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jalxc001 于 2014-6-20 20:45 编辑
序章
又来到这里了哦。就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我这样想到。 是啊。又来到了这里了。 不知为何我今天也从家里一路小跑,来到了这座当地人自豪的观光场所——同时对我而言也是遭遇事故的现场的桥上。慢吞吞地,开始渡桥。 眼下正值冬季。 小河的干流距离这里很远。就好像延绵无尽地铺满了发白石头的宽阔河面上,分流着不少的浅湾。被水闸分割的支流形成了随处可见的天然泳池,令路人不觉为之一振(真不错呢)。 事实上差不多在小学时代,也曾在那边忘我地捕捉白色的石头下的小泥鳅。但即使抓回家去也没人称赞,养起来又养不活。即使做成关东煮又没有那种吃的满嘴都是的快感。于是当这一严峻的事实被一个玩伴察觉之后,大伙儿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形成了一种“跳到小河里真逊”的氛围。 然而在与这种分类不同的平地上,我总是一如既往地眺望着这幅场景,心想“看起来能抓到很多”。在社团活动跑步的时候也是,发现了河边不错的观景点,就会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向着桥下眺望。因此也被琳达打趣了好多次了“你在兴奋些什么啊”。这座桥是田径部的跑步路线之一。“关东煮大师的一天从凌晨开始......” 谁去煮啊! 回头对着琳达那一脸嬉笑,撅着嘴还嘴的那一幕,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光。所以过往的故事。回忆。......虽然在我的印象里这些经历还没有达到如此久远的程度,但事实如此。 “咳咳!咳!咳......” 迷糊地眺望着枯草与蓝天的对比色,一阵干咳不禁涌了上来。停下脚步,双手扶在膝盖上,驼着背,一瞬间咳嗽不已。然后总算缓过神来了。 “......哈......啊啊,好冷......” 在桥的正中间,我自言自语道。 这里正是我折返的地点。也就是那一起事故现场的附近。不会再从这里往前行进了。现在已经没有了前进的理由。 大量的水流流过了脚下。侧耳倾听着那沉重的水流声,本能的对那巨大的能量感到战栗,接着调整了呼吸。提起脚肘,顺着势头张开双臂,打开胸部,将上身反折过来。即使闭上双眼,太阳光依旧穿过了薄薄的眼睑,无法躲避这炫目感。无敌的恒星以其光与热的力量,彻底地洒在了眼睛、脸颊、身体上。 在这个地方简单的活动身体后转身回家,是最近的例行活动。明明很亲切,却又渗透着决然与化学质地的、就好像泡沫经济时期的工厂发出的气味,至今犹存。 十二月已过半,时节已进入真正的冬季。即使是四季长春的静冈,早晨的空气也冰冷而极度干燥。从家里跑了20分钟,我的鼻子已经到了极限。每次吸入了干燥的空气,夺走了我鼻腔内的水分。当然,呼吸伴随着吸气与吐气。来自我体内带着湿气的呼气通过了干燥的鼻粘膜。就好像以温柔和用心沁入心脾一般,为受伤的鼻粘膜带去水分。但是这种柔和的做法,对应暴力般的水分夺取行为,是无法取得平衡的。就好像面度眼前一片无尽的沙漠,仅仅手持的一瓶水,却是350毫升装的茶,又是热的,不知为何还是菱粉粘稠质的,最后一看还是过了期的......如此这般接收到不明所以的挑战的虚无话题。要说其虚无的对应可能性,简直可以与眼中散发着“只要好好认错就一定会被原谅”的光芒而走向这边的乔治华盛顿少年的手中握着的斧头的闪光,照射到树皮的樱花树的心情匹敌。 现在的鼻子就是这样地痛。虽然明白只要带上口罩就能少许缓解症状。但那样的话呼吸就会不顺畅了。 是的。光是呼吸,也无法随心所欲。 合起双手,笔直向上,用力伸了个懒腰。晨曦的太阳照射着毫无遮蔽地白色地面,长长的木桥的远方,远处对岸的地面。 给我去晒晒太阳。 医生这样命令道。每天再晚也不会超过早上九点,无论是阴天还是下雨,都命令我必须出门去晒太阳。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老军医了。 我家母亲拼了命地要我遵守医嘱。不让我去上学,也没去有工作,无所事事。每天早晨八点以前一定会把唯一的生产物是排泄物100%废物的我唤起。有时会抽泣着说“要是你不起来的话妈妈就离家出走”,有时又会喊着“还不快给我起床!”然后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有时会用手把我的口鼻遮住直至我窒息地跳起来,有时候又会用筷子夹着一块刚烤好的美味培根在我鼻尖晃悠......母亲从心底里信任着那个医生。 “但是从结果来看,果然是个老军医呢” 我曾经试着这样说道。“从我现在的状况来看,那个医生是在我身上搞砸了吧”。然而母亲没有动摇。“我想他不是老军医”“但是实际上”“不会的,妈妈认为他不是老军医”“话虽如此”“我说不是老军医啦!”母亲固执地拒绝了老军医一说。她不会是有什么弱点在那个医生手里吧。 总之,如此这般我的生活规律被牢牢的锁定了。 (被要求)持续着每天早晨八点前起床(被叫起来),吃过早饭(被要求吃早饭),前去约莫一个小时的晨跑(被要求跑的)的(半强制性)生物钟。 早上早起,到了夜里自然睡眼惺忪。自从我回到老家之后,从结果上不规则的熬夜与昼夜颠倒就不存在了,过上了相对健康的日子。 并且不知为何,每天早晨我踏出家门之后的脚步,就像是定了型一般行径在同一条路线上,向着这边进发。 自己也不清楚理由。不知为何没有丝毫的犹豫,穿过街道后立刻转向。面向横卧的马路时环顾左右后穿行,向着茶树田的悠深的田野进发。然后就这样沿着铺得笔直的山道下到这座桥上。 一直都是这样,今天也是。 就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谁定下了这条路径:你就该走在这条道路上。简直像是经历了反复训练一般,在肉体上产生了记忆。无数次的,无数次的,每当梦醒时分,我都选择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我一边这样思忖到——一边将上身倒向一侧,上下摆动锻炼侧面的身体。 为什么每天如此执着地来到这个折返地点锻炼呢。好像这一行动内含着某种意义。若非如此,就是单纯的原始冲动吧。这里是我遇上跌落事故失去记忆的现场。或许这只自己想要亲眼去见识一下。就好像把一度合上的马桶盖再一次打开后被震惊!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便便,怎样的呕吐物,想要在冲走之前了解究竟是怎样的状态,因为之前还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感觉。 当然了,在那里不会留存有任何可见的东西,即使有,现在再去确认又能怎样。我这样想着。如果可以取回失去的东西,我会回去取吗?或者是我已经想要放弃了吗?还是说事实上我已经厌烦了一切,干脆再一次跳下去......先不说这不好笑的笑话,这也确实是没有进取氛围的行动。跑过同样的路,渡过同一座桥,在同一个地点停下脚步,在同一处回头折返。每天都只重复这一行为。毫无变化的宁静的日常。 身处在毫无遮蔽的桥中央,身体暴露在冬季的冷风下,变得渐渐冰冷。 “今天的东海地方从早晨开始就持续晴好,气温暖和得让人感觉不像是十二月的季节,就好像时节倒转了一般” ——早间新闻确实是这样说的。 所以没有套上平时穿着的夹棉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是个败笔。 寒冷彻骨,都让人感觉到抓住了鞋尖的手指的颤抖。呼出的白色空气,令人感到比平时更加快速的脉搏。一边因为寒冷而不自觉地发出“唔哦哦哦......”的呻吟声,即便如此也分别将两只慢慢的向后踢起的脚肘贴紧臀部后,伸向大腿前方。双手抱膝贴在胸前,从臀部将大腿抬起。一边忍受着冰冷的寒风,一边这样锻炼的我,感到了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心脏飞快跳动的小动物。 最后无所事事的用力甩了甩手脚,结束了锻炼。好了,回去吧。或许该说是无法忍受严寒。一回身转向离开。 外套的袖子被拉长到了极限。覆盖在指尖上,就像是装可爱的女生一般。两手不断地用力搓着脸蛋。虽然这么干并不会积存体温,得先保证不会在回家前冻死在路上。 一边发抖一边感受到的刻骨铭心的事实是:无论天气预报的姐姐如何甜言蜜语,过去的季节是不会倒退的。即使重新回朔到跑来的距离,逝去的时间也不会再回来了。任谁也束手无策。这样理所当然的事实,我应该早就知道。然而我却穿着这身装备出门......真是个笨蛋。 面对回程,打算重拾士气,在原地轻轻地跳跃着。然后就在我打算再一次迈出步伐的时候。 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从外衣的右侧口袋里掉了出来,掉在了桥的木头台阶上,发出硬质的“咔”的声响。那东西闪耀着光芒在了木板上滚动着。 像是金色的、小小的、圆圆地......正当我俯下身去想要捡起来的时候,突然间, “糟了......” 消失了。 老旧木桥的木板间到处都是1厘米左右的缝隙。只听到从那缝隙中径直跌落到了流淌的河流里的声音。不见了。 这件外套是从母亲来帮忙整理行装而一度回到东京的房间里发送回来的箱子里翻出来的。应该就是在那边买着穿得。因为看起来很干净就没有洗涤,也没有确认过口袋里面的东西。 我不由地当场跪在板上,从脚边的缝隙里向下面的河流望去。除了流淌的河面什么也看不到。白花花的浊流流速很快。掉进那里的东西是不会再回到自己手中了。丢失了的物品是什么,会是重要的东西吗?我已经无从得知。总之可以确定的是,这已经成为了无法挽回的事实。 轻声咂舌,诅咒自己的大意。 我在这个深不见底的浊流之中,究竟多少次、多少回地丢失了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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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依旧伫立在那边。 他感到她的身边不再有那种“想要结束”的氛围。 两人相互恋慕。相互渴求。在一起是自然的,自然才是幸福的。 欢喜也好悲伤也好,好事也好坏事也好,好想在两人的人生中,分享一切风雨彩虹。至少万里是这么期待的。 随着交往的持续出现了问题也是事实。 万里没有十八岁以前的记忆。高中毕业典礼的第二天遇上了事故,失去了那天为止的记忆。 语言或是一般性的常识、知识,比如物品的名称、货币的价值、质量的感觉、可以或不可以做的事情、这里是漂浮于宇宙之中的行星地球上的日本国、明智光秀与犹大的背叛、方程式的求解、悟空是赛亚人、一天三顿饭、胰岛腺不是岛是器官——之类的可以明白。而事关个人体验的记忆却消失了。 事故之后,家人、亲友、住的家、自己的名字、毕业的学校和喜欢的人,万里都不记得了。至今为止十八年来的事关个人的足迹,全都消失去了不知何方。 事故后的恢复初始,万里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是独自一人生存着一般。从婴儿时期起就没有与任何人关联过,没有所属,仅仅保证了生命安全的话,一定会生出这样空无一物的性格吧。 但是无论有多么的感到困惑与混乱,总之,保住了小命的多田万里的人生在失去记忆后也持续着。 要继续活在未来之中,无论如何只能重头开始。 接受了自称是亲人的人们。接受了据说是自家的住宅,接受了自己这一角色。入夜就寝,朝日晨起。就这样万里在老家度过了日复一日的平静的日子。 东京,是自己真正开始了新的人生之地。正值成为大学生之际。 就这样决定着 ,梦想着自己的未来。在无人得知自己过去的土地上,驱使自身的全部,投入到散发着金色绚丽光芒的校园生活中。为此万里埋头在家专心准备应试。 终于得以如愿来了东京,入学后遇上了加贺香子。 也遇见了很多其他人。也意外的重逢了知晓自己过去的琳达,也交了许多朋友。在为数众多的相逢之中,万里与香子陷入了爱恋。面对将奇迹、命运之类的词挂在嘴边的香子,万里应该没有一次表现出彻底否定的反应。 春天过去了,万里对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感觉空空如也了。接着夏日匆匆,秋天也很快就要过去了。 事态发生变化是从最近开始。 不知是触发了什么机缘,又或是自然的治愈过程。只存在于事故发生前的自己,像是就要归来一般。只有事故发生以后记忆的自己,却感觉像是要被篡改抹消般。万里终于开始感到现在的自己是多么的虚无软弱的存在。就像是只要被一下子拍扁,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情感,就此消失,诀别于世的蚊子的命运,无所事事,随波逐流地活着。 决定性的“那个时刻”尚未到来,却像是预先演习一般,遭遇了数次短暂异变的侵袭。 异变会在何时发生,我无法预期。没有任何的前兆,就像是失神一般突然间意识被切断了。 于是记忆被带回了事故发生的前一刹那。 感觉自己应该在那座桥上等着琳达的到来。突然间被瞬间移动了一般,只身被放逐到不认识的人群与场所之中......这种真实的感觉。无法认清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而期间的生活史更是无从得知,陷入了恐慌之中。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了。我拼命地去思考,最终回想起来。(不是吗,我不是已经失去了记忆,又重新来过了吗。这里是东京,现在的我不是当上大学生了吗。) 就这样,意识像是浮上水面一般,逐渐恢复。与此同时,事故前的记忆再一次被封印在了遥远的彼方。 过去的自己就是这样,怀抱着十八年间的记忆,与浮上水面的自己交替着,再一次沉入了意识的深渊。 其后留给自己的,是恐慌的残渣。刚才覆盖自身内外的恐怖与焦躁,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地离去,简直像是划过夜空中那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那般,消失在黑暗的彼方。就此终结。从时间上来看大概只有一至两分钟的短暂事态。 万里想到(......不是吗。我)再也无法回想起来的日子终究会来到。 这样想的根据是,理解自己的失忆症是异常事态。 只要解除了异常事态,自己就会消失。 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这样。这种灰暗的预感,像是进退无间地将海边的沙粒卷入海底的波浪,逐渐的破坏着万里的日常生活。 因此,万里打算将戒指交给香子。 总觉得只要香子能够在自己的身边,就算自己消失了,也能够想办法回来。 戒指的意思应该是“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就算变成了飘荡徘徊在漆黑的无的世界之中的无名的灵魂。即便如此,也坚信只要香子在身边,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归来的道路。 万里,要回到这里来哦!——坚信着一闪一闪,光芒四射的那唯一的暗号,自己的话就一定能够发现它的。 带给过去躺在病床上那失去了一切的自己以站立起来的暗号的,是好友。所以这次也觉得,带给自己灵感的会是香子。在她的手边闪耀的戒指会成为光,引导走向黑暗的自己。 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会是被甩了吧) 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事情,自顾不安,却一点也没有想过关键的戒指会被拒绝接受。 (不会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 早已不见了香子的身影。 被一个人丢下已经过去了很久 等待的时候街上还是一篇晚霞暮暮的情形,而今漆黑已经降临身边。 从刚才开始,归心似箭的人们不断地走出车站出口的电梯口。与站在路中挡道的万里擦肩而过。 万里呼吸着,眨眼,心跳,却一味地将身体朝向香子离开的方向。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中,夹着母亲交付的小戒指,身体却僵直在了将其交给某人的动作上。面对着万里这无可言状的呆站在那里的姿态,不少人向他投去了怪异的眼神。 然而万里没有动弹,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感觉,没有逻辑,也没有思考。(难道说我被甩了?不会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唯有这虚无的问答在心中反复着。 从小盒子的里座取出戒指是香子唰得转身之后那一刻。慌张之中却无法出声叫住她,急忙将戒指取出,对着香子的背影拼命地递了出去。 期待着或许她会注意。注意到这颗戒指的光辉而回头,回想起来不是这样的吗?接着香子就会回来的。 从那以后或许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即便如此也没能舍弃这份期待。保持着递出戒指的身姿,万里只是呆呆的等待着。 身处十一月的东京,没有疲劳与寒冷的感觉。 在这边坚持一下,香子一定会注意到光芒的信号而回来的。就好像是不久之后的未来的自己那样。 这一夜,坚信着这一点——自我告知到。 在香子所在的这片街道的地铁出口。扶梯边上的人行道的一角。 无法想象,香子会甩了自己,想要和自己分手。那种现象至今为止毫无端倪。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她没有接受这颗戒指的事实。 “再见了” 无法理解用美丽而清澈的声音这样说道,转过身去的香子的心情。 万里觉得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所以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香子回来之前就等在这里。自己要是离开了这里的话,与香子之间“错误的距离”会变得更大。要是和回来的香子擦身而过,错过了会面,甚至可能就此画出永远的鸿沟。 不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自己只能等在这里。绝对没有丝毫悲壮之类的气概。虽说感到动摇,却没有悲伤。因为这是哪里弄错了。 就这样只要等待下去,香子就会回来。悲伤的理由本来就不存在。直到她回来为止等待着。这样的话理论上她就会回来。除此之外的事态不可能发生。只要在她回来之前“没有终结的等待”就好了。 万里等待着。 认为自己的行动合乎逻辑,也没有破绽。 然而只有时间在不断地逝去,她依旧没有回来。没有看时钟,差不多是夜晚九点了吧。 寒冷的风令身体变凉,不禁让人感到季节已经接近冬天了。伸出的右手所持的戒指不停地微微抖动着。视线的正中间有小小的光点在摇晃着。毕竟不安逐渐在降临。现实与期待的不同只有时间在不断的流逝。“现在”正迈向终结。 (莫非我被甩了?不会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无数次地重复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持续了多少次的自问自答,面对隐约萌发在心中的这份不安,又一次移开视线,压制下去。 就在这里一直等待着,直至香子归来。从理论上而言在这里等待香子没有错。无论怎样想都是正确的。只有这个方法。 就在这样再一次确信之际。 短暂而锐利的汽笛声在身边极近距离响起。万里吓了一跳,在原地微微跳了起来。 胆怯的回头望去。长时间固定一个姿势的背骨发出倾轧的响声。 被擦拭的呈亮的银色的进口车就停在身后。那优雅的流线型车身、还有那降下的车窗内望向这边的脸庞都是自己所熟悉的。 “.......啊.....!” 万里不禁将右手手指抓住的戒指塞进了外衣的口袋里。 或许,比起“塞进了口袋”。 我刚才竟想要把戒指藏起来——明白了自己行动的意图,万里瞬间对发生的一切感到脸红。咻!的一声,就像是世界倒置了一半,回到了自我。 不只是戒指。还有想要将戒指交给香子却没有被接受的事实。完全没有意料到这种事态的发生。被丢弃在这里的事实。还以为等在这里她就会回来的现实。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却一直一个人站在这里的现状——一旦回过神来,一连串的事件都变成了令人难堪的尴尬。 咚、地站在背后的别人。 无法心想事成的现实。 比起这些,自己所演绎的、沉浸于此的世界时多么脆弱的、梦境般的、自我陶醉的、又让人脸红的独角戏。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呢。 将万里带回边缘粗糙的现实世界的,是昏暗的车窗那边带着奇怪的表情看向这边的加贺她老爸的脸。 老爸从驾驶座的窗户望向这边......他的嘴巴貌似不知所措的一开一合......。 不知为何对方的意图却明快的传递了过来。就像是快被要碾过去而的小动物一般,僵硬着身体的万里和老爸的视线重和后这样想到。可以理解。现在的老爹正在考虑应该怎样称呼自己。总之先按下喇叭如那个我回头,而接下来的台词却被卡住了。 “喂—、的话有点呆。还好吗、的话又有点傻。呐呐、的话又有点女性化。......多田君、吧。嗯,或许就是这个了。......但是至今为止有被叫作多田君吗?总之就是:多田!这样又有点高高在上。万里~、又像是朋友的叫法。果然是这个、只有这个了吧” 就像是决定了一般_老爸吸了一口气。 “......多田君” 觉得腿部突然脱力了一般。老爸的行动正中下怀,使得膝盖以下差点崩溃。 由于一场脱力,无法立即反应,万里不知不觉摆出了一副僵硬而毫无表情的脸。中年的那双清澈......不足却又大而圆的眼睛不安的望着万里。 好想对他说道,那种眼神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位正处于巅峰的,拥有着地位名誉与财产的大叔,却时常用那种不谙世事的眼神看待自己。明明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却有一种这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感觉。总觉得老爸身上拥有那种一不小心就会被碰碎的、覆盖着全身的脆弱而纯净的世界观的天才般气场。而这种狡猾的气场,或许也以遗传的形式集成到了香子身上。 “......你好......” 面对着老爸,万里终于微微的点了点头。 或许由于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或许是寒夜的缘故,口吃不怎么灵活。 老爸用复杂而不明所以的表情说道。 “......偶然......间......” 然后偶然的怎样啊。 面对无法继续下去的对话,万里焦躁的向汽车接近了一步。长时间站立的双脚变得像没有感觉的棍子一般,脚下打滑,但在关键时刻终于没有滑倒,挺了过来。老爸就像是自然保护区的管理官,在车内注视着万里的接近。然后闭上嘴唇,再一次将头伸出窗外,微微侧着脸问道。 “......多田君现在......究竟是什么?” ......居然问我是什么......? 万里觉得这正是自己想问的。 你才是,究竟,是什么呢?这边可是怀抱着很多复杂的事情,居然还来问我究竟什么......?带着疑问句,就好像是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的意思?允许这样提问的只有志村、或是说只有奇怪的大叔、不,正确来讲应该是志村所扮演的发现了奇怪大叔的那种角色台词。说起来说到一半的“偶然”的后续又去了哪里?当我白痴吗? 不知不觉得、 “我......吗?问我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觉得我是什么?” 感觉回答之中显现着无法隐藏的焦躁。即便如此,依旧说道, “我在等香子啊!” 这种事情不要告诉老爸比较好,应该说这种事情就不该说。这样想着,一旦开了口情感却已无法再度封印。 “我被扔下了!等了好几个小时!我一个人!一直在这里!一直!等着香子回来!” 想要给她戒指却没有被接受,香子就这样转过身离开了。 但是自己坚信着只要一直一直一直等待着,就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就算是冷了,饿了,都决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这样的。 当现实被转变成话语后,再一次认识到的更为凄惨的细节,总算被理性压制住,没有对着老爸说出来。 面对就这样低下了头的万里,老爸并没有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非常简单的向着副驾驶点头作了个手势。“那么坐上来吧” “......诶?” “坐上来,带你回家” 家?也就是香子那里吗? 像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至今也丝毫没有回来迹象的香子那边? 会去吗,自己?而香子见到了出现在眼前的自己,又会怎么想呢。 “......不,但是......” 在瞬间犹豫了的万里的身后,警官用扩音器呼喊道:“那边!不许停车!”。快点快点,老爸催促道。在老爸的催促和警官严厉的目光下,万里紧张的无从考虑下一步行动,慌忙转到副驾驶位置打开了车门。 万里很自然的以为会被带回加贺家。因为以前有过非常相似的经历。 曾经为了去见疲劳驾驶而引发车祸,因自责而闭门不出的香子,带着万里到她的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老爸。所以想着这次也会是同样的情形,万里将身子埋在副驾驶座上,一个人默默地思绪着。 怎么办,该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来呢?最有效果的,能够让香子理解这次事态的错误的方法,会是怎样的话语呢? 正在思绪万千,突然发觉老爸载着自己前往的方位和预期的不同。不过自己对于东京的地理也不熟悉,因为是住宅区所以应该会有很多行驶规则,于是没有在意。 “怎、怎么会!?” 让万里清楚认识到“这辆车并非想着加贺家的方向行驶”的,是看作若无其事,却一下子开上了首都高速的车头。 从车站步行回家也不到十分钟的回家之路,当然不可能走高速。万里慌忙从副驾驶座柔软的座位上坐起身子,向着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的老爸大声问道。 “要到哪里去啊!?不是回家吗!? 手握方向盘的老爸只是看着前方。 “回家。所以是回多田君的家里” “我家......!?” “送你到你家楼下” “什么!......怎么会......!” “你以为会去哪里?” “因、因为......!” “我家?我家可不行。而且都已经吃好晚饭了” 万里不禁屏住呼吸,透过后窗向后望去。扭转被安全带固定着的身体,究竟想要从那里看出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香子会从后面追上来吗?还是察觉到误会,而正要赶回来?不会真的这样想吧?跟着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又不是传说中的妖怪,怎么可能?一般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 ——明明都知道这些。 “......怎么会......” 即便如此万里也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将视线从后窗上剥离。不可能有追上来的人影。脑袋里很清楚这一点。只有双眼,还拼命地想要追寻某人。当然能够看见的只有后续车辆的头灯。风景在不断地远去。不断地从香子身边远去。 “偶然的......在回家途中” 老爸淡淡的说道。 “路过那里,然后注意到多田君站在那里” 万里终于结束了望向后方的蠢样。 重新面向前方,却没有心思进行对话,将额头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要被送回自家了。这样的话自己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前方无法改变。也没有想要从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上跳下车的自杀行为。 前方是望不见尽头的红色尾灯。夜里的首都高速上有着令人无法想象的车流铺展开来。而老爸在车流中像蛇一般很顺畅转入了倾斜的弯道。每当老爸踩下油门,速度静静地加快,万里与香子的距离也变的更远了。 “所以,那个......和你打招呼。想要送你回去......” “......是工作结束了的回家路上吗” “......嗯。......唔,没错,是的......呢” “......您辛苦了” 和老爸的会话依旧如同在稠密的脂海之中打网球一般。每一击打出的球都不曾弹出,而是噗!嗵!地沉入粘稠的水面下。但是毕竟老爸在回家路上发现并载上了自己。关于这一点自己还是理解的。 即使如此,察觉到和香子不快的氛围,却又什么都不说,实在是不可思议。这是因为即便如此也不忍侵扰吗? 万里望向握住方向盘的老爸的手边。朴素的结婚戒指在发着钝钝的光芒。......为什么之前带我回家,今天却没有这么做呢。无法想象是因为刚才说的过了晚饭时间了。 是因为自己没有说想要去吗。不禁说出了一直在等着香子......因此作为大人的判断,比起把自己带回家见女儿,不如送我回家吗。但是这样想的话,淡淡的雾霾一般的“为什么”变得更加浓烈。毕竟什么都不问还是会让人觉得不自然。 这是,突然注意到老爸穿着的体面的绿色毛衣袖口附近,粘着不少猫毛一样的东西。在昏暗的车内被荧光色所照耀,闪耀着醒目的银色。 回想起来,之前见面的时候老爸穿着医院制服在开车。万里见到这身打扮稍微有些惊讶,之后询问香子,据说那是老爸的上下班的常服。来去家里和医院的时候总是穿着那个。我都已经看习惯了。问诊的时候还会换衣服的所以放心吧,之类的—— 等等。 “......” 万里不禁盯着粘着猫毛的穿毛衣的老爸看。 “......诶?怎,怎么了......?” 老爸注意到视线,开始行为怪异眼神漂移。——等一下。等等等等。他说偶然的?说是在工作回家的时候看到万里想要送回家所以打招呼的? 说谎。 “......是被香子吩咐才来的吗......?” “诶!?” “因为现在不是从单位回来的吧?又不是上下班的常服,是上完夜班后在家里抱着猫无所事事吧?是这样的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这样的。我明白了......!明白了!香子一定是说了‘去看看万里是否还在车站前,要是还在的话送他回家’吧!?所以才过来看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 老爸什么都没有回答。每一次打开张开嘴就会更用力的踩下油门。引擎在座位下面低鸣振动,眼看着速度更快了。 万里路明白自己的推理没错。与前车的距离更近了。距离香子更遥远了。老爸就是这样将自己带离香子身边的。 一旦明白之后,肚子里一股躁动的气不明地蹿出。 相信香子会回来而等待着的自己的蠢相。蠢样。别说是回来了,给我把那家伙扔到更远的地方?快点扔他回家,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于是这个老爸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持续地踩下油门。 “......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禁叫出声来。叫声充斥着哭腔般的无助,简直就像是败犬“汪!”地叫出声来一般,连自己都觉得发出这种声音简直没脸见人。万里单手捂脸。咂出声来。就算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也没有咂过嘴。就是如此孤立无援,将自己的头连同手指靠在玻璃窗上。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昨天还是好好的在交往着。今天突然就把我当成碍眼的东西吗。派出自己的老爸“爸爸把那家伙尽量丢远一点”“好嘞包在我身上”这般。 像这种事情怎能容忍。 “......请折回去!回到刚才的地方!我还是不明白,无法理解!” “那个啊” “给我折回去啊!” “那个啊多田君。香子只是说要是你在那里的话就帮你送回家。我......我......我啊,说过去接他来我们家怎么样。但香子说已经不可能了,所以,” “总之先给我折回去!为什么要想这样把我从香子身边带离!我还等在那里!应该说,应该说......这种事情绝对太过分了!” 明白了香子不会再回来的现今,很清楚理论业已破碎,但却束手无策。只能籍由弹劾老爸的过分来圆场。 “总之就是想要我和香子分手吧!?是啊,没错,就是这样。果然还是反对我们交往,趁着这个时机让我无法呆在那里把我带离!之前也有和香子说过不要和我交往的吧!?是啊!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所以才会这么做!?” “......多田君,听我说,” “明明一起做过拉面!因为我是一般庶民吗!?和精英一家不相称吗!?结果还是这个吗!?我还想要作拉面呢!还想自己觉得一点都与身份不符却是个有趣的大叔,小圆每次看到挂面就会问加贺家的炉子还在吗?想着大叔去哪里买一只箱子吧......啊啊真可恶!什么啊!究竟是什么啊!” “拜托了,听我说” “不要不要不要!我反正就是个笨蛋!小孩子!我知道的!你是个大人!成为了大人的你明白面对这种蠢孩子的超无趣无意义无关痛痒的事只要无视时间就能无声地带走一切!你也是这样,刻意将幼稚的自己抛在了脑后,无视它、忘却它,然后也变得不明所以!所以才会平静的做出这种背叛的行为,” “......但是你没有追上去吧!?” “......” 万里被突然发出的大声质问吓了一跳,就好像被汽笛吓了一跳那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没有追上去吧!?你没有来我家吧!?不是吗!?” 老爸握着方向盘,依然面向前方,但声音却渗透着怒火。别给我撒娇,不要搞错啊——就像是被这般大声喝止的感觉。被这个老爸结实的击倒在地,脑海里不禁却浮现出连拖鞋都没换的香子哭泣的身影。这时候,突然感到那柔弱的身姿与自己同步了。明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只能依存于强大的存在,被放逐,被打击,面对自己的撒娇,却无计可施。 万里在副驾驶座上受到了重重的一击。 “香子离你而去了吧!?那个我已经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呢。没有去追上她的你究竟是什么?” “......” “你说想要回去,是回到那个车站门口吧?即便如此也依旧不会说出要来我家,要见香子的话吧?没有打算正面面对她,只是在等待着我家孩子转变心意?真是悠哉的心态呢?你对自己又了解多少呢?” 无言以对。 一句话也没有。 老爸的视线不离前方,却像是要掩盖自己的训斥一般,清了清嗓子。 “......话说在前面,香子怎么想的,为何会这么做,我也不知道。所以我可完全没有偏袒任何一方。原本和香子能够正常交流的日子,最多知道小学三年级位置。不过......” 一边听着老爸那感到尴尬而故意压低的声音,万里一边将身子扭向窗户。从安全带中将脸朝向防音壁的那一边。那里是东京喧嚣的夜景。纠缠在一起的无数的光,大楼和公寓那雷同的窗户,还有那照亮了模糊却色彩斑斓的广告牌的探照灯。 ——没有追上去。 是的。 自己没有想要去追上去, 为什么呢。明明如此的渴求着她,需要她。 “......总之,明明是我的孩子却如此粘着质的香子要是决定离开你了,我想一定有她的理由。......我是这么想的。” 突然间想到了与这件事情毫无关联的某个场景。 原来如此。老爸对自己使用那种女性化的口吻,是因为顾及到不想用强者对弱者使用的那种口吻而吓到对方。就连这种事情也没有注意到,面对和自己又没有血缘关系,原本就是毫无关系的大叔。却在心中某处产生了依赖。因此明知并非成为了自己的阵营,却产生了被欺骗背叛而受伤的错觉。自以为不会受到反击,而将情感毫无保留的抛了出来。 和这个情况一样......有着另一位带着这种心情却明明毫无关系的大叔。那位大叔对于万里的依赖并不反感。虽然并无非常浓厚的关系,一旦有什么事却都会成为自己的同伴,感觉最终一定会住自己一臂之力。简直像是最终防御线的具现化般的一位大叔。 因此在无意识中,或许将被归类为大叔的香子老爸也产生了依赖。作为和比自己强大的生物交往的一种策略。 感觉自己真是愚蠢。并非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叔都会对自己有求必应。那位“另一位大叔”是特别的。作为陌生人邂逅,却是唯一的亲生父亲。 从那之后万里和老爸都没有说话,继续着无比静谧而沉闷的夜巡。 话说,老爸再次开口,是驶下高速,接近了万里所住的街道的时候。 “......之前貌似问过我。医师在什么情况下会开镇静剂给患者?之类的这样的话题。明明至今为止对医院的事情毫无兴趣。” “......香子问的吗” “嗯。但是因为过于突然,又是非常普通的质问,我就仅仅回答了‘是在期待有那种效果的时候’。然后香子说到,即是在患者感到不安而痛苦的时候吗。我回答说是的。于是就结束了这个话题......那个不会是和多田君有关吧?” 心脏猛地一跳。 “你有在接受什么药物处方吗?” “诶” 等一下。我问道。 “......不,不是的,不要误解。我没有因此作为引子拿来说些什么的意思。真的没有。我不是这种人。不是那个意思。刚才的问题只是在想香子不再与你交往的理由是否与那个有关......” 老爸一边打着方向灯,一边像是在窥视着万里的表情。万里注意到了视线,但却无法动弹。 自己确实在使用镇静剂处方。 在夏天接受静冈的主治医师的治疗时,作为定期服用而开具的药方。但是这些并没有告诉香子。不想让香子担心,因此一直没说。因为约好了不会让她担心和不安。 (——是那个吗) 啊啊,也即是说,原来如此。 万里紧紧地闭起双眼,面对老爸的问题依旧保持沉默。虽然不知道方法,但香子已经得知自己在使用镇静剂的药方。知道了她因此而不安,苦闷。 但是香子想要帮助自己。从自家拿出赠品的肉食,召集朋友们,设置了这样的聚会。 结果自己从那里逃了出来,正如昨天发生的一幕。 无论怎样的约定都无效,无论多么的努力都没用。多田万里已经损坏到无已修复的地步了,软弱、不安定,给加贺香子的心里抹上了阴云,不断带去不好的消息。平凡的幸福无法持续。而斩断这些的却往往是万里。至今为止,并且从今以后,一直都会。关于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清楚。直至今日。 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有交通堵塞,很快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抵达了公寓。万里口齿不清地向老爸道了谢,下了车。也总算在形式上过得去了。老爸特地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向伫立在夜路中的万里微微点了点头。他在思考些什么已无从得知。 银色的汽车滑过公寓门前的大道。万里不禁目送着尾灯不断变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就这样又变回了孤单一人。 万里周边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就好像店面在示意今天已经歇业一般。冷彻的暗夜之中,只有自己吐出的白色气息袅袅升起。 只要扭转身体,走上几步路即可抵达公寓入口的玻璃门。推开门,确认邮箱后乘坐电梯,再走几步就到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锁,回到房间内,想着像一阵风一样甩掉了身上的背包和衣服,洗澡刷牙,总之将今天所有与自身接触过的东西全部洗净后躺倒在床上吧——这样想着,身体却无法动弹。 伫立在入口前的通道上,就连撩起飘散至鼻尖那长长了的前发的动作也无法做出。两脚就像是被钉住了一般。简直像是是只要移动了分毫,这不利的状况就会被牢牢地印染在人生的色彩之中。感觉就像是脚底下印上了“败犬人生”的印记,一步步地在人生之路上留下脚印。不过脚还没有离开地面所以没问题......考虑着诸如此类事情的自己,依旧处在逃避现实之中。 然而这和刚才在香子的街区傻站着的情况不同。不再神经质地以为一直等在这里香子就终究一定会回来。 已经明白了。香子注意到了“错位”,不会再回来了。并非送上的戒指看上去就像是借款申请书一样,不禁让人想要逃走!也并非香子其实是妖怪变化而来的,在那只戒指的神圣之光面前差点现形所以仓皇而逃。更不会是她突然感到肚子不舒服乘机离开。 香子看透了自己。 感觉到已经不值得再继续交往了。 的那个理解到这一点的那个瞬间,自己的某一部分确实地死掉了。 咚地一声,视野摇晃着,一部分意识变成一片漆黑,那部分漆黑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而于此同时,只有死去的自己像是被从现实之中斩落一般。被流逝的时间所抛弃。死去的自己所形成的黑色空洞,被孤零零的抛弃在了这个世界。 (不曾理解的......正是自己的世界)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马上追上去。不,就算不是马上也好。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去她家。没有想要见到她,与她对话。 不想与香子分开。内心如此强烈的愿景着,却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傻傻的等在那个车站。 越是思考,就越是无法挪开半步。现在开始觉得应该追上去的。然而拼命地去追逐那转身而去的背影,事态真的就会好转吗?不会变成对方更加拼命地逃离自己的境地吗。 而且, (......而且是什么,我究竟是什么啊) 对于没有去追她的自己,还有至今也没有想要去追上她的自己,没有做到想要联系她而慌乱不已的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需要解释的呢。 无法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像是在自家门口迷路了一般,却完全丧失了目的地的自己。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自身脱离于这个世界的事实。 茫然地望向脚下。穿着运动鞋的双脚左右平行无声无息地落在水泥地上。 这双脚究竟应该朝向哪里。可耻的“败犬人生”的红色印记究竟应该向着东南西北的哪一方踏下去。 深深地低下头,将下颚埋进上衣的胸前,望着自己的脚尖想着。在这个世上要是没有目的地的话,干脆就这样缓缓下沉,被吞入地底,从世界上消失—— “脖子要断了啦” “......” 沙哑的声音掠过,万里无言的抬起了头。 通道的稍前方,凸显出小小的橙色光点。感觉到那光的轮廓正在散开,慌忙用手指用力擦了擦眼睛。 那个人一身漆黑,手持吉他箱。穿着黑色的骑行服,带着黑色的遮耳头罩,向着这边走来。 是NANA前辈。 没化妆的小小的轮廓下,是一如既往一脸不健康的脸色。 “你在干什么啊丑男” 随口说出的脏话,在这时候也像是鲜明的一刀。丑男。......说我是丑男。 万里反应及时地被击中胸口,差点卒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被笼子那边的猴子扔大便——虽说实际上被没有遇到过这种遭遇。但这时候的心情应该和那个是一样的。 “......违反条列” 两脚硬撑住,总算没有倒下,手指着那橙色的光点回答道。 “啊?” “......那个。区域的,禁烟条例” NANA前辈眯起眼睛,摆出一副臭脸,盯住万里的脸看。脸庞斜角向上“啊?”的角度不变,指尖夹着香烟,就像是故意做给他看一样,缓慢的移向嘴边。获得了氧气的火光持续了数秒的强烈燃烧, “反正又没人看到” 呼。 就像是挑衅一般一边吐出烟圈一边说着反社会的言论。 “......我可看到了啊” “烦死了。从车站走出来,因为太冷了身心疲惫。平时不抽的。只有今晚。只抽这一根。真是特别的,有生以来的第一根,......那是什么眼神” “这是望着罪犯的眼神” “哈啊?有这么严重吗?说起来以前在鼻子上挂上鼻环回去,然后老家的妈妈也是这种眼神,那原来是......” “......不,你说妈妈。话说......以前挂过鼻环” “很早以前。虽然我很中意,不过在花粉症蔓延的日子里拧鼻子拧过头了,摩擦的发炎肿起来了,弄得鼻子一度肿的像芋头一样,然后痊愈之后洞就合起来了” “......真是简单的构造呢......” “要不要把你的鼻子也变成芋头啊” NANA前辈一边说着圣饥魔二代一样的话,一边拼命地深吸了几口香烟,直到烟灰烧到过滤嘴, “好了,这样就没话可说了吧” 从外衣口袋拿出便携式烟灰缸。一边将烟蒂的火按掉,一边从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咳音。像是对自己的咳嗽不爽,想要对呼吸器施加压力一般,低声发出了啊啊啊的嗓音。掠到沙哑的喉音略带婀娜,摇曳在夜空中,掠过万里的耳旁。 “......又是主唱,又过敏,把烟戒了多好” “你那张蠢脸今晚看上去更胜一筹啊。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与粗暴的言语不同,语气中并没有嗔怒的感觉。 NANA前辈貌似觉得很冷。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用一点都不像自己风格的可爱的姿势将两手贴紧下巴处。或许手都已经冻僵了。然后用不耐烦的眼神,望向穿着外套的万里。 “真冷啊,真是的......话说今夜是不是特别超级无敌地冷啊?真的,一下子变得这么冷......说起来你这是干嘛?穿这么薄居然还没事” 快点进去吧,像是这样主张一般,走在前头正要打开大门, “干什么啊” 貌似注意到了一动不动的万里。维持着半推门的姿势,扬起眉头,诧异地停下了动作。不不不。万里摇了摇头。 “请不用介意。NANA前辈先进去吧。那个......我在这里还有些......” “还有些什么?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不。也不是说在干什么......但是还有些晕乎的,很多事情......” “哈?说啥?那是什么事情。话说你刚才就站在那里在干什么” “不,没什么......” 要被问到你在干什么,只能回答“被伤害了”——万里无法将这些说出口,只能暧昧地笑了笑。见状,NANA前辈眉头一皱。就那样不经意地后退了一步。 总之是想离开这个地方。 就算是自己也不明白在这个地方干什么。也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目的地也不再存在。然而没有合适的语言能够将这份心境解释给NANA前辈。 “......对不起,再见......” 转身,改变方向,将NANA前辈留在了公寓之前,万里大步地行径着。感觉只要这么做NANA前辈就会完全对自己失去兴趣。又在喊着好冷好冷,一定会就这样先回去了吧。要是平时的NANA前辈就会这么做。 然而, “你给我等一下!说什么再见啊!你想去哪里啊秃子!” 令人意外的,NANA前辈想着万里身后猛地追来。厚底皮靴的鞋跟重重的响起,抄至前方挡住了去路。 “快说出来你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也要说!” 严厉的视线伴随着语气的提升。就在这会儿还像是要抓住衣领那样的态势,另人感到困惑。 “......没,没什么啦。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事......对了,我去趟便利店” “啊啊。呵呵。便利店吗。好啊,我知道了,走吧!” “......我一个人去” “我也有事情要去那里。不可以去吗。还是说那啥,这个世界上的便利店都是你专用的啊?啊?” 满眼是要跟过来的眼神。为什么只有在今天会如此地纠缠呢? “......” “啊,你这家伙!” 万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跑了起来。然而还没跑几几步立刻被从后方抓住了脖子。 “别给我开玩笑了!” “......好......,辛......苦......!” “要是敢扔下我跑了的话杀了你!” 被死死地绞住脖子。NANA前辈像是子泣爷爷一般从背后扑上来,两手死死地锁住了喉咙。两脚紧紧地缠绕在腰部,一副就算因失去重心而跌倒,也不会松手的态势。杀了你这句话的真实感受,万里终于体会到了。 NANA前辈如此不厌其烦的纠缠着自己......是因为担心自己。 缺氧状态下两眼昏花,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在不知不觉中快要倒下之际,靠向了电线杆。“好痛!”——背后传来了NANA前辈脑袋装上电线杆的清脆叫喊声。即便如此依旧没有放松背后锁喉技。 昨天被过去的自己夺取意识的时候。被小冈招呼带着琳达一起,还有这个人也来到了房间里。然后NANA前辈一如风格地对着脸面给了结实的一拳,将自己唤回了这个世界。 由于从那以后就一直没能再见面......是啊。必须好好的说明一下才行。但是现在还有更为严重的问题, “......真的......要无法......呼吸......” 万里拼命地拍打着皮衣下的手腕。继续被这股力量卡住脖子,真的会死掉的。 嘛,大致的情况我都知道。听到对方的话。 「诶诶诶!?」 万里终于在夜晚的住宅街中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太吃惊了。 不管怎么说,先去便利店吧。打着这样的名号,万里和NANA前辈两人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7-Eleven、全家、罗森、THANKS,然后是全家,NATURAL,然后又是全家……不断经过了好几家亮堂的便利店,他们离家越来越远,现在。 「干吗叫得那么大声啊。在你出现之前,我早早就从琳达那里听说了。」 四周是早已看惯了的住宅街。和平常没什么变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在昏暗的夜晚中,万里和NANA前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味的四处闲逛着,身体已经僵到骨子里了。想必NANA前辈也和自己一样,甚至更冷吧。而她却一次也没说要回去。 「有必要那么惊讶吗?」 「因为……你从没透露过不是吗,至今为止!」 「我可不是想遮掩我知道的事情哦。只是不该我插嘴罢了。所以只是放任了那方面的话题而已。再说,要是你突然被旁边的人说“啊啊,是你啊,我知道你,就是那个静冈的记忆丧失男吧”什么的,你也会害怕吧。」 「嘛,这倒也是……要是有这种人的话,我说不定会马上逃回老家去……」 NANA前辈是在去年春天认识琳达的。据说是在琳达刚入学的时候。在祭研的新生欢迎会上第一次见面,NANA前辈似乎在那之后立即退出了社团。 「大概琳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再次相遇吧。而且竟然还住在我们家旁边。所以……我们很平常地聊起了在老家时身边发生的事情。比如高中时期的一个要好的朋友遇上事故丧失了记忆什么的。不过,她可没有对除我以外的人乱说哦。那家伙也只会对我才毫不隐瞒地说自己的事情啊。琳达那家伙,似乎特别地亲近我呢。」 呼呼,在万里靠前半步走着的NANA前辈莫名地得意地笑着。突然,她停下脚步,转了个方向,站在停车场入口的自动贩卖机前。NANA前辈从衣服的口袋中哗啦哗啦地掏出一把零钱。可是她手里的全是一元或五元的硬币。 「……诶呀。钱不够。好奇怪啊,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饮料吗?」 一下子变得狼狈的侧脸点了点头。轮廓被白色的亮光人工地映照出来。 万里拿着手机,说“请吧”。随后,NANA前辈毫不犹豫,砰的一声,以摁死小虫子的气势按下了热牛奶咖啡的按钮。然后,哔一声,用手机扫了一下,饮料就买好了。 看着NANA前辈一边说着“好烫好烫”,一边取出饮料,万里也有些想喝点热饮了,但是却磨磨蹭蹭难以决定,最后还是放弃选择,闭着眼睛随意按下了按钮。 「闭着眼睛也能选到年糕小豆汤啊。真厉害啊。」 NANA前辈有些发愣地嘟囔到。万里弯身看了一眼,取出口那里真的掉出了一罐年糕小豆汤。 「哦哦,是年糕小豆汤啊……好烫……!」 大概是现在的人很少买这么甜腻的年糕小豆汤了,小小的罐子在自动贩卖机中变得很烫,简直要灼伤手似的。万里拉长袖子裹着罐子取了出来。 NANA前辈像拿着暖手器一样捧着牛奶咖啡的罐子,不时地将它放到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她一个人快速地坐在陈旧的护栏上。万里坐在她身边,打算打开滚烫的罐子,但是。 「借我一下」 突然被NANA前辈抢走了。NANA前辈一手拿着自己的牛奶咖啡,一手捧着从学弟那里抢来的年糕小红豆,将它们压在脸颊上,挤出小小的脸庞,「好~暖~和~」。她发出了泡温泉那样的声音。万里恍惚地看着她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没吃晚饭吧?所以才这么怕冷?是因为钱不够吗?」 一不留神就说了多管闲事的话。说完大概会被教训,“有什么可得意的”之类的吧。不过刚刚请她喝了牛奶咖啡的话,说说的权利总有的吧。抱着这种想法请客的意图要是暴露的话,大概会被她用咖啡牛奶砸上脑袋倒下去吧。 「……」 「……哦哦……」 NANA前辈沉默地转向万里,伸出拿着罐子的双手。果然还是要被揍吗,万里紧张地哆嗦了一下,完全暴露了受欺负的学弟的本性。 「干嘛啊,老实一点」 「哦……?」 「看,很幸福吧」 NANA前辈像刚刚做过的那样,用两瓶罐子夹住了万里的脸颊。时间静止了。万里闭着眼睛贪婪地感受着温暖。脸颊上被温暖的血液缓缓流过脖子上的粗血管。切实的温热传递到冰冷彻骨的内心深处。万里不禁深深叹了口气,但也仅此而已。他将年糕小豆汤的罐子唰得抛了回去。 「昨天啊」 话题还在继续。 「……嗯?」 「昨天,吃了肉哦,我们。是那种好像闪着光辉,非常豪华的肉。或者说,牛肉中的贵族大人。」 啊啊——回应着的万里仿佛要被对方涌现的伤感席卷一般。半夜的道路上,他总算是回到了现实当中。 「……香子的肉、吗。」 一旁确实存在的温热的那个人,回应着NANA前辈的话。 「你的那个说法……嘛,算了。对,加贺香子带来的肉。如果那个是肉的话,那我至今吃的都是些什么啊?吃的是纸巾吗?这样的感觉。说什么虽然是送给我父亲的,但是请全部吃掉吧~我和琳达,还有那个声音奇怪的一年级都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大叫“天呐天呐,这还是第一次”。沉浸在,味觉集中系统中。我要立下誓言,今年一定要做几首以那个肉为题的诗歌。」 「喔喔,好厉害,能够提高创作欲望的肉……」 「太棒了,真的。话说,能收到那种东西,她父亲一定很有来头吧?是什么人?哪里的社长吗?你有见过么?」 「……有见过哦。」 就刚刚还在一起。不过,就算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吧。 「是位医生。好像,很了不起的那种感觉。」 「名人吗。」 「是名人吧。」 话说,香子拿来作为赠品的肉的理由,好像是受赠的父亲去参加学会或者出差所以暂时不在什么的吧。但是刚刚,伯父明显一副刚从家里过来的样子。 暂时不在家什么的,只是为了方便香子吧。趁从家里带来高级肉的机会,尽量减少万里感到的负担。竟然连这么细节的地方也考虑到了啊。 然而。像这样。最后的结局。却是这样的下场。 手上无意识地玩弄着没有打开的年糕小豆汤的罐子,万里一边竭尽全力勉强地牵引着脸上的筋肉,做出笑脸的样子。 「高级肉……是吗。有那么好吃啊……。真是太棒了呢,能够让人创造诗歌的味道。」 「很不错哦」 NANA前辈喝了一口咖啡牛奶,停顿了数秒时间。然后,将包裹在厚实的皮夹克下的纤细的身子靠近万里,注视着他的脸庞。 「你昨天,干了什么?」 「我……」 视线不小心合上了。 「……我……」 汇出澄澈美丽的湖面的,NANA前辈的眼眸。 现在没有化着冷酷的装扮,反而看起来更大,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令人无法插科打诨,或者编造谎言的,这个距离。 「……我,本来打算逃跑的。怎么说呢,我只想普通的死去。」 诶嘿——像这样。 我姑且发出笨蛋一样的笑声,但是NANA前辈完全没有搭理。 一瞬间,NANA前辈用似乎能听到biu的声音的气势吊起眼梢。好像要将大脑中的脑髓用直射的激光焚烧殆尽一般的视线紧紧缠住万里。 「你是笨蛋吗。不要轻易地说什么想死之类的话。杀了你哦。」 明目张胆地摆出双重标准啊。 「……对不起。但是,逃跑失败,只好又回去了。就是这样,我还活着。」 「的确是这样呢。」 「……但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肯定还会像昨天一样。失去记忆前的我突然回来,取代我的身体,现在的我消失,到此为止……大概会变成那样吧」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嘿嘿地笑着。却不是为了听着的NANA前辈,而是为了让我不被惊涛骇浪的感情波涛吞没,不受动摇,不被淋湿地继续话题。 「话虽如此,但是其实,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原本那样才是健全的正常的自然状态。我站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或者说异常状态。不管如何挣扎,也无法凭意志的力量去控制。……只是,要说什么痛苦的话,就是又要和好不容易再会的朋友分别,要忘记这些难得接受了我的朋友的事情,一起渡过的时间也要消无无形,连一直在一起的约定也无法实现了……」 在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手渐渐变得无力。年糕小豆汤的罐子刺溜地从滑下,但是就在落下的前一刻,NANA前辈在绝佳的时机接住了。 然后又将视线合上了。 「这就是所谓的“我走了以后,实在对不起寂寞的大家!”……吗?」 NANA前辈一边递过来,一边突然露出抖S的暗黑微笑。万里不禁说道, 「……被你这么说的话,我,简直就像自作多情的混蛋啊……」 万里几乎要笑出来了。明明都这种时候了。 「嘛,不过,的确是这样的。一旦开始思考的话,就会十分痛苦……令人沮丧。」 「……琳达,有说过哦。喂,快把年糕小豆汤喝了啊。冷掉了的话就可惜了吧,这种东西。」 被对方扬扬下巴劝到,万里终于依言打开了年糕小豆汤的罐子。他仰起背,将非常甜腻的饮料含在口中。买来后时间明明已经过去好久,却还是烫的无法喝下第二口。 一边看着万里小心得啜饮着年糕小豆汤,NANA前辈也一边用舔一般的速度把咖啡牛奶凑到唇边,低声说到。 琳达总是将“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这种话挂在嘴边。 「她说:我和那个家伙,关系非常好哦。曾以为会是一生的朋友。但是却真的把什么都忘记了。不仅是关于我的事情,就连自己的名字,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全部都记不起来了。」 「会发生事故,都是我的错。约好了在桥上相见,因为我没有准时到达而让他等我……所以他,才会从桥上摔下去。要是我能遵守时间的话……要是没有让他等我的话」 「将忘记一切的他抛下不管,我在这里,到底想做些什么啊?真是都干了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东京上大学啊?」 「就算留在静冈,他不会记得我。我知道,我在他的人生中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不管是何地何时,不管是做什么,我做的都是错误的。明明已经意识到不是这么做的时候,明明瞬间就清醒过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容身之处」 「没有去往之地」 「我很痛苦」 ——我曾经,NANA前辈把手放到唇上,用指甲斯着干燥起褶的皮肤。 「说过“这种程度谁都经历过吧”这种话啊。」 她把侧脸展露给万里。背着吉他琴盒,一身摇滚的装束。她代替香烟,吐出白气。琳达肯定也在某个夜晚看过这样的侧颜吧。 「不过二十岁的人,谁会知道哪里是正确的容身之处,哪里是该去的地方,哪些事是正确的呢?越是说知道的人,其实越是不知道吧。虽然你们的确有特殊的状况,但是你的感伤却是十分普遍的吧。大家都是一样,大家都很痛苦。但是尽管如此,大家也只能继续名为“反复失败”的人生,所以才会这么做吧。不要摆出一副只有自己更加烦恼的面孔,呲呲地拖着鼻涕啊……这样说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安慰呢。」 「……这个发言,反而,更加戳中别人的伤口了……」 哼,NANA前辈轻轻哼了一下通红的鼻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 「总之,在你消失后,就算有人因此感到痛苦,这也是那个人的事。和某人相会,再分别,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失去可以去往的地方……这是只要是人,不管是谁都理所当然会体味到的事实。没有人能保证永远和谁在一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辛苦、伤痛、难受,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这就是人生啊。」 听完后,万里一下子垂下头。这还真是残酷啊,他只能小声呻吟到。所谓烦恼,就是那样的。NANA前辈一笑了之。 「只要活着,就没办法不是。接受这样的痛苦,也是生存者的责任吧。作为剩余生命的时间的交换。这是代谢哦。嘛,喝点甜腻的年糕小豆汤吧,还请活过今晚。不想让你痛苦的是加贺香子吧。」 「……」 「现在你就是再怎么深刻烦恼也没用。这之后不管你变得怎么样,痛苦的都是属于加贺香子的。在今后的人生中她都无法逃离,只有靠她自己消化。」 「NANA前辈」 决定了,说出来吧,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嗯?」 「预期在我消失后痛苦着,香子似乎选择了更好的方法。」 看着万里的侧脸,NANA前辈那突破虚空一般清秀而细长的眼眸眨巴了一下。 不打算从那样的目光中逃离,万里咝地吸了口气。 「她似乎放弃了这样的我。想着作为将来的约定,把戒指递给她时,却被轻易拒绝了。说是该同我告一段落了。」 本想努力用平常的语调说的。 哈?NANA前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回问到。万里轻轻耸了耸肩,竭尽全力保持脸色不变。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在这里引起骚动。不仅是因为想保全作为男人的面子,而做出平常的样子。如果不小心露出受伤的样子的话,大概会煽动起这个人的嗜虐心,被她逼入困境吧。而且,他也想证明自己已经好好接受了NANA前辈所说的话。 「就在刚在。今天刚发生的事。所以,要说的话,现在的我,就连想死的理由都没有……」 NANA前辈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万里的脸庞。 两人就这样静止不动,最后还是万里忍受不住了。 「……至少也说一声“这样啊”,或者“关我什么事”之类的吧。」 万里从护栏上跳下来,站到NANA前辈面前,一只手放在腰上,仰起头咕嘟咕嘟地把剩下来的年糕小豆汤一口气喝完。他粗野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四周。然后使劲把空罐子塞到口袋中。 「混蛋……。……话说……就是这个吧。NANA前辈所说的,这种分手的痛苦,只要是人都理所当然会体味到。也就是,所谓的人生。我,能够遇见NANA前辈真是太好了。这么想的话,就多少能够接受……」 「抱歉」 万里在想是不是听错了。 「……应该是“做出一脸明白的人,其实最不明白了”这个模式啊。简直说的就是我。果然还是会痛苦吧。很难受吧,这样子。很难忍受吧,抱歉。」 NANA前辈也从护栏上跳下来,站到万里正对面,说着这样的话。看到她“不同平常的样子”,万里十分困惑。 「请不要……这样子。」 「唔嗯。我也想向那天的琳达道歉。我这种人……真是太差劲了。大家都是一样的,用这种说法,轻视别人的痛苦,轻易否定,然后移开视线……连帮她一起背负,多少减轻一点她的负担的勇气也没有。明明平常总是一脸自大地做出前辈的样子。」 NANA前辈面目扭曲地好像哪里疼痛一样,她轻轻垂下头。直爽的短发的发梢被下巴附近吐出的白气摇晃着。万里使劲的左右摇晃脑袋。 「不、不是不是不是,为什么NANA前辈要一副那种表情向我道歉啊!根本没有NANA前辈说的那样……那不是NANA前辈的责任!」 「会说给我听,也就表示对方信任我吧。是把怯懦的地方展现给我对吧。而我却对此视而不见。我是个混蛋啊。不管是对你,还是琳达,我都干了过分的事。不得了啊,就在这几秒钟,我突然变得非常讨厌自己了。」 「不能这样!才没有那回事! NANA前辈能够在这样的夜晚陪伴在身旁,不管是我,还是琳达,肯定都是心存感激!」 尽管NANA前辈陷入自我厌恶这样的稀奇景象出现在眼前,但是万里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对于陪伴在不知去向四处彷徨的自己身旁的人,又怎么会去责备呢。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陪伴在彷徨的琳达身旁的人。只会对其感谢吧。又有什么理由要对方道歉。 「真的十分感谢你能陪着我!真的,真的十分感谢!不仅是现在,也非常谢谢你能陪伴在琳达身边!」 「……」 抬头看着拼命这么说着的万里,NANA前辈意识到自己正用牙齿轻轻咬着干燥的薄唇。看到那里好像要流血一般,看不下去的万里更加努力说到。 「今天晚上NANA前辈能够听我诉说,真是帮了大忙了……刚刚在那里,我一度无法动弹了。也不想回家,所以,因此,真的,真是多亏了你,才能没事。」 NANA前辈突然把咖啡牛奶的空罐子塞进了万里空着的口袋里。 然后,用力地说到。 「别嘿嘿的傻笑,笨蛋。」 NANA前辈像是男人们大家前那般粗暴地揪住了万里的衣襟。然后用力扯近。 「…………」 按住万里的后脑勺。 NANA前辈把万里的脸按到位置较低的穿着皮衣的肩头。哭吧,嘶哑的声音在耳朵附近低语道。脖子被紧紧抱住,叠上来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着,所触碰到的皆是一片温暖,双手失去可以抓住的地方的万里,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揪住皮夹克的衣缘。 呼吸,不禁哽咽起来。 但是万里不想流泪。 就算是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想留些面子。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的扭曲的脸庞再次,埋到了NANA前辈的肩膀上。 「……就像年糕小豆汤一样呢,前辈。」 「……要不要,和琳达联系一下?」 不了,万里使劲摇摇头。 「和香子分手这件事,现在和她没有关系。」 「那,回去吧」 「唔……」 还以为今天晚上的NANA前辈是甜到发腻的……万里后脑勺的头发被揪住,伏下的脸被拉起来。但是,她却故意无视万里擦着眼睛的样子。 随后,她顺着来路走着。
「只有今天晚上啊。特别奉献的年糕小豆汤版本。」 NANA前辈竟然还牵起了万里的手。这是为了断了线一般失去方向,也找不到归路的邻家男孩。 两人的目光绝不相会,但是牵着万里的手却越发干燥温暖。手上的皮肤有些地方比较硬,大概是因为弹吉他吧。和香子温润柔软、小家碧玉的手果然不一样呢,万里这么想着,一瞬间眼角又有些湿意。他努力在哭出来之前忍住了。 「……这样看来,你的事情……对了,让我在意的程度只排在琳达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哦。现在总之先回家,泡个澡睡觉,然后又是新的一天。再和加贺香子聊一聊吧。那家伙竟然会突然和你分手,就连我也不能接受。」 夜晚中吹着刺骨的寒风的道路上,万里依靠着NANA前辈的声音,话语以及握住的手前行。他想,如果不是有这个人在的话,大概很难活过今天晚上吧 「嘛,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的话,会借助你一下的。」 「……有借无还哦。说真的。受了你这么多帮助,我……要怎么办。连同琳达的那份,我一定会回报你们的。」 「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 「才不好呢。……对了,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要是将来,我出人头地了,还牢牢记得NANA前辈,然后想要报答NANA前辈的时候,却只知道NANA前辈的艺名而找不到你,这也是有可能的。」 「啊?什么啊,你不知道我的名字,还和我交往这么久?明明一直都住在你隔壁?……哈,什么嘛,真是的。」 「因为你没有说过嘛。」 在路灯的照射下,牵着手的二人的投影,在柏油马路上拖出一道长影。在万里看来,就好像两个急于回家的孩童一样。但事实上,这两人早已不是小孩,回到的家里也没有父母。但就算这样,这个影子的形状仍是如此温柔、甜腻,就好像只有今晚,才被允许相互牵手,继续生存。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名字啊。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更不想说出名字了,你来猜猜看吧。提示是,名字里有个子字。子前面的字是除了人类以外的生物的名字。」 「……植物,还是动物?」 「动物。……嘛,感觉上不是很符合我的形象。是一种平和的,很可能有听说的」 「……诶诶……动物,还带子……?不太符合NANA前辈,平和的,有听说过的……?啊……马子……?难不成是,苏我、马子……!?」 哈哈哈哈哈哈!NANA前辈爆发出一阵深夜扰民般的笑声。这样也行,很有趣,就这样吧,NANA前辈牵着手,痛苦的扭着身体。受其影响,万里也笑了起来。 「……根本不……可能吧……我在说什么啊……」 没想到今晚,能在笑声中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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