虚弱,没多久就会死了。
  这是非常阴狠的奴役手段。不过偷来的妖精本来就不能使用太久。因为翅膀在原主人手上,主人会以为妖精逃跑,毁掉翅膀,这时候妖精就死了,所以被偷走的妖精,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想买便宜的妖精,只要能短暂使用就可以了。
  尤其是玩赏妖精,有没有都没关系,不会造成生活上的困扰。买主通常只想享受一时的快乐,因此很容易找得到。
  夏尔背上只有一枚翅膀,通常应该是属于某人的奴隶。妖精猎人一定也认为他是有人奴役的妖精。
  但凭夏尔的姿色,即使是偷来的妖精也可以高价卖出。
  「妖精,跟我们走吧?」
  夏尔以淡淡的笑容回应他们,缓缓张开右掌,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
  光粒子朝他掌心汇集。
  「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郁闷的烦躁心情,激发了夏尔的斗志。他微微一笑,仿佛以此为乐。
  其中一个战士妖精紧张地说:「老大,请小心点,这家伙不是玩赏妖精。」
  「看他的样子,不是玩赏妖精是什么?」
  「跟我们一样是战士妖精。」
  「什么?」
  男人难以置信地望向夏尔时,夏尔手上已经握着一把剑。
  他蹬地跃起,直直冲向了前面的男人。
  战士妖精跳到哑然失色的男人前面,拔出背上像劈柴刀的剑,弹开了夏尔的攻击。
  「臭小子!」
  另外两个妖精猎人砍向翻过身去的夏尔背部。
  夏尔蹲下去,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攻击。没有握剑的左手着地,利用手臂的反作用力,往旁边弹跳起来,与妖精猎人隔着几步距离相对峙。
  战士妖精压低嗓门说:「老大,我们对付不了这家伙,撤吧。」
  夏尔狡黠一笑,背上的翅膀紧绷,劈哩作响,绽放带点蓝色的光泽。
  「是你们找上我的,我要你们奉陪到底。」
  「那当然,我们怎么可能放走你这种好价钱的妖精,你不要说蠢话了!我们会抓到你!」
  妖精猎人的老大拔出剑,如临大敌地逼近夏尔。
  另外两个妖精猎人和战士妖精也配合老大的行动,步步逼近,包围夏尔。
  两个妖精猎人把剑收回腰间,拿起挂在皮带上附有秤砣的锁链。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甩动锁链,瞄准夏尔的脚。
  不愧是成群结党猎捕妖精的人,合作得天衣无缝。
  看来要打倒这五个对手并不容易,夏尔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附有秤砣的锁链「嗖」地划破空气,从前后同时飞来。夏尔扭动身体闪躲的同时,战士妖精的剑也朝他砍过来。夏尔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往旁边跳开,脚踝还是被锁链缠住了。脚踝被用力一拉,左手着地,他马上利用反作用力,以低姿态直接扑向拉着缠住自己脚踝的锁链的男人。
  夏尔从膝下位置举起剑,瞄准拉着锁链的妖精猎人的手腕。
  妖精猎人猛然放开锁链向后退。
  脚踝还缠着锁链的夏尔,又轻松自若地扑向身体失去平衡的妖精猎人。
  「到此为止吧,夏尔•斐恩•夏尔。」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夏尔大吃一惊。
  以一纸之隔躲过夏尔剑刃的妖精猎人,爬行向后退。
  「妖精杀了人,不管什么理由,都会被处决。」
  呈静止状态的妖精猎人们,疑惑地看着从道路另一端悠然骑着马过来的年轻贵族。他后方有个褐色肌肤的护卫,同样骑着马。他们身后还有几名士兵。
  妖精猎人不知道年轻贵族是什么身分,但他们判断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都把武器收回各自的腰间。
  夏尔解除武装,冷冷地迎视向他走来的年轻贵族。
  「你真的很闲啊,银砂糖子爵。」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忙吗?你还是一样很不可爱呢,我们偶然重逢,你一点都不开心吗?」
  飞骑着马到夏尔前面,跳下马。萨礼慕也跳下来,慢慢绕到夏尔背后。基于对主人的忠诚,他的手握在剑柄上,防备夏尔。
  飞对妖精猎人说:「我是飞•马克里,银砂糖子爵。你们想偷这个妖精吗?」
  「绝对没有那种事,我们没那么想。」
  妖精猎人的老大谄媚地低下头。飞板着脸,挥挥手说:「我就当作没看到,你们快滚。」
  赶走妖精猎人后,飞环视周遭一圈。
  「你一个人吗?安和米斯里露呢?」
  被问到这件事,夏尔很不高兴,转身背对着飞。
  「他们两个怎么了?夏尔,你没跟他们在一起吗?发生了什么事?」
  夏尔连要回答都莫名觉得生气。心情突然被拉回到昨晚与安对谈的时候。
  「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费拉库斯城堡办事。你呢?你不是跟安一起待在城堡里吗?我在路伊斯顿听到消息说你们去了亚路邦的城堡。」
  夏尔还是背对着飞,缄默不语。飞耸耸肩说:「不想回答吗?那就算了。不过,夏尔……」
  刹那间,飞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把手伸向夏尔胸前。那种灵活、迅速的动作,是砂糖菓子职人的特色。就在飞退后的同时,从夏尔上衣的内口袋抽走了手掌大的皮袋子。
  「你这家伙!」
  在夏尔秀出剑之前,飞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
  「哟,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你呢,夏尔,全身都是破绽。」
  飞笑着把皮袋子高高举起来。
  夏尔咬牙切齿地说:「银砂糖子爵居然当起了小偷?」
  「曾经有人说,我若没当上银砂糖子爵,应该去当小偷。这是我的特技。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可以从你身上偷到东西。刚才你全身都是破绽,难道是因为对我太信任了?我很开心呢,夏尔。」
  夏尔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心不在焉,犯下这种疏忽?更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飞卸下了心防。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安同化了,难道是与她相处的这几个月,被她的毫无防备传染了?
  「这是你的翅膀吧?」
  安还给夏尔他自身的翅膀,折叠放在那个袋子里。
  「在海兰德王国,遇到没有主人的妖精时,谁第一个拿到这个妖精的翅膀,谁就有权力拥有这个妖精。不过这是人类想出来的规则,妖精根本不当一回事吧?」
  飞嗤嗤笑着。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夏尔•斐恩•夏尔。」

  早上,乔纳斯来到安的房间。
  「我请戴尔大人帮我安排晋见费拉库斯公爵,我现在要去见他,你跟我一起去,安。」
  乔纳斯显得很紧张。
  昨晚因为夏尔的离去,安整个人都虚脱了。
  尽管有些不安,但想到再也没有比自己赶走夏尔更惨的事,她就不在乎乔纳斯在打什么主意了,有点豁出去的心情。
  「你脸色很苍白呢,乔纳斯。」
  安冷冷地说,乔纳斯狠狠瞪她一眼。
  「你不要说话哦,知道吗?不要说话!」
  好强烈的反应。凯希担心地飞到乔纳斯盾上,抚摸他的脸。
  他们那样子,完全不像占尽优势的一方,反而吓到了安。
  戴尔来接乔纳斯和安。他们被带去的地方,不是平常那个大厅,而是亚路邦私人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套房,有寝室和客厅,安他们被带到了客厅。
  壁炉生着火,房间很暖和。
  简单朴素的房间里,只有壁炉前有一张长椅,以及窗边有一张办公用的大桌子。房间中央铺的长毛地毯也只是毛织品,不是什么奢侈的东西。
  亚路邦家有高贵的家世,祖先是桀多力克祖王。然而,从简单朴素的房间可以看出,亚路邦家被剥夺了那种身分应有的权威。
  与住在路伊斯顿雄伟王城里的国王相比,落差太大了,很难想像他们是同样的血脉。
  ——他每个月都得去路伊斯顿嘘寒问暖,那是什么心情呢?
  安忽然想到这件事。如果亚路邦天性愚钝,或许不会觉得痛苦。但只要有一点自尊心,就会觉得那是屈辱。
  亚路邦躺在长椅上,沉闷地望着火焰。
  在戴尔的指示下,他们赶紧跪下来。
  戴尔通报两人来访,亚路邦只瞄他们一眼,用冰冷无情的声音说:「职人,你们还没完成砂糖菓子吧?来见我干嘛?」
  乔纳斯再三舔着干燥的嘴唇,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开口说:「我、我想辞去这份工作。」
  亚路邦缓缓坐起来,把身体转向他们。
  「辞去?六天前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是……是的。」
  「那时候我说了什么?」
  「您说不准辞。」
  ——公爵大人说了这样的话?
  安惊讶地看着乔纳斯,但乔纳斯没空理她。
  「没错,你忘了吗?如果忘了,我可以让你想起六天前的疼痛。我还说过,我派了人监视你们,想逃走的话,我会把你们抓回来,用链子锁住。」
  亚路邦后面说的这些话,更重重打击了安。
  ——监视?链子?他在说什么?
  忽然,亚路邦站起来,拿起直立在长椅旁的细长的剑。
  他不是握住剑柄,而是粗鲁地抓住剑鞘,摆出要挥剑打人的架式走向安他们。
  安被亚路邦的动作吓到,把身体往后缩。
  这时候她才知道,乔纳斯脸上的瘀青是怎么来的。
  ——那是被公爵大人打的。
  六天前,乔纳斯完成作品,叫唤了亚路邦。可是没受到肯定,乔纳斯一定跟安一样,思绪全乱了。所以他说出了想辞去工作这种话,却惹火亚路邦,被打了一顿。
  ——公爵大人还说派了人监视我们。看来,在得到自己满意的砂糖叶子之前,他不会让我们辞去工作。
  安现在才深深感受到亚路邦强烈的执著。
  握着剑走过来的亚路邦,全身杀气腾腾。尽管待在温暖的房间里,他那模样还是看起来冰冷僵滞,仿佛笼罩着泛蓝的空气。
  蓝是疯狂的颜色吧?安的背脊掠过一阵寒颤。
  ——这个人是认真的。
  乔纳斯更伏地叩拜说:「我做不出来,真的做不出来,请原谅我!可是她做得出来,她的手艺比我好上数倍,银砂糖子爵也很欣赏她。有她在,就不需要我了!您可以把她留在城堡里,直到她做出您想要的砂糖叶子。昨天我把她的护卫赶出去了。所以就算她不想做,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求求您,放我走!」
  听到乔纳斯如放连珠炮般一口气说完的话,安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乔纳斯居然为了自己想逃出去,说要把安献给亚路邦。这就是他把夏尔从安身边赶走的原因。
  「乔纳斯,你!」
  安想破口大骂,但是看到乔纳斯仿佛忘了她的存在,趴在地上全身发抖、万分恐惧的样子,她犹豫了。
  眼底闪烁着无情的光芒、手上握着剑的亚路邦,怎么看都不正常。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刺激他拔剑砍过来。
  「请放我走,求求您,请放我走、请放我走……」
  乔纳斯的声音颤抖,不断重复这句话。
  安看着他呼天抢地的模样,把要骂他的话给吞下去了。
  有点可怜如此害怕的乔纳斯。
  ——不过……乔纳斯说的话或许是真的。他害怕成这样,的确做不出砂糖菓子。
  乔纳斯有地方可以回去。他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回到路伊斯顿,他有工作可做。若想过更轻松的日子,也可以回到他出生的故乡诺克斯孛里村。那里有他可以继承的砂糖菓子店,还有他的双亲。
  他大可不必坚持留在这里,替这么恐怖、连要的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的委托人做砂糖菓子。
  安与乔纳斯相反,她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没有钱,现在也没有夏尔陪在身旁。
  更何况,安已经接下了这份工作。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能抛下工作。她不想抛弃自己唯一的武器。
  亚路邦缓步走过来。
  面对手拿着剑、不知道下一步会做什么的人,安心中充满恐惧。
  然而,本能告诉她,自己只有这条路可走。
  安吞了口唾沫,挪动身体,介入亚路邦与乔纳斯之间,伏地叩拜。
  「他说得没错,我会做砂糖叶子。所以请放他回去,由我来制作砂糖叶子。」
  乔纳斯惊讶地抬起头。
  亚路邦停下脚步,皱起眉头问:「由你来做?」
  「是的。」
  「你有自信吗?」
  「有。」
  「在做出让我满意的砂糖菓子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城堡。做不出来的话,我永远不会放你走。」
  「没关系。」安这么回答,抬起头说:「我一开始就答应过要做,所以我会做。如果一直做不出来,那是我的责任,我会一直做下去。」
  亚路邦与安相对而视,安强忍着,绝对不先把视线撇开。
  没多久,亚路邦缓缓移开了视线,放下举起来的剑鞘。那双眼睛又恢复平常的冷漠、淡然。
  「好吧,我答应你,让那个职人离开城堡。」
  「谢谢。」
  安又低下头致谢。
  亚路邦就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背向他们,又回到长椅,把剑放在旁边,继续眼盯着火焰。房内一片静寂,只听见壁炉里的木柴哔哔剥剥高声作响。
  乔纳斯全身无力,茫然若失。
  在戴尔的催促下,他们离开了房间。
  戴尔把他们带回到塔的楼梯间,指示乔纳斯尽快收拾行李,自行离开城堡。然后以严厉的目光对安说:「你不能离开城堡,刚才你也听见了,有人监视你,你想逃也逃不了。」
  「我知道。可是,戴尔大人,您对主人的命令,只能言听计从吗?这样真的是效忠主人的家臣吗?」
  安忍不住要这么说,因为亚路邦的行径太蛮横了。
  主人的执著已经脱离常轨,身为家臣当然要谏诤。以效忠亚路邦家为傲的戴尔,更应该这么做。
  安做好被打的心理准备,抬头看着戴尔。没想到戴尔噗嗤一笑说:「你还真敢说呢,不过,你说得很对。我也稍微给过忠告,但……大人应该再也无法忍受了。我了解他的心情,所以决定以实现他的愿望作为第一优先考虑。」
  「忍受?」
  「与你无关。记住,公爵想要砂糖菓子,你做就对了。」
  「我承诺过,所以不会逃走,我会做的。」
  安毅然回答后,走上塔的楼梯,回自己房间。
  走到房间前面时,乔纳斯突然从后面追上来。
  「安!」
  安转过身去,霍然把手伸向他。
  乔纳斯看到她无言伸出来的掌心,眨着眼睛说:「这、这是干嘛?」
  「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的翅膀还给我。」
  「哦、啊,对喔!」
  乔纳斯慌忙在胸前口袋摸索,拿出翅膀,放在安的掌心上。
  收到翅膀的安,松口气,用两手包住翅膀。
  「太好了。」
  安喃喃说着,背向乔纳斯要走进房间,却被抓住了肩膀。
  「等等,安!你为什么说那种话?」
  「那种话?我没说什么可以让你抱怨的话吧?」
  乔纳斯皱起眉头,回她说:「我不是要抱怨。我是要问你为什么那么积极帮我说话,让我离开?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么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只是看到你那样子,觉得你不可能做得出砂糖菓子,把你留下来也没用,如此而已。」
  「可是,安,你可以为那种公爵制作砂糖叶子吗?不管你怎么做,他都只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水远不满意!他还说,做不出他满意的东西,就永远把你关在这里啊!」
  「我一开始就说我要做,所以我不想半途而废,我要做。」
  乔纳斯放开安的肩膀,像个闹别扭的孩子说:「安,你、你是傻子吗?你在说什么啊?在这种状况下还那么说,太奇怪了!」
  「没办法,我现在只能留在这里做砂糖菓子,没其他路可走了。」
  「你果然是个傻子!」
  乔纳斯吼完后,跑下了楼梯。
  「是啊,我的确是。」安叹口气,独自喃喃说着:「可是除此之外,我不会做任何事。」
  即使像乔纳斯那样,放弃工作,离开城堡,夏尔也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件事,安就心如刀割。
  所以她决定不要去想这件事,只想着砂糖菓子。
  这时候,以前夏尔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做砂糖菓子吧,你有你能做的事。」
  ——砂糖菓子……没错,我只要做砂糖菓子就行了。
  安要做出被亚路邦肯定的砂糖菓子,取得金钱与名誉。
  有了一千克雷斯,就可以住旅馆,尽可能维持旅途的安全。在全国巡回的旅途中,再慢慢寻找夏尔就行了。找到他,就能告诉他,自己不是真的要他离开,而是被威胁才那么做,其实自己很想和他在一起。
  安仰起头,打起了精神。
  「我有我能做的事。」

  「我真的觉得,你浪费了你的姿色。」
  费拉库斯历史最悠久的旅馆,是面对港口的三层楼建筑。
  最上面的三楼只有三个房间,比楼下的房间都宽敞。
  飞包下了三楼的楼层。
  一个房间给自己,其他两个房间给跟飞一起从路伊斯顿来的六名卫兵使用。他似乎才刚到费拉库斯,还穿着简朴的旅行服装。
  进入房间,飞立刻用热水清洗身体,换上正式的衣服。
  服侍飞的妖精并没有同行,帮他换衣服的人是萨礼慕。
  夏尔待在飞的房间。翅膀在飞手上,他只能乖乖听话。
  但夏尔并不在乎。
  不管飞抢走夏尔的翅膀是为了什么,他都没兴趣知道。
  房间里有六张华丽的椅子,椅面是罕见的大陆制布料。
  夏尔臭着脸,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靠着椅背,跷起二郎腿。那模样就像死赖在那里动也不动,丝毫不可爱。
  「我是你的主人耶,你的态度就不能再友善点吗?你不用逢迎巴结,但起码脸不要那么臭。」
  飞边扣着袖扣,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隔着桌子,坐在夏尔前面。夏尔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是不是因为你的脸老是这么可怕,安才离你而去?」
  这句话惹恼了夏尔,他把一只脚粗暴地抬到桌上。
  飞对着朝向自己的长筒皮靴靴尖,啪唏弹了一下。
  「这只脚是在干嘛?」
  「我脚酸。」
  「我知道了,你心浮气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尔不回答,飞又平静地说:「安还在费拉库斯城堡吗?如果在,必须把她带出来,否则万一我说服不了亚路邦,费拉库斯城堡就会发生战争。」
  看到夏尔皱起眉头的反应,飞似乎很满意。
  「走吧,我要去费拉库斯城堡见亚路邦,你是我的战士妖精,我可以带你去,作为我的护卫。」
  「我不想去。」夏尔说。
  飞把手伸进胸口的内口袋说:「这里有你的翅膀,我很不想这么做。但你如果不听话,我还是会蹂躏这东西。」
  「你这家伙果然也是人类。」
  夏尔低声咒骂。
  翅膀被用力扭扯,或是被撕裂般的力道拉扯,遍布妖精全身的粒子就会扭曲变形,尝尽身体迸裂、瞬间烟消云散般的痛楚与恐惧。
  那恐怕是人类无法理解的痛楚与恐惧。
  「对不起,我是不折不扣的人类。明白的话,就跟我走。」
  飞站起来,对萨礼慕下令。
  「我准备好了,快安排马车去费拉库斯城堡。」

  飞似乎是快马加鞭从路伊斯顿赶到费拉库斯。
  他说坐马车太花时间,所以自己骑马,只带着萨礼慕和六名卫兵来到费拉库斯。
  经过路伊斯顿时,听说安进了费拉库斯城堡。
  「所以我更急了。」
  飞向贸易商人借来四匹马的豪华马车,赶去费拉库斯城堡。堂堂子爵自己骑着马去找公爵,太不体面了。马车上坐着飞、萨礼慕及夏尔。
  飞望着马车窗外浩瀚的大海,喃喃说道:「这一年半,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一次也没去过路伊斯顿。」
  ——一次也没去过?
  夏尔不由得转头看着飞。
  对于人类世界的权力斗争,夏尔毫不关心。
  然而,不论对王室的纷争有没有兴趣,只要住在海兰德,自然会听说这些事。夏尔当然也知道米尔兹兰得家与亚路邦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亚路邦家的当家的处境。
  飞看着夏尔,点点头说:「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亚路邦家的当家是王国最后的火种。为了确定这个火种的忠诚度,王室赋予火种两项义务,一项是要把所有贸易相关的税收缴回王室,另一项是亚路邦家的当家每个月都要去路伊斯顿问候国王。
  那是展现顺从的仪式,证明自己没有背叛国王的意思。
  这一年半,亚路邦家却都没有尽到其中一项义务。
  「我成为砂糖菓子子爵之前,经常被亚路邦叫来。为他……不,应该说是为他身旁的女性做了很多的砂糖菓子。我深知公爵的为人,所以也很清楚他是没有野心的人。可是,道宁格伯爵不一样,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把亚路邦家连根拔除。他认为,只要亚路邦家的当家活着,就会有麻烦,与公爵的为人无关。这些年来,公爵都按时缴交税金,所以没有马上浮现问题。爱德蒙二世陛下也挺亚路邦家。可都一年半了,公爵这一年半都没尽到问候的义务,连国王都没办法驳回道宁格伯爵的意见。亚路邦多次漠视召见,谁也不知道他突然不去路伊斯顿的原因,但是……」
  飞做个深呼吸,又接着说:「对道宁格伯爵来说,这是个大好机会,他当然等不及了。爱德蒙二世陛下也不能再挺亚路邦家,准许出兵了。道宁格伯爵将会率领威斯托尔城堡的士兵来费拉库斯。」
  ——消灭火种吗?
  这就是人类的做法,既彻底又残酷。但也因为这样,人类才能战胜妖精。
  「亚路邦要是能在那之前去路伊斯顿,就来得及避免战争,也给了爱德蒙二世陛下挺亚路邦的理由。但时间不多了,道宁格伯爵年纪虽大,手脚却很快,我必须在他发动战争前说服亚路邦。」
  又望向窗外的飞,露出十分担忧的神色,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你为什么来说服他?这是国王的命令吗?」
  「陛下不会自己准许出兵,又在背后推翻这件事,他不是这种人。这是我的独断独行。亚路邦以前有恩于我,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想来劝劝他赶快去路伊斯顿问候一声。我成为银砂糖子爵后,只能替国王做砂糖菓子,所以与他渐行渐远……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飞来这里,是担心被什么附身般显得异常沉静与执著的亚路邦。夏尔颇感意外,心想那个男人值得关心吗?
  抵达费拉库斯城堡时,马车没被阻拦,顺利进了大门,应该是事先派人通报过了。飞只带着萨礼慕与夏尔,走向瞭望楼。
  踏入瞭望楼,夏尔不由得观望四周,寻找安的身影。他很想见到安,又不太想见到。如果能再度相见,可不可以问安赶走自己的理由呢?
  他们被带去亚路邦的私人房间,而非大厅。或许是因为这是非正式的拜访,而且亚路邦与飞之间有私交吧?
  亚路邦坐在壁炉前的长椅上。察觉开门的动静,他只往那边瞄一眼,没有站起来,兴致索然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马克里啊,两年不见了。」
  「很久没来看你了,公爵。」
  与他寒喧的飞,脸上掩不住惊讶的神色。
  「你好像瘦了……看起来很疲惫呢。」
  「现在你只替国王做砂糖菓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来邀请你啊,要不要跟我去旅行?目的地是路伊斯顿,往返只要三到四天就行了。」
  「连你都说这种话?戴尔也跟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去那种地方。」
  「很好玩哦!」
  「哪里好玩?」
  「好玩啊,带克莉丝汀娜一起去吧?她喜欢热闹的路伊斯顿,她在哪?」
  亚路邦动也不动,眼眸映着火光。
  「公爵?」
  「滚。」
  飞耸耸肩,收起刚才的轻浮态度,大步走到亚路邦身旁,在他脚下蹲下来,仰起头看着他。
  「公爵,这一年半,你都没去问候国王,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道宁格伯爵正在调度军队,向这里出兵。陛下已经准许他来讨伐你,但这并不是陛下的意思。只要你现在展现恭顺的态度,陛下就可以维护你。陛下很喜欢你,还有你已故的父亲,我也是。」
  「你滚。」
  「公爵!」
  「我叫你滚!」
  亚路邦猝然起身,抓起了放在旁边的剑。
  飞不得不站起来,退后几步。萨礼慕立刻挡在飞前面,手放在剑柄上。夏尔也严阵以待,观望情势。
  「你……你怎么了?公爵。」
  飞显然大受打击,喃喃说着。
  亚路邦握着剑,怒吼般大叫:「谁都不准命令我,谁都不准干涉我要做的事,你也一样,马克里!」
  「知道了……」飞轻轻叹口气,点点头说:「我走,但我有个要求。应该有位名叫安•哈鲁佛德的砂糖菓子职人住在城堡里,我想带她一起走。」
  「没听过。」
  「她是跟站在那里的妖精一起进城堡的女孩。」
  「的确有几个职人跟妖精一起进了城堡,但都被我赶出去了,现在没有任何职人待在城堡里。」
  ——不可能。
  昨天晚上,夏尔还见过待在城堡里的安。他一直在城堡附近晃到今天早上,如果安出了城堡,他应该会看见。安还在城堡里,最好的证明就是她的厢型马车还停在城堡的外郭。
  「你确定吗?」
  飞边向亚路邦确认,边使眼神询问夏尔:「公爵说的是真的吗?」夏尔轻轻摇着头,表示「不是」。
  「烦死了,给我滚,马克里。」
  亚路邦说完,又坐回长椅上。把剑扔到地上,双手的手指抓住金发,像强忍着头痛般低下了头。
  飞向没看着他的亚路邦默默行个礼,转身走开。
  萨礼慕跟在飞后面,夏尔也走出了房间。
  把门带上前,夏尔又回头看,亚路邦还是维持相同的姿势。
  亚路邦他隐瞒了安的存在,把安留在城堡里。他究竟想从砂糖叶子得到什么?不管他要的是什么,夏尔都担心安的安危。那个意志坚强的娇小女孩,在做什么呢?发生了什么事呢?
  焦虑的夏尔有股冲动,想现在就去找安,但想起她说过的话: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自己明明被推开了,为什么还要去找她呢?
  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情义,为什么还是想找到她呢?为什么担心她的安危,为她焦虑呢?不管安的态度如何,夏尔还是寻觅着她的身影。

  乔纳斯离开了城堡。
  安与米斯里露一起待在大厅。他们从塔的房间窗口,目送乔纳斯离去后,直接来到这里。安一直站着,看着妖精的肖像画。
  空气冰冷,冷得脚尖和手指都失去知觉。
  米斯里露坐在地上,打着大大的呵欠。但他还是强撑着,陪在安身旁。安叫他回房间,他不肯,坚持要跟安在一起。
  太阳西沉,橙色光芒从大厅窗户斜斜照射在地上。
  「为什么选这张肖像画呢?」
  一直看着肖像画,看得很累,安不由自主冒出这句话。
  「为什么?因为这幅最好吧?」
  米斯里露也不太明白,抬头看着肖像画。
  「为什么?要说漂亮的画,这世上多的是,为什么要选这幅呢?」
  「不是选这幅吧?东塔不是有很多跟这幅差不多的画吗?」
  「嗯,对哦,公爵不是要我做出这幅画的形体,而是要我做出妖精的形体。可是,为什么选这个妖精呢?」
  从窗口照进来的斜阳越拉越长,爬过地面,来到安的脚下,照亮了与安对望的肖像画。
  夕阳的光线落在肖像画的妖精背上,两枚翅膀迎光发亮。
  「啊!」
  瞬间,安愣住了。
  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呢?不,发现了,只是认为不重要。但仔细想想,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两枚翅膀……这个妖精的背上有两枚翅膀,没有被任何人奴役过。」
  「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有这些妖精的肖像画呢?在大自然中诞生的妖精,没有被奴役过的话,不太可能混在人类世界里。」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妖精当砂糖菓子的模特儿呢?公爵没有说理由。如果是这个妖精很特别,表示公爵对她有特别的感情……因为有特别的感情,所以对我的砂糖菓子不满意。假如能问出理由,说不定可以知道作品的制作方向。」
  对了,某天夜晚,夏尔看着肖像画时也曾喃喃说过:「难道费拉库斯公爵要的,并不是砂糖菓子本身的完美?」
  没错,的确是这样。夏尔给了安暗示,她却置若罔闻。
  亚路邦要的,并不是身为职人的安认为完美出色的砂糖菓子。安必须从亚路邦的观点去看作品,制作出亚路邦想要的东西。
  「你疯了吗?安。」
  米斯里露吓得全身发抖。
  「连乔纳斯都害怕得逃之天天了。那个公爵不高兴就会打人,说不定你是女生他也照打……不,看他那种气势,还可能会砍你。」
  「可是不问不知道啊!」
  问了,也没有自信能做出让亚路邦满意的东西。他看起来又好像快疯了,说不定问这种事也会有危险。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安在米斯里露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脸说:「你也离开城堡吧。」
  「别开玩笑了!你要我一个人逃走吗?」
  米斯里露生气地站起来。
  安用双手的指尖,轻轻包覆他小小的双手说:「想到你可能遭遇危险,我就不放心。这是我决定的工作,是我的责任。留在这里也是我自己的意志,所以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安……」
  安微微一笑说:「放心!我会做出砂糖菓子给你看。所以,你愿意等我的话,就在费拉库斯市内的某处等我。我拿到一千克雷斯,就离开城堡。」
  米斯里露注视着她,摸索她的心意。最后确定,她这么宣示,并不是在敷衍自己。
  这是安的工作,身为砂糖菓子职人,她的自尊不允许她抛下工作。
  「我知道了。」
  米斯里露点点头,蓝色眼睛浮现真诚的神色。
  「我离开城堡。但是,在你从城堡出来前,我会去找夏尔•斐恩•夏尔。我会告诉他,你对他说的话不是真的,把他带回来。」
  「你愿意这么做吗?可是,夏尔说不定已经走远了。」
  「我一定会找到他,我可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呢!包在我身上。」
  小妖精挺起胸膛,毅然抬起下巴。安光听到他这么说,就很开心了。
  「谢谢你,都靠你了,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打从心底感谢他。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记忆中的妖精

  「我想见公爵大人。」
  让米斯里露•力多•波得逃出城堡后,安向戴尔提出要求。
  「目的呢?现在的公爵被不重要的事打搅,会发脾气哦!」
  戴尔以严厉的态度,面对最后仅剩的一个职人——安。
  在安还是很多职人中的一个时,戴尔的语气显然不是这样。听得出来,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逼安做出让亚路邦满意的砂糖叶子。
  「是很重要的事,请安排我见他。可能的话,最好是让我跟公爵独处。」
  戴尔似乎被安认真的态度说服,安排了会面的时间。
  太阳完全落入山头,温度更低了。从窗户看,会发现狂风中夹杂着白雪。
  安被带到亚路邦温暖的房间。
  亚路邦坐在和早上同样的地方,姿势也一样。应该是一直坐在那里,而且每天都过着同样的日子。
  看起来颓废、空虚的他,为什么会对砂糖叶子如此执著呢?
  不对,他执著的是那幅肖像画里的妖精,而不是砂糖菓子。
  安想知道他执著的原因,再把他想要的东西做成形体。
  这是安身为职人的工作。
  「谢谢您愿意见我。」安跪下来。
  亚路邦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来见我做什么?」
  「为了做砂糖菓子,我有事想请教您,可以吗?」
  「既然是为了做砂糖菓子,就问吧。」
  「那么……」
  安调整气息,开始询问。
  「请问肖像画里的妖精,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这个问题出乎亚路邦意料之外,他望向了安,仿佛安现在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为什么要知道她的名字?」
  「为了做出她的形体,我认为我非知道不可,我必须知道肖像画里画不出来的她。」
  「知道就做得出来吗?」
  「很难说。」
  突然,亚路邦抓起直立靠在旁边的剑,「嗖」地甩掉剑鞘,挥舞出鞘的剑。
  安压抑不由自主想逃开的身体,强忍着恐惧,所以膝盖微微发抖。
  亚路邦拎着剑,走到安的面前。
  「你现在的问题,将会一脚踩进我的记忆。你有足够的觉悟吗?踩入我的记忆、搅乱我的记忆,最后还是做不出来,我会让你以死谢罪。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我没有死亡的觉悟,我不能死,因为我答应过朋友。而且,我还有话要告诉某人,所以不能死。基于这样的觉悟,我必须完成作品。所以请告诉我,那位妖精的名字。」
  他们相对而视。亚路邦举起出鞘的剑,放在安的肩上。
  沉甸甸、冰冷的铁的触感,使安打了个哆嗉。
  「克莉丝汀娜……」
  亚路邦轻声低吟。
  「那是名字吗?」
  「是的。」
  「可是妖精应该有原来的名字,您知道吗?」
  「雷亚莉丝•席尔•艾莉儿。」
  从亚路邦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安就确定了一件事。
  ——果然是特别的人。
  身为奴役者,通常不会关心妖精原来的名字。只有认为妖精与自己平等、对妖精有特别感情的人,才会关心这种事。
  安非常了解,她自己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为什么不叫她原来的名字?」
  「这是她的意愿。她希望我用人类的名字呼唤她,所以要我帮她取名字。」
  这时,亚路邦收回放在安肩上的剑,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来。看他的样子,是疲倦得站不住了。
  「您是在哪里遇见了克莉丝汀娜小姐呢?」
  安刻意用人类的名字称呼妖精。她认为,既然妖精如此期望,就该这么做。
  「在海边,就是这座城堡悬崖下的海滩。」
  「克莉丝汀娜小姐在那里做什么呢?」
  「她刚诞生,呆呆坐在那里,望着她诞生处的浪头。」
  「把她丢在那里不管,就会被妖精猎人发现。」
  「所以我把她带回了城堡。」
  「为什么?」
  「被人类抓住,受到伤害,太可怜了。」
  「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三年。」
  「克莉丝汀娜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一年半前……灰飞烟灭了,她自己说是生命到了尽头。」
  亚路邦紧盯着地面,喃喃说着。
  ——他爱她。
  亚路邦的身影与安的思绪交叠。安在心中呼唤着一个妖精的名字,直到现在。亚路邦也跟她一样,呼唤着妖精的名字吧?
  「她常说,水妖精没办法预测自己的生命。有的可以活几百年,有的几年就消失了。」
  ——所以画了那么多幅肖像画?
  安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厅和塔内有那么多幅肖像画。
  画了一幅又一幅,是想留住随时可能消失的人吧?亚路邦害怕失去克莉丝汀娜。
  在肖像画中面露微笑的妖精,散发着淡淡的忧愁。克莉丝汀娜可能是担心自己消失后,所爱的人会怎么样吧?
  终于看见了他们心意的轮廓。
  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问清楚他们的心意呢?
  安发觉自己绕了一大圈,也知道了自己的不成熟。若是飞,肯定一开始就会向亚路邦确认,他想要这个作品的理由。
  安从头到尾只想着做出漂亮的杰作。
  亚路邦要的不是漂亮的杰作,而是把克莉丝汀娜的身影模仿得栩栩如生,可以唤起他的回忆,作为纪念的肖像。
  即便是以写实手法制作的砂糖菓子,在做成作品时,为了追求美观,也会将颜色、形状、线条调整到匀称。但是,不该这么做。
  以作品来看,不这么做,或许很粗糙、不够精链。
  然而,那才是亚路邦要的。
  制作的欲望涌上心头。亚路邦对妖精的渴望,一如安对夏尔的渴望,所以为了他,安想把他心中的妖精肖像做成形体。
  「我可以把银砂糖搬来这里吗?」安问。
  亚路邦缓缓抬起头说:
  「什么?」
  「我要把银砂糖搬来这里,在公爵大人面前做砂糖菓子。边听您叙述,边做成形体。您边描违克莉丝汀娜小姐的头发颜色、肌肤颜色、表情、动作等所有一切,我边做砂糖菓子。」

  「糟透了。」
  飞从费拉库斯城堡回到旅馆房间,把外套往桌上一扔,就扑通坐下来了。夏尔站在墙边,靠着墙,脸转向窗户。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白雪混在强风中,漫天飞舞。
  「我听说他变得怪里怪气,没想到这么严重……而且克莉丝汀娜也没跟他在一起,太奇怪了。」
  「爱人吗?」夏尔问。
  飞撩起浏海,吐口大气,望着天花板说:「是啊,不过这位女性是妖精。」
  妖精这两个字令夏尔担忧,他皱起眉头说:「是蓝发妖精吗?」
  「是啊,你在城堡看过她吗?」
  「我看过她的肖像画。亚路邦那家伙命令职人们模拟她的肖像画,做成砂糖菓子。」
  「不是模拟她本人,而是模拟肖像画?为什么?」
  说完,飞赫然想起什么般转向夏尔。
  「夏尔,你知道从大海诞生的妖精,寿命多长吗?」
  「从大海诞生的妖精,称为水妖精。寿命各自不同,有的可以活几百年,有的几年就消失了。」
  水妖精也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活在不安之中。
  米斯里露也是水妖精,应该知道自己的生命缥缈虚无。很可能就是努力想驱逐这样的不安,他才老爱说大话、摆臭架子。关于自己生命的事,他从来没有和安说过,即使说了,八成也是说:「我绝对会比夏尔•斐恩•夏尔活得更长!」没凭没据地逞强。
  「砂糖菓子呢?持续吃的话,不是可以延长妖精的寿命吗?」
  「有延长寿命功效的砂糖菓子不多。你做的砂糖菓子,或许可以延长寿命,但顶多延长几个礼拜或几个月,要持续吃才有效。」
  「这样啊……那么,她应该是消失了,所以公爵才……」
  夏尔冷笑一声,打断了飞的话。
  「你是说妖精爱人消失了,所以那个男人才变成那样?区区一个玩赏妖精消失,人类会在意吗?再买一个就行了吧?」
  「她不是玩赏妖精,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
  飞在桌上握起拳头。
  「亚路邦家从来没有背叛过米尔兹兰得家。不但没背叛过,还为爱德蒙二世陛下奋战过。结果呢?现在的他,看起来像是继承了桀多力克祖王血脉的高贵身分,并且为了建立现任国王陛下的太平盛世而奋战过的英雄之后吗?贸易相关税收都要缴交给王室,再向王室拿俸禄,还要尽到每个月嘘寒问暖的义务。在那场契恩巴内乱的战役后,他们家应该得到奖赏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公爵当时十二、三岁吧,正值青春期,对于他们所受到的待遇,想必相当愤怒。年纪越小,打击越大。然而,他和他的父亲都选择顺从,压抑自己的愤怒,以国家的安定为优先,欣然接纳那样的义务。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可以疗愈他的挫折感与愤怒。」
  夏尔扬起嘴角冷笑,对抗飞犀利的视线。
  「用她来排解郁闷与愤怒吗?这位妖精还真幸福呢!」
  「是啊,是很幸福。」
  犹如对夏尔的冷言冷语挑衅,飞瞪视着夏尔。
  「我成为银砂糖子爵前,替公爵做了很多砂糖菓子,听说全给了她。她也对我说过,她想为了公爵尽可能延长寿命。」
  ——为公爵延长寿命?
  肖像画中的妖精,总是露出带着忧郁的笑容。那忧郁是为了什么呢?这样的疑问涌上心头。
  「她应该是担心会变成这样吧?」
  飞说完,沉默下来。窗户被强风吹得震动摇晃。
  这时候,萨礼慕走进房间紧张地说:「子爵,我派去市内监视的人,回来通报说道宁格伯爵已经率领三百名士兵,进入了费拉库斯,很快就会到达费拉库斯城堡。」
  飞咂咂舌,站起来。
  「老先生就该像个老先生,动作慢一点嘛。」
  飞说完,瞥了夏尔一眼。
  「我们要再去费拉库斯城堡。那位老先生没什么耐性,不乖乖开城门,他就会杀进去。费拉库斯城堡里应该也有两、三百名常驻卫兵。如果打起来,在城堡里的安会有危险。」
  夏尔不知道该不该去救安,想到安把自己赶走,他就犹豫了。
  可是又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只好与飞一道去费拉库斯城堡。
  狂风掀起巨浪,波涛拍岸的声响震耳欲聋。打在脸上的雪花,如细沙般在肌肤上弹跳。
  费拉库斯城堡的巨大身影,在狂风暴雨中被灯火照得幢幢摇曳。岬角上有三百名举着火把的士兵。火焰被风煽动,城堡的身影也左右摇晃。
  「道宁格伯爵!」
  从街道通往岬角的斜坡上,搭起了帐篷。虽然刮着强风,但帐篷没有被吹走,只是严重弯曲变形。
  飞闯入帐篷里,道宁格伯爵看到他,大吃一惊。
  「马克里?」
  「费拉库斯城堡开城了吗?」飞边调整呼吸边问。
  道宁格伯爵露出讽刺的笑容说:「他关闭城门,窝在里面。我要求开城,他派人来说再等一下,也没说等一下是等多久。马克里,看来你没什么说服力。」
  「您都知道了?」
  飞尴尬地苦笑。
  「我是明知你跟亚路邦家的渊源,还让你当上了银砂糖子爵,所以想也知道你会去劝说他。」道宁格伯爵的眼神转为严厉,看着飞说:「但是,不准再妨碍我了,我要消灭王国最后的火种。」
  「我不会妨碍您,可是安•哈鲁佛德还在城堡里。」
  「哈鲁佛德?」
  「在不久前的砂糖菓子品评会,争夺王室勋章的那个女孩。」
  「哦……那个啊。」道宁格伯爵瞬间张大了眼睛,但很快轻摇着头说:「算她运气不好,只能祈望在战乱中,她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道宁格伯爵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女孩死去,但他有他的使命感。为了完成使命,牺牲一个女孩的生命也是不得已的事。他是经历过内乱,一心想维持国家和平的老臣,不可能把一个女孩的生命与自己的使命,放在同一个天秤上衡量。
  「可是……」
  飞还想说服道宁格伯爵,把身体探出伯爵座位的桌面上。
  夏尔叹口气,背向飞,走出了帐篷。他知道飞再怎么劝说都没有用。无论对那个老臣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意志。
  狂风大作。白雪的薄幕前,隐约可以看到城堡的身影。
  夏尔抬头望着城堡,握紧了双拳。
  「那家伙……」
  必须赶快进城堡,把安带出来。
  可是,安很可能会拒绝夏尔的援救。夏尔觉得自己不该去。
  是不是该向萨礼慕低头,求他在战争爆发前让自己能进入城堡,把她带出来呢?
  夏尔这么想时,萨礼慕刚好从道宁格伯爵的军队那边走过来。
  萨礼慕手中拎着一个附有小把手的罐子。
  他看到在帐篷外的夏尔,直直走了过来。
  「有个士兵说,傍晚时抓到了他。」
  萨礼慕连招呼都没打,开口就说了这句话,然后把手上的罐子递给夏尔。那是士兵们挂在腰间的罐子,用来装配给的炖豆子等食物。
  夏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很面熟,你可能认识他,打开看看吧。」
  还是一头雾水的夏尔听他的话,打开了罐子的盖子。
  看到被塞在里面的小妖精,夏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插图]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夏尔•斐恩•夏尔?」
  他们意外重逢,相对而视好一会儿。
  「听说这家伙把里面的汤全喝光了。发现他的士兵为了泄愤,就把他关在里面,想把他卖了。我正好经过,那个士兵问我要不要买。」
  萨礼慕淡淡作了说明。
  「你在做什么?离开城堡,来吃士兵的食物吗?」
  夏尔的语气中带着轻蔑,米斯里露爬呀爬地爬出罐子,替自己辩解。
  「不,不是那样!是那样没错,可也不是那样!我是想完成我的任务!可是肚子饿了,所以我想先把肚子填饱嘛!不知道为什么冒出那么多士兵,我想吃一点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你一个人跑出城堡外,偷士兵的汤喝?那家伙呢?」
  「对了,安!」米斯里露拍振一枚翅膀,跳到夏尔肩上说:「安还留在城堡里。公爵说要等安做出让他满意的砂糖菓子,才要放安出来,所以安叫我在外面等。」
  「她叫你出来,你就一个人出来了?」
  「我必须出来找你啊!」米斯里露泪水盈眶。「因为安一直呼唤着你,希望你可以回去。」
  夏尔觉得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白痴啊?胡说八道。那家伙把我赶出去,怎么可能呼唤我?」
  「你才白痴呢!」
  「居然被你骂白痴,气死我了。」
  「要我骂几次都行!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米斯里露揪住夏尔的一撮头发,用力拉扯。
  「你以为安是真的赶你走吗?她怎么可能!是乔纳斯抢走我的翅膀,威胁安,逼她那么说的。乔纳斯把你跟安拆散,再把安献给费拉库斯公爵,自己逃出城堡了!」
  「什么……?」
  太意外了,夏尔无法思考。
  ——被乔纳斯威胁?
  「我就跟你说嘛!安是被乔纳斯威胁,才把你赶走的!」
  ——因为是在她哭完之后,所以我以为……
  夏尔呆住了,完全不像平常的他。
  自己的心情被搅得天翻地覆,真相居然是受到威胁?
  「那么,那家伙……在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她在做砂糖叶子啊!她自己也说,做不出让费拉库斯公爵满意的砂糖叶子,她就不离开城堡。她拼了命都要做砂糖菓子。」
  发呆只是一瞬间,夏尔很快就因为米斯里露这句话,大大焦虑起来。
  ——那个白痴!竟然不逃出来,还在做砂糖菓子!
  夏尔一把抓住在他肩上大呼小叫、扯他头发的米斯里露。
  「你、你干嘛?喂,夏尔•斐恩•夏尔!放开我!」
  他把嘶吼的米斯里露压进罐子里,硬是塞给萨礼慕。
  「你拿着!我晚点再来拿!」夏尔说完就飞奔离去。
  萨礼慕耸耸肩,百般无奈地看着装着米斯里露的罐子。
  「为什么我要替他保管这种东西?」
  「什么叫这种东西!我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啊!算了,快放我出来!」
  米斯里露在罐子里大叫。
  安把一整桶的银砂糖都先揉过、擀好,再捏出大略的人体形状,高度比安的身高还要高。亚路邦看着那东西,嘟哝地说:「职人,你要做什么?」
  安用很认真的表情回头问他:「克莉丝汀娜小姐大概多高?」
  「多高?」亚路邦想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大略呈现人类形状的银砂糖前面,指着自己的下巴说:「大约这个高度。」
  「那就做那个高度。」
  安挺直背脊,又开始整修银砂糖。以砂糖菓子来说,这种尺寸大得异常。但安确定,就是要做这么大。
  「职人,我问你在做什么?」
  「我要做得完全一样,不论高度、脸、表情,都要一模一样。当您想起克莉丝汀娜时,会最先想到她的什么模样?比如说,我在想起某人时……最先想到的是他板着脸俯视我的样子。」
  亚路邦思考了一会,微微垂下眼睛说:「全身放松,靠墙站立,将脸转向我微笑的样子。」
  「知道了。」
  想做出外观漂亮的作品,就不能选择这种姿态。然而,亚路邦的要求是做出克莉丝汀娜的形体,与作品吸不吸引人无关。
  决定妖精的姿势后,安着手制作细部。
  共有五桶银砂糖被搬进亚路邦的房间。其他还有一桶装满冷水的桶子、一张工作台,以及从安的房间搬来的一百多瓶色粉排列在地上。
  安把石板放在地上,在那上面揉砂糖叶子。这种事不该在尊贵的人的房间里做,但亚路邦允许她在这里做。
  颜色与氛围她都明白了。
  亚路邦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时说「氛围一模一样」。可见,安从肖像画感觉到的氛围并没有错。她边回想那种氛围边制作。把五官做得一模一样,也是她曾做过的事。
  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要为了突显作品,刻意展现自己的风格。
  安拿着像梳子般有细微裂缝的木刮刀,踮起脚尖,开始做流泻的发丝。
  力道与梳头发时差不多,一口气从头顶刮到腰部。来来回回几百次、几千次,不断刮出细细的线条。
  她执拗地刮着,要让观者觉得有滑顺的触感。
  亚路邦兴致勃勃地看着创作中的安,以及从安指尖捏出来的妖精。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夜已经深沉。
  安仍然继续做,亚路邦也不睡觉。
  直到被风声惊扰,她才停下手。
  「公爵。」
  这时候,戴尔开门进来,神色慌张。
  「城堡被三百名士兵包围了,是道宁格伯爵的军队。」
  安大惊失色。
  ——为什么道宁格伯爵要包围城堡?
  亚路邦没有丝毫动摇,催他说下去。
  「然后呢?」
  「他要求开城,还有拘捕公爵。」
  「我知道这天迟早会来,还比我想像中晚了一点。」
  「该怎么做?」
  「让他等一下,我要看这个。」
  这么说的亚路邦,正看着做到一半的砂糖菓子妖精,看得目不转睛,仿佛那个还模糊不清的轮廓里存在着什么人。
  「我知道了。」
  戴尔有所觉悟地回应,走出房间。
  「为什么道宁格伯爵要拘捕公爵大人呢?」
  安忍不住脱口而出。
  亚路邦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趣事。
  「我一年半没去路伊斯顿,被视为不顺从,这是讨伐我的最好借口。」
  「您没去路伊斯顿?为什么呢?这么做,您会有危险啊!」
  亚路邦厌烦地皱起眉头,在椅子上坐下来,把剑尖指向安,威胁她说:「你太罗唆了,职人,快做。」
  「可是,为什么呢?」
  「我说你太罗唆了!」
  被怒斥的安,缩起了身子。
  「你不会懂的!一个被剥夺所有尊严、还要被迫卑躬屈膝的人的心情,只有她了解……!
  抓狂怒吼的亚路邦,赫然闭上了嘴巴。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
  安恐惧地抬起头,看着亚路邦。他低着头,剑尖抵在地上,深深叹气。那模样似乎是对自己的执迷也感到疲惫。
  室内整齐干净,但只有简素的石壁、毛织地毯,窗外也只有大海的悲鸣。怎么看都不像桀多力克祖王后裔所居住的城堡。飞住的银威斯托尔城堡,比这里豪华太多了。
  骄傲的一族受到压抑,还是为了守护国家的秩序,咬牙忍下来了。
  只有妖精可以抚慰他颓废自弃的心情。
  然而,妖精消失了。
  那之后的一年半,亚路邦没有去过路伊斯顿。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结果,却还是没去。
  这是选择慢性自我毁灭的态度。
  失去克莉丝汀娜,亚路邦是如此绝望。失去她,让他再也无法忍耐持续受到压迫这件事。
  安也知道失去所爱的悲痛。失去母亲后,她心如刀割。想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一步也跨不出去。
  ——这位大人也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人。
  饱受颓废自弃的折磨,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灵寄托。而这个寄托消失后,一个人的孤独让亚路邦产生了执迷。而自我创造出来的执迷,正侵蚀着他的自我。
  既然他唯一的期待就是这个砂糖菓子,那么,安就做给他。
  把亚路邦心中的模样,如实翻制出来。
  安又开始制作,片刻不停地搅入色粉、搓揉银砂糖。
  耳边只有风声,以及木柴在壁炉里爆开的声响。
  房间里保持适温,埋头工作的安却汗水淋漓。她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水,跪下来,在石板上不停搓揉用来做妖精翅膀的银砂糖。要揉到更有光泽,再擀成如丝绢那么薄。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她火热的脸颊。
  没有敲门声,但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她以为是戴尔,没有抬起头。亚路邦也一样,还是注视着安的手。
  突然有声音在安头顶上响起。
  「我要带她走。」
  好熟悉的声音,安惊愕地仰起视线。
  「夏尔……?」
  安不敢相信。她一直埋头工作,头脑多少有点迷糊,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影?夏尔•斐恩•夏尔拿着剑,站在安旁边,剑尖指向亚路邦,剑刃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亚路邦也抬起了头,蹙起眉。
  「你是……跟这个职人一起来的妖精?听说你也是马克里的妖精,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带她走。」
  「这个职人不能走,她必须留在这里,直到完成我想要的东西。」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首级交给道宁格伯爵,他一定很高兴。」
  安张大嘴巴,呆呆地说:「夏尔……真的是夏尔吗?」
  夏尔瞥了安一眼,毫不留情地说:「受不了你的白痴样。」
  说话的确跟真的夏尔一样毒。然而,安听到这么不客气的一句话,眼眶就热了起来。
  「夏尔?你怎么来了?夏尔……」
  安双手捂住嘴巴,喃喃说着,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米斯里露把乔纳斯的事都告诉我了。」
  「米斯里露真的告诉你了……夏尔,对不起,我那时候……」
  歉意和喜悦,在心中蔓延。
  「不用道歉,快走,这里很危险。道宁格伯爵的士兵整顿完毕后,就会破门而入。我们要在那之前离开城堡。」
  「咦……可是,我的砂糖菓子……」
  安猛然想起自己不能离开。
  亚路邦缓缓站起来,手上握着出鞘的剑。
  「那个职人不能走,要继续工作。」
  「我要带她走,想打架的话,尽管过来。」
  夏尔也握着剑,眼睛像磨得发亮的黑曜石,绽放犀利的光芒。
  「等等!」
  安扑向夏尔的背部。
  「等等,夏尔!公爵大人也请稍等,我会继续工作,所以请你们把剑收起来。」
  夏尔惊讶地回头看安。
  「你疯了吗?」
  「我没疯。」安仰望着夏尔说:「我想完成这份工作,我想做这个妖精的砂糖菓子。」
  「你在说什么?」
  「我接下了工作。我说我做得到,接下了工作!我想做,我认为我做得到,所以请让我做,拜托你。」
  听到这句话,连亚路邦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安想继续工作。手感告诉她,作品就快完成了。她不能抛下工作逃出去,这是她自己的工作。
  「求求你,让我继续工作!」
  「这座城堡已经被士兵包围,他们攻进来,就会爆发战争。」
  「我知道。」
  「很危险。」
  「我也知道很危险,可是我不能中途抛下工作。求求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这是我的骄傲。」
  「……受不了你……」
  夏尔收回身上的杀气,卸下防备,手上的剑变成光粒子散去。
  他长叹一声说:「做吧,不过我也要留在这里。」
  安战战兢兢地询问亚路邦:「他可以待在这里吗?您答应他,他就会同意,我就可以继续工作。」
  「好吧……」
  亚路邦答应后,又握着剑坐回椅子上。
  夏尔移到墙边,看着安工作。
  安又开始工作,还是不敢相信夏尔就待在这里。
  ——他回来了。误会解开了。他来接我了。他原谅我了。
  安的心中洋溢着喜悦。
  每做一个重点,安都会向亚路邦确认克莉丝汀娜的模样。
  手的表情、手指的粗细、微笑的方式、脖子的倾斜方式等等,安都非常用心询问。在颜色方面尤其费心。她不断微调色粉的深浅浓淡,希望能如实表现出妖精特有的淡蓝色。
  随着妖精的外型越来越明确,亚路邦的表情也跟着改变。不带感情的绿色眼眸,泛起追求者的热情。
  「很像。」五官清楚呈现后,亚路邦说:「很像,可是……眸子不对,不是这种混浊的白色。」
  「应该是什么颜色?」
  「银色,像反射光线般,透明的银色。」
  「银色吗?」
  安陷入深思。
  ——用一般方法是做不出银色。还要有透明感,该怎么做?
  夏尔冷冷看着亚路邦充满热情的样子。
  「有那样的眸子,她就是……克莉丝汀娜了。」
  听到这样的低喃,夏尔噗嗤笑出来,是嘲笑。
  亚路邦听出他嘲笑的意味,瞪着他说:「你笑什么?」
  「那是砂糖菓子。」
  「是克莉丝汀娜。」
  「明明就是她做出来的砂糖菓子,你干嘛叫她做那种东西?」
  亚路邦浮现自嘲般的笑容。
  「妖精是能源在生物的注视下凝结而诞生的。」
  「所以呢?」
  「所以我想要这个形体。」
  「咦……?」
  「什么意思?」
  「我要的是克莉丝汀娜的『形』,还有可以延长妖精寿命的银砂糖做成的砂糖菓子。妖精是从物体诞生,那么,我一直盯着这个物体,不就会有什么从这里诞生吗?你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吗?职人。」
  ——会从用银砂糖做的克莉丝汀娜的形体,生出什么吗?
  安不知道亚路邦在想什么,疑惑地歪头思索。没多久,惊愕地问:「您总不会认为……克莉丝汀娜小姐会从这里诞生出来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
  克莉丝汀娜是从波浪的能源诞生的。纵使从砂糖菓子生出了什么,会是克莉丝汀娜本身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几近于零。
  「你看过妖精消失的瞬间吗?会变成光粒子,在空中烟消云散。形成她形体的东西,在空中融化消失了。既然这样,只要把在空中融化消失的东西再做成形体就行了。有美丽的『形』的砂糖菓子,可以延长妖精的寿命。砂糖叶子的形状越臻完美,越能延长妖精的寿命。可见『形』里面有某种能源,妖精的生命跟那个『形』有关系。『形』很重要,我需要『形』。」
  亚路邦说得热血沸腾的这番话,是执迷、没有根据的希望。
  然而,安没办法否定他。纵然是没有根据的希望,把真相告诉攀住这个希望的人,还是很残酷的事。
  夏尔却不这么想。
  「不可能。」他毫不留情地说:「消失的东西,不可能再复原。不管怎么哭泣、怎么祈求,都不会再回来。你盯着那东西看,也只会诞生来历不明的畸形妖精。」
  「不准再说下去!」
  激动的亚路邦拿着剑站起来。夏尔还是倚着墙,动也不动,带着轻蔑对他放话说:「不管我说不说,那都是事实。」
  「不要说了,夏尔!」
  安拉住夏尔的手臂。
  「不要说那种话!」
  安不忍心看夏尔用冷酷的现实,把亚路邦逼入绝境。
  这时候,城堡震动起来。
  就在三人倒抽一口气时,戴尔打开门冲进来了。
  「门被炸药炸开了,士兵要进来了。」
  「来不及了吗?」亚路邦喃喃低语:「我曾想,这天什么时候到来都无所谓……没想到会在我一度放弃的东西就快完成的时候……」
  ——我想把他想要的妖精献给他。
  亚路邦第一次说出了感性、脆弱的话。所以,想为他做砂糖菓子的心情,在安体内更加澎湃汹涌。他想要的东西就快完成了。
  就在焦虑涌现的瞬间,灵光乍现。
  「啊……」
  安猛然甩开夏尔的手,拿起装着银砂糖的石器。
  闪过脑海的是银色的做法。
  「公爵!是眸子吧?把眸子做出来,就完美了吧?我要做了,您看着。」
  安边确认,边寻找最近的锅子。夏尔急忙拉住她的手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做?」
  「快做完了,我不能停下来,我要做到士兵进来为止。」
  「你没必要配合这个男人的妄想!」
  「我不是配合!这是我的工作!既然接了,就要做完。我不漂亮,头脑也不好,又没有钱,只有这份工作,我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是我的工作,所以我不能半途而废。」
  听完安的话,夏尔惊讶地看着安,沉默一阵后问安:「这是你的心愿?」
  「嗯。」
  「你好白痴。」
  「我承认,可是我想做完。」
  「既然是你的心愿,就这么做吧。」夏尔轻抚安的脸颊。「我会尽可能阻挡士兵,你就做到你满意为止。」
  夏尔抛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 只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你

  古老城堡的结构僻是将战争纳入了考量,所以很容易防守城主的房间。当敌军进攻来时,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守住城主的房间,让城主逃走或自行了断。
  除了瞭望楼中央的楼梯外,没有其他路径通往亚路邦的房间。
  瞭望楼中央的楼梯,宽度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行走,且蜿蜒曲折,很难往上冲。
  只要守住楼梯间的入口,就没有人可以靠近安与亚路邦所在的房间。
  夏尔拿着剑,站在楼梯间的入口处。
  他默默闭着眼睛,心情七上八下。
  安待在他背后守护的房间里。待在那里没关系,问题出在亚路邦。
  那个执迷的男人很可能因为什么刺激,做出危害安的事。老实说,夏尔很不想把他们两人单独留在房里。
  然而,安强烈希望可以完成砂糖菓子。不是为了一千克雷斯的报酬,也不是为了赌一口气,而是为了自己的骄傲与身为职人的信念。
  「那个白痴。」
  没办法,安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安这么希望,夏尔只能帮她达成。
  瞭望楼外面响起士兵们你推我挤的声音、剑戟声——就快来了。
  「在那里!那边的楼梯。」
  是士兵的声音。夏尔张开眼睛,看到五个穿连环甲的士兵往这里冲来。他举起剑命令他们:「停。」
  士兵们看到夏尔,停下来说:「你是费拉库斯公爵的战士妖精吗?」
  他们相对而视,满脸困惑。
  「妖精,快让开。你现在保护主人也没用,你的主人会被我们抓走,你要换主人了。」
  「很不巧,我没有主人。」
  听到这样的回应,士兵们更糊涂了。
  「没有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不能让你们过去。」
  五名士兵发觉夏尔的意志坚定,举起了剑。
  夏尔也机警地举起剑,视线扫过他们五人。
  「喂——别打、别打。」
  这时候,从士兵们背后响起叫声。飞拿着灯,从黑暗的走廊走过来。萨礼慕拎着沾有血迹的剑,跟在他后面。
  看到飞,土兵们都目瞪口呆。
  「银砂糖子爵?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跟道宁格伯爵在帐篷里等候消息吗?」
  「我本来是想等候消息,可是你们要抓的人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我请求道宁格伯爵让我自己来,他也答应了。靠萨礼慕骑马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路,才能来到这里。别说这些了,你们最好不要跟他打,他可以一剑杀死你们五个。」
  飞边说边走到五名士兵前面。
  「夏尔,我听萨礼慕说,你为了救安,自己跑来了。怎么反而在这里保护亚路邦呢?」
  「我不是保护他,只是要争取时间,暂时不能让他们进去。」
  「事到如今,亚路邦已经逃不掉了。我只想赶快见到他,将他毫发无伤地带走,如此而已。让我过去吧,夏尔。他越抵抗,对他越不利。」
  「很抱歉,不能让你过。」
  「为什么?」
  「我需要时间,这是那家伙的希望。」
  「那家伙?安吗?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先让我过去。」
  「不行。」
  飞不耐烦了,咂咂舌说:「你忘了吗?你的翅膀在我手上。」
  飞摸着胸前的内口袋,用犀利的眼神瞪着夏尔。翅膀还没被蹂躏,夏尔的背脊就先掠过了一阵寒颤。他咬紧牙关,淡淡一笑说:「你要动手就动手吧。」
  「我是你的主人。」
  「我没有主人。」
  夏尔又说了一次。飞与夏尔的视线紧紧缠绕在一起。

  「是有透明感的银色眸子吧?」
  安抓起一把银砂糖放入小锅里,再拿起小锅走向壁炉,把锅底对着壁炉的火焰。
  「你要做什么?」
  亚路邦被安的气势压倒,喃喃地问。士兵冲进城堡后,安坚决地说她会做到最后一刻,也令亚路邦感到惊讶、困惑。
  「我要做银色眸子。」
  小锅热起来后,里面的银砂糖融化了,变成黏稠透明的液体。
  锅底噗滋噗滋冒出小气泡。
  「好了。」
  安把锅子从火焰移开,走向工作台的石板,把融化的银砂糖一口气倒在石板上,用泡过冷水的手指,碰触黏糊扩散的透明银砂糖液体。
  「好烫……!」
  温度太高,安瞬间把手缩回来。又把手放入冷水里冷却,然后把很快开始凝固的银砂糖液体分成大拇指大小的两等份。液体越来越黏稠,变成两颗柔软的果冻状小银砂糖。安在石板上将这两颗银砂糖揉成圆形。
  以热融化过的银砂糖会产生质变,冷却后则会凝结成硬块,像玻璃一样透明。
  把融化过的银砂糖放在石板上,用掌心旋转搓揉,就成了完美球体。
  小小的球体,看起来就像小颗的水晶玉。
  安用指尖夹起这两颗银砂糖,放在灯光下看。橙色光线折射,亮闪闪地穿透了银砂糖。安凝视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嗯,可以了。」
  她把手伸到砂糖菓子的脸部,在眼睛位置挖出凹洞,做成眼窝。在眼窝底下铺满涂成灰色的银砂糖,最后把刚完成的球体嵌入眼窝。
  接下来,要做眼皮、睫毛。安屏住呼吸,用指尖把睫毛一根根捏出来,捏得很细很细。把无数睫毛植上去后,她又用针把睫毛前端分割得更细。
  ——出现吧!
  安无意识地在心中祈祷。
  ——在这里、在这个银砂糖中出现吧!
  她对着自己的指尖祈祷,希望可以出现亚路邦想要的「形」。
  「……这……」
  亚路邦喃喃低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安用针做出睫毛的形状,从额头流下来的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不想浪费时间擦拭汗水,还是继续工作。

  [插图]

  亚路邦缓缓走向砂糖叶子。
  安忽然把针停下来。她的本能告诉她,某种东西已经完成了。
  ——应该可以了。
  她放下手,观看整个砂糖叶子。
  银色眼眸俯视着她。
  「克莉丝汀娜。」
  亚路邦轻声呼唤。安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公爵大人,我是否做出了让您满意的砂糖叶子?」
  亚路邦看着等身大的砂糖菓子妖精,喃喃说着:「是她。」
  以砂糖叶子来说,这个作品大得出奇。然而,以恬淡无为的姿态站立的妖精,仿如融入空气中,虽然庞大却不醒目。淡蓝的色彩,充满梦幻,宛如就快消失。尽管如此,只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就会发现她的发丝如流水般滑顺、她的嘴角带着温柔笑容、她的银色眸子清澈得令人惊艳。
  她总是这样陪在亚路邦身旁,静静地对着他微笑吧?她应该就是这么一位女性吧?安似乎理解了。
  「我做出来了吧?太好了。」
  安松口气,笑逐颜开。亚路邦看着安,沉默了好一会儿。
  「职人……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我叫安•哈鲁佛德。」
  「哈鲁佛德啊。」亚路邦确认似地重复一次后,转向砂糖菓子妖精说:「这就是我想要的,哈鲁佛德。」
  「嗯。」
  「好讽刺,看着眼前这个砂糖菓子,我更明白了一件事。刚才那个妖精说得没错,这仅仅只是『形』,那个充满爱情的生命,不可能从这里诞生出来……但我真的很想得到。自从『有可能』的念头在脑中浮现的刹那起,我就好想、好想得到这个砂糖菓子……好想见到她。」
  亚路邦的语气淡然,已经看不到之前缠绕全身的执迷。
  站在那里的年轻人,理智、沉稳,拥有高贵的身分,只是时运不济。
  像着了魔般追寻砂糖菓子时,这个具备理性的自己,当然也活在他心底深处。夹在理性与执迷之间,想必他也很痛苦。
  ——如果成为只有执迷的人,这个瞬间,公爵就能沉浸在喜悦里。
  他已经得到疯狂追求的东西。
  然而,亚路邦的表情却是悲哀的。安看着这样的他,心痛不已。她发现之前包覆他全身的疯狂蓝色,其实是悲哀与绝望的颜色。
  「不管那是多么愚蠢的想法,我就是想得到,很想得到。」
  「没有人能证明。」
  安不由得脱口而出,亚路邦缓缓转向她。
  「妖精是从物体的能源、生物的视线诞生。假如这个『形』就是克莉丝汀娜,那么,公爵将她视为克莉丝汀娜,目不转睛地凝视,说不定哪天真的会发生奇迹,谁也不能证明不会发生。」
  听到这番话,亚路邦笑出声来。
  「即使是安慰,我也很开心。这个砂糖叶子的确就是克莉丝汀娜,神似到发生什么事也不稀奇……哈鲁佛德。」
  「是的。」
  「那张桌上有个皮袋子,里面有十枚一百克雷斯的金币,你拿去吧。」
  办公桌上的确摆着一个皮袋子。
  「我可以拿走吗?」
  「这是约定,不用客气。你拿着那些钱去找你的妖精吧,快去。」
  安听他的话,拿起皮袋子,觉得好沉好重。袋子里相互摩擦的硬币声,听起来的确是金币。
  「那么,我收下了。」
  安行礼致谢,往门走去。
  「哈鲁佛德。」
  正要走出门时被叫住。安回过头,看到微笑的亚路邦。笑容很温柔,表情却像快哭出来了。
  「你是最优秀的砂糖叶子职人。」
  安也回以微笑。她暗自祈祷,希望眼前这位年轻人有一些些得救的机会。
  「谢谢您。」
  飞与夏尔彼此互瞪。
  飞把手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用力握了一下。夏尔觉得全身不舒服,皱起眉头。
  ——来真的?
  才这么想,全身的不舒服就消失了。飞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楼梯。
  「安?」
  听到飞的低喃,夏尔也转头往后看。
  安从微暗的楼梯走下来,双手紧握着皮袋子,放在胸前。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她的步履有些蹒跚。看到站在那里的夏尔,安飘飘然地笑起来。
  「夏尔……咦,飞?」
  就在叫唤的瞬间,安的脚踩了个空。她短短尖叫一声,身体被抛到了空中。
  「安!」
  飞大叫,夏尔比他快一步,消除手上的剑,接住安往下坠的身体。手臂顿时承受剧烈的冲击,他使劲地撑住了。确定接住后,他喘口气,低头看着安。
  安还没有从坠落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张大眼睛看着夏尔。
  「夏尔,谢……谢谢。」
  若是平常,夏尔会很想数落她几句,骂她太大意。但看到她安全回来,放心了,却说不出话来了。夏尔默默把她放下来,然后紧紧搂在胸前。
  「夏尔?」
  安疑惑地呼唤他的名字。
  飞走向他们两人。
  「你有没有受伤?安。」
  「真的是飞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在夏尔搂住她的臂弯里问。
  「因为种种理由,我来拘捕费拉库斯公爵。他在上面吗?」
  「嗯,跟砂糖菓子在一起。」
  这么回答的安,显得很满足。
  「砂糖菓子?你做的吗?」
  「是啊,克莉丝汀娜的砂糖菓子。」
  「这样啊。」
  飞瞬间露出哀痛的表情。
  「公爵大人已经想通了,所以请不要对他动用武力,拜托你,飞。」
  飞耸耸肩说:「我是银砂糖子爵,不会做粗暴的事,你放心吧。」他转向背后的五名士兵和萨礼慕,动动下巴说:「你们也听到了,不要动用武力。喂,你们其中一个人出城堡外,去通报道宁格伯爵,费拉库斯公爵已经被拘捕,不要作战了。萨礼慕,你带其他四人去上面的房间。你知道房间在哪,我稍后就来。」
  一名士兵跑出了瞭望楼。萨礼慕率领其他四名士兵爬上楼梯。
  飞目送他们离开后,从胸前的内口袋拿出小皮袋。
  「这个还你。」
  那是装着夏尔翅膀的皮袋子。安疑惑地说:「那是夏尔的……怎么会在飞手上?」
  「我是从夏尔那里抢来的,可是握有他的翅膀,他也不听我的话,所以我不要了,拿去。」
  飞随手扔给了夏尔,夏尔用一只手接住。
  「我会跟你算这笔帐。」
  听到这句话,飞大叫一声「咦?」并露出很夸张的惊讶表情。
  「为什么?我把翅膀还给了你啊。我跟安做同样的事,为什么你这样对待她,却说要跟我算帐?差别太大了。」
  飞边说边笑嘻嘻地走上楼梯。
  总算安静下来了,安现在才察觉自己被紧紧搂在夏尔胸前。
  「啊!我怎么会……!」
  她大惊失色,扭动身体想逃开夏尔。可夏尔不让她挣脱,更用力搂住了她。安似乎感觉到夏尔的心意,不再挣扎。
  「夏尔?」
  安的脸越来越红,但夏尔不管,还是紧紧搂住她。
  「怎么了?喂、呃、啊,对了,我拿到了一千克雷斯,在这里。」
  安想移动双手拿在胸前的皮袋子。
  「喂,夏尔。」
  「先不要动。」
  「咦……可是……」
  安的声音惊慌失措,夏尔却更用力抱住了她。安低下头说:「是、是……」乖乖回应后,她就不再动了。
  「你这个白痴,不要老让我担心。」
  「对不起,但我是砂糖叶子职人……但是,对不起。」
  「安。」
  夏尔呼唤她的名字,确认她平安无事。安喃喃说着:「第二次……」
  夏尔没放过她的喃喃自语。
  「什么第二次?」
  「你没叫我『稻草人』、『你这个白痴』、『笨蛋』,而是叫我的名字『安』,这是第二次。」
  夏尔听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算次数?」
  「因为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就很开心啊!」
  ——是这样吗?
  夏尔有点震撼。原来安会为这种琐碎的事,时而开心、时而难过,难怪自己总是摸不清安奇妙的反应。
  他深深觉得,人类真的很难理解。
  尤其是安,比丽兹更难懂。丽兹的行为起码还可以预测。
  安的行动则完全无法预测。没想到她面对那个亚路邦,又知道城堡已经被士兵包围,还是继续做砂糖菓子。她用意志坚定的眼眸,毅然决然说那是她的心愿。除了安之外,夏尔从来没见过眼神如此刚强的女孩。
  她很难捉摸,老是有惊人之举。
  不可思议的是,夏尔不但不厌恶这样的安,还觉得她很有趣。
  无论如何,夏尔下定决心,以后要尽量叫唤安的名字。
  「夏尔,」安显得不太有自信,嗫嚅地说:「我希望你以后都跟我在一起,可以吗?」
  夏尔更用力抱住安,代替回答。
  虽然还搞不清楚理由,但能挽回臂弯中的女孩,夏尔的心情轻松多了。
  搂在怀里的身体好温暖,暖得像是抱着什么松松软软的东西。
  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被银砂糖子爵逮捕,在道宁格伯爵的监视下,移送至路伊斯顿。
  一个月后,国王爱德蒙二世的堂兄弟约翰•布拉克,被册封为新的费拉库斯公爵。
  大家都认为亚路邦会被判处死刑。
  然而,被抓的亚路邦原本就是个理智、沉稳的年轻人。他自己说没尽到义务,理所当然就应该被囚禁。
  连策画消灭亚路邦家的急先锋道宁格伯爵,都被他这种顺从的态度打动了。
  向来同情亚路邦的国王,当然也不希望他被严惩。
  最后,亚路邦被剥夺身分,送到威斯托尔城堡近郊的小城堡,在道宁格伯爵的监视下,离群索居。
  他不能与外界接触,也不能结婚。
  生活起居由妖精照料。因为顾虑到由人类的女性来照料,很可能为他留下血脉。
  亚路邦家到威廉这一代就结束了,他会被囚禁一辈子。
  但是,威廉•亚路邦每天都过得很平静,再也不用被迫对国王卑躬屈膝。被囚禁,反而可以保住他的尊严。
  他把安特别制作的妖精砂糖菓子放在房间里,每天看着,毫不厌倦。
  连军队都出动了,他却还能获得这么宽容的判决,可以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所以人们都传说:
  「费拉库斯公爵一定是因为得到精美的砂糖菓子,替他带来了一般人无法想像的幸运。」

  「阿姨,你好!」
  安打开位于路伊斯顿郊外的风见鸡亭的门,正在为客人上菜的老板娘,眼睛亮了起来。
  「是你啊?女孩,真了不起!」
  老板娘把盘子丢到客人桌上,跑向了安,然后把安紧紧搂在怀里。
  「阿姨?你怎么了?什么了不起?」
  「消息已经传开啦!听说有人做出了令费拉库斯公爵满意的砂糖菓子,为费拉库斯公爵带来惊人的幸运。那个做出砂糖菓子的职人,名叫安•哈鲁佛德!」
  「这样啊?」
  安比谁都吃惊,没想到消息在她抵达之前就已经先传到路伊斯顿。
  离开费拉库斯城堡后,安在费拉库斯市内住了三天,彻底消除疲劳后,才回到路伊斯顿。
  冬天期间,安要找间旅馆住,还要在那里度过快乐的新年。而需要的资金,从亚路邦那里拿到了。这笔钱绰绰有余,但安是天生的穷酸命,还是想选择适合自己身分、便宜又安全的旅馆。所以,他们又来到了风见鸡亭。
  老板娘放开安,笑咪咪地对她背后的夏尔和米斯里露说:「也欢迎你们来。」
  正在吃中饭的客人们,听到老板娘这么说,也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有个坐在附近,看起来像生意人的男人主动向安攀谈。
  「你就是传说中的砂糖叶子职人吗?好年轻啊!请你制作要多少钱呢?」
  「最大、最麻烦的那种,要二克雷斯。」
  「哟,价钱很公道呢!我的孩子快出生了,想请你做庆贺的砂糖菓子。」
  「好的,拜托您!」
  这时候,从屋内角落传来不以为然的声音。
  「最好还是不要委托那家伙做砂糖菓子哦!」
  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前几天遇见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年轻人们。乔纳斯也在里面,视线一交会,他立刻撇开。
  「那个女人不但迷惑了银砂糖子爵,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讨费拉库斯公爵的欢心,对吧?乔。」
  被同伴征询意见的乔纳斯,视线飘怱不定,很小声地说:「啊,嗯……呃,可是,那是……」
  「你怎么了?说话支支吾吾。我们都亲眼看到,这位乔纳斯受到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可以挂保证的。」
  「可是,即使是耍手段讨费拉库斯公爵的欢心才能做砂糖菓子,做得很糟糕的话,还是不能招来幸运吧?」
  坐在吧台,看起来像商家老板娘的人这么说。
  「没错,费拉库斯公爵是拥有这孩子做的砂糖菓子,才能得到无法想像的宽容待遇。多么幸运啊!这是砂糖菓子的力量吧?」
  旅馆的老板娘表示同意。
  「你们也承认那个砂糖菓子是她做的吧?」
  那群年轻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乔纳斯越来越不自在,坐立难安。
  「你们不要再丢人现眼了,有损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名誉。」
  坐在那群年轻人附近的男人,冷不防开口了。
  年轻人都横眉竖目瞪着他。
  那个男人站起来,转向他们,有人「啊」地叫出声来。
  「吉斯……你怎么在这里……」
  乔纳斯低声嘟哝。被称为吉斯的男人,缓缓扫视他们一圈。
  「我经常来这里吃中饭,你们不知道吗?我要你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做出丢脸的事。」
  「可是,吉斯!真的是这个女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出声辩驳。吉斯像开玩笑似地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对他「嘘」了一声,但眼睛没有笑意。
  「在惹我不高兴前,赶快住嘴。」
  肃静的威严,让那群年轻人闭上了嘴。他们彼此对看后,起身离席。
  「既然吉斯这么说,我们就走吧!」
  「很高兴你们愿意这么做。」
  那群年轻人往安这边走过来,看都不看安一眼,就出去了。
  乔纳斯与安错身而过时,瞥了她一眼。但视线一交会,又慌慌张张地撇开。跟在乔纳斯后面的凯希,还是把安当成敌人般瞪着她。
  被称为吉斯的男人在他们离去后,把多出帐单的钱放在桌上,对老板娘说:「打搅你们了,对不起,我也要走了。」
  他缓步走向门口,在安前面停了一下。
  他有明亮的褐色头发、偏紫的深蓝色眼眸、深思熟虑又沉稳的容貌。穿着高尚的上衣,长到膝盖。
  「我的朋友们说了很失礼的话,请原谅他们。」
  「没、没关系,我不在意。」
  男人微微扬起嘴角,对安笑了一笑,走出去了。安目送他离去,满脸疑惑。
  ——他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人吗?
  安注视着门口,老板娘笑咪咪地把手搭在她肩上说:「来,再郑重说声欢迎光临,要住宿呢?还是要用餐呢?」
  安转过身来,恢复好心情,展露微笑说:「要住宿,也要用餐。」
  「太棒了!有热腾腾的东西吃!安、夏尔•斐恩•夏尔,来这边坐吧!这里靠近炉子,是头等座哦!」
  米斯里露蹦蹦跳着,跳向屋内最里面。他不怕冷,却为了安,选择最靠近火炉的位子。他的这番心意让安非常开心。
  说到开心,看到风见鸡亭的老板娘对妖精们的用心,安也很开心。
  老板娘刻意对夏尔和米斯里露说:「也欢迎你们来。」
  身为主人的老板娘,欢迎妖精来,等于是向所有客人宣布,这里的主人同意妖精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吃饭。有异议的客人,只能出去。
  「我要吃什么呢?对了,我想先喝杯温葡萄酒,加入满满的砂糖、挤点柠檬汁,这是冬天才有的饮料,非喝不可。」
  米斯里露很快坐下来,兴奋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黑板。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本日推荐菜单」。
  「夏尔,走吧!我肚子也饿了,我想先来份风见鸡亭有名的豆子汤、核桃面包。主菜可以点香草盐烤鸡肉。甜点要吃什么呢?」
  安摸着肚子走向桌子,在她旁边的夏尔惊讶地说:「你要吃那么多啊?」
  「因为我饿了啊,不可以吗?啊,我知道了,吃太多会胖。」
  「稻草人吃再多也不会胖多少吧?快坐下来吧,安。」
  「又叫我稻草人……啊……不过……」
  安似乎有点疑惑,坐下来后,歪着头,盯着夏尔看。她想问夏尔这几天觉得很好奇的事。
  夏尔注意到她的视线,皱起眉头说:「干嘛?你的表情很奇怪。」
  「喂,夏尔,这三天来,你有时候会叫我的名字,刚才也是,为什么?」
  听到夏尔叫她的名字,她很开心,但也有点疑惑。她真的很好奇夏尔为什么会开始叫她的名字?
  「你不是说这样你比较开心吗?所以我很努力这么做。」
  「咦,那么你以前叫我『稻草人』、『你这个白痴』,都不是为了气我才故意那么叫的吗?刚才随口叫我稻草人,也不是故意的?」
  安惊讶地反问,夏尔露出复杂的表情说:「原来你把我想得那么差劲?」
  「不是故意的啊……」
  也就是说,夏尔说话那么难听,是天生的?安哑然失言。
  从厨房飘来豆子汤的香味、温葡萄酒的香味、慢火熏烤肉类的香味。食物的香味与火炉的温暖,让人觉得安心。
  米斯里露哼哼抽动鼻子,陶醉地吸着料理的香味。
  夏尔知道安把他想得那么差劲,自己都觉得好笑,低下头,笑了起来。安看着他边笑边垂下来的长睫毛,不禁心花怒放。夏尔就在眼前,安好开心。看到他笑,安好开心。对他那份淡淡的情感,依然埋藏在安的心底,但不再会莫名地紧张了。
  夏尔在这里,这样就已足够。米斯里露也在。安觉得很快乐、很满足,自然露出了微笑。
  「说吧,你们要点什么?」
  老板娘在吧台前,用充满活力的声音问着他们。
  这时,他们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幸福里。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我是三川美里。
  可以写Sugar apple fairy tale的续集,我深感庆幸。
  前一本《银砂糖师与黑妖精》的结尾,我自己的感觉是「啊,安得到了幸福!太好了!」
  可是,在写续集之际,我冷静下来思考。
  安错失了成为银砂糖师的机会。她身上没多少钱,还要养两个妖精,这是多么残酷的十五岁啊——
  啊哇哇哇哇,事情严重了!
  我曾试着提出这样的架构:不知道安怎么办到的,总之她勉强撑过了一年,故事从一年后开始。但是,当然不可能让我这样蒙混过去,于是我有了这段绝不能跳过去的觉悟。
  所以,这次故事的背景时间距离上一集的结尾大约两个月。
  另外,在这本书出版的不久前,我也在杂志《The Beans VOL.15》写了(Sugar apple)的短篇,这篇大约是上一集结尾的三天后的故事。在这本杂志上,有写到给安斗篷的银砂糖师大哥,以及跟米斯里露差不多大的小妖精。还附有AKI老师画的四格漫画、夏尔的彩色海报呢!真是大手笔,令人惊喜。这篇短篇也请大家多捧场罗!
  这次我也给责任编辑添了不少麻烦。尽管如此,责任编辑对我还是一样开朗、亲切,我真的万分感谢,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还要感谢AKI老师,您画的安令我心动、夏尔令我晕眩。看到米斯里露,好想把他养在口袋里。真的很谢谢您,可以请您作画,我深感幸运。
  收到很多读者的来信,看到信中写的鼓励文字、感想,我真的好开心。我由衷希望这一集同样可以为大家带来欢乐。
  有读者阅读,我才能写下去,深深感谢各位。
  那么,后会有期了。

  三川美里
 楼主| 发表于 2014-7-20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暂无章节需要和谐,请放心阅读…………
发表于 2014-7-21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题材和剧情都甜得不得了的小说啊……牙开始疼了(躺
发表于 2014-7-22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跟童話故事一樣的小說
想不到會有第二集...

感謝的樓主搬過來~
发表于 2014-7-23 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清纯可爱的小说是吧,看完几段之后让我感动的都要哭了的白白小说,简直可以和花仙子一样纯洁的小说,我已经接受不了了,这年头成天黑化哪能看得下去
发表于 2014-7-29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開心看到第二集問世啊!!!!(撒花)
不黑不歪不賣萌的類型現在是稀有動物啊!!!(雖然主角倆讓姐姐我心癢難耐,嗚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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