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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二校][时田唯一][有川夕菜的抵抗值][1卷全][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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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31 06: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有川夕菜的抵抗值

    作者/时田 唯一
    插画/りちゅ

    录入/ノウザン
    扫图/肉排
    校对/Colour·Astia
    二校/tabithahinagiku
    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http://www.light-kingdom.com/
    —未经许可,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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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31 06:04 | 显示全部楼层
    ——起——

    浅草千春认为,不需特别关注转学生。
    转学生也是同龄的学生,和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差异,无须大惊小怪。
    不过,若是一碰到她就会触电的女孩,便另当别论了——
    新学期的教室,和去年差不了多少。前后左右并列六排的座位,毛玻璃窗、活像窗框拉长而成的黑板、有些岁月痕迹的课桌椅。去年的恶作剧涂鸦,至今遗留在黑板一角。
    浅草千春不经意地眺望这一切,轻轻叹口气。二年三班,浅草千春。既非考生也非新生的今年,大概会是高中生活里最无聊的时期。
    在她的周遭,历经换班风波的男生们打打闹闹、分享再度同班的喜悦。
    「今年也在一块,请多指教。」
    「作业之类的就天天靠你罩罗。」
    男生们轻松地打招呼。
    男生真好——她常常这样觉得。和女生不同,能坦率地互相培养友情、吐露不满。他们跟我不一样,任何话都能坦率说出口。
    糟糕,她摇摇头。千春想节制悲观的想法,却很难控制得住。即使认为这么悲观不好,但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如此思考。
    ——因为我还摆脱不了那次精神创伤。
    她目光朝放在桌侧的指南针望去,试着恢复冷静。
    指南针红色的N极,今天也规规矩矩地指着北方。
    不能偶尔改指东方吗?
    「好了——大家回到位置上坐好。」
    随着软绵绵的话声,班导师从门后现身。那位异常妖艳成熟的女性,让人不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老师?有一头黑色长发与火辣身材的长峰老师,和去年一样是千春的班导。
    千春突然看向后方,老师背后还跟着一名女学生。
    「——她就是传闻中的转学生?真是个小不点。」
    旁边忽然有人低语,千春也点头同意。
    站在老师后面的转学生体格相当娇小,尖尖翘起的乱发引人注目。她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留着短短的黑发,胸部略显……应该说是十分平坦。那张有点圆的娃娃脸很可爱,她挺直的鼻梁和尖锐得吓人的三白眼却酝酿出奇特的压力。不知是招谁惹谁,转学生一进教室便瞪着全班的人。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个锋芒毕露的女孩。哎呀!看来很难相处。
    长峰老师轻轻一拍手,要大家看过来。
    「各位同学,本班今年由我长峰吉名担任导师。依惯例进行导师谈话之前……先来介绍传闻中的转学生吧。有川夕菜同学,向大家自我介绍吧。」
    长峰老师拨拨及肩的黑发,将话头抛给身旁的转学生。少女——有川夕菜同时站上讲台。
    她板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睥睨千春等全体学生——
    「先给我听清楚,我最讨厌像你们这种家伙。」
    「……啊?」
    有人愣愣地喊出声。千春试着回溯记忆,但再怎么想跟她都是首度见面。
    她没理会教室内诡异的气氛,继续往下说:
    「我最讨厌爱装熟的家伙了,刻意关心他人的家伙也很烦。因为你们尽是说些场面话。」
    「哎呀——」千春听见长峰老师在一旁呢喃。讲台上的有川,甚至对老师的反应都不为所动。
    「话说在前头,我讨厌撒谎,也讨厌虚有其表的友情。总之,我从今天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看你们不顺眼。」
    「有川同学?」
    长峰老师终于忍不住打岔。
    但有川无视她的制止,像个独裁者般继续演说。
    「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一开始就别靠近我。听着,如果你们胆敢以平常惯用的无聊谎言和肤浅的笑容接近本小姐……」
    有川话声一落,挥起拳头砸向讲桌。那声闷响传遍教室,吓得几名学生肩头一颤。
    她眺望着眼前的光景,又开口说:
    「我就揍飞你们。我想说的话到此为止。」
    说完,有川首度露出笑容。她微微吊起脸颊的猖狂笑容像是刻意而为,夹杂一丝生硬。
    她似乎很满意这番宣言,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向长峰老师。
    「好了,老师,我该坐哪里?」
    「咦?喔……在那边,浅草同学隔壁。」
    「是吗。」
    有川简短地回答后,悠然迈步前进。周遭的学生畏缩地将书桌往后拉,但她毫不在乎地朝千春走来。
    ——烂到不行。这就是千春对转学生的第一印象。
    她的口气粗暴到让人傻眼,傲慢的态度仿佛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人。才初次见面就能断言「讨厌对方」的人,她还是第一人。而这种人居然要坐在隔壁。
    尽管千春也称不上擅长与人相处,应该没像她一样无药可救。
    不过,比起害死过朋友的她,有川说不定还好一点。
    千春忍不住叹口气,日光落在桌面的指南针上。N极依旧淡淡地指出北方。唯独这一点,是一如既往的日常。
    有川穿越她身旁,缓缓在隔壁桌坐下。
插图01
    她看来有些烦躁,不知为何也有点寂寞。
    这时,指南针的N极转而向西。
    「——咦?」
    千春慌忙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叫声。隔壁的男学生抛来讶异的视线,她回答了句「没什么」。这段期间,指针依然准确指向有川,简直像碰上磁场损坏了一样。
    千春瞪大双眼,瞪着隔壁的有川。她依然露出宛如肉食野兽的眼神,威吓周遭的人。指南针继续指出异常的方位,也就是有川夕菜所在的方位。
    「真的假的……?」
    她低声呢喃,看着邻座。有川散发出杀气腾腾的氛围,好像视周遭一切为敌。
    千春注视着她,突然轻笑出声。
    ——听来像是开玩笑,却不是玩笑。
    注意到她的态度,有川凌厉的目光转过来,用眼神问着「你笑什么?」
    千春觉得那副模样很有趣,再度低笑起来。
    撤回前言。千春自言自语。
    今天,班上来了最棒的转学生。
    虽然糟糕透顶,却拥有最佳素质的转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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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31 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如果得将人类分成两种,有川夕菜有自信立刻回答。
    家人与敌人——虽然她并非自愿与他们为敌。
    夕菜讽刺地笑著,眺望教室内。
    私立花音高中二年三班。或许是受开学典礼上的分班影响,教室里还残留少许兴奋的空气。尽管不至于期待,却感觉到变化预兆的浮游感。不过那股幸福的气氛,大都被夕菜本人搞砸了。
    她轻轻转动脖子,瞪着教室内部。看热闹的学生窃窃私语,从周遭隐约传到她耳畔。他们以说悄悄话的音量交谈,小心地不让夕菜听见。谈论的内容大都针对夕菜。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谣言最好经过加油添醋地传出去,快点让全校学生都讨厌她。这正合夕菜的心意。
    她叹口气望向左邻。先不提周遭的谣言,夕菜打从刚刚开始就很在意一件事。
    邻座的女学生露骨地投来可疑的目光。那眼神感觉透露出好奇心,与厌恶不同。夕菜明明才刚声明过,别找我讲话——
    「那个,有川同学。」
    夕菜吊起眉毛,远远注视著她的学生们相继停下动作。
    夕菜重新瞪视从方才开始便很奇怪的女学生。
    她留著一头长发,整体散发出活泼的气息,身高比夕菜高了些,应该有一百六十公分。女学生当然穿著制服,但胸部和身材都看得出来很不错,属于性格活泼、在校内受欢迎的类型,虽说这些事和夕菜无关。
    夕菜双手抱胸,望向那名学生。
    「……干嘛?」
    「我叫浅草千春,请多指教。」
    千春嫣然一笑,面带笑容地伸出手。
    这家伙是笨蛋吗?
    「你不会听人说话吗?滚开。」
    夕菜冷冷地回答,用话语刮过她的脸颊。
    「……可、可是,我们坐隔壁嘛。」
    「我刚才说过了,别找我讲话。真烦。」
    夕菜怒火中烧——她为什么硬要搭话?我都表明不愿意了。

    「不,我是想有川同学刚到这所学校来,应该有很多困扰。」
    「罗嗦。别跟我说话,你是笨蛋吗?」
    「不过我毕竟身为班长,呃……」
    「叫你滚没听见吗?」
    夕菜哼了一声,表情微微扭曲。
    他人的干涉,日后将化为引发麻烦的关键。因此从一开始就别有牵扯比较好。
    要说真心话,夕菜对特地搭讪的她有点过意不去。但最初便拒绝,总比随便交朋友再后悔好得多。
    总比再度受伤——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听到教室内响起椅子倒地声,夕菜抬起头。
    千春不知不觉间浮现凶狠的表情俯望着她,夕菜反射性地往后缩。
    「有川同学,再怎么说,也不该对第一次的人见面这样说话。起码打声招呼吧,少因为我放低身段就得意忘形。而且你呀,一大早就用那种态度问候大家不会太过分吗?」
    「……与你无关吧。」
    「有关。我们不是同班吗?我讨厌那种粗鲁的态度。」
    千春的台词,令夕菜喉咙发干。教室内鸦雀无声。
    「她挑衅千春耶。」
    「上啊,女王人人。」
    有人小声地说。看来,她一开始就对上了班级的大头目。
    当然,事到如今也不能退缩。
    「……那是我的自由,你少插嘴。」
    「我也不想讲,不过我就是讨厌。」
    夕菜轻轻叹息,右拳猛然砸向桌面。吓得周遭文弱的男学生们浑身一颤。
    千春纹风不动。
    「你也道歉一下吧。」
    「……你叫浅草来着?想找碴的话我就奉陪。」
    夕菜语带挑衅地回答,烦躁地搔搔头。那一瞬间,她的短发之间进出静电般的闪光。
    啧!夕菜轻轻咋舌,表情不愉快地扭曲。
    她自知这是压力性放电——一旦烦躁过度,放电量可能超越极限,使身体超载病倒,害妈妈和天音担心。即使靠药物抑制,一天还是只能吃两、三颗。负荷若超过药效,那就不妙了。
    然而,她不能转身逃避这女人。在此退让会被人看扁,等于自杀行为。
    夕菜必须变成随时都很强大、随时都很恐怖的存在。变成难以接近、谁都不想与她有所牵扯的人物——
    「任性的平胸女。」
    千春突然弯起嘴角低语。
    夕菜的掌心发出尖锐声响,火花迸散。
    「你说什么?」
    「没听见吗?我说你是任性女,而且平胸。」
    「……很敢讲嘛。」
    「这不是事实吗?任性别扭的转学生。洗衣板。」
    夕菜静静站起身,缓转面对千春。千春也不甘示弱地晃了晃丰满的胸脯,抱起双臂。她长发摇曳的优雅站姿,散发出无所畏惧的气势——
    「好了——Stop!你们两个都到此为止,好好好,乖乖乖——」
    长峰老师开口介入两人之间,冲走夕菜心中掺杂的杀气。
    老师展现比千春更有魅力的身材,走到她们中间。这同样令人火大。
    「好了,别一太早就吵架。有川同学的自我介绍或许有问题,但浅草同学也别气得眉毛倒竖,好吗?」
    听着她沉稳的话语,千春慢慢放松倒竖的眉毛。
    「对不起,一时冲动……」
    夕菜注视着千春的表情,微微握拳。
    ——掌心迸出微弱的火花。火力不算太大,目前还不要紧。
    「来,有川同学也不喜欢转学第一天就挨骂吧。」
    「……对不起。」
    言不由衷地道歉后,夕菜也回到座位上。
    她瞪着隔壁,千春回以包含敌意、困惑等种种厌情的复杂眼神。虽然夕菜没资格批评别人,她似乎一开始就和相当棘手的对象扯上关系。
    夕菜托腮而坐,闹别扭地把目光撇向窗边。她哼了一声,趁人不注意时伸手探进裙子口袋,抓住一粒白色胶囊,直接放入嘴里。
    讨厌的苦味在口中扩散。
            ◆
    结果,夕菜决定一句话也不跟千春说。虽然不到起冲突的程度,空气却始终弥漫尴尬的气氛。千春不时看过来,但双方目光相会后立刻转开。同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几次。
    转学第一天的时间淡淡流逝。
    放学时间终于来临,夕菜一等老师说完话就准备当场离席。然而,临座的千春几乎同时站—起,她只得无可奈何地坐回去,因为一起走太尴尬了。
    千春的目光微微游移着,然后有点不舍地走出教室。
    放学后特有的开放感逐渐充斥教室,从远处传来的男学生声音,在没有老师的教室里回响。
    ——和别人在一块,会令人窒息。
    确定千春的身影消失之后,夕菜也出了教室。或许是其他班级的导师时间还没结束,走廊上只见零星的学生。她穿越行人,奔向一楼的鞋柜。
    鞋柜为置物柜形式,可以上锁。多列柜架并排排放,替宽敞的玄关意外地酿出有条有理的气氛。
    夕菜从最下面的置物柜拿出鞋子换上,正要走出玄关。
    「是你吧,浅草。」
    突然传来的男声,令她停下脚步。夕菜躲在暗处,朝玄关侧的话声来源望去。
    千春就站在玄关外头的右手边,她背对夕菜,像尊仁王像般,拎着书包昂然而立。
    除了千春,玄关口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学生。夕菜看看他的衣襟,擦着了代表高年级生的红色校章。而千春正仰头瞪着他。
     ——不管何时何地,她的态度都是那么冲吗?
    夕菜浮现疑问时,男生开口。
    「向老师告密,说我朋友抽烟的,就是你吧。」
    「那又怎样?」
    我听到多余的事了——夕菜心想。
    「我看你啊,就别再玩伸张正义的游戏了吧?」
    「我无意那么做。只要你没犯错,就不会有事啊。」
    「……你说啥?」
    夕菜困惑之际,男生立刻展露暴戾的一面,伸手拎起千春的脖子。
    「放、放开我!」
    「你真让人不爽。看我怎么修理到你不敢再耍嘴皮子,给我过来!」
    「住手!」
     千春被他一拉失去平衡,另一个男生趁隙堵住她的嘴巴,直接强行拖向校舍后方。
    转瞬之间,千春的身影脱离视野,不知是巧合或有人事先安排,四周没有其他学生。
    一道尘埃乘着春风掠过操场。
    夕菜重新穿好鞋子,大大啧了一声。
    「……谁管那家伙啊,让她自作自受吧。」
    ——爱主动多管闲事,卷入麻烦之中都是她自找的。想是这么想,夕菜却走出玄关口往右转,立刻看出千春被拖行的痕迹。
    真愚蠢。脑海中浮现这念头,脚却自顾自地移动,害夕菜对自己很火大。
    她烦躁地搔搔头,发丝间迸散火花。
    ——虽然千春很蠢,但我也是个大傻瓜。
    即使不想跟别人有所牵扯,却无法放下那种爱管闲事的家伙不管,这就像一种习惯。
    因为夕菜的血型是AB型吗?
    还是拜父母正确的教育所赐?
    又或者——
           ◆
    抵达校舍后方时,与想像相差无几的光景跃人眼帘。
    也许这里从来没除过草,杂草遍地生长,墙上画满涂鸦,难以说是让人萌生好感的地点。千春站在墙角,被几个男生团团包围。其中一人缓缓逼近她。
    「你态度可别太嚣张,嗯?」
    一个男生挑起千春的下巴,轻蔑地脱口而出。她的拳头微微颤抖,却还是回瞪那群人。
    「……我没有做错事,也不记得态度有嚣张过。」
    「这就叫嚣张啦,啊啊?」
    男生一把揪起她的胸膛,千春却没发出半声惊叫,只是仰望着对方。
    在夕菜眼中,她表现勇敢,但其实很害怕。
    看着她的样子,夕菜轻轻啧了一声。
    ——两人的距离太接近,现在冲上去有波及千春的危险。这种力量有够麻烦——
    夕菜的手刚伸进口袋,抓住第二粒胶囊扔到嘴里。这时男生开口:
    「这么得意忘形,你会像某人一样送命喔,浅草。」
    他嘲笑般的台词口气轻快、好像在开玩笑。
    这句话令千春失去冷静,黑发微微浮动,抬起发白的脸孔。
    察觉那是愤怒时,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静电窜过夕菜背脊。
    「啊,该不会猜中了?你和那女的感情很好嘛。不过那家伙的死,应该跟男人有关吧?别看她外表乖乖的,可是相当轻浮的类型。」
    「茜……」
  
    在夕菜眼前,千春的发丝摇曳。
    「啊?什么——」
    男学生的声音轧然而止。
    夕菜回神时,千春已一拳打中他的脸。
    毫不留情的直拳,从正面砸中脸部。男生被千春的拳头打断鼻梁,往后仰头一屁股跌坐地
    一时之间,千春和周遭的男生部呆住了。
    千春宛如恶魔的声调缓缓响起。
    「一群混帐东西,别瞧不起茜。」
    她静静地说。
    咬牙切齿的千春摇曳长发而立,脸色近乎苍白,仿佛着了魔般的气魄逼得那些人吞了口口水。
    ——一瞬间,她的脸颊仿佛流过泪水。
    也许是夕菜看错了。
    「……混蛋!」
    挨揍的男生撑着地面爬起来,满脸怒色。
    夕菜猛踏一步冲出去。
    「臭女人,竟敢打我!」
    就在他起身之后,夕菜的身体滑到千春面前。看到夕菜突然出现,男生停下脚步。
    她身子一沉,伸足轻轻一绊,于击中他脚踝的瞬间加重力道。
    啪嚓!
    「嘎!」
    他的身体如遭电击般弹起。肌肉瞬时收缩,冲击导致全身痉挛。一阵痉挛过后,男生丧失意识、仰天倒地。
    他再也没站起来,翻出白眼。
    威力调整、时机……应该都没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的力量除了打架,没有其他用途。
    「下一个是谁?」
    夕菜静静起身瞪视周遭,对那群男生投以死神般的笑容。
    她的掌心,不断迸散火花般的静电。
    这种特性通称为放电症。
    夕菜有种奇特的体质,当她面临压力或危险时,体内的细胞膜性质会产生变化。根据父亲的说法,好像是脑内分泌的压力荷尔蒙,跟特定的成长荷尔蒙异常结合后对细胞膜造成影响,使钾离子和钠离子失去平衡而放电什么的。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听到这番话时她回答「我听不懂」,父亲便说「就像电鳗一样」。
    简单的说,有这种体质等于是会走路的触电装置。罹患放电症这种疾病,光是握手就会害对方昏倒,症状恶化还可能伤及自身。
    当然,夕菜自己很小心:心情平静时也能用手触摸别人。若服用抑制荷尔蒙分泌的药,也可能以身体不适为代价压抑放电现象——但意外该发生时,仍会发生。
    不,已经发生过了。
    因此,夕菜才极力不与他人接触。
    她再也不想让其他人和那个人一样,再度受伤。
    看到突然现身的夕菜,男生们脸上血色渐失。
    「喂、喂……怎么了?」
    另一个人呼唤没有反应的同伴,但夕菜沉默地踏出一步,吓得他全身发抖往后退。
    男生投向夕菜的恐惧眼神,带着对展现特异力量者的畏惧。
    这是常有的事。她总是像这样受人畏惧,有时更害怕到一碰面就逃走的程度。
    夕菜不在乎。比起有人随便靠过来害她不小心弄伤对方,她选择孤独。
    夕菜微微低头,重新握起拳头转向那群人。
    「……怎么?你们不上的话,要由我来动手吗?」
    她又踏出一步,其余男学生浑身一颤,脸上的表情最后从胆怯变成愤怒。
    夕菜轻轻啧了一声,往指尖使力。
    那伙人包围了她。
    「……有川同学。」
    「闭嘴,浅草。」
    夕菜制止千春,转动目光。
    被包围也没什么,问题反倒在于这群家伙的身体。
    尽管刚服用胶囊,万一挨打的时机不好,有引发冲动性全力放电的危险。反过来说,可能让他们受到致命伤。
    夕菜害怕这一点。
    她咬住下唇。也许以为那是示弱的反应,男生们浮现笑容。
    终于,有人朝夕菜迈出一步——
    「啊哒!」
    类似猿猴的怪叫响起,他被重重打飞。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男生,以飞踢漂亮地解决了夕菜面前的喽罗。
    夕菜当场目瞪口呆。
    被踢飞的家伙撞上校舍旁的树木,立刻动弹不得。
    当夕菜愕然之际,使出飞踢的人在草丛间优雅着地,微微一笑后充满自信地开口。
    「搞定啦。学生会长必杀技,会长踢!」
    先别管那直接了当的招式名称吧。
    「我自认刚才那招能拿到满分一百分,你觉得呢,千春?」
    自称为会长的人一边对千春说话,一边摆起没意义的耍帅姿势。他弯起两肘靠向腹部,好像要展现肌肉。不知为何,他还露出自以为潇洒的表情。
    虽然无法理解状况,夕菜好想抱住脑袋,脑海中闪过「变态」两字。
    这个变态的身高大约超过一百八十公分,黑发全往后梳,露出宽额。灿烂阳光下,他细长的眼眸闪耀光芒。这人有张长脸与异常自信洋溢的笑容,和脸上的眼镜格外相配。从他跟那群男生一样佩带红校章来看,应该是三年级生吧。
    他穿着像燕尾服般的整身白色制服,双手抱胸,挺起下巴,高高在上地俯望男生们,这举动不可思议地十分适合他。
    男子点点头,转向千春。
    「虽然不清楚状况,但这家伙很像坏蛋,所以我就踹了他!千春你没事吧?」
    「……嗯、嗯,你的表现一百分,会长。」
    「OK!那就没问题了。」
    没有吗?
    变态露出冷酷的笑容,转头望向错愕的恶徒们。
    「好了,那边几位怎么看都像坏蛋的先生!别看她这德性,千春好歹也是我们学生会的秘书,你们可得好好付出欺负她的代价!」
    「『她这德性。』是多余的,会长。」他没理会旁边传来的低语。
    「……笨、笨蛋学生会长出现啦!」
    剩下的男学生闪过一阵动摇,比起身为放电症患者的夕菜,那反应显然针对变态男而发。
    「怎么,你们不攻过来?」
    「……可恶!」
    最后,其中一人双脚发抖地转身逃走,其他人也跟在后头一溜烟地跑掉。
    人称会长的变态喘了口气,重新面对千春。
    「不要紧吧,千春。别太逞强啊,你每次都碰上这种麻烦。」
    「……对不起。」
    千春尴尬地别开目光。说话意外有道理的变态,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
    「尽管这话由我来说没什么说服力,但茜那件事,让你变得太过神经质了。」
    「……嗯。」
    千春无力地回答。从微微颤抖的模样来看,她果然很害怕。即使性格好强,她也不像夕菜有奇特的力量。
    她说不定跟夕菜一样,属于爱逞强的类型。
    夕菜隐约理解这一点后,转身离开两人。
    「那边的同学,等一下!」
    夕菜轻轻啧了一声。变态无视于她的态度开口:
    「那位小不点女孩,就是你啦,身高推测一百四十五公分的那个。」
    她涌上一丝杀意,但却忍下怒火冒着青筋回头。
    「……什么事?」
    「是你帮了千春吗?」
    「我只是碰巧过过。」
    「嗯,在路过时顺手撂倒大汉,真是个迷人的女孩!我喜欢好战的少女啊。」
    变态男浮现坏心眼的笑容,戳戳倒地的男学生。刚才被夕菜电倒的家伙,依然昏迷不醒地以大地为床。
    变态愉快地看着对方倒地的惨样,握拳槌了一下掌心。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会长,末长诚!叫我会长就行了。你的名字是?」
    「我没有义务向你报上姓名。」
    「嗯,你是有川夕菜吧,好名字。」
    「既然知道就别问!」
    这变态是怎样?
    「喔喔,果然是你吗?早上听说学校来了个惊人的转学生,我还在想会是何方神圣呢。」
    面对他的笑容,夕菜咬住嘴唇,感觉像上了当般不爽。但她始终装出冷静的态度继续道:
    「……那你应该听过我的传闻才对。我不想跟任何人……」
    「我是个不相信谣言的人!有川夕菜!」
    「听我把话说完!」
    「没有这个必要!」
    他抛出让人傻眼的回答。
    「无论谣言怎么传,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救了千春的事实。总之,我和千春必须感谢你!这答案十分合理吧?」
    夕菜的背脊掠过难以形容的战栗。
    ——有笨蛋。这里有一个可怕的笨蛋。
    「因此,我想感谢你。」
    「……没那个必要。」
    「有必要,有川!和你的意志无关,我想答谢你!」
    「我说没有必要!」
    「为了奠定我们的友谊,就先握个手吧!」
    话声一落,末长快若闪电地伸出手。
    夕菜慌忙退后一步,末长不高兴地抬起头沉吟道。
    「嗯,你的反应还真快!」
    「别碰我,还有听我把话……」
    「我拒绝!」
    末长犀利地回答,再度伸出右手要求握手。夕菜又后退一步,躲开他半强迫抓来的手。
    她隐约瞥见末长的手臂上挂着小型指南针。
    「给我适可而止!」
    「你拒绝握手吗,有川?我好难过,我们不是朋友吗?」
    「谁跟你变成朋友了——笨蛋!都说过别碰我、别靠近我了,混帐东西。」
    「你救了千春,我应该说过,从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朋友!正因为如此,我想向你道谢!」
    听到末长的话,冷汗流过夕菜脸颊。
    像握手这么可怕的行为,她可做不来。别说一碰到夕菜就会触电,她还正被变态弄得失去平常心。这种状态下握手,即使有药物抑制,夕菜烦躁的心情一定会害对方高压触电。
    再说,跟男生握手更是免谈——
    「……你到底是怎样?」
    「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会长。有川,我背负着许多过去,而且重视友情。」
    末长露出冷酷的笑容,自豪地拨拨头发。夕菜的脸颊开始抽搐。
    ——有变态。这里的变态,次元远超过刚才那些人或浅草。
    「所以说,有川,我们之间应该产生了一点信赖关系。」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需要信赖关系!」
    「哼哼,你逞强的一面也别有风味啊!不过像早晨打招呼和跟朋友握手这点小事,还是乖乖去做比较好喔?来握手吧。」
    「你真的想死是吗!」
    末长再次逼近,夕菜千钧一发地躲开,掌心却连连迸出火花,让她慌忙连退数步。
    这是危险的徵兆。她切身理解自己感到动摇的事实。然而,夕菜已吃下两粒胶囊,短时间内再吃第三粒太过危险。
    见到她的反应,末长突然轻轻点头。
    「看来你真的不愿意。是我开玩笑开过头了吗?」
    「废话!」
    「那可真是失礼了。不过老实说,这件事希望你能听进去。」
    末长突然一脸认真地看着夕菜,面对他端正聪明的脸庞,暴怒的她也一瞬间闭上嘴巴。
    「谈点认真的话题吧。我想正式答谢你,因为你尽力救了逞强的千春。」
    「没有必要……」
    「绝对有必要。」
    末长突然有礼地说完后低头道谢,态度变得十分诚恳。
    夕菜先是怀疑地皱眉,刺探对方的态度。他是性格认真还是笨蛋?抑或有双重人格?
    「……你真莫名其妙。」
    夕菜喃喃吐露。尽管闲惑于他的态度,脸颊却微微放松下来。
    「算了。不过,我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硬要说的话,就告诉浅草别乱来了。」
    「嗯,你果然很温柔,有川。很替朋友着想。」
    「不对,我们不是朋友。」
    「这样吗?我看来像是啊。」
    「别太过分了。要是你太得意忘形——」
    「你想说『就会触电』吗?有川。」
    夕菜的身体僵住。
    末长脸上浮现如恶魔般狡猾的笑。
    「有破绽!」
    他迅速行动,夕菜完全来不及反应。
    「笨蛋,住手!」
    她发出惊叫时,已被末长抓住手掌。
    「喔……!」
    末长的身躯猛然一跳,紧接着,巨大的火花宛如要包围夕菜般迸开。
    形状就像闪电一样。
    ——我明明说过,谁都别过来,别靠近我。
    因为,我是放电症患者——
           ◆
    当着夕菜眼前,他的身体掠过痉挛般的震动,朝地面瘫倒。
    「啊……」
    她摇摇晃晃地退后一步。
    讨厌的记忆,意外遭人碰触的恐惧感。
    触电、麻痹、昏迷、初恋、受伤、困扰。
    「所以我才提醒过你们的。」
    发抖的夕菜踉跄数步之后,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她的牙齿打颤,血色尽失,完全使不上力。
    刚才的放电没经过控制,直接反应出来。若未受控制,放电症患者的力量之大,非同小可如果刚才那一击只有昏厥程度还好——说不定,可能留下某些后遗症。
    放电症患者的力量,只能伤害别人。
    因此,我才叫你们别接近我,说过我讨厌接触——
    「呜……」
    末长发出呻吟,看得夕菜微微瞪大双眼。
    在惊讶的她眼前,名叫末长的男生靠双脚站了起来,脚步牢牢踏着大地。
    不可能的。夕菜心中冷静地判断。承受刚才的冲击后,他不可能站得起来——
    「……刚刚、刚刚这种麻痹般的感触,难道是……」
    末长起身的同时,手仍微微颤抖。
    听到他小声地开口,夕菜肩头一颤。
    ——怪物。
    凡是近距离目睹放电症患者力量的人,必定会这么说。放电症患者的力量称为怪物也不为过,只能伤害他人,也因而受到畏惧。
    那就是有川夕菜。遭人畏惧、受伤——
    「——种麻痹般的感触,难道是!」
    被厌恶、远远避开、总有一天会害死人。那就是放电症患者的——
    「难道,这——就是人家口中的恋爱吗?!」
    「……啊?」
    夕菜的思考飞往别的方向。
    她来不及理解末长说了什么。末长双眼发光地注视着夕菜。
    「身为会长的我终于坠人爱河了吗?有川!」
    ——笨蛋说出了蠢话。她逐渐理解台词的意思。夕菜的力量终于连对方的脑细胞都破坏掉了?不只受伤,电击还对大脑造成障碍了吗?等等,即便如此,末长未免也太有活力了吧。
    「好一场美好的邂逅,有川!这便是令人发麻的命运直觉?」
    末长站在她眼前,可疑的眼神闪闪发光。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绝缘性极佳的橡胶手套戴。
    夕菜总算回神——但马上陷入混乱。
    「等、等一下,你的身体不要紧吗?」
    「没问题,有川!这套制服的绝缘效果很强,我也时时刻刻提防触电,刚才那程度的伤害不成问题!不过第一次体验倒是吓我一跳。」
    「……啊?」
    夕菜愣愣地反问。对了,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已经知道她是放电症患者了,思绪落入混乱状态的瞬间,末长再度抓住夕菜的手。方才拿出的橡胶手套发挥出色的绝缘性,抑制她的放电。
    「等等!冷静点,事情全都是你的误会,变态男!话说回来,你是从哪边掏出手套的!」
    最混乱的人正是夕菜。
    「会长我的口袋是四次元空间,有川。别问这么不解风情的问题。」
    连回答也很蠢。
    末长老实地答覆了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拉起夕菜的手……
    「走吧,有川!害我迷上你是很重的罪喔!」
    「别、别说傻话了!那才不是恋爱,你只是误会而已,快放开我!停下来!」
    「误会?那你倒是说说看,刚才的发麻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这……」
    是放电症患者的性质。即使老实说明,他也不可能相信。不过,末长方才的确对夕菜说出「触电」二字。
    「看吧,你答不出来。恋爱是无法言喻的。」
    「不对!不可能的!」
    什么啊,这变态到底是怎样?
    末长弯起嘴角露出怪异的笑容,态度异样地充满自信。
    「还说这种话,你脸皮真薄啊,有川!这样的你也很可爱喔?」
    「可、可爱——你在嘲笑我吗!」
    夕菜的背部汗如雨下,其中交织焦虑、困惑与其他种种情绪。
    「哼哼,对害羞的女孩就该强硬一点。是吧,有川,我一定要招待迷人的你参观我们学生会办公室!」
    「少、少自作主张了!放手!放开我,笨蛋!」
    末长强行抓起挣扎的夕菜的手臂,拖着她前进。
    什么啊!什么啊什么啊这变态是怎样啊——!
            ◆
    千春茫然地望着夕菜被愈拖愈远。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之后,千春终于发出轻笑。
    「……满可爱的嘛。」
    她小声地说出心中的感想。
    夕菜不带先前杀气腾腾的氛围,手忙脚乱的样子,说不定才是她的本性。
    只是受特性所限,平常拼命隐藏罢了。
    千春拍拍灰尘站起身,突然想到夕菜传给她的话。
    ——就叫浅草别乱来了。
    我太激动了吗?仔细想想,之前和夕菜吵架也不像她的作风。平常的千春,可不会为了那点小事动怒。
    待会儿得跟夕菜和好才行。这次的遭遇,可以当成和好的契机。
    她想起一句谚语,不打不什么来着。
    「……这场骚动是怎么回事?」
    听到背后传来的问话声,千春回过头。
    一名身高超越一百八十公分的瘦长男子出现,他的黑框眼镜闪烁光芒,为从到中年开始长皱纹的瘦脸增添锐利风采。男子穿着整齐的西装,眯起眼睛观察四周。
    「是浅草啊?如果这和你有关的话,我心就里有底了。」
    「主任。」
    千春喃喃打招呼,主任点了个头。光是看到倒地的人,宫田主任已大致理解来龙去脉。
    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些家伙真学不乖,一犯再犯……打退他们的人,也还是末长吗?话说回来,难得他今天没跟你同行。」
    「那个,主任。」
    「什么事?」
    千春战战兢兢地向正一如往常判断情势的主任说道。
    「……其实,今天有个叫有川夕菜的女孩转学进来。」
    「嗯,我听过传闻,据说有个转学第一天就语惊四座的头疼转学生。」
    「这也是一点,那个……」
    千春吞吞吐吐地往下讲,终于说到最后一句台词。
    「她……是放电症患者,不会错的。」
    千春说完,仿佛听到主任倒抽一口气。
            
    叮咚——傻里傻气的校内广播音乐响起。
    『长峰老师、长峰老师,请立刻前往校长室。』
    夕菜听着广播,被变态拖着前进。末长戴的似乎不是普通橡胶手套,下管她再怎么使劲也没露出绝缘失效的徵兆。说真的,她可以触摸身体别的部位让他触电,也可以调高电压:——但不久前才害末长强烈触电的她有些愧疚。
    末长一路走到别馆四楼,打开陈旧的门。她被拖进房间时看看房门,入口写着「学生会办公室』  
    室内没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排放着桌椅、书架,以及显露个人兴趣的模型柜。从模型公然在校内摆放来看,这房间想必已遭私有化。
    一走进室内,末长大声呼唤。
    「一林在吗!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报告!」
    「怎么,才中午就吵吵嚷嚷的。」
    如冰般锐利的声音打断末长的呼喊,夕菜也暂时停止抵抗,望向那人。
    若说末长是热血少年,他就能用冷漠的帅哥来形容吧。那人翘脚坐在椅上的姿势散发出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冷冷眯细的双眸依然落在手边的文库本上。从书本缝隙间露出的神情,用冰冷一词即可道尽。
    末长放开夕菜,直接拿起办公室一角的名册。他翻转位于他名牌旁边的「南茜」名牌,从传说中的四次元口袋里掏出笔写上「有川夕菜」。
    「从今天起,有川夕菜就是我们学生会的一分子!会员号码就是02!OK,一林?」
    「02?」
    叫一林的男生阖上书本,首度抬起视线。
    放在学生会办公室角落的指南针微微一晃,空气中瞬间流过奇妙的沉默。
    一林与末长之间出现神秘的眼神交流。
    「我明白了。我已理解会长的意思,也同意这条任命。」
    「不愧是吾友一林!完全明白我在想什么!」
    夕菜的意志打从一开始就无人理会。
    「你们等一下!我什么都还没回答!」
    无视于她的呐喊,末长竖起大拇指。一林也竖起大拇指回应。
    这两个家伙果然是变态,是彻彻底底的变态。
    「而且一林,我还爱上了有川夕菜,更是两情相悦!」
    「才不是!」
    夕菜拼命挥手强调,但愈激动看来愈滑稽,十分难堪。
    「没必要害羞啊,有川!」
    「不对!」
    当她拼命否认,末长果然这么表示。她气得心头火起,从刚刚开始,发丝间的压力性放电现象完全没有平息的迹象。
    一林看着她的样子,点点头低语。
    「想掩饰害羞也别有风情呢,我最喜欢这种属性了。可惜胸部比茜来得更小。」
    「一……一丘之貉!」
    夕菜全力加上讽刺之意唾弃道,末长没有错过这句话。
    「从今天起,你也是一丘之貉的朋友了,有川!」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交朋友啊,混帐东西!」
    她打从心底大喊。
    绝对免谈。我没义务奉陪这种变态,即使他是性格温柔、身材又好的理想男性也一样。
    不跟任何人结交,是有川夕菜的信念,也是身为放电症患者应有的立场。虽然目前稍微被他不可思议的态度所惑,原本的夕菜应该更加冷静、冷酷才对。
    不和任何人接触,也不关心任何人,这就是有川夕菜的理想姿态。
    「不能交朋友……吗?」
    末长下服气地颔首。夕菜回神,发现他漆黑的眼瞳已牢牢注视她。
    「不过,你没想过要和别人进一步结交吗?」
    有一瞬间,末长的眼眸亮起宛如满月的幽暗光芒。
    「为什么打从一开始,你的态度就那么刺人?」
    「……住口。」
    夕菜反射性地回答,要他别多嘴多舌。
    末长仍不肯退让地继续。
    「你很害怕?如果有人接近,你的确是会害怕吧——像是会电倒人之类的。但更重要的是,你该不会只是在怕那些直率地和你交心的人……」
    「罗嗦!」
    夕菜的声音极为扭曲。她无法判断,这股烦躁是对什么而发。
    是这个随便接近放电症患者的家伙?还是另有——
    夕菜思绪冻结之际,叮咚——校内广播音乐再度响起。
    『有川夕菜同学、有川夕菜同学,若在校内请立刻前往校长室。』
    她赫然惊觉,掉头就走。既然广播要求立刻前往,她得马上赶过去,没空应付这种人。
    「嗯,广播召唤你的理由,恐怕是刚才那件事吧,有川。」
    令人恼火的话声从背后传来。
    「千春骨子里性格认真,应该向老师报告了刚才的事以及事情经过……嗯,有川,要不要我陪你去?比起一个人,还是由两个人来说明更……」
    「没必要。」
    「不过有川,好歹我也是当事者,最重要的是,能够两人一起踏上通往校长室的爱之路……」
    「我叫你别跟来!烦死了!」
    夕菜狠狠瞪了末长一眼,猛然甩上学生会办公室大门。
    「啊……」她没理会里头的一声轻喊,满脸怒容地迈向走廊。
    ——疯了。那家伙疯了。强硬拖走不情愿的女孩,擅自喜欢上别人还说她胸部很平,又吐出刺痛人心的台词。
    真是个变态。
              ◆
    「看来很棘手,末长。」
    「嗯,她比想像中更难缠,一林。」  
    两人的声音在学生会办公室内清晰地响起。末长以锋利如刀的眼神回望一林,轻叹口气。刚才轻快的气氛已烟消云散。
    「我这个会长也很烦恼。听说转学生早上的自我介绍后,我就有点不好的预感……她的攻击性比预料中更强。」
    「不过握手作战成功了吧?末长。」
    「算是吧。虽然手段有些强硬,但有我的爱就没问题,一林。」
    「别撒谎了,你明明陷入苦战。」
    听到他的话,末长轻轻搔头。他清清喉咙往下说:
    「总之,进行得很顺利。最重要的是,有川比茜更直率好懂。」
    「的确没错。唉,直率到那种程度也不太好……」
    一林眯起眼睛瞪视末长。
    末长略微转动肩膀,像做完热身运动般动了动脖子。
    「没关系,来拟定下个作战吧。第一阶段——与有川接触作战已顺利达成!实际上是千春碰到歹徒袭击一事碰巧帮上忙,但反省等之后再说。第二阶段,是和有川建立交情!」
    「话说回来……」
    末长起身时,一林泼了冷水。
    「有川不要紧吗?刚刚被叫到校长室去了。」
    「嗯?应该没问题,一林。她可是帮助了受困的千春喔?」
    「虽然这是事实……」
    一林目光转向放在室内角落的指南针,N极正转来转去。
    「但从有川性格来看,不必猜测,我也知道她很可能跟主任和校长引发多余的麻烦。」
    一林的台词,令末长挑起眉毛。
    「你说得对,但千春不会帮忙应付吗?」
    「听说有川今天早上跟千春大吵一架。」
    「是吗?根据我刚才所见,似乎没事……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教职员办公室看看……哎呀?」
    末长微微挑眉。
    「一林。万一有川面临危机,会长我帅气登场的话,不就能藉由拯救有川脱离危机增进感情了?」
    「事情有这么顺利吗?会长。我想像不出有川陷入危机的样子。」
    一林如此回答,但也阖上书本起身。
            ◆
    夕菜打开校长室的门,发现眼前站着四名男女。
    体型比常人宽上一倍的校长坐在正面,那格外膨起的大肚子,让人联想到孕妇的身材。相对于卡通化的造型,校长用布满皱纹的脸庞对准夕菜,眯起眼睛锐利地盯着她。
    他右手边有位戴黑框眼镜的主任,左手边则是宛如千春美貌加强版的艳丽女性——长峰老师。
    夕菜最后看向身旁,千春站在跟三位师长有些距离的地方。她显得有点不自在,或许是因为跟老师共处之故。
    「有什么事?」
    夕菜以一如往常的语调开口。
    无论对方是老师还是学生,她都无意改变态度。因为她觉得只要她身为放电症患者,就会不断地拒绝与否定。
    夕菜的手放在口袋里,瞪着眼前地位最高的胖校长。
    「……有川,听说你转学第一天便引发了暴力事件。」
    「你们应该听千春说明过,是他们先动手的。」
    面对凌厉的质问,夕菜也不服输地沉声回答。
    校长大大叹口气,抱起双臂往前探出身体。
    「我们听说了原因,也知道你没有错。但是,你为何不通知校方?我明白你想帮助浅草,但一不小心,连你也有受伤的危险。」
    「这点不成问题,反正只有对手负伤。我觉得找老师过来会来不及,就自行处理了。」
    「可是,有川……」
    「还有另一个理由。」
    夕菜轻拨头发。
    「我认为世上没有任何老师足以信赖,全是一群只考虑自保的大人。」
    她回以讽刺的笑容。在她的记忆中,教师至今为止不曾帮过学生——至少对夕菜来说是如此。
    她冷酷的言行举止,让校长皱起眉头。
    「有川,虽然我讲话是直了点,但你也不该这么冲吧。」
    「这是我的说话方式。」
    「那就改掉。这么说话对人很不礼貌。」
    「我拒绝。事情问完没?那我告退了,这里会让我呼吸困难。」
    「有川!」
    不理会校长的制止,夕菜转身便走,一把推开校长室的木门。
    「呜喔!」
    门的另一头传来撞上东西的声响,越过门板的叫声刚才已熟悉得令人火大。
    一旁的千春咯咯轻笑,夕菜脸上冒出青筋。
    「……我说过了嘛,会长。有川不会让你有机会英雄救美的。」
    「你说得没错,一林!不过我不会输的。」
     夕菜再度踹门,随着一声钝响,门板撞上对侧说话的男生。
    「咕喔!住手,有川!会坏掉!把门打开,再踹下去会坏掉!」
    「给我坏掉吧,混帐东西!」
    夕菜继续猛踹,一林趁着中间的短短空档溜进门内。
    末长来不及跟上,被隔着门板的飞踢踹个正着。
    「咕喔!有川,你显然是故意的!居然踹会长我!哼,这就是你害羞的表现吗?」
    「……笨蛋!去死!」
    夕菜以右脚为轴心,挥向房门。用尽全力的回旋踢砸在校长室门上。
    「咕呜喔喔!」
    惊人的惨叫响起,对而的声音终于沉默。夕菜面对无言的门,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那家伙不管到哪边都惹人火大。她明明拒绝了,却还多管闲事,还毫不顾虑地企图与她交心。
    ——真不爽。明明告诉他别牵扯上我,还要多管闲事,真是个大白痴。
    因为有这种人在,我——
    「……!」
    窜上背脊的恶寒,传遍夕菜全身。
    体内传来胃脏弹跳的触感与呕吐感,她膝盖忽然无力,身体险些失去平衡。
    「糟糕……!」
    夕菜跪倒在地,视野迸开肉眼看不见的光。原本抑制的火花霹啪散落,逃离她的指尖掉落地板。
    夕菜看见千春察觉异状,走向她身旁。
    糟糕——
    「有川同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
    「浅草,别过来!」
    她厉声回应千春,咬紧嘴唇。千春停步时,夕菜撑着膝盖站起身,冷汗顺着脸颊流过。
    这是警告,压力过剩导致的异常放电。
    「没什么。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我今天准备回家了,不要紧。」
    夕菜甩开千春的制止,勉强保持意识迈开步伐。
    「可是,你好像……」
    「罗嗦,我就说没事啊。」
    她在走廊上前进,按住晕眩的脑袋。
    压力性放电即将超过夕菜能够承受的极限。过剩的压力导致的异常放电,开始侵蚀放电症的宿主。即使手贴着墙壁促使放电,电流仍接二连三从体内窜过夕菜的身躯。
    若服药抑制发作,这次很可能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而倒下。现在吃第三粒还太快了。
    自从远离其他学生之后,她几乎没再体验过这种感触。
    夕菜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思考事态的要因,立刻找出笨蛋末长和千春的脸孔作为结论。明明叫他们别靠近,那些家伙却个个爱趟浑水。
    她感到更加烦躁,一拳砸向走廊墙壁。
    不对劲,这所学校有些不对劲。
    她明明放话了,那群怪人却还开开心心地接近放电症患者——
            ◆
    千春继夕菜之后离开,关上校长室大门。目睹她离去后,主任嘴角浮现微笑。
    「好一个豪迈的学生。」
    淹嶋校长转动椅子,缓缓回头望着主任。
    「宫田主任,有什么好笑的。」
    「不,没什么。只是和最近的学生相比,她还真有活力。」
    「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你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校长挥拳敲向办公桌,桌面的指南针大幅晃动。
    「有川接近时,的确造成指南针磁场混乱,肯定是放电症患者磁场的影响。长峰,入学时你到底是怎么检查的?」
    面对校长投来的视线,长峰微微低下头。她的黑发摇曳,眼眸映出昏暗之色。
    「非常抱歉。她是转学生,可能因此有所疏失。」
    「万一再有人自杀,你知道会怎样吧?」
    「是的。」
    她十分歉疚地点头回应,眼中却蕴含坚强的光芒。此时,主任静静插入对话。
    「校长,已经过去的事也无可奈何。更要紧的是未雨绸缪。」
    「这我当然知道……如果有方法能让没有任何过失的学生强制退学,我还真想用。」
    「但我们没有,校长。」
    「我知道。不过,我们至少需要如此有力的对应之道。不能将一接触就会触电的危险放电症患者置之不理,一旦发生意外就太迟了。」
    校长喃喃说完之后,沉默半晌。他思考着如何打破现状,清清喉咙。
    「应该先促使她自行退学吗?即使强制退学有困难,只要是本人主动提出就没问题。」
    「……这判断是否下得早了点?」
    听到主任的话,校长压得椅子嘎吱作响。
    「主任,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想让这所学校再度接纳放电症患者,引发事故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就我个人而言,觉得她有值得期待之处。」
    「哪里有?」
    面对校长的疑问,主任推推黑框眼镜。
    「她很有趣。根据我听说的自我介绍内容,她一开口就是破骂。实际上她却帮助浅草、和末长打情骂俏,采取矛盾的行动。简直像个叛逆期的孩子。」
    「问题不在于性格。有川是放电症患者,我谈的是她的危险因素。」
    「我明白。然而反过来说,她也有平安无事度过学校生活的可能性。在没造成任何麻烦的阶段要求她主动退学,我认为不太妥当。」
    「为了她平安生活的可能性,无视其他学生的安全吗?」
    校长驳斥宫田主任的说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眉毛。
    「仔细想想,有川的双亲在做什么?」
    「……据说她的父亲是研究员,母亲是家庭主妇。」
    「我不是指职业,而是他们没对校方提出任何说明。身为父母,应该清楚女儿是放电症患者,却还让她就读这所高中。」
    「嗯,您说得对。」
    淹嶋校长的眼眸闪过精光。
    「……明天,先请她的双亲到校谈话。再根据他们的回答劝有川主动退学。如果不管用,就朝有川稍微惹出一点问题即刻退学的方向进行。」
    「……我想这也不太妥当。」
    「不接纳放电症患者,是预防事故的最佳手段。不对吗,宫田主任?」
    犀利的话声传遍室内。


    ——幕间——

    那是发生在校舍后方、去年秋天的回忆。
    「啊——啊——喉咙测试。Do Re Mi Fa Sol La Si ——今天天气晴朗,呃……南茜同学,我末长诚,那个,怎么说?总之……我喜欢你,请务必……」
    低声说到这里,末长叠起十指靠着校舍墙壁。
    「不对不对!这太逊了!啊——啊——嗯。茜,如果你愿意跟我交往,我身为学生会成员,实在太幸福……不对,学生会只是藉口。还是该说,你愿意嫁给我吗?不过我们还不到结婚的年龄。那么……」
    「末长同学,你在做什么?」
    「哇啊!」
    末长肩膀猛然一跳,足足退后十步。
    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出现眼前。少女身高约一百五十公分,身形瘦小却给人柔和的印象。
    「啊,茜。你、你你怎会过来这里?」
    「呃,千春告诉我,到这儿来就能看到有趣的东西。」
    「咕呜……那母狐狸秘书真是多嘴。看我晚点好好修理她,可恶。」
    他喃喃抱怨。
    「对了,你在做什么?」
    「那、那是……」
    末长往后退了一步,冷汗直冒,表情僵硬。
    「末长同学真有趣。」
    茜捂住嘴角咯咯轻笑。她的笑法宛如妖精般充满魅力又含蓄——
    末长微微握拳。
    「那……那个,茜。」
    「嗯?」
    风吹动末长的发梢。
    「那、那个、这个——和我交往吧!」
    他低下头。
    「……啊、咦……咦?」
    「求求你!我……喜欢你。」
    一片银杏叶轻轻飘落。
    凉风轻吹。
    「啊……呃……」
    「不、不行吗?」
    「不,我……答应,和你交往。」
    风再次吹抚而过。
    「真的吗!」
    「是的……我也认为你、那个、不是坏人……我也有点……」
    「那、那么!」
    「只是……对不起。我得先声明,请别碰触我。」
    茜微微低下头。
    「啊,你的洁癖症吗?」
    「对不起。受过去的精神创伤影响,我还是改不掉这毛病……对不起。」
    「不,无所谓。即使如此——」
    那是有点陈旧的秋季回忆。
 楼主| 发表于 2014-5-31 0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对有川夕菜之妹有川天音(十四岁)而言,姊姊是个复杂的象徵。最大的特徵是一碰到她就会发麻,单是这点已够复杂,姊姊的性格又非常笨拙粗鲁。没错,她是受种种复杂的原因造成她这样的。
    真可惜——天音常常心想:姊姊明明人很好,却总是因此吃亏,感觉她有点可怜。那个有问题的姊姊,正坐在桌旁默默啜着味噌汤。因为妈妈总是赖床,做早餐便成了天音的工作。姊姊虽然也会做菜,体质却跟电磁炉与烤面包机相冲,才由天音负责。但妈妈和姊姊会一起煮晚餐。她们不用电子机器,花时间亲手煮的可口晚餐,是天音每天最期待的一餐。
    「姊姊,今天的味噌汤如何?」
    「……嗯?」
    默默动着筷子的姊姊突然停手,缓缓抬起头。
    「像平常一样好喝喔,天音。」
    看她微微一笑,天音圆滚滚的脸蛋忍不住笑了开来。昨天姊姊很疲倦,所以她作味噌汤时特别用心。虽说即使用心,味噌汤的味道也不会有太多变化,但姊姊能感受到天音暗暗投注的热情,让她有点高兴。
    天音至今仍不敢相信,温柔的姊姊在学校里却浑身是刺。
    两人上同一所中学时,她在校内只听过姊姊负面的传闻,像不亲切、可怕、不可爱等等。我家的姊姊明明就很可爱,是受放电症影响才被迫变冷淡的,混蛋!天音常常想这么强调。
    ——然而姊姊总是制止了她。
    万一向大家揭露我是放电症患者,只会带来更多不好的事。姊姊常常如此告诉她,试图独自承受一切。
    不过,她也很清楚姊姊的心情。读中学时,姊姊曾鼓起勇气向大家表明,但当时周遭的反应——却是畏惧与无视,以及欺负。部分男学生只将姊姊竭力告白的事实当成玩笑,他们的恶作剧,导致姊姊弄伤了某个男生。
    对方似乎是姊姊的初恋对象。
    天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不过六神无主的姊姊当时抱着母亲大哭的身影,依然鲜明地残留在她的记忆中。
    我想死——她甚至当着妈妈和天音的面这么说。
    从此以后,姊姊再也不提起放电症患者的事了。
    而姊姊在学校也都摆出如野兽般刺人的态度。
    「……天音,再盛一碗给我好吗?」
    「嗯,好啊。」
    天音接过姊姊的碗,又装了一碗味噌汤。
    她姊姊像个怪物——这个理由,让天音在前一所中学也遭人欺负。这多半是姊姊什么都不说的理由之一吧。
    姊姊很坚固执,坚持地试着独自努力。无论是天音遭受的欺负、或告诉别人自己是放电症患者遭到拒绝,她从前都经历过。所以姊姊一直沉默,除了天音和妈妈以外谁也不信。进一步地说,姊姊很重视妈妈和天音,不想给两人添麻烦才保持沉默。
    为了不让任何人受伤,姊姊勉强自己,独自努力。
    她的体贴值得欣喜。但老实说,看着孤独的姊姊,天音有点——心痛。
    「谢罗,天音。」
    姊姊接过汤碗小声回答。她今天也面带笑容喝味噌汤,在学校吊起眉毛走路。
    每天过着这种生活好吗?似乎有什么地方打从一开始便错了。打从姊姊……真正温柔的姊姊必须勉强自己开始……
    所以,天音常常忍不住问出口:
    「姊姊。」
    「……嗯?」
    「新学校怎么样?」
    虽然试着发问,她却不太期待答案。姊姊对学校的感想分为「不好玩」、「去了也没意义」两种:心情特别差时还会「……」沉默以对。天音希望今天起码是「不好玩」,求求你别沉默不语好吗,姊姊——
    「让人火大。」
    「咦?」
    天音的碗险些脱手。
    「火、火大?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啊,不。没什么,天音。」
    在困惑的她面前,姊姊喝干味噌汤后放下筷子,拿着书包起身。
    她直接走到镜子前,用力吊起眉毛。为了表现魄力,姊姊每天都对着镜子练习可怕的表情。今天打从练习前就有点可怕。
    姊姊立刻练习完毕,拿起书包。
    「我去上学罗,天音。」
    「啊?」
    这一次,天音的碗真的脱手滑落,匡啷一声滚落地板。
    「……姊、姊姊,现在才七点半耶?学校八点半上课,你不是讨厌学校……」
    「我不想和那群笨蛋同样时间到校。」
    「笨蛋是说谁?啊,难、难不成是朋友?」
    当天音反射性地回问,姊姊——居然面红耳赤。
    「不对,那些家伙才不是朋友!」
    她拉尖嗓音怒吼,粗鲁地拎起书包,留下一句「我出门了」,匆匆抓住一盒准备在玄关旁的胶囊离开。
    天音一瞬间被姊姊旋风般的气势压倒,悄然低语。
    「……姊姊故障了。」
    说出口之后,她才注意到话中的意思。
    这不对劲,天音心中有声音提醒自己——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她笨拙粗鲁、每天满脸不悦却很温柔的姊姊,居然气得面红耳赤。这代表,她有能够真正发怒的对象。
    是怎样的人?尽管不知道是朋友还是男友,姊姊身边想必出现了有趣的人,不,会跟复杂的她扯上关系,应该是可爱的怪人。


    天音慌忙站起来,以拳头猛敲母亲的房门。
    「妈、妈妈不好了!姊姊……讨厌学校的姊姊她,今、今天居然露出奇妙的烦恼表情,看起来又有一点高兴,那个……」
    天音脱口说出语不成句的想法,背后传来电话铃声。她连忙转头奔过走廊,一把抓起话筒。
    「喂——有川家!」
    『喂,早安。不好意思,一大早打来打扰。请问是有川先生府上吗?』
    一个犀利的声音回答天音。
    『我是花音高中的校长淹嶋。呃——小妹妹?请问有川夕菜的母亲在家吗?能否找她接听?』
    「校、校长……!」
    冷汗流过天音背脊,才刚转学,校长已针对姊姊的态度亲自来电。
    「好、好的!我马上找她过来,请等一下!」
    天音放下话筒,再度奔向母亲寝室。
    要发生惊人的大事了——这种想法在天音脑海中扩散。
            ◆
    夕菜的脚放上踏板,像砸过去似地往前踩。生锈的脚踏车不时发出悲鸣,于无人的坡道上回荡。然而,车轮却迟迟不前进。
    夕菜仰望和昨天相同的山坡,暂时下了脚踏车,她再度仰望眼前的坡道,夸张地叹口气。
    花音高中建造在山丘半山腰上,上学路线得爬不少坡。据说这段路人称花音之坡,在上学时段理应看得见许多别的学生。不过七点半刚过的现在,几乎不见人影。
    虽然如此,夕菜的精神状态却打从早晨开始便不安定。
    ——从昨天起,就有哪边不对劲。
    今天也得跟那笨蛋碰面,光想都令人毛骨悚然。但是,她非去上学不可。互相矛盾的内容,激起夕菜的烦躁。
    她吐出一口气,再次跨上脚踏车,注入一分干劲与强烈焦躁猛踩踏板。登上坡道半途岔路与交叉的T字形路口,夕菜确认横向有无来车。
    「咦,有川同学?」
    没有来车,千春却来了。
    夕菜的眉毛吊得比斜坡的角度更加尖锐。
    「有川同学——」
    听到她的呼唤,夕菜刻意回以厌烦的目光。千春却毫不理会,抛来和昨天截然不同的笑容。
    当千春推着脚踏车并肩而立,夕菜弯起嘴角。
    「浅草,有什么事?」
    「叫我千春就好。」
    「……浅草,没事的话……」
    「千春。」
    「…………什么事,千春。」
    千春加深笑意。
    「啊,没什么,昨天真谢谢你。结果我还没道谢,你已就先回家了。」
    「你不是讨厌我吗?」
    「那是两回事。再怎么说,都得把受人帮助的恩情分开算吧?谢谢。」
    千春推着脚踏车往前走,口气不见昨天的剑拔弩张。她大概是女性中少见的爽朗分子,讨厌不正之事,却不会兜圈子讽刺人。其直率的部分,可说跟夕菜很像。
    对夕菜来说,这也相当棘手。
    「对了,身体还好吗?你昨天看起来很难受。」
    「没问题,别在意。」
    夕菜试着冷淡地赶她走,千春却固执地并肩而行。
    「别靠近,我说过我讨厌你。」
    「昨天很感谢你,有川同学。」
    夕菜将脚踏车往旁边一拉,避开千春的视线。
    「没、没什么,我只是碰巧路过,并非特别想帮你。要讲几次你才听得懂?」
    「有川同学真爱撒谎,平常没人会经过校舍后面啊。」
    千春轻笑。夕菜摆出厌恶的表情,但毫无效果。
    「所以,谢谢你。」
    「不必再道谢了,会打乱我的步调。」
    夕菜反射性地搔搔头发,短发微微放电。
    她不擅长应付迎面而来的好意。那些好意终将与意外或负伤相连,因此她才想尽可能将他人推得远远的。
    「我说啊,像有川同学这类人,说不定叫伪恶者?啊,有点不同……其实你满温柔的,还非常笨拙。」
    「我才不温柔。我讨厌你,你也讨厌我。」
    「有人说过,讨厌也是喜欢的一种表现喔。」
    「不对!我只是……该怎么说?」
    「只是什么?」
    「没、没什么。」
    夕菜说不出话。因为她的确是挺身而出了,所以想赖也赖不掉。
    看到夕菜词穷,千春大声爆笑。她推着脚踏车抖动肩膀,拼命忍住笑意。
    「你刚才的反应真的好可爱……」
    「啊?」
    夕菜一瞬间皱皱眉,夸张地叹口气从她身上别开目光。
    这话已超越理解的范畴。有生以来,从来没人说过夕菜「真的好可爱」。面对好意的奇妙烦躁感让她又搔搔头,静电再度迸散。
    千春趁隙悄悄伸手,想触摸她的肩膀。
    「……!」
    夕菜连人带车滑向侧面,露出如豹般锐利的眼神瞪着千春。
    「我说过别碰我了,千春!」
    「……抱歉,我想试试看。放电症患者的……」
    千春的视线贯穿夕菜。
    「反应果然很快。」
    夕菜双脚冻结,千春脸颊浮现深深的笑。
    「和茜一样……这么说会失礼吗?」
    我掩藏不住动摇。连她自己都知道,现在表情非常僵硬。
    身旁的千春吐吐舌头。
    「抱歉,有川同学。其实我知道,你是放电症患者……你觉得下可思议?唉,我们学校也发生过下少事。」
    千春说出意味深长的台词,微微收起笑容从夕菜身上转开视线。
    脚踏车的车轮声,在两人之间喀啦作响。前方的坡道很陡,不时吹来的春风轻柔摇曳着两人发丝。
     ——夕菜先打破沉默。
    「……先问个问题。你知道我的体质,一碰到我就会触电吧。」
    「嗯。」
    「那你为什么会用放电症患者这词汇?」  
    夕菜的口气夹杂一丝怯色,好久没和别人提起这字眼了。
    「『放电症患者』是专门用语。即便知道我有会放电的异常体质,一般人应该不会使用这用语才对。」
    夕菜提出合理的质问。
    放电症患者一词在社会上毫无知名度。或许是放电症的发病机率极低,又或者是患者年过二十之后症状将渐渐痊愈,医学上也还没认定为正式的疾病。再说,连放电症患者一词都只是少数人使用的俗称,她常常只被当成会放电的怪人。
    至少,那不是一介学生千春该有的知识。
    「对啊——」千春小声回答。
    「顺便一提,会长也知情。他当时与你握手,大概是想确认一下。」
    当夕菜表情冻结,千春浮现有点坏心眼的笑容。
    「啊,但他或许真的爱上你罗。」
    「这、这么说来,难道那笨蛋明知道我的状况还蓄意触电?」
    「多半是。当时你不是很不愿意跟会长握手吗?他大概因此灵光一闪或什么的。而且你应该知道,靠近放电症患者……」
    千春从口袋里掏出圆形指南针,N极今天也精神奕奕地指向东方。
    「会打乱磁场,马上就能分辨出来。昨天你来到班上时,其实我也发现了。所以,才想和你普通地聊聊。」
    千春耸了耸肩,然后说道:
    「结果你突然找我吵架。」
    「呜!」夕菜不知如何反应。
    「你昨天的态度太糟了。即使知道你在撒谎,我还是动了气。」
    「……说、说得也是,我是有点太过火了。」
    夕菜小声回答,事到如今再说谎也无济于事。
    「唉,我找你搭话时也很紧张,太意气用事了点。」
    千春也吐吐舌头。小恶魔般的举动,与她可爱的长相很配。
    「让我们把昨天的争执一笔勾销吧。话说回来,你昨天的自我介绍全是谎话吧。其实你应该很想交朋友吧?」
    「谁、谁需要那种玩意儿啊。别接近我!」
    面对千春坏心眼的笑,夕菜没自信地回嘴。她异常亲近、令人充满讨厌预感的言行,让夕菜加快脚步。千春依然高高兴兴地跟了上来。
    「怎么说,有川同学……」
    她在能望见学校正门时开口说道:   
    「其实很害羞?」
    「什、你、你在找碴吗!」
    「是吗?这推测应该是一针见血——」
    夕菜踩着踏板,一口气站上去。啊!千春喊出声时,她的脚踏车已冲过坡道。
    她将怒气发泄在踏板上,一股作气爬上坡。
    真火大。明明知道那么多,千春却还想跟她有所牵扯。
    夕菜像踩油门般踩下踏板,骑车穿越正门。她把脚踏车直接塞进停车场,行经无人的走廊前往教室。
    试着想想,千春也会立刻抵达教室,不过只要在她来之前板起脸孔就行了。现有的时间,足以让夕菜恢复平常的冷静。
    夕菜一边思考,一边打开教室门。
    「哎呀?你来得还真早,有川……」
    她关上门,想上锁却找不到锁。可惜连门闩都没有,也找不到医笨蛋的药。无可奈何之余,夕菜只得自力堵住教室门。
    「怎么了,有川!会长我在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我对你的存在感到不满,笨蛋!」
    「如此全面否定我的一切,真让人悲伤!有川,你不认为人应该更加互相按纳吗?如此一来,世界将更加和平!」
    「那你快点消失,别打乱我的宁静!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坐我的位置啊?可恶!」
    她无法往门把上顺利使力。也许是受动摇影响,也许是力气差距,教室门立刻被挤开,从中露出末长令人火大的笑容。
    「不行啊,有川。你不觉得你应该跟大家更友善相处吗?」
    「谁会去做啊,笨蛋。我是放电症患者,既然知道就别接近我!」
    「嗯,你果然害怕弄伤我?」
    「那是当然。」
    「不过,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理由吗?」
    夕菜咬住下唇。这家伙总是说些触人痛处的话。明明言行举止很可笑,却不时刺入夕菜的、心。
    所以,她才烦躁不堪。
    「就算你是放电症患者也不必担心!由于种种原因,电击对我的伤害减半。」
    「别讲活像电视游戏里的台词。」
    「嗯,而且,只要戴着橡胶手套就没问题。」   
    「你这家伙,听听别人说话!」
    「我拒绝!谁叫我很任性!」
    末长完全不理会夕菜的发言,不知不觉间戴上橡胶手套,牢牢握住她的双手。
    「我、我叫你别碰我啊!」
    「身体接触是沟通的方式之一喔,有川!总之,先到我们学生会办公室慢慢聊吧。」
    令人毛骨悚然的静电窜过夕菜背脊。
    「给我差不多一点,真的打飞你喔!」
    「畏惧只会故步自封!你应该也发现,你有过于胆小的倾向。如果再开放一点……」
    「别开玩笑了!」
    夕菜理智断了线。她觉得医治这笨蛋的药唯有武力了,再让他为所欲为下去——她一定会后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胶囊放进嘴里,握紧拳头。体内的电压随药力下降,但剩余的电击仍在掌心迸开。夕菜瞄准打飞对手也绝不会造成影响的部位,以锐利的眼神瞪着他。
    夕菜的气息忽然变化,让末长吓了一跳。
    「呜,等、等一下,有川!你想干什么……」
    「我叫你……别碰我,笨蛋!」
    她对准末长下巴大幅挥起右拳,用调整过感力的强烈下勾拳一拳击倒,传出闷响的效果音。末长的身体一瞬间浮上半空,扫倒旁边的椅子瘫软下来。
    桌椅倒地声在寂静的教室内回响。
    「……笨蛋。」
    夕菜俯望末长呢喃,按着发挥漂亮挥击的右手。
    「给我记清楚,我……我再也不想害任何人受伤。所以别接近我,混帐东西!」
    只留下这句话,她转身走向走廊。
    真无聊,我本身也很无聊。面对这种变态,居然流露感情——
    「哎呀,有川同学一大早就活力十足呢。」
    听到旁边传来的话声,夕菜肩膀一颤回过头。苗条又充满成熟魅力的长峰老师,不知不觉间已站在那里。
    「你又做了什么?」
    她散发出不像老师的妖艳气氛,悄悄接近夕菜。夕菜像头狂犬般回以感吓,立刻转过身。
    「……没什么,只是差点被人袭击,所以才揍了他。」
    「哎呀,对方该不会是会长?女孩子就是要有点霸气才迷人,碰到任性的男人就该好好教训他喔。」
    「我有同感。很抱歉,我引起骚动了。」
    夕菜难得轻松地回答后,迈开步伐。
    背后仿佛传来长峰老师的叹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夕菜问自己。
    她一大早到校,就是不想碰见那伙人。然而从清晨开始,他们就像计算好似的一一找上她。千春、末长还有长峰老师都没理由一大早前来教室。
    他们简直像是特地来见夕菜的——
    「……这……」
    她轻声呢喃。
    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安排的。
    他们计划性地持续接触身为放电症患者的她。
    为什么?
          ◆


    「嗯……刚才那一拳真不错。」
    末长起身时,发现眼前有一位漂亮的大姊姊。她长发摇曳,穿着春季罩衫。女性一手插腰,以白眼瞪着末长。
    「捣蛋鬼,你又欺负有川同学了?」
    「呜,长峰老师。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贴近她而已。」
    「有川同学都快哭出来了。」
    听到老师的话,末长忽然挑起眉毛,带着一丝苦涩扬起嘴角。
    「我的确做得有点过头。不过,她只是还不习惯而已。请你放心,长峰老师。我一定会温暖地紧紧拥抱她!能顺便接吻的话……」
    「会长。」
    长峰老师冷冷地打断末长的话。
    「依照我个人意见,你再冷静一点如何?」
    末长的脸颊微微一动,伶俐的眼眸出现色彩,脸上浮现冷静神情。
    「……这么说来,我看来果然很焦虑吗?长峰老师。」
    「嗯,非常严重。」
    她长长的黑发乘风轻轻摇晃,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也了解你拼命替有川同学设想。不过,你未免焦虑过度了吧?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先后顺序,步调放慢一点吧。你有点失控了,平常的冷静到何处去了?」
    听完长峰老师的话语,末长点点头起身。
    「可是老师,我认为有川看似莽撞,其实是会钻牛角尖的类型。」
    他从铺着亚麻油地毡的地板上爬起来,直视长峰老师,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没在夕菜面前出现过。
    「当我们有动作时有川会敏锐地回应,但只要我们不主动,她就毫无反应。虽然她不想与人接触是原因之一……但如此看来,她可能像从前的南茜一样遭到孤立。」
    「……你害怕这一点?」
    「我再也不想碰到第二次。我多少有自觉,自己无法控制感情,但我还是想继续跟她互动。该怎么说呢……我有点心神不宁。」
    末长的眼眸渗出黝暗的色泽。理应无风的教室内,微微流动着沉淀的空气。长峰老师一手拨开头发,仿佛要拂去那道风。
    「唉,我明白你的心情,会长。但是,不可以太强人所难喔?你要更温柔地对待女孩子。否则还没带她上床之前,就会先惹人厌罗?」   
    「……可是,不强硬点很难与有川接触啊。」
    「她是个麻烦的孩子。但只要你好好展现诚意跟她交谈,应该会抓到诀窍才是?她也不会对抱着好感接近的人太冷酷吧。」
    「她对我很冷酷啊。」
    「那是演技啦。」
    长峰老师堂堂断言。
    「真的讨厌你的话,她才不会说那种话,只会面对搭讪也视若无睹。你应该早已发觉这一点了吧?有川同学只不过讲话难听,人并不坏。明明多花一点时间也无妨啊。」
    老师微笑着说。末长托住下巴,为难地注视天花板。
    「……嗯,说不定我真的太焦虑了点。谢谢你的建议,长峰老师。」
    「加油,会长,我也十分期待。还有……」
    她望着无人的教室,视线扫向后门。
    「在那边偷听的浅草同学也一样。」
    后门后方的影子微微一晃。
    「那就拜托你们了。老师今天有点杂事,没空注意有川同学。」
    「老师有什么事,是要去约会吗?」
    「我不会在上班时约会的,是跟有川同学的双亲打招呼。校长很生气,要我解释为何让放电症患者入学。」
    呼——长峰老师叹口气转转脖子,摇曳着一头长发打开教室门离去。
    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末长的表情再度放松。
    「无论什么时代,女孩子都很复杂啊,千春!这是指会长我欠缺男性魅力吗?」
    「……我想会长在别的意义上,是很有魅力的。」
    格外缺乏自信的回答自门板后传来。
            ◆
    冲上楼梯,打开通往屋顶的门,让天空充塞视野之后,夕菜烦躁地板好门。她靠着门坐下来,目光投向天空。晴空对她的烦恼一无所知,一如往常地充满光辉。
    「……可恶!」
    夕菜咂舌。昨天开始状况一直如此,奇妙的烦躁在她体内荒腔走板地演奏,最后总是会想起笨蛋会长与千春的脸。
    无论夕菜再怎么呐喊,依然会有大剌剌接近过来的怪人:爱管闲事的千春、笨蛋会长,一碰到事情便登场的怪人们。
    ——其实,你害怕直率地交心的人吧?
    末长的声音闪过脑海,夕菜摇摇头。不可能,她叱喝自己。
    放电症患者的力量会伤害他人。她的确害怕这一点。然而,「畏惧」自己伤害他人,与他口中的「害怕」之间,似乎有某种决定性的差异。他所说的「害怕」,是夕菜不可接触之物。未知、异质、模糊不清,是有川夕菜有生以来最害怕的东西。
    总是害得她被排斥在外的东西。
    夕菜再度摇头。我只是思绪无法统整,暂时陷入震惊状态而已。她重新解释,继续仰望平常的蓝天。
    「嗯,你好像相当困扰啊,有川夕菜。」
    一道眯细的冷冷目光,从门的上方探头注视夕菜。
    「你、你你……干什么?你叫一林吧。」
    她发出不成声的悲鸣,但慌忙捂住嘴巴瞪着对方。
    一林微微吊起嘴角,浮现讽刺的笑容,对夕菜迟来的演技投以冷笑。一林坐在比屋顶高出一截的水塔上,眯起眼睛愉快地俯视她。
    夕菜也恢复平时的表情,瞪视一林。
    「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你似乎不知道,但早上在屋顶看书是我的例行公事。先不提冬季或夏季,我喜欢于初春在此读书。此外,有人拜托我监视这里。」
    「监视?」
    「这里是神圣之地。」
    夕菜环顾屋顶。重新一看,属于自由空间的屋顶周遭,不知为何围着特别高的栅栏。那坚固的栅栏,即使她身高增加三倍也未必摸得到顶。
    屋顶一角放着白色的花束。
    「你在烦恼什么啊,有川?在我看来,问题好像很严重。」
    「与你无关。」
    「和会长有关吗?」
    一林的猜测正中红心,夕菜的脸皱成一团。
    「你的反应真好懂,真可爱啊。」
    「——我才不可爱,别和千春说同样的话。」
    「嗯,刚见面时我就想过,你有过于贬低自己的倾向。不论你怎么说,决定你可不可爱是周遭众人的自由,还有我的喜好。虽然我偏好长峰老师那种美丽的大姊姊,你不在范围之内。顺便一提,会长比较喜欢萝莉系,和你的类型……」
    「喂。」
    夕菜开口,仰望一林。
    「让我问个问题。反正你也知道我是放电症患者吧……我打从一开始就表明过别靠近我,为何每个人都来找碴?」
    「不是因为大家喜欢你吗?」
    「别人都说不愿意还贴上来的变态,像这样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谁受得了!千春也好、会长也好、你也好!这所学校疯了!」
    夕菜的呐喊让一林眯起双眼,眼眸宛如猛禽。
    「喔,你倒是很清楚嘛,有川。」
    他佩服地点点头,轻轻跃至夕菜面前转身。偏长的发梢晃动,一林以冷冷的视线俯瞰她的身躯。
    「这所学校疯了——这的确是正确答案。你应该也发现,这里对放电症患者异常敏感。」
    「……放电症患者有什么问题吗?除了这棘手的力量之外。」
    面对她的问题,一林讽刺地笑了。他悄悄举起右手指向屋顶一角。
    「是精神创伤。」
    他的指尖对着刚才的白色花束。
    除了这句话,一林没多作说明。
    「你可以别说会长太多坏话吗?有川。毕竟他是损坏得最严重的人。」
    「这我一看就知道,那笨蛋……」
    「我不是那个意思。在你眼中看来或许如此,但会长以他的方式拼命想吸引你,尽管目前有点失控。」
    「……真蠢。」
    「是吗?我看你也不是完全不心动吧?你脸上写得很清楚喔。」
    「不对!」
    夕菜突然别开视线,仿佛听见一林暗笑。
    「他人踏进自己保持的距离,真有那么可怕?」
    「——!」
    他辛辣的发言,令夕菜握起拳头。
    激烈的火花在她手里轻轻蹦跳。
    「我不像千春和会长一样温柔,就说得直接点——你害怕身为放电症患者的你遭人碰触。这可说是正确的态度,但你同时超乎必要程度地推开别人;你害怕有人触及你的心事。」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有所自觉吧?只要你想,放电症患者也能够交朋友喔?」
    「没那个必要。」
    「因为你是放电症患者?或者,你害怕身为放电症患者而遭朋友背叛?答案究竟是哪一个?」
    一林眯起眼睛,露出受恶意笼罩的笑颜。
    「算了,接下来交给会长和千春吧。他们两个是最放不下的人,我也不便干涉太多。他们本人迟早会告诉你。」
    留下这番话后,一林快步离开屋顶。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夕菜懊恼至极地低语。
    「这所学校……到底是怎样?」
    她一握拳,掌心又散落出小小的火花。
           ◆
    有川夕菜的母亲——有川久惠于中午十二点过后造访校长室。校长的门一打开,淹嶋校长和宫田主任交换目光。关于今后该如何判断有川,主任和校长的意见依然分歧。
    久惠在长峰老师带领下一同走进来,是位丰满的女性。她略圆的脸颊配上柔和的笑容,具备母亲应有的沉稳气质,给人的印象正好与有川夕菜相反。
    她微微鞠躬,从正面注视校长。
    好一双柔和的眼眸——淹嶋校长不经意地产生感想。
    「初次见面,有川太太。我是花音高中校长淹嶋。」
    「我叫有川久惠,小女承蒙诸位关照。」
    校长也站起身,轻轻点头致意。
    「不好意思,突然请你到学校,但我们必须问一些有关令嫒的问题,才麻烦你百忙中抽空过来。」
    「是的,我想校方总有一天会找我来的。」
    校长轻轻伸手,请她到眼前的沙发就坐。
    「失礼了。」
    久惠回应,缓缓地坐下来。雨人交谈了两、三句话,简单地打完招呼。
    「那么,这次找我来的原因是?」
    久惠立刻切人正题。校长也端正表情,显得一脸严肃。
    「事实上,关于令嫒……」   
    「……对夕菜来说,还是太难了吗?」  
    听久惠抢先开口,校长淡淡叹口气。
    他轻咬嘴唇,重新直视久惠。
    「有川太太或许已经听说,令嫒昨天的自我介绍已闹得全校皆知。」
    「……我还不清楚,但我想,她的表现应该不成体统吧。」
    「详情请之后再问她本人。还有你应该清楚,她是放电症患者。」
    「这才是主题吧。」
    「连一句话也没通知我们,就让抱着问题的学生入学,会造成校方的困扰。」
    面对校长的话,久惠微微点头后回答。
    「是的,这一点我必须道歉……在回答之余还这么问或许很卑鄙,我若告知夕菜是放电症患者,学校还会准许她入学吗?」
    校长皱起眉头、神情一歪,立刻察觉自己的失态,随即放松表情。
    久惠从他瞬间流露的表情看出答案,悄悄低头。
    「本来孩子有这种病情,理应先和学校老师商量。但我却让她用欺骗的方式入学,我在此向各位道歉,非常抱歉。」
    久惠再度深深低下头,看得淹嶋校长表情扭曲。
    她是明知故犯。万一校方事前听过放电症患者的说明,绝不会让有川入学,她明知校方的态度,还蓄意毫无说明地让有川转学。
    若不采用这种手段,有川无法正常就读任何高中——
    校长理解之后,再度确认。
    「不采用这种手段,属于特殊存在的放电症患者就无法上学对吗?」
    「是的。」
    她已有所觉悟——校长从久惠的态度如此判断。一旁的主任看到后开口。
    「校长,有川太太是有所觉悟才这么做的,还是先观察——」
    「住口。」
    校长一喝,用力抿紧嘴唇。
    淹嶋校长也理解她的心情。想设法让女儿就读正常的高中,几乎是全国母亲共通的心愿。
    然而,理解和接纳是两回事。
    「有川太太,我了解你的心情。很遗憾的是,我们花音高中发生过一些复杂的往事,那与放电症患者有关。」
    听到校长的话,站在旁边的主任微微垂下眼眸。
    「当然,普通高中同样难以接受放电症患者,但本校有更加棘手的理由。那是无法接受放—电症患者的特殊理由。」
    「……请问理由是?」
    「你可听说过,去年一名叫南茜的学生引发的事件?新闻应该也报导了那件高中生自杀案。」
    一丝阴影堵住了从窗帘缝隙射入的阳光。
    久惠什么也没回答,默默地睁着微亮的眼瞳。
    「南茜是个非常文静、守规矩的学生。」
    这话题有些沉重——校长先做个开场白。
    「去年年底,她突然把去年担任校长的安部老师推下楼梯,害他受到需休养两个月才能康复的重伤。根据目击现场的其他学生表示——南茜推倒安部校长后,似乎逃离现场。听说事情经过后,老师们认为这是起明显的暴力事件,质问南茜。最终闹上警局,南茜自首了。」
    校长静静闭起眼睛,一旁的主任也一样。
    「听说状况虽然慌乱,处理上却进行得很顺利。事故的应对、连络警方……这一切,或许反倒将她逼上绝境。最后到了隔天,南茜从学校屋顶跳楼自杀——以上是事件的概要。」
    他们的动作,宛如默祷。
    「她平常虽然文静,却是会为了一点变化突然失去理智的年轻人代表。这次她也是出于某种理由激动地撞飞安部校长,因为遭警察逼问而冲动自杀,或是受到罪恶厌折磨——这是警方的推论:不过,媒体似乎做了许多负面的忆测。」
    校长以冷冷的眼神低语。他轻轻晃动肩膀,放松力道。
    「事后调查时才发现,南茜是放电症患者。」
    校长室角落摆着小小的指南针,N极准确指出北方。
    「去年年底,南茜恐怕也很小心,放电症患者的性质仍使前校长受了重伤。其实不是她故意推安部老师下楼,而是安部老师拉住快跌落楼梯的茜,才受到重伤。我从住院的前校长口中听到这番话,已是茜自杀之后。」
    「……是啊。有一个得放电症的女儿,我很清楚那种意外。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久惠轻轻点头。
    「有人能够理解,我也很高兴……茜和安部老师十分亲近,她对伤害老师的事实后悔万分。不只如此,她还必须面对警察——教师方面也忙着调查事件概要,完全没顾及南茜的心理状态。种种疏失造就了这起悲剧。」
    在静静回答的校长身旁,主任低声呢喃。
    虽然有一个人能够关心她……
    校长故意当成没听见,接着往下说:
    「『我不在乎自首。可是万一我害警察受伤,万一给这所学校的人添麻烦……我无法再承受更多。——我们判断,茜自杀的原因是自责过度。不过,这是根据她当时班导长峰老师的发言,加上推测得出的结论。谁也不知道人心的真相。」
    「……没错。」
    久惠浮现严肃的神情,也闭上了眼睛。
    「虽然我从今年才到花音高中上任,也算理解放电症患者的苦衷。主任和长峰老师也一再劝我。」
    校长话声一顿,重新从正面注视久惠。
    「我的结论是——我绝不想重蹈覆辙。我不会让这所学校出现自杀者或伤患。」
    「所以可能的话,你们想赶走身为放电症患者的夕菜?」
    「非常抱歉,答案正是如此。」
    校长和久惠的视线在桌上交错。
    「为了防患未然与顾及学生的安全,希望令嫒主动退学。」
    「——校长。」
    校长无言地瞪着插嘴的宫田主任,再度望向久惠。
    「当然,我不认为这是最好的判断,也不想舍弃学生,但这么做是最安全的。我有义务保护这所高中。既然有川太太清楚放电症患者的危险性,请了解你的期望与我的目的相反。」
    校长往前探出身子。
    「此外,我个人认为——放电症这种体质,再怎么想都不适合学校这种共同生活。」
    沙发上的久惠轻轻握拳。
    校长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却继续道:
    「身为数育人士,我的发言或许是错误的。本来,校方应该接纳像她一样有特殊体质的人。然而,既然放电症患者有伤及他人的危险性,事情就无法简单了事。有川和其他学生,在我眼中同样是一个学生。我不能只为了她一人,让其他学生与老师暴露于危险中……因此,我恐怕会动用强硬手段请她离开。这是我目前的想法。」
    校长语毕,轻轻叹口气。他没有别开目光,始终看着久惠。
    当然,如果久惠拒绝让有川主动退学,有川依旧是本校的学生。校长的权限没有大到可让无任何过失的学生强制退学。
    不过万一发生什么事件,无论规模大小,校长都会以此为理由要有川退学,将她与学校完全切割——这就是他想传达给久惠的话。
    至于做法是否正确,另当别论。
    听到校长的话,久惠一度垂下眼眸,考虑一会儿之后缓缓颔首,抬起头来。
    「……辟于先前茜同学的事件,我想问个问题。自她引发事故以来,校内有多少人知道放电症患者的存在?」
    「老师几乎都知情,学生则限于一小部分,和她亲近的同学、找她麻烦的……唉,俗称的不良学生吃过苦头。但整体而论几乎没传开,不如说,大多数人都不相信。」
    「这样吗?」
    她低声回答。校长察觉久惠的意图,轻轻叹息。
    她正在刺探,她想知道这所学校接纳放电症患者的程度有多高。
    「就现实对应上,学校很难接受放电症患者的存在。即便学到放电症的知识,也不知道精神面上会对学生们造成怎样的影响,也不是所有学生都那么懂事。有川太太也能谅解吧。」
    非常遗憾——校长在心中补充一句。一旁的主任再度开口:
    「虽然如此,我们岂非仍应追求身为教师的理想?」
    校长的视线调回正面,久惠叠起双手,目光落在地板上,仿佛陷入沉思。她皱起眉头,好像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校长室桌角的指南针好像受到什么东西吸引般倾斜,宛如刻划时间般晃动轴心。
    下久之后,久惠下定决心抬起头。
    「……我有一件事想告诉各位。」
    她沉稳的表情,属于深爱女儿的母亲。
    「今天早上夕菜去上学时,对天音说了句,『我出门了』。她妹妹高兴万分,告诉我姊姊很怪,明明要去学校却说『我出门了』,难得地气得面红耳赤,看来好像很期待。过去从没发生过类似的状况。」
    主任歪歪头。
    「夕菜正值反抗期,还没有自觉……不过她从前出门上学时很少打招呼,只有今天却开了口。天音也发现,夕菜好像很喜欢这所高中的某个人。顽固又笨拙的夕菜,喜欢上什么人了。我想,那多半是无意识下的反应。」
    「……真值得高兴。」
    主任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校长瞪了他一眼后,久惠再度露出笑容。
    「我也这么觉得,主任。对我来说,如果夕菜本人中意的话,我希望她能留在这所高中。」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方才说过,问题涉及其他学生的安全——」
    校长坦率的忠告半途中断,仿佛被久惠无言的压迫感压倒。
    她从方才的沉稳笑容,转而露出真挚的认真神情。  
    「校长,其实入学之前,我个人调查过茜同学的事件。」
    「……调查过?」
    校长微微挑起眉头。
    「你是指她身为放电症患者一事?」
    「是的,打从一开始在电视上看见报导时,我便灵光一闪。于是,我试着以一己之力调查茜同学……最后,我也见过了前校长。顺便一提,夕菜对此事一无所知,全都是我私下进行的。」
    面对久惠的态度,冷汗流过校长背部。
    「……原来如此。这表示你知道放电症患者和本校的关系,却依然让令嫒入学?」
    「是的。」
    「——为什么?」
    校长的问题,让久惠首度缓颊。
    「的确,我也认为打听到的事件十分难过。不过……」
    她突然望向摆在校长室角落的指南针。
    「我听前校长提起,茜同学本身很喜欢这所高中。他告诉我,若没有那场不幸的事故。她应该能过普通的生活。听到这句话,我决定让夕菜转学过来……让她待在即使只有一段时间,却也接纳了茜这位放电症患者、也经历过放电症相关事件的学生身边。只要有人理解放电症是什么,夕菜就有过着普通的高中生活的—丝可能性。」
   一口气说完后,久惠再度叹息。她的样子多少散发出紧张感,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关键。
    「刚才校长表示,这所学校有难以接受放电症患者的理由。我认为这是一个事实。然而,花音高中,同时不也是环境最容易接受放电症患者的高中吗?或许可能性的确很小。不过拜托各位,是否能让我的女儿……赌上这小小的可能性?」
    久惠祈愿般的话语,让校长的脸庞蒙上阴影。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真的就此抛弃有川也无所谓吗?
    校长垂下眼眸,突然望向桌上的指南针。这时,红色的N极突然转向久惠,校长微微瞪大双眼。
    久惠的发梢迸出小小的火花。
            ◆
    午休的钟声响起。
    夕菜再度走上屋顶,她一手拿着妹妹亲手做的便当,以讶异的眼神怀疑地看着周遭。没看见一林的影子,总不会躲在墙壁里吧。
    她确认完毕后松了口气,坐在高度超过两公尺的栅栏旁。
    「咦,有川同学。那是亲手做的便当吗?」
    千春冒了出来。「咿!」夕菜惊叫一声往后退。
    「你……你从哪边出现的?」
    「秘密。」
    千春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啊,只要不接触放电症患者,就不会有事了吧?」
    她如此回答后,毫不客气地坐到夕菜身旁。夕菜反射性地绷紧脸庞,千春却喜孜孜地在旁边吃起午餐。
    夕菜搔搔头,发丝间连续迸出火花。
    真难应付。千春坦然坐到放电症患者旁边的态度,是她不曾面对过的距离。很有可能不小心碰到她,好可怕。
    夕菜考虑了一下,摆出每天练习时最恐怖的怒容瞪着千春。
    「千春,你不怕我吗?我可是放电症患者喔。」
    「不过,只要没接触你,就很安全啊。」
    「……是、是这样没错啦。」
    夕菜表情放缓,无可奈何地吃起便当。心爱妹妹亲手做的便当今天不知为何特别费工夫,连热狗都切成章鱼状。
    宽阔的蓝天伸展开来,时间淡淡流逝。
    一旁的千春羡慕地注视她的便当,咬着波萝面包。她叼着利乐包柳橙汁,眼神不时飘向旁边的便当。千春的双眼眯了起来,闪闪发亮的眼神宛如小猫。
    她有时牢牢地盯着章鱼热狗,有时视线又飘向旁边的煎蛋卷。她又咬了口波萝面包,视线随之瞄向章鱼热狗上。
    夕菜大大叹口气。
    「想要我分你一点就说啊。」
    「有川同学真厉害!能理解我充满波萝面包的人生的可悲之处,真是太感激了。」
    她像猫一样高兴地回答。夕菜只得夹起最喜欢的章鱼热狗,放到千春手上。
    夕菜传递时抓不好距离感,指尖微微发抖。
    千春笑着一口吃掉手掌上的章鱼热狗。真希望她能细细品味。
    「好吃。」  
    「既然东西吃完,就快点回去。」
    「嗯,你又马上赶人了。这样待人不太好喔,像茜就不会这样。」
    「茜是谁?」
    「我去年过世的朋友,也是放电症患者。」
    夕菜轻轻扬起眉梢。
    这时,千春的视线突然望向铁栅栏旁的白花。
    「原来如此。」
    夕菜继续吃便当,喃喃低语。
    她隐约有所察觉。千春也好、末长也罢,双方都极为清楚放电症患者的相关知识。如果他们曾认识放电症患者,那就说得通了。说起来,千春对放电症患者熟知的态度、末长突然从口袋掏出橡胶手套也是这个原因吧。
    千春眺望天空,悄然开口:
    「去年,有个叫南茜的女孩和我同班,我……曾以为我是她的朋友。」
    夕菜突然回想起一林口中「神圣之地」的意义。
    「茜可爱又文静,跟谁都相处得很好。她的成绩优秀,待人处事也周到,什么都会。」
    千春如此说明。即使在晴朗的太阳下,她的脸庞看来也格外阴暗。
    「虽然这话由自己来说怪怪的,不过我性格好强、喜欢谈天说地,再加上一年级也当班长,经常和茜聊天。话题从普通的考试到男友都有,算是普通朋友吧。茜很文静,总是有点疏离,不过很爱说话。」
    千春咬住柳橙汁的吸管喝一口,然后放开,笑了一下。
    「那是在什么时候?有一回碰巧两人独处,茜提过一次放电症患者的事。她非常认真地注视我的眼睛,挑我们独处时告诉我。『我平常说自己有洁癖症是谎话,其实别人一碰到我就会触电。聊天没关系,但不要太靠近我,拜托你』。」
    千春又把吸管送到嘴边。
    「听到这番话,你猜我怎么回答?」
    她用自虐的口气问,咬扁吸管尖端。
    「我以为她在讲笑话,笑着说。好蠢喔,哪有这种事。」
    随着千春的咬牙声,吸管前端逐渐碾平。
    「结果茜也笑着回答『我开玩笑的。』可是,当时她的笑容不对劲……以茜的表现来说,那是个失败的玩笑。」
    她依然面带笑容,活像要磨烂嘴里叼的东西般一次又一次地咬牙切齿。
    「从此以后,我和茜继续打交道,但交情一直只限于表面。直到她推校长下楼为止。」
    千春抓着柳橙汁三角利乐包的手突然握紧,微微发抖。
    「我和会长碰巧目击到现场,看起来真的很像茜推校长下楼后逃走。因此我照实告诉老师,以为比起隐瞒,吐露真相对她更有帮助……但因为我说了,茜才不得不向警察投案。」
    夕菜头顶的太阳一瞬被云层覆盖,阴影笼罩两人。
    「我不知道。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放电症,也不明白摔下楼梯的其实是茜,校长想救她才会触电。我以为是茜不对,才会说成那样……」
    云层迅速窜过两人上空,阳光再度照耀夕菜。
    「我真是个大骗子。我明明知道,明明听她说过的。」
    千春依然被阴影笼罩。
    夕菜盖起便当,包上餐巾,将便当盒拿回手边珍惜地抱好。
    「不必再往下说了,我不想挖出别人的旧伤来听。」
    夕菜含蓄地制止夕菜如自言自语般的自我折磨。
    「你没必要再说下去。」
    「……抱歉。」
    「没关系。」
    夕菜闭上眼睛叹口气。


    碰到这种时刻,如果我说得出一句安慰的话,该有多好?
    「你们之所以关心我……关心放电症患者,是为了避免又有人自杀?」
    「……就是如此,所以大家都很拼命,我、老师们、一林学长还有会长都一样。」
    挤出微笑的千春脸孔扭曲,像是把名为「笑容」的零件硬是栓在脸上似地。
    「有川同学会转入这所学校,真的好巧。罹患放电症的人数十分稀少对吧?会长说他拼命做了许多调查,也告诉过我这件事。」
    「大概吧。除了家人以外,我也没见过其他患者。」
    「说得也对。所以,我能遇见有川同学是很惊人的巧合,虽然这讲法可能不太好……惊人的巧合就在我们面前,大家才能全力以赴,心想,这次一定要拯救放电症患者。我们——不希望你像茜一样自杀。」
    「……这样吗?」
    夕菜小声回答后低下头。
    风吹动她的发梢。
    她理解千春的心情。他们想拯救对方,想再次改正当时的过错。
    ——可是对夕菜来说,只是多管闲事。
    「不过千春,我说句真心话,我真的不想来上学。」
    和放电症患者……和有川夕菜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受伤。像双脚终生无法行走的他们,她还会夺走其他人的未来。
    因此她才害怕,才畏惧与人接触。
    她不可能有其他理由——害怕和人接触。
            ◆
    「会长,你在闹什么别扭?」
    一林问伸长双脚的末长。
    末长托着下巴,摆出雕像「沉思」的姿势。
    「一林,你认为我该如何面对有川?长峰老师劝我别用强硬的手法,话虽如此,老实说『我想跟你当朋友。』她应该不会接受。」
    「嗯,有川似乎是有些讨厌男性,很难应付。但无论如何,你最好先针对之前的失礼道歉吧。」
    「然后呢?」
    听到他的求助,一林回以讽刺的笑容。
    「先随你的意思去做如何,会长?稍微冲过头也无所谓,只要能让她感受到你的真心诚意就没问题。」
    「……嗯——」
    「只要别忘记重点,你就会成功的。」
    「重点?」
    「好好注视有川夕菜,对待她……嗯,目前贯彻你的风格就行了。那是你的优点,也是缺点。反正钻牛角尖也没益处。」
    一林的台词,令末长解开「沉思」姿势起身。
    「嗯,仔细想想,你说得完全没错!不愧是吾友。我这就动身!」
    「没错,这才是我们的末长会长。」
            ◆
    夕菜终于理解,屋顶上的高耸栅栏是用来防范自杀的。
    「……你不想来上学?」
    「当然啊。如果是自愿来上学的,就不会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了。」
    听到她的话,千春皱起眉头。
    「茜说过她喜欢学校……但一般的放电症患者却正好相反吗?咦?那有川同学为什么要来?」
    这问题让夕菜别开头。
    她双颊泛红地转开视线,仿佛要向谁告白似的。
    「只是想读书的话,可以参加大学入学资格检定,不用特地上高中吧?唉,我希望你来上学就是了。」
    「因为……妈妈……」
    夕菜撇开头的角度已近乎九十度,仿佛打从心底觉得难为情。
    她转向旁边,用连千春都不一定听得清楚的音量小声地开了口:
    「妈妈叫我来上学。」
    「咦?」
    千春的声音僵住。
    「……有川同学,你该不会有恋母情结吧?」
    「不、不行吗?」
    听到千春半开玩笑地问,夕菜面红耳赤地回答,也自知这理由很孩子气。
    「你或许会看扁我吧。对我来说,只有家人接纳了身为放电症患者的我,所以,我才会忍不住向她们撒娇。」
    夕菜的话语,令千春收敛起来。
    「我总是给妈妈和妹妹天音添麻烦,天音甚至受我拖累、被同学欺负过。妈妈平常虽然没表现出来,其实也吃了很多苦。因此,我不想害她操心。其实我很想讲明不想上学,妈妈却说不行……我也不想让天音担心。」
    夕菜带着迟疑,断断续续地说出口。
    无人理解这份心情也无所谓。即使别人说夕菜有恋母情结或恋妹情结,她毫不在乎。对她而言,母亲和天音是唯一的归属、能够敞开心胸的重要家人。
    除此之外,她没有可以卸下心防的对象。
    「都是高中生了,拿出这种理由应该很丢脸吧。」
    夕菜不想害她们担心。就算被人嘲笑这动机很无聊也无妨。
    她就是那么重视家人。
    「……对不起,刚才不该取笑你的。」
    千春对于夕菜的回答严肃地颔首。她夸张地低下头,两手贴在额前,一头长发随之微微摇曳 。
    「我好糟糕,常常把人家认真的发言当成玩笑话。该说是迟钝吗……真是差劲透顶。」
    「无所谓。这是普通的反应,其他人也不可能配合放电症患者改变想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非常迟钝,总是不明白别人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刚才也是,我用开玩笑的态度嘲弄你重视的事物……像茜那时候一样。」
    「如果不是当事人的话,当然会有这种反应啊。」
    「……有川同学真冷静。」
    「我习惯被当成怪人看待了。」
    听到夕菜讽刺的话语,千春的头垂得更低。
    刚刚的晴天简直像假的一样,空中开始出现乌云。蔓延到远方的乌云,看来沉甸甸地迫近这所学校。
    傍晚或许会下雨。夕菜正这么想着,通往屋顶的门砰然打开。
    「喔!两位美女正相亲相爱地共进午餐吗,有川!要是我也能加入的话,就太令人高兴啦!」
    夕菜眯起眼睛,烦躁地拨拨头发站起身。
    ——妈妈,可以请你回答我吗?要我上学是可以,可是,你为何要让我就读有变态的学校?  
            ◆
    继校长之后,主任也看到指南针的变化。
    摇动的N极尖端指出久惠。
    「有川太太,难道你也是……」
    「放电症本来就是有低机率遗传的疾病,幸好我的小女儿没遗传到……」
    久惠小声叹口气,轻轻解开头发。蓬松的发丝晃动着迸散火花。
    「——我认为,这所高中可以接纳放电症患者。」
    她重复刚才的台词,口气变得强而有力。
    「高中生活的内容当然不只读书,还有交朋友、运动会等种种活动,以及谈恋爱。」
    她逐渐露出属于母亲的坚强表情。
    「夕菜是放电症患者,导致她极端害怕与人接触。不过,我觉得她不能照现状继续下去。
    体验普通地跟朋友聊天、增进感情,其实是有必要的……但光是想普通地上学就很难实现了,我也亲身感受过很多次。只有这一点,我和夕菜都无法改变。」
    久惠沉重的叹息,流过校长室内。
插图06   
    气氛变得有点沉郁,但她仍往下说:
    「然而,我像夕菜一样生性不服输。我想让她就读稍微理解放电症,有可能接纳患者的学校,才让夕菜转学到这里来。或许这是种徒劳的挣扎……但出乎我的预料,夕菜昨天已接受了来自别人的接触——尽管她多少有些烦躁。」
    久惠继续诉说的声音,掺杂一股热切。
    「校长,我的想法,也许是一路养大女儿的母亲自私的大话。纵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夕菜就读这所高中,这所她好不容易可能喜欢上的学校。」
    「这位太太真了不起。」久惠语毕的瞬间,主任在一旁呢喃。
    校长的头也微微一偏,幅度仅有数公厘——他也这么认为。
    「夕菜需要普通的高中,需要能普通交谈的同龄朋友。她至今读过好几所学校……但这所高中是前所未有的绝佳地点,说不定这是最后的机会。能否恳请各位——接受我家的夕菜?」
    在校长眼前,久惠再度深深低头请愿。
    指南针的晃动缓缓平息,窗帘随着室外射来的阳光微微摇曳。
    宽敞的校长室陷入沉默,短暂的时间流逝。
    窗边注入的阳光蒙上小小的阴影,那是来自象徵雷阵雨前兆的乌云。日光灯的光亮,给予阴暗的室内少许照明。在灯光映照下,校长慢慢叹口气。
    「……有川太太的心情我能明白,也想同意您的看法。不过,我有义务保护学校——!」
    「好的,我们接受。」
    主任盖过校长的话头,硬是插入对话。校长眯起眼睛瞪着他。
    「宫田主任。」
    「我们会设法照顾有川的。」
    主任故意不理会校长的呼唤,向久惠投以欣喜的笑容。
    「校长的意见确实有道理,不过身为学校教育者,我也有想追求的理想。听到刚才那番话,让我想以一介职员的身分,对有川夕菜这位学生努力看看。我说得对吗,校长?」
    主任的话令校长产生一丝迟疑。事实上,他本身也稍有动摇。
    「可是,主任……」
    「谢谢两位。」
    这次换成久惠用含蓄的口吻打断校长。面对她的致谢,宫田主任轻轻行礼伸出左手。
    「夕菜就拜托你们了。」——回握他的手的久惠低声念道。接着,主任又转向校长。
    「责任由我来扛。校长,拜托您。」
    「我也拜托您,校长。」
    「——」
    校长本来要回答什么,却轧然而止。
    春风吹入校长室。
    主任很满意校长的反应,转而看着久惠,眯起眼睛。
    「……有川太太,你刚才反射性握住我的手,这代表和放电症患者握手也不要紧吗?」
    久惠轻轻点头回应道:
    「是的。虽然夕菜办不到,但我没有问题。一过二十三岁,放电症患者的力量大都会完全受控制……应该是减弱了吧。独自研究放电症的外子说过,思春期的荷尔蒙影响最强……」
    「有川先生是研究者吗?」
    「是的,目前孤身在外地的研究所工作。但放电症没有专门的研究部门,所以他的身分是遗传工学的专家。夕菜目前服用的药物,也是外子的朋友协助制造的。」
    「那么,让夕菜同学等到二十三岁不也是个方法吗?」
    「……不,思春期的感性很重要。即使往后放电症的力量会减弱,她照现状成长下去一定会封闭自己。目前是关键的时期,尽管中学时失败过,这一次绝对要成功——这是我和外子商量后的结论。」
    「的确。」
    「而且,我也是十七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谈恋爱。身为母亲,我希望夕菜能在这时期交到朋友和男朋友。」
    「……初恋对象吗?」
    「没错,其实我丈夫正是初恋情人。虽然骨子里是个专情的笨蛋,但人很好喔。」
    久惠微微一笑,主任也回以笑容。
    和谐的气氛,扩散到面有难色的校长面前。


             ◆
    与校长室内安稳的气氛相反,屋顶上流动着尴尬的空气。
    无论在走廊上或屋顶,变态就是变态。夕菜心想,这家伙即使死了也医不好。
    「出现啦,变态。」
    当她小声地说,末长活像摆架势似地指过来。
    「一见面就叫人变态啊,有川!我的确对你做过一些无礼举动,有川!不过喊人变态也太过分了,有川!」
    「不要连呼别人的名字!」
    「这是一种爱情表现,你似乎有反应嘛,有川。」
    自以为是地说完之后,「不应该是这样的。」末长不知为何抱住脑袋呢喃。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悟出了什么道理,再度露出清爽的笑容。
    「啊!总之呢,有川,你不认为该和解了吗?」
    「……啊?」
    他的话逻辑不通。夕菜歪歪头,一旁的千春轻笑起来。
    末长搔搔脸颊整理头发,不知怎地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戴上。
    「该怎么说明呢!总之,地球上所有人都是朋友!啊!真是的,你不懂我想说什么嘛!」
    「谁懂啊,笨蛋。」
    她以白眼回瞪末长,千春在旁边悄悄开口。
    「有川同学,会长的意思是他之前太勉强你了,希望现在和好。」
    「……你是怎么听出这层意思的?」
    「会长一紧张说话就会胡言乱语,和你一样不坦率。」
    夕菜听到后点了个头,视线转向变态。
    她隐约能理解无法坦率的心情,因为她也是如此。
    「你明白了吗,有川!」
    「……大致上。」
    「很好。千春,谢谢你漂亮的支援。」
    末长竖起大拇指,额头浮现豆大的汗珠。一旁的千春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有川,我对你确实有点反应过度。我想积极地与你接触,但看在你眼中或许跟侵略没两样。我已经反省过,这一点是我不好!所以,那个……」
    末长夸张地举起双臂,合拢手掌。
    「对下起。我真心率直老实地向你道歉!非常抱歉,可以原谅我先前的失礼吗?」
    他当场低下头,在夕菜眼前呈直角九十度、深深一鞠躬。
    夕菜皱起眉头,脚尖烦躁地敲打地面,嘴角苦涩地扭曲。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这点程度的赔罪……」
    就能让我原谅你吗,人渣——
    「……!」
    下半句话没说出口。夕菜不自然地歪曲嘴唇,咬紧牙关。
    「我知道了……好吧。」
    她忍不住这么回答。
    好棘手。面对真诚的道歉,该怎么回答才好——
    「真的吗,有川!」
    「……我没有真的生气。不过我再声明一次,别随便接近我。」
    夕菜回答后改变主意,觉得自己又随意敷衍了。
    今天的她有点失控。平常不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驳斥回去,现在却轻易地被卸下防御。本来的有川夕菜应该更加具排斥性又危险,没有任何破绽可趁隙而入。
    不然的话,又会发生事故。
    可是,我却无法对他摆出狠厉的态度。
    那明明是我的「弱点」啊。
    「是吗?能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有川!」
    看到末长走近一步,夕菜反射性地退后。他的手已戴上从四次元口袋掏出的橡胶手套。
    前言撤回。夕菜在心中发誓时,末长宛如要让全身沐浴阳光般展开双臂走向她。
    「我安心了,有川!还以为你讨厌我呢!从今以后,我俩的爱之路将化为更闪耀的荣耀之桥吧!」
    「哪会啊笨蛋,这是两码子事!你少得意忘形!」
    「你又害羞了。走吧,我会彻底贯彻自己的风格!」
    夕菜反驳的时候,橡胶手套已抓住她的手腕。
    「跟我来,有川!前往我们的学生会办公室!」
    「我、我叫你别抓着我的手拖人走!你、你想把我拖进学生会办公室,想干什么!」
    「哼,那还用说吗,有川!名叫学生会办公室的密室里,孤男寡女地独处……」
    末长的台词令夕菜面红耳赤,他浮现得意的笑容。一股冻结般的电流窜过她背脊。
    「开玩笑的,有川,其实是想叫你办理成为学生会干部的手续,这对往后比较方便。今天早上错过机会,正要趁现在处理啊。」
    「那就别说得让人误会!」
    「咦?你有什么误会啊,有川?」
    听到末长的话,夕菜脸颊染上红晕。面对她混杂害羞与种种情绪的表情,末长加深笑意。
    「像这样一看,你真的好可爱。该怎么说,虽然态度刺人,其实意外地纯朴。」
    「——!」
    真想揍得他触电而死——夕菜首度认真地这么想。
            ◆
    目送末长拖着夕菜离去后,千春缓缓起身,走到栅栏边悄悄碰触白花。
    「有川同学似乎是个不错的人喔。」
    「……真是的,会长与你都担心过头了。有川性格的确孩子气,却没必要过于担忧。」
    一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千春时常觉得,他是学生会最神秘的人物。尽管他的确是会长的知心好友,但他仍是最深不可测的男子。
    「孩子气?」
    千春摸摸朴素的墓碑反问,澄澈的回答自背后响起。
    「有川不知道如何与他人保持距离,所以态度充满攻击性。或许应该说,她只知道那种互动方式。」
    「……原来那性格不是天生的。」
    「说天生是天生的没错。茜也一样吧?茜懂得如何掩饰她和周遭的距离,因此看来很成熟。有川藉由拒绝来保持距离,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受其性质影响,放电症患者的心态似乎自然地偏向极端。」
    真有意思——一林喃喃点头:「如果我再早一点发觉就好了。」
    「无论如何,有川不是会选择自杀的家伙,这点可以安心。」
    「是吗?」
    「她还没笨到不明事理,毕竟自杀会害家人伤心。」
    一林的台词让千春发出轻笑。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不过——我反倒担心会长。」
    「……担心?」
    「希望他没把茜和有川搞混。」
    一林如此低语,轻轻叹口气。
            ◆
    看到那位问题学生从前方被人拖来,有川久惠和主任同时眯起眼睛。对母亲来说,女儿被男人拖着走可是件大事——从各方而来说都是。
    他们夸张的举动在走廊上也很显眼,路过的学生纷纷抛来困惑的视线。
    「……夕菜?」
    久惠的呼唤让末长停下脚步,他身后能瞥见手被抓着的夕菜。
    她不情愿。不过,大约一半是不情愿、一半困惑吧——久惠心想。
    「妈、妈妈?你怎么跑来了!」
    夕菜脸色发白。而久惠用温和的口气回答:
    「哎呀,我是来和老师谈谈的。」
    「妈妈?难道说这位迷人的女士,是有川的母亲!」
    末长睁大双眼,突然将手举至额边行礼。
    「伯母,初次见面。我是花音高中三年三班的末长诚,请叫我会长。从昨天开始,我便成了令嫒的男朋友!」
    「笨蛋!别乱说话!我一、一辈子也不需要什么男、男男、男朋友!放开我变态!」
    「请多指教,伯母!」
    行过礼后,末长近乎直角地深深鞠躬。即使抓着挣扎的夕菜,他仍额头冒汗地低下头。
    久惠微微睁大眼睛,打量对方的心态。尽管她笑容柔和,却犀利认真地看着末长。
    分析了一会儿之后,久惠终于弯起嘴角。
    「嗯,彼此彼此。请多关照我们家的夕菜。」
    「好的!有川,伯母也同意了!」
    末长再度抬头,开始拉夕菜的手。看到女儿脸红,对久惠而言也很新鲜。夕菜害羞的模样,看来真是青涩。
    不过,夕菜脸上依然掺杂强烈的恐惧之色。唉,要她一、两天就摆脱罹患放电症的精神创伤也是强人所难。希望他别太蛮干地拖得夕菜团团转,闹出什么事来就好。或许,这点街劲正适合她——
    久惠还无法判断。
    「会长,请别太勉强我家的夕菜了。」
    「好的!」
    她叮咛一声,但末长没有放开夕菜的手。但愿别造成反效果就好——久惠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如果可能的话,她不想主动干涉。
    「……我家的女儿怎么样?」
    「有点僵硬!」
    久惠噗嗤一笑。好一针见血的感想……她喃喃说着对夕菜开口:
    「夕菜,交男朋友是件很棒的事,还有交朋友也是。你需要这些体验。」
    「可、可是……」
    她百般不愿地摇头,仍无法拭去隐约透出的胆怯。
    久惠正犹豫着该说什么,末长再度握紧夕菜的手。夕菜慌忙回头,又是一阵吵吵嚷嚷。
    「放手!我、我说过我绝不会交男朋友……喂!听我说话!」
    「我坚持拒绝!」  
    末长任性至极的回答淹没她的呐喊,两人消失于走廊深处。
    只剩尖叫和悲鸣声,随着尴尬的沉默传来。
    「……啊!怎么说才好。」
    久惠回头,一旁的主任抱住脑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失礼了,有川太太。别看他那副模样,他也是本校的学生会长。末长同学本质是个好人,头脑也很聪明,只是……性格上有些问题。」
    「这样吗?从我看来,他正以他的方式在努力。」
    久惠像恶作剧的孩子般笑起来,眺望两人消失的走廊。
    「对了,他单身吗?该不会是脚踏两条船吧?」
    「有川太太,你的眼神好恐怖。」
    「失礼了,不过我有些在意。」
    「目前应该是单身。」
    「目前?」
    「……他从前的女朋友,叫南茜。」
    主任说话的同时,午休结束的铃声响遍校内。
    滴答……雨丝逐渐打在走廊窗户上。
           ◆
    长峰老师前往教室的途中碰见他。他托着下巴,目光垂向地面陷入沉思,脸颊不知为何一片红肿。
    「哎呀会长,你脸颊好红耶?和有川同学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刚才有川打了我一巴掌,之后马上跑掉而已。」
    「……你做了什么?」
    「我问她『你的初恋对象是谁』,她就突然动手。」
    夕菜的举动似乎真的很突然,末长忍着痛偏偏头。看到他认真烦恼的样子,长峰老师有些傻眼地叹息。
    「笨蛋,是你不对。」
    她的话令末长皱眉。
    「我只是问起她的恋爱经验而已。」
    「——我看她有初恋对象吧?」
    「……那告诉我不就好了。」
    「笨蛋。会长,即使有川有初恋对象,你以为放电症患者能够告白吗?当然不可能。不仅如此,或许还留下一段痛苦的回忆。」
    听到长峰老师的说法,末长的嘴巴停止动作。
    「……说得……也是。从前我对茜问过一样的问题,所以忍不住问了……」
    「茜同学说不定没有,但有川同学不同。就算同为放电症患者,茜的初恋对象是你,有川同学或许不一样。她意外地热情。」
    长峰老师耸耸肩,静静眯起眼睛。
    「会长,你该不会把有川同学和茜同学混为一谈了?劝你最好别这样。」
    这句话令末长脸颊猛然抽搐。
    他的表情扭曲得厉害,仿佛被击中要害。
    「……老师也这么认为吗?」
    「看你对待有川同学的态度,让我想到……如果茜同学活着站在你面前,你一定会那样行动。果然没错。就像赌上一口气也要黏在她身旁,再也不分开。这也在我预料之中啦,」
    长峰老师叹息地回答,末长抿起嘴。
    「这样吗?我也模模糊糊地想过,是不是如此。」
    「茜同学是个懂事的孩子,也许会笑着原谅你,但有川同学不同。仔细想想这一点吧,会长。」
    「嗯,很抱歉麻烦你提醒两次,老师。可是,我很难抑制心小的焦躁、」
    末长的话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一想到这次不能失败,我就忍不住焦虑起火。因此我才积极接触她,即使举动多少有些乱来,也希望有川尽快明白。」
    他停顿一拍后继续道。
    「希望她明白,这里可以接纳放电症患者。」
    面对他的话语,长峰老师也默默颌首。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会长。但欲速则不达,因为她是,有川夕菜。」
    「我知道,不过——」
            ◆
    上课时,夕菜的思绪心不在焉地飘荡。
    她对长峰老师的讲课内容左耳进右耳出,撑着一边手肘眺望窗外。空中的乌云已开始下起豆大的雨滴。
    夕菜叹口气握住掌心,静电数度在她面前劈啪迸开。
    伤害他人的力量,放电症。
    昨天接触她的人令她讨厌得不得了,压力导致身体不适,害母亲和天音担心。
    今天的烦躁是什么?被末长黏着不放的压力吗?还是针对千春异样亲近的态度?或是一林的多管闲事?
    又或者,是触及她不想接触之物的恐惧感?
    不可能的,夕菜摇摇头暗示自己,却无法抹消不安。
    她很怕害别人受伤。照现在这样被千春与末长拉近距离,放电症患者的力量又会伤到他们,所以她才烦躁不堪。
    ——然而在心中某处,夕菜无法斩钉截铁的断言。
    某种真面目不明的东西,夕菜至今不曾接触过的事物。
    不是侮蔑、厌恶、恐惧,而是接近与家人相处时得到的安心感。
    温柔——
    想像到的可怕字眼令她浑身颤抖,火花一瞬间在身体周遭迸散。
    温柔,是不能投向夕菜的感情。
    这种感情的出现,最后将引发事故。
    夕菜体验过了。就是因为太天真,我才害他受伤——
    「嗯?有川同学,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如此回答长峰老师,讨厌的气息却缠绕夕菜全身。不快感刺激神经,黏着胃部。
    这是她数度经验过的压力性身体障碍,但程度还在容许范围内。夕菜还忍受得住。
    夕菜又拿起胶囊放进口中想着,苦味霎时扩散开来。
    至今以来,她一路都在忍耐。
    除了家人,她不跟任何人扯上关系,不向任何人求助。这应该是她的坚强之处才对。
    「但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不要紧,还受得了。」
    夕菜回答后不禁捂住嘴巴,这次失言真不像她的风格。
    「受得了?你还是去休息比较好,勉强也不是办法。」
    「可是……」
    「浅草同学,陪她去保健室。」
    听到长峰老师的指示,邻坐的千春无言地看过来。
    夕菜无可奈何地起身穿越教室,走动时注意不妨碍其他学生。千春从后门静静跟上,夕菜冷冷地望着她。  
    「我一个人去也没问题,只是有点不舒服。」
    「不过……」
    夕某伸手制止千春走上前。
    「拜托你,别太过接近我,我会有压力。」
    头好痛。
    「之前就想告诉你们,有人跟着我会让我非常在在意。有人靠近身边时,我就得小心别弄伤对方。」
    「……原来如此。」
    「无论是谈话或一点小动作,只要身旁有人在就是如此。所以我现在很烦躁——」
    头痛愈来愈强烈,相他人关连的焦躁化为负荷,浸袭着夕菜本身。
    今天特别严重。与她接触的人太多,使思考陷入了恐慌状态。
    「别靠近我。拜托你,千春。」
    「……我知道了。」
    面前的千春点点头——接着往下说。
    「有川同学,我明白不能靠近你,但可以关心你吧。」
    「……!」
    夕菜头痛欲裂,视野大幅摇晃,疼痛如刺眼闪光般灼烧着她。
    这句话对夕菜而言——正是禁忌,是比任何事物都更深深刺伤她的利刀。
    ——凭药效无法抑制。
    「……不需要,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有川同学?」
    「我说我不需要!」
    夕菜的声音响彻走廊,脱力感紧接着袭击全身,视野模糊了起来。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不要紧……别跟我有太多牵扯,拜托。」
    她忍住跪倒的冲动,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千春的话打乱夕菜的心。她刚才对夕菜投注的感情,是夕菜不能接触的东西。
    「不、不过,有川同学……」
    「我再说一遍,离我远一点。我打从一开始就说过,我讨厌那些关系。」
    我不需要,从得知放电症这种只能伤害他人的力量开始、从认定自己和这世界不合拍开始,我就决定独自活下去。
    「有川同学。」
    千春担心的呼唤,令头痛愈发猛烈。夕菜继续挪动脚步,总算走到楼梯。
    她压抓着脑袋几欲裂开的不快感,强装冷静面对千春,但其实有一半在逞强。
    ——这是最大的失败。
    「……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没问题,你不必在意……」
    话声轧然而止,夕菜的膝盖突然无力。
    「啊……」
    她弯下腰,朝楼梯方向倒去。
    夕菜看见白色的天花板,被日光灯照亮的网格状花纹。
    「有川同学!」
    她看见千春随着一声悲鸣扑过来。看见千春的手朝笔直坠落的她伸来。
    夕菜在刹那间许愿。
    让我直接摔下去吧,这样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夕菜很清楚笨蛋千春想干什么。
    因此她许愿,别让千春的手摸到——对象是神也好什么也好。
    千春的手,抓住坠落的夕菜手腕。


    她全身流动的力量充满疯狂的喜悦,朝千春身体倾注而下。
          ◆
    ——接下来的事她没有记忆。
    蒙胧视野中,唯独昏迷的千春被送走的影像十分清晰。
    还有校长与主任格外显眼的争执。
    一林严肃环顾四周的样子。
    以及末长抱头的模样。
    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与别人有关连。
    我明明警告过好几次了。
    ……还是我的意志太软弱,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幕间  二——

     那是在冬天的回忆。
    「末长学长。」
    「嗯?不管过了多久,茜总是叫我末长学长啊。」
    「啊……对呀,我习惯了。」
    茜嫣然一笑。
    「不用敬语的话,很可能不小心拉近距离……我有点害怕。」
    「害怕?」
    「是的,因为我有洁癖症。」
    「……茜的洁癖真严重。」
    「对呀,我也觉得。因为我有精神创伤。」
    她点点头。
    白色雪花自空中轻轻飘落。
    「末长学长。」
    「嗯。」
    「你知道放电症吗?」
    「……那是什么,最近的流行用语吗?」
    「是一种碰到患者就会触电的疾病。」
    「啊?」
    末长张人双眼,抿起嘴唇。他托起下巴思考一会儿,露出微笑。
    「你真擅长奇幻方面的设定啊,如果真的存在,是种挺有趣的病。」
    茜低下头。
    「……对呀,说不定很有趣。」
    「那种病怎么了?」
    「不,没什么。」
    两人踏着雪地前进。
    「末长学长,那是漫画里的情节——如果有人得了一碰就会触电的病,你有什么看法?」
    「嗯……如果一碰就会触电的人在身边,我应该会觉得很可怕。」
    「……那个人一定会遭大家厌恶吧。」
    「大概会——漫画是这样演的吗,茜?」
    「嗯……销售量不佳,已经停刊了。之前朋友借我看过。」
    「喔——」
    那是稍纵即逝的话题。
    雪自空中无声飘落。
    「我不想被大家厌恶,永远都不要。」
    茜低声呢喃。
    「嗯,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那是某个下雪之日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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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31 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夕菜醒来时,时刻已过傍晚。
    窗外传来雨声。躺在受隔帘环绕的白色的病床上,夕菜裹着被单,茫然注视着天花板上的白色日光灯。干净的空气窜入鼻孔。
    「你醒了吗?有川同学。」
    好像听见千春的声音,夕菜做起身。长峰老实掀起隔帘,一脸担心地探头进来。
    「要喝点什么吗?不过这里只有茶。」
    她的口气很温和。夕菜一阵头晕眼花,又倒回床上,背部传来被轻揉温暖的触感。
    「……老是,千春她……」
    「——浅草同学没事。」
    「怎样的没事法?」
    面对夕菜的问题,长峰老是不禁词穷。她趁隙追击。
    「从以前的经验,我知道千春的伤势会有多重。我像那样害过别人受伤,每次都备受职责,给妈妈和天音添麻烦后转学。这次也一样。」
    夕菜淡淡地回答,保持北平常低沉的声调。
    室内的日光灯放射微光。
    「触电造成的伤并不重。好像是皮肤表面轻微烧伤,有呕吐与不快感。心脏方面据说也没有影响。只是触电的冲击害千春跌下楼梯,造成全身擦伤,为了保险起见,今天得留院观察。啊,我们和医生说这是触电意外。」
    「……这样吗?」
    夕菜无力地回答,盖上棉被躺下来。
    什么都不想思考。
    「有川同学不要紧吗?你好像没摔下去吧。」
    「我不要紧,我的状况根本无关紧要……」
    夕菜转向侧面,闭上眼睛。她害千春负伤又跌落楼梯,自己却毫发无伤。或许是千春救了她,但结果也相当讽刺。
    「……休息一下吧,我去通知其他人你醒了。」
    长峰老师站起来,踏着脚步声走远。
    声音终于消失,保健室里只刹清洁的空气。
    夕菜朦胧地回顾事故的记忆。   
    千春的笑容,再度伤人的记忆。  
    夕菜缓缓拉下被单,从床上爬起来,一脸沉郁地套上室内鞋。
    她宛如幽灵般,以使不上力的手打开保健室大门。
            ◆
    ——请大家听我说。
    记得读中学时,那是我向全班同学说的第—句话。
    我非常紧张,紧张到体内都有火花霹啪迸散,传来痛楚。
    一碰到我就会触电,请不要靠近我。
    我心脏狂跳不已的表示,不,是强调。真的用尽全力——
    ……换来的却是被人取笑、被人嘲弄。还说「有川同学,这故事编得满有趣的」。
    后来,我好几次想说明都失败了。回应总是嘲笑与轻蔑。
    纵然如此,我仍鼓起勇气——误以为是勇气的东西,一再强调,愚蠢地认为总会有人相信。
    ——后来,一个男生提议。
    那就试试看啊,你喜欢那家伙对吧?
    大概是想欺负言行举止怪异的我,或是欺负他。
    男生突然将他口中的「那家伙」一把推向我。
    那其实是个半开玩笑的举动。
    ……可是,我一瞬间真的僵住了。
    突发状况令我失去戒备是理由之一,但真正的理由多半是——我真的喜欢他。
    所以心头有点小鹿乱撞——没有闪躲。
    那是有川夕菜过去犯下的最大错误。
    喜爱足球的他,有一脚至今还不能动。原因以触电意外作结。
    ———最痛苦的是,他从此以后都避着我。
    当时,青涩的我应该发过誓。
    我再也不要承担同样的痛苦——
            ◆

    再也不愿重复第二次。
    雨声在无人的走廊上回响。
    夕菜踏着脚步,迅速穿越教室旁,低下头默默前进。
    春雨特有的黏稠空气,贴上她的颈项。
    「……我一定是……大意了。」
    她低声呢喃,加快脚步,脚步声响过走廊,仿佛跟在她的背后。
    ——我最讨厌像你们这种人。
    那句话并非谎话才对。尽管刻意强调语气,但那是放电症患者应有的态度,也是她那时的觉悟。
    知道放电症患者的力量、知道自己和别人有所关连会害人受伤后,她应该选择了自身的前进方式才对——从误伤初恋对象时开始、给家人添麻烦时开始。
    南茜在这所学校里度过怎样的生活都与她无关。夕菜以那样的态度,过了好一段不容易犯下大过的日子。
    她轻轻咬住下唇。
    她放松了戒心。对千春、对一林、对笨蛋会长的态度都是。
    这里有人理解放电症患者,有人轻松地找她说话,因此夕菜在他们面前露出破绽。
    曝露夕菜心中定义为「弱点」的东西,不可接触的东西。
    他们前所未见的相处方式,让夕菜在混乱中下知不觉间受到弱点吸引。都是他们不请自来的奇妙态度所致。
    夕菜的步调不知不觉间被这些人打乱。
    同时,她心里的确抱着可能加入他们圈子的淡淡期待。即使隐约有所自觉,夕菜仍故意假装被耍得团团转。
    摆出拒绝姿态之余,她心中有一角很欢迎他们。
    ——这就是弱点。是她明明发过誓却遗忘后犯的罪,害得千春负伤。
    不知不觉间,夕菜失去了无时无刻武装自己的冷漠心态。
    她穿越昏暗走廊到达无人的玄关,连伞也没撑,穿着室内鞋冲出校舍。脚下传来践踏泥泞的触感,雨水落在身上,感觉好舒服。
    将软弱的我一并冲走吧——
    「没撑伞淋雨会感冒的,有川。」
    夕菜停下脚步回过头。
    眼前的末长递出一把黄伞,手中还打着蓝伞,像守门人般等着夕菜出现。
    夕菜像头野兽瞪着他的身影。
    自我中心、怪异却有点温暖的笨蛋。
    夕菜的心出现破绽时,他总在身旁。虽然强硬,他的身影总是能让夕菜放松。
    增强的雨势敲打她的背,仿佛替她补上一把动力。
    如果夕菜的弱点、他或一切,都随雨水冲走有多好。
    末长站在水洼上,露出一如往常的蠢笑。
    「嗯,你的脸真是惨兮兮啊,有川。虽然古人会用“水灵”来形容美女,但浑身湿透会感冒喔?真巧我带着两把伞,一把是我的,另一把是跟一林抢来的,不过借给你吧。」
    他口吐轻快的台词,踏着水洼走来,最后双脚滑入夕菜的射程范围。
    「雨伞拿去,有川。」
    「给我差不多一点。」
    夕菜挥手扫开他递上的伞。
    「我听腻笨蛋的说辞了。」
    雨伞落地,伞头在水洼上打出涟漪。
    「……我明白你的心情,有川。这种态度……」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别靠近找。」
    「有川,你冷静点。今天的确发生了不幸的意外……」
    「什么叫,不幸的意外」?」
    她也好、这人也好,夕菜已看腻拼命找藉口的样子。
    「你应该也知道,若没有我,意外就不会发生。」
    「嗯,这或许是事实,却只是事实的一面而已……」
    「是我太天真了。」
    「天真?」
    听到夕菜的发言,末长打从心里感到不可思议地扬起眉毛。
    夕菜咬咬牙,瞪视罪魁祸首。
    「天真地以为——我可以跟别人亲近一点!」
    雨珠自她肩头滴落,大滴的水珠流入雨水之间。
    「我从以前就该明白,和别人牵扯上的话,总有一天引起会那种意外。我明明知道,才拒绝他人接触。但你们这些怪人,让我有点松懈。」
    雨顺着夕菜的黑发流下,化为水滴掉落。
    「我光是存在就给人添麻烦,对你们、妈妈、天音来说都一样。」
    「有川。」
    「别靠近我。别跟我产生关连。我要说的话只有这些,说这些就够了!」
    夕菜以颤抖的声音断然表明,亲眼确认末长僵住了。
    她冷冷地望着他,无言地穿越末长身旁。
    到此为止。有川夕菜再也不会在这所学校里露出天真之处,再也不会。
    「有川,那不叫天真!那是……」
    「——你想说……温柔吗?」
    她停下脚步,背对他直接回答。
    「对普通人来说应该是吧。不过你是人,我是放电症患者。即使对你而言是温柔,在我眼中却是多余的感情。」
    「……这算什么说法,活像你不是人类似的。」
    末长带了寒意的声调,让夕菜一瞬间停下脚步。
    「……没错,末长。放电症患者是怪物。」
    从以前开始,大家都这么告诉我——她在心底补充。
    夕菜打断会话,背对他再度迈开步伐。
    她不会再和这夥人扯上关系,心不会再被搅乱,只要像从前一样度日就好。
    「……有川。」
    背后传来末长的低语。
    背后响起踏水洼的声音,夕菜毫不理会地继续走。
    再也没有第二次。往后不论这人做出什么干涉,夕菜都无意再搭理。
    她重新在心中立誓——
    「啊!」
    一股冲击撞上背部。
    发现自己被踹了一脚时,夕菜的身躯已重重摔在泥泞的操场上。思考一瞬间陷入慌乱,但立刻恢复理智。
    她擦掉泥巴,转身,以狂犬般的眼眸面对末长。
    「你……干什么!」
    伫立眼前的末长,不知何时扔开雨伞,抱起双臂瞪着夕菜。他一脚猛踩在地上,展示橡胶靴给她看之后,走上前。
    「有川,你刚才的发言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什么怪物、放电症患者、别碰我的,你很爱贬低自己吗?啊?」
    「我可没骂到谁,这是事实。」
    「嗯,那你可别摆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如果你是怪物,要不就像个怪物般大闹给人类带来困扰,要不就效法外星人回到你的星球!」
    「……什么?」
    夕菜的神情凌厉起来。
    「只不过听你讲两句,你就得意忘形了。我是怪物,别靠近我?对人放下心防是弱点?你这个自我陶醉的集合体!」
    她心中涌出杀意。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自我陶醉,有川!没听见吗?」
    夕菜的手掌雷电飞舞。激烈的短路声爆开,在雨声里更增光辉。
    「你说我自我陶醉——」
    「哼,刚才那番话,除了自我陶醉外还是什么,有川?我要独自活下去?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别管我?悲剧女主角有一个茜就够我受了!」
    末长举起拳头,竖起中指。
    夕菜的黑发掠过闪光,裙摆微微浮起。
    「你这家伙……!」
    「搞不清楚状况也该有个限度啊,有川。你的家人真是可怜。你母亲想必辛苦得很!照顾这种任性傲慢的女儿——」
    夕菜一踏地面冲出去。她转眼间逼近末长,右手蕴含光芒。
    她沉默地挥出左拳。
    「少卖弄小聪明!」
    末长戴橡胶手套的手接下这一拳,纯粹靠力量挡住。
    「罗嗦!谁能忍受……!」
    但夕菜将拳头推回去。
    「我才不想被你这无忧无虑的家伙看扁,混帐!」
    「那是我的台词,有川!你才是,不明白大家部很担心你吗!」
    末长的右手弹开夕菜的拳头。
    「不必担心!我一个人就……」
    末长强劲的腹部重击打断夕菜的话。这拳正中小腹,她跪倒在泥泞中。
    「一个人怎样?讲啊有川!」
    「……可恶!」
    夕菜的扫腿划过末长小腿,在相触的一瞬间倾注所有力量。
    「咕!」
    末长的身体猛然一跳,自膝盖瘫倒。夕菜站起身,右脚直接举至头顶高度。
    「太迟钝了!」
    末长举起手臂,以手腕带开她的脚跟踢。他的脚滑过地面,缠住夕菜脚踝,将她娇小的身躯拉倒在泥泞里。
    啪答一声,夕菜的裙子落人泥巴堆。
    末长站起来退后数步,拉开到夕菜的攻击范围之外。
    「差不多该吐露真心话了吧,有川?」
    「真心话?不想和你这种家伙有牵扯,就是我的真心话!」
    夕菜以手支地猛然弹起身,立刻踏着泥泞挥出一记上勾拳。末长缓缓退后,让她挥了个空。
    泥水飞溅,弄脏雨人的脚。
    「既然你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有川。」
    夕菜的拳头再度迫近,末长如滑行般退后一步。
    最后,他浮现一如往常的笑容。
    「不想给人添麻烦的话,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寻求别人的理解!」
    「——!」
    夕菜一惊,全身僵硬。
    「看招!」
    那一瞬间,他迅若雷击地对准夕菜腹部踹去。冲击震得她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趴倒在地,嘴唇沾到的泥巴味在口中扩散。夕菜握拳抓起泥巴,极不甘心用力地握紧拳头。
    「……你大概没有自觉吧,有川。你只是刻意逃避不看。」
    夕菜吐出沙粒缓缓站起身,视线投向同样满身泥泞的白制服男子。
    「你只是害怕。拿放电症这体质当藉口,害怕别人触及你的心。你把理由全都推到自己是放电症患者的事实头上!」
    「闭嘴。」
    夕菜往前踏出一步。
    末长没有停止往下说。
    「如果真正不想给人添麻烦,无论别人冷笑或白眼相待,你都该先努力接受他人吧?然而,你却拿接近你就会受伤当理由,马上逃避他人!」
    「罗嗦!我……!」
    呐喊声划破空气。
    夕菜想不出话来反驳。
    「这么做的确很难。有放电症这种麻烦透顶的体质,不只会被周遭的人嘲笑,说不定还会变成被欺负的对象。事实上,你的生活也是如此吧?所以,应该先努力才对!」
    「——事到如今不用你来提醒我!」
    夕菜体内有什么迸裂了。
    即便他说的有道理,也未必行得通。有川夕菜亲身体验过。
    「末长,这些好听话等你当过放电症患者之后再说。你八成不明白,就算说出放电症的事也只会被嘲笑,即使对方真的听懂了也只会畏惧你!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了解过我!」
    「于是你打从一开始便否定一切?即使有得到接纳的机会,也被你亲手毁掉!」
    「你说的只是理论!体验一下试试看啊!像你这种只会讲好听话、无忧无虑的家伙大概一辈子也不懂!当放电症患者……怪物的心情是什么!」
    「无忧无虑!哈!我无忧无虑吗?的确没错,我不明白你这种怪物的心情!」
    末长嘴角浮现自虐的笑,瞪着夕菜。
    「要是明白的话,我才不会让茜自杀!如果我明白就好了!」
    「——!」
    夕菜的话语卡在喉头。


    他嘲讽的口吻,听在她耳中不知为何宛如悲鸣。他的表情逐渐掺上冷酷之色。
    「没错,你说得对。我确实无忧无虑又是笨蛋,完全没发现茜是放电症患者。我经过反省,为了不再发生同样的事,才要你吐露心声。混帐有川!懂了吗?」
    末长的手像虎头钳般陷入胸口。
    「所以这一次,我努力仔细看着你、试图接受你,好让事情不再重演!竭尽全力!」
    「罗、罗嗦,我才没有……」
    「你却从一开始就封闭所有沟通管道,认定对方不肯理解你,排斥、否定一切!明明只是个害怕对方拒绝你的胆小鬼!」
    「不对!我……」
    「我的确很吊儿郎当,不过再怎么样,打从一开始就封闭自我,不肯听人说话,选择简单道路的你……!」
    末长的拳头划破空气。
    她甚至没时间抵抗。
    「没资格——说我吊儿郎当!」
    夕菜的身体被一击打飞,弹至半空。
    泥巴飞起,雨水四溅。
    它仿佛看见行人流了一淌泪。
          ◆
    夕菜倒在处处泥泞的操场上握拳,试图站起来却使不上力。
    雨之外的液体流过脸颊。她拼命找话想反驳,使劲想挪动身体好揍扁那笨蛋。
    然而,她却动弹不得。
    ——败北感。
    夕菜心中浮现这股情绪。
    她不太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总觉得非常下甘心。
    夕菜终于在雨声中缓缓爬起来。
    她从呆立不动的白制服上别开目光,向前奔跑。
    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脸——唯独不愿让他看见。
    掌心迸出小小的火花。夕菜忍着呕吐感,压抑强烈的头痛穿越操场。
    后方传来末长的呢喃。
    夕菜全部加以无视。堵住耳朵,闭上眼睛穿越操场。
    她不想听。现在不想听他的声音。
    她拼命许愿,在雨中飞奔。
    雨水与泥泞的声响,跟在夕菜身后。
            ◆
    末长的白色制服浮现在濡湿的操场上,宛若幽灵。
    「……你是白痴吗?」
    突然有人厉声开口,发梢滴水的末长回头一看。一林撑着红色摺叠伞,眼神一如往常地冰冷。
    「没看过像你一样的白痴。」
    「……抱歉。我没打算做得那么过火的。」
    「我责备的不是这一点,呆子。」
    末长听到后,垂下眼眸,一林无意停止。
    「你为何如此笨拙?你起码也知道意外才刚发生,有川心情很混乱吧?这时候应该先让她尽情发泄,再静静安慰她。这样她也会轻松一点,反过来逼迫她有什么用?」
    「我忍不住不说。那段发言,听了就让人火大——」
    「不对,刚才你只是自顾自地发火。」
    一林拉正制服衣领,冷冷地看向他。
    「会长你听着,我现在把话说清楚。说不定也有其他人跟你提过——有川可不是茜。」
    「……这我还知道。」
    「你就是不知道,我才得说啊!」
    一林的恫喝令末长肩头一震。
    「会长,记得你刚刚对有川说了什么吗?简单的说,你强迫她,我已敞开心房,你也快点接受我!喔?还说,因为茜在世时没做到,我才转而对你尝试。」
    「这……」
    「有川大概是陷入混乱没注意到,这番话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她的侮辱。即使她和茜同样罹患放电症,也是由不同经验累积成的不同人物。你却不顾这一点,强迫有川敞开心房……前提是『我当时没接纳茜,想取而代之地接纳你』,这强人所难又自我中心——属于你本身的欲望。这正是你不去理解有川的背景,把她视为跟茜一样的证据。你否定了有川的人格。真是的,虽然有川很蠢,但你更是白痴透顶。」
    末长的表情掠过一道刀割般的裂痕。
    这段期间一林的声音仍如旋律般响起。
    「会长,你加深了有川的混乱。你方才的主张,确实有些正确之处。但有川和茜没有直接关连,你得分开去想。别用接纳放电症患者这个框架,将有川和茜套在一块。」
    滴滴答答……只有下雨声在操场上回响。
    「目前,有川应该陷入极度混乱的状态。一个说不好,她说不定再也无法振作起来,虽然不至于寻死,她或许不会再来上学了。」
    末长的表情如冰块般僵硬。
    「负起责任吧,会长。这是你的责任。」
    一林注视他静静低语,转身在雨中踏着徐缓步调离去。
    「……有这么糟糕吗,一林?」
    末长低沉地问一林的背影。
    「你能够断言,我混淆有川和茜,是这么糟糕的事吗?」
    「不对吗?」
    「我失去了茜。你不知道我多么后悔,怎么可能理解我的焦躁!理解我!」
    一林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锐利如刀。
    「——你也是一碰到关键之处便全面否定吗?末长。这就跟有川—样。」
    「什么?」
    「假装讨厌人来掩饰问题的有川,和假扮笨蛋来掩饰问题的你没有多大差别。双方都很顽固,不肯反省。」
    「一林——」
    「你也想揍我?算了吧。一旦动手,你将再也站不起来。」
    一林微微一笑。
    那是个恶魔般的笑容。
    「让脑袋冷却一下,重新想想有川和茜哪里不同……我认识的末长至少没此有川还笨,振作的速度也很快——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
    一林静静地留下这句话,再度踏着泥水走回校舍。
            ◆
    夕菜冒雨回到家门口,粗鲁地撬开门甩掉室内鞋。接着,她突然和玄关前的天音目光相对。
    「姊姊?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音的声音令她的脚步一瞬间停住,随即快步穿过妹妹身旁,逃回房间上锁:夕菜穿着沾满泥巴的制服,靠着门坐到地上。
    「姊姊!」
    「没什么!」
    她只能勉强以扭曲的声调回答,不想让天音听见她的哭声。夕菜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惨样。
    然而,天音的声音却从房门彼端传来。
    「穿着湿衣服会感冒的。」
    「原因我晚点再问,先洗个澡。」等等。
    夕菜渗出泪水,喃喃说了句「对不起」后闭上嘴巴。敲门声一再响起,她的心随之动摇。
    我很胆小吗?放电症患者的体质,不足以当成逃避的理由吗?
    「天音。」
    走廊传来母亲的呼唤。妹妹隔着门吵嚷的声音,随着这一句话低下去。或许是被母亲催促,天音轻盈的脚步声最后走过走廊。
    ——夕菜轻轻咬住下唇,她从气息就感觉得到。
    房门另一头的温暖气息正缓缓流走。
    「夕菜。」
    温柔的声音呼唤。
    「晚餐放在门外。现在不想吃也没关系,要慢慢吃喔。」
    「……好。」
    夕菜脸庞皱成一团地回答。夕菜仿佛看得见她的动作,知道门后的人影在露出笑容后逐渐消失。
    空气恢复寂静。
    室内有白色床铺与木制书桌,夕菜依兴趣搜集的书。每一样都是冷冰冰的,不会说任何话的物品。这样就好,不必跟谁说话就好。
    她悄悄打开门,白色的热气立刻轻轻飘来。白酱炖菜浓稠的汤汁里,多盛了些夕菜喜欢的蘑菇。汤碗散发甜美温暖的热度。
    夕菜抓住碗缘与附在旁边的汤匙,试着吃了一口。
    炖菜是盐的味道。
    「……!」
    她缓缓品尝,吃了第二口。
    味道还是像盐一样。
           ◆
    敲打校长室的雨声愈来愈小。
    淹嶋校长叹了口气,抱起双臂望向主任。
    「有川回家了?」
    「应该是。我刚才连络过有川太太,请她先让那孩子静一静。」
    听完主任的报告,校长脸色更加难看。那个表情立刻消失,他微微垂下眼眸,浮现似叹息也像同情的神情。
    「唉,我明白她沮丧的心情。沮丧对放电症患者和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校长。」
    「事件既然发生,就必须订定要有川退学的方针。她的心情如何是另一个问题。」
    「不过,这次发生意外不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
    「如果不是出于本人意志的问题都可以原谅,那世上的过失就全部无罪吗?宫田主任。我理解有川夕菜是放电症患者,但她伤及同学的事实不会改变。发生事件前,还能向有川太太所说的一样赌赌可能性。但实际发生之后,必须做出应有的处置。」
    趁主任陷入沉默,校长转动椅子面对他。豪华的座椅嘎吱作响。
    「宫田主任,我知道你想平等看待有川和其他学生的教育方针,那也是我的理想,可是放电症患者的性质太过特殊,将其强制纳人通常的教育体制本身太过勉强。从私立高中的立场考量,接受放电症患者也几乎没有优点。你应该没理由固执至此。」
    听到校长的话,主任肩头微微一颤。他推推黑框眼镜,也在黑革沙发上坐下。
    「我明白这一点,校长,但我还是想尝试。问题不在于教育方针,理由包含我个人的私情在内。」
    他向前交叠双手坐正。
    「校长,我们去年害死了本校学生南茜。我至今仍为此事后悔,想改正错误。更具体来说,身为教师,我仍对无法拯救学生抱着精神创伤。」
    「……改正错误吗?」
    「是的。正确地说,是对放电症患者的存在改正错误。」
    校长看出他想说的话,宫田主任点头同意。
    「知道放电症患者有川夕菜进入这所学校时——我这次想让大家认识到放电症,不再上演自杀的悲剧。所以,我才试着留住她。这是我个人的理由,只不过是种自我满足。也可以说,我利用了有川夕菜这学生去除我的精神创伤。目前接触有川的人里,恐怕很多都抱着类似的想法。」
    「……长峰老师的转学生检查疏失也是谎言吗?」
    主任点头同意。
    「长峰老师几乎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学生们也一样。」
    「那群吵闹的家伙吗?」
    「是的。对南茜身亡抱着心结的人不只我们,反到对亲近她的那些孩子影响更大。校长应该不知道,末长学生会长去年还是比较普通的学生。」
    主任的发言,令校长微微垂下眼眸。
    「对于所有知道状况的人……所有和南茜有交情的人来说,去年的事件都是个精神创伤。大家都拼命想克服它。我与长峰老师、学生会长与浅草——不知情的只有当事人有川。我们……特别是末长十分焦虑,才会到处有学生找不知情的有川讲话,使她陷入混乱状态……学生会众人将有川和茜重叠在一块。我也一样。」
    「这就是发生意外的原因?」
    「或许是原因之一,只不过全是我擅自推测的。」
    主任如此回答后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投向校长。
    「淹嶋校长,能否晚点下达有川的处分?不提我的私情,学生们正为她百般奔走。不能否定,他们将有川与茜重叠的焦虑招来事故,但现在命有川夕菜退学,学生们会伤得更深。不只—次,还是第二次。」
    主任缓缓垂下头。
    「请您务必重新考虑。」
    雨声传入寂静的室内。
    校长缓缓阖眼,最后像想到什么似的睁开眼睛,准备开口。
    这时,校长室响起剌耳的电话铃声。
    「……喂,我是花音高中校长淹嶋。是、是——」
    一瞬的沉默之后——
    「啊?」
    校长嘴巴半开,主任抬起头。校长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严峻,嘴角渐渐扭曲,不快至极。
    「是,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处理……非常抱歉,造成各位困扰。」
    他苦涩地回答后放下话筒,半眯着眼睛瞪了主任。
    主任不经意地退缩。
    「宫田主任,到这所高中上任后,我只看过学生们三个月,却有个想法。」
    「什么呢?」
    「这里的学生似乎活力十足,充满行动力。」
    「您这话是挖苦吗?」   
    「还有别的意思吗?傻瓜!立刻连络所有数职员,寻找溜出医院的浅草千春。还有……请警方协助搜索?真是的,那伙人到底想添多少麻烦才过瘾啊。」
    淹嶋校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抓起话筒。
    「……算了,年轻有行动力是件好事。」
    他喃喃说完,毫不犹豫地播打一一〇。
           ◆
    黄昏已过,天空逐渐落人黑暗。
    倒在床上漫游思考之海一段时间后,夕菜最后终于抬起头。她光着脚静静下地,打开房门踏上木板走廊。
    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夕菜穿越天音的房间,最后抵达母视房门口。房间以纸拉门隔间,她握住握把缓缓拉开。
    母亲背对夕菜而坐,手肘靠着和室的矮桌喝着茶。她旁边放苦一个坐垫,桌上有杯热气腾腾的茶。
    夕菜什么话也没说地悄悄坐下,望着眼前淡淡流过的电视节目,喝了一口茶,
    还很温热。
    母亲无言地关掉电视。戴白手套的手放开遥控器,悄悄盖上夕菜的头发。
    夕菜微低下头,母亲直接抚摸了好几下。
    给妈妈摸头发的感觉很舒服。
    「待会记得洗澡,夕菜。」
    「……嗯。」
    夕菜轻轻颌首,抬起头来。她没转向母亲,毫无意义地看向电视。冷冰冰的显像管映出母亲与她的脸。
    「妈妈。」
    「嗯?」
    「……我说啊,那个……」
    言语无法成形,从夕菜口中落下消失无踪。
    她重试了好几次,又让妈妈摸了头发。那触感令她安心。
    「你慢慢说,下用急。」
    「……嗯。」
    这句话让夕菜鼓起勇气。她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想上学了。」
    母亲什么都没说,依旧以温柔的眼眸注视她。
    「我怕。」
    一旦溃堤之后,剩下的话就很轻易说出口,仿佛淤积在她心中的想法一口气满溢而出。
    「因为妈妈要求,我才勉强去上学。我讨厌学校,也很怕害别人受伤。我讨厌被当作怪人看待,天音受我拖累遭到欺负。因为讨厌这一切,我努力不交朋友。我原本以为,勉强自己……也没关系。」
    夕菜暂时闭口,低下头去。
    「可是——有人说我错了。说我其实……害怕和人接触。」
    她握起拳头紧咬嘴唇,不准呕气的心情来碍事。
    「我真的只是害怕吗?」
    夕菜尖声反问母亲。
    即使正确,她也不想承认。这扭曲的心情郁郁地残留心中。
    就算那家伙的话有道理,夕菜也一直都靠着目前的方法走过来。
    「夕菜,当时你怎么想?」
    遭母亲反问,她不禁词穷。
    她不甘心得表情扭曲,然后轻轻摇头。
    「我……有一点觉得,或许真是如此。」
    对他人的恐惧感。为了与如影随行的恐惧感战斗,她才把别人远远推开。装出扭曲的脸孔,烦躁的举止,不分对象地攻击。
    ——她也真的想过,那是种逃避。
    然而,夕菜却不加理会。
    反正不理会也没有问题,她以为一个人也活得下去。
    「这个嘛,妈妈也有同感。」
    这句回答令她肩头一颤。
    「我叫你去上学,其实是希望你跟各式各样的人交朋友。不只读书,还有聊天。」
    「嗯。」
    夕菜轻轻点头。中学时代引起那次意外后,她哭着说不想再上学时,妈妈温和地告诫两眼泛泪的夕菜。也许你现在还不了解这有多重要……母亲补充道。
    「妈妈认为,学校是长大成人、踏入社会前的准备。现在你一个人说不定还不要紧,但离开学校独自到社会上生活后,一个人绝对活不下去。因此,我希望你趁现在去上学、接触形形色色的人……也许你还没有真实感。」   
    「可是……」
    「很可怕吧,妈妈也体会过。」
    母亲的声音响超,仿佛要安慰夕菜的心。
    「你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改过来就好。像蜗牛一样,慢慢前进、慢慢前进。」
    回答到一半,母亲轻笑出声。
    「有人狠狠地骂了你吧,夕菜?」
    她轻轻点头同意。
    「对目前的你来说,或许有点难受。不过像那样肯把话说清楚的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喔,比起你口中只顾表面的人珍贵得多。」
    「……我知道,但是……」
    我无法接受。那也是她的弱点吗?只是她太软弱而已吗?
    夕菜稍微闭上眼睛,母亲再度轻抚她的头发。
    「夕菜,如果你觉得实在太痛苦……可以不去上学。妈妈认为让你正常上高中是最好的,但你也有你的想法。不过,你可以再努力一会儿吗?过去从没有人肯对你说这些话。也许现在很难受,不过一定对你有帮助。」
    「嗯。」
    她小声回答。母亲的手轻轻放上夕菜肩头拍了两下,像催促般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来,去洗澡。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嗯。」
    夕菜点点头,静静起身。她微低下头,但踏着明确的步伐走过去要开拉门。紧接着,纸门彼端传来逃跑的脚步声,匆忙的足音像兔子逃跑般可爱。
    「哎呀,看来天音也很担心姊姊。不过我们家的大姊很坚强,不要紧的。」
    「——我没有那么坚强。」
    「是吗?」
    母亲反问,夕菜觉得她仿佛在背后露出笑容。
    「或许是今天变坚强了一点呢。」
    夕菜红着脸打开拉门,眼角瞥见在走廊上摔倒的天音。
            ◆
    学生会办公室处处散落水洼般的水滴。雨停了,耀眼的月光从窗外射人房间。   
    末长沐浴着月光瘫坐椅中一脸茫然,身体受月色映照,发梢滴落雨丝的碎片。
    一个影子突然落入飘荡清冷空气的学生会办公室。
    喀啦一声,长峰老师开门现身。
    「哎呀会长,你的表情可真消沉。」
    「嗯,我正坐闲愁城啊。」
    末长白暴自弃地回答她。
    「难得有了机会,却被我亲手毁掉。看来我和女性似乎没有缘分,老师。」
    他茫然的态度无精打釆。
    「原因是你不温柔吧?」长峰老师走到末长面前,伸出食指推推他的额头。
    「或许没错。难得长峰老师特地给我机会接触放电症患者……」
    「哎呀,被拆穿了吗?我是故意漏掉检查的。」
    「当然。别提检查,只要放个指南针不就能马上判断出放电症患者了?没有理由不这么测试——更何况是您。」
    末长的衣服滴下如泪般的水珠。长峰老师叹了口气,俯望瘫软的他。
    「然后呢?你为什么连有川同学都不关心,在这儿闹情绪?」
    「……我和有川大吵一架,那可是场足以粉碎甜蜜关系的大战,一林也对我发火。即使现在还想挽回,我也想不出任何方法。」
    「你放弃了?」
    长峰老师的话令他眉头一动,却立刻丧失力气。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思考陷入回圈走不出来。结果,我做什么好像都是徒劳无功。」
    「那不就是放弃吗?」
    「是啊,我是有意放弃了。」
    末长自暴自弃地回答,视线转向窗外。雨后的满月漂亮地浮现夜空,月光照出他一身泥泞的身影。
    末长突然抬头开口。
    「老师,少女心是什么?」
    「宇宙的奥秘。」
    「真不像国文老师该有的回答。老师,那放电症患者的心情是怎样的?」
    长峰老师以沉默作为回答。末长仰望天花板,开始小声呢喃。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理解放电症患者的心情是什么感觉。一开始,有川极度害怕与人接触,我强行跟她牵手,想进行肢体接触。除了我以外,也拜托一林和千春一有事就找她说话。」
    他停顿了一会儿。
    「——因为茜还在的时候,我没办到这些事。」
    沉默流过学生会办公室。
    放在旁边的名单喀嚓翻动。
    「最后这些举动却只给有川带来压力,导致这结果。」
    「……你不明白吗?会长。」
    「我又失败了。这一次,却在知道她是放电症患者仍然失败——」
    啪!她弹了末长的额头。
    他抬起头,清楚看见长峰老师皱眉的表情。
    「虽然我说少女心是宇宙的奥秘,但你真的什么也不明白。」
    长峰老师大大叹口气。其实谁也不明白对方的心情,她小声补充道。
    「这是什么意思?」
    末长顶撞的态度,今她格格轻笑。
    「有川同学真的很不愿意?」
    「……是的,她的确很不愿意。」
    「放电症患者若真的觉得反感,要解开你拉她的手岂非小事一桩?就算有橡胶手套,只要勾住脚踝让你触电就成了,不然抓手腕或揍昏你也可以。反过来说,代表她没那么不乐意,她也没有认真挣脱。」
    长峰老师的话令末长吊起眉毛。
    「不对,有川大概只是害怕。第一次见面时,她能力全开地让我触电过。虽然这在我的计算范围内,但造成她对我有点迟疑不决,或者说难以下手。」
    「理由只有如此?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其实并非这样吧?如果是平常的会长,应该会发现的呀。」
    「……可是,她真的很不愿意,事实上也殴打过我好几次。」
    长峰老师大大叹口气,在附近擦张椅子坐下。她直视若眼前的末长,以告诫的口吻说道:
    「你的缺点不是爱强迫人,是强迫过头。」
    「……过头?」
    「没错。要拉出胆小的放电症患者,强迫绝非坏事。照有川同学的样子来看,我反倒觉得很成功。但会长你做得太过头……你明白为什么吗?」
    他对长峰老师的话略为思索后,立刻找出答案。
    那是末长诚人声中的精神创伤,也是他最大的过错。
    「因为我混淆了有川……和茜吗?」
    末长咬住嘴唇小声回答,长峰老师点点头。
    一林也说过同样的话——别把有川和茜搞混了,即使她们都罹患放电症,也是不同的人。
    「你的行动如果放到茜身上会很顺利,不是吗?」
    她指出症结点,末长闭上嘴巴。现在他心中有数,忍住闭口不语。
    茜和夕菜一样,骨子里胆小又害怕,类似放电症患者的共通习性。要打开她们的心门,直行接近的手法的确有用。对夕菜是如此、对茜恐怕也是。
    如今他明白,两人在这之后的反应便不同了。
    愈往前逼近,茜想必会想退后保持距离,同时试着理解对方的意图。他们当时的错误,是甚至没察觉她的困扰,完全没接近她,导致茜无法跟任何人商量选择自杀。
    不过,逼近会让夕菜胆怯。愈是前进,不曾感受过的未知距离愈令她颤抖,困惑着不知如何是好,极度迷惑。
    因为她和茜不同,靠拒绝他人活到今天。对完全封闭与人接触她来说,末长迫近的距离太靠近了。
    末长可曾考虑过,夕菜对陌生人突然踏入个人范围的恐惧感?
    ——没有。在他眼中,夕菜和茜是相同的存在,才想用同一种方法接触。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失败。比起满心想待在有川身旁的我,旁观的一林却先发现,真是讽刺。」
    「当局者迷,你的情况也可以说是没办法的事。」
    面对长峰老师的鼓励,末长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已经理解,她和茜同学不一样吗?会长。」
    「……嗯,我终于明白了。」
    他沉下脸色叹息,对自己愚蠢的表现:只能叹气。
    「那接下来该做什么?」
    「接下来吗?」
    被老师一问,末长直瞪着天花板重新思考。
    不谈放电症,有川夕菜这人是怎样的存在?他重新想着。
    和茜一样是放电症患者,又跟茜不同,性格好强不服输而且胆小。她其实很痛苦,但身为关键的末长却踹飞了她,让夕菜无法对任何人倾吐,只能躲起来。
    「……我认为有川需要帮助,老师。虽然跟茜不同,但答案最后很接近。我想了解有川期望的距离,配合她的距离来帮忙。同时!—这一次,我要让放电症患者也能顺利度过学校生活。」
    他看见了光明。那是一丝微弱的光。
    「正确答案。这不是意外简单地找出来了吗?」
    听到长峰老师的评语,末长轻轻握拳。
    「现在有川同学很迷惘,不正是重新振作的好机会?」
    「……是的。」
    「再去找她一次,会长。情况说不定会意外顺利喔?」
    末长点点头,却点得很轻。
    他发现自身的错误,也明白该做什么。然而,一开始该如何为之前犯的错道歉——
    「好,既然想通了就快去,OK?」
    「可、可是……」
    「怎么,你很害怕?平常明明冲劲很强,到了紧要关头却不中用。唉,连续失败两次,也难怪你会怕。」
    「不过——」
    末长正想回话,学生会办公室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他慌忙摸索口袋找出白色手机,没确认来电者便按下通话钮。
    「喂。」
    『我是千春。会长,有川同学呢?』
    千春的声音令末长的台词冻结。
    千春察觉了这空档的意义,立刻说道:
    『她应该很沮丧吧。』
    「抱歉,是我的错。」
    『不,我也不小心,是我忍不住反射性地行动。有川同学人呢?』
    「……不知道,大概在家里。」
    疑问声从话筒彼端传来。
    『会长,你没跟有川同学在一起?为什么?』
    「不,怎么说。刚才我们……打了一架。」
    『——啊?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不,呃——……有川讲的话彻底惹火了我,一时冲动就……」
    『……什……你在干什么啊,会长!』
    惊人的怒骂越过电话而来。
    『为什么要跟伤心的女孩吵架!这也算学生会长吗!你、你总不会当真揍了她吧!』
    「啊,我揍了。而且还用尽全力。」
    『啊?喂,那不是跟路边吸毒的混混没两样吗!居然对女孩子动手,你这烂透的笨蛋会长,给我去死上一回吧!蠢蛋!』
    「千、千春,骂得那么狠,连我也会觉得沮丧耶。」
    她像火山爆发般骂了一串,末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断冒着冷汗。怒吼声响个不停,站在一旁的长峰老师也傻眼地盯着他的手机。
    发泄熊熊怒火之后,千春终于严肃地补上最后一句话。
    『会长,现在马上去向有川同学道歉。现在。』
    「……现在?」
    『我也要一起去,在还没太迟之前见她一面。就是现在!』
    末长的理性一瞬间僵硬。
    「可、可是千春,你还在住院……」
    『我溜出医院了。』
    就像恶作剧被发现般,她的声调有些淘气。
    『会长,拜托你,带我到有川同学身边去。』
    「不、不过……」
    『现在不去或许就来不及了!万一又发生不幸怎么办!别犹豫,快点行动!不来的话我就宰了你!』
    她如怒涛般大喊。当音量终于软弱,电话彼端传来呢喃。
    『我讨厌再有人自杀。即使没有自杀,我也不要她从此不来上学。即使失败两次,第三次我绝不想失败。还是说,就算丢下有川同学不管,会长也毫不在乎?』
    「什么叫毫不在乎,千春!我也有很多事得考虑……」
    『如果有空烦恼,就快点过来啊!笨蛋会长!你怎么想部行,快行动!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
    『——我正东谷公园等你。』
    冰冷的空气滑落末长背脊。电话到此不由分说地挂断。
    雨后的冰凉空气穿越缝隙吹入室内,他往身旁一看,长峰老师正轻声发笑。
    「好了,会长。她给了你当头一棒啊。人家女孩子都说到这样了,你还想保持沉默?」
    听老师一说,末长一瞬间考虑着。
    我绝对不想失败第三次。
    他小声呢喃,浮现自虐的笑容,最后弯起嘴角轻拨头发。
    先行动再说,他激励自己。
    末长绝没有错。只是行动和认知上有些错误,造成负面影响。
    重新体认到这一点,他露出平常充满自信的笑容。
    即使尝试错误,即使途中犯错大吵一架,只要夕菜没有自杀,就还来得及。只要她还在学校,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和茜不同。
    「……失败两次的话,只要重来第三次就好。仅止于此。」
    封闭自我的人到底是谁?不知不觉间,末长也变得像夕菜一样封闭。
    「没错,先做了再说,这样比较适合你,话说回来,认为一两次便能说服身为放电症患者的有川同学才是大错特错。还得试第三次、第四次——毕竟心意相通并不容易。」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啊!长峰老师!看来我是被愚蠢的念头绊住了。我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总之先做了再说!」
    听到长峰老师的话,他夸张地举起手。紧接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一林穿着蓝色雨衣,湿淋淋地现身。
    「你差不多也该复活了吧?笨蛋会长。」
    「嗯!我复活啦,一林。到头来,我发现不行动还是不行!」
    「是吗。」
    一林扬起嘴角,抛来讽刺的目光。
    「那就快去,你心爱的摩托车在楼下等你!」
    「啊……你特地骑过来了吗,一林!」
    「哼,反正我想你差不多该复活了。车本来是为你冲进有川家准备的,但我刚才也接到电话。赶快去接回千春吧。」
    一林脱下雨衣扔给末长。末长单手抓住,像穿披风般套上袖子,拉好雨帽瞪视前方。
    「我走了。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真是准备周到。」
    「我们从小学开始的孽缘可不是假的。」
    一林不满地哼了一声,竖起大拇指。
    「骑车注意安全,会长!」
    「你是在说笑吗,一林!」
    「是啊。你还是全速冲刺吧。」
    「OK!」
    末长浮现孩子般的笑容,踹开学生会办公室大门,看也不看天上的满月就冲出去。
    一林无言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我刚才突然想到……」
    背后传来长峰老师的声音。
    「学生会成员里最疯狂的或许不是会长,而是你。最劳碌命的也是你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老师。」
    一林故作困惑地回答。
    「给会长当头棒喝、暗中监视有川同学,现在又骑摩托车过来。」
    「我不觉得辛苦,这是我的兴趣嘛。」
    他戴上眼镜,浮现恶魔般的笑容。
    「我只是跟会长与千春不同,性格很别扭。看到那种一直线往前冲的傻瓜,便忍不住想多管闲事。」
    一林喃喃说着,也转过身。
    「我喜欢热血笨蛋,他们有我缺少的要素。」
    「……这样吗?」
    对于老师的疑问,他点头肯定。
    「我的性格无法像末长一样直线往前冲,总会有所盘算地思考下一步的发展。我无法像他那样热血沸腾。」
    「哎呀,本以为你所向无敌,结果意外地害羞呀。」
    「没错。所以,我真心对末长这种直线向前冲的人抱着憧憬。出于个人的兴趣,让我想支援他。」


    一林转身走去,而长峰老师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她表情一歪地拿起手机,按下通话纽。
    沉默持续一会儿。
    「——是的,我明白了。」
    她合上手机,重新面对一林。
    「校长下令所有职员寻找浅草千春的下落,她好像真的溜出医院了。」
    「那么,老师就是我们的敌人了。而我们现在要载着千春到有川身边去。」
    长峰老师露出大胆的笑容当作回应。
    「很难讲喔?以老师的立场来说,我很想站在你们这一边唷。」
    「我很期待,老师。」
    一林轻笑,停顿一下之后迈开步伐。
    「你也要去吗?」
    听到长峰老师询问,他便充满自信地回答:
    「当然。学生会的国王出阵,作臣子的怎能不奉陪。」
    他回答的态度,正像是随侍学生会之王的心腹。
            ◆
    一关上灯,夕菜的房间被寂静包围。冷冰冰的房间里,只有月光射入。
    她裹着白色被单,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
    ——她握拳又打开。小小的火花迸散,夕菜再度握起手。
    目光落在紧闭的拳头上,夕菜闭上双眼。只有轻轻的叹息在房间内响起。
    她集中精神。不久之后,夕菜静静摊开手掌。
    这次没发生任何变化。
    「……不要紧。我现在很冷静。」
    她低声说服自己后挥开手,重新穿好制服,打开房间拉门,小心翼翼地踏上无声的走廊。
    她蹑手蹑脚地往前走,抵达玄关。
    夕菜换好鞋子,静静打开大门。
    ——我不能逃避下去。

    ——幕间  三——

    嘟噜噜噜噜噜——
    哔!
    「茜?是茜吗?」
    『……』
    「茜!你现在在哪里!」
    『……对不起,末长学长。』
    「茜,你为何做出那种事?」
    『———』
    「告诉我好吗?」
    『———』
    「茜。」
    『我说我有洁癖,是骗人的。』
    「咦?」
    『说我有溺水的经验不敢游泳,也是骗人的。』
    「你、你说什么……」
    『说我觉得电子游乐场很吵不想进去,也是骗人的。自称是电脑白痴与机器白痴,也全都是骗人的。我是个大骗子。』
    「……茜。」
    『不过,我真的喜欢末长学长。可惜你一定不相信。』
    「没这回事……」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现在在哪里?」
    『从前……我提过放电症患者吧。』
    「啊?有啊,那些事晚点再谈。」
    『我就是患者,有别人一碰到就会触电的体质。』
    「……啊?」
    『校长想保护我,因此碰到我——受了重伤。』
    「等一下,茜。我不懂——」
    『你不相信吧,末长学长。请用力地嘲笑我吧。』
    「不、不是的,不过——」
    『可是——真的有这些患者存在喔。』
    「……那些不是玩笑话吗,茜?」
    『——末长学长也这么认为吗。以为是开玩笑——』
    「茜?」
    『帮我转告校长,我很抱歉。』
    「喂,茜?」
    『……对不起,末长学长。至今为止我拼命努力过,却还是不管用……向你提起放电症时,如果我不顾一切全说出来就好了。但是……』
    「是、是真的?」
    『我很害怕,怕你讨厌我,也怕千春厌恶我。害怕万一说出我是放电症患者,你们还是不肯相信、嘲笑我的话该怎么办。』
    「没、没这回事……」
    『我不敢相信你们。全都是我不好。』
    『果然还是不行。放电症患者不伤人就活不下去。』
    「总、总之你先冷静卜来,我马上去找你。」
    『我之前就觉得大概撑下下去了。事到如今,我终于确定了……』
    「你现在在哪里,茜!」
    『说了好多话……到头来,是我没有力量战胜白己,我办不到。』
    「茜!」
    『谢谢你,末长学长。』
    「这什么话……」
    『对不起……再见。』
    「茜……?」
    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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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31 06: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末长骑的摩托车引擎轰鸣,滑入公园,紧急煞车轻轻刮起他脚边的沙。他停车脱下安全帽环顾公园,立刻与闲闲坐在旁边长椅上的千春四目相对。
    她头上包着绷带,睡衣外披了件薄夹克。尽管额头上的绷带沭目惊心,她的表情却很有精神。
    末长举起双手,对千春露出一如往常的笑。
    「溜出医院没问题吗,千春!」
    「不,这个……」
    「怎么了,伤口痛吗?」
    这问题令她搔搔脸颊,把头撇向一旁。
    「那个……偷溜的路上我撞飞了一位护士,应该不会有麻烦吧?」
    她头疼地吐吐舌头,俏皮地转起眼珠子,看得末长大声爆笑。笑了一顿之后,他催千春坐上后座。
    「虽然对那位护士不好意思,这正好替咱们的行动打气!千春,上车吧。头的伤势不要紧吗?」
    「嗯,靠精神力克服罗。」
    「答得好。我们走!」
    末长大喊一声催下油门。爆炸声响起,摩托车掀起沙尘一口气加速。
    「会长。」
    「什么事!不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有川同学没说她要休学吧。」
    千春的声音令他回头,得意地咧开嘴角。
    「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让她别说出口吗?我再也不想碰上那种事了!」
    摩托车的嘶吼在夜路上回响。末长随着呐喊握紧油门,一口气街上马路。车身加速,两人的身躯一瞬间浮上半空。
    柏油路面仍有雨留下的水洼,他们超过几辆汽车,一路水花四溅。末长的机车插进汽车的缝隙间,破风疾驰。时而强硬、时而华丽,身体都从车上浮起地向前冲。
    街头的灯光如影随形地照出他们的影子。
    千春咬紧牙阔,拼命按住身体。但迎面吹来的风压,令她不时有差点被吹跑的感受。
    与其说很快——  
    「会长!会不会加速加过头了!」
    「加速过头?你还在说梦话吗,千春!看看后面再说!」
    她依言回头。
    几道红灯在背后闪烁,以白黑两色武装的车辆,正追逐末长的摩托车。
    「明白状况了吗,千春!」
    「等,为什么警察在追我们!我看是超速吧!」
    「不对,笨蛋!」
    末长一脸迫切却愉快地回答。
    「看来你毫无自觉,千春!如果有人撞飞护士溜出医院,当然会引发大骚动!」
    「啊!」
    「要不是你这样蛮干,我也想好整以暇地搭计程车去接人呢!唉,你没戴安全帽和我的超速也都是问题啦!」
    继末长的说明,后方传来警车要求他们靠路边停驶的命令。千春冒出冷汗,再度紧抓着会长。
    「会长,这情况似乎相当不妙?」
    「哼。」
    他从鼻子哼了一声,转动油门。末长瞪着眼前亮起的红灯穿越斑马线,不忘确认左右来车。
    「真热血沸腾啊,千春!条子想逮住使出全力的我,可是大错特错!」
    「……会长。」
    「什么?给了我当头棒喝还溜出医院,你现在却想反悔吗?」
    「——不。你一定要全速前进。」
    末长望向后照镜,随即看到千春娇媚地吐着舌头:
    「好胆量,千春!」
    末长的摩托车发出咆哮。他瞄了背后警车一眼,身体一口气倾斜。
    随着他的动作,机车近转了九十度滑进干道的岔路,末长穿越路人,并听到后方传来紧急煞车的声响。
    无视于停止不动的警车,摩托车穿越小巷。
    「哼!警车可钻不进这条巷产!」
    他自豪的宣言被千春的悲鸣盖过。
    「会长!警察机车来了!」
    末长从后照镜确认后方,看见戴白色安全帽的人影。他让机车稍微减速,目光望向后方。
    警察机车跟着他不放,紧追在后。
    『前面的机车停下!』
    「我拒绝!现在停下,我们会后悔一辈子!之后我会好好陪罪,现在先放我们一马!」
    机车穿越小巷冲进大马路。
    他与立刻从侧面逼近的另一辆警车对上,在一瞬间的交错后——
    「呜喔!」
    末长九十度回转车身,再度紧急煞车。重力压上千春的身体。急骤减速后,末长强行掉转车头,穿越车阵骑上路肩。受到惊吓的路人如小鱼般纷纷散开。
    「会、会长!」
    「不好意思,各位市民!我们有点急事!」
    末长大胆地笑起来。
    「对不起!!」千春向受惊的市民道歉,他面带笑容在路肩上强行前进。
    「会长,你玩得太过火了!」
    「你可没资格说我喔!」
    「……说得也是。」
    警车从车道侧逼近,再度发出警告。他不予理会,机车再度钻进左边的小巷,车轮在崎岖不平的路面晃动。
    末长皱眉,视线转向前方。
    「真是的,一群缠人的家伙!不过那是警察的工作,这样也是应该的啦!」
    他舔舔舌头,摩托车再次咆哮。又一次穿越小巷,末长望向左右的道路。黑白两色的车再度出现。机车车身倾斜。
    「别咬到舌头了,千春!」
    「咦?」
    面对停驻眼前的巡逻车,机车后轮发出悲鸣。同时催煞车&油门令车轮打滑,冒着白烟大回转。车身描绘九十度的弧线,穿越堵住正面的警车前方。原本悠然等候的警车再次驱动。
   紧接着——
    「哎呀,真抱歉。」
    警车正面出现一台小型速可达。那台车刻意蛇行,反覆阻碍警车前进。
    末长一瞬间眯起眼睛——速可达上的男性轻轻竖起拇指。
    「那台机车,快让开!」
    「啊,抱歉。看到朋友这么努力,我就忍不住想妨碍一下。」
    骑着速可达的修长骑士喃喃吐出莫名其妙的说明,像挑衅警方似地摇晃晃晃地前进。
    「快走。」
    末长仿佛听见速可达的骑士传来一句话。
    后照镜映出一辆警车穿越速可达追来,却被另一辆进口车挡住。
    「那辆车也快挪开!」
    警车再度发出如出一辙的广播,进口车的车门同时开启。
    「哎呀,抱歉。我的自排车有时会突然熄火。」
    车上的长峰老师露出为难的笑容,搔搔脸颊。
            ◆
    甩掉警察,末长和千春在抵达有川家时,已经相当晚了。他停下机车,在千春也下车后,仰望夕菜居住的独栋住宅。那是间散发复古风格,时下罕见的独栋住宅。
    末长默默地按了门钤。
    『哪位?』
    「不好意思,深夜前来打扰。我们是有川的男朋友和女朋友。」
    他的说辞让千春噗哧一笑,夕菜的母亲——久惠同时开门。末长的肩膀微微一僵,连他背后的千春也看得一清二楚。
    「很抱歉那么晚来府上打扰。伯母,请务必让我们跟有川,不,夕菜同学谈谈。」
    「夕菜出去了,她想吹吹夜风。」
    听到久惠的回答,一阵寒意窜过她的背脊。
    ——自杀。
    「请问,有川同学在什么地方!」
    千春反射性地拉高嗓门。面对她迫切的表情,久惠回以笑容。
    「如果是那孩子,大概在学校吧。」
    「会长!」
    「谢谢你,伯母!我们这就过去!」
    末长再度跨上机车,千春也慌忙坐上后座,尽管险些被甩下车,但她仍紧紧抓好。
    引擎发动,摩托车一口气加速。
    千春仿佛看见久惠在她们身后轻轻低下头。
    「我们家的夕菜拜托各位了。」
    摩托车消失后,久惠喃喃自语。
    「咦……妈妈,姊姊人呢?」
    听到女儿小声的问,她缓缓回头。
    「她出去了。不过不要紧,天音。」
    久惠温柔一笑,对天音呢喃。
    「刚才,夕菜的朋友要带她回来了。」
    天音的表情迸出光彩。
          ◆
    夕菜悄悄打开无人的学生会办公室大门,门板的嘎吱声传人室内。
    月光照亮没有任何人的房间。一点水滴落在地上,辟灯后的房间保持寂静。
    夕菜静静垂下头,脑海中浮现平常坐在这里的笨蛋。
    「……哼。」
    真可笑。事到如今我还在期待什么——
    她没有意义地逞强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紧接着……
    「你在找谁啊,有川?」
    夕菜的肩膀吓得狂颤,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高挑男子不知何时伫立门口。
    「主任。」
    「末长不在这里。」
    「——我又没有要找他。」
    夕菜好强地回答。她才不是来找那男的,
    只是有点期待——那笨蛋可能坐在这张座椅上。
    「喔,不是吗?」
    宫田主任暗暗一笑,低头注视夕菜。
    「顺便一提,如果顺利的话,会长他们正到你家去了。」
    「……咦?」
    夕菜雀跃起来,尴尬地搔搔脸颊别开日光,却无法压下心巾的惊喜。她转开头,脚尖仍烦躁地点着地面。
    「有川,在意的话就快去吧,王子正等着你。」
    「才、才不是那么回事。」
    她瞪着主任,脚步却自然地移动。
    「才不是那么回事。夜色已深,我告退了。」
    主任的脸颊微微抽搐,仿佛正忍住笑意。他开口说道:
    「有川,身为这所学校的主任,我话先说在前头。」
    听到背后的呼唤,夕菜回头。
    「引起骚动是无妨,明天上学可别迟到。我们有很多事,要跟你们所有的人谈。」
    「……是的,非常抱歉。」
    「你明白就好。」
    主任满意地颔首,又补上一句:
    「加油。」
    宫田主任的话让夕菜不经意地脸泛红晕,再度往前走。她直接穿越走廊,走下楼梯。
    直到她的身影看不见时,摩托车声传遍操场。目送她离开后,主任手伸进口袋。
    「好,时间差不多了。」
    他喃喃自语,自口袋取出总钥匙。
    ——一出戏的结尾就是要气派热闹。即使没有意义,提供一盏照明灯也算是教师的职责吧。
            ◆
    操场响起的噪音也传至校长室,摩托车声贯穿夜晚的沉默。车身散播尘埃,一路弄脏操场。
    校长自走廊望着这一幕。
    ——我也可以阻止他们。校长心想。
    收拾事态最好的方法,就是找警察到校,带走这帮傻瓜。这是最安全妥当的方法。让一切赶快落幕,让有川夕菜退学就解决了。
    「……精神创伤吗?」
    夕菜的身影出现在校舍深处。她从正面瞪着摩托车,缓缓走过去。走向穿睡衣的千春与一身白制服的末长。
    校长眺望三人,发出讽刺的笑声。
    「有川。」
    他以听不见的音量呢嘀,视线落向手表。时刻已超过晚间九点。
    「我给你一小时。」
    校长轻哼一声从口袋掏出手机,直接按下三个键。
    「不好意思,警察局吗?一再打扰真是抱歉,我是花音高中的校长。我们已找到学生,请各位……」
    校长的话停了一拍后,继续开口:
    「一小时后再过来……理由?喂,我起码还知道现在打岔太不解风情了……飚车行为?妨碍公务?……待会儿请告诉我详情。」
    尽管电话彼端传来质问,校长仍挂了电话。他又望向伫立不动的有川等人,发出叹息。
    喀匡!一声巨响紧接着响起,光芒包围操场。操场上的夜间用大型照明放射光芒,像是要照亮两人的身影。
    简直像打在剧场主角身上的聚光灯—样。
    「……那个笨主任。」
    ——明天扣你薪水。校长小声地抱怨。
            ◆
    ——这几个家伙是笨蛋。夕菜心想。
    明知对手是放电症患者,还接近、受伤、大吵一架。
    尽管发生这一切,依然走向她。
    这几个家伙是笨蛋,夕菜心想。他们是纯粹的烂好人,好到近乎愚蠢。
    那么,连这一点都没发觉的她,又有多愚蠢?
    大型摩托车在伫立操场的夕菜面前嘶吼。她眯起眼睛,直瞪着掀起一阵尘埃后停下的机车。
    末长缓缓下车,然后是穿睡衣的千春。她头上的绷带令人沭目惊心,夕菜很想转开视线。
    「有川同学。」
    千春不容她转开。
    「这点伤一点也不算什么,我可是活蹦乱眺的!」
    她竖起拇指,露出害羞的笑容。即使包着绷带,千春的笑容依然没变。她若无其事地走向夕菜。
    ——别靠近我。
    思考反射性地呢喃,催促夕菜退后一步。她身体僵硬,随着自然的反应往后退。
    但她的理智拒绝退第二步,强行按住微微发抖的脚瞪视千春。
    「别勉强,千春。你很……怕我吧。」
    「我没有勉强自己,有川同学,我希望你留在这所学校。」
    「我可是放电症患者。」
    「我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在。」
    「即使我害你受伤也不要紧吗?」
    「没关系,往后我会小心的。」
    千春以自信满满的态度回答。
    她毫不畏惧,也没抛来扭曲的视线。
    「有川同学,我希望你回来,我不想见到你休学,所以才赶来见你。」
    千春摇曳发丝迈开步伐,如此诉说。
    ——愿意对愚蠢的她这么说。
    「有川同学,会长与我大概都有些焦躁。我们都希望设法让你留下来,所以做了很多尝试,但或许反倒给你添了麻烦。抱歉,你明明不习惯,我们却突然塞给你太多东西。」
    「千春。」
    「可是……」
    千春打断她的话头往前进。
    「可是我、会长、一林学长和大家,真的都希望有川同学留下来。」
    「……不过……」
    「有川同学,拜托你。」
    千春的恳求,让夕菜将话吞回腹中。静电在掌心迸开,她压抑那股冲击,目光锁定千春。
    面对千春的双眸,夕菜轻轻咬住嘴唇。
    ——对于千春的问题,她心中还有一部分的疙瘩,囚此无法答应。
    恐惧感从许久以前便盘绕夕菜,已与她一体化,不是靠意志坚强就能压抑的。那感触已深深渗入夕菜的身体,只凭她一个人无法摆脱。
    没错,只凭她一个人无法摆脱——
    「……好吧,千春。我可以留在这所学校,不过有条件。」
    夕菜的目光从千春转向末长。
    唯一破坏她所有一切的笨蛋。
    眼前的男子,攻击了她无法独自摆脱的恐惧。
    「只要他能说服我,我就回去。只要他……能让我舍弃心中无聊的事物,我就留在这所学校。不……我想留下来。」
    夕菜的声音愈说愈小。
    既然一个人无法破坏,那就两人合力。如今的她,已明白这一点。
    风吹过被照明打亮的操场。
    末长微微放松脸颊——终于露出自傲的笑容。
    「哼,那可是轻而易举,有川。」
    他脱下雨衣,露出沾满泥巴的制服。
    「既然你已将心结认定成无聊的事物,要说服你就很简单。」
    末长的话,令夕菜脸上无意识地浮现笑容。她发现之后,轻轻触摸脸颊,为自己不知道的笑容惊讶。
    ——她本以为孤独就是坚强,孤高就是放电症患者的宿命。
    但那只不过是潜伏在她心中的无聊事物,束缚害怕得不敢接触的夕菜的诅咒。如雾般没有形体,却牢牢拘束着她的心情。
    「有川,老实说,我也觉得先前说得太过分了。」
    听到他的台词,夕菜也转头望去。
    「我想先向你道歉。在某方面,我将你相茜视为一体。强迫你马上跟我接近,那是错的。我针对这点对你赔罪。我没有发现,你有你的想法。」
    末长从正面探头注视夕菜的眼瞳——好清澈的眸子。
    看着他的眼眸,夕菜闪过一个念头。
    ——打垮她心中诅咒的任务,就交给他也无妨。
    ——交给这个从下面进攻的家伙。
    「不过……」
    末长的声调上扬。
    「你是放电症患者,这点和茜一样。因此,我设想了茜和你皆可适用的放电症患者对策,以及专门替你拟定的种种对策。」
    他宏亮的声音在操场十回响。
    「你为什么畏惧人?应该是你至今的人生里,透过身为放电症患者的种种经验得到的结果。这方面茜也一样。只是她擅长隐瞒,而你属于顽固拒绝的类型。虽然多少有些不同,追根究柢,都是社会无法接纳放电症患者造成的创伤。这一点是不变的。」
    「……别说些理所当然的事。」
    「没错,那是理所当然的,有川。既然这么想,『先从,理所当然』开始改变就行了。」
    末长的话语让她眯起眼睛。
    「我在此宣言,有川——作为本校的学生会长,我要先改变这所学校。」
    末长大笑着踏出一步。
    「变成有放电症患者能自然融入的学校,不必再只有你得勉强自己。即使有别的患者又来到这里,也能接纳他们。」   
    「不可能的,会长。」   
    「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不可能,就是在逃避啊,有川。我的目的,是希望你以一介学生跟我们在一块,再也别出现像茜一样的例子。同时,我希望你在这里度过普通的生活。」
    「……我明白你的理想,但现实上不可能成真。」
    夕菜辛辣地回答,脸上却浮现浅笑。
    答案自相矛盾。若是交给他敞的话,或许没有办不到的事!他甚至给人这种自信。
    夕菜也隐约理解末长的意图。他聆听夕菜的反驳,试图藉由一一回答来说服她。
    为了接纳夕菜,以及放电症患者的一切。
    「有川,先让全校学生认识放电症吧。配合不可接近你的宣导,培养正确的知识与教养。再来,乾脆叫同班同学戴橡胶手套……虽然实行起来有点困难。」
    「这么做的话,全校学生都会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不只是我,连我的家人也会遭殃。我是不能接受。」
    「的确,我无法否认你的家人可能被传出负面谣言。我无法保证你们不受流言所害!」
    「那就驳回。至今为止,我因此造成妈妈和天音的困扰。也是为了讨厌这点才一直逃避。」
    夕菜的口吻露出一丝烦躁。
    办不到?不可能。果然不行吗?负面的情绪在她心中昂首。
    「只有你一人将消息传开,或许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这下有我们陪你喔?你还能一口咬定不可能吗?」
    「这———」
    夕菜话声消失时,末长静静地踏出一步。操场上的泥水飞溅。
    「我们会尽可能承担对你家人的轻蔑、对你本人的侮蔑与厌恶:这是我提出的条件,也是我们做得到的,有川。」
    他激动地说完,又朝夕菜走近一步。
    只差几步,末长就到达夕菜伫立之处。
    「去年,我完全不相信茜的话,因而失去了她。她寻求我的理解却被我拒绝,才造成了悲剧。」
    一步。末长的脚踏着地面。
    「这一次,是你不相信我。如果再勉强你信赖我,或许将导致固执的双方两败俱伤。」
    又一步。
    「你不认为,我们差不多该给对方重新开始的机会了吗?」
    末长的眼眸直盯着夕菜的脸庞,和她之间的距离渐渐消失。
    不只是步行的距离,其他隔阂也逐渐消失了。
    「你不是孤独一人。千春、一林与我部是你的伙伴,不,或许还有其他人。无论是茜的旧友世好、老师们也好,这所学校一定有理解放电症患者的人——起码在场就有两个。」
    夕菜没有动。
    她注视末长随着言语缓缓一步步走来,仅是伫立原地。
    她正在奋战,不让脚往后退、不开口厉声拒绝。
    「意下如何,有川?」
    ——我害怕。可是……
    「我不是要你全面信赖我,不可能一口气全部改变。慢慢来也无妨,我一定会做到。虽然缓慢,我绝对会配合你的步调,改变给你看。」
    又一步。他只差一点即将走到夕菜面前。
    末长的脚踏紧沙地,只差一步就到她身旁。
    好可们——
    「再给我一次机会,有川!」
    末长停下脚步,戴上橡胶手套伸出右手。
    灯光照明的操场上,他静止下来。
    停在一步之遥。
    「……我做得到的范围到此为止,有川。」
    他的台词令夕菜倒抽一口气。
    他等待着她跨出一步。
    绝不强行逼近,却也不退得太远。这是为了有川夕菜个人保留的距离。
    她想回应末长的体贴。
    夕菜试着悄悄伸出手——
    身体却无法顺利前进。
    消极的思绪像随时都想逃走般开始颤抖。至今束缚夕菜的恐惧感,拒绝末长的呼唤。
    她低下头。手在发抖,静电迸散,发出猛烈的声响。
    压抑下来,压抑下来。再怎么默念,夕菜的恐惧也毫无停止迹象。
    她的身体依自然的反应后退。膝盖几乎软倒,脚尖划过沙子,仿佛被人往后拖。真想就此划出弧线后退。退阖啊,逃疟吧,这样就轻松了。
    输给那股冲动,夕菜的手微微往后缩——
    「……啊!」   
    她轻喊一声,顿住脚步。
    由于泜着头,末长的掌心清楚映人眼帘。
    雨后的操场上,沾满沙粒的橡胶手套。
    微微颤抖的指尖。
    夕菜抬起头。
    末长依然面带笑容,额头冒出汗水。即使笑意冈紧张而微微紧绷,却不失自信。仔细看看,他的表情很难称为笑容。末长的眉毛绷紧,脸颊却在笑。
    夕菜的肩头猛然放松。
    「……笨蛋会长。」
    「什么事?」
    「你也害怕就早点说啊。」
    她低声嘀咕。
    这家伙也很害怕。像夕菜害怕伸出手一样恐惧。
    他也抱着她与目前感受到的同样的恐惧。
    察觉这一点,夕菜心中的障碍消失了。
    「……真是的。」


    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踏出一步,全力压下一瞬间涌上心里的最后反扑。
    「不然,我不是会以为只有我在害怕吗?」
    一旦迈开步伐,剩下就很简单。夕菜也朝浮现僵硬笑容的末长伸出右手。
    「嗯,我打算拼命隐藏的。」
    「藏得超拙劣的。」
    「没比你拙劣。」
    触及末长的手,夕菜心中浮现最后的抵抗,掌心短短一瞬间亮起火花。夕菜压抑下来,主动往前伸手。
    紧接着,他的手悄悄触碰她。
    略大的手传来光滑的触感,仿佛包围压制了夕菜体内迸散的火花。
    除了母亲以外——她有多少年没主动握过别人的手?
    「这样可以吗,有川?我有及格吗?」
    末长有点不安地问。夕菜露出有点坏心眼的笑容,转向他开口:
    「……真没办法。你勉强及格啦,笨蛋。」
    她撇撇嘴巴回答。
    末长脸上浮现一如往常的笑容。
    这几个家伙是笨蛋,夕菜心想:他们是纯粹的烂好人,好到近乎愚蠢。
    连这点部没察觉的她——到底有多愚蠢?
    愿意理解他的笨蛋,往后是否会变多—点?
    愿意接纳我的笨蛋。
    一切都赌在家伙身上。
    我第一次主动握手的对象——
    好吧,我开始有点相信你了。

    第五章

    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射入屋内,柔和地映出校长室的黑革豪华座椅与桌子。
    朝阳随着闪闪发光的晨风,映照一切,也毫不留情地照亮校长的脸庞——皱起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你们这群笨蛋。」
    「非常抱歉,校长!」
    夕菜等人在校长面前排成一列,一起低头道歉,看得站在旁边的主任发出苦笑。他立刻被校长瞪了一眼、缩缩脖子。
    校长不悦地盯着主任,叹了口气。
    「如果道歉能解决问题,我就不会抱怨,这些笨家伙。本来以为你们只要碍警察团团转,结果干出这等事来。飙车、逃离医院,最后还妨碍公务!」
    「真是的,学校居然有如此恶劣的学生。」
    「不就是你吗,一林!」
    校长的恕喝令一林慌忙又低下头。校长气得青筋暴起的表情,相恶鬼没两样。
    「真是的,早知道情况如此,我就不必等上一小时了,早该赶快把你们交给警方。」
    「一小时?」
    「与你们无关,给我闭嘴!」
    校长的表情一瞬间浮现焦虑之色。
    旁边的主任试图插入对话。
    「好了好了,校长,您冷静一点。」
    「我可不想听替他们开照明灯的家伙说教,笨主任!」
    主任缩了回去,看着站在对侧的长峰老师。她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望着不同的方向,还加了句「气过头血压会上升唷」。
    「这、这所学校的人……」
    校长抱头坐倒。也许是气得累了,他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仿佛精疲力尽。
    主任看到后再度多嘴地插话:
    「校长,长峰老师说得对,还是别让血压捆太高比较好。」
    「你以为是谁害我血压上升的?该怎么向警方说明?不止警方,还有家长会,也得对医院方面赔罪!」
    「——校长,恕我失礼,我想报告一件事。」
    末长盖过校长的话后站上前,从排成一列的夕菜等人往前一步,注视着校长。
    「……什么事,末长。」
    「这次的事件,全都是我末长诚的责任。追根究柢来说,骑机车带千春离开医院、一林和其他人的帮忙,都是我拜托他们的。希望您明白这一点。」
    「……你想说全是你的错吗,末长?」
    「……是的。要下处分的话请处罚我,也由我向警方及医院方面道歉。」
    末长低头恳求。校长面有难色地皱眉,夕菜也跟着行动了。她摇曳一头黑发,娇小的身躯站出一步。
    「校长,我也有句话想说。」
    「有川,你别说话——」
    「会长的话没错,但事情一开始的也是出自我身上。尽管笨蛋会长跟一林的确做了不少事。」
    听到夕菜的话,校长微微眯起眼睛。
    「还有造成千春受伤的意外,因此请尽管处罚我吧,不过,能不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校长听完后,坐进椅子里,陷入沉思。他轻轻搔头,面带苦涩地沉默不语。
    面对夕菜与会长的目光,校长终于露出一脸苦相。
    「真是的,这样大剌剌地互相庇护,简直像演校园连续剧似的。」
    校长夸张地低语,发出叹息。
    「够了。你们所有人都停学一星期。太麻烦了,我可不会批退学处分。」
    这番话让两人脸上露出笑容。
    夕菜扬起微笑,末长夸张地笑起来。
    「谢谢校长!」
    「……末长,你应该知道这是惩罚。停学代表留在家里反省自己的过错,听好了,你们可得给我好好反省。」
    「我知道,了不起的校长!告退!」
    「我看你绝对没搞懂……」
    校长喃喃自语时,末长已掉头走出房门。看到校长忍不住板起面孔的模样,夕菜微微一笑。
    她也准备离开校长室,但半途中突然停下,重新转向校长。
    「校长。」
    「什么事,有川?」
    「我可以留在这所学校吗?」
    校长校长对夕菜的问题沉默以对。
    「我是放电症患者。事实上,是我造成千春受伤,无法保证以后不会发生同样的事。会长和千春他们还是希望我留下来,不,他们说要打造出可以接纳我的学校……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她的话语在室内回响。
    「我很有可能再造成类似的困扰,这与我的心情是不同的问题……」
    「有川,你讨厌这所学校吗?」
    校长的问题让她挑起眉毛。
    「……我想,我正试着喜欢上这里。尽管才刚起步——」
    听到这回答,校长双手抱胸,重新坐回椅上。


   「我应该宣布过,你的处分是停学一星期,仅只于此。如果你希望的话,改成退学也行。要改过来吗?这么做反倒合我心意。」
    他吊起脸颊浮现挖苦的笑容。夕菜慌忙摇头。
    「不、不用了,谢谢。」
    「明白的话可以走了,别让你母亲操太多心。」
    校长如此回答,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弯起嘴角。
    「毕竟这里可有一位有川太太的粉丝,看到她担忧,这家伙也会伤心的。」
    「粉丝?」
    夕菜注视校长,校长瞪着主任,主任眺望窗外晴朗的天气。两人不自然的举动令夕菜不解地歪歪头,但她没多想什么,行了礼就离开校长室了。
    「……我告退了。」
    她最后一鞠躬,转身走了出去。
    「校长,谢谢您。」
    校长犀利的目光,投向轻轻致谢的宫田主任。
    「——下一次。」
    「咦?」
    「下一次再出什么纰漏,连我也无法包庇他们。叮好有川与其他问题儿,是你跟长峰老师的工作。还有,今天要开会讨论往后面对放电症患者的方针。」
    「——校长。」
    「我能让步的范围,到此为止。」
    「不,谢谢您。不过本是反对派的您,为何改变心意?」
    听见主任的问题,校长刻意清清喉咙。
    「唉……怎么说,看到那些家伙昨天的样子,让我突然想起我从前也惹过不少麻烦。」
    「……年轻真好,校长。」
    「别说得像个老头似的。而且,我还很年轻。」
            ◆
    在走廊上,末长突然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怎么了,会长?」
    末长夸张地点点头,回答一林的询问。
    「嗯,你不认为放空一星期,对会长我来说是个大问题吗?一林。」
    「只停学一星期就能了事,应该感谢校长做出最大限度的让步。」
    一林如此回答。
    「那我要趁着停学时探望千春!」
    「……会长,你明白停学的意思吗?」
    听到一林的问题,末长当场回以「不必多说」的笑容。晚一步跟来的夕菜现身,有点为难地歪着嘴角看向末长。
    「会长,到时候……约我一起去吧。我有很多话想跟千春说。」
    「不愧是有川,非常了解我的冲劲!」
    「……没有啊。」
    夕菜别开视线。
    「哎呀,你还觉得害羞吗,有川?你不必再摆出带刺的态度对我们,乾脆坦率地撒娇……」
    「别得意忘形,会长。我还没那么喜欢你。」
    「喔,意思是说你有一点迷上我罗,有川?」
    夕菜的脚划出弧线,踢中末长小腿。
    「嘎!」
    他的身体弹起,在走廊上翻滚。
    「很、很痛耶,有川!」
    「……真可笑,我先走了。」
    夕菜哼了一声,踏着脚步声走远。
    她脸颊上的一抹红晕,看得一林轻声苦笑。
           ◆
    ——!笨蛋爬了起来,在我背后边说什么边跑过来。
    为我全力以赴的傻瓜从后面追来。有点手忙脚乱,却还是追向我的家伙,是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怪人。
    却也是我唯一想在一起的人。
    夕菜脸上的隐隐笑意终于化为微笑。
    这里——有我的归处。
    夕菜的掌心迸出微光。
    火花的感触非常舒服。

    ——终——

    浅草千春很期待一件事。
    今年的转学生会是怎样的人?
    看着指南针转向东方,她突然转头。
    ——望向邻座的学生会长。
    新学期的教室,一如往常地迎向吵吵闹闹的早晨。男生们笑颜逐开,分享今年第三度同班的喜悦。景象与去年没多大不同。
    不过对升上三年一班,迎接高中最后一年的浅草千春来说,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
    她侧耳聆听跟去年有微妙变化的闲聊内容。「今年也一起加油。」、「各方面都托你关照啦。」,大考及女友问题等等。
    千春亲身感受到,距离当时已过了一年。大考,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
    当她沉浸在感伤中,教室的门嘎吱打开。
    「好了!大家快点回到位置上。」
    随着不冷不热的指示,那位老师走了进来。结果今年也是同一个班导?千春这么想着,但没有反咸。她隐约理解没换班导师的理由。
    一名目光散发不安的女学生站在老师背后,是个身材娇小、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女孩。
    坐千春隔壁的学生会长微微挑起眉毛。
    「好,我是班导师长峰。今年也把导师谈话放到一边,先让转学生自我介绍吧……咦?去年好像也一样?总之交给你了,春风同学。」
    姓春风的女学生在长峰老师催促下,战战兢兢地上台,
    「那、那个……初次见面,我叫春风彩。还有……这个……」
    转学生困惑地开口,教室里的视线全集中到她身上。春风双手放在胸前,垂下眼眸。
    最后,她的视线静静地对上邻坐的学生会长。
    千春望向身旁,学生会长微微点头——应。
    「那个,还有……我其实……是放电症患者。」
    教室内一瞬间掠过骚动。
    ——但骚动既非恐惧世非厌恶,出于纯粹的好奇心。其实,甚至还有学生喊起「又来了?」
    春风有些困惑,但静静地垂下头。
    「那个……请多、指数。」
    她仿佛害怕某种肉眼看下见的东西,声调却很清晰。
    紧接着,千春隔壁的学生会长缓缓起身。
    她的身材和春风一样娇小,有一头短短的黑发,衣襟上别着红色的校章,态度非常光明磊落。
    花音高中现任学生会长——
    「初次见面,春风同学。我是花音高中学生会长有川,跟你一样是放电症患者。」
    夕菜潇洒地回答,迈开步伐。周遭众人自然而然地,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这不是躲避,而是避免不小心接触到她的最低限度距离。
    夕菜走上讲台,朝春风静静地伸出手。
    「在打招呼之前,我想你应该听过传闻。」
    她笨拙地清清喉咙往下说。
    「这所学校的怪人有点多。尽管史上最糟糕的变态已在去年毕业——以我隔壁的浅草千春为首,明知对象是放电症患者还开心跑来聊天的怪人实在很多。还有身为放电症患者的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夕菜刻意叹口气,周遭传出苦笑。
    「春风同学,如果你不嫌弃我们——有川夕菜和她爱管闲事的朋友们……」
    夕菜露出微笑,悄悄伸手。
    「欢迎来到花音高中。」
    「……是!」
    她的回答多了一丝力量,静静回握夕菜的右手。
    学生会长的问候让教室内掀起一片掌声,还有轻笑声与「会长演过头啦」的挖苦。夕菜问着春风的手,皱起眉头瞪回去。「闭嘴!」她响亮的斥喝与凌厉的眼神,即使经过一年也没改变。
    夕菜的样子,看得千春格格轻笑。
    放在桌边的指南针,转呀转地指向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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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31 0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看完本篇的读者、眺过本篇直奔后记的读者,初次见面,我是时田唯。
    在种种幸运的机缘下,我得到这次出道的机会,谢谢您拿起本书。
    简单的谈谈本作,主角是个一碰她就会触电的女孩。
    这是战斗小说吗?主角会使出必杀技、或是黑魔法闪电术吗?
    不,这是主角身边聚满怪人,吵吵嚷嚷的热闹故事,并非超能力战斗小说。不是特殊能力一箩筐的近未来科幻故事,没有推理,当然也没有弹幕射击游戏。
    硬要说的话,是一个平凡却又不平凡的故事。
    如果把一碰就会触电的女孩,扮进平凡的场景、平凡的学校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是我写作的契机。尽管最后成了有怪人登场的严肃&恋爱喜剧,身为作者,还是很希望大家能温柔地支持她们。
    顺便一提,我喜欢雷电。每逢下雨雷声隆隆时会仔细观察,看到闪电就很开心。虽然喜欢在家里观赏,但外出回家时就得一路担心闪电会不会打中自己,真讨厌。好可伯。很任性吧?没错。还请大家带着温情支持半吊子时田唯。
    最后,正此致上谢辞。首先是很照顾我的编辑鸟居先生,谢谢你陪我这个学习能力不佳的作者。真想挖好墓穴蒙低头道谢。
    负责插画的りちゆ老师,感谢你精美的插图,替夕菜加上笨蛋毛真是太棒了。我将墓穴挖到三公尺深,匍匐致谢。
    然后,至今一直替我打气的某网站诸位网友、MSN上经常鼓励我的朋友们(特别是羊大人)、所有协助本书制作的人士,真的很感谢大家。请让我建造前后方圆坟低头道谢。
    最后,所有翻过本书的读者,我再次献上由衷的感谢。大家如果从阅读中得到一点乐趣,侵是我无上的喜悦。
    有缘再会。


                                                                       时田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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