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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RDG 濒危物种少女 5 学园最长的一日 [荻原规子][台角][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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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8 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RDG 濒危物种少女 5 学园最长的一日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荻原规子
翻译:许金玉
图源:Alpelia
录入:Chizuru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看似和平欢乐的学园祭,实际上却是世界遗产候补之争的舞台?


  众所期待的「战国学园祭」正式拉开序幕,崭新现代的凤城学园化身为日本战国时代古城池,忍者与武士四处穿梭,而压轴的八王子城攻防会战已蓄势待发!
  在攻城战开始之际,泉水子发现自己中了高柳一行人设下的圈套,愤怒的她再也无法抑制,招致了无人能阻止的严重事态……


  在混沌不明的情势中,权力争夺使得学园祭变得不受控制——


http://dl.vmall.com/c092ehxv1p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adadb14b/
http://pan.baidu.com/s/1mgDij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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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荻原规子
  Noriko Ogiwara
  东京出生,早稻田大学教育学院国语国文系毕业。以《空色勾玉》一书踏入文坛后,陆续发行《白鸟异传》、《薄红天女》等作品(之后统称「破天神记三部曲」(奇幻基地)),此后成为大放异彩的奇幻文学作家。06年时以《风神秘抄》一书囊括了第53届产经儿童出版文化JR奖、第46届日本儿童文学者协会奖以及第55届小学馆儿童出版文化奖等奖项。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许金玉
  东海大学日文系毕,现为专职译者。不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会浑身不对劲。译有《赛姬的眼泪》三部曲、《昨日也曾爱着他》、《明日仍将恋上他》、《RDG濒危物种少女》系列等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濒危物种红皮书
  【英】Red Data Book 〈略〉RDB 〈同义〉RDB

  系指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所编制的名册,当中收录了濒临绝种危机的野生动植物资讯,于1966年首度发行。
  IUCN初期出版的名册采活页纸形式,被列为濒临绝种等级(Endangered)的生物解说皆印刷在红色纸张上。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目次

  第一章 布局
  第二章 后盾
  第三章 徘徊
  第四章 选择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RDG濒危物种少女》前作概要

  在世界遗产熊野古道上的玉仓山神社里出生长大的泉水子,直到国中三年级前都过着往返山脚下学校和住家的平静生活。
  但当周遭的人擅自决定她必须就读东京八王子的凤城学园后,生活便发生了剧烈转变。
  与青梅竹马深行一同进入凤城学园后,她才发现这所学园,竟聚集了家系中拥有特殊能力和技艺之后裔。能否在学生中脱颖而出成为学园第一,更具有特别的意义。
  这些事和害羞怕生又无任何能力的自己完全无关吧!泉水子始终置身事外地这么想。
  然而,能够分辨非人事物、跨越不同次元、与神灵对峙,以及被名为姬神的神秘存在附身……她,才是无人知晓的特别存在吗?
  过去曾两次亲眼目睹人类灭亡、如今是第三次转生,姬神的目的与真面目究竟……
  泉水子的命运,已开始转动。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布局

  一

  「第五届凤城学园祭 1O月2日(六)暨3日(日)上午9点~下午3点30分」
  「校园化身战国绘卷——全校学生换装战国时代服饰的学园祭!」
  「第一天 高中部活动:话剧、摊位、鬼屋、舞台表演等
       国中部活动:合唱比赛、舞台表演、战国游行等」
  「第二天 国高中部联合活动 战国会战——八王子城攻防战」
  「战国相关商品家长义卖会」

  自制的海报上如此宣扬着,凤城学园大胆又创新的战国学园祭终于揭开序幕。
  两天天气看来都会不错。尤其星期六一早就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真可说是好兆头。
  看见张贴在街角和学校公布栏的海报,学生亲属以外的一般民众似乎也对全校学生穿战国服饰产生兴趣。尽管学园的交通不算方便,但一早参观民众仍是慢慢地涌现。
  虽然号称是第五届学园祭,但凤城学园是刚成立不久的新学校,其实到第三届为止都只有国中部,在社会大众间的知名度依然很低。学园经营者的意图很明确,就是积极向外界宣传推广,以便下学年度招收新生。必须吸引到大批的参观民众才行——否则投入高额预算举办学园祭就没有意义了。
  高中部的学生会成员见到活动开头还算顺利,皆暂时松了口气,但还不能松懈大意。工作人员从前一天的准备工作就忙得人仰马翻,几乎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准备阶段期间,众人才体会到要备齐全校学生的服饰有多么艰辛。以学校规模来说,国高中部学生加起来只有六百多名,人数并不算多,但当业者把东西送到大礼堂休息区,仰头看向出租服饰和小道具堆成的庞然大山时,他们才领悟到这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
  解开包装确认数量,因应各班所需的数量分配完毕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此外还必须赶在开幕之前,在大门和操场设置吉祥物,因此执行部成员根本没有时间返回学生宿舍。
  一年级的泉水子和真响也终究无法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短暂小寐。
  泉水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寝具的地方过夜。而且仅是稍微迷迷糊糊入睡,全身上下到处都肌肉酸痛,完全不觉得有休息到。话虽如此,大概是被大型庆典活动的兴奋感传染了吧,她不怎么觉得难受,甚至觉得这种与平常有异的日子真是好玩。

  前一天准备之际——
  分发战国服饰给全校学生时,国中部的执行委员和学生会成员也来到大礼堂帮忙。
  泉水子高中部才进入凤城学园,几乎不认识国中部学生。她还是上上周着装说明会时不得不担任国中部的公主时,在大批国中生的包围下,才首度注意到他们。
  但学园内,国高中部的交流活动并不稀奇,也有少数课程是国三和高一一起上。运动类社团也会合并练习,更有不少社团是国高中部都可以一同参加。所以单纯是因为泉水子第一次在东京生活,适应上就已分身乏术,才没有多余心思注意国中部的情况。
  从凤城学园大门一踏进校园,右手边是高中部校舍,左手边是大礼堂,国中部校舍并不起眼。因为国中部校舍背对地建在高中部校舍的对面。边界线上的成排街道树丛又形成围墙,站在道路这边很难看得见。但若单看校舍间的距离,其实就在旁边。
  对于就读国中部的学生而言,校舍绝对不算位于深处。校舍正面朝东,还拥有国中部的操场和专用大门。他们的学生宿舍、餐厅和室内运动场也座落在校舍的同一侧。
  高中部学生不论走到学生宿舍,还是走向高中部的操场或体育馆,都必须上下往返丘陵坡道,但国中部的生活空间都集中在低洼的平坦地带上。尽管在同一片校地上,彼此的活动范围却几乎没有重叠。
  初春之际,泉水子曾在深行的带领下前往国中部餐厅,但那之后一次也没有再接近过。所以这是她头一次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国中部学生会长高远信之介,和副会长绿川三叶这两名学生看。
  (跟我毕业的纪伊山地的国中生相比,果然有些不太一样……)
  国中部不仅不招收留学生,听说去年毕业生还有三分之一去了其他学校。不过向全国各地招收学生这点与高中部一样。被选进学生会的学生,在泉水子眼中看来都应对得体且聪明机灵。
  同样是高中部一年级,从国中部便就读凤城学园的真响当然将他们视为学弟妹,就连国三第二学期才转学进来的深行,似乎也与学生会干部打过照面。但泉水子无法毫无隔阂地向国中部学生搭话,尽管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她还是胆怯怕生得裹足不前。
  因此她没有请任何人帮忙,自己默默地在休息区角落,埋头确认数量。多数学生都想负责华丽的盔甲,所以整理其他服饰是相对比较单调的工作。
  除了演出话剧的相关人员外,高中部学生第一天都穿着日常生活用的战国服饰。武将的盔甲则让给国中部的战国游行,隔天再重新分配、准备会战用的服饰。数量上来说,窄袖和服和裤裙还是比盔甲多。

  泉水子蹲着在笔记夹板的表格写下确认完毕的数量时,听到有人用陌生称谓呼唤自己。
  「铃原学姐。」
  泉水子抬起头,只见高远和绿川神色紧张地站在眼前。
  「是的……?」
  高远一看就知道是人缘好而获选的少年,偏长的卷发四处乱翘,比起学生会长,看起来更适合在乐团或足球场上大显身手。绿川则是名让人联想到小动物的娇小女生,看起来聪明伶俐,但个性上似乎有些神经质,眼神一直四处游移。
  高远语气拘谨地确认:
  「呃,当时担任国中部公主的人就是学姐吧?」
  (他们要说看起来不像吗……)
  泉水子瞬间心想。如果他们是惊讶于她的本来面貌如此朴素,她不太想搭理他们。
  「当时是非不得已……」
  「不,那个,真的非常谢谢你。」
  高远和绿川深深地朝她鞠躬致意。
  「真的很抱歉。国中部的女生没能好好沟通协调,还为学姐添了麻烦。」
  泉水子大吃一惊,也感到佩服。然后突然发现,原来有人彬彬有礼地向自己表示尊重时,会让人这么开心,因为她几乎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心情放松下来后,她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不需要向我道歉啦,我没有放在心上。」
  「太好了。虽然道歉后还说这种话很不应该,但其实我们有件事情想拜托铃原学姐。」
  「拜托我?」
  高远会长用力点头。
  「没错。明天战国游行时能请学姐担任我们的公主吗?我知道很突然,你一定很吃惊吧。」
  「为什么要找高中部的我?」
  泉水子一头雾水,眨了好几下眼睛。
  绿川发出短笛般轻脆的声音说:
  「为了反省那天的失态,我们后来再一次讨论了美女选拔该怎么办。可是,越讨论情况越是恶化……看样子不论选谁,事后都会留下芥蒂。」
  绿川的小巧脸蛋上满是凝重,殷切恳求道:
  「而说到所有人都认同的公主,就只有铃原学姐而已。其他女生也说如果公主是铃原学姐,她们就愿意心服口服地担任侍女。能不能请你为了国中部的永久和平,答应我们这个请求?」

  「就算说是为了国中部的永久和平……」
  就算把她说得像是战地的和平使者,这个要求仍然让她非常困扰。
  「我觉得不应该这么做。明明是国中部策划的游行,主要的公主却是由高中部的人扮演,这样子不对吧?」
  高远点点头。
  「我们也直到最后一刻都很犹豫。可是,学姐在着装说明会上的模样,真的让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学生将你的照片当作是护身符喔。」
  泉水子整个人不知所措。
  「怎么这样……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我知道学姐觉得自己不过是代打上场。可是,我们都认同你才是公主殿下。只要铃原学姐愿意答应,我们也会努力说服其他人。」
  高远说完,绿川也接着说:
  「我们第一天举办的游行绝对不能失败。求求你了,就当救救学弟妹吧。」
  「这种事情不行啦!」
  泉水子想拒绝,国中部学生会的两人却是态度更加强硬。
  「也有其他高中部的学长姐参加游行喔。像是我们也请了马术社的学长担任骑马武士,所以你担任公主一定不成问题。」
  「怎么样你才愿意答应呢?请告诉我们条件,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泉水子说不出话来时,幸好有人出面为她解围。是真响。
  「我才心想你们偷偷摸摸在说什么,竟然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高远与绿川慌忙收敛态度。旁人也能看出宗田真响是他们敬畏三分的学姐。
  「宗田学姐……这是……」
  「你们不觉得丢脸吗?竟然要高中部的学长姐协助自己筹办的活动!」
  真响明明白白表示:
  「铃原同学参加游行的可能性是零!你们也稍微想想,高中部学生会为什么决定当天所有成员都要穿幕后黑衣人的衣服,因为必须要有人监督所有活动才行啊。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也没有时间盛装打扮!」
  「……真是对不起……」
  高远和绿川垂头丧气地离开。
  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但泉水子更感觉到如释重负。她吁一口气后,对真响说:
  「真是得救了,谢谢你替我拒绝他们。」
  真响摇摇头。
  「身为从国中部升上来的一员,真是太没面子了。看来我们当初没有教育好学弟妹。」
  「不会啦,那天是我自己决定要当模特儿,所以我想我也有责任。」
  泉水子反省地说,然后想起许多国中部学生都用手机拍了她的照片。
  听到大家都有自己的照片,泉水子感到坐立难安。那一天她为什么会刻意让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呢?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

  当天早上——
  黑衣人服饰的穿法简单到甚至让人想笑。
  泉水子和真响一起在大礼堂等候室换上黑衣人装束后,行动之方便让她兴奋不已。尤其知道其他学生必须耗费一番工夫才能穿上不习惯的时代服饰,她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也一下子就适应了黑衣人的这套衣服。
  下半身的黑色服饰就和宽松的裤子没有两样。黑色上衣也只要绑上细带,戴上黑色手背套,再穿上绑腿和附有面纱的头巾就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一个人的装扮,而且脚上也是方便行走的胶底布鞋。
  照向等候室的镜子,泉水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对身旁的真响说:
  「欸,黑衣人跟忍者好像喔。」
  「以娱乐眼光来看的话罗。」
  老家是货真价实忍者组织的真响有些苦笑地回答。
  「由于必须隐密地藏身在黑暗中,黑色装束一直是忍者的固定扮相。但是就这点而言,这个成见反倒让我们很感激,因为事实上截然相反。」
  「截然相反吗?」
  「因为忍者的本质并不是那么低等的隐遁术。要是站在明亮的大白天底下,这身装扮反而很醒目吧?」
  「说得也是……很醒目呢。」
  泉水子这时才察觉,也附和同意。真响又说了:
  「如月会长为学园祭工作人员选了黑衣人装束,所以这是我们的特权。就算看见我们,也要当作没有看见,这就是黑衣人的规则。但话虽这么说,并不代表大家都看不到我们。」
  (……原来如此……)
  回到大礼堂大厅一看,证实了真响所言不假。即便在宽敞的会场里,也能一眼认出全身漆里的执行部成员,因为担任执行委员的其他学生都还穿着体育服工作。
  大略布置好舞台后,执行委员也各自换上战国服饰。仅有执行部成员集结在一起时,现场黑压压一片,看来就像一帮盗贼集团。大伙互相对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泉水子看着真响和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等女性成员,稍微能理解学园祭执行委员长为何会说很可惜。看到黑头巾面纱下精致秀丽的五官,确实会想让她们穿上更加华美缤纷的服饰。
  另一方面,男生们看起来都威风凛凛,甚至教人感到不可思议。宗田真夏和相乐深行穿上黑色和服、系上低腰带后,更是英姿焕发得连泉水子也暗暗另眼相看。搞不好这身装扮比学园制服更适合他们俩。
  但这并非因为真夏是忍者的后裔,或深行是山伏一族的后裔,她才格外如此认为。在现今这个时代,泉水子也知道这种特殊身分不会轻易显现在外表上——无论真夏的父亲还是深行的父亲,外表都与其真实身分迥异。然而,他们身上某些男性特质仍然反映在黑衣人的装束上。
  担任执行委员的女生们毫不避讳地直接对本人说,他们看起来比平常帅了几倍。两个人原本就拥有一定的粉丝,学园祭期间身价又会看涨吧——一思及此,泉水子没来由地有些心浮气躁。
  (记得真响同学说过,学园祭期间会出现很多情侣……)
  执行部二年级的星野和大河内的兴趣之特殊是众所公认,但连他们两人穿上黑衣人服饰后都显得气宇轩昂。整体看来,这套服饰可能对男生特别有利。
  如月会长止住笑意,环视执行部所有成员。
  「终于要开始了。请各位把我们今天的工作想像成游击部队吧,既然执行委员必须待在定点不动,我们更要四处巡视、监督所有活动,防范突发状况于未然。此外,我已经在专门发给参观民众的导览手册里,清楚明白地大大写上了『需要导览时请叫住身穿黑衣的学生』,所以请大家务必亲切应对。我知道你们很在意自己班级的活动,但切记要秉持中立的立场。」
  所有人点点头后,仄香又告知大家早川执行委员长会在校舍二楼的广播室待命。
  「一旦发生任何状况,请集中往那里传递资讯。早川会判断该不该播放全校广播。那么,接下来执行部的集合时间分别是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和结束之后,一样在这个地点。」
  执行部成员从大河内手中接过各自的轮班时间表后,将轮班表塞进怀里,就此原地解散。
  发现自己不用一开始就负责巡视,泉水子十分开心。因为就算只有开头一段时间,仍能待在一年C班的摊位。
  虽然知道要站在中立立场,但一想到班级活动会成为人气投票的选项之一,要完全不在意实在太困难了。身为烹饪组一员,截至今日她也付出了许多心力。
  真夏也还不用担任巡视人员,因此两人一同并肩赶回教室。
  真夏看向泉水子,笑道:
  「少了麻花辫后,我瞬间还认不出来你是谁呢!你的辫子都变成你的注册商标了。」
  泉水子很想苦笑。
  「从以前就常常有人说只注意到我的辫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你今天头发是怎么处理的?」
  泉水子抬手摸向黑头巾边缘,向真夏说明:
  「还是编成了辫子,只是绑的位置比平常高,然后再缠成丸子形状。真响同学也有帮忙。」
  「就像中国女孩一样?」
  「真响同学也这么说。她说这下子根本不是战国风,而是中国风了。」
  「真想看,让我看看吧!」
  真夏满脸期待,泉水子忙不迭摇头。
  「不行啦,这个发型一点也不适合学园祭。直到结束前我都不会脱下头巾。」
  所有人都角色扮演的这一天,自己却还得绑着辫子让她很难为情,但不绑又不行,因为必须尽可能降低姬神出现的风险。直到确定母亲的暗示已彻底消失之前,她还没有勇气置之不理。
  不过,肩头上没有了摇来晃去的两条麻花辫后,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大改变,仍能充分品尝到参加化妆舞会的心情。看见穿着战国服饰的学生与自己擦身而过,她越来越兴奋雀跃。
  环顾校舍,日常的风景也完全变了一个样。
  窗户跟墙壁上贴着纯和风海报和招牌,到处都立有战国风格的旗帜。随着开幕时间即将到来,手上拿着揽客标语牌的学生们有些穿着无袖外褂、有些穿着旅行装束各就各位。来宾接待处的帐篷设计成兵营外观。
  「真好玩!大家都卯足了劲。」
  「来参观的民众一定会很开心吧。」
  泉水子语气兴奋地说完,忽然脸色一沉看向真夏,因为她想起了各方相关人士都有可能进入校园这件事。
  现在已确定阴阳师一行人在学园内布下了特殊结界。但是,真响和真夏两姐弟却还没有表示过具体的对抗方法。
  「今天会怎么样呢?真夏同学,你现在也感觉得到阴阳师结界的影响吗?」
  「我也不太清楚,但多半有结界吧。」
  真夏没有否定,但也没有半点担心之色。
  「这种事情在发生之前,最好都别去想。该享受学园祭的时候就尽情享受吧。庆典就是玩得开心的人才是赢家!」
  「……说得也是。」
  如果是深行,不会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吧,姐姐真响应该也不会。但是,真夏的乐观从容有着令人感到安心的传染力。泉水子突然觉得心情轻松许多。
  来到教室后,只见一年C班也正埋头奋战。两人前一天没能在班上帮忙,看见鲜艳醒目的立牌后发出欢呼。
  两道特大立牌上分别写着「风云告急」和「下克上」。
  立牌设计和用色都宛如渔船上的大渔旗。一路走来看习惯了和风古雅色调的人,突然见到如此单纯的原色图画,反而还会觉得刺眼吧。
  「真厉害耶!」真夏说。
  走进教室一看,内部布置成了户外模样,还摆设了松竹盆栽作为装饰道具。由于目录中也有可以出租的大小道具,班上同学是选了目录里的东西吧。
  「风云棉花糖」和「下克上炒面」的摊贩虽然无视于时代考据,但教室角落还设有朱漆鸟居,风格十分独特,概念来自于神社的庙会。尽头还设有小庙祠,前方摆着互相对视的两尊狐狸雕像,也就是稻荷神社。
  泉水子怔怔地看着神社时,身后响起银铃般的轻笑。一回过头,波多野美优就站在眼前。
  「好奇怪喔,根本是黑漆漆的煤炭球。黑衣人装扮反而更显眼嘛。」
  波多野自己穿着嫩草色的短版和服,袖子以红色束衣带绑起,上头再穿上围裙。脚上穿着稻草鞋,头部以手巾包起,后头垂着长长的假发束。
  泉水子瞪大双眼说:
  「波多野,你好可爱喔!」
  「对吧对吧!」
  波多野得意洋洋地摊开两边袖子,又笑了起来。
  「我们班没有爱慕虚荣而选择了庶民装扮,真是选对了!既好穿又方便行动!」
  女生装扮都相同,仅是颜色不同;男生则穿着茶色短裤裙,头上戴着柔软的乌帽(注1:平安时代直至近代的和服黑色礼帽。)。虽然还有些不习惯稻草鞋,但所有人都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
  「对啊,真是选对了。」
  「今天一定是我们班卖最好!」
  波多野志得意满地发下豪语。
  「你知道吗?听说一A摊位的服饰设定是天正遣欧少年使者耶!要套上襞襟衣领(注2:中古欧洲用以装饰衣领的丝织品,外形有如圆盘状,将头颈部围在中间。),或是打扮成传教士。」
  「襞襟衣领——传教士?」
  泉水子目瞪口呆,波多野耸耸肩说:
  「听说主题是咖啡馆,卖长崎蛋糕。长崎蛋糕的语源是葡萄牙语吧。设定的确也算在战国时代啦,但你不觉得打造成欧洲风格太奸诈了吗?看到襞襟衣领,留学生们还兴奋欢呼呢。」
  这么说来——泉水子也回想了历史教科书上的内容。十六世纪欧洲王室的肖像画上,都像伞蜥蜴一样脖子围着襞襟衣领。
  「……我没在目录上看到这种服饰啊。」
  「我猜他们是自己准备吧。可能有留学生提供了门路。几乎算是犯规了嘛!」
  波多野全然忘了自己班级也无视时代考据,一脸气愤不满。
  泉水子点点头,但心底非常惊讶。
  (……高柳同学订定的主题是欧洲风格?传教士?)
  她看向真夏,但这时待在摊贩后头的古田叫道:
  「喂!真夏,快点来帮忙!你不是想自己操作棉花糖机吗?」
  「我要我要!让我试试看吧!」
  真夏瞥了一眼泉水子,但一听到召唤后急忙跑去。波多野也回过神,神采奕奕地说:
  「铃原也可以稍微担任幕后工作人员吧?组长长谷川头一个小时没办法来,所以烹饪组现在人仰马翻。人手越多越好!」
  「啊,嗯!」
  泉水子绕到摊贩后方,为手指消毒杀菌。摊位后方的桌子铺上瞭望胶垫,烹饪组女生站在砧板前切着高丽菜丝。众人背上一字排开的束衣结小巧可爱,动作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灵活。
  泉水子勤奋地拆开油面包装,但心里仍惦记着一A的摊位,因为她很担心高柳一条的动向。
  他同时也是与C班竞争的摊位店长,当然该在意他,但这只是学园祭表面上的假象,暗地里进行着更加激烈的斗争。
  高柳是现代阴阳师集团的希望,泉水子是少数直接知晓这件事的学生之一。而且,问题就在于她拒绝与高柳联手。
  高柳试图利用阴阳师的法术,让自己成为学园第一。阻挡在他面前的是宗田真响和真夏两姐弟。高柳的目的是被选为只有学园第一才能当上的世界遗产候补,这同样也是真响的目标。
  真响说过,学园第一的实力并非依据学业成绩或体育这种一般的基准。而是在某种形式下,学园所有学生都认可了某人突出的能力,认定再也无人能及其声望的时候,才会确定谁是学园第一。高柳和真响两名术者间的勾心斗角,就是在比谁能够让学园所有学生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至于何时、在何种情形下会确定所有学生选出的学园第一,身为判定者的影子学生会长村上穗高握有决定权。尽管他总是隐藏起来,极少在校园里看见他,但他似乎透过学生会长仄香对学园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高柳已向泉水子宣告,他会在学园祭上与真响一决胜负。另外,当天还会与身分不明的伙伴一同设下结界。泉水子一行人也已知道结界会从战国城址中唤来亡灵。情况可以说非常危险。
  (欧洲风格有什么涵义吗?好比说和结界有关……)
  但泉水子再怎么埋头苦思也无从得知,最后她转念一想,既然真响和深行也是一年A班,不可能事前不知道,有蹊跷的话也会采取行动吧。
  但是,泉水子个人也很在意高柳。因为几天前她当面惹怒了他,总觉得他有可能伺机报复。
  再者,泉水子也不再觉得世界遗产候补一事与自己无关。
  (附在我身上的姬神曾经成为世界遗产……对她来说是过去,对我来说却是未来……)
  泉水子无法肯定姬神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是否相同,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完全理解姬神说过的话。只是,那些话语虽然隐晦不明,仍是化作了不安的疙瘩,残留在她心里。

  「铃原~你怎么处理平常那头长发呀?」
  波多野唤道,但泉水子出神地想着事情,没有反应。波多野露出恶作剧的表情,悄悄朝泉水子的黑头巾伸长手。
  「嘿!」
  「啊!不行!」
  泉水子慌忙想按住头巾,但为时已晚。波多野一看见没了头巾的泉水子,立即发出响彻整间教室的大叫声。
  「呀~好可爱!铃原,这样子好可爱喔!你这个发型太棒了!」
  班上同学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她身上,泉水子狼狈不堪。
  「都说不行了嘛!」其实是真响后来觉得好玩,在盘起麻花辫的丸子别上各种颜色的发圈,而且还是萤光粉红、绿色和黄色。真响说服着说:「只要不脱下头巾就好了嘛!」又因为没有时间理会头发,泉水子也就忘了拿下发圈。
  「把头巾还给我啦!」
  泉水子涨红了脸想拿回头巾,波多野却像调皮小鬼一样往后跳开。
  「藏起来太可惜了!大家快看,今天的铃原很可爱吧?」
  波多野向周遭众人征询意见,大家更是一窝蜂拥来。
  「喔喔,是中国女孩!」是真夏的声音。
  「真的耶,是中国风!」
  「铃原好可爱!」
  「上海杂技团?」
  有洞的话,泉水子真想钻进去。原本她就非常不习惯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她双手抱头,连耳朵也变得通红地说:
  「我知道跟战国时代很不搭……可是,因为原本会戴头巾……请你们别再说了!」
  会场设计组的佐川往前跨出一步,莫名正经八百地说:
  「中国风很好啊,视觉效果太出色了。既然C班的主题是下克上,什么风格都有也很好啊。
  铃原,你干脆别在后台帮忙,和我们一起招揽客人吧?」
  「你在说什么啊。」
  泉水子不得不向佐川说明,黑衣人不能支援班级活动。由于开幕时间迫近,佐川也放弃了让泉水子拿标语牌,但波多野迟迟不肯把头巾还给她,巡视之前也只好忍耐了。
  话虽如此,现场也旋即忙到没有心思在意发型。
  全校广播宣布学园祭正式开始后,一开始还没有工作的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涌进C班。可以说是在摊贩类活动大获全胜吧。「风云棉花糖」的摊位前顷刻间挤满了人,会场设计组学生还必须引导客人排队。
  大批学生也聚集在以透明塑胶布围起的棉花糖机旁,兴味盎然地观看操作。借着这股热潮,尽管距离午餐时间还早,「下克上炒面」也连带相当畅销。
  泉水子觉得时间简直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抬头看向时钟,发现已到自己负责巡视的时间。
  她正觉得生意兴隆的摊贩活动非常好玩,相当舍不得离开这里。
  「铃原同学,古田说这是慰劳你的辛苦。」
  泉水子正想戴上头巾时,真夏走了过来,朝她递出大小较为迷你的「风云棉花糖」。泉水子于是停下手,接过上头缠绕着粉红色棉花糖的竹筷。
  「啊,太好了!我一直想吃吃看。」
  泉水子张口咬下有着甜蜜香气的软绵绵糖丝,嘴角沾上了棉花糖,糖丝在舌尖上迅速融化消失。泉水子吃惊得瞪大双眼,又接连吃了几口。
  「完全不觉得有吃到东西呢。」
  「难不成你从来没有吃过棉花糖?」
  「嗯,今天是第一次!」
  泉水子笑容满面地答。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吧,真夏感佩地注视着她。
  「铃原同学……你看起来真幸福耶。」
  摊贩前方的人群中有人指着泉水子笑道:
  「啊!是铃原同学!」
  「她在吃棉花糖耶。」
  「发型好可爱喔!」
  虽说是后台,但根本没有遮蔽物,外头的客人一览无遗。泉水子才想起自己正穿着很醒目的黑衣人服饰,而且还露出了脸部。再加上现在的时间,她也该出去巡视了。
  她心中暗暗叫糟,想戴上头巾,但戴上的话又无法吃棉花糖,可是没吃完就走出去又太可惜了。当她内心陷入天人交战、举止因此变得奇怪可疑时,真夏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关系,你就带出去吧。很多人都是在走廊上边走边吃。」
  泉水子至今也不曾体验过边走边吃。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这才走出教室。

  二

  来到走廊上后,泉水子发现果真走路的时候比较不起眼。就算有黑衣人手上拿着粉红色棉花糖,但其他还有更多惹人注目的学生走来走去,所以路人很快就移开视线。
  在走廊上徘徊、招揽客人的学生们都精心盛装打扮,连泉水子也忍不住边走边东张西望。她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真夏:
  「真夏同学在哪里巡视?」
  「一开始是大礼堂。」
  「我是校舍。那么下次集合时间之前,我们要先道别了呢。」
  真夏冷不防问:
  「你一个人巡视真的没问题吗?」
  泉水子诧异地抬头,真夏摸向自己的后脑杓。
  「啊,呃,因为泉水子今天就像小孩子一样。我才想如果是真响,肯定会这么问你吧。」
  「真失礼!」
  虽然手上握着棉花糖竹筷很难理直气壮,但泉水子还是装出生气的样子。
  「我也是执行部的一员喔!当然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泉水子加强语气说完,对方也点点头。真夏总是懂得适时打住。
  「嗯,说得也是。那之后见罗。」
  泉水子行经一年A班前方,这里也聚集了不少人潮。
  A班似乎正提供长崎蛋糕试吃。人群间可以瞥见一名身穿传教士长袍的高大金发男子,好像是与高柳交情甚笃的室友克劳斯。有他在的地方应该也有高柳,因此泉水子急忙走上楼梯。
  从楼梯间的窗户往外俯瞰,走在校舍前方道路上的一般民众也增加不少。但是,可能是因为校舍三楼只有展览,参观的人还不算多。泉水子决定在此吃完棉花糖。
  (……明明真夏同学自己也说了,要在还没有发生事情前好好享受……)
  一思及此,泉水子突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享受学园祭。
  三楼的展览中,泉水子最在意的就是日本史研究会。尽管她自愿加入研究会,却完全没能帮上忙,让她很过意不去。虽然会长两国说她不帮忙也没关系,但至少该去打声招呼。
  此外她也有些期待,也许真响或深行会在那里出现。就算看自己的轮班表,也不晓得A班的两人负责在哪一带巡视。姑且不说真响,但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和深行说到话。因为深行虽是一年级,却几乎相当于学生会干部,四处奔走下达指示。纵使泉水子想向他搭话,也马上有其他人抢先一步,然后深行的身影便转眼间消失无踪。
  她探头看向以三年级教室为展览会场的日本史研究会,只见内部的空间以隔板隔开,放大至模造纸大的展示图一字排开,图上文字密密麻麻,研究主题是「战国时代的忍者实态」。
  一名身穿深紫色忍者装束的会员坐在入口处。不仅蒙面,背上还插着忍者刀,完全就是电影里的忍者。
  「欢迎光临。啊,铃原同学。」
  对方马上叫出自己的名字,但泉水子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呃,我记得你是……」
  忍者不以为意地报上姓名。
  「我是一般会员,一B的太田黑。」
  教室内只有一、两个观看展览的学生,没有其他日本史研究会成员。尽管有些失望,泉水子还是向太田黑表达歉意。
  「我什么也没有帮忙,真是不好意思。现在也正负责执行部的巡视。」
  「没关系、没关系,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参加学生会的话会变成这样。」
  可能是在场会员只有自己一人,太田黑也抛开工作人员身分,说话爽朗直接。
  「不过,机会难得,铃原同学也参观一下吧。我们灵活运用了在户隐采访到的内容。」
  太田黑就像导览般跟着走来,因此泉水子问:
  「所有日本史研究会的成员都要穿这套服饰吗?」
  「只有值班的时候要穿,因为大家通常还要兼顾班上的活动。」
  展览本身多是讲解历史的文章,其他还有特殊武器和备用食粮的说明,有些内容泉水子也觉得有趣,但无法一一看完。感觉得出是内容丰富、极具学术气息的展览。接着太田黑跳过中间,带她走到贴在路线最后头的一览表前方。
  「直接切入重点的话,这张圃就是我们的研究成果和实际应用喔。希望你能看看结论,结论是我们所追求的忍者本质。」
  贴在上头的表格与忍者及历史全然无关,而是合唱比赛的获胜班级预测表,以及将在傍晚举行的人气投票的获胜班级预测表。最后一张表格,则是明天会战游戏的分组预测和倍率。
  「这就是……研究成果?」
  泉水子怔怔地凝视图表,望着同一张图表的另一个参观男生看向太田黑,问:
  「写在这上面的赔率是固定的吗?还是还会有变动?」
  「关于这点呢……」
  太田黑迅速变回工作人员,口齿清晰地为他说明。男学生听明白后走了出去,泉水子才问:
  「赔率是什么意思?」
  「就是预测的红利。下赌注之后,有多高的倍率会赚钱。」
  「赌注?这是忍者的研究吗?」
  泉水子不自觉抬高音量,但太田黑神色自若。
  「这就是所谓的资讯搜集和资讯操作。战国时代忍者的职责就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在学园祭上,尝试实践当时忍者的真正作用,很深奥吧?」
  「可是,赌博这种事情——」
  泉水子语带责备后,太田黑才压低音量告诉她:
  「这可是秘密。其实开设赌局的人就是早川委员长。」
  「咦咦!」
  泉水子吃惊得向后倒退,太田黑笑盈盈地说:
  「所以我们只是出一份力,让学园祭更加热闹而已。当然不会赌钱,这只是一种交换点数的游戏,为今天活动结束后再增添一点乐趣。很好玩吧?」
  (这样啊,很好玩吗……)
  泉水子冷静下来,但也觉得自己窥见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她仅看了一眼摊位类别的预测获胜班级是一年A班后,便急急忙忙离开教室。

  二年B班的摊位是由茶道社社长推出的抹茶大名宅邸。
  这是最正统的古代店铺。由于一开始就预想得到这种光景,一年级班级才会努力标新立异。
  店内以丰臣秀吉的黄金茶室为雏型,布置得金碧辉煌、闪闪发亮,接待的店员也穿得豪华气派,泉水子探头看向店内,由衷肃然超敬。
  由于已经吃完了棉花糖,泉水子放下黑头巾的面纱后,发现巡视变得十分轻松。一旦遮住脸部,便能亲身体会到黑衣人的规则。所谓没有脸的人,果然也就没有存在感。
  她逛了逛校舍内的话剧会场,自信心增加后,鼓起勇气走进一年A班的教室。没有看见其他黑衣人。相对地,她在接待店员中发现了高柳一条,慌忙转身向右。
  (……真是好险。)
  高柳身上确实穿着缀有白色襞襟衣领的西洋服饰。上半身是胸前有着华丽红色刺绣的鹅黄色上衣,下半身是长及膝盖的裤子,小腿是白色高统袜再穿上褐色皮靴。高柳平常在宿舍房间都穿白色裤裙,也许是学园祭期间没有兴趣又穿和服吧。店里头还有三名学生是同样的打扮,泉水子暗暗点头,原来这就是遣欧少年使者。
  其他还有无袖外褂上套着白色襞襟衣领、束着长发的年轻武士。泉水子猜是「岛原之乱」的天草四郎,这是与传教士有关的角色吧。店内高朋满座,还有客人正排队等候,他们的招待相当受到欢迎。
  「相信就能得救。要不要尝尝看呢?」
  基督教传教士分发试吃的长崎蛋糕和饼干也在转眼间空空如也。泉水子也很想试吃看看,但又不想被看到长相,所以硬是忍住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算是看完所有校内活动了呢……)
  每项活动都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校外的参观民众看来也很开心。这下子能向执行部报告令人高兴的好消息了,泉水子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就在她毫无防备地走在大门前的广场大道时,在熙来攘往的地方,忽然有女学生叫住她。
  「啊!快看那个人,一定就是她吧?」
  「有可能喔!」
  「要不要叫住她?」
  「麻由去吧!」
  泉水子纳闷地回过头后,发现有四名穿着国中部衬衫的女生朝自己跑来。所有人都是身材苗条的美少女,藏青色的格子短裙很适合她们。站在一起后,简直就像某个偶像团体。
  其中一个有着令人印象深刻大眼睛的女孩问:
  「那个,你难道是铃原学姐?」
  「咦……!」
  明明遮起了脸却被猜中,泉水子不禁当场僵立。
  「果然是铃原学姐吧?没错吧?」
  「呃,是的,就是我……」
  「太好了~我们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泉水子满腹疑惑地问:
  「你们怎么没有穿战国服饰?」
  「合唱比赛刚刚结束而已,等一下就会换衣服了。」
  经她一说泉水子才恍然想起。接着忆起了合唱比赛冠军的预测表,忍不住掀开面纱问:
  「哪一班获胜了呢?」
  「第一名是三B。可是,三A和三C同样是第三名,没有分出胜负。所以我们还没有办法决定人选。」
  一名短发女孩语速极快地说:
  「本来是最后一名班级的女生要担任公主,可是我们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当公主!」
  「你们——不想当吗?」
  泉水子眨了眨眼。一眼就能看出这几名少女是国中部的美女选拔候选人。但她没想到她们不是争相当公主,反而截然相反。
  「没有一个人想当吗?为什么?」
  其中一个人声音颤抖地回答泉水子:
  「因为当公主的话,会遭到鬼怪作祟。」
  泉水子内心一惊,环顾众人。从她们凝重的神情看来,很显然所有人都如此深信不疑。泉水子看向最先朝自己攀谈、名为麻由的少女。
  「难不成之前没有半个人来着装说明会,就是因为这样?」
  她用力点头。
  「对不起。一开始本来是由我担任模特儿。可是决定好之后,就接二连三发生奇怪的事情。
  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欺负我……」
  「换成和子之后,和子就看到了穿着和服的女幽灵!」
  「换成小友之后,就在味噌汤里发现了长长的头发!」
  「我的坠子坏掉了!」
  「我的梳子坏掉了!」
  少女们一拥而上,异口同声地急急表示。虽然声音重叠在一起听不清楚,但泉水子总算明白当初候选人们都哭了起来的问题源头出在哪里。她们互相怀疑对方欺负自己,最后开始深信自己遇到了鬼怪作祟。
  「既然如此,我想大家都不当也没关系。不用勉强推举出公主啊,」
  眼见没完没了,泉水子打断她们。这时麻由忽然往她靠近一步,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确认:
  「铃原学姐当上公主以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吧?」
  泉水子有些不知所措。她难以启齿地想起被姬神附身一事,但转念想,这应该不算是鬼怪作祟吧。
  「……是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
  「宗田学姐也是吧?高中部的女生宿舍也没有传出看到幽灵的谣言吧?」
  「嗯,我想没有。」
  「该怎么做鬼怪才不会作祟呢?」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而且国中生们都一脸认真,就算说些安抚的话恐怕也听不进去。泉水子伤透脑筋,这算是执行部该介入的问题吗?
  「呃,总之要先确认是不是鬼怪作祟……」
  「你可以跟我们回去吗?」
  麻由没有等泉水子说完就打断她。
  「我知道我们学生会干部已经提出过请求,而且遭到了拒绝。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怎么能正式上场时担任公主——」
  「不,绝对没问题的。一定只有铃原学姐或是宗田学姐,才能担任战国时代的公主殿下!」
  「等一下——真的不行啦!」
  四名国中生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泉水子想劝阻,她们也充耳不闻。四人一同催促泉水子,还伸手勾住她的手臂、从后头推她的肩膀,想让她走向国中部校舍。多半是因为走到校舍的话,就能聚集更多的人包围泉水子、进而说服她吧。
  一旦演变成那样,泉水子也不晓得自己能否拒绝到底。她方寸大乱,但又没办法粗鲁地推开她们,或是抬高音量厉声怒斥,就这么拖着脚步跟她们一起往前走。
  「那边的国中部学生,你们在做什么?」
  男学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少女们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名身材高跳的黑衣人正站在那里。虽然脸上蒙着面纱,但泉水子一看到对方交叉手臂的姿势,马上就知道对方是谁。
  「执行部接下来要开会,你们擅自带走成员的话,我们会很困扰。」
  相乐深行跨着大步走来,掀开面纱露出脸来。四名国中生明显不知所措。
  「啊!相乐学长……」
  四名女生都认识他,看来深行在国中部也相当受欢迎。由于身材高大,近距离站在眼前后,全身漆黑的模样又格外有压迫感。
  「你们是不是以为直接拜托铃原,就能够闯关成功?这样子等于让高远颜面扫地喔。」
  深行仿佛确认似地逐一审视每个人的脸孔,少女们一个个显得忸怩不安,还有人涨红了小脸。最后,那名短发少女下定决心开口说:
  「铃原学姐不愿意担任公主的话,就只能我或是和子上场了。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会遭到诅咒。这件事情高中部的学长姐不能帮帮我们吗?」
  「遭到诅咒?这是什么意思?」
  见深行愿意倾听,国中部学生说明了只能联想为鬼怪作祟的种种现象。可能对象是深行吧,
  她们不再像刚才一样歇斯底里,但说明的内容还是一模一样,看来说得都是真的。
  听完以后,深行向一行人表示:
  「既然如此,用不着冒险,大家都别当公主就好了吧。听说游行时,公主会坐在轿子里出场吧?只要别掀开轿子的帷幕,就算里头没人也能蒙混过关。」
  四名国中生面面相觑。
  「我们都没听说可以不用有公主。」
  「你们要懂得临机应变、换个方向思考才行。公主极少会在庶民面前露脸,只要花点心思,一定能达到这样的演出效果吧。」
  「可是……」
  四名女生无法接受地支吾其词时,深行倏地扬起微笑。由于表情严肃时,他的目光非常锐利,笑容引发的效果确实惊人。
  「如果你们还是害怕作祟的话,宗田比我们更了解这方面的事情,等一下开会时遇到她,我会转告她这件事,她应该愿意提供意见。」
  「真的吗?」
  四名国中生的表情终于变得明亮。
  「宗田学姐真的可以明白我们的心情吗?」
  「我保证。」
  深行明确地断言后,她们终于松开泉水子的手臂,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泉水子目送她们离开,放下心来后浑身虚脱无力。
  「太好了……她们可以接受……」
  「铃原也是,你怎么能被国中生惹哭啊。」
  深行唉声叹气地说。泉水子苦恼得险些哭了出来的确是事实,所以她无法反驳。
  「竟然被年纪比你小的女孩子看轻,不觉得丢脸吗?铃原就是在面对人类时最没用吧。」
  「因为她们……非常拼命地拜托我嘛……」
  「可能是发生了灵障吧。」
  深行也承认这一点,突然压低音量。
  「我也没有留意到结界对国中部产生比较大的影响。但也难怪她们比较敏感,因为对于在宿舍生活的不安,她们比我们更容易扩大。」
  泉水子叹了口气。既然阴阳师制造的结界召来了灵,果然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鬼怪作祟这件事,像刚才那样推给真响同学好吗?」
  「总比提议找高柳好吧。」
  深行一面回答,一面迈步走向大礼堂。
  「就放任结界不管这点而言,宗田多少也算共犯。宗田也明白自己必须出面解决吧。高柳的计谋八成就是在众人面前展现除灵的力量,这也是阴阳师的本职。」
  (……除灵的力量……)
  泉水子陷入沉思。神社神官们有办法驱邪除秽,深行的父亲和泉水子的父亲隶属的山伏组织也有这样的本领。那是习得护身法的人们更加精进技艺后、延伸创造出的术法,不分体系和流派,可以说是与灵有所接触的人们皆会习得的技能。
  但是,泉水子自己并未学习任何与除灵有关的技能。因为比起驱灵,体质上她更算是容易被附身。直到最近,她才终于达到可以为自己一个人护身的等级。
  「如果是厉害的阴阳师,连神灵也能驱除吗……」
  泉水子喃喃地说,深行仰头看向天空回道:
  「天晓得。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方面的本事就是高柳与宗田一决胜负的关键。」
  泉水子偶然间看向映照在大礼堂玻璃窗上的自己,发觉头巾歪了一边。似乎是因为方才和国中部学生互相推挤。只是拉回来的话还是不整齐,因此她决定先脱下来。
  深行回过头来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脸目瞪口呆。
  「铃原……你的发型是怎么回事?」
  泉水子忘了深行还没有看过自己的丸子头。由于在C班已经被不少人看见,她才会不小心疏忽。为了赶在他开口嘲笑自己之前,泉水子急忙说了:
  「我也知道很像上海杂技团啦!」
  深行噗哧一声,急忙捣住自己的嘴巴。好一阵子他都努力压抑笑意,但终究按捺不住,耸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甚至遗忍俊不禁似地转身背对泉水子,蹲下来笑个不停。
  这搞不好是泉水子第一次看见深行在自己面前捧腹大笑。深行在学园是出了名的理智冷静派人物,而且两人独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想笑。泉水子茫然站在原地,看着不停上下抖动的黑色背影好一会儿后,慢慢地升起怒意。
  「我说,有必要笑成这样吗……?」
  「呃,不是,这不是铃原的错。」
  多半也明白这样很失礼,深行拼命假咳,压下想笑的欲望。
  「……这大概是反作用力吧。因为之前被姬神吓得半死。」
  深行恢复正经的表情,重提原本的话题时,但看向泉水子、吸了一口气后,再次爆笑出声。
  「相乐同学,你什么意思嘛!」
  「抱歉……」
  深行放弃忍笑。
  「如果姬神在你绑着这个发型的时候降临,反差实在太大了……」
  泉水子鼓着腮帮子戴上头巾,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深行会在泉水子面前表现出外人看不到的另一面,由于从一开始相遇就是这样,所以有一次他以客套的笑容面对她时,她深刻体会到那样更让她难过。所以这算是值得庆幸的事吧,但该不该高兴就得再想想了。
  深行与泉水子的关系之所以特别,并非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而是因为姬神介于两人之间。
  泉水子的无用之处在深行眼中会变得更加一无是处,也是因为他与姬神有过接触。
  (……总觉得我真是太吃亏了。)
  但是,多亏于此,深行才会再三帮助自己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现在所有执行部成员都正赶往集合地点,深行会路过此地也不奇怪,但他如果没有出声叫住她们,事态恐怕更加难以收拾。
  至今有好几次,她都在看见深行的身影后安下心来,内心深处确实很高兴。可是,她也觉得不能让自己习惯深行会近在身边,不能视他的帮助为理所当然。也如此,她才更不知所措。

  大礼堂里,上午时段的舞台表演正好顺利结束。大厅里的观众鱼贯离开,执行部黑衣人们陆续在休息区尽头会合。
  「那么,从那边的人开始,依序报告发生过什么事吧。」
  仄香下令后,深行第一个开始报告。他简明扼要地列举出几件事后,补充说明国中部游行的公主角色现在还在争议阶段。他叙述了国中部女生前来苦苦央求泉水子,但没有详细提及鬼怪作祟这个主因。
  「……就这样。因为如此,我建议她们不必推派公主,直接举办游行。以上是我的报告。」
  「都到了当天还选不出公主吗?内情真是复杂呢。」
  仄香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你的建议很正确,虽然事后早川委员长可能会抱怨几句。」
  「是指没有亮点这件事吧?这也难怪。轿子里头空无一人的话,那家伙会很失望吧。」
  星野打岔说完,大河内反驳道:
  「既然国中部美女选拔候选人会成排走在轿子外头,应该更有可看性吧?」
  「不,就算看不到,公主殿下还是很特别啊:」
  女学者秋之川冷冷地说:
  「这时候应该要考虑当事人的心情吧,不能以男孩子的妄想为优先。」
  仄香立即点头。
  「正是如此。那么,下一个。」
  接下来一年级生的报告都没有出现需要讨论的状况,校舍内部和大礼堂的活动都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轮到二年级生报告后,才发现并非所有活动都非常顺遂。
  今井边看着纸条边报告:
  「进去鬼屋后,感到身体不适的人出乎预料地多。听说有五、六个人都在保健室休息。情况并不严重,好像都只要休息一阵子就能离开,但是光上午就有这么多人的话,可能需要稍微讨论一下了。因为到了下午,国中部学生和出席合唱比赛的家长会一窝蜂跑来这边参观吧。」
  仄香小脸一沉。
  「怎么回事?鬼屋里有太过吓人的设施吗?」
  星野眨了眨眼,急忙否定:
  「呃,我是不这么认为。我看过里面,设施的程度都只会让人想发笑喔。」
  大河内也歪过头。
  「我也这么认为。算很普通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在那种鬼屋里感到身体不适?」
  「可能是你们的感觉太迟钝了吧。」
  仄香冷淡地说,向今井确认:
  「你知道是哪些人身体不适吗?也有一般参观民众吗?」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听说都是女孩子。」
  「都是女孩子……吗?」
  学生会长迟迟没有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但是,曾经前往八王子城址勘察的成员,都察觉到了仄香在犹豫什么。她认为自己该去确认,但可以的话又不想进去鬼屋。因为仄香非常害怕幽灵。
  深行一派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
  「我去调查吧。刚好我下午第一个负责的巡视地点就是那里。」
  真响瞥了深行一眼,然后表示:
  「啊,我也负责同一个地方,可是我很在意刚才提到的国中部游行问题。由于我曾担任过公主模特儿,我想向国中部学生问问情况。可以请其他成员和我交换负责巡视的地点吗?」
  仄香朝有为的两人点点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确实松了一口大气。
  「没问题,我想很适材适用。那么交换巡视地点,就由你们一年级生自己决定吧。」

  三

  一等会议结束,谈话对象只剩下深行、泉水子和弟弟真夏三人后,真响立即环抱手臂说:
  「一开始我就知道,三年级的鬼屋会是最大的问题,因为主打内容很明显就是八王子城的幽灵。」
  深行一脸沉思。
  「可是,他们会做得这么超过吗?客人相继晕倒的话,这样很糟糕吧?」
  宗田姐弟穿着黑衣人服饰并肩站在一起。身穿相同服饰的真响和真夏看起来既相像,又仿佛截然不同。真夏的肤色比较黝黑,也略高两、三公分,男女体型的差异也比平日更加明显。另一方面,黑头巾遮住了发型后,两人的额型与英眉线条如出一辙,可以清楚看出五官的相似度。尽管两人并非长得一模一样,但很显然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
  「我也很在意为何只有女孩子身体不适,而且国中部也是女生宿舍出现状况。」
  真响说完,打量地看向深行。
  「相乐,你除灵的准确率有多高?」
  「谁知道啊。我又不是平日就在除灵,哪说得出准确率。况且我也不太明白何谓除灵。」
  深行不满地答腔后,稍微转念心想,又说:
  「不过,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我也许办得到吧。既然知道了神灵的存在,或许就能产生效果……话说回来,那宗田你呢?」
  真响耸一耸肩。
  「亏我还以为山伏身处的环境,比较容易遇到除灵呢。嗯,我们也差不多。我知道真澄会吞噬掉变成式神的灵……如果这可以称作除灵,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我们还没有机会遇到必须自己除灵的情况。」
  真响和深行看向其余两人。泉水子和真夏则互相对望。
  最后真夏说了:
  「……这样子很普通吧。毕竟我们还是高中生。」
  只能从为数不多的经验加以类推了。他们和因为工作而学习操纵灵的大人们不同——泉水子心想,感到迟疑之余,还是开口说道:
  「国中部学妹说高中部女生宿舍不会出现幽灵时,我稍微想到了一件事……会不会是因为之前真澄来过呢?说不定神灵出没过的地方,幽灵不会靠近?」
  泉水子完全没有在自己的宿舍里看见过幽灵。她努力思索根据,于是回想起了真澄曾走进二〇八号室,爬上双层床铺的梯子,入迷地望着真响的睡脸。
  「会不会是因为高中部的宿舍里有真响同学呢?因为她拥有这种成了神灵的弟弟……」
  真响迅速插话:
  「这么说的话,泉水子也一样呀。是因为泉水子在女生宿舍吧?」
  「原来如此,也有这个可能性。」
  深行的语气变得些许开朗。
  「这么说来,真澄也来过男生宿舍。也许神灵就是如此强大,光是存在于那里,就能够清净那个地方。可能是与神灵有过接触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除灵的效果。」
  真夏讶异地说:
  「什么啊,所以这就是我们四个人都看不太见幽灵的原因罗?」
  「不过也因为看不见,所以不太好应付呢。」
  真响接话说:
  「可是,这比较像是受到保护吧。既然幽灵无法靠近与神灵有过接触的人,我想我应该能够帮上国中部学生的忙。我希望真夏可以和我一起去……你觉得呢?」
  真夏立即颔首。
  「我去。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马术社的学长也会参加国中部的游行。」
  结论显而易见。泉水子与真响互相交换巡视地点,中午过后前往体育馆最适宜。但是,真响一脸忧心忡忡。
  「相乐呢?鬼屋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没问题吗?」
  「总会有办法的。」
  深行点点头。
  「我不认为被列为人气投票选项的学园祭活动,会变成危险到难以应付的节目。只要过去看看,就能找出原因吧。」
  「你最好不要太小看对方喔。」
  真响说完,深行轻笑了声。
  「你以为我会在这方面逞强吗?不过,姑且不论我能不能除灵,至少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幽灵附身。」
  因为已经有名为和宫的神灵附在我身上了——深行并没有明白这么说。但是,他的语气和态度在在表现出了这是有根据的自信。真响也看得出来,所以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泉水子。
  「泉水子,你不要勉强自己喔。虽然你应该一接近危险的东西,马上就能够发现了。」
  「嗯,我会小心。」
  泉水子微笑说道。既然她已经可以成功施展深行教她的护身法,就保护自己不受术法攻击这点而言,她应该可以照顾自己。
  四个人在福利社买了面包,站着吃完午餐后,在大门前的广场兵分二路。
  宗田姐弟前往国中部校舍,深行和泉水子走上通往校地深处的坡道。
  一路上许多校外参观民众热闹非凡地来来往往,这是平常学园里看不见的盛况。一过正午,人潮明显增加不少。走到左侧可以看见图书馆、右侧可以看见体育馆的地方时,人群更是拥挤得超乎想像,由此可知鬼屋受欢迎的程度。图书馆前的家长义卖区也有许多人走动、问价。
  深行放下头巾的面纱,边走边说:
  「铃原,你在鬼屋外面等我吧。」
  「咦!为什么?」
  泉水子反问后,深行诧异地看向她。
  「你在想什么啊。对你来说风险太高了,因为只有女孩子会身体不适。」
  泉水子反倒惊讶于深行打算一个人进去。
  「可是,我要负责真响同学的工作啊。而且你自己也说过,列为人气投票选项的活动不可能有危险节目。」
  「那是一般情况下,不适合套用在你身上,所以不需要特地自己跑去测试。」
  「但是,我的眼睛也许看得见一些东西呀。更何况,我可以早一步察觉有危险的事物。在有危险以前,远远地我就能发现。只是稍微看一下而已,我没问题的。」
  「你的能力就留下来当作王牌吧。」
  深行依然面向前方,悄声说道。
  「明天还有比赛。假使三年级里头有阴阳师的伙伴……虽然可能性应该很高……所以你用不着刻意露面。」
  泉水子有些心惊,问:
  「你觉得明天的比赛才是真正决战吗?」
  「分组会依据人气投票的结果决定。如果他们的布局都有用意,当然可以联想到重点在明天。而且比起今天,明天更难监控全校学生的行动,所以明天的会战才真的不晓得会如何。」
  深行说着说着,两人已来到了体育馆前方。外侧墙壁上挂着惊悚骇人的横形招牌,增添了恐怖的氛围,上头以滴着血的文字写着「八王子城的惨剧」。
  体育馆入口排着等候入场的人龙。由于队伍最尾端还有学生拿着标语牌引领观众,泉水子大感佩服地看着这一幕。
  「真受欢迎呢……」
  「这种时候就行使黑衣人的特权插队吧,我才不要排队。」
  深行火速穿过队伍旁,走进体育馆大厅。泉水子跟着走进去后,大厅内的墙壁上也展示着讲解历史的图板,这里也有不少参观的人。鬼屋就设在垂着黑布帘的楼梯口后方,一次只能几个人进去,煽动着等候观众的恐惧与期待。
  「铃原,你在大厅或出口等我吧。我去问问在后台工作的三年级生,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但我会尽快出来。」
  泉水子深深觉得最近老是这样。虽然也可以想成深行是在保护她,但她更强烈觉得自己是被丢在原地。
  「你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会有危险吗?高柳同学已经认定我们两个人都是术者了吧?」
  高柳还声称他已想好对策,这点令她担心。如今对方已知道深行也具有破解法术的能力。
  「不用再被那家伙以为我比他弱,我也爽快多了。」
  面纱隐藏住了深行的表情,但从声音听得出他兴致高昂,似乎对对方的挑衅万分期待。
  「正好能试试看和宫附身时,我可以做到哪些事。我还想体验看看与术者对抗。」
  (这明明就是逞强嘛……)
  泉水子很想回嘴,但又想到和宫是姬神的从属神,便很难当面说出口。再者,深行跃跃欲试的口吻中似乎还含有一些认命的成分,也让她心头一惊。
  深行结束对话,挥了挥手后,走向鬼屋入口。他向负责限制入场人数的三年级生简短报备一声后,便钻进黑布帘的缝隙。
  (他完全没有想过,我可能也想体验看看鬼屋吗……)
  泉水子叹了口气心想。
  但是,她也隐隐知道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太任性了。
  虽说深行曾进行过山伏修行,但他以往从未接触过灵。现在正为该怎么与和宫和平共处而烦恼不已。泉水子也对因血脉而附在自己身上的姬神感到束手无策,但论及突然降临的次数,深行比她多得多,也许他比外表显现出来的样子还要焦急。
  (而且,恐怕是我才害他变成这样……)
  泉水子心情沉重地如此说给自己听。她也不由自主地想,难道就没有一条道路,可以与深行走得比较轻松愉快吗?
  三年级由同好举办的鬼屋,从准备阶段就广受学生好评。泉水子多少也耳闻了相关消息。
  鬼屋是用黑色板子隔开体育馆的楼层,改造成无法轻易走出去的迷宫。尽管只瞥了一眼黑布帘间的缝隙,也看得出里头十分昏暗。然后在迷宫里一边摸索出口一边前进时,就会无预警地过上吓人设施。
  偶尔女孩子的偌大尖叫声也会传到外面来,不过听来也像是太过开心所发出的尖叫声。排队等候入场的人们听到尖叫声后,反而也更是期待得吱吱喳喳。
  然而,泉水子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心平气和地等待。为了稍微分散注意力,她决定看看大厅里展示的图板。
  挂在墙上的解说是泉水子如今也知之甚详的八王子城沦陷史实。战国时代末期,八王子城原是小田原城的分城,丰臣秀吉进军攻打之后,沦陷时死伤人数之多,可说是为了杀鸡儆猴。城主宅第里的女子和农民兵死伤惨重。
  敌军放火烧了宅第后,在宅第里工作的女人们无处可逃,纷纷以短刀自尽,或是互相了结性命,再投身进庭园的瀑潭里。由于是当地发生过的历史,更能切身体会到那是什么心情。
  泉水子逐一浏览文字,但比起同情侍女们的薄命,她更是想到深行。因为她忽然心想,深行或许过得也不算幸福吧。
  (虽然个性倔强,但这就是他接受的教育,而且妈妈也很早就不在了……)
  父亲雪政在深行升上小学时离了婚。尽管父子两人相依为命,但雪政似乎对深行完全采取放任政策。更何况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雪政都不像是个父亲。外表像是哥哥,即使说出真实年龄,还是年轻得难以想像已有小孩。
  深行会变成一个凡事都能独力完成的人,是因为他必须这么生活吧。看似八面玲珑地与周遭的人相处,其实从未打开心房。因为从以前到现在的生活中,他从未受到宠溺或是呵护,让他可以放松地将事情交给其他人做。
  (所以我可以明白他为什么看我那么不顺眼,因为我的生长环境和深行截然相反,他觉得我太过受到呵护,所以到现在什么也不会做。可是……)
  泉水子也不觉得截然相反的自己过得幸福。有姬神附身体质的人尽管受到慎重对待,却非常孤独。因为与其他人之间的隔阂太过深刻,不论是家人,还是为自己鞠躬尽瘁的人,实际上都离得非常遥远。
  她也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待在自己身边。可以说就是这份愿望,将玉仓山的神灵塑造成了和宫悟的模样。
  时间过得越久,泉水子越是坐立难安,她放弃继续阅读琐碎的文章,正准备放下面纱时——
  「啊!等一下,请等一下,铃原同学!」
  有男学生开口叫住她。泉水子停下动作回过头,却看见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孔。从对方穿在身上的武士正装肩衣袴来看,应该是二年级生。
  「那个,可以拍张照吗?当作是今天的纪念。」
  男学生举高手机。
  (……他们以为黑衣人什么事都要做吗?)
  会长指示过要亲切接待民众,但没说过要回应学生要求。对方似乎感受到泉水子的狐疑。
  「啊,呃,这不是我的……是我班上刚好有人是铃原同学的粉丝。」
  另外两名装扮和他相仿的男生笑着从后头走来。
  「干嘛找借口啊,干脆一点告白吧!」
  泉水子往后倒退,出言调侃的那两个人相当冒失无礼。
  「铃原同学,你就和这家伙一起照张相吧。啊,要先脱掉黑头巾喔。」
  「为什么?」
  泉水子尽可能态度坚决地说。
  「哎呀:因为很少见啊,从早上消息就传递了喔。」
  泉水子眨眨眼后,说话的男生将自己的手机举到她眼前。
  「你看!」
  的确,照片中是绑着丸子头、绑着萤光色发圈的泉水子。
  是她在一年C班的摊贩后台工作时被偷拍的照片,上头甚至还加了「超罕见」的强调注解。
  「是谁做这种事情……」
  见到泉水子脸色丕变,二年级男生一脸诧异。
  「咦?你不知道吗?最近铃原同学的照片很常在学生间流传喔。」
  「对啊对啊,是真响公主外的另一位公主嘛。」
  「今天请务必让我们拍张稀有的照片吧。」
  二年级男生嘻嘻笑着,越说越起劲。起初叫住她的男生尽管露出了最过意不去的笑脸,但反而因为说得认真,让情况更是尴尬。
  「呃,不一起拍也没关系,只要有铃原同学的照片就够了,我并不是想请你跟我交往。那个……但如果你愿意考虑的话,我会更开心。」
  泉水子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她拼命东张西望,满脑子只想着逃离这里。
  「……我还有执行部的工作,先失陪了。」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但对方自然是置若罔闻。
  「那就等你忙完吧,我们陪你一起去。」
  「你也能为我们带路吗?这是黑衣人的工作吧?」
  「不,我要进鬼屋里头巡视。」
  看样子只剩那里可以甩开二年级男生了。既然深行没有排队就走进去,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泉水子没有时间多想,向限制入场的三年级生低头致意后,一股脑逃进黑布帘后方的鬼屋。

  (怎么会变成这样……)
  泉水子呆站在原地,拼命安抚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
  四周一片漆黑,直到眼睛适应黑暗之前,只看得见脚边标示路线的蓝色灯光。但是,她现在非常感激包围住自己的黑暗。明白二年级男生无法进来后,她总算能够大口深呼吸。
  (……真响同学的话我还明白,为什么连我……)
  对方竟然认为流传她的照片是理所当然,这让泉水子大受冲击。自从担任公主模特儿以后,好像有什么事情正急剧地产生改变。
  无论小学还是高中,泉水子始终都是内向又不起眼的女孩,并未受瞩目到会有不认识的高年级生叫住自己。直到这一瞬间,她甚至作梦也没想过大家会拿着手机评论她的丸子头照片。
  她一下子后悔自己绑了萤光色发圈,一下子后悔自己担任公主模特儿,好一半晌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踏进了遭到禁止的鬼屋。但是回过神后,她也不能回到大厅。
  (……而且说不定深行也还在鬼屋里。)
  尽管有些畏惧,但泉水子转念心想,体育馆内虽然昏暗,但并没有感受到特别危险的气息。
  应该可以一路走到出口吧。
  由于看不清楚前方的景象,泉水子很想掀开头巾面纱,但竭力压下这股冲动,必须保持住无脸的优势才行。
  路线往前延伸了三、四公尺后来到转角,泉水子转弯后继续前进。她提心吊胆地弯过两个转角,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难不成只有这样?只是很暗而已?)
  她正偏头不解时,高亢的尖叫声从后方传来。
  下一批客人走进了鬼屋。女孩子尖声喊着:「好暗、好可怕,我想回去!」然后是男孩子边大笑边说话的声音。
  泉水子回过头,发现两名男女一弯过转角,天花板上的蓝色灯光就准确地打在他们身上。女孩子发出凄厉叫声。因为眼前的墙壁冷不防打开,里头跑出一名浑身浴血的濒死盔甲武士。
  灯光几秒钟后就暗下,墙壁再度关上。接着两名男女一起放声大笑。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泉水子总算明白了机关构造,放松肩膀吁一口气。
  三年级工作人员会算准客人经过的时机,再按下灯光开关。但是,泉水子因为混在黑暗中未被看见,工作人员才没有启动机关,看来是黑衣人的服饰发挥了本来的作用。
  泉水子伫立于墙边后,岂止是工作人员,连两名客人也没有发现她就直接走过。不过,这对男女原先眼里就只有互相依偎的彼此了,似乎无暇留意四周。
  泉水子决定跟在他们后面走。否则的话,恐怕无法参观到吓人设施。
  但是,泉水子只有头两次稍微吓到而已。像是血淋淋的人头从上方掉下来,或是嘴里衔着长发的女子突然现身,即便泉水子对鬼屋不甚熟悉,也渐渐觉得星野和大河内的感想十分中肯。
  走在前头的男女也不怎么害怕。毕竟吓唬客人的工作人员一看到情侣,还会怨怼地威胁他
  们:「太甜蜜的话我诅咒你们喔!」这下子也只能笑了。
  互拥彼此肩膀的男女看起来非常开心。跟在后头的泉水子也感染了他们的快乐心情。
  (真好……) 
  察觉到自己的羡慕后,泉水子心想,现在她的身分正好如实地表现出至今的自己。
  (所有人都对我视而不见。我一直以为这样子比较好,这样子比较轻松……)
  可是,为什么现在却会觉得痛苦呢?
  (……不论是谁,孤单一人都会感到寂寞……)
  这次好几道灯光打在昏暗的通道上。虽然进行得不是很顺畅,但似乎是最后的精彩场面。
  泉水子也察觉出口快到了。她看向一旁,慢慢瞧见几名穿着沾有红黑血迹和服的女子。
  女子们在瀑潭自尽的那起主殿悲剧,变成鬼屋的表演之一,对于泉水子来说并不意外,毕竟甚至还留下了瀑布被染红三天三夜的传说。
  (……没想到三年级的同好中有这么多学姐呢。)
  望着零散出现的女幽灵,泉水子如此心想。但是,旋即在下一秒瞪大双眼。因为她们看也不看走在前头的情侣一眼,全部集中走向泉水子。
  「殿下。」
  「殿下,太好了,您在这里。」
  「殿下,快点。」
  「殿下,快点。」
  「敌军很快就要攻打过来了。」
  泉水子在头巾面纱中连连眨眼,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以前见过这一幕……为什么?)
  她依稀记得有人喊过自己殿下,耳朵也对她们异口同声呼唤的话语感到熟悉。
  「呃,那个……」
  「请加快脚步往这边走。」
  「等……等一下。」
  泉水子抬高音量,但身穿和服的女子们却挽住她的手臂或推她后背,催促她迈步前进。
  她们的行为就和方才的国中部女生一样,但也有截然迥异之处。
  不论多少名女子聚集前来,她们身上都散发着冰一样的森冷气息。
  「住手,我不想去!」
  「不行,就算只有您一个人也好——」
  争执不下的期间,泉水子忽然心想:
  (……啊,是啊,氏照大人不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所以我必须一个人走才行。)
  她茫然地接受事实后,又错愕地连连摇头,害怕起刚才恍惚间有这种想法的自己。一股恐惧涌上心头,
  (不可以待在这里……)
  直到前一刻为止,泉水子还置身在设着无趣吓人陷阱的鬼屋里,但现在她正身处在称不上是现实的空间。
  在微弱的照明下,动来动去的女子们实在不像是由学生装扮而成。和服上似乎还传来了潮湿的气味,她们的肌肤也冷得像冰块一样。
  女子们没有恶意,只是竭尽所能地想说服她。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听她们的话,不能让她们将自己误认成另一个人。
  「快放开我!」
  泉水子使力甩开肩膀上的手,就这么拔腿奔向出口的方向。但是,昏暗的走道却长得反常。
  泉水子越跑,黑暗中的时间和距离越是往她奔跑的方向延伸。浮现在黑暗中的无数只手往前伸长追着泉水子。明明是在背后,她却可以清楚看见那幅光景。
  泉水子不停奔跑,但女子们白皙的手却伸长到难以置信的长度,摇摇晃晃地紧追在后。
  (被她们追上的话,我就再也出不去了!我会深信自己是那个世界的居民……)
  跑步速度不快的泉水子拼了命地拔腿狂奔。令她感激的是,前方开始出现洒下亮光的出口。
  在切割成四角形的光芒中,她看见了掀起脸上面纱、正与某个人说话的深行。他的身影在泉水子眼中宛如救生浮木,只要抓住他就能得救。
  然而,就在泉水子将要冲出出口的那一瞬间,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声音低低呢喃。
  「……抓到你了。」

  泉水子甚至没有意识到刺耳的凄厉尖叫声是由自己发出。她往前摔倒,无法停下,跳水般地猛然扑进深行怀里。
  「铃原?」
  也难怪深行好不容易接住她后,吃惊地大叫出声。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要进去里面吗!」
  泉水子根本无法开口说明。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后,始终压抑着的恐惧一鼓作气宣泄而出。
  她紧紧揪住深行黑色服饰的胸口一带,全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和深行说话的学生斥责泉水子背后的人。
  「笨蛋!不是订好规则,不能摸到客人吓他们吗?这下子怎么办啊,惹哭人家了吧。」
  「抱歉抱歉!我忍不住就伸手了。」
  边说边走出来的学生是名穿着女性和服、头戴假发的三年级男生。和服穿得歪七扭八,走路时脚又张开,任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女人。
  「看她害怕成这样,我一时间太感动就不由得……真是对不起。」
  深行不知所措地安抚哭泣的泉水子。
  「铃原,你冷静一点。没有半个人觉得这间鬼屋恐怖喔。听说有人身体不适这件事也是假的。就连我走到一半也差点要打呵欠了。」
  「明明是一年级,你这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但是,两名三年级学长仍是花了一段时间向泉水子道歉,极尽所能地安慰她。还请她坐在外头的长椅上,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含糖饮料向她赔不是,所以泉水子不久也停止哭泣。
  心情平复下来后,总觉得就她一个人闹得鸡飞狗跳,她尴尬得想找地洞钻进去。她害怕得心脏像被勒住虽是事实,但之后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她的恐惧也急速散去。如今她只感谢黑衣服饰的面纱遮住了自己哭泣的脸蛋。
  在三年级学长回到体育馆之前,深行都沉默寡言。他们离开之后,才对泉水子说:
  「喝吧,我会等你。」
  泉水子点点头,将吸管插进铝箔包装饮料。草莓口味的甘甜滋味将她拉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好像更加平抚了她的心情。
  沉默地喝着饮料后,深行突如其来发问:
  「铃原,你在那里吗?」
  「咦?这是什么意思?」
  泉水子抬起头,深行慌忙别开脸。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你变成了姬神。」
  「姬神没有出现喔。」
  泉水子回答,有些惊讶于自己能说得这么笃定。紧接着,她发现是因为丸子头的关系。
  (……因为之前才被取笑……说落差太大了。)
  「喂,铃原,你老实说吧,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深行变作严肃的语调问: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生气你擅自走进鬼屋,所以快说吧。」
  泉水子间隔了几秒,才小声说: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幽灵了。投身瀑潭的女人们出现……我还以为我不会看见。」
  「你没有护身吧?」
  分明说过不会生气,深行的语气中却带着责备,。
  「你为什么没有比九字?这是基本吧!」
  「因为……她们看起来很可怜嘛。」
  泉水子认为,她害怕的并不是亡灵女子们,真正让她恐惧的是自己的想法。最后则是活人的男生的手。
  「真是的……」
  深行大叹口气,站在坐于长椅上的泉水子正前方,将戴有黑色手背套的手举至泉水子的头巾上方,好一会儿咏唱相当长的咒文。
  「……鍐吽落纥里恶、吽悍漫毗罗……」
  「这是什么?」
  结束后泉水子问,深行耸了耸肩。
  「是我知道的镇定心神的咒文,叫做手加持。」
  泉水子想起了自己曾将深行视作是现实世界的救生浮木。
  接着也想起了她真的那么以为,使足了全力紧紧抓住他,两手上揪住衣服的触感再次复苏。
  泉水子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若不是有面纱,就会被深行看见自己火红的脸蛋。
  「谢谢你……好像有效呢。」
  泉水子低垂着头,用非常小声的音量说,深行似乎没有听见。但因为太难为情了,他没听见也无所谓。
  这时,一旁传来陌生的声音。
  「啊!是黑衣人。不好意思,请问保健室要怎么走?」
  泉水子抬起眼眸,只见穿着时下流行服饰的两名少女结伴走来。一眼就能看出是他校学生,但两个人的气色都很好,看来神采飞扬,很不适合问这个问题。
  「有人受伤或是生病吗?」
  深行反问。他揭起面纱露出脸庞后,两名少女都露出惊艳的表情看着他。
  「呃……我们的朋友现在好像在保健室,传简讯要我们过去找她。」
  「我明白了。我来带路,一起过去吧。」
  深行立即回答,又对泉水子说:
  「铃原也一起来吧,毕竟你也算是身体不适的女生。」
  「咦!我已经没事了喔。」
  泉水子吃惊地回道,但深行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是叫你去做检查,而是去那边继续调查。必须查清楚去保健室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了解详情才行。」

  四

  原来他校的少女是附近公立国中的学生。
  由于打扮得成熟时尚,泉水子还以为铁定是高中生。听说是小学时的朋友进入了凤城学园的国中部就读,邀请她们来参加学园祭。
  深行间了几个问题。
  「你们的朋友有说过她为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简讯上只有说快去找她。」
  「你们已经进去过鬼屋了吗?」
  「等一下才要进去,而且人很多嘛。」
  保健室位于校舍一楼,为了让急诊病患也能出入校园,还设有专用的大门。泉水子一行人走向那扇专用大门,却在抵达之前,一名身穿和服的少女就边挥手边跑向他们。
  「小芳~麻理~这边这边~!」
  一同前来的国中生们讶声大叫:
  「小满,你在做什么啊?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吓到你们了吧?正好相反!其实我反倒希望是你们两个人身体不舒服呢。如果是校外人士,说不定就会优先看诊嘛!」
  「咦咦!你是什么意思?」
  「别问这么多了,走吧,快点!」
  小满拉起两名朋友的手臂,这才发现黑衣人站在面前,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察觉到后,两名友人连忙向深行和泉水子低头致谢。
  「啊!不好意思,我们已经见到朋友了,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们。」
  深行错愕地看着少女们一同跑走。
  搞什么?我可没听说保健室有办什么活动喔。」
  (……这个该不会是……难不成……)
  泉水子隐隐有些头绪。但是,该怎么告诉深行才是天大的难题。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保守含蓄地问:
  「那个,相乐同学,你问过相乐先生这周六日他负责什么工作吗……?」
  「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和那家伙说话了。忙着准备学园祭,没有时间。」
  深行回答,但非常心不在焉。因为可以看见保健室外聚集着人潮,众人都试着从窗帘缝隙窥看里头。有学园学生,也有一般参观民众,但几乎都是女生。
  「既然都来这里了就进去看看吧。虽然不晓得是怎么了,但至少要问问保健老师。」
  不要比较好吧——但泉水子也说不出口。无论如何,深行一定都会不高兴,所以她有些心灰意冷地跟在后头。
  由于推开人群走进去太过引人侧目,两人决定从校舍内部进入。走廊上的保健室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公告「已无空床,非情况紧急请勿进入」。然而走廊附近仍有人拿着手机徘徊着。
  深行毫不在意地站在大门前。在场众人都看向他,但由于放下了黑衣人的面纱,这种时候非常方便。他轻敲一敲门,不等回答就打开门,在看见眼前的景象后呆若木鸡。
  泉水子隔着深行探头看向保健室内,见到了正如预料的画面。
  (啊啊,果然……)
  相乐雪政正坐在保健老师的椅子上,聆听坐在一旁的女生说话。还有几名女生围站在后头。
  雪政郑重其事地穿着医师袍,完全化身为冷静从容的保健医生。他说过自己拥有护士执照,但现在保健老师榊叶不见踪影,雪政俨然就是保健室的主人。
  但是,穿上医师袍后的雪政依然英俊潇洒也是事实。他看起来正直又清爽,柔软的栗色发丝更是显得耀眼飘逸。
  雪政的态度并未特别亲切,仅是在桌上摊开笔记本,一边聆听描述一边静静地记录。但是,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定在雪政俊美的侧脸上。
  禁止进入的门打开以后,雪政抬起头,发现两名黑衣人正哑然失声地站在原地。但是,他仍旧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阖上笔记本,温柔地对坐在圆椅上的女生说:
  「我稍微离开一下。大约再十分钟榊叶老师就会回来了,如果还觉得身体不舒服,请她开药给你吃吧。」
  从一开始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后,深行终于小声嘟哝:
  「只有女孩子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走向他们的雪政已经立于两人眼前。他将手插进医师袍的口袋,像面对外人似地问:
  「两名执行部成员有紧急状况吗?还是说,你们本身就是急诊病人?」
  深行无法彻底装作不认识,他用不会被屋内少女们听见的音量,像是由牙缝中硬挤出话语般悄声说:
  「你这家伙为什么老是只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雪政仅是从容微笑。
  「我们去隔壁吧。」
  隔壁的小房间是谘询室,是约聘心理谘询师的工作场所。里头放有小桌子和沙发,椅子只有两、三张。现在里头没有半个人,窗帘紧紧拉起。
  雪政一关上门,深行立即质问:
  「给个我可以接受的解释吧,我都觉得丢脸了。明明阴阳师在学园里布下了结界,你却只会跑到保健室替女孩子看病吗!」
  「我这是担任义工。榊叶老师最近太劳累了。」
  雪政表示抗议。
  「况且我并非只为女孩子看病,也同样公平地接受男病患喔。」
  「你明明知道只有女孩子会来!别开玩笑了,你已经为学园祭主办单位造成了莫大的困扰,快点趁着还没有引发更大的骚动前消失吧!」
  (深行已经是全面开战了……)
  泉水子垂头丧气地心想。这对父子若不在外人面前,就无法心平气和地谈话。紧接着她又动脑思考,自己能不能说些话稍微缓和气氛呢?就在她注意力分散时——雪政忽然站到泉水子面前,伸出双手。
  他完全没有事先知会一声,就掀起泉水子的面纱。这个动作就像掀开新娘的头纱一样,泉水子不禁倒抽口气抬起头。然后心想——雪政就是能够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由于没有一丝迟疑,对方反而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步调走。
  雪政略微蹙眉,谴责地问:
  「泉水子,你哭了吧?发生什么事了?」
  「啊!呃……」
  「是深行对你不好吗?」
  「绝对不是!」
  现在不该手足无措。泉水子语速极快地接着说:
  「是我自己有点吓到而已,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幽灵,结果在鬼屋里面看到了以后,就害怕地逃了出来,最后又被三年级学长吓了一跳。深行什么也没有做,是真的!」
  听完泉水子的话,雪政微微一笑。然而,不知怎地看起来比严肃的表情还骇人。
  「也就是说,深行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吧?明明在你身边,却没能采取任何措施,害得泉水子独自一人哭泣。」
  「不是的!深行也叫我不要进去鬼屋,是我自己要走进去的。他当然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毕竟对一般人来说,那间鬼屋非常无聊!」
  雪政直直望着泉水子。泛着褐色的澄澈瞳孔非常温柔,并不会让人害怕违逆他。但是,泉水子也渐渐开始明白,绝对不能百分之百相信这个人充满魅力的外表。见对方保持沉默,泉水子更是焦急地脱口而出:
  「我并不是害怕幽灵,是真的。虽然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并不觉得有危险,所以才没有想到要比九字……深行也已经训斥过我,不该不比九字——」
  「铃原……」
  深行发出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般的声音。泉水子恍然大惊,这才发觉深行已教自己护身法的事情,得要瞒着雪政等山伏一行人才是明智之举,但已经来不及了。闭口不语后,现场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雪政轻叹口气,说:
  「泉水子,你听我说,随随便便就产生同情心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喔。」
  「产生同情心?」
  「就是你同情幽灵这件事。」
  泉水子心头一惊,无法反驳。
  雪政仿佛确认般地不疾不徐地说:
  「泉水子原本拥有那些东西不会靠近的强大力量。但是,你越是同情她们,她们当然越想攀住你。她们是需要攀住其他事物、存在感薄弱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只具有负面的能量。」
  泉水子瞠大双眼,问:
  「相乐先生看得到幽灵吗?」
  「不,我平常不会去看。就算看不见,也不会妨碍我加持。这所学园里有一些学生体质偏弱,所以我在这,稍微为灵障情况比较严重的孩子加持。难得都来了,我也替泉水子加持吧。」
  (可是深行已经……)
  泉水子本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因为雪政的态度轻松得就像是接着聊天,自然而然地开始加持起来。
  雪政的加持咒文很短,只是轻轻挥了下手。
  「……天感应,地纳受,御签轻响。」
  也几乎听不见他的低语声。然而,泉水子却突然觉得仿佛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下子清醒过来。视野变得比方才明亮,体内的淤塞感消失,血液循环也好像忽然间变好了。
  「啊,不一样了。」
  泉水子不自觉眨了好几下眼睛。就连狭窄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比刚才清净,鼻腔深处还在一瞬间闻到了深山的香气。
  (……相乐先生果然是真正的山伏……)
  尽管早已知道,但亲眼见识到后,还是再一次感到吃惊。
  雪政的外表和体态看起来都宛如只有二十几岁般年轻,女孩子还会拿着手机朝他疯狂拍照。
  虽然有着大明星般的俊美五官,实际上却是修验者,一般人并不知道他曾在山里修得验力。就算知道,还会几乎忘记这件事。
  泉水子缩起肩膀,悄悄向深行。
  是为了看清楚术式吧,深行也掀开了自己的面纱,此时掩饰不了惊讶的神色。他也亲眼目睹到了雪政的加持有多么准确。
  察觉到泉水子的视线后,雪政也看向儿子。
  「深行,你的火候还不够呢。你还不算有资格待在泉水子身边。就算被人说你派不上用场,也没有权利生气喔。」
  深行也没有默不还嘴。
  「明明什么也没教过我,亏你敢这么说!我最认真修行的只有学业,这也是你要求的吧!」
  「常言道,孩子都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嘛。」
  「谁办得到啊!偏偏是你这种背影!」
  雪政做出正经八百的表情。然而哀伤的是,看起来仍然一点也不像父亲。
  「话说回来,你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吧?你必须明定一个将来的目标,保护姬神的人不能这么不上不下。只能彻底成为能为他人带来影响的人物,或是彻底成为他人看不见的人物,两者取其一。不上不下的优秀和不上不下的毅力都不需要。要选择未来的话,你只能二选一。」
  深行一时无措地眨了眨眼,但还没有被震慑住。
  「我还没有说过要成为山伏吧,二选一是什么意思?」
  「常识对姬神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雪政然自若地说明:
  「驱策他人的力量可以派上用场。如果是为了姬神,在社会上得到地位更是件好事。只要能站上某个领域的巅峰,拥有足以撼动整个社会的影响力,这种人物就能办到很多事情。这正是大成现在试图达到的目标。另一种作法,就是像紫子小姐一样不留下半点存在的痕迹。能够在他人看不见的暗处中展开行动,有时也会对社会产生莫大的影响。不过,无论你是选择成为世人的瞩目焦点,还是从世人眼中消失,都还需要大量的修行呢。」
  泉水子只能怔怔地听着雪政说话。纵使雪政以自己的父母为例子,她还是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只是一味茫无头绪。
  深行沉默了一会儿。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想法,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姬神,就以为做什么都可以。」
  雪政眯起双眼。
  「为什么?深行不想保护姬神吗?」
  深行瞪向雪政,又说: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就觉得打倒敌人、有人牺牲也无所谓的话,那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我陶醉。只是捏造出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再为所欲为罢了。嘴巴上说要保护重要的人,却无动于衷地践踏自己身旁的人事物。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吧?」
  雪政望着深行好一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
  「我践踏了什么吗?难道是指你?啊,不对……是指香织吧?你果然还是小鬼头。是因为现在还执著于母亲,才无法面对泉水子吗?」
  「谁这么说了!」
  深行抬高音量。
  「我将来目标就是死也不要像你一样!你才当不了榜样,做的事根本乱七八糟!」
  「真让人难过呢。我活到现在做的每件事情,都是有信念的喔。」
  「你敢说你是带着信念十八岁就生下我吗!」
  站在这对浑身迸发着火花的父子旁,泉水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又不能逃跑,可是待在原地也很痛苦。
  「那个,相乐先生,请你别再……」
  泉水子小声劝告,但雪政不予理会。雪政平常总是以泉水子的意见为优先,但现在似乎打算将该说的事情都向深行说清楚。
  「的确,我将一切奉献给了姬神。以我这一世代来说,意味着紫子小姐就是绝对。她如果要我现在在这种情况下立即去死,我也会二话不说照做。深行没有这样的觉悟吧?」
  深行不敢置信,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没有想过自己死了以后,家属该怎么办吗?」
  「山伏组织就是为此而存在,组织会补偿你的生活费和学费。」
  「那就好。你随时要死就去死吧。」
  这对父子真是一模一样——泉水子暗暗心想。这种程度的互骂多半只是家常便饭吧。仅有泉水子瞠目结舌,但两个人都冷静至极。
  听见儿子叫自己去死,雪政依旧气定神闲,说:
  「既然无法善用得到的机会,你也完蛋了呢。这就表示你只有这点程度而已。明明就算不是如此,你能够直接接触到泉水子的机会,也只有就读学园的这段期间而已。一旦学生生活结束、出了社会,她将会受到多重的保护,你们甚至无法待在同一间房里。就算装作不知情也没有用,姬神的身分就是如此崇高。」
  泉水子闻言倒吸口气,急忙插嘴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
  雪政看向泉水子露出微笑。
  一听完刚才的内容,你也清楚明白了这家伙是不中用的随从吧?所以你不可以仰赖深行喔,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可是,相乐先生,这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你不是对我说了吗……姬神选上了深行。」
  泉水子鼓足所有勇气说出口,但雪政摇摇头。
  「姬神也可以重来,不能肯定她已经预知一切。有时就算估计错误,也是无可厚非。」
  「是谁这么说了?」
  「是紫子小姐。」
  雪政想也不想地回答,泉水子也闭上嘴巴,然后不由得看向深行。
  深行低头看着地板,动也不动地陷入沉思。紧接着他一骨碌转身,将雪政逐出自己的视野,也完全没有回嘴,不发一语地打开门走出谘询室。
  泉水子慌忙想追上去时,雪政又对她说了:
  「你用不着担心。所以我才会进入学园,成为你的后盾啊。我会确实保护好泉水子的。」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嘛!」
  泉水子伸手握住门把后回过头,加强语气责怪道:
  「相乐先生太欺负深行了!」
  雪政放声哈哈大笑,听起来非常愉快。泉水子不理会仍在大笑的他,快步重出谘询室。

  「等一下!」
  深行走得又快又急,泉水子离开校舍后,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追上他。
  「拜托你,和我说话!不要再说再也不理我了!」
  由于太过心慌,泉水子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恳求。
  「我知道你在生气。也非常清楚相乐先生会那么说,全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不希望深行再因此避着我了。光是先前那一次我就受够了,现在要是又突然不能和你说话,我会完全无法适应的。相乐先生根本不明白这一点,就算他当上老师,还是一点也不明白学生每天的生活!」
  「我不会那么说。」
  深行总算开口说话。
  「我早就看穿那家伙的企图了。但就算知道,让人火大的地方还是火大到想杀了他。」
  听到他这么说,泉水子的膝盖倏地虚脱无力,就在走道正中央蹲了下来。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松这么大一口气。深行往前走了几公尺后,才发现异状,折返走回泉水子身边。
  「你在干嘛?」
  泉水子蹲在地上脸庞低垂,小声回答:
  「我只是在想……真是太好了……」
  「你也太没用了吧!为什么铃原和姬神会相差这么多。」
  深行用混着叹息的声音说:
  「我也觉得雪政并不了解铃原。可是,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不能说他不了解我。我绝对不会让他再说那种话……」
  泉水子悄悄抬头,深行的神色非常凝重。他的表情僵硬,目光望着远方。
  「……我会试着稍微厘清自己的心结。」
  泉水子很高兴深行这次没有轻易与自己断绝关系,但也看得出雪政说的话让他大受打击。恐怕这一部分泉水子也同样觉得难受。
  (深行的母亲——香织小姐是位怎样的女性呢……)
  泉水子也没有勇气提起这个话题。但是,她心底不由自主地非常担心。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后盾

  一

  真响两人似乎成功引导了国中部举办战国游行,顺利地在预定时间正式开始。
  深行和泉水子还有其他工作,无法亲眼目睹盛况。但是,还是看见了一小部分的武士队伍表演,也看见参观民众都非常开心。
  作为学园祭第一天的收尾活动,可以说非常成功。
  游行期间,主办单位的学生们已开始在大礼堂休息区统计人气投票,以及编制隔天的队伍,完全没有时间喘口气。
  「冠军是三年级的鬼屋……这个结果真是太教人不意外了。其他班级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早川委员长穿着肩衣袴,正在休息区的桌子上书写广播用草稿,同时频频抱怨:
  「完全没有大爆冷门的结果,坦白说连我也觉得很没有娱乐效果耶。」
  「早川。」
  掀起了黑衣人面纱的学生会长走向他,带点灰色的瞳孔泛着冰冷的光芒,质问道:
  「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用预测结果来下赌注?赢会得什么好处?可以告诉我吗」
  「啊!被你发现啦?」
  「别瞧不起人了。这是执行委员会主办的吗?太没有常识了吧!」
  大概是如月•金•仄香的语气出乎预料地严厉,早川有些慌张。
  「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执行委员会主办喔!这只是我透过个人的私下交情,而且也维持在私下交流的范围内。」
  「既然由委员长策划,当然看起来就像是委员会主办吧!」
  「别这么说嘛。我穿着这身衣服,却一整天都要守在广播室里,让我拥有一点小乐趣又有什么关系呢!」
  早川冗长地说起借口,但泉水子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人气投票的统计结果上。
  班级摊位类别的票数呈现相当激烈的拉锯战,票数差距极小,统计期间排名一直上下变动。
  但是,最终结果出来后,第一名是预想中的一年A班,第二名是一年C班,第三名是二年B班。
  一年级两个班级的名次都比二年级高,想来是因为大家都认可了他们的创意,借此表扬他们
  的努力吧。但是,由于可以预见到C班同学知道了输给A班时会有多么沮丧,泉水子也对这个结果感到不甘心。
  (明明风云棉花糖那么受欢迎……)
  泉水子巡视期间,所到之处都能看见有人拿着粉红色棉花糖走来走去。竟然能比棉花糖更受欢迎,一A究竟使出了什么绝招?泉水子真是百思不解。
  三年级大概是所有心力都投注在鬼屋上了吧,话剧类别的第一名被二年级拿走。根据所有结果,明天的会战队伍将以班级为单位进行编排。
  由于预算的关系,第二天的学园祭与去年原本分开举办的运动会合而为一,策划了会战形式让全员参加的比赛。一边穿着会战服饰增添战国时代的气氛,同时融入运动的要素。不过,穿上战国武将的盔甲后,学生根本无法正常跑步,所以武将们是另外进行益智比赛。
  此外,活动名称是「八王子城攻防战」,顾名思义,游戏内容即是模仿当地史实上八王子城址的攻防战。
  人气投票第一名的班级,会成为丰臣麾下总大将军前田利家所率领的主力部队,当年是从正门攻打八王子城。第二名的班级则会组成上杉景胜率领的副主力部队。另外,还会分成真田昌幸和幸村父子等从后门进攻的分支部队——史实上率先攻破城堡防守的是分支部队——以及八王子城的防卫军,共计四支队伍。
  史实上攻城军队的人数是防卫军的十倍以上。由于人数如此不均,会战比赛于是加入叛变和战死这种逆转情势的要素,采取淘汰赛制,而不是单纯的一对一比赛。首先,主力部队和副主力部队必须互争主导权;在另一边的会场上,分支部队也会与防卫军互相较量,各自吸收合并以后,再展开最终决战的对决。
  各队伍会分别选出五名武将,有别于田径竞赛的步兵,武将们是在营帐内以桌上游戏展开对战。武将的得胜率会决定步兵战死的淘汰率,能够参加最终决战的成员也会产生变动。
  这样的复合形式会战比赛,是高中部学生会执行部成员牺牲了暑假所策划完成。因为由班级委员组成的学园祭执行委员会必须管理第一天的学园祭,无暇筹备这件事。因此,第一天执行部只负责担任巡视的协助人员,第二天才负责掌管学园祭的运作。
  身为企画统筹的大河内站在大家面前,向所有工作人员发表分组结果。
  「因为三年级的自愿成员突然要求参加,所以一小部分有些变动。一开始本来预计将各学年平均地分配到四组,但由于三年级的自愿参加人数意外地多,我决定干脆让所有三年级生组成防卫军。连带地,我也将国中部所有三年级生都分配到防卫军队伍。一、二年级对战三年级,这样的形式也会额外增添乐趣吧。」
  几名执行委员提出意见。
  「明明得了第一名,三年级能够接受他们组成战败方吗?是因为在鬼屋里扮演怨念十足的鬼魂,所以刚好适合?」
  「人数比例没有问题吗?」
  「这样子在田径竞赛上,防卫军太过有利了吧?」
  大河内也冷静地逐一消弭提问者的疑虑。所有人都同意接受、不再提出问题时,真响和真夏也回到了大礼堂休息区。国中部的战国游行结束了。
  「队伍尾端已经到达国中部操场了,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向学生会长和执行委员长两名领导人报告后,至今还带有对抗意识的两人都放柔表情露出微笑,各自热情地慰劳宗田姐弟的辛苦。
  「好,那么我要去广播室发表结果了!」
  早川精神抖擞地说,起身离开休息区。担任下属的一年级男生跟在他的身后。泉水子率先冲向真响。
  「美女选拔的女孩子们怎么样了?之后还有发生争执吗?」
  「没事没事,大家都很冷静地参加游行喔。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自身的除灵能力,但她们好像暂时都放心了。到头来,这种事情都是看每个人的心态,只要结果好就好了。」
  真响开朗地说,泉水子也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我也在想如果是真响同学,一定没问题呢。」
  「你们那边呢?鬼屋的问题解决了吗?」
  泉水子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真响一样开朗。
  「嗯,我们这边也没事,情况并不需要担心。不过,有件事我之后想详细跟你说。」
  「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吧?」
  见真响脸色一沉,泉水子慌忙补充:
  「有人身体不适这件事是假的。只不过我……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比较奇怪。」
  「快说吧,这件事情很重要。」
  「不能在这里。我想说明会花很多时间……」
  泉水子吞吞吐吐。如果要说明自己吓哭一事,必须慎选说词才行。更何况她还是扑进某个人的怀里哭泣。
  「泉水子,你为什么脸红了?」
  「我才没有脸红呢!」
  真响凝视泉水子,然后压低音量说:
  「其实在国中部的游行上,也发生了不好说明的事情。参加美女选拔的女孩子们直到最后都平安无事,但骑马武士的马却突然陷入恐慌,只差一点就要失控了。骑马的人似乎无法压制住它。幸好真夏在场,立刻冲上去安抚马儿,最后才平安落幕。」
  泉水子瞪大眼睛。
  「好厉害……真夏同学真是帅气。」
  「泉水子,这是重点吗?」
  真响露出了苦笑。
  「因为我们一直都提防戒备。在图书馆前面,马儿可能感应到了什么。不过,我想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马匹险些失控。」
  泉水子想起了先前在疑似是阴阳师布下结界十字的图书馆后头,发现了埋有咒术的施法点。
  只不过,前往现场的人是深行,泉水子因为害怕那股不祥气息,没有前往亲眼查证。
  (……当时就算没有看见,我也清楚感觉到了危险。可是,今天进入鬼屋时,却没有感应到任何迹象。也就是说,是因为我同情她们吗……)
  自己的感应力竟如此不可靠,泉水子不由得叹口大气。这个世界并不像学习教科书后再写答案卷一样,任何时候都有一定的答案。
  「那我也稍微说明吧……我在鬼屋里看见真正的幽灵,我猜是八王子城址的幽灵。」
  泉水子悄声说完,真响屏住呼吸。
  「咦咦!你看到了幽灵吗?」
  「嗯,我猜她们是投身进瀑潭里的女人。」
  「体育馆并未位在图书馆的对角线上,所以是表示结界的力量这么强大吗?」
  「我想应该跟强不强大没有关系,其他没有半个人是因为看到幽灵而身体不适喔。会有一堆人跑去保健室,是因为其他理由……」
  这件事已在两点的会议上报告完毕,执行部部员皆已知晓。但是,指导游行顺利进行的宗田姐弟并不在场。泉水子重新说明原委后,真响哈哈大笑。
  「这太好笑了!如果相乐老师是医护人员,搞不好连我也想冲去保健室呢。他明天还会在保健室值班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
  泉水子内心冷汗直流。虽然心想总有一天要对真响坦白深行的父亲是谁,但总不能抢在深行之前开口。
  真响心直口快地说:
  三年级鬼屋只是搞笑性质的活动,对我们来说也许算是好消息吧。会在人气投票中得到冠军,也就表示观众都觉得很好笑吧。既然如此,我想应该不会是阴阳师的咒术在暗中操作,也不
  用太过绷紧神经面对明天的状况了。」
  泉水子惊讶地看向真响。
  「真响同学,你是指三年级临时要加入会战游戏这件事吗?」
  「当然,会觉得有蹊跷也是人之常情吧。」
  真响望向远方。
  「这件事也关乎在图书馆后头施展咒术的人是谁喔。我总觉得如果施术的人是高中生,法术的等级未免太高了,我猜有可能是精通此道的大人在暗中悄悄行动。」
  「如果惹得观众大笑,就不算是高等级了吗?」
  「那当然啊,因为笑有驱邪的作用。」
  闻言,泉水子不禁沉思。
  (有驱邪的作用吗……)
  她想起深行曾对着自己的发型捧腹大笑。但由于心情复杂,她对此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静默下来后,真响忽然试探性地问:
  「那么,泉水子,关于相乐,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咦!我并没有这么说啊。」
  「可是,从刚才就写在你脸上了。」
  泉水子不知所措,连忙捧住自己的脸颊确认。
  「骗人,哪里?」
  「你看,快说吧,很让人好奇耶。」
  「……晚点再说吧。」
  「不行,更让人好奇了吧!」
  就在真响催促泉水子时,一名一年级的男生执行委员用分外有礼的语气开口唤道: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宗田同学,能请你来一趟广播室吗?早川委员长要我请你过去。」
  真响捉住泉水子的手臂停下动作,连连眨眼。
  「咦?找我吗?委员长有什么事?」
  「可能是想向你请教国中部游行的事情吧?他说想加进广播的演讲稿中。」
  「什么啊,真麻烦。」
  真响回道,但可能又改变了主意-心想总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牢牢握住泉水子的手说:
  「我会去,但泉水子也要一起来。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可不会让你逃走喔。」
  即使泉水子抗议,也是徒劳无功。不得已下,她和真响一同前往校舍。

  校舍内的活动皆已进入尾声。话剧公演悉数结束,班级摊位也都在招待最后一批客人。
  话虽如此,四处仍然可见还未离去的民众,所有班级也尚未正式进入收拾阶段。因为大家都在等待早川在最后一次全校广播中,发表人气投票的结果。
  真响和泉水子快步走在走廊上,还没抵达广播室,广播就已经开始了,所以有些吓了一跳。
  早川的声音宣告着学园祭已经结束,感谢校外佳宾莅临,同时也慰劳学园学生们的辛苦。
  全校广播的麦克风声音清楚了亮,早川的声音又很有威严,在一片人声鼎沸中依然清晰可闻。一路走来,真响和泉水子发现走路的人都停下脚步,说话的人也都闭口不语、专心倾听。
  「……那么接下来,开始公布大家等候已久的班级活动之人气投票结果。在此之前,我先再一次重复国中部学弟妹齐心演唱的合唱比赛得奖名次……」
  两人走到了二楼的广播室前,但想当然耳大门紧紧关起。负责在走廊上看守的一年级生请两人先行稍候。真响和泉水子无所事事地伫在原地,只好就地聆听投票结果。
  「……话剧类别的第一名是二年C班,演出剧目为战国时代背景的莎士比亚《暴风雨》……」
  走廊彼端传来了二年级班级的偌大欢呼声。泉水子不自觉说:
  「得到第一名真好。一A今晚也会大肆庆祝吧。」
  「或许吧。」
  真响的反应很冷淡。
  「就算有庆祝活动,我也不会参加。老实说,看他们办得这么成功,我反而很火大。这下子一A的中心人物完全变成了高柳。」
  一年A班中集结了高柳一条、相乐深行和宗田真响这三个学业成绩前三名的人物。但是,既然真响和深行无法支援班级活动,现在掌握住一A人心的人自然就是高柳。
  真响闷闷不乐地咬住嘴唇。
  「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觉悟,选择执行部会有风险。但是事情演变成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造成了反效果。」
  泉水子急忙安慰。
  「但这种情况仅限于一A内部吧?」
  「谁知道呢。这个结果会影响到明天的会战比赛。」
  真响轻叹口气。
  「明天主力部队中,高柳百分之分会被推举为武将。打扮得威风凛凛、进行桌上游戏对战、站在众所瞩目的位置上。相较之下,我却是站在暗处的黑衣人。」
  早川正在宣布明天会战比赛的分组结果。发表完毕后,会战的盔甲将会再次重新分配。由第一名班级组成的主力部队有权优先挑选镗甲。
  因此高柳一朵明天可以尽情展现自己。
  一思及此,泉水子也能领会真响的懊悔。同时忆起自己今天早上也才心想,真响打扮得全身黑漆漆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镗甲的武士从校舍二楼走廊走来。虽然脱下了头盔,仍是英气逼人。仔细一瞧,原来是国中部的学生会长。
  真响话声锐利地问:
  「高远,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远信之介不知怎地一脸难为情。
  「啊!不是的,并不是发生了麻烦,是早川学长叫我过来。」
  「他也叫了我,你有听说要做什么吗?」
  「呃……他说要在广播中进行采访。」
  「不会吧,即时现场采访吗?」
  真响还大为吃惊时,广播室的门略微打开,一名执行委员探出头来,朝走廊上的三人招手。
  一走进室内,执行委员又打开里头录音室的厚重隔音门。
  泉水子心想自己应该在走廊上等候才对,但看情形似乎不能出声说话,所以最终没能成功脱逃,就和真响一起走进了录音室。
  早川委员长背对着一行人,坐在上头有许多计数器和按钮的广播设备桌前,回头确认了真响等人以后,咧嘴嘻嘻微笑。然后,再度对着麦克风说:
  「那么,现在开始提供一点余兴节目。我将以街头采访的形式,问问两名听众,对于刚才发表的明日会战队伍有什么感想!」
  执行委员长说得兴高采烈,俨然将自己当成了DJ。
  泉水子打从心底感到庆幸,幸好被叫来的人不是自己。不过,早川应该早就看出哪些人即使突然接到问题后,也仍然答得上来吧。可以看出真响和高远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两人都回答得机灵得体。
  两人说完感想后,早川又对着麦克风说:
  「现在这两位同学来到现场,其实是有着非:常深奥的理由。我想大家都知道会战组队预测的赌局——说错了,是小小的娱乐游戏,所以我想顺便发表这个小游戏的结果。精彩地夺得最高分的学生,其实就是现在人在现场的国中部三年A班,高远信之介同学!高远学弟,恭喜你,预测真是精准!」
  被拉到麦克风前方的高远尽可能低调谦虚地说:
  「是,那个……谢谢学长。」
  「身为主办人,最高分竟然是由国中部学弟夺得,连我也有些意外呢。不过,我想这时候就该大大方方,将第一名的特别奖品送给高远学弟!身为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本人早川就提供给你一点优待,让你实现一个与明天会战队伍有关的个人希望。高远学弟,你敢在全校学生面前说出自己的愿望吗?如果能够勇敢地说出来,学长也会努力为你实现!」
  高远这次更像是下定决心,声音变得比方才坚决。
  「那么,我就抱着觉悟说了。我希望宗田真响学姐明天别再扮演黑衣人,而是担任我们防卫军队伍的公主将军。」
  真响的表情完全是措手不及。
  「啥?这是怎么回事……」
  早川立即接话追问:
  「高远学弟,可以告诉我们理由吗?」
  「今天的战国游行能够顺利进行,都是多亏了宗田学姐。可是直到最后,她还是不愿意担任轿子里的公主殿下。结束之后我还是在想,要是有公主的话就更完美了,所以希望至少明天可以延续这个角色……」
  「学园祭期间,竟然一位公主也没有出现,对此早川我也深感遗憾。真希望可以改善这一点呢!」
  「给我等一下!」
  真响不顾仍在广播,直接打断。
  「那种事不该在这种场合决定吧!学生会执行部事前完全没有听说喔!」
  早川变为安抚的口吻。
  「嗯,这是突击企画嘛。这样一来,明天的胜负更是难以预料了吧。」
  「身为执行部员,这样我很困扰。」
  「我知道。现在也能预见如月会长恐怕有半年都不会搭理我,但这个企画就是要排除万难!我们现在的对话会传送到全校每个角落喔。学生会也无法当作没这回事了吧?」
  真响的嘴角用力往下一撇。
  「你太霸道了。这样子根本是阴谋!」
  眼见现场情势紧张,高远连忙打圆场地说:
  「如果宗田学姐无论如何都不愿答应,那我也会放弃。我不希望让你感到不愉快。既然如此,只要铃原学姐愿意代替你的话——」
  「咦咦!」
  事情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泉水子忍不住大叫出声。她往后倒退,背部撞上隔音墙,连连东张西望,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真响大感头痛似地按住眉心。
  「这哪里是代替了啊,我们两个人都是执行部员耶。这样根本不算代替!」
  「话是没错,但请你们通融一下吧——」
  早川也声援高远。
  「宗田同学,请快点收拾这个残局吧。从你在着装说明会上担任公主模特儿、仪态万千地出场以后,就注定会演变成这种结果了。明明是正式会战却没有推派出公主,大家也会批评战国学园祭的主办单位太不会办事了喔。」
  真响好一会儿默不作声,但也知道广播还在播放,最后万念俱灰地说:
  「与其强迫铃原同学,不如我上场吧。更何况,明天的情况也不是只要坐上轿子就好。不过,我想执行部会向你提出严重的抗议喔。」
  「那也没关系。」
  早川露出得逞的微笑,转向麦克风说:
  「现在是从录音室现场直播。看来明天会战比赛的结果,更是精彩可期了呢。各位同学,请开始收拾打扫吧!我会视整理状况再播放广播,指引各队前去重新领取明天会战的服饰。以上是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早川的报告。」

  一知道广播结束,高远信之介就犹如脱兔般一溜烟逃离,大概是想暂时躲避真响的怒火吧。
  泉水子也很想离开,但知道真响还不会移动后,只好再等一下。
  真响现在正环抱双臂,与早川委员长互相对峙。
  「委员长,请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她的语气非常冰冷,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怀疑的态度。
  「既然强迫别人答应这种事情,也应该有坦白自己背后目的的打算吧?」
  「漂亮的女孩子大发雷霆的时候真是恐怖呢~虽然如月同学也有这种倾向。」
  早川依然保持着好心情,眨了眨眼轻佻地说:
  「别这么咄咄逼人嘛,冷静下来好好谈吧。我倒觉得这件事,宗田同学应该要感谢我喔。」
  「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因为我已经大致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明天的会战比赛上,最终掌握攻城队伍的人恐怕就是高柳一条,所有预测也都是这样的结果。既然如此,宗田同学成为城堡防卫军队伍的领导人,是最适合你的位置吧?」
  听见早川这么说,真响眨了眨整齐浓密的睫毛。反复眨了好几次后,终于喃喃说道:
  「骗人……难不成?」
  「嗯,就是难不成。」
  执行委员长简短应道。泉水子不明就里,只是怔怔地望着早川。
  早川隶属于棒球社,暑假比赛晒黑的痕迹仍在,外表完全就是户外运动少年。但是,他又将短短的头发往上抓起,可以看出相当重视打扮。
  尽管个性吊儿郎当又霸道,但听说在二年级生当中仍相当具有人望,确实拥有领导力。
  真响缓缓吸一口气,说:
  「被摆了一道呢——爸爸这样子真是太过分了。」
  「并不过分啊。而且我也不是下忍(注1:位阶最低的忍者。忍者的阶级依序为上忍、中忍、下忍。)。」
  「可是,我甚至还怀疑早川学长可能是阴阳师的同伙呢。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吗?」
  「并不会白费,你就是该怀疑所有人。」
  泉水子也渐渐明白状况。
  「呃,也就是说……早川委员长其实是户隐的人吗?」
  「嗯。户籍上的名字也不是早川佳树。不过,我现在不会报上真名。在这所学园里,我始终会在你们面前保持早川的身分。」
  早川淡淡回答。真响如今也解除警戒,表情变得柔和。
  「我还是第一次实际体会到『要欺骗敌人,就先骗倒自己人』这句话。亏我还想努力查清楚你的来历,却完全没有发现。」
  「还好啦。因为大小姐身处的立场,与忍者本质的体系有些不一样。」
  早川丝毫没有顾忌地说。
  「我会说出来,是因为这里有隔音。一旦走出录音室,我们又会变成毫无关系的人。」
  「可是,谢谢你。明明我没有察觉,也没有向你道谢,你还是守护着我。」
  真响真心诚意地说完,早川立即摇头。
  「我不需要回报,也习惯了没有回报。但既然你向我道谢,我就收下吧。」
  早川的语气冷静镇定,但站在一旁倾听的泉水子也感觉得出他相当高兴。因为他接着又说:
  「不论他人说什么,宗田同学都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啊。具有货真价实的灵能力,可以说是睽违数百年才又出现的户隐之希望。当然,也包括真夏在内。」
  真响惊讶地问:
  「户隐的人也认可了真夏的重要性吗?」
  「无论我的想法如何,当地都会出现继承人之争吧。大家会为了继承人而意见相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闻言,真响皱起脸庞。
  「那只是周遭的人在意自己的利益得失吧。我才没有竞争的打算,最后的人选会是真夏,我也只会为此行动。」
  「真像宗田同学的作风。」
  早川点点头。不会露出严峻的表情,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现阶段,首要之务就是和高柳一条一决胜负吧,而站出来与之交锋的不会是真夏。话虽如此,我至多也只能帮忙部署,无法支援对决。你能够谅解吧?」
  真响颔首。
  「我现在已经清楚了解,早川学长是为我制造机会了。我也必须改变想法才行。」
  真响也很快适应新的事态,掌握了当下情况。但泉水子的震惊尚未平复。
  (简直不敢相信……早川委员长竟然是真响同学这边的人,明明和SMF毫无关系……)
  但是,仔细回想的话,参与赌局一事的就是日本史研究会(背地里名称是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早川确实是连系起两者的人。SMF会员也许可以形容为看得见的协助者,早川则是看不见的「上忍」吧。
  换言之,这即是真响的后盾组织。不只高柳幕后有阴阳师,学园当中,宗田姐弟背后也有暗中活跃的人们。
  早川忽然看向泉水子。在录音室里,这是他第一次将目光投向泉水子。
  「我会让你听到这么多,是因为宗田同学打从心底信任你。我可以相信铃原同学是我们的伙伴吧?」
  泉水子急忙点头。
  「那当然!」
  「虽然我觉得你这个人有难以捉摸的另一面……但是,你不会背叛宗田同学的信赖吧?」
  在泉水子再一次回答之前,真响就插嘴:
  「我是想清楚后才会招揽泉水子和相乐进入日本史研究会,你用不着确认。这两个人绝对不会投靠阴阳师的阵营。」
  泉水子认为真响说得没错,但离开录音室时,也确实感到胆颤心惊。
  是因为在早川的弦外之音中,她感觉到了自己若是不慎站在与真响对立的立场,早川将会对自己毫不留情吧。

  二

  想当然耳,学生会执行部对执行委更长的作法气得跳脚,但是,早川一出现在大礼堂休息区,便提出了替代方案以平息众人的怒火。
  「宗田同学离开后,我会自己补上她的空缺。明天的会战比赛,就由我负责宗田同学那部分的黑衣人工作吧。」
  累积了不少抗议话语的如月会长也稍微瞪大双眼。一个喜欢成为众所瞩目焦点的人竟然如此提议,让她一瞬间无言以对。
  「你不是说过,为了犒赏自己一整天都待在广播室里,明天要为你准备威震四方的角色?」
  「没关系。如果是为了炒热学园祭整体的气氛,我扮演什么都无所谓。」
  早川答得一本正经。
  「只要稍微动脑想想,就能知道大家都乐于见到有公主将军的华丽比赛吧。这就是我想要的活动亮点,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
  沉默了半晌后,仄香说:
  「……我姑且承认你一开始就说没有亮点,执行部也确实没能提出应对措施。因为学园祭前夕发生了好几件棘手的情况,才一直延宕没有处理,结果拖到了现在。我虽然很不高兴你事后才征求我的同意,但让宗田同学站在大众面前,确实相当有可看性吧。」
  「对吧!只是担任裁判的话,我也能够胜任。」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仄香狠瞪向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看来还是答应了。
  「只要你别忘了明天的总监督是我,我就让你担任代理黑衣人吧。就算被我们任意使唤,你也不能抱怨喔!」
  「0K!那就这么决定了!」
  (……这个人好厉害……)
  泉水子不由得对早川心悦诚服。因为早川的言行举止没有半点不自然之处,完全看不出他与真响有任何关联;也因为从以前开始,大家都认可了他是这样一号人物。
  真响混着叹息小声对泉水子说:
  「真是的……我都看不出来谁是同伴了,也难怪我一直无法识破谁是阴阳师。」
  泉水子也点一点头-心想原来看不见的事物不只局限于灵。
  「真响同学,你加入防卫军没问题吗?相乐同学说过三年级里一定有阴阳师的同伴喔。」
  真响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
  「在那种情况下,敌人确实有可能从背后偷袭呢,但早川学长应该也察觉到这部分的风险了,不过,所有圃中部三年级也都在同一队,我们的人数比较多吧。」
  「可以认定国中部是我们的同伴吗?」
  泉水子谨慎地问,真响神采飞扬地说:
  「虽然一溜烟逃走的高远没有对我说什么,但多半和早川学长是一伙的吧。他不像学长那么惯于隐藏,都表现在态度上了。」
  「啊,原来是这样。」
  泉水子也稍微安下心来。在泉水子眼中,高远也是名让人心生好感的学弟,个性似乎比外表还要纯朴敦厚。
  「对了,泉水子告诉我的鬼屋那件事虽然不了了之,但毕竟接下来会有点忙碌——」
  班级整理完毕的同时,明天的会战队伍也会各自召开初次会议。主办单位为了重新分配会战服饰,也必须忙碌地准备。真响敛起表情,对泉水子说:
  「接下来好一阵子会分开行动,但等防卫军队伍的作战会议一结束,今晚就召开只有我们几个人的作战会议吧!也替我向相乐转告一声。」
  真响脱离执行部后,明天有许多事情都将产生变动吧。真响会不会也很孤单不安呢?——泉水子看向真响,却看不出来这类的情绪。真响反倒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
  「以能够掌握三年级自愿参加成员的动向来说,这也许是个好位置。等我确认完防卫军队伍的成员,今晚再召唤真澄——五个人一起开作战会议吧。」

  待执行部的会议结束,时间已过晚上九点。
  成员们前一天几乎没睡,都已累到脑筋无法灵活运转。
  「早点睡觉以迎接明天的忙碌。」仄香下了这个结语后,就释放所有成员。泉水子相隔一天,才又回到女生宿舍的二〇八号室。
  但是一打开寝室房门,真响还没有回来。防卫军队伍的作战会议相当缜密周详吧。
  泉水子很想倒向床铺,但拼命忍住了,她一定会起不来。真响现在还在努力奋战,她不能自己一个人睡觉。
  泉水子将背部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最终仍是放弃起身。必须做点事情让自己不会睡着才行,因此她决定重新绑好辫子。
  已经不需要再绑丸子头了,所以该摘下萤光色的发圈。
  她打开固定于墙面上的衣柜,穿衣镜旋即映照出自己,就在她解开盘成丸子状的麻花辫时——明明没听到有人开门,身后却感应到一股气息。
  「咦—真响同学,你什么时候——」
  泉水子按着头发,说到一半回过头,然后倒抽口气。站在眼前的人不是真响。虽然很像真响——虽然脸上带着很像真响的无所畏惧笑容。
  「……真澄?」
  「答对了!」
  神灵神采奕奕地说。
  「铃原同学果然很敏锐:总是一猜就中!」
  「因为真澄是男孩子啊。」
  泉水子有些错愕地指出这点后,真澄歪过脑袋。
  「话是没错,但我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可以只限定为男生吗?你真的这么认为?」
  听到反问,泉水子也无法明确断言。究竟神灵是否需要性别?感觉脑袋就要陷入混乱,因此她急忙说出真澄就是真澄的根据。
  「真澄因为是真夏同学的同卵生弟弟,所以变成男孩子就好了。比起异卵生的真响同学,你更像真夏同学喔!」
  「啊,对喔!因为这阵子没人提起这件事,我都忘了。」
  在泉水子眼中,真澄的外型似乎有了些许修整。那种雌雄莫辨的感觉变淡,外表明显比较像真夏。但这样一来,这副姿态便相当不适合出现在女生宿舍里。
  「真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两个人还没有召唤你吧?」
  泉水子有些语带指责地询问后,真澄一派气定神闲,乐在其中似地说:
  「你以为我都是听到兄姐的召唤,才会咻~地从户隐跑过来吗?并不是这样,我一直都在这里,也一直都在户隐。只不过因为待在深处,所以无法像在户隐当地一样那么随心所欲来去。」
  泉水子心想原来如此。拜访位于长野车站附近的宗田伯父家时,真澄虽没有出现在兄姐两人面前,但确实身处在夜晚的黑暗底层。也许他存在的方式,与人类所想像的地理位置截然不同。
  「难不成是因为有阴阳师的结界,真澄也能轻易出现?」
  「咦?有那种东西吗?」
  听到泉水子的问题,真澄悠悠哉哉地反问。这么说来,神灵通常不会思考太多。
  「就算真响和真夏没有呼唤我,我也一直在他们身边喔,就算他们看不到我。然后,如果有召唤我的预兆,我会比他们两人更快察觉。只是因为这种时候正好见到了铃原同学,我才忍不住向你搭讪。」
  泉水予赫然意识到自己刚放下的辫子,要是姬神出现,真不晓得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她在心底大喊好险。
  「不可以在女生宿舍里搭讪女生,这样子违反规则喔。」
  泉水子叮嘱后,真澄意外乖巧地同意。
  「这样呀,所以才说我不是真响吗?嗯……」
  (真澄真是特立独行呢……)
  见他这么大剌剌,泉水子暗暗觉得好笑。
  严格说来,眼前的真澄并不是六岁时过世的宗田家三胞胎之一,而是在户隐地层深处长眠的强大神只作的梦境。由此看来,他可以说是由另外两名兄姐创造出的相似身影,但与他接触时,总有着独立到教人大吃一惊的性格。
  先前真夏偷溜进寝室时,泉水子一直心惊胆跳,深怕被舍监臭骂一顿,但真澄的话不会被发现,所以她也能放心。见到他出现,甚至觉得高兴。
  (……就是因为我和真澄这么亲近,和宫同学才不现身吗?)
  这个想法瞬间掠过脑海,但现在这个时候,她更是忍不住觉得真澄是个平易近人的谈话对象。她兴致勃勃地问:
  「真澄,从暑假在户隐见面以来,你都没有改变吗?你和真响同学及真夏同学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关系和以前一样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他们吗?」
  「喔,是这个意思啊。」
  真澄点了两、三次头。
  「我很高兴他们呼唤我喔,会觉得受到重视。可是,我真的了解什么是男是女,或是喜欢和讨厌这种感情吗?」
  泉水子第一次看见真澄露出感到怀疑的一面,眨了眨眼睛。
  「不明白的话,一般来说就不会去搭讪别人吧?」
  「明明不懂喜欢是什么意思却还对别人说,未免太随便了,我只好说是搭讪啊。」
  泉水子忍不住半眯起眼。
  「喔……你明明不喜欢我,却还向我搭讪吗?」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说——」
  真澄焦急得连连挥手,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砷灵。
  「会思考这种事情,又不是我的错。是真夏和真响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样,我才会被影响。
  就算我想和以前一样,那两个人也不让我这么做,这种情况真教人伤脑筋。」
  说完,真澄又神色一变,百思不解地歪过头。
  「咦……我很……伤脑筋吗?我为什么会觉得伤脑筋呢?伤脑筋又是什么感觉?」
  「真澄,你怎么了?」
  见他似乎非常混乱,泉水子忧心忡忡。在户隐见到他时,他的个性并不会如此迷惘。
  真澄穿着黑衣人的服饰,确认似地慢吞吞说:
  「在我看来,『喜欢』这种心情很重要吧。人类总是这么说……铃原同学刚才也是这么说。」
  「那当然呀。因为喜欢,我们才会想见某一个人,或是想更加了解对方。」
  泉水子说,但同时内心想着真澄以外的另一个人。虽然没有强烈感受到这件事,但却也无法避免。而真澄明明在各方面都相当迟钝,有时却很敏锐。
  「铃原同学,你有男朋友吗?」
  「我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突然想问问而已。」
  泉水子佯装自己没有吓一跳。虽说是神灵,但并非无法看穿人心,这从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但纵然可以看穿,也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吧。
  也许只有人类可以不用说明,就能了解人类的心理变化。
  「真澄不明白『喜欢』是什么心情吗?」
  询问之后,真澄再度一边思索一边说:
  「我举个例子吧,有时候当我刚好看见无处可去的灵,就会心想不能放任他们不管,于是就吃了他们。这也算是『喜欢』的一种吧?」
  「……咦咦!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会觉得和他们合而为一也没关系,就表示我不讨厌他们吧?」
  神灵说的话果然异于常人呢。泉水子如此心想,同时也一起动脑苦思。
  「我想想……如果是为了对方着想,又想由自己照顾对方的话,这可能就算是喜欢吧。」
  「太好了~这样子就好了。除了兄姐以外,有人可以跟我说话,真是帮了大忙!」
  真澄突然恢复活力。见他这么高兴,泉水子也没来由地感到开心。
  「有事情想商量的话,可以尽管找我喔。」
  「嗯!多亏铃原同学对我说了这些,我稍微释怀了。本来快要不明白真响在想什么,但原来不是这样!」
  「咦?」
  泉水子有些措手不及。
  「真澄,你不明白真响同学的什么想法?」
  「我们产生了分歧。不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真澄心情极佳地回答,似乎已经不放在心上。他伸一伸懒腰后,笑容满面地说:
  「啊!真响要回来了,我先消失吧。因为真响和真夏召唤我的时候,气势十足地登场比较好!这件事不管做多少次都很有趣!」
  话声方落,真澄的身影就在房间里凭空消失。泉水子吐出叹息,随即心生些许不安。
  (……有分歧是什么意思?)
  泉水子忍不住开始心想,真澄原本是不是想说一些很重要的事?自己却一无所知,想法肤浅地给予了建议——
  但是,她没有苦恼太久。因为正如真澄所言,立即有人转动门把,真响出现在房门口。
  「泉水子,让你久等了!」
  真响的脸色虽有些疲惫,但声音仍然保有活力。
  「你能马上出来吗?我打算直接前往马场,也已经连络了真夏和相乐,在马场召开对抗阴阳师的作战会议吧。」

  一到室外,不同于昨天直至深夜还人声嘈杂,几乎整座校园都收声敛息。校舍的灯光也大多暗下,走在路上的学生寥寥无几。
  当然,经过宿舍大厅以后,泉水子两人也明白学生们并非是安静地沉入梦乡,不过是比昨天更加隐密地召开明天的作战会议罢了。
  白天的活力一扫而空后,夜晚的大气洋溢着浓厚的凉爽秋意。四周山丘上的树木也开始准备散下落叶。
  「防卫军队伍的初次会议怎么样?有发现什么事情吗?」
  泉水子边走边问,真响干脆地答:
  「无可无不可——可以这么说吧。初次会议圆满地结束了,我也叫高远负责主持。三年级自愿参加成员和国中部三年级生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可能是因为年龄差距较大,也就不会为了一点小事互相争吵吧。」
  「不过,已经确定真警同学会担任公主将军了吧?」
  「表面上,我烦恼的就只有自己的服饰喔。」
  真响笑着说道。
  「因为史实上公主将军并不存在,服饰也要自己搭配。大家提供了很多精彩的设计……还有就像游戏角色一样,露出双腿和肚脐的服饰呢。问题在于我该不该穿上那种服饰造福大家,我是无所谓,但真夏搞不好会气死。」
  泉水子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重视真夏同学的想法比较好喔!真响同学太无所谓了!」
  「是吗?」
  「不可以穿那种衣服!也别做这种超出尺度的事情。贩卖照片这件事也是,真响同学有时候看起来很不珍惜自己喔。」
  泉水子说完,真响静默地走了一会儿后,才感慨万千地说:
  「是吗……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心吧。我内心比较像男生,所以无法像泉水子般爱惜自己。」
  泉水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无法爱惜自己吗?你明明这么漂亮。」
  真响思忖了片刻。
  「可能是因为我们原本其实是同一个人吧。」
  「原本是同一个人?」
  「是出了某些差错,我们才会被分割为三胞胎吧。」
  真响抬头仰望夜空,说得理所当然。云朵仿佛框起了夜空,但可以清楚看见缺了口的明月和部分星空。
  「证据就在于真澄。如果我和真夏跟普通人一样,是分开的个体,才不可能轻易召唤出数百年来任何修行者都召唤不来的户隐神灵。主要的特别因素,就是我们是三胞胎吧。应该只有这个可能。」
  真响说话期间,坡道前方已能看见马场。
  在围住马场的栅栏前方,有道人影靠在横木上。一袭黑衣人装扮融于夜色,直到走近前都看不清楚,但缩短到一定距离后,可以发现是深行。
  「咦?相乐你一个人吗?真夏呢?」
  真响出声后,深行挺起靠着横木的后背。
  「他在马厩里面。你们等一下,我现在去叫他。」
  泉水子慌忙从深行身上别开目光。深行也正眼不瞧泉水子一眼,直接走向马厩。真响不放过蛛丝马迹地观察两人。
  「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你和相乐在鬼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们不和?两个人都这种态度,可不准你说什么事也没有喔。」
  泉水子勉为其难地开始说明。
  「嗯,其实是……」
  深行和泉水子顺利地克服了雪政所在的保健室这道难关。事实上,之后也能如常交谈。
  泉水子后来也详细地向深行转达早川委员长的真面目是户隐忍者一事。然而晚餐过后,一提到在大厅里过见的那群二年级男生,导致泉水子进入鬼屋的事,深行的态度突然间变得恶劣,随后又起了口角。
  「……又不是我叫他们来找我,要抱怨的话,应该找二年级学长吧。说什么都是我太粗心大意,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我也会生气啊。我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料得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嘛!」
  泉水子统整说明闹得不愉快的部分,声音充满愤怒。真响听着听着,噗哧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笑?」
  「真的很好笑嘛!尤其是相乐。所以泉水子才会急忙在房里重新放下辫子吗?」
  「嗯!我明天绝对不用彩色发圈了。」
  真响仍旧无法止住笑意。
  「相乐也终于开始露出破绽了呢。真想多刺激他,让他常常表现出这一面。」
  「啊!不可以跟他说。刚才那些事是秘密,必须装作不知道才行!」
  就在泉水子慌慌张张请真响保密时,两个男生回来了。真夏举起一只手。
  「没问题,马匹也都冷静下来了。附近应该没有出现奇怪的东西。」
  真响微笑颔首。
  「看来这里果然是最不会泄露秘密的地方呢。在开始讨论之前,先召唤出真澄吧。」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弟弟干脆地伸出手,姐姐反倒迟疑地看向他的手心。
  「真夏,你确实洗过手了吗?」
  「我没有弄脏啊。」
  「去洗手啦。你待在马厩的时候,连马粪也会用手抓耶!」
  「没问题啦!」
  真夏强行握住真响的手后,她也没辄地死心放弃。一如泉水子和深行先前见过的,两人以手指一起结印,接着异口同声地咏唱了几句真言。
  「唵萨嚩婆嚩、输驮萨嚩、达磨萨嚩婆嚩、输度唅。」
  「唵怛他誐都、纳婆嚩耶、娑婆诃。」
  「唵跛娜谟、纳婆嚩耶、娑婆诃。」
  「唵嚩日卢、纳婆嚩耶、娑婆诃……」
  在交握着双手的两人前方,马场栅栏附近,蓦地出现一道纯白的人影。人影自得仿佛要划开黑夜,也仿佛绽放着萤光。但是,泉水子眨了两、三次眼睛后,耀眼的光芒很快黯淡。话虽如此,眼前的人物站在微亮的马场当中,服饰的颜色依然非常鲜艳刺眼。
  间隔了一拍之后,真夏低声咕哝:
  「……我就在猜你会这么登场。」
  「咦!不会吧,在你意料之中吗?」
  真澄朝气十足地问。他放下了一头长发,穿着绣有花鸟图案的淡紫色打褂,也就是真响担任模特儿时的战国公主服饰。怪不得真夏以外的三个人会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真澄看向真夏的表情,表示抗议。
  「用不着一脸厌恶嘛。真夏那天没有看到真响穿这身衣服吧。所以我才代替她穿给你看啊!」
  「你就老实说吧,你才不是为了我,是自己想穿吧!」
  真响也恢复镇定问:
  「我也是在意料之中,但这时候打扮成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制造气氛?」
  真澄答得欢欣雀跃。
  「穿上这身衣服就觉得身分很崇高嘛!我的等级比附近那些家伙高,就想炫耀一下。」
  深行迅速插嘴:
  「附近那些家伙是指校园内的亡灵吗?所以真澄看得见所有幽灵?」
  「以为我看不见才奇怪吧。」
  真澄如此反驳,但深行依然不慌不忙。
  「并不奇怪。但如果不一一问清楚,人类很少可以径行想像并了解你们的想法。」
  「那你尽管问吧。」
  深行沉默半晌,旋即下定决心般地问道: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模样?我想在讨论接下来的话题之前问问你。」
  泉水子站在真响身旁,心头一惊,因为她突然明白深行为什么道么问,恐怕在来道里之前就打定主意问这个问题了吧。
  (……他是想问真澄,关于和宫同学的事情。在神灵眼中,另一个神灵会是什么模样?和宫同学和深行又是如何融合在一起?)
  真澄眯起双眼。
  「你是阿深吧?阿深对吧?你放心吧,我已经记住阿深的名字了。」
  「只有这样?」
  「什么啊,你应该高兴一点。我还记得你,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喔。」
  深行停顿了几秒,万分谨慎地说:
  「但是,曾经有非常上位的神灵用另一个名字叫过我。」
  「叫你阿深就好了。要记住好几个名字太麻烦了。」
  仿佛失去了兴趣般,真澄倏地别过头。深行期望落空似地发出叹息。
  「为什么神灵老是不能朝我们期望的方向讨论事情啊。」
  真夏缓颊地对深行说:
  「这家伙只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感兴趣,也只会告诉我们他想说的事情。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动脑在思考。」
  「因为难得叫我出来,这段时间就聊我的事情吧!」
  真响耸一耸肩。
  「那么我就直说了,真澄愿意参加明天的学园祭吗?我希望会战比赛的时候,你也在场。」
  「当然~!」
  真澄手舞足蹈地回答。明明泉水子两人觉得金线织花的锦缎打褂重得不得了,但神灵的衣服似乎没有重量。他动作轻盈地蹦蹦跳跳,衣摆翩翩翻飞。
  「今天如果早点叫我出来,我也可以代替你坐上轿子呢!现在在这所学园,我就算变成学生也绝对不会被发现,就跟在户隐的时候一样可以随心所欲。」
  「果然。这是阴阳师布下结界的效果吧,灵待起来会很舒适。」
  真响说完,真澄也点点头,也许之前也曾听见泉水子那么说,仔细思考过了。
  「是啊。对我是没有什么影响,但影响到了学园学生喔。各方面都有受到刺激吧。」
  真夏问:
  「真澄应该能够找出埋有法术的地点吧?你想破坏的话,破坏得了十字结界吗?比方说今天晚上就破坏殆尽?」
  真澄再次眯细双眼。
  「嗯,那是没问题。但就算破坏,也不会一、两天内马上就回复到施术前的状态。灵是慢慢地一点一点聚集前来吧。」
  「早知道该在发现的时候马上破坏吗?」
  真夏一脸懊恼,但姐姐真响摇摇头。
  「不过早了几天而已,情况肯定还是一样。我猜阴阳师早在很久之前就设置结界了,说不定暑假前就开始了。」
  深行看向真响问:
  「宗田,明天的比赛你打算怎么办?有可能看出防卫军队伍的三年级自愿参加成员中,谁是阴阳师吗?」
  「我大概无法识破吧。大家看起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可能只能等对方主动出击了。」
  真响回答得轻描淡写,因此深行略微蹙眉。
  「一旦成为队伍代表,你将会无处可逃喔。没问题吗?」
  「所以我在想,当我担任公主将军若有危险时,就由真澄代替我上场。」
  深行、真夏和泉水子都瞠大了双眼。泉水子讶声大叫:
  「咦咦咦!由真澄上场吗?」
  「真澄喜欢这种事情吧?」
  真澄心满意足地颔首。
  「会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呢。」
  真夏相当不知所措。
  「真澄,真的可以吗?要乔装成公主将军耶?」
  「我办得到喔。」
  真响也附和。
  「真澄甚至可以变成泰比喔。不过是代替我,不算太过分的要求吧?」
  「话是没错——」
  「真夏,你别在意了。我可不在意这种事情。」
  听到真澄这么说,真夏沉默了几秒,一会儿后说:
  「可是,你真的可以接受吗?」
  真澄微微一笑。
  「我介于真响和真夏之间喔。」
  真响立即说:
  「真夏无法接受吗?」
  真夏的表情有些百感交集,仍否认说:
  「不,我也不反对。」

  与男生们道别后,走向通往女生宿舍的道路时,泉水子试着问真响:
  「真夏同学好像不是很乐意呢。真响同学知道他在意什么事吗?」
  「知道是知道,但可以不理会。」
  真响回答。
  「这阵子真澄与真夏太过同化了,必须多让真澄待在我身边才行。」
  是吗?泉水子点点头。但是,却无法抹去心头隐隐的不安。
  (……真澄说过有分歧……)
  泉水子不禁强烈觉得,三胞胎之间正开始产生微不可察的裂痕。

  三

  明明前一晚几乎没睡,泉水子却在早晨到来前都辗转难眠。她哀怨地从棉被中伸出手,按掉闹铃。
  (……今天谁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学园祭第二天,不同于平常的活动尚未结束。
  高柳一条和宗田真响将在这一天正式对决,究竟谁会胜出?最后又会留下什么?现在已经无暇去烦恼了。泉水子既已选择站在真响这一方,也只能抱持着觉悟,尽人事听天命。
  比起昨天,今早天空的云较多,但看起来还不会马上下雨,应该能够维持到学园祭结束吧。
  泉水子洗完头发后重新编好辫子,再盘成两颗丸子,这次没有添加任何色彩。她紧紧戴上黑衣人的头巾,对着镜中的自己说,今天直到结束都不能脱下头巾!
  真响起床后,从上层床铺爬着梯子下来。即使脱下了睡衣后,也没有换上黑衣人的服饰。为了换上防卫军队伍的服饰,她穿上了两件式的运动服。光是看到这幅景象,泉水子就有些难过,切身地体会到两人接下来将分开行动。
  「真响同学,你今天要小心喔!千万不要像之前一样受伤了。」
  泉水子禁不住叮咛,真响回以微笑。看不出有睡不好的样子,十分镇静从容。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有机可乘。放心吧,就算他们设了什么圈套,今天真澄也在。」
  大概是因为真响将头发绑成一束又身穿运动服吧,看来就像即将参加运动比赛的选手。她本人的斗志也和运动选手差不多,完全融入现实状况。
  「真澄什么时候会变成公主将军?」
  「有危险的时候。泉水子也知道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身分吧?」
  的确没错,泉水子曾目睹过真澄与真夏交换的瞬间。但是,却一次也没有见过真澄与真响交换身分。
  「真澄就算扮演女孩子,也能让大家看不出来吗?那个……就算露出双腿和肚脐,真的也没问题吗……?」
  真响放声哈哈大笑。
  「泉水子,你之前明明还不准我穿!我不会穿啦。我会穿确实包覆住全身的衣服,无论谁看了都不会起疑喔。」
  「太好了……」
  泉水子再认真不过地松了口气后,真响忽然正色,毅然决然地说:
  「我不认为操纵式神的阴阳师,可以祭出灵力比真澄还高的式神。高柳该改一改他那自命不凡、骄傲自大的个性了。」

  由于工作人员还得在早餐前确认一些事情,泉水子与真响道别后,急忙赶往大礼堂。黑衣人们抑制住呵欠连连的困意,聚集在大礼堂休息区。
  学园祭第二天将在两处会场同时进行比赛,因此比赛开始之后,黑衣人们几乎没有时间见面开会,也未设定全体的午休时间。但毕竟是他们自己规划出了如此紧凑密集的游戏,可以说是自讨苦吃。
  在休息区另一边,可以看见早川委员长穿着黑衣人服饰,也正在确认执行委员的工作,因为准备田径竞赛的道具和划线需要委员的帮忙。
  整体比赛流程设定得十分弹性。经过淘汰赛,有士兵「战死」后,这些学生就会成为最终决战的观众,因此决战的人数比例无法预测。仄香非常琐碎地列出注意事项,但太过详细了,还想睡觉的众人根本没有听进耳里。
  一年级生不能结伴担任比赛裁判,必须和二年级生一同担任,如此一来若有学生对判决表示不满,才能够因应对付。泉水子负责的工作是协助大河内,一开始在马场担任裁判。而深行和真夏则是在操场。
  (……不可以觉得不安寂寞。)
  泉水子提醒自己。应该要为那两个人待在真响附近高兴,因为防卫军队伍一开始会先在操场进行比赛。
  会议结束后,已超过了原本的预定时间,所有人急急忙忙赶往自助餐厅。就在这时,有人叫住泉水子。
  「铃原。」
  回头一看,竟是深行。昨晚在马场,彼此还不愉快地别过脸庞。
  「什么事……?」
  泉水子停下脚步,非常惊讶深行主动开口叫她。她一直以为他这个人不会率先让步。
  即便看到对方满脸诧异,深行这种时候也不会露出尴尬的表情。因为平常就备有一张铜墙铁壁般的优等生面具。他一派若无其事地走来,递出手上的东西。
  「这个给你。」
  泉水子倒吸一口气。
  深行掌心上放着一支手机。金属红色的机身,泉水子之前也曾见过,约莫是一年半前,她国中三年级的时候。
  这是母亲紫子用宅急便送来的手机,以便毕业旅行前往东京之际,可以在都厅与她会合。但泉水子没能见到母亲,还因为姬神等令人震惊的事而发高烧被送往医院,就此遗忘了这件事。
  泉水子这时才想起她将传简讯一事交给深行,并将手机寄放在他那里。
  「相乐同学一直留着这支手机吗?」
  「又没有人叫我还回去。」
  深行看似努力地压抑语气。
  「你可以用大成先生送你的电脑了吧?既然如此,说不定也能用手机,尤其这支手机是紫子小姐的。你就算使用,可能也不会故障。」
  泉水子注视着接过的手机。红色的机身让她联想到了大成送来的电脑外壳。
  「没问题……吗?」
  「必须相信自己可以使用才行。铃原会害得电子产品故障,恐怕是因为你无法相信它们,也是因为你至今没有它们也能生活。可是,从今以后不能一直都不接触吧。」
  泉水子想起了自己曾成功在售票机买到车票,心想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深行更是接着说:
  「今天我们没有手机的话,很难见机行事,执行部员之间也是如此。大家都有默契,指示将会透过手机下达。没有手机的话,会完全在状况外喔。」
  泉水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今天片刻也不能离开大河内身边,这点让她相当苦恼。
  「的确每个人都该有一支手机呢。」
  「我已经输入执行部成员的电话号码了。不过,总之只要能打通我的电话就好,之后再试着打看看吧。」
  停顿了一拍之后,深行又说:
  「发生麻烦的时候,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今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我的位置和你有段距离,可能无法马上赶到,但至少可以跟我商量。」
  泉水子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抬头看向深行。
  对方没有别开目光。
  深行的眼神坚定有力,瞳孔颜色较深,和雪政的眼睛不太相像。但是,看不出多少情绪这一点倒是父子俩都差不多。他毫不羞赧,正经八百地说出这些话。
  (……说这些话的人是深行吗?难道只是我还不够了解他,才觉得这不像他会说的话?还是说,这只是很普通地在讨论电话,这种话对谁都会说吗……?)
  泉水子脑海中盘旋着无数疑惑,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才好,待在原地出神地发呆,深行略微皱起眉头。
  「你在听吗?」
  「啊!嗯……」
  「等一下再打给我吧,不行也要试试看。」
  深行说完即迈步离开。泉水子的震惊还未平复,不由得紧握住红色手机,目送深行的背影。
  (……深行直到现在都还带着妈妈的手机……)
  深行自己的手机是全然不同的机种,但是,他却还是带着这只手机搬进宿舍,并且慎重地保管至今吗?
  (因为昨天发生了种种事情,突然想到可以用这支手机吧。结果,他还是会担心我吗……)
  泉水子倏地反省自己,对他露出狐疑的表情真是失礼,本来应该道声谢的。可能是因为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深行会对她那么客套生疏也是无可奈何吧。
  (……我如果再高兴一点,他也会比较开心吧……)
  泉水子叹了口气如此心想。但要毫无顾忌地感到开心,还是少了一点助力。因为现在,泉水子还是无法明白深行的真正心思究竟为何。

  穿上会战服饰、走出校舍的学园学生一抬头看向天空,随即大声欢呼。校园上空正飘着一个花俏缤纷的气球。
  虽没有大到足以供人乘坐,但看起来还是非常巨大。闪闪发亮的银色塑胶球体上,用鲜艳的色彩拼出了战国武将的家徽,系于拉绳的旗帜上则写着「贺!战国学园祭」。
  泉水子举目仰望,向身旁的大河内确认:
  「那是……化学社升的气球吧?」
  「嗯,好像靠着毅力努力赶上了。」
  大河内点点头。
  「如果昨天就升起来的话,应该更能炒热气氛吧。不过,光是可以升起来,就该表扬他们了。」
  大河内说着,却是心不在焉。他正将爱用的笔电夹于腋下,注视着夹在塑胶板上的资料,满脑子都是今天的比赛。
  大河内芳文戴着眼镜,身处户外时,是不怎么出色醒目的男生。虽然高跳削瘦,但有些驼背,显得呆板不够灵活。但是,在他感兴趣的领域里,却是众所周知的佼佼者,热中程度非常惊人。今天的会战比赛,他也是从提案时就倾注了大量心力,使出浑身解数致使这个企画成功。
  在泉水子看来,大河内是位很好相处的学长。但是,当他埋头专注在兴趣上时,似乎有可能会浑然忘了泉水子在一旁。
  走上坡道后,可以发现气球的据点是图书馆前的小广场。气球的拉绳就捆绑固定在那一带的树木上,聚集了许多人抬头仰望。
  泉水子寻找参加化学社的长谷川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她。站于四周的人们虽然穿着战国服饰,但看起来不像学生,似乎是义卖会的家长,而卖场就在旁边。
  「难道那个气球是大人升上去的……?」
  泉水子低声呢喃后,大河内也抬头瞄了一眼。
  「可能请了大人协助吧。化学社大概只有四个社员吧?这下根本成了家长义卖会的广告招牌。」
  泉水子昨天并没有前去察看家长义卖会,此时蓦然在意起这件事,也想起真响说过马匹险些失控。
  (就算有阴阳师混在参加义卖的大人里头,那也不奇怪……)
  泉水子听说化学社直到学园祭前,才计划升起热气球。她本想确认这件事,却无法走进理科实验准备室。高柳在入口施了法术,以排除与敌对的真响有关之人。此举自然引人联想里头一定有什么不想被人看见的东西,升起气球也是别有居心。
  「义卖会的家长们今天也会穿会战服饰吗?」
  「我也不清楚。因为并不强制,就看家长们的心情吧。」
  「可以稍微绕过去看看情况吗?」
  泉水子始终懵懂地以为出席义卖的皆是学生母亲,但是聚集于广场上的大人也有不少男性。
  还有外国人——留学生的家人会对学园祭活动感兴趣,也是很正常的事。
  大河内停下脚步。然而无巧不巧地就在此时,早川委员长快步跑上坡道。尽管化身为黑衣人,他今天仍是活力四射。
  「喂,别慢吞吞的!工作人员必须比其他人先到达会场监督才行。我先走罗!」
  早川拍了拍大河内的肩膀后直接跑走。两人有些哑然失声地目送他的背影。
  大河内呻吟似地说:
  「早川那家伙,该不会又想在幕后大显身手了吧?他那个人一没人管他,随时都觉得自己站在世界中心啊。执行部搞不好反而接下了烫手山芋。」
  「是……」
  泉水子也无法为他辩护。虽不觉得早川会因为明知对真响不利而扰乱执行部,但也不能肯定他的目标和执行部成员一样。
  大河内改变方向。
  「还是先过去吧。可不能让那家伙以为他今天是最高司令官。」
  只能赶去会场了。但泉水子更在意头顶上方的气球,胸口深处有什么正频频敲响警钟。
  (证据就是总觉得空气很沉重,头也变得好重……)
  她强烈地觉得遮挡住上空景色的气球非常碍眼,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有种莫大的东西正从上方俯瞰自己、用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睛监视着她。
  来到马场的栅栏后,这种感觉依然持续着。
  这种情形至今从未有过。
  泉水子每次来这里感受到的马匹明亮清净的感觉消失了。明明昨晚即便昏暗,仍然让人觉得安心,今天早上却似乎已经没有了守护。
  (如果真夏同学也在这里,就更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泉水子咬住嘴唇,想起了手机。
  她离开走向帐篷的大河内,停留在马场栅栏这边。架设麦克风的帐篷附近可以见到零星数道人影,但多数学生尚未抵达。现在应该还有时间,因此泉水子从怀中取出红色手机。
  她掀起黑头巾的面纱凝视手机,担心手机故障的恐惧现在仍未消失。可是,深行说得没错,她必须克服这种不安。
  (我想和深行商量事情……只要我真的这么想,应该就打得通……)
  泉水子如此说服自己,按下通话键。她背对着走道倚着栅栏,甚至没有必要地将手机贴在耳边。总觉得来电答铃永远不会响起,扑通扑通的剧烈心跳声仿佛在喉咙深处回荡鼓动。
  就在她想放弃的时候,有什么事物突然切换。
  「是我。」
  电话接通的同时,可以听到深行的声音。泉水子险些跳了起来。
  「啊!你听得见吗?」
  「太慢了!你在干什么?」
  「才不慢呢,我才刚抵达马场。几乎大部分的人都还没过来喔。」
  「好吧,反正你成功打通了嘛。」
  「嗯,太好了,打通了。」
  泉水子紧绷的肩膀倏地放松。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深行在电话里的声音,感觉真是奇妙。真要分类的话,深行的声音算是比较尖细,但在电话中却不会显得尖锐。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她甚至觉得语气比较温柔。
  「早知道你能用这支手机,应该早点拿给你,幸好今天可以掌握你的行踪。这一整天都不能松懈大意,你也知道吧?」
  「我知道啦。操场会场那边情况如何?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已经到了吗?」
  「宗田到了,她和队伍在一起。真夏现在还没有看到他。」
  深行滔滔不绝地说。泉水子不禁深受感动,觉得用手机讲话真是一件好事。由于只有通话这个媒介,当然就要彼此交谈,不过泉水子见到深行像是传接球般不停回答自己,感到非常新鲜。
  「你那边也看得到化学社的气球吧?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引人注目呢。怎么了吗?」
  「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因为是化学社吗——?」
  深行突然变为警戒的口吻。
  「你在那个气球上感受到了危险吗?」
  「你听我说,马场的感觉变得好奇怪。我想如果真夏同学在的话,应该更可以明白为什么会变得不一样。」
  深行沉默了数秒,在这段时间内快速动脑思索。
  「我知道了。可能无法马上更换工作岗位,但我会想办法让那家伙到马场去。」
  「太好了……能用手机说话真是方便。」
  泉水子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甚至觉得这下子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半。心情变得轻松以后,语调也不自觉变得雀跃。
  「我可以用手机讲电话的话,就和其他女生差不了多少了呢。现在也可以用电脑,以后也会慢慢地变得跟普通人一样。」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喔!」
  泉水子思索着用词。今天她想努力让自己产生自信。
  「我想和大家一样体验各种事情——一直以来都这么想。」
  「铃原,你就算说不想成为姬神,我也无所谓。而且姬神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深行想也不想地说。泉水子很高兴他赞同自己,但又有些介意他更加重视姬神的发言。
  「跟姬神怎么想无关,是我这么想喔。」
  「反正双方意见一致,这不是很好嘛。总之,你今天要尽可能低调行事。宗田和高柳四周应该会发生各种有火药味的竞争,你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被卷进去,别让姬神出现。」
  深行加重语气。与三胞胎开作战会议的时候,泉水子的任务也是不起眼地行使见鬼之力,找出高柳一行人设下的法术,并在对战之前告诉真响。
  「待在马场时,不要做些多余的事。只要能撑过上午,之后我们就不必各自散开了。」
  泉水子点一点头。既已知道马场的氛围很奇怪,她当然会提高警觉。
  「我知道要小心。」
  「一定要和高柳保持距离喔。」
  「这种事情我知道啦。昨天我也成功避开他了呀。」
  「你老是这么说,却常常——」
  深行话说到一半,泉水子却不由得将手机拿离耳边。
  脸庞靠着栅栏、讲着电话的泉水子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竟发现高柳一朵就站在眼前。她大吃一惊地注视着他。
  高柳不是只身一人,身旁还跟着几名男子。直至对方来到跟前,泉水子都没有察觉。
  因为她第一次可以和深行讲电话,太过得意忘形了吗?还是他们这群人能够隐藏气息?事到如今泉水子也无法厘清,只剩下刚说完就碰见高柳这项时机不凑巧的事实横摆在眼前。
  「你不挂断电话吗?」
  高柳坦然自若地对泉水子说:
  「不过,就算相乐在电话另一头听我们说话,我也不在意喔。」

  高柳的同行者约有六人。各自身上的会战盔甲虽然不尽相同,但所有人都是泉水子从未见过的男生,至少在一年级男生中没有见过。
  但是长时间凝视后,泉水子明白了自己为何没见过其中的两人。不单是因为他们拉下了头盔的面甲、戴着护面,而看不清楚长相。他们的轮廓虽然还算清晰,却不具有学园学生的生气。
  (……不可以害怕。这只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泉水子如此心想,但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害怕。主要是因为泉水子已经了解他们的真面目,自己也已习惯了式神。
  「你又制造出新的式神了。」
  泉水子语带责难,高柳微微一笑。
  他的脸庞过于白皙,也许有化妆。无论如何,高柳今天是打扮成天草四郎,他披着织锦无袖外褂,戴上了西洋的白色襞襟衣领,是东西合并的服饰。高高绑成发髻的长发往下披放,站在一群武士中最为娇小清瘦,看起来很适合他的角色。
  「你的眼力还是一样好,但没关系。因为我也日益精进自己,不过是被识破,没有被消灭就好,我反倒希望铃原同学能够认识他们呢。」
  泉水子露骨地皱起小脸。
  「不论何时看到式神,我都觉得毛骨悚然。」
  四周的男生听见两人的对话并不讶异,安静地注视着他们。多半是阴阳师的伙伴,但是无法清楚记住他们的长相。
  「铃原同学完全被宗田真响玩弄于股掌间喔。」
  高柳说得游刃有余,看来这次不会轻易动怒。
  「你之前说我杀了宠物吧?深信我是杀了宠物、再将其当作式神,心狠手辣又没血没泪的家伙吧?可是,你只是盲目地相信宗田说的话吧?宗田是刻意将我塑造成那样子的人。你曾经停下来好好想想吗?真正杀了小坂信之的,是他们的神灵弟弟喔。你觉得谁比较残酷?」
  「咦……」
  泉水子一时间糊涂了。但是,脑袋混乱之余仍然心想:
  (不可以在这里和高柳同学说话,和他们接触太危险了。不可以回答,必须马上逃走才行……)
  明明知道,但脚却动也不动。他们并未包围自己,绝对有路可逃,她却兴不起逃跑的欲望。
  (不太对劲……)
  她变得想听高柳说话。自己会产生这种心情本身就很奇怪。紧接着她依稀察觉到了,充斥于此处的所有氛围会驱使人产生这种想法。
  泉水子领悟到,真夏现在就算赶到这里也来不及了。
  设置于马场的比赛会场本身,已然落入了某种圈套。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徘徊

  一

  高柳一条剪齐的浏海还是和往常一样,但其余部分都打扮成了战国时代的天草四郎。东西合并的华服很适合他的领袖气质,比平常更加英气风发。
  虽是男生,但单眼皮凤眼和鼻梁上妆后都不显得突兀,反而更加高贵优雅,真是不可思议。
  「你真的以为宗田真响比我更加了解灵方面的事情吗?」
  他和颜悦色地询问泉水子。没有居高临下,口吻相当亲切。
  泉水子仅是皱起小脸回望他,知道陪同的男子们留下了高柳,离开前往阵地。态度表现出这件事全权交给高柳,他们不插手干涉。虽不至于安下心来,但泉水子稍微轻松多了。
  高柳继续说:
  「我告诉你吧,宗田的视野非常狭隘,根本什么也不明白。毕竟我们出生的家系相差太多了。不同于一千多年来一直在这个领域钻研的专家,忍者中途就往体术方面发展了吧。直至今日累积的知识还不够。」
  「真响同学他们是特别的。」
  泉水子回嘴。她心想自己尚未被高柳拉拢,想反驳的话,就能反驳,
  「家里的人也说这是返祖现象。如果没有真正的灵力,神灵也不会愿意当他们的弟弟吧。」
  高柳轻轻摇头,长长的髻发微微晃动。
  「竟向神灵出手,从一开始就做错了。阴阳师很清楚人类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以为自己可以操控神灵,真是太狂妄了,总有一天被吞噬的会是术者自己。」
  泉水子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三胞胎的代言人。
  「是你们想要操控神灵才对吧。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才不一样,他们是将真澄视为弟弟、视为一个拥有自由意志和思考的人,进而接纳他。」
  「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做出那么荒谬的事,所以先前也被摆了一道。那种作法短时间内还可以,但不可能长久。」
  高柳如此断言,突然又拉回到原先的话题。
  「你认为宠物是什么?是人类视为家人、可以一同生活的非人类生物吧?既然如此,当然不能什么生物都豢养为宠物。一个人再怎么喜欢动物,也必须挑选种类才行。铃原同学——你是喜欢动物的类型吧?我也是喔。」
  泉水子默不作声,高柳又接着说:
  「我这个派系的人,不认为生命仅限定在肉体内部。每个人都不想与心爱的宠物生离死别吧。它们竟会比我们先走,太让人难以承受了,所以我才答应将它们变作式神。因为式神会超越肉体的寿命,一直待在我身边。然而,小坂却可怜地被那家伙吃掉,生命就此迎向终结。」
  「我认为真澄没有做错。因为是你束缚了灵,将他绑在自己身边并命令他,小圾同学很可怜喔。到头来是高柳同学不对。」
  泉水子疾言厉色地说:
  「把式神当成和宠物一样才奇怪吧!你那种想法我才无法理解。」
  「有些人可以成为驯兽师,有些人则无法。重点在于先决定好谁是主人。正因为无意看轻、鄙视对方,这点才至关重要。技术也同等重要,至少我们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出手。」
  闻言,泉水子有些畏缩。不是为了宗田姐弟,而是因为她回顾自己,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和宫接触。她小声地说:
  「神灵……是基于自己的意志靠拢而来的吧。所以,任何人都不该妄想抓住神灵。」
  「那么,也不可以想要利用神灵吧。这就意味着不该出手,宗田他们就是这一点做错了。」
  泉水子想不到铿锵有力的反驳,于是尝试从其他角度切入。
  「那么,利用亡灵就可以了吗?高柳同学你们好像擅自召集了亡灵。」
  高柳像是听到有趣的事情般笑了起来。
  「铃原同学,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喔。操纵亡灵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亡灵要以原本的姿态出现,便需要借用人类的精神能量。所以,亡灵也不会出现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话虽如此,倘若不慎给予过多能量,有时也会培育出骇人的妖物。现在在这里的亡灵与其说是我们召集来的,不如说是学园学生呼唤来的。换言之,这是小小的舞台布置。」
  「小小的?大家都很困扰喔!」
  泉水子生气地说,但高柳一派好整以暇。
  「我们现在正在接受测试,所以必须做些明知会有风险的表演。这项舞台布置多半可以用来过滤每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心思也无法掌控,更是无法面对灵。就这样,不论信仰宗教还是风俗习惯,都需要能够自由发挥能力。」
  (虽然很不甘心,但高柳同学确实知道很多事情……)
  泉水子一面眨眼一面心想。他的知识量非同小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头脑很聪明,看起来也像是对所有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一想到泉水子等人摸索了良久,情势似乎对他们相当不利。
  「宗田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要将自己的灵能力拓展到全世界,究竟该怎么做吧?现在也只满脑子想着个人眼前的利益,但阴阳师不一样。更何况,你们根本不知道现代的阴阳师推行了多少改革创新。」
  高柳的表情透出了自大。一直听他说话也让人很不高兴,泉水子于是开口:
  「阴阳师因为改革创新,所以打扮成基督教徒也无关紧要吗?高柳同学,你甚至还戴了十字架项链,所以可以完全无视于宗教,单纯只当作是时尚吗?」
  「你是在神社长大的下一代吧?」
  高柳忽然想起似地说。态度显而易见地表现出了他对自己的装扮很是得意。
  「会被统称为宗教组织,表示这就是山伏的极限,等同于被寺庙和神社的历史给吞噬压垮。
  阴阳师即使咏唱密教的真言、朗诵献给神明的祭文,也打从一开始就与宗教组织有所区隔,所以我们才能放眼世界。更何况,这原本就是远古前从海外传来的技术。」
  「阴阳师也和山伏一样,明治维新的时候就被国家废除了吧?」
  泉水子反驳,心想幸好先前调查了历史背景。听见高柳贬低山伏,果然教人不是滋味。
  「高柳同学,你向神明祈祷的同时,却又说这只是一种技术,未免太奇怪了吧!山上也存有日本自古以来的事物喔。」
  「问题在于效力。也就是祈祷有效与否。」
  高柳若无其事地笃定说道。
  「山伏起初也是抱着这种想法,而成为密教僧侣的同伴吧。尔后到了现在,却与西洋宗教势不两立。但是,全世界的人类都拥有某种咒术体系,拿撒勒人耶稣创立的基督教中当然也有。」
  「所以呢?高柳同学为了咒术,也能成为基督教徒吗?」
  「并不是。可是,铃原同学,你觉得凤城学园为什么要招收这么多外国留学生?」
  高柳突然改变方向提出问题,泉水子瞪大双眼。
  「咦……?」
  「你不认为,宗田从来没想过如果要成为学园第一,也必须得到他们的认可才行吗?」
  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至少与真响聊天时她一次也没有提过,泉水子自己也未曾想过。
  泉水子哑口无言后,高柳语气沉稳地说:
  「看吧,你也渐渐明白,宗田为什么比不上我了吧?我们的眼界水平差太多了。今后的时代,必须打破东洋与西洋的藩篱,秉持着全球通用的思想,努力经营才行。有些人即便在不同的土地上,向各自不同的神明祈祷,仍然能够驱使灵展开行动。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高柳还没说完,一道比他低沉的嗓音开始咏唱,犹如低音大提琴般悦耳动听。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
  打扮成传教士——大概是模仿圣方济,沙勿略——的克劳斯走了出来。不知他是何时出现,泉水子全然没有察觉。但是克劳斯如今手拿念珠,咏唱着旧约圣经的经句,走到高柳身旁。
  (……我真是的,为什么不尽快逃走呢……)
  她刚才应该也心想着必须逃走才行。但是,泉水子却眼睁睁错过了时机。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握着仍在通话中的手机。
  她必须运用相当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将手机举到耳边。
  「相乐同学……你还在吗?」
  「你是笨蛋吗!」
  深行怒声咆哮,泉水子忍不住拿离手机。
  「不可以和高柳辩论!我现在就赶去你那边……」
  「不行。」
  泉水子领略到自己的反抗力量已所剩不多,同时对着手机低喃:
  「绝对不要过来。真夏同学也不可以来。否则的话——大家会被抓住的。」
  深行还没回话,泉水子就迅速挂断电话。紧接着按着按钮好一段时间,关闭了电源。
  大家如果都中了这里的法术,一切就无力回天了。
  而自己——泉水子已经来不及了。

  「你没事吧?」
  泉水子惊觉地抬起头,一对深邃的蓝色眼睛正俯视地端详她的脸蛋。
  那张脸庞容光焕发,下颔看起来格外发达,而那双眼睛正由衷地担心着泉水子,完全是神父这个角色会有的眼神。
  「你身体不舒服吗?贫血了吗?」
  「不,我没事。」
  泉水子感到吃惊,不停连连眨眼,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中断了一瞬。
  (我刚才在做什么……啊,对了。我打电话叫深行不用过来……)
  她确认自己的身体各处,但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想起了以为自己落入法术中,但看样子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一时误会。
  打扮成天草四郎的高柳说了:
  「你真的没事吗?铃原同学每次一看到克劳斯,都很害怕吧?」
  「啊,呃……」
  和高柳站在一起时,克劳斯宛如一头熊般魁梧巨大,他眼神认真地颔首。
  「是啊。我心想不能吓到你,所以一次也没有和铃原同学说过话。」
  「对不起……」
  泉水子缩起肩膀,觉得拥有偏见的自己真是丢脸。
  「我因为在深山里长大,不习惯接触外国人,所以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你才好……」
  克劳斯简短说了一句话,但不小心变回了德语,因此泉水子听不懂。高柳面带微笑地说:
  「铃原同学现在刚从狭隘的地方出来嘛。只要你多和这家伙交流,一定也会知道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克劳斯将念珠收进口袋,热切地说:
  「我虽然是基督教徒,却是符合当下时代的基督教徒喔。欧洲那里几乎没有人还会像以前一样,以为异教徒是恶魔了。我也可以和信仰神道的人成为好朋友。」
  「不是的,我不是神道教徒。虽然在神社里长大成人,但外公从来没有要求我成为信徒。」
  泉水子连忙更正,克劳斯开心地点头。
  「啊,那么要成为朋友,就简单多了呢。因为不知道的话,就会产生偏见。我来到日本以
  后,才知道大家以为德国人都是新教徒,真是有些伤脑筋。每个人都各有不同也很好啊。」
  (克劳斯的脾气真温和,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可怕呢……)
  泉水子大吃一惊地心想。
  至今泉水子总是害怕体格壮硕、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生——就是基于这个原因。的确,克劳斯体型与橄榄球选手无异,但言行举止却很敦厚。泉水子感觉自己的紧张慢慢舒缓开来。
  「我也这么觉得,每个人都各有不同也很好。」
  高柳发出大感佩服的声音。
  「你跟普通人一样,想笑的话也笑得出来嘛。这样子好多了。」
  经他这么一说,泉水子才发现自己始终都僵硬着脸庞面对高柳。由于下意识对外国学生感到棘手,在留学生面前也一样紧绷吧。如今她反省自己。
  (我一直是自己筑起了高墙,明明这样子不行……)
  父亲大成也说过,她可以培养在深山里学习不到的国际观。尽管在学园里遇见许多留学生,她也没有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换言之,这是因为泉水子的心胸极度狭窄。
  「主力部队的武将也是充满国际色彩喔,还有女生担任武将。安洁莉卡的战国造型虽然有点太偏向动漫风格——但可能因为是法国人吧。」
  高柳说完,克劳斯一本正经地补充意见:
  「德国人也和法国人一样,有很多日本漫画迷喔。」
  「嗯,我们得走了。和裁判聊太久的话,别人会以为我们在进行交易。不过,铃原同学,比赛结束后再找我们聊天吧!安洁莉卡也是很有趣的人喔。」
  高柳边说边迈开步伐,泉水子也注意到时间,离开栅栏走向帐篷。
  「……嗯,有时间的话。」
  她有丝腼腆地回答高柳,完全丧失了敌意,也对这种清爽感心生惊讶。
  (没想到不再讨厌某个人,会是这么地神清气爽……)
  时至今日,泉水子总是不加批判地全然接受真响的想法。换句话说,她从来没自己思考过。
  (……我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看法很狭隘。)
  泉水子已经知道宗田真响为何想成为世界遗产候补,因为她担心和早夭的真澄拥有相同心脏的真夏,这是为了当真夏有可能需要心脏移植时,自己能够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上。
  真响那般为弟弟着想的心意很令人动容,同时她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泉水子很尊敬她。可是,真响的目的说到底,确实是为了个人利益,泉水子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虽然受真响牵连走到这一步,但现在回头一看,再稍微考虑一下也无妨吧。
  (这场比赛,真响同学说不定会输吗……)
  泉水子此时第一次心生这种想法。
  真响输了的话,自己会尽力安慰她,也可以告诉她,只要稍微改变看法就会轻松很多。
  泉水子兴高采烈地接着又想:
  (我可以产生这么剧烈的转变呢。现在和以后,还会慢慢改变吧。现在也能用电脑和手机了,害怕的事情也减少了。肯定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可以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生活。和普通人一样与大家互动,和普通人一样交到男朋友……)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奇怪了……?)
  她试着回想,却还是一头雾水。
  于是心想,那算了吧。
  穿着会战服饰的学生们正往坡道上自己的阵地集合,比赛场地马场也需要做最后的准备。泉水子放下黑头巾的面纱,急忙奔往大河内的所在地。

  开始时间已到。主力部队走出西侧阵地,副主力部队走出东侧阵地,两支军队都正庄严肃穆地在坡道上行进。Y字上的交叉点就是比赛场地马场,工作人员和栅栏附近的观众皆拍手欢迎身着盛装的军团到来。
  士兵们高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子、标语牌或是飘带,背上又背着旗帜,看起来相当壮观。
  尽管整体并不统一,但每一队花费的心思都很有趣。副主力部队中有一年C班,背上背着独创的「下克上」旗帜,泉水子送上掌声。
  武将们则走在举着高大旗子的士兵后头。由于这天规定不能骑马,所有人皆是徒步,但光芒四射的高耸锹形头盔和色彩鲜艳的皑甲,果真最引人注目。
  「呜哇……」
  在泉水子身旁注视着行军的大河内突然轻喊。泉水子转头看向他,只见大河内的视线紧盯在主力部队的武将上。
  「真惊人。」
  「嗯,震惊人。」
  对面的早川也开口附和,似乎看的是同一个人。泉水子也循着两人的视线望去。
  一名金发少女打扮成了武将一员。
  (……那个女生就是安洁莉卡。)
  泉水子忆起长谷川说过「她就像陶瓷娃娃」,因此一直以为对方是个犹如洋娃娃的女孩子,但事实上截然相反。
  安洁莉卡一点也不像娃娃。充满活力令泉水子联想到猫科动物,或许还是头母狮子。
  身上的盔甲基本上算是战国武将,但经过彻底的改造。泉水子总算可以想像出,真响所谓的游戏角色设计是什么模样。
  安洁莉卡并未过度暴露,反而几乎没有露出肌肤,但她苗条的身材依旧能一目了然。
  她拥有一看就知道有别于日本人的体型,腰部位置较高,脸型极小,明明纤瘦,骨架却很结实。以一般高中生来说,胸围也比较丰满。泉水子也不由得佩服地注视着她。
  「糟了。」
  大河内转头看向泉水子并突然说。
  「铃原同学,我们交换工作岗位吧,你去担任桌上游戏的裁判。我开始觉得我可能会有失公允。」
  「……是可以啊。」
  泉水子没有拒绝,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也就是他有可能面对安洁莉卡时,会被迷得神魂颠倒。选择不接近她,可以说很符合大河内的作风。
  田径竞赛方面,多数学生参加的竞技都是众所皆知的运动会比赛项目,诸如两人三脚、含蛋汤匙接力赛、吃面包赛跑等等,所有参赛者都知道规则。
  因此泉水子就算担任裁判,也能轻松应对。但是,如果是武将的头脑战,情况就另当别论了。交换资料板后,泉水子慌忙翻看资料。
  「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游戏。呃……这是西洋双陆棋吗?」
  「规则很简单,所以就算第一次看也能担任裁判。武将会掷两颗骰子,依据骰子数移动棋
  子,所以只要跟着他们一起数就好了。小花招几乎行不通,西洋双陆棋就是双六棋(注1:日本一种传统的桌上游戏,玩游戏的人掷骰子在图盘上前进。)喔。」
  听到大河内这么说,泉水子看向开始时的棋子配置,在画有细长三角形的几何学图形棋盘上,各自摆着十五枚黑白色的圆形棋子,看起来很朴素单调。
  「以前的双六棋盘上都有图案,现在的不一样了呢。」
  大河内微微笑了起来。
  「正好相反,西洋双陆棋的历史更加古老喔。虽然我选择了学生不熟悉的西洋双陆棋,但这可是世界知名的游戏,有着非常古老的渊源,听说早在古埃及时代就有了。日本也是在飞鸟或奈良时代传人,演变成赌博后才遭到取缔。平安时代的贵族也很热中沉迷。那种盘双六就是这个西洋双陆棋,道中双六和绘双六只是构不成赌博的游戏。」(注2:道中双六和绘双六指的是棋盘上有图案的双六棋,道中双六是在棋盘上画江户时代的东海道五十三个驿站。)
  泉水子眨了眨眼。
  「这么说来……《枕草子》里头也有玩双六棋的场景呢。我当时还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贵族男人会不顾一切地向骰子祈祷,那么热中沉迷呢。」
  「变成赌博的话,就会很认真吧。」
  大河内重重点头。
  「两颗骰子掷出同点数的话,就可以移动双倍骰子数的棋子。所以有时如果有人掷出两个六,输赢的情势就会一鼓作气产生改变,这是同时考验运气和智力的游戏。」
  泉水子深感佩服地说:
  「我之前还觉得不适合作为战国武将的比赛呢。」
  「因为玩西洋棋或将棋的话,太花时间了。但如果是最近的卡片游戏,熟悉度上又欠缺公平性。西洋双陆棋变成这种设计以后,在战国时代的南蛮渡日之际又再一次传入了日本,所以是最适合的游戏喔。」
  泉水子也多少产生了兴趣,想在近处好好观察安洁莉卡和西洋双陆棋。
  (来完成学长姐交待的工作吧!因为我现在是在暗处支援比赛的黑衣人……)
  泉水子离开田径竞赛的帐篷,前往武将的比赛场地。
  各队的武将们就装扮和未参与运动竞赛这两点而言,很类似运动会中的啦啦队。他们分别站在自己的队伍前方,带头为自己的队伍声援打气。为了方便观众参观,武将的对战场地设置在栅栏外的小广场上。
  主力部队的武将中确实有高柳,但他的式神们不在附近。泉水子绕着马场行走,东张西望,想找出他们在哪里。
  一年C班的同学没有半个人成为副主力部队的武将,获选为武将的人果然多是二年级生。高举着「下克上」旗帜的男男女女都聚集在队伍后方,互相嬉笑打闹,看起来十分开心。不擅长田径竞赛的泉水子并不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但还是有些羡慕大家的团结。
  注视着他们时,马场的轮廓冷不防变得模糊。
  仿佛有两层景色重叠在一起,泉水子急忙眨眼。景色的模糊虽然很快就恢复,但好像只要一受到刺激又会再次模糊般,感觉非常不稳定。
  (这是怎么回事……)
  她感到如坐针毡,又有种奇妙的心慌,让她无法清楚察觉出自己的不适。
  (……是因为昨晚和前天几乎没有睡觉的关系吗?)
  泉水子回顾前些天。可是,必须克服今天才行。因为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咦……?)
  泉水子再次环顾马场,发现自己明明应该要想起某件事才对,这是令她感到不对劲的主因。
  她几乎要停下脚步,但又改变主意重新前进。
  因为已经跟人约好了,她不能做些多余的事,要不起眼地度过上午。
  可是,她却想不起来是和谁约好了。

  四角形的平台上摊着偌大的西洋双陆棋棋盘,两侧又面对面地放有两张折叠凳子。
  那是身穿盔甲的大将军,会在兵营里坐着的、古色古香的折叠凳子,虽然外观很符合战国时代,但坐起来似乎不算舒适。
  不一会儿,结束声援的武将们成群结队走来。主力部队和副主力部队的大将军往前一步,坐在称不上舒适的凳子上。两边都是二年级男生,其余武将则围站在后方。
  执行部二年级的柴田担任主裁判,会场由他主持大局,泉水子则在设置于一旁的白板写上分数,一年级的田村负责与大河内等人保持联系。
  「那么,直到田径竞赛结束为止,这段时间将展开攻城军的武将对决:西洋双陆棋比赛。」
  柴田清了清喉咙,透过无线麦克风向周遭众人宣布。说完了比赛期间的注意事项和重要规则后,宣布比赛开始。
  聚集在武将四周的观众为数不少,但比起观看西洋双陆棋比赛,似乎更多人是对角色扮演有兴趣。最大的诱因是安洁莉卡,这点完全昭然若揭,许多照相机镜头都对准了她。
  安洁莉卡甚至还对着朝她拍照的人们露出灿烂笑容。但是,这种场合下若是无视照相机,反而会显得不自然吧。她本人也满心欢喜地享受着自己的装扮。
  站在一旁观看后,只见安洁莉卡有着常在古董娃娃身上看见的褐色月牙形眉毛,长谷川的形容也不算有错。立体的鼻梁配上水灵灵的大眼睛,瞳孔是蓝色,但不是克劳斯那种深邃的蓝,而是灰青色。
  安洁莉卡无庸置疑是个充满魅力的女孩子,但泉水子无法断言她是否是美女。总觉得心底有某种强烈的情感,让她无法坦率地形容安洁莉卡是美女。
  安洁莉卡和高柳一同站在大将军坐着的凳子后方,频频向高柳攀谈。明明看起来块头不大,但两人站在一起后,她却比高柳还高,又因为穿着镗甲,肩膀也宽上许多。两人亲密地脸庞凑近彼此,互相交谈着,再加上高柳又有着和风的细长凤眼,这一幕相当引人侧目。
  (看起来感情很好呢……)
  泉水子一面觎向他们,一面如此心想。看来高柳是有什么理由,才会特别提到安洁莉卡。
  (可是,我能和她好好相处吗……)
  泉水子心想,就算比赛结束,她也不会去找安洁莉卡说话。
  (……明明我马上就对克劳斯心生好感,真是奇怪。)
  泉水子纳闷不解。至今自己总是迟迟不敢和男生说话,只与女生打成一片。然而,她却对安洁莉卡感到棘手。
  (……难道是因为她和高柳很亲近吗?)
  泉水子扪心自问,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立即否认。

  二

  田径竞赛的热烈欢呼声从后方马场传来。但是,武将之争的得分仍互不相让,战况激烈。
  如今泉水子也能深刻体会到,大河内为什么会说西洋棋和将棋太花时间了。西洋双陆棋一局的时间很短,形势的逆转也很快。比赛进行的速度恰到好处,又因为没有平手,不会无聊到转头观看马场情况。
  对战的大将军在第一局之后,就交棒给其他武将同伴。轮完一遍,并未重新由大将军掌控全局。因为一同集思广益后,大家也渐渐看出谁是优秀的军师。大伙从成员中找出运气较好的人,负责掷骰子的人也不停交换。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正如同泉水子隐约预测到的,主力部队的棋手逐渐以高柳为中心。
  比赛结束时间越迫在眉睫,高柳就更是坐在凳子上没有离开。但副主力部队中没有如此出色高明的学生,棋手仍然不停交换。
  (高柳同学真不愧是全学年第一名……)
  身处在二年级生众多的武将中,一年级的泉水子感到自豪。
  高柳在武将中装扮较为独特,看起来也显得瘦削单薄,但相对地举止流露出优雅。他顺畅无阻地移动棋子,危急之际也面不改色,赢了一局时,表情更从容自若得仿佛在说理所当然。
  比赛进入尾声,高柳将掷骰子的任务转让给安洁莉卡。安洁莉卡面带微笑地接过骰盅,举着照相机的观众立时欢声雷动。
  (……我是怎么了呢?)
  泉水子忍不住眨了眨眼。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定在高柳身上。
  (这么说来,最近我好像也一直很在意高柳同学……)
  应该早在学园祭之前,泉水子就很在意高柳一条了。
  昨天巡视会场时,她也一边留意着能不能巧遇高柳。那是为什么呢?
  (我会担心高柳同学对我的看法,也不想惹他生气……)
  可能是因为一边集中精神在棋子的移动上,一边又在心底想事情,记忆非常模糊。但是,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与高柳站在专科教室大楼走廊上的情景。那是怎么一回事?
  猛然回神时,比赛已经结束。
  柴田接到田径竞赛结束的通知后,也宣布这里的比赛正式结束。坐在凳子上的人是高柳,得分分数较高的是主力部队。

  留下欢天喜地的主力部队,泉水子离开了白板前方。
  她还是无法置身在吵吵闹闹的人群中。向柴田确认了纪录后,她前去拿取饮料。
  校方为了学生,在比赛会场的角落以巨大的保冷桶冰镇了许多宝特瓶饮料。学生可以自由拿取,泉水子也很想喝,但在桌上游戏比赛结束前都还无法抽身离开。
  至于参加田径竞赛的学生,队伍已经分散,队员三三两两聚集。接下来将依据主力部队的胜率重新编制队伍,但还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决定结果。
  泉水子站在保冷桶旁喝着运动饮料时,一年C班的女生也走来拿取饮料。一见到掀起面纱的泉水子,她们立即兴冲冲地靠过来,是波多野、佐川和高濑。
  「铃原~我们班又输了啦。比赛运气真不好呢!」
  「我们接下来还已经确定是战死了喔!真想脱下这身衣服:」
  三名士兵垂头丧气,背上的旗帜都已不见。她们对着泉水子抱怨连连,看样子是不吐不快。
  但这也无可厚非,所以泉水子也好一阵子陪着她们说一年A班真是狡猾。
  「总觉得只有A班抢尽风头呢。宗田被选为公主将军,就已经是全学园的注目焦点了,高柳又成了主力部队的武将。」
  「明明C班里也有很多杰出的人才啊。」
  「这样一来,只能请铃原多加把劲了!」
  高濑说,泉水子于是眨眨眼。
  「我吗?」
  「是啊!因为铃原也是与宗田不分轩轾的战国公主嘛!」
  泉水子心想她是不甘心之余随口乱说,淡淡笑道:
  「不可能啦,而且我今天是黑衣人。」
  「正因为是黑衣人,你哪里都可以去吧?刚才也在武将的比赛会场吧?」
  「在是在,但我什么也办不到喔!」
  佐川突然说:
  「铃原,趁着今天攻陷高柳吧!肯定会造成一大轰动喔!」
  「咦咦!为什么这么说!」
  泉水子震惊得险些松开手上的宝特瓶,波多野笑着对她说:
  「哎啊,真是的!班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喔!长谷川都说了。铃原很迷恋高柳吧?」
  「才不是呢!」
  「少来了~你们发展得不错吧。长谷川说你放学后还去见高柳,就连今天早上,也在比赛开始之前聊了很久。」
  「不是的……」
  泉水子反驳,脸颊却涨得通红。她发觉自己的脸红和慌张根本显而易见,因此非但没有冷静下来,脸蛋更是火热发烫。
  佐川伸出自己的双手,牢牢握住泉水子拿着宝特瓶的手。
  「我们都会为铃原加油!你要加油,不要因为强敌出现就退缩。身为日本人代表,要精彩地夺得胜利!」
  波多野也覆上自己的手。
  「对啊,像安洁莉卡那种只有外表漂亮的人,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站在一起,就能看出铃原更适合高柳喔!」
  「……我并没有这种想法——」
  你们完全误会了——泉水子本想这么说,但转念一想,又陷入混乱。因为并非完全没有。应该有某种想法才对。
  泉水子回想起了自己在走廊上与高柳相对面,长谷川并非是散播无凭无据的谣言。
  「铃原,而且安洁莉卡之前还——」
  高濑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大吃一惊闭上嘴巴,其余两人也瞪大了眼僵在原地。察觉到她们的视线朝向自己身后,泉水子回过头,发现安洁莉卡本人就站在那里。
  跟在她身旁的是穿着传教士服饰的克劳斯。两人光是身高和打扮,就显得鹤立鸡群。
  「铃原同学,你好。」
  安洁莉卡的话声有着鼻音,听来娇柔悦耳。
  「高柳明明说过你会来找我们,但你却迟迟没有出现,我们就来接你了,我一直很想跟铃原同学说话喔。」
  「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我们走吧!」
  异国少女站在眼前时,就仿佛是从美女海报中走出来般耀眼动人,有着小波浪的一头金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泉水子深受震撼,就这么被她推着肩膀往前走。C班三名女生也受到震慑,甚至不敢出声,只是茫然地目送泉水子。
  克劳斯宛如性情温和的巨人,保持沉默地跟在后头。安洁莉卡边走边神采奕奕地说:
  「我非常喜欢日本,非常喜欢,所以来到这所学园。越是了解日本,越觉得有趣。所以,我喜欢高柳,非常喜欢高柳的长相。你也是吗?」
  「啊,不,呃……」
  泉水子感到难以回答。安洁莉卡的发音很标准,日语也非常流利,但泉水子不太能肯定是否该就字面理解她的意思。
  「只论长相的话……」
  「喔,当然,我的意思不是高柳的优点只有长相。」
  她眨眨眼后,仿佛还能吹起微风。真响的眼睫毛也很长,但两人的重量截然不同。
  「我也喜欢铃原同学的长相。别用黑布盖起来,让我仔细欣赏吧!」
  「啊,呃……」
  泉水子不知所措,但心想不能对外国学生表现出模棱两可的态度,她经常听人这么说。
  「谢谢你。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和我说话呢?」
  安洁柯卡露出明亮开朗的微笑。
  「因为铃原同学是公主。星期六着装说明会那天,我马上就成为你的粉丝了。真的非常可爱,是我理想中的日本。」
  (……她的态度……不像是情敌呢。)
  泉水子暗暗心想。安洁莉卡似乎正拼了命地释出自己的善意,至少言行举止不像是互相争夺高柳的女孩子。
  (可是,为什么我又有种可能会被她抓住吞噬的感觉呢……)
  「如果是战国公主,宗田同学更加华丽漂亮吧?你没有成为宗田同学的粉丝吗?」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询问后,安洁莉卡答:
  「当然没有。她是将军。公主是不会成为将军的。」
  泉水子心头一惊,觉得该问更多问题。
  「你也是基督教徒吗?」
  「我家人星期天会去基督教会喔。不过,不太算是吧。」
  「和克劳斯不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喔!」
  安洁莉卡看向身后,征求同意似地对克劳斯微笑。克劳斯也回以温文微笑。
  「因为我的专长是塔罗牌和占星术。不过,我也很尊重圣经喔。」
  (……她擅长占卜啊……)
  泉水子从来不曾对西洋占星术感兴趣。由于在神社长大,有些不敢涉猎。但是,她不至于认为那是异文化。她也在杂志等书籍上稍微接触过塔罗牌或是十二星座,也知道身边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占卜。
  「塔罗牌的图案都充满神秘感呢,也有很可怕的图案。」
  「嗯,确实有很多呢。看来铃原同学也看过。」
  安洁莉卡转为得意洋洋的语气又说:
  「『高塔』、『死神』和『恶魔』这几张牌图案虽然恐怖,但能够正确解释其涵义的人,就不觉得有什么了。那是透过图画,强调打破自己躯壳的力量、舍弃无用之物的力量,和影响他人的力量。」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话题,泉水子却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安洁莉卡为什么会特意提起这三张塔罗牌呢?
  「欸,我们要去哪里?我不能离开太远,得做黑衣人的工作才行。」
  「对于新的攻城军队伍,铃原同学有什么想法?」
  听到安洁莉卡的问题,泉水子看向主力部队阵营。副主力部队落败后,一部分队员会被主力部队吸收,一部分则遭到淘汰成为战死士兵。被淘汰的人之后便负责观看比赛,其余队员组成攻城军进行最终决战。
  泉水子想看清楚聚集在一起的学生,却莫名无法看清。轮廓模糊开来,仿佛有两层影像。
  (啊!又来了……)
  她想起比赛开始之前,自己也像现在这样看东西时出现状况。她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次却没有马上恢复。
  每个学生模糊成两道身影,一个人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但是,并不是人数看起来变成两倍。
  有哪里不太对劲,因为两道身影上租来的战国服饰并不一样。
  泉水子皱起小脸,聚精会神细看后,突然发现了不同之处,全身打了个冷颤。因为第二道身影的盔甲都损坏了。如果只是身上的胴铠看起来破破烂烂那倒也罢,但有些人看起来像是缺了手脚,那些人影涌现在平凡无奇的学生之间。
  「那是什么……」
  泉水子不自觉喃喃低语。安洁莉卡转头看向她,张大了眼睛,睫毛宛如星星般伸展散开。
  「你果然看得到。」
  「竟然有这么多……是故意的吗?」
  一领悟到安洁莉卡也知道这件事,泉水子的语尾变得尖锐,停下脚步质问:
  「你们对学园学生做了什么?」
  泉水子再也无法和他们走在一起。见安洁莉卡朝她的肩膀伸长手,她后退一步不让对方碰触到她。安洁莉卡似乎说了要她冷静一点的话,却是语远极快的法语。但是,她立即又重说一递:
  「铃原同学,你看到的一定是幽灵喔。他们没有危害,你冷静一点。」
  「你怎么能肯定没有危害?明明有那么多幽灵混在学生里头!」
  听见她安抚的口吻,泉水子感到气愤,但安洁莉卡仍是话声温柔地说:
  「不可怕啊。你并没有感到害怕吧?」
  经她这么一说,泉水子骇然心惊,然后发现确实如此。
  (真的耶。明明人影很诡异,但我只会担心大家,并不感到害怕……)
  真是不可思议。泉水子也很清楚自己的个性极度胆小。这么说来,她也不害怕式神了。一思及此,她很快冷静下来。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大胆的人了……)
  恐惧的事物减少后:心情确实比较轻松。泉水子吐了一口大气,仰头看向安洁莉卡。心想,自己一定也能克服对于这名少女的莫名恐惧吧。
  安洁莉卡回望向她:
  「这下子你明白了吧?高柳会说明全部的事情,也会让你心服口服,我们一起走吧。」

  回过神时,高柳一条就在眼前。
  和他站在一起的不是二年级生扮演的武将,而是早上曾见过的那群人。
  明明学生喧哗吵闹地聚集于此,却只有他们四周弥漫着诡异的静谧。泉水子马上知道了原因,因为其他学生没有半个人看这里一眼。
  走到可以说话的距离后,安洁莉卡率先说:
  「她可以越过次元。千真万确是个特殊的孩子,很值得期待唷。」
  「嗯,我也隐约有些察觉。」
  高柳泰然自若地回答,眯起双眼看向泉水子。
  「结果,我的第一印象可以说最接近正确答案吧。」
  泉水子也想起了与高柳的初次见面。三月,开学典礼前在图书馆,成排的书架间,高柳主动走来并向她攀谈。
  「铃原同学,你应该不知道吧,但在消息灵通的人之间,谣言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喔。听说在这所学园里,有最接近世界上最伟大神灵的女孩子。难不成铃原同学就是那个女孩子?」
  泉水子板起小脸回望对方,她才不想知道这种事情。
  「比起那种事,请先说明一下你聚集幽灵想做什么吧?」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你看到的,只是学园学生创造出的心灵能量。」
  「是你促使大家变成这样的吧!马场变成了两层空间,你们想要创造出次元吧?」
  泉水子疾言厉色地指控。要是以为没有任何人察觉,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但是,打扮成天草四郎的高柳看起来神色自若,笑容可掬地接着又说:
  「会察觉到次元,是因为你是可以走到另一边的人喔。如果是拥有审神者之眼的人,一般自己会与灵方面的事物保持距离,你却毫不在意地靠近。我最初把你看成了式神,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活着的女孩子。」
  总觉得他说了很失礼的话,不过内容奇特,泉水子也不晓得自己该生气到什么程度,但至少无法笑脸以对。
  「真不巧,我还活着喔。」
  「我已经不会再误会你不是人类了。可是,纵使你是人类,也可能是这世上极其罕见的人。
  既然我们能这么友好地交谈了,我稍微调查看看也无妨吧?」
  泉水子感觉到快要遗忘的警戒心瞬间掠过肌肤。但是,和平常的泉水子相比,这份警戒心还是很微弱。
  「如果我说不要呢?」
  高柳略微瞪大双眼。
  「你不会这么说吧?铃原同学不是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吗?」
  (咦?是吗……?)
  听到高柳斩钉截铁地这么说,泉水子张皇失措。这么说来,她是什么时候起能与高柳如此和睦地交谈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被高柳的同伴包围呢?
  (好像有什么事情必须回想起来才行……)
  「你也赞成太过强大的神灵,必须封印起来吧?我们必须封印起危险的事物,将这个世界整顿成人类可以掌控的场所。这就是这个世界赋予阴阳师的使命,日本神道中,称呼同样的事情为『净化』。」
  泉水子陷入沉思。冷静下来思索后,她觉得他说的话并没有错,肩膀霎时放松,吐了口气。
  高柳微微一笑。
  「你现在看到式神也不在意了吧?可以平心静气和他们相处吧?这正证明了我们是对的。」
  穿着盔甲的两名式神从高柳背后无声走来,看起来几乎与活人无异。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可怕呢……)
  泉水子对于自己看法的转变大吃一惊。式神们非但不可怕,看来还有些哀伤。硬是假扮成人类,让人觉得有些可怜。但是,他们愿意遵从人类的命令。不带恶意,只是勇往直前。
  确定泉水子的心情平静下来后,高柳开口说了:
  「我想请你告诉我,第一学期一开始,你们消灭C班的瑞嘉尔德时,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
  依据当时的情况,我本来还以为是鸣弦的法术非常高超。但是,并不是吧?曾是瑞嘉尔德的式神之灵毫无反抗地回到了次元的另一边。当时操控的人——并不是相乐,而是你吗?」
  泉水子屏住呼吸。
  觉得有什么东西刺在心脏上。
  高柳不自觉间犯下了错误。
  这个当下,仅因为一句话,一股撼动的力量便袭向泉水子全身。因为高柳不小心脱口说出了泉水子忘记重要的事情后、一直试图回想却想不起来的事情。
  (相乐深行。深行——)
  仿佛有什么东西剥落瓦解般,如今她可以产生直觉。
  (我怎么可能忘了深行。这太奇怪了,绝对不自然。)
  恐惧瞬间复苏。更何况,不害怕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恐惧是泉水子熟悉的防护,她至今都是借由对任何事物感到恐惧、警戒,抗拒着暴露出自己。
  (必须护身才行——)
  忆起深行的同时,九字也浮现在脑海里。在泉水子心中,九字就等同于黑色羽翼。如此一来,她不需要划下剑印也不需要念出咒文,一瞬之间,身体就涌现了力量。
  泉水子感觉到自己身体四周卷起了暴风。但是,事实上并未狂风骤起,是激烈的情感起伏让她这么以为。因为方才她本来的意志遭到扭曲,心也遭到蒙蔽、抑制,好让她不心生警戒。虚伪的心境越是安详,察觉到真相的反作用力越是巨大。
  尽管无风,高柳与他的同伴却像是感受到风压般慌了阵脚。
  安洁莉卡震惊地说了些什么,但不巧是法语。泉水子无视于她,以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目光瞪向高柳。
  「你以为可以控制我吗?」
  在泉水子身旁,克劳斯倒抽了口气小声说:
  「她打破了。真不敢相信!」
  高柳此时也很震惊,但还算镇定。
  「别生气嘛,你这样子简直就跟恶灵没有两样。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吧,这也是你同意的事情啊——」
  「别开玩笑了!」
  泉水子厉声反驳,声音愤怒得颤抖。
  「我才不会成为你的同伴!也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而且我也从来不认为高柳同学是正确的!但是,你却扭曲我的想法,让我这么以为!」
  「你误会了。是你自己认同了我吧。还有怀疑的话,我可以反复说服你,直到你心服口服为止喔。」
  高柳动作夸张地摊开双手,强调自己的宽宏大量。
  「你再确认一次吧。」
  「我不会上你的当!因为我从头到脚都知道高柳同学是不对的!」
  泉水子双手紧握成拳,用力跺地。因受骗而涌起的怒火随着一分一秒越来越高涨。
  「我不能原谅你那种只要利用对方就好的态度。你对我做的事情,跟对灵做的事情一模一样。不论是创造式神,还是召集土地的幽灵,你都只是在擅自利用非人之物而已!存在于这里的事物并不想受到这样的对待!」
  高柳冷冷回应:
  「只要是人,就会为了人的利益做出各种行为,你总不会以为我们自己是例外吧?」
  (我再也受不了厂……)
  泉水子痛切地领悟到,必须让高柳知道他无法支配自己。
  她看向穿着盔甲的式神。
  想起了身为神灵的真澄,曾分解小坂信之的姿态,并吞噬掉了灵。现在的泉水子似乎可以理解真澄想做什么,他是将不自然地凝聚成体的灵释放回原本的大自然。
  泉水子也曾经解开和宫悟的姿态。
  但是,她必须一个人跳着神乐舞让精神统一,花费时间到达无我的境界后,才能够灵活操控那股力量。由于无法察觉出来,她本人也始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
  但是,现在因为愤怒得失去理智,泉水子在刹那间就到达了其他境界。仅在几秒钟内,就发觉出该如何办到。
  「我和高柳同学你们不一样!」
  泉水子以沙哑的嗓音宣告,以食指比向式神。这样子就够了。
  两名式神在空气中消散无踪。就像删除图案般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安洁莉卡发出惊恐的喘气声,这次勉强说出日语。
  「她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人类吗?」

  一秒之后,泉水子也察觉到自己做出的事有多么严重。
  (……我该不会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吧……)
  可以听见其中一名阴阳师对身旁的阴阳师低声说:
  「既然能够破解这么多人布下的法术,也许没有东西能压制她了吧?」
  「真不敢置信,竟然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这可是天大的发现!」
  高柳看向他们,说:
  「还不能肯定。还不是所有法术都失效了,气球还在半空中。」
  「气球………?」
  泉水子此刻才想起,她一直觉得化学社的气球很碍眼,这也是她明明很在意却想不起来的事情之一。她慌忙抬头看向天空。
  到处都看不见华丽缤纷的银色气球,唯有多云的淡蓝色苍穹无边无际。
  「铃原同学。」
  高柳唤道,声音彻底想粉饰太平。
  「虽然你大展了身手,但现场的支配者还是我喔。你应该也认同了吧!如果要重现八王子城的攻防战,史实上也说过,攻城军将会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这明明只是游戏。」
  「正因为是游戏啊。我会得到我想得到的棋子。『运气』在我这边。」
  (我被这里的人看见了自己的真面目……)
  这个想法尖锐地扎在泉水子的心口上。她看不见气球,就表示她依然置身在高柳他们布下的法术中,她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泉水子手足无措地张望左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整副身躯中回响。心跳声一面轰隆作响,一面加快速度。古老又熟悉的恐惧如今化为数倍的洪流,宛如海啸般朝她扑天盖地袭来。
  离开玉仓山的守护时,泉水子看见无数可怕的视线,漆黑污浊地盘踞成团的危险事物。第一次来到东京时,让她恐惧到甚至身体不适的无数事物——到了现在,她终于可以明白那些事物究竟代表了什么涵义。
  (……一旦被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一切就结束了。一旦被人知道自己的本性,我就会被抓住。无数人类的阴谋、无数人类的欲望,将从头将我吞噬。)
  泉水子感到毛骨悚然,连动也无法动一下。至今她一直都能感受到这股恐惧,却不曾有过这种仿佛看不见的利剑贯穿了自己的莫大恐慌。
  (拜托,消失吧!)
  就在她竭尽全力抗拒时,不知何时,早川佳树已站在了泉水子身边。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偷懒呢,黑衣人必须快点执行下一个工作才行。对吧?铃原同学。」
  他仿若没有察觉到现场的紧张感,悠悠哉哉地开口唤她。
  「咦?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了?」
  他伸长手想触碰泉水子的肩膀。但是,对此时的泉水子来说,不论何人的手都是威胁、都是自己的敌人。
  (不要看我,不要碰我!)
  不单是早川骇然失色。安洁莉卡、克劳斯和阴阳师一行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早川的手没有触碰到泉水子的身体,直接穿透了她的肩膀伸出背部。

  三

  「那家伙在搞什么啊!」
  被泉水子挂断电话后,深行立即重拨,发现她关闭了电源后直想咂嘴。
  隔着话筒,他也能小声听见高柳一条的声音。
  深行绝不会想和高柳讨论神灵的话题。辩论课上高柳可是全班第一,连深行也说不赢他。他就跟高明的律师一样,是那种凭三寸不烂之舌将黑说成白的类型。不习惯辩论的泉水子肯定三两下就被驳倒。
  由于他已经一边讲电话一边爬坡,因此决定直接前往马场。
  经过图书馆旁边时,左手边的小广场上可以看见系着气球的地方。他想起泉水子提过气球,奔跑之余看向那个方向。
  (铃原在意的只有化学社的气球吗?还是说……)
  深行有些苦恼。由于没有时间告诉真夏这件事,自己便直接前往马场,但是他不该这么焦急,应该带他一起来才对吗?
  前方可以看见操场上的绿色拦球网。
  (对了,先找到真夏之后……)
  深行瞬间如此心想,但马上大吃一惊。因为他发现自己正走下坡道。明明直到前一秒,他还朝着马场前进。
  尽管觉得事有蹊跷,他还是向右转,再次登上坡道。要是回到操场,可以预见到他绝对无法在比赛开始前赶往马场。他再一次经过图书馆旁边。
  (……不,就算急急忙忙赶去,我也不懂马的事情。铃原也说过,希望了解马场的真夏过去一趟。)
  不知不觉间,他怀抱着这种想法奔跑。
  前方看见操场上的绿色拦球网,深行正走下坡道。
  他终于发现情况不太对劲,在半路停下脚步。
  (这就是之前铃原遇到的阴阳师法术吗?本来想进入理科实验准备室,回过神时却走进了美术教室……)
  由于跑了一段时间,深行上气不接下气。他手支着膝盖,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同时保持着这个姿势说:
  「和宫,你在吧?我想赶到铃原身边,你快想想办法吧!」
  头一、两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但片刻后,可以听到鸟类的振翅声。深行所在的走道旁种着成排树木,一只称不上小鸟的硕大漆黑鸟儿飞落而下,停在树干还很纤细的大花山茱萸枝头上。
  深行转过头去,乌鸦仅告知结论:
  「我不能去马场。」
  「为什么?就算铃原变成姬神,你也不打算去吗?你明明是从属神。」
  和宫的语调平铺直叙。
  「姬神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但铃原同学并不清楚。她说了『不要过去』吧?那种话是有效力的。」
  深行诧异地仰头看向和宫,没想到他会变得如此消极。
  「你的意思是铃原这么命令你了吗?怎么可能!在户隐那时候,她也没有呼唤你啊。那时到底是哪里的哪个家伙要我过去的?」
  乌鸦用鸟喙梳理翅膀。
  「这里和户隐不一样。铃原同学现在仍在学园里,并非进入了其他地方。如果是这种结界法术,不久她自己就会打破了,因为她原本就很讨厌人工的创造物,这个法术人造的气味太明显了。」
  『高柳就是那种人。让他接近铃原的话很不妙吧!」
  深行更是力劝,但乌鸦懒洋洋地回道:
  「现在铃原同学看不到我们,去了也没用。」
  你是什么意思——深行正想逼问时,乌鸦就已旋身飞离。
  和宫极少听从深行的指示。向来是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后,径自消失不见。深行仰着头,不由自主心想,如果能够习得与可恨的和宫争辩的力量,那么隐居在山中修行或许也不错。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深行心脏猛然一跳,看也不看荧幕一眼就按下通话键。是泉水子改变主意了吗?
  「相乐,你跑去哪里了?」
  如月•金,仄香寒冰一般的怒火乘着电波传来。
  「明明是你主动揽下桌上游戏裁判的工作,还不快点回到工作岗位上!」
  「对不起,我马上回去。」
  深行道歉后挂断电话,他再一次看向坡道上方,但看来只能就此折返了。
  (……既然和宫都放任不管了,应该不会发生太过糟糕的事态吧。)
  深行如此说服自己,起身前往操场:心中的不安没有消失,他强烈认为是法术阻挡了自己。

  分支部队和防卫军队伍将在操场举行淘汰赛。八王子城的防卫军若能在此时让部分敌军倒戈,从人数较多的攻城军那里吸收兵力,就有可能在最终决战上夺得胜利。武将对决的桌上游戏一样是西洋双陆棋。
  宗田真响也是防卫军武将之一。她并未穿着传统盔甲,但扮相也非游戏或动画角色。
  她穿着华美绚丽的织锦无袖外褂,额头上绑着头巾,下半身是裤脚束起的裤裙。这身打扮前所未见,她宛如年轻武者般绑起头发,整体而言轮廓娇小纤细,虽然她本人不知道,但最为相似的对象就是高柳扮演的天草四郎。
  桌上游戏会场设置在操场前方的主要广场上,观众大多聚集在这边。深行回到会场的时候,距离对决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但武将们已经结束声援竞赛,正往会场移动。
  真响身旁是穿着黑衣人服饰的真夏。但是,即使深行曾尝过教训,走向两人时,依然无法分辨公主将军就是真响,黑衣人就是真夏,因为今天不论哪一方是真澄都不奇怪。
  公主将军看向掀起了面纱的深行,目光犀利地察觉到什么,问道:
  「相乐,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表情不太对劲。」
  这个人的确是真响。深行回答:
  「高柳已经开始布局了。坡道途中设有法术,我没办法前往马场。」
  「泉水子呢?」
  「她说马场很可疑。」
  黑衣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咦!才过一晚而已耶,为什么?」
  看来他也确实是真夏。但是,真夏负责担任田径竞赛的裁判。
  「你是真夏的话,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来告诉真响一些事情,因为我看见了大贯先生。」
  「大贯先生?」
  「阿深暑假也在爷爷的道场里见过他吧?」
  经他这么一说,深行也想起来了。大贯是与SMF成员一同造访宗田祖父家时,为学生实际表演古武道忍法体术的人。身手矫捷、看来干净清爽,约莫四十岁上下,给人的印象很好。
  「啊,是那位先生。这么说来,他特地从长野来参观学园祭吗?」
  「是啊。真受不了:没想到竟然会出现爷爷的代理人。」
  真响不知为何显得不太高兴,一脸若有所思。真夏问深行:
  「不能去马场是什么意思?马厩也不太对劲吗?不过,今天规定直到比赛结束前,都不能放马匹出来喔。不然我过去看看吧?」
  深行迟疑了一瞬。拜托真夏,请他现在立即去看看泉水子的状况也许比较好。可是这样一来,会赶不上比赛的开始时间。
  「……不,你最好还是别惹怒如月会长,认真地担任裁判吧,看情况似乎不会马上有危险。
  上午的比赛顶多只有两个小时出头,等比赛一结束,我也会再试试看。」
  深行说完,真夏点点头,动作俐落地冲向操场。深行一边目送他,一边再次烦恼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
  (我没有掺杂多余的个人想法吧?好比说我明明无法抵达马场,真夏却能不费吹灰之力抵达的话,会让人不是滋味……)
  「你很担心泉水子吧?」
  这时,真响以亲人般的语气说话,因此深行不自觉附和道:
  「嗯。」
  真响噗哧笑了出来。
  「相乐,你的扑克脸不见了!」
  深行没好气地看向她。
  「你现在还说这种话。铃原要是倒戈向高柳,你也会很恐慌吧?」
  「相乐这么没自信啊?」
  「不是这个问题。」
  深行浮躁地背对真响,翻看起夹有西洋双陆棋规则的活页夹,但完全无法看进脑袋里。
  (……现在的铃原看不见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乐。」
  真响从后方用平静的语气唤他。
  「我们订下了协议吧。所以我可以认定,有困难的时候我们会互相帮助吧?」
  事到如今她还说什么啊?深行边如此心想边回头。真响盛装打扮犹如年轻武士,这时漆黑的瞳孔带着毅然决然的决心。
  「怎么了吗?」
  「相乐最重要的人是泉水子,而我最重要的人是真夏。这件事在你我之间,已经彻底确认完毕了吧?」
  深行不由得绷紧身子。
  「你想说什么?」
  「因为有协议,我才能拜托你……而且,恐怕只能拜托相乐。我想其他男生听了,肯定都会误会。」
  真响大力吸一口气后,说道:
  「你能够扮演我的男朋友吗?表面上假装就好了。虽然是假装,但可以演技逼真到足以骗过大贯先生吗?」
  话题的发展太过始料未及,深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大脑停止了思考。
  「啥……?」
  真响露出害羞的表情,用手指搔了搔类似若众发(注3:若众发为江户时代元服前的男子发型,不剃额发剃顶发,再绑上结发带。)造形的太阳穴。
  「呃~其实夏季集训的时候,我一时随口瞎掰,对爷爷说了相乐是候补人选……」
  「什么的候补人选?」
  「未婚夫。因为相乐的外形很好,很适合搬出来蒙混过关,所以就不由得脱口而出……」
  (……明明当时另一方面,她还教唆真澄对付我,把我打得落花流水耶?)
  深行目瞪口呆地回望她。他想到爱马死后、心神不定的真夏曾提到真响的「准女婿」一事,确实不是毫无根据。
  真响速度极快地接着又说:
  「虽然说了,但我当时完全无意再把更多事情推到相乐身上。可是,事到如今,相乐最了解我的真正心情,也能体谅我无法和任何人结婚。所以,我才想拜托相乐。」
  沉默了数秒之后,深行问:
  「宗田,你真的不介意这种事吗?对你的评价会定格成我的女朋友喔?」
  「我想要伪装。」
  真响垂下眼帘,压低音量说:
  「我的家人没有灵能力,但相对地,看人的眼光非常敏锐。他们隐约察觉到了,很担心我和真夏……所以爷爷才会那么积极,这么早就开始为我挑选对象。要骗过他真的很不容易。可是,我还是非欺骗他们不可,不然真的会被迫和真夏分开。」
  深行脑中想起了SMF的男性成员,以及即使没加入SMF也喜欢真响的男生们。就算只是假装也好,想和真响交往的人所在多有。
  「不一定非得找我吧——」
  「别再说了!我一开始就确认过,这是协议了吧?对我来说,这也真的是非常重要的秘密啊,我不想泄露给其他人知道!」
  真响有些愠怒地打断,接着再次拉低话声。
  「当然,泉水子那边,我打算由我全部告诉她。我不会再隐瞒,会坦白告诉她所有我的事,直到泉水子能够接受为止,我会一直说服她。而且,我认为这件事对相乐你们也有好处。」
  真响扬起下颔,笔直注视深行,明白说道:
  「相乐和泉水子无法成为公认的情侣,没错吧?泉水子也说过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没有办法。相乐不向泉水子说清楚自己的心意,也是这个缘故吧?既然如此,今后也需要伪装吧?」
  深行猝不及防,一时语塞。其实他从未想这么深,但是,也无法断然撇清说她完全猜错。
  陷入沉思前,深行发现自己变得无暇在意四周。真响在防卫军队伍中是最为醒目的公主将军,开赛前就吸引了民众的目光。不能在蜂拥聚集的人群前,与这样的人物长时间站着闲聊。
  「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吧,比赛要开始了。」
  深行看向四周说,真响也理解地颔首。
  「好吧。比赛结束之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深行是主裁判,因为二年级学姐秋之川不想担任。
  「那么从现在起,直到田径竞赛比赛结束为止,开始进行防卫军队伍和分支部队的武将对决西洋双陆棋比赛。比赛进行期间,有几点敬请各位注意……」
  深行一面看着资料板上的便条纸,一面以无线麦克风宣布比赛开始。不单是秋之川,深行也不熟悉西洋双陆棋。但是,这个游戏并没有复杂到无法立即了解规则。
  依据两颗骰子掷出的点数,移动十五颗棋子,走完二十四个棋格即完成,也就是双六棋。白黑棋对战时,起点与终点的方向彼此相反。此外,对方不能进入有己方两个以上棋子的棋格,但对方如果攻击己方只有一颗棋子的棋格,该棋子就必须移离棋盘,从起点重新开始。
  防卫军陷入苦战。掷骰子时不仅运气不佳,主要又因为分支部队的武将中有人是游戏高手,看来是从以前就很熟悉西洋双陆棋的学生。
  深行也耳闻这个游戏在世界各地有许多爱好者。尽管大河内尽可能选择了熟悉度差异不大的游戏,但当中若有学生知之甚详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说是防卫军队伍运气不好。
  就连只是以裁判身分观看比赛的深行,见识到高年级生的本领后,不消多久也理解了封住棋格的趣味性。棋子的行走方式有很多种,借由移动时花费心思,逐一布下对己方有利、但对敌方不利的棋阵。
  (……需要有能够计算机率的头脑呢。还有战略,也要综观全局……)
  深行忍不住认真起来,自己也想坐在凳子上比赛。
  公主将军也轮流坐在棋盘前。深行聚精会神地望着她,可以清楚看出真响的聪敏。
  真响也跟深行一样,确实吸收了一路比赛下来的所见所闻。她几乎不曾没有察觉到好的行走方式,进而随便移动棋子。即使掷出的骰子点数不佳,她也会临机应变,顺利度过难关。而且就算很遗憾地输了,她也会大方地付之一笑,不会太过计较得失,彻底当成只是普通的桌上游戏。
  (宗田真是个厉害角色,虽然很不甘心……)
  深行暗暗心想。听了她方才的提议,他更是不由自主重新审视起协议对象。
  不仅聪明,还是美女,深行也非常认同她的美貌。之所以想加入SMF,主要原因虽是想了解她的神秘背景,但如果对象是他完全不欣赏的女孩子,他也不会加入。
  真响是个依自己利益操控他人的女生,也会毫不留情地测试他人。但是,她并不是阴险狡诈,也擅长体察他人的心思,所以不由得就无法讨厌她,也会默许她的任性妄为。
  (……和那家伙交往的话,就算只是伪装,也不会无聊吧。)
  坦白说,至今深行与女孩子约会,从未发自内心觉得开心过。从国小高年级起,有很多次都是女生主动提出交往的请求而去约会,但他和每个女生都无法长久交往。即使有些欣赏,也不曾迷恋到满脑子都想着对方。
  (……但姬神另当别论。)
  深行急忙撇开姬神。所谓的约会,不该是那么蛮不讲理、那么可怕的事情。
  (与之相比,既然我们都不迷恋彼此,答应宗田的协议也不错吧……)
  深行恍惚出神地想,紧接着忽然思索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他知道自己做事圆融周到,擅长察言观色,也习惯隐藏真心。只要不怀好恶地广泛涉猎,反而不论做什么都比他人拿手,所以这个倾向也更是强烈。
  和宫一事也一样。就算如此奇异,但只要他努力让自己习惯,就能习惯。纵使开始一起行动,也不会彻底悲观,总在内心深处想着,不久后一定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也能够怀抱着秘密在这世上活下去。就这方面而言,我确实可以与宗田携手合作。)
  深行对雪政的强制很感冒,但撇开这点不说的话,不论自己选择哪条道路,他都还算能得心应手地在这世上存活下去吧。为了尽早自立自强,他想有效率地利用到手的事物。可是,正因为这种个性,他也觉得连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铃原的话……)
  与自己相比,他认为泉水子几乎没有选择。
  她是笼中之鸟,也是试图逃离牢笼的人,就连未来也只剩下狭窄的道路能走。不过依据不同的看法,她可说是尊贵到甚至不能对等而视;又依据不同的看法,她又比任何人都不自由,且受尽折磨。
  (……为什么她会是个如此两极化的女孩子呢?又为什么和那家伙在一起,我的步调老是被打乱……)

  防卫军的武将们接连惨败。
  四周参观的民众皆认为胜负已定。然而,直到最后的最后,防卫军却出人意表地猛烈进攻。
  功劳最大的人是真响。因为至今防卫军在重要关头,总无法掷出理想的点数,但骰子一到了真响手上,却能掷出期望中的点数,而且不断出现同数。
  在敌方还没有移出半个棋子时就获胜的话,称作全胜:如果落败方还有棋子在分界上,或是还有棋子仍在赢方阵营内的话,就称作完胜,得分各自会变成两倍和三倍。而且,假使比赛前提出了得分加倍的要求,更是会发生教人跌破眼镜的大逆转。
  接到田径竞赛已结束的通知电话时,得分领先的是防卫军队伍。深行宣布比赛结束后,现场不约而同大声欢呼。连获胜的队伍也是比起高兴,更显得大吃一惊。
  深行将对战结果交给负责联系的岛本,接着再打电话向担任田径竞赛裁判的星野报告状况。
  急急忙忙为裁判工作最后收尾时,真响朝他走来。
  「靠着宗田的运气,真是精彩的反败为胜呢。」
  深行掀起面纱说完,真响微微一笑。
  「不是我,最后掷骰子的人是真澄喔。你没看出来吗?」
  深行不禁眨一眨眼。明明他一直注视着,却全然没有发现。
  「……神灵也会比赛吗?」
  「不是啦,真澄只是排除不好的东西而已。因为我发现有人用了某些方法,导致防卫军队伍的运气变不好。一咏唱被甲护身印的真言后、真澄就出现了,替我赶走了奇怪的妨碍。看来不只有马场变得跟平常不一样喔。」
  「这也是阴阳师结界的关系吗?」
  「应该吧。不过,这下子已经知道真澄破解得了,所以也就不用太过担心。只是……」
  真响的神情非常疲惫,用力叹一口气后说:
  「在学园里借用真澄的力量,果然很消耗体力。昨天和今天还好,但到了明天,我大概会睡得不省人事。」
  「这么说来,之前真澄教训高柳那一次,隔天你和真夏也都没有来上课。」
  深行回想起来,真响腰酸背痛似地交抱手臂伸懒腰。
  「土地不同好像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呢。如果在户隐,不论与真澄见面多久都没事,但在这里,好像有些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
  深行想起玉仓山的神灵和宫,也觉得她说得没错,于是更加在意起高柳的动向。
  「我必须去看看马场的情况才行。多亏你的提醒,我也会试试看被甲护身印能不能破解。」
  「那我提议的回答呢?」
  真响迅速追问。正想别过脸庞的深行再一次看向对方,领悟到真响是真的非常迫切地提出这个请求。
  他踌躇了一秒,但下定决心不要拖延,直接明说比较好。
  「我认为宗田是和我相似的类型,假装成男女朋友的话,我也不觉得讨厌。而且,宗田最重视的人是弟弟,所以对我也不会有任何挑剔。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该这么做。」
  真响双眼圆睁。
  「为什么?」
  「因为会伤害周遭的人。」
  深行说完,真响更是吃惊。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深行努力不让语气显得严肃,刻意放柔表情。
  「思考宗田的提议时,我忽然察觉到了,我也认识一个做了这种选择的人。也就是说,我父母就是这样的组合。到了现在,我总算可以明白了。」
  「相乐的……父母?」
  「嗯。不论这是多么有效的对策,不论有多么方便,但只要我们以为伪装就不成问题的话,
  越是近在身旁的人就越会受伤。无论宗田在心里再怎么重视对方,真夏也一定会受伤,铃原也是一样。」
  真响的声音有些惶恐。
  「也就是说,你不愿意吧?」
  「我承认。我不能明明自己受过伤,还选择同样的道路。」
  「协议……破裂了吗?」
  「并不是。宗田应该还能找到其他方法。」
  深行说,真响突然变得激动。
  「别说得这么简单!你以为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会拜托你这种事情吗?」
  「宗田很聪明,看比赛就知道了。你思路灵活敏捷,才能在双陆棋上反败为胜吧。」
  真响眨了眨眼,尽管面露怒色,却不像往常气势凌人,神色真的已疲惫到教人于心不忍。
  「这只是说好听话而已吧?相乐心里面一直瞧不起我。我还以为你不是这种人……」
  「我没有瞧不起你。可是,我也会坦白地告诉你,拒绝你是为了我自己。我想找到自己周遭的人未曾走过的道路。所以,宗田也这么做吧。」
  闻言,真响抬起有些湿润的目光。
  「你是指——泉水子吗?」
  深行吸了一口气,但在回答之前,一股冲击就贯穿全身。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冲击,与任何事物都不相像。真要比喻的话,感觉就像用尽全力敲响挂在空中的巨大铜锣。
  意识仿佛阻断了发出鸣响的那一瞬间,完全回想不起音色。尽管如此,仍然可以肯定是非常嘈杂刺耳的声音,尾音像是拉长了般,肌肤因阵阵不快感而冒起鸡皮疙瘩。
  「唔……!」
  心窝一带传来剧痛,深行忍不住用手按住胸口。但是,他不晓得这代表了什么意思。看向真响后,只见她双手垂在身侧,茫然失神地呆杵在原地。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真响说,但很显然她也感受到了相同的冲击,脸上满是惊愕。
  「可是,真澄现在离开我身边了。怎么回事……真夏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慌忙从服饰的袖子里拿出手机,想要确认。然而,她一看到手机就放声大叫:
  「咦咦!没电了?怎么可能!」
  深行也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前一秒才与星野通过电话而已,如今手机的荧幕画面却是一片漆黑,就算重按开机键也没有任何反应。
  武将们和观众也陆陆续续发出讶异的大叫声,所有人的手机都无法使用。
  「怎么回事?是电磁干扰吗?」
  「不对,数位相机也不能用了!」
  「搞什么?快看那个!」
  深行转过头去,发现有学生指着上方。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众人指的是设置在操场旁、挂在高大竿子上的大时钟。现在那个时钟的分针正不自然地开始旋转,动作就像电波钟在寻找新的电磁波一样。
  深行看向自己的手表,大吃一惊!手表的指针也正快速旋转着。
  秋之川脸色大变地跑向深行。
  「我明明没有让笔电掉到地上,它却突然停止不动。搞不好故障了!这可是星野的笔电耶。」
  深行试着对无线麦克风说话,明白这也没电后,对秋之川说:
  「我们快去帐篷吧,看看那边的机器是否也无法运作。」
  「我也一起去。」
  真响脸色苍白地说。三个人小跑步地赶往操场。
  结束田径竞赛的学生们都拿着手机和照相机陷入混乱。大伙纷纷询问彼此发生了什么事,却谁也答不上来。明明骚动不断蔓延扩大,全校广播却迟迟没有动静,由此可知在广播室的仄香也无法使用广播设备和自己的手机。
  担任田径竞赛裁判的黑衣人都聚集在帐篷里,但众人仓皇得连面纱也嫌碍事,皆脱下了自己的黑头巾。逐一尝试过后,没有一项机器可以启动。由于无法使用扩音麦克风,也没办法向乱成一团的学生们下达指示。
  「如果只是接受不到电磁波的讯号,有可能是现场直播出了问题,但所有机器都无法启动的话,这已经超出我理解的范畴了。」
  星野不知所措地说。
  「该怎么办才好啊?比赛还有后半段耶。这样子甚至无法和会长,以及在另一边比赛会场的大河内取得联系。」
  深行当机立断地回答:
  「我跑到马场去吧。学长姐们请集合这边的队伍。」
  「如果大河内他们也是相同的情况,也得考虑中止比赛才行。」
  「总之,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吧。」
  深行转身正想起跑,未戴头巾的真夏就站在眼前。
  「我也一起去吧。」
  「你是真夏吗?不是真澄吧?」
  深行忍不住确认。对方一脸肃穆地点点头。
  「真澄没有来。真响问过我了,但他没有来我这里。」
  穿着织锦无袖外褂的真响神情僵硬地走上前。
  「我也要去马场,我很担心泉水子。」
  「真响不能去,你必须留在这里,负责让自己的队伍冷静下来。你现在是公主将军吧?」
  真夏说服姐姐。
  「而且,如果这是为了让高柳获胜的计谋,大家一起过去的话,只会正中敌人的下怀。」
  真响咬着嘴唇好几秒钟,紧接着用压抑的话声问弟弟:
  「你知道真澄去了哪里吗……?」
  「我不知道。是真的。」
  真夏注视姐姐,坚定有力地说:
  「你不用担心,我想只要去马场就能搞清楚了。我只是稍微看一下马儿的情况,很快就会回来。」
  可以看出真响答应得心不甘情不愿。两名男生不再拖延时间,拔腿狂奔。
  (……手机和电脑全都原因不明地故障……)
  深行有些内疚,因为他内心其实有头绪,但也因此更是前所未有的心神不宁。但是,如果这是泉水子所为,他又觉得规模未免太过巨大。他祈祷地心想着,希望来源是其他事物。
  (拜托别变成姬神啊!要是在学园祭期间变身的话,造成的骚动将难以估计……)
  跑上坡道的同时,真夏问深行:
  「你说途中施有法术,是在哪一带?」
  「就在前面不远处,图书馆前附近。」
  想起那里就是结界的中心点时,深行跟着想起了小广场升起的气球。这么说来,是什么时候撤下来的?上空已经没有银色气球的踪影。他问真夏:
  「你还记得化学社的气球是什么时候撤下来的吗?」
  「咦!是什么时候呢?」
  真夏也浑然不觉。
  「明明一直觉得碍眼,但不知不觉却消失了。记得比赛开始后,我就不再在意气球了。」
  两人逼近布下法术的地点。看向小广场后,似乎有许多未穿战国服饰的一般民众都聚集在那里。由于就在义卖会场旁边,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有个人看似带有目的,从人群中走来。是名体格健壮、身穿灰色西装的男性。
  「深行——」
  深行瞠大双眼,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野野村先生!」
  应该在纪伊山地深处的玉仓神社担任神官的野野村慎吾就站在眼前。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选择

  一

  在深行眼中,野野村慎吾与千石晴信同样是「师父」。
  住在山形县的千石在深行就读小学时经常关照他,干石也是深行羽黑修验的前辈。国三的春天至夏天在熊野古道的玉仓神社生活时,深行又认识了野野村。
  野野村是一名有着严肃大脸和魁梧身形的安静男子,绝对不会卖弄自己的才智和能力。深行遇见他时,他正沉默寡言地担任泉水子的司机,深行立即尊敬起他,大概是因为野野村与雪政是截然相反的类型吧。现在也三不五时会通电话,向他请教武道和修验道。
  但是,位在纪伊半岛中央地带的玉仓山与凤城学园的距离极远,非长野所能比拟。不是一段轻轻松松就能来参观学园祭的距离。
  「发生什么事了吗?」
  深行深吸一口气后问野野村。真夏一起停下脚步,用大感佩服的声音问:
  「哇~他叫你深行耶!是哪里的人?」
  「是铃原老家神社的人。」
  野野村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看起来从容镇定。但是他一开口,就知道并非如此。
  「我也无法清楚说明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联络不上任何人,真是伤脑筋。」
  真夏看向小广场深处。
  「啊!大贯先生也在。我去问问他还有没有能使用的手机!」
  眼见真夏飞奔离开,深行才小声询问野野村。
  「难不成,你觉得这和铃原有关?」
  「有可能。我们先前只知道会发生某些情况。」
  深行蹙眉抬头看向他。
  「先前知道?也知道阴阳师布下了结界吗?」
  野野村轻叹口气,随即语调沉重地开口:
  「其实……布下结界的不只有阴阳师,我们也一样设下了山伏的结界在待命。就另一层涵义而言,户隐的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其他还有好几种不同组织的结界吧。今天这所学园的校地,会被各种结界层层包覆住。」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新事实。深行错愕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法术的较劲吗?家长之间也在进行会战比赛?」
  「不是。」
  野野村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才说:
  「……如果是家长,无论隶属于哪个组织,都会考量孩子的安全。当然,也是为了不对学园外头产生负面影响。」
  「不安全的事物是什么?是姬神吗?」
  深行话声尖锐地问。野野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深行。但是,他的眼神给予了肯定。
  「那么,我父亲也参与了设置结界吗?」
  「今天雪政在学园外头。但是,现在在里头的人也无法联络上他了。」
  野野村的口吻变得更是沉重。
  「虽不认为我们的结界会支撑不住,但毕竟校地广大,山伏也都分散在各处暗中待命。现在却无法了解彼此的状况,每个组织的人都一样吧。」
  深行大口深呼吸之后,说:
  「铃原在马场。请告诉我大人们的所有预测,我正要过去看看情况。」
  野野村态度审慎地问:
  「你应付得了吗?」
  「虽然我的力量还不够,但我会尽力一试。」
  深行回答。他不擅长逞能夸下海口,但也丝毫没有袖手旁观、撒手不管的打算。野野村凝视着他,然后用深不可测的嗓音说:
  「听说泉水子小姐将在今日觉醒,这次学园祭有这样的预言。」
  「是……紫子小姐说的吗?」
  「没错。」
  野野村点头。也就是说,附在泉水子的母亲紫子身上的姬神,说出了她已知的未来。
  「可是,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当下会发生什么事。一些小小的主要因素,只要骰子的点数差了一点,事态就会往无人知晓的方向发展,姬神也无法说出蝴蝶效应所引发的全部变化。」
  「那么,机率呢?」
  深行不由自主问。
  「铃原不变成姬神的机率有多少?」
  野野村思忖之后,冷不防说:
  「深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深行看着快步走向义卖帐篷的野野村,感到满腹疑惑,正巧这时真夏回来了。
  「果然不行,大人的手机也全军覆没。听说连图书馆里的电脑也全都不能动了。」
  「我已经不抱期待了。」
  深行有气无力地答腔,真夏半觉得好玩地说:
  「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回到了战国时代的环境吧。将学园祭设定为战国时代的话,联络方式也该准备狼烟或是箭书这种有古代风情的东西。」
  他还没有说完,野野村就回来了,手上拿着锡杖。
  「你拿去吧,我相信会提升机率。」
  野野村说完,将锡杖递给深行。
  以前野野村要深行拿起锡杖的时候,深行直到最后都没有伸手,双方都记得这件事。虽然深行当时也有过入峰修行的经验,但不论是对自己的修行、自己的力量,还是山伏本身,他都无法由衷相信。
  那天之后,他的能力是否有巨大改变还未知。但是,他认为野野村说得没错,因此能够接下锡杖。
  「谢谢你,就借我一用了。」
  看着金环叮当作响、年代已久的鍚杖,真夏有些开心地说:
  「啊,这搞不好很适合你喔!」
  野野村最后说了:
  「大人只能在背后待命,守住最后的防线。真正能够收拾这个局面的,只有身为学生的你们。就拜托你了!」
  两名黑衣人再次起脚飞奔。
  深行握着鍚杖奔跑,一边朝真夏喊:
  「真夏,要唱被甲护身印!」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效能……除诸般恶魔之障碍,除一切危难,护身体安全,好似身穿金刚甲胄……)
  深行也不太肯定使人半途折返的法术在哪一带。他一度以锡杖敲打地面,但几乎是胡乱瞎猜。不过,似乎成功奏效了。
  因为深行与真夏就这么继续走上坡道,前方可以看见马场栅栏。
  马场的面积不如操场辽阔,深行与真夏眼前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学生。不论栅栏内还是外,都有学生喧哗嘈嚷。
  也有学生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看起来集体就要陷入恐慌。一发现两名穿着黑衣人服饰的人,好几个人都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求说明,导致两人迟迟难以前进。
  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在这边担任裁判的黑衣人。那名黑衣人一边奔跑一边召集学生,由于露出了脸部,可以看出是早川委员长。早川也发现了从下方会场赶来的两名一年级生。
  「得救了!你们来传达指示吗?我们这边混乱得根本无法派人手过去。」
  费劲一番辛苦走到两人身边后,早川气喘吁吁地说:
  「大河内一发现笔电坏了,就震惊得派不上用场。我自己也有点丧失了自信——」
  「早川学长吗?」
  深行不禁反问。因为他一直觉得在全校学生中,早川是最后才会丧失自信的人。
  「事实上我好像看到了幻觉……但我也一头雾水。」
  早川佳树游移不决地说。但是,他似乎马上就重振精神,看向真夏。
  「令姐的防卫军队伍,那边怎么样了?」
  「赢了喔。」
  真夏答得冷静从容。
  「而且,混乱的情况没有这边严重,虽然我们那边也一样机器全都不能使用了。」
  「嗯,那就好……距离不远却始终接收不到消息,真的是很可怕。」
  「学长看到的幻觉究竟是什么?请告诉我们。」
  真夏要求后,早川也没有敷衍地说了:
  「因为我看到铃原同学很亲密地和主力部队的武将们聊天,心想要稍微提醒她一下。结果,我的手就像这样咻地……穿过去了。」
  「咻地?」
  「穿过去了,就像幽灵一样。然后我一回过神,发现自己正一边走回帐篷,一边心想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也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离开那里。随后又发现手机和机器都无法使用,想再一次去找铃原同学时,却没能见到她。而且不晓得为什么,当时在场的几名主力部队成员也都不见踪影。」
  深行急忙环顾马场四周。
  学生乱哄哄地四处分散,却只有一个角落奇妙地空无一人。
  (一定是障眼法,错不了……)
  早川脱下吸了汗水的头巾,搔抓一头短发。
  「真头痛,也有其他学生说他们看见了幽灵,但我却无法肯定地指责他们是胡说八道……」
  深行尽可能平静地提出建议。
  「学长,请你集合所有学生,走下坡道前往校舍吧。既然发生了这样异常的状况,全校学生都待在一起比较好。而且也到午餐时间了,只要吃点东西,我想大家更能冷静下来。星野学长也说过,如果决定要中止比赛,最好尽快。」
  「说得也是,吃饭啊……」
  一讨论到现实话题,早川的表情变得些许明亮。
  「常言道『饿肚子打不了仗』,正好适合说明我们现在的情况呢。我会以武将为中心,将大家聚集在帐篷前,你们也去叫四周的学生过来集合吧。」
  「真夏,过来一下。在那边。」
  深行小声对真夏说,走向靠近树林的马场另一边。
  在左右两侧,穿着步兵服饰的学生们都肩靠着肩站在一起,却没有人对中间宽达数公尺的间隔表现出兴趣,很明显非常可疑。真夏也在靠近前就发觉了。
  「嗯,那也是阴阳师的法术吗?」
  「我想高柳和铃原都在里面,只是让我们看不见而已。」
  「要念被甲护身印闯进去吗?」
  「试试看吧。只是不晓得里头有几个人,要小心一点。」
  深行猜想高柳并非是单独一人,说不定还有式神。强行进入的话,免不了会有危险,深行也已做好觉悟。
  「唵、嚩日罗儗儞、鉢罗捻跛跢野、娑婆贺!」
  比出手印咏唱了数次真言后,深行以鍚杖用力敲向地面。金环弹起发出匡啷声响,专心谈话的学生们听到声音后,吃惊地回过头。但寻找声音来源时,两人已经进入了看不见的范围里。
  在深行和真夏眼中,就像是身穿色彩鲜艳服饰的成员突然从地面上冒出来,多数人的打扮都比服饰轻便的步兵华丽,共有五至六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眼前的两名外国留学生。由于他们背对着深行和真夏,察觉到两人出现后,布满讶色的四只蓝色眼睛不约而同转了过来。

  为了先发制人,深行态度坚决地开口: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铃原在哪里?」
  谁也没有回答,仿佛化成了石头般,瞪大了双眼僵硬不动。
  张望四下,可以发现泉水子不在这里,连高柳也不在。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其他地方吗……?)
  一想到自己的确信扑了空,深行大为光火。他知道自己握着锡杖闯进来,看起来就像想以武力威胁敌人一样,但实际上他也几乎想这么做。
  总之,克劳斯是自己班上的留学生,因此深行毫不客气地向他逼问:
  「高柳去哪里了?快说!」
  穿着传教士服饰的克劳斯一脸畏惧,与他魁梧的身形格格不入。他小声说了些什么,却是德语。但是,他似乎早在深行责问他之前就很害怕了。克劳斯牢牢捉着念珠,模样非比寻常。深行忽然察觉现场的气氛很诡异。
  知名的二年级学姐安洁莉卡穿着华丽的特制盔甲,这时后退了一、两步。因此,可以清楚看见他们包围住的东西。
  一只白色日本犬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正中央。
  「怎么回事?是迷路的小狗吗……?」
  一样就能看出那是家犬。因为小狗脖子上套着崭新的红色项圈,白色的毛也像刚洗过般干净洁白,没有一丁点野外的脏污。中型犬大小,三角形的耳朵机灵地往上竖起。黑色的眼睛和鼻子都带着湿润的光泽,从它良好的仪态来看,说它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日本犬也不令人讶异。
  深行自己虽然没有养过宠物,但比起猫,更喜欢狗,所以见到看来聪明伶俐的小狗后,一瞬间心情缓和下来。学生宿舍规定不能带宠物,因此学生鲜少有机会接触到猫狗。他们是在藏匿迷路的小狗吗?深行有些不知所措,说出了感想:
  「看起来很像是会说『快挖这里吧!汪汪』(注1:典故出自日本童话「开花爷爷」,故事中一对善良的老夫妻捡到一只白色小狗。某天小狗发出汪汪叫声,指示老爷爷挖开田地,因而挖出了财宝。)的小狗呢。」
  「别说蠢话了!」
  小狗自己回话了。深行也僵在原地。
  经历了寒冰一般的可怕沉默后,真夏勇敢地揭露真相:
  「……这个声音是高柳吧?」
  「不然还会是谁。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我?」
  小狗回应真夏,这下子无法再怀疑了。
  「呃……看是看得到。」
  「我不是狗!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
  白色小狗扬起鼻尖,嘴巴一张一合。
  「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我可不允许你们称呼我是狗!」
  深行无法置信,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蹲下身伸长手,他想确认看看能否触摸到小狗的头部。
  但是,手还离得很远时,话声就响起了。
  「混蛋,住手!我都说了我在这里吧!别这么靠近我!」
  距离一近,深行也听得出声音来自比小狗头部更上面的地方。他惊骇愕然地向后倒退。
  「是高柳。他本人觉得自己的外表还是跟平常一样,但在我们眼中,他却成了小狗……」
  真夏安慰似地说:
  「就替身而言,是只很棒的小狗喔!」
  (……这就是所谓的,常识对姬神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深行好一会儿不由得茫然自失,但一味惊慌失措的话,情况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因此他重振精神。不克服这道难关往前进的话,就到达不了泉水子那里。他问向白色小狗:
  「你对铃原做了什么?铃原在哪里?」
  小狗撇开鼻头,不打算回答深行的问题。它只是略微吐出舌头喘气,用后脚搔了搔侧腹。
  但是,一旁的安洁莉卡下定决心般地开口:
  「铃原同学究竟是什么人?身为黑衣人的你知道吗?」
  「铃原去哪里了?」
  深行散发着一步也不退让的气势问,安洁莉卡夹杂着叹息回道:
  「她在我们眼前消失了,去了其他次元。可是,不仅如此,她还将高柳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不敢置信,根本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
  安洁莉卡白皙的脸蛋看起来更是没有血色,明显可以看出她也吓得不轻。亲眼见到铃原的报复就是把人变成狗,那当然会害怕吧——深行暗暗心想。
  克劳斯陡地打了个剧烈的冷颤,将念珠举到自己眼前。
  「一条,抱歉。我很怕狗。以前曾留下阴影……」
  白色小狗狂吠似地动起下巴。
  「我刚才就说过了,我不是狗!」
  深行环视其他穿着战国服饰的成员。他应该几乎记住了全校学生的长相,但这些人他都不认得。仿佛戴着看不见脸孔的面纱般,五官让人留不下任何印象。也许是施了法吧,无法辨别是否是真的学生。
  但是,他们都只是气馁地缩着肩膀。亏深行还抱着大打出手也在所不惜的觉悟闯进来,全员却都毫无斗志到让他有些扫兴。
  努力镇定心神后,深行说:
  「你们现在都很害怕吧,但其实铃原比你们更害怕。只要你们别额外刺激她,肯定什么事也不会发生。高柳会变成这样是自作自受,你试图让铃原对自己言听计从吧?」
  小狗看向深行,张开嘴巴,吐出桃色的舌头。
  「铃原同学只是不肯聆听我理所当然的劝说而已,真没想到她是这么过分的女孩子,明明看起来那么文静乖巧。」
  深行不予理会,正面望向安洁莉卡,留意着发音问:
  「铃原消失的时候,最后人在哪里?请告诉我正确地点。」
  安洁莉卡东张西望,金发随之飘扬,似乎无意敷衍回答。紧接着她移动数步,以鞋尖示意。
  「这里,就在这一带。」
  仅是坚固的地面上长有些许杂草,当然任谁看了都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深行依旧凝神细看,然后望向真夏。
  「构造和户隐一样,没错吧?」
  真夏也像是看穿了什么般直直凝视。
  「……大概是吧。不过,我没办法过去。真澄不在的话,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土地既不同,马匹走过无数次所造成的驱魔效果,今天也完全消失了。」
  深行有些犹疑,但又改变主意。已经别无他法了。既已亲眼目睹高柳变成的小狗在说话这种怪异现象,在场众人可说都在同一条船上。他下定决心呼喊:
  「和宫,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了!铃原去了其他次元喔,你会带路吧?」
  从上空飞下了一只乌鸦。
  乌鸦扇风似地拍动黑色翅膀,灵敏地停靠在锡杖的金环顶端上。真夏有些吃惊地侧身闪躲,但看见乌鸦开口说话,已经是见怪不怪。
  「我确实可以带路。可是,无法再像之前那次一样喔,因为铃原同学自己并不想回来。」
  「别罗哩叭嗦的了!你陪伴姬神很久了吧?好几千年都在她身边!」
  深行说完,乌鸦意兴阑珊地说:
  「她现在是位在起点的铃原同学。而且,另外一边还有强敌。」
  「强敌?」
  「是力量比我还强的家伙。虽然很火大,但也只好承认。」
  深行目瞪口呆地看向和宫。
  「竟然做出落败宣言,你到底怎么了?」
  真夏无预警地开口:
  「在另外一边的人是真澄。」
  「怎么回事?」
  深行立即反问。真夏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瞧,说:
  「我早就隐约察觉到了。可是又打消这种念头,说服自己不可能。我一直以为,真澄在我们三人中是最不会改变的。但我错了。没想到……那家伙在三胞胎中却是最快的。我和真响还只在意着彼此时,真澄却已经找到了在兄弟姐妹以外喜欢的人——也就是泉水子。他觉醒了。」

  二

  (不要看我……)
  (不要碰我……)
  自己似乎长久来只有这个想法,但泉水子浑沌的思绪终究慢慢明朗。因为四周静得异常,毫无人的气息。
  由于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又保持着将脸庞埋向膝盖的姿势,肌肉相当僵硬。她鼓起勇气,试着慢慢抬起头。
  她置身在不知是何处的森林中。高大的树梢在头顶上方延伸,在半空中缠绕交错。树下的杂草不算浓密,可以一览无遗周遭有着适度间隔的群木。
  (这里是哪里呢……)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土地的气味和氛围与先前没有太大改变。与纪州群山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也不是她在户隐见过的、有着大雪覆盖的山,是类似学园周边山林的树林。但是,大气一
  片静悄悄,没有人声,甚至听不见微弱的沙沙声。
  泉水子如愿一人独处。
  回过神时,一簇头发从黑衣人的头巾滑落出来。她伸手摸索,厌到不可思议地脱下头巾后,未被束起的长发如瀑布般落下。尽管是自己的头发,泉水子却大吃一惊。明明先前编成辫子又盘成了丸子状,现在发夹和发圈似乎都消失了,披散开来的头发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编发痕迹。
  (……唉~……)
  由于还蹲着,松开的头发就这么披散在自己身边的地面上。如果现在起身,会黏起一大堆枯叶和泥土吧。泉水子心生厌烦,索性屁股着地,真的坐在地上,她已经哪里也不想去了。
  (我为什么会这副样子呢……)
  尽管百般不愿,泉水子仍慢慢回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总觉得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但一会儿过后,她惊觉到最为重要的事情。
  (我没有变成姬神。明明发生那么多事,但做出那些事的人都是我,不是姬神……)
  泉水子感到寒冷似地抱住自己的双臂。
  至今她总是心想是因为姬神会附身,才会一直遇到讨人厌的事情。但今天向高柳等人展现力量的不是别人,正是泉水子。她再怎么想推脱,也无法说这是不自觉间姬神做的事了。
  (结果,我就是姬神吗?我只是单纯希望我与她是不同的个体,实际上并不是吗?姬神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吗?)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泉水子内心的泉水子如此说道。
  她只是不想承认,一直别开目光不断逃避而已。
  (妈妈……)
  (爸爸……)
  她在心底求助。可是,两人都遥远得教人吃惊。
  她心想,当然很遥远啊。因为他们都刻意住在离泉水子非常遥远的地方。
  而且他们不也将泉水子隔离在深山中的玉仓神社里吗?别说是留在泉水子身边好好疼爱她了,根本是尽可能让她远离所有人类吧?
  (妈妈和爸爸一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知道我是个称不上是人类的孩子,将来还有可能危害人类,所以才想先操控我再想办法……)
  从这方面看来,纵使是自己的父母,也和找到泉水子的人、想利用泉水子的人相差无几。他们只是名字称为铃原紫子和铃原大成的正派人类,也是将泉水子封印在这副躯壳里的人类,为了人类的利益,想要得到泉水子。
  连父母都这样的话,也难怪其他人会远得仿佛在地球的另外一面。看起来很温柔的无数人们,肯定也都是为了一己之私。
  (……别管我了,我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她环抱住立起的膝盖,紧紧闭上双眼。
  现在的泉水子,也想对自己说别管她了。泉水子心底的声音最是嘈杂。因为那道声音会检视至今发生过的种种,从头至尾加以评论。但是,她毕竟无法轻易赶走这道声音。
  (……我会如此渴望变成普通的女孩子,是因为那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我好像还到处对身边的人说我想变平凡,现在想来真是可耻。只有自己什么也看不清,愚蠢又差劲。最好就这样别再见到任何人了。如果我够聪明,就算不劳烦他人,也可以凭意志封印起自己。我拥有这样的力量……)
  泉水子再次张开双眼,原本就有些昏暗的树荫底下看起来比先前更加昏暗。
  (这里多半是现实底下的次元吧……)
  泉水子如此心想,但不感到恐惧,反而感到安心。
  (只要再也不离开这里,我也许就不用与人类的存亡扯上关系了……)
  永远都不离开这里——一思及此,她又有些畏缩。她要在这里做些什么才好呢?
  她发觉自己很害怕寂寞。如果她真的不介意孤单一人,也不在乎永远孤独,她根本没必要离开玉仓山,直接住在山里就好了。
  (而且,我会下定决心就读凤城学园的理由。我……我在内心深处依然有所期待的理由……)
  思索至此时,泉水子听见细微的声响,大吃一惊。
  那是有人走近这里的脚步声。
  泉水子一直以为这里是逃避现实、自己专属的场所,因此一时间慌了手脚。她站起身环顾左右,却只有树林绵延不绝,没有可以立即藏身的地方。
  接着她又转念心想,与其让来历不明的事物紧迫在后,不如正面迎敌,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比较好。为了能快速跑走,她张开双脚停在原地等候,注视着林木之间,但意外地迟迟看不见人影。但是,她感觉得到对方已经在眼前了。
  泉水子忍不住地开口说:
  「不要过来!」
  「为什么?」
  对方迅雷不及掩耳地搭腔。
  霎时间可以看见对方。那是一名穿着东西混搭鲜艳无袖外褂的年轻武士,体型秾纤合度、姿态优美,看起来亦男亦女。
  泉水子不再想逃跑,叹了口气。
  「……是真澄啊。」
  「答对了。」
  对方颔首盈盈一笑。

  由于真澄穿着战国时代服饰,泉水子有种树林又离学园更近了些的感觉,接着也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黑衣人装束。虽然头发狂放地披散开来、垂落至腰际一带,发尾还黏着落叶。
  「你怎么会打扮成这样?这样子跟高柳同学身上那套让人不快的服饰有些相似喔。」
  泉水子说完,真澄一脸吃惊。
  「咦咦!这是真响今天的服饰耶!可恶,跟那种家伙重复了吗?」
  「并没有重复喔。」
  泉水子努力挤出微笑。
  「真响同学就像年轻武士一样威风凛凛,这套衣服很适合她。真澄,你今天应该一直待在真响同学身边才对吧?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啊,嗯……」
  「你必须让真响同学获胜才行吧?」
  听到泉水子这么说,真澄的反应有暧昧不明。
  「是没有错……但是,我最近开始越来越不明白了。成为真响的替身后,我终于懂了。真响认为舍弃自己也无所谓。」
  泉水子连连眨眼,还以为是听错了。
  「舍弃?真响同学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真响最终想到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的心脏给真夏。」
  「把心脏给真夏同学……?」
  泉水子依然不知所措。她觉得真澄不适合用文学性的比喻,但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比喻吧?
  然而,真澄斩钉截铁地说:
  「也就是心脏移植。就像真澄的心脏在小时候就承受不住一样,真夏的心脏出现问题的机率也很高吧。所以真响打算捐出自己的心脏,让真夏长命百岁,成为真夏继续活下去。」
  泉水子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屏着呼吸,最后总算喃喃说:
  「……怎么会这样。」
  真澄的五官基本上像真夏,但也会露出像极了真响的表情。真澄用这样的表情说:
  「我们以前确实有过约定,说好要合而为一。当时真响还像男孩子一样,那是个天真无邪的约定。所以我才会回到兄姐身边。所谓真澄,就是那个约定的梦境。」
  泉水子睁大了双眼注视真澄。
  「可是,这样一来……,真夏同学对这件事又有什么想法呢?」
  「他很旁徨。所以才心想这样下去不行,而发生了今年夏天的那件事。彼此之间开始有分歧了,现在也是勉勉强强才维持住现状。」
  思索了一会儿后,泉水子说:
  「如果我是真夏同学,也会很旁徨吧。毕竟真响同学的愿望很沉重,也让人很难过。真澄觉得呢?」
  真澄耸了耸穿着无袖外褂的肩膀。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喔。但铃原同学说过,吞噬掉其他灵也是喜欢的一种。所以,我想这件事也可以用喜欢去解释吧。」
  「……我好像不该那么说。」
  泉水子小声呢喃。
  「这样一来,不管真响同学赢或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会变成其中一个人吗?」
  「也就是为了找出不会剩下一个人的方法,他们想了很多。因为看见早一步过世的真澄,比起自己,真响和真复都更想让对方活下来。」
  「不会剩下一个人的方法」这句话让她深受感动,真响拥有互相协
  助并为此而努力的对象。
  「真是羡慕,和我不一样呢……从第一天见面时起,我就这么觉得了。」
  泉水子垂着眼帘,说:
  「我始终心想,被真响同学利用也无所谓。我想站在她那一边,让她赢过高柳同学,让她成为学园第一。可是,现在我也搞不明白,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我好像根本没帮上忙。而且到头来,我也无法派上任何用场。」
  「为什么?」
  「我再也不能回学园了。」
  「为什么?」
  真澄重复反问。听来就像是小孩子的单纯困惑,泉水子也能如实回答:
  「因为我和一般人不一样,我好像不太算是人类。」
  「铃原同学是人类喔。」
  「那为什么我现在会和真澄一起待在这里呢?」
  反问后,真澄难得以严肃的口吻侃侃而谈。
  「铃原同学虽然是人类,但天生就可以调高波动。这种人从前为数不少,但现在已经濒临灭绝。也有人只要经过训练,就能稍微调高波动,那种人会亲近神灵,不过甚至能改变土地波动的人更是举世罕见。」
  「波动……是指电脑和手机故障那种情形吗?」
  泉水子立即联想到,真澄轻声笑了起来。
  「那也是波动,但世间万物都是波动。这个世界的物质所在之处,从矿物乃至有机体都处在低波当中,再高一点就是电磁波和光的波动,而神灵就住在远比物质要高的波动中,只是舞台不一样而已。」
  泉水子十分意外。
  「你真是知识渊博。对不起,我一直以为真澄什么都没有在想。」
  真澄摸向绑成长长发髻的头发,显得有些难为情。
  「呃~我确实很少思考啦,甚至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场梦境。是铃原同学在户隐的岩户前为我跳舞,我才察觉到这件事。」
  泉水子忆起当时是为了带真夏回来。户隐山的底层次元中有着九头龙大神长眠的岩户,为了找到多起来的真夏,她还跑到了那种地方去。
  「这么说来,当时真夏同学从岩户出来后,相对地真澄就消失了,之后都没有再露脸呢。」
  「当时我一瞬间觉醒了,虽然很快又陷入沉睡并恢复原样。可是,现在的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本体,而是梦境了。本体非常巨大,也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知识。」
  真澄回答,泉水子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吞吞吐吐地说:
  「呃……那个,真澄,我看到了从岩户中跑出来的大蛇喔。可以的话,希望你别说那就是真澄。不然的话,会让人有点难以忍受……」
  「嗯,我不会说。铃原同学只是被九头龙大神这个名字影响,接收到了人类经年累月所创造出的形象而已。小时候的三胞胎并不觉得大神可怕,所以,我才会变成我。」
  泉水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重新端详真澄。真澄不再单纯地认为自己是三胞胎其中一人,这项事实渐渐显而易见。
  「真澄……你真的是户隐的神明呢。」
  「是啊。」
  真澄点头思索着,沉默了一会儿后,接着又说:
  「再过不久,我可能会吃掉真夏或是真响。这是实现梦想,所以我无法感到悲伤。只有在真响执著的物质波动世界里,才会觉得生死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吧。可是,我最近开始觉得铃原同学比较好。」
  泉水子不怎么惊讶地反问:
  「所以意思是想吃掉我罗?」
  「依据看法不同,或许可以这么说。打从认识铃原同学,我就非常想吃掉你。可是,铃原同学的波动非常高,所以我想一般来说不会遭到吞噬。换言之,我的意思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让铃原同学一个人。」
  真澄以轻佻又温柔的语调宣告:
  「也就是说,我喜欢泉水子喔。」
  泉水子呆愣了几秒后,才终于心想:
  (……难不成,这是生平头一遭有人向我告白?)
  但她马上又自我警惕,斥责自己这样太自恋了。
  (不对,是我自己告诉了真澄如何判别喜欢,真澄的意思只是想吃掉我而已。)
  「你讨厌我吗?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真澄突然间惊慌无措。真是无法讨厌他呢——泉水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长发跟着晃动。
  「我不讨厌你,可是正确地说,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感情。」 ,
  「但你不想回学园了吧?不想再和人类在一起了吧?铃原同学是非常稀有的人,所以既能以人类的身分生活,也能在这边生活喔。所以在这边和我交往吧!我绝对不会让你感到无聊,不论几百年都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不论几百年?」
  「我有这个自信喔!」
  真澄说得信誓旦旦。泉水子心想,如果将这视为告白,时间长度还真是惊人。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还能保有意识吗?你怎么能保证我不会讨厌你?我们明明还不算非常了解彼此。」
  「你已经非常清楚我的真面目了吧?而且,我可是迷恋你到眼里容不下其他人喔。让我试试看,我可以让你过得多么开心吧。」
  「我总觉得我再也不会觉得开心了……」
  泉水子说,对自己的话语感到想哭。明明做好觉悟永远都要孤单一人时也没流泪,却在真澄面前泪眼婆娑,真是太没用了。
  「没这回事。你现在只是因为遇到讨厌的事情,受到打击而已。」
  真澄弯下腰,认真地安慰泉水子。
  「别哭了。这里和学园不同,是我可以随心所欲的世界。能够随意改变,好比说——」
  真澄伸出双手,轻碰泉水子的上手臂一带。
  在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黑衣人服饰就变成了金线锦缎,这是泉水子在着装说明会上穿的、有着云朵图案的红底织锦打褂。但是,如今打褂一点也没有那天让人大喊吃不消的重量,明明打褂的质感看起来不变,穿上的感觉却与黑衣人服饰一模一样。
  注意力被引开后,泉水子停止哭泣,拭去眼眶中的泪水。
  「好轻喔……」
  「对吧?因为波动不同。」
  泉水子仰头看向得意洋洋的真澄,话声平静地问:
  「你为什么让我变成公主呢?应该是真澄想穿这身衣服吧?」
  「我是和真夏同卵生的男生啊,也是铃原同学明确地说了我是男生。比起学园祭,我准备的战国家家酒更是逼真喔。你喜欢热闹的话,我们也没必要单独两人生活。既能过得热闹非凡,生活想要有多豪华,就能多豪华。」
  「我并没有……」
  泉水子话才说到一般,只见真澄身上的服饰慢慢产生变化。
  无袖外褂不见了,变成了色调相当朴素的战国时代肩衣袴,是武士平时的服饰。
  「八王子城沦陷后,北桑氏照的正室比左夫人有幸存活了下来。但是,她终究没能再见到夫君一面。出家为尼后,顶多只能为氏照祈求冥福。我不会让那种悲剧结局发生喔。」
  (比左夫人……是指我吗?)
  泉水子纳闷不解时,先前也曾听过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殿下。」
  「殿下。」
  「太好了,主公回来了。」
  几名身穿和服的女子包围住泉水子两人。由于真澄还将手放在她的红色打褂上,看在她们眼里,可能觉得鹣鲽情深吧。
  「殿下,请往这边走。」
  「请往这边走。奴婢们准备了小小的宴会。」
  尽管存在感薄弱,但可以看出所有人说话的时候都笑容满面。真澄也面带微笑。
  「大家一直都很担心女主人喔。两个人一起回主殿的话,她们肯定也会非常高兴。时而摆设宴席赏月、赏花,时而在池子上坐着小舟游玩,从前的风雅生活真是教人怀念呢。」
  去看看吧——泉水子不自觉间心想。
  (既然永远都要留在这里,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

  和宫变成的乌鸦说了:
  「我好像有些造成反效果了。铃原同学搞不好会决定住在另外一边。虽然我赌了一把,但情势果然很不利呢。」
  深行满肚子火,看向停在锡杖金环顶端上的乌鸦。
  「输给了真澄后,你就灰头土脸地退出了吗?明明是姬神的从属神,你不会不甘心吗?」
  乌鸦轻轻摇头晃脑。
  「反正我还可以重来。」
  「铃原再也不回来也没关系吗?」
  「顶多几百年而已。」
  「别开玩笑了!」
  深行以锡杖敲向地面,乌鸦因此发出振翅声飞上天空。但是它没有飞离,反而往深行掀起了面纱的头巾落下,停在他的头顶上,然后向前倾身问:
  「胜算很低喔,你还是要去吗?」
  「废话!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
  深行对着头上的对象说得无比坚决。
  「我要当面见到铃原,听到她那么说的话,我才相信。走吧!」
  无预警地,真夏将手搭在深行的手臂上。
  「阿深,等一下。你要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深行看向真夏,他似乎并不害怕。
  「之前在户隐的时候,铃原同学甚至跑到岩户来迎接我吧?这次情况正好相反,所以我也得去接她才行。」
  真夏直觉知道,只要触碰深行,就能一起进入另外一边。深行犹豫了一秒,对真夏说:
  「不行。你回去待在宗田身边吧。你对她说了会马上回去吧?不能再让你姐担心了。」
  「可是真澄会这么做,我们也有责任。」
  真夏说得再认真不过,但深行轻轻摇头。
  「在户隐,我和宗田一起前往了岩户。宗田当时慌得六神无主,所以我很能明白她的心情。
  别让你姐再次体会到那种心情了,至少我不想看到。」
  真夏大吃一惊地松开手,这才明白深行已经知道了。
  「……说得也是呢。真澄会与我们分头行动,就表示他的想法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
  真夏不再伸手触碰深行,但仍是又问:
  「可是,你一个人不要紧吗?已经不晓得真澄会怎么对付你了喔?」
  「基本上我不算是一个人。」
  头上还停着乌鸦的深行回答,紧接着忽然环顾四周。安洁莉卡、克劳斯和阴阳师皆一筹莫展地呆站在原地,望着说话的乌鸦,看来众人都束手无策。
  深行心生些许同情,对白色日本犬说:
  「高柳,要去的话,你也一起来吧。毕竟事情会变成这样,最大的责任出在你身上,而且你那副模样也无计可施吧。去见铃原,好好向她道歉,请她将你恢复原样吧。」
  安洁莉卡回过头,沉默不语地看向小狗。
  「如果这是铃原同学造成的,确实需要和本人谈谈。」
  在这种情况下,高柳的语气倒是相当镇静。
  「我和相乐一起去吧。既然相乐去得了,不管要去哪里,我当然也没问题。」
  小狗直起腰,踩着轻盈的步伐走来。深行盯着小狗瞧了一会,问道:
  「我该摸你哪里才好?头?背部?还是尾巴……」
  「哪里都不行!」
  「不然就是在项圈系上绳子吗……」
  和宫突然打岔:
  「这家伙已经够奇怪了,就算不触碰到他,也可以同时前往。」
  深行心想原来如此,于是咏唱着真言,用力敲响鍚杖金环后,就这么笔直往前踏步。

  一瞬间景色切换。
  深行四周是零星生长着纤细树木的林子。学生的身影悉数消失,树林深处宁静清幽,几乎没有半点声响,仿佛就算不刻意去听、仍会听到噪音的耳膜突然间不知如何运作。
  和宫再次飞落在深行立于地面的鍚杖上,看来他仍打算维持乌鸦的外形。一想到还可以问他问题,深行松了口气,接着寻找高柳。
  他看到了白色日本犬。这下子可以肯定只是进入其他次元,姿态并不会改变。正如真夏所言,维持人型的只有深行一人。
  「同行的有鸟和狗吗……」
  深行小声嘀咕。
  「如果再有猴子的话,我就是桃太郎了吧……」
  高柳耳尖地听到了。
  「那不是鸟,应该是雉鸡才对。而且我不是狗!」
  「我问你,你现在到底觉得自己是什么样子?完全看不见自己是狗吗?」
  为了搞清楚,深行询问高柳,他也答道:
  「我看得到狗的样子,也知道与狗重叠的自己变透明了。可是,我的手脚和身上的衣服都确实存在于这里,和狗完全不一样。我并不是变成了狗。」
  高柳说话期间,白色小狗仰首看着深行,嘴巴一张一合。深行心想,配合得倒很好嘛。
  「……这搞不好只是你不想承认自己是狗的妄想而已,好比说幻觉肢现象(注2:指失去四肢的人产生的幻觉现象,会感觉四肢仍附着于躯干,和身体一起移动。)。」
  「把我看成狗才是妄想吧!」
  高柳反驳。
  「你以为狗会有我的声带吗?我的身体多半被移转到了不同相位的空间。」
  「嗯,真像是科幻小说。」
  深行不再向高柳攀谈,看向和宫。
  「你知道铃原在哪里吧?要往哪边走才好?」
  「你刚才说过那只乌鸦是姬神的从属神吧?」
  白色日本犬感兴趣地略微走近。
  「他确实不是相乐的式神,可以感觉出他拥有力量,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安倍晴明拥有十二神将,但要用非常强大的术式规范住。相乐也不自量力想要操纵无法系上缰绳的神灵吗?」
  和宫将鸟喙撇向旁边。
  「这只狗真吵。」
  「我懂你的心情。」
  深行深表赞同,但接下来的指责让他心虚。
  「那你干嘛还要主动带他来?」
  那是一种难以说明理由的冲动。但深行再次重新思索,试着答辩。
  「因为我觉得这家伙需要反省一下,铃原也必须认清自己做的事情。否则的话,她也许再也不会想回到我们的世界。」
  「喔……好吧。」
  乌鸦的回应非常意兴阑珊,似乎试图彰显自己原本就不支持深行了。
  「要往前走可不容易喔。这里的构造从一开始就太虚假了,不像熊野和户隐是自然形成的灵域,是临时伪造的,而且复合而成。」
  深行端详林中的树木,但看不太出差异。
  「在我看来,确实是自然森林啊……」
  「方位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挑喜欢的方向前进吧。只不过,我们无法顺畅无阻地抵达铃原同学所在的深度,因为有好几层断层。」
  「断层是指类似刚才的切换吗?」
  深行反问,但和宫拍了拍翅膀,这次真的消失不见。深行决定朝最先转头看去的方向前进。
  白色小狗小跑步地跟上来,问:
  「乌鸦是擅自消失了吗?我一直以为相乐是山伏,但如果那只乌鸦是神灵,表示验者也兼任凭坐,这是怎么一回事?」
  深行很想叫他闭嘴,但最后放弃。和宫消失不见后,四周静得让他心生些许不安。能够分散注意力的对象,只有高柳化身而成的狗。
  「我也不清楚。和宫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但有必要的话也会马上出现。」
  「铃原同学究竟是什么人?我几乎想用恶灵两字形容那个真澄了,但她更是超出我的理解范围。竟然让我看起来像是只狗,她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还消灭了式神,就算这是诅咒反扑,也未免太不合乎常理了。」
  「是因为你跟她提过宠物吧?变成狗还算不错了,你搞不好还有可能变成老鼠。」
  「为什么是老鼠?」
  「阿尔吉侬。」
  「怎么可能!」
  高柳嘟嘟哝哝地低声抱怨。
  「我明明只是想跟她讨论放眼世界这件事……」
  「你还真敢说!」
  深行语带气愤。
  「你也该承认自己错了吧!难道没想过如果以后永远都这副模样,该怎么办才好吗?」
  「我是阴阳师,必须可以应付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才行,这是我受的教育。」
  「啊,是吗?看来我果然该把你留在学园里。同伴中负责照顾你的人会对你百般奉承,搞不好还会给你狗食当午餐呢。」
  深行不再作声,好一半晌快步前行。树林的景色始终一成不变,看似平坦地往前延伸。感觉和学园周边的树林很相似,但地形又不一样。树荫底下有些凉意,但几乎感受不到寒热之分。微阴的天空很明亮,但看不出太阳在哪里,也没有微风。
  高柳又开口说了:
  「……铃原同学不喜欢那个结界吧。她很生气,说我们召来了幽灵。既然会对怨念有反应,她应该是人吧,不是灵。」
  「她是人啊。」
  「该不会铃原同学是想向我报复吧?」
  「真不敢相信你现在才想到。」
  深行冷冷地反唇相讥。
  「你太小看铃原了。就算你是全球社会代表,也要向那家伙道歉,否则你就没有机会补救喱。」
  高柳以怪异的声音问:
  「你觉得可以把这里当作是学园当地吗?虽然是不同的空间,但位置和学园差不多?」
  「有很高的机率是在同一个位置上重叠吧。」
  深行答完,高柳的音量变得非常小声。
  「那么……如果有东西会出现,应该就是八王子城的亡灵了吧?」
  深行也倒抽口气,停下脚步。
  明明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半点声响,仿佛突然涌现般,前方的树木之间可以看见为数不少的影子。天空虽灰暗,但至少还亮得可以一眼望穿前方景色,然而,人影的轮廓却融入四周般毫无存在感。但是,可以明显看出人影都穿着会战服饰,手上拿着类似箭矢和长枪的武器。
  人影并不是穿上了租借服饰的学生。摇来晃去的众人看来更加年长,而且整体杀气腾腾,胴
  镗等镗甲都陈旧又破烂不堪。还有人手脚不成比例——也有人没有头。
  「喂,和宫。」
  深行忍不住小声呼唤。
  「你不会要我们突破这层重围吧?不是和方位没有关系吗?」
  乌鸦没有现身,但传来了和宫的声音。
  「目的地当然是在这层重围后头,你至少预测一下户隐的那家伙有可能会做什么吧。相乐同学真是没有学到教训。」
  「是真澄吗?」
  深行大吃一惊,立即回想起在户隐林道上,实力遭到测试时的情况。
  「……所以是和当时戴天狗面具的人一样吗?」
  实际上,深行在林中小径上遇见的是日本史研究会成员,只是群戴面具的无害之人。但是,在真澄所操作的其他次元中,这些人影赤裸裸地表露出敌意,是准备排除他们的魑魅魍魉。
  和宫接着说:
  「那些家伙会牢牢地守住入口,所以我说过很不容易了吧。如果能够突破重围,前往断层的另一边,届时亡灵也会消失。不过,他们相当凶恶,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白色小狗仰起鼻子。
  「什么?乌鸦说了什么吗?」
  深行耸肩大叹口气。
  「他要我们穿过去。」
  「那就穿过去吧。幽灵的姿态是借用了人类的心灵能量。只要我们有防御力,遭到侵蚀也不受影响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实际损伤。」
  高柳说得乐观,但深行斜眼睨向他。
  「你也不想想自己先前曾被真澄狠狠揍了一顿,完全败在他手下。更何况,你打算用狗的哪个部位比护身印?」
  高柳也闭上了嘴巴。

  三

  「只能上了吧。」
  深行举起鍚杖,转动两肩当作暖身操。
  「那些人影肯定会攻击我们,但高柳说的话应该也没错——也就是只要相信护身,就不会有实际伤害;但前提是自己必须如此深信,否则什么也办不到。」
  白色小狗似乎相当恐慌,低着头左右来回打转。
  「没效的时候该怎么办?」
  「既然是狗,你应该比我灵活矫捷吧。」
  如果外观仍是高柳,深行绝对不会这么说,但一见到小狗惊慌失措,他不由得出言安抚。
  「我无法保证我可以掩护你,但我会试试看,你尽可能牢牢跟着我吧。如果看情况还是不行,你就赶紧拔腿逃跑。」
  深行静下心,比出净三业、三部和被甲护身印。最后划下九字,冲出林木之间。
  顷刻间可以看见亡灵群起而攻,有些亡灵动作一致地射出箭矢,有些亡灵面目狰狞地一涌而上,数量多到难以计算。
  深行在口中咏唱锡杖经。因为若不这么做,有可能会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无法动弹。
  他立即感觉到如雨丝般从天而降的箭矢一一掠往身旁,护身法形成的障壁确实成功奏效。深行对此稍微松了口气,但自己身穿轻薄的黑衣人服饰,穿着坚固镗甲的亡灵们却都拿着沉甸甸的武器朝他袭来,教他冷汗直流。
  这些男人们虽说轮廓模糊,但都是双眼圆瞪,只差没口吐白沫。所有人的脸都暗沉发黑,有一些人浑身是血,也有些人没了脸或部分身体。要不感到害怕简直是不可能。
  空气中听不到半点呐喊声和声响,一切都在静寂中发生。但是,往深行挥来的刀刃仍是夹带着风压。也许是错觉吧,划过身体附近时,肌肤也感受得到。
  亡灵们的武器五花八门,和学园祭上装饰用的长枪及刀子截然不同。有镰刀和锄头等农具,也有竹矛和棍棒。就被攻击的立场而言,他觉得被这种东西杀死更恐怖。
  深行反射性地挥起鍚杖应战,每一次也都有货真价实击中的触感,亡灵看来也像是烟消云散。但是,深行打斗得浑然忘我,根本没有闲暇一一确认。
  他满脑子只有不停向前跑这个念头,纵然中途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咒文也念得断断续续,大脑也对异常状况麻痹了,唯独这个念头他牢记在心。
  毫无预兆地,有什么东西猛然切换。蜂拥而来的男人们消失了。
  「越过断层了。」
  和宫宣告,深行屈膝坐在地上。这好比是拿着不算轻的鍚杖,跑了一、两百米的障碍赛跑。
  「呃,高柳呢……」
  深行取下头巾擦拭额头汗水的同时,这才有时间环顾四周。事实上他全然没有余力留意小狗,甚至忘了他是否在自己身边。
  然而,白色日本犬吐着舌头,活力充沛地跑来。
  「相乐,你吓得直不起腰了吗?我一点事也没有喔。亡灵们似乎完全无法对我出手,而且我再怎么跑也不会气喘吁吁。」
  「那是因为你是『快挖这里吧!汪汪』——吧?」
  深行低声嘀咕,但高柳不予理会,兴高采烈地说:
  「你应该看不到我身上穿的衣服吧,但我怀里有几张咒符。看样子即便是不同相位的空间,咒符依然有效。」
  深行转过身体,将两只脚往前伸,一面叹气一面往后仰。
  「你这么安全的话,难道就没有稍微想过当个忠犬保护主人吗?」
  「谁是主人啊!」
  他们置身在一处较为辽阔的空地。但是,前方依然是和方才相似的无边无际树林,没有特别的变化。深行的头部后方又响起和宫的声音。
  「相乐同学,如果我是你,会继续提高警觉赶紧前进喔,断层不只有这一个。」
  「还有吗?到底有几个?」
  深行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问:
  「该不会下一层和下下一层,你都要我对付那种家伙吧?」
  「嗯,就是这样。」
  和宫的回答让人完全开心不起来。
  「凶恶等级还是一样,甚至有可能更高。接下来棘手的程度恐怕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于是乎,深行心中不祥的预感彻底命中。

  同样情况重复三次后,深行开始觉得自己仿佛是孤军奋战的攻城军,正和所有防卫军战斗。
  亡灵的出现方式、发出无声怒吼的模样,以及突兀的消失都没有变。但是,攻击他的士兵身上的盔甲,慢慢变得比一开始统一整齐。仿佛他真的越来越接近城堡的天守阁,重臣即将出现。
  「至少……幸好不用登上山城吗……如果这是爬山,我应该已经累到再也走不动了吧……」
  深行咕哝地将锡杖刺向地面,才一说累,两肩就感受到仿若有人放下杠铃般的沉重。
  「虽然筋疲力尽,但这是精神上的压力吗……」
  白色小狗跑来,轻打了个哆嗦。
  「我也有点累了。还要再穿过几次才行?」
  和宫回答:
  「问题不在于次数,而是突破断层的强度。只要你们没有到达那个强度,会让人厌烦地一直重复。」
  「你说得也太事不关己了吧。我们可是命运共同体,至少想想办法啊!」
  深行说着,连动怒的力气也没有了。和宫难得发出有些消极的话声。
  「是啊。可能就是命运共同体产生了不好的影响吧。」
  虽然没有出现在眼前,但深行总觉得看见了乌鸦正缩着脖子。
  「你会待在这里,是运用了我的力量,但我继续施展力量的话,就会对你的身体造成负担。
  如果是不习惯此种情况的人类,听说体力消耗得更是剧烈。虽然我继续维持乌鸦的外形,尽可能减轻你的负担,但这样一来又会产生影响。离开你身边的话,届时会酿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深行恍然领悟。
  「对了,宗田说会反应在身体上….:还说明天可能会睡一整天,指的就是这样吗?」
  白色小狗一副无所不知般地仰起鼻子。
  「那跟施展大型咒术一样,通常都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所以只能施展自己身体能够承受的法术,有时施展法术、遭到诅咒反扑时,还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深行无视于高柳,挺直背脊重新握好锡杖。他越来越觉得剩余的时间有限。
  「可恶!早知道该先吃午餐再进来……如果我无法到达铃原那里,那会怎么样?」
  「回头就好了。回程路上不会有亡灵看守。」
  和宫的回答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但是,如果你体力耗尽到再也站不起来,那要回头恐怕也很困难。」

  听了和宫的告知以后,深行不再数自己第几次穿过了亡灵军团。
  只是,透过身体可以直接感觉到,受到的损伤一次比一次严重。
  亡灵消失以后,他蹲在地上的时间也拉长了。然后每当他回过神,以为自己是站着时,其实都不是站着,头始终感到晕眩。
  深行将手支在地面上,小狗像要嗅闻他四周味道般地走到身旁。深行用失焦的双眼看向小狗,对方身上白色的毛依旧光鲜亮丽,似乎对高柳没有什么影响。
  「相乐,你的黑衣人服饰都变得破破烂烂了。那只是看起来破破烂烂,还是你实际上遭受到了攻击?」
  「没什么,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
  喉咙变得干渴无比,深行用沙哑的嗓音回答。
  其实他的手臂、侧腹、后背和肩膀都很痛。一丧失体力,也会确实影响到气力,维持护身效用的力量越来越弱了。一开始还觉得是风压,如今已变成了身体的疼痛。
  (……但是,这里不是现实,所以我不是真的受了伤。可是,我如果真的深信自己受了伤,到时伤口就会裂开……)
  深行想起在户隐听到的话,竭力无视痛楚。一旦开始想像伤口,一切就完了。
  所以他索性不去看疼痛的地方,尽管觉得有种不快的濡湿感,也当作一切没有发生。由于是黑色布料,也看不出任何醒目的污渍。只要不去检视,他就能骗过自己。
  (可是,会变成这样,结果也是因为我无法彻底相信吗……)
  他无法彻底相信护身法,无法彻底相信山伏,也无法相信和宫、相信一切。就连现在自己遭遇到的异常状况,他也并未完全相信。
  (因为从以前我就深刻地体会到,不能仅凭事物的表面就接收一切……)
  事到如今,深行分外感慨地心想,自己的个性还真是难搞。一直到这种体内余力都消失了的最后关头,深行才首度察觉。
  (……我会不会其实也不真的完全相信铃原……?)
  白色小狗就近仰头望着深行,想到了什么般地开口:
  「相乐,你真是了不起的家伙。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想往前进吗?我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家伙,虽然不晓得真正的战国人是不是这副样子。」
  「都来到这里,还回头的话太悲惨了吧!这样子根本只是白白挨打。」
  深行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一边鞭策自己站起来,一边说:
  「你再稍等一下,我马上站起来。」
  「不,你已经到极限了。不过,为了让我能恢复原样并见到铃原同学,你尽了最大限度的努力,我打从心底佩服你。」
  深行凝视小狗。小狗也用熠熠发亮的黑色双眸回望他。
  「……那个,我倒是很佩服你那种不管发生什么事,也都绝不妥协的厉害个性喔。高柳,你就永远维持狗的姿态吧,我会负起责任养你。」
  「我就当作你这是善意的发言吧。不过,我办不到。」
  白色小狗略微摇了摇尾巴尖端,说:
  「我有必要、而且是必然会抵达铃原同学身边。相乐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我还有余力往前走。其实我甚至还觉得,她将我变成这副模样,是不是因为比较有利。不过,为了报答相乐的好
  意,一见到铃原同学,我会转告她你在这里。」
  「好意?一见到她?」
  深行对高柳的说话语气感到浑身无力。但是,他不得不正视小狗的毛皮现在还闪闪发亮,自己却全身破烂不堪这项事实,不甘涌上心头。
  高柳不以为意地问:
  「乌鸦刚才说过突破的强度吧?我一直不太了解,是指哪一方面的强度?」
  深行不想回答,但和宫却像是对高柳抱予期待般,礼貌地答:
  「就是对于自己该做之事的信任强度,连接未来的现象之强度。」
  白色小狗思索了半晌,看向前方。
  「是嘛。我试试看。」
  深行拿起锡杖,但领悟到自己已无法前进。他很想大骂王八蛋,但还是忍住了。不能在小狗面前说丧气话。
  (只有一句话也好,如果能和铃原说话……)
  他想起了紫子的红色手机。将那支手机交给泉水子后,她真的不疑有他地相信了。而且,成功地没有弄坏手机并通了电话。
  深行寻找衣服的胸口,取出自己的手机,液晶荧幕依然一片漆黑。明知不会启动,深行仍是按下通话键。
  (泉水子,快发现啊。快点接电话……)

  *

  「想去了吗?」
  穿着武士肩衣袴的真澄问。
  「你肚子也该饿了吧?我们一起去主殿,吃为你准备的宴席佳肴吧。不知道会有哪些美食,真教人期待。」
  经他这么一说,泉水子才想起还没吃午餐。不过,她觉得真澄说这种话很有趣,微微一笑。
  「真澄需要吃饭吗?」
  「只要是陪你,要我吃多少都没问题。」
  (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就像一种扮家家酒游戏吧。还是说……)
  泉水子一思及此,突然联想到其他事。
  「我曾经看过神话故事,伊邪那美命因为在黄泉之国吃了黄泉的料理,就算伊邪那岐命前来迎接她,也无法一起回去;波瑟芬妮(Persephone)因为在冥界吃了几颗石榴,和石榴同等数量的几个月都无法回家。在这里吃了东西的话,也会变成那样吗?我再也无法回去了?」
  真澄一脸天真无邪地看向她。
  「我也不晓得,但身体确实会融入这里吧。」
  尽管真澄未明说,但泉水子也明白他的意思是肯定。她渐渐切身体会到自己已无法回头了。
  (如果真的再也无法回去,我却没有向任何人说一声,也没有留下一句道别的话语,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泉水子心中涌现些许犹豫。仔细想想,一切发生得好突然。想到学园,泉水子不由自主说:
  「我很多私人物品都放在学校了呢,之后可能会想用到。」
  「那种小东西很轻易就能取来喔。你想带什么东西过去?」
  「呃,爸爸的电脑和……」
  真澄轻笑出声。
  「当作纪念品吗?带是带得过去,但无法使用喔。那里又没有电源。」
  「不,如果是爸爸的电脑,好像不开机也能使用。」
  不假思索地说完,泉水子猛然心惊,因为她陡地想起了那段话实际上是怎么说的。
  (相乐先生说了,想求助的话就关闭电源使用吧。作为最终手段使用——啊!)
  此时,她再一次惊觉,自己还忘了另一件事。
  (妈妈的手机!)
  她低头看向自己穿着打褂与窄袖和服的胸口。黑衣人服饰变成了公主服饰后,原本在怀里的手机究竟怎么样了?手机也变化成服饰了吗?
  「怎么啦?」
  见到泉水子摸索衣襟的交叠处,真澄问。
  「我应该带了手机。」
  「无法使用喔。」
  「没关系。」
  她总算在衣襟和衬衣间找到了坚固的物体。泉水子松了一大口气,抽出红色手机。
  掌心中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泉水子从未听过这支手机发出电话铃声,而且还与现在的场面格格不入到了极点。连真澄也目瞪口呆,注视着发出响亮铃声的机体。
  刺耳的电子音乐在一片静寂中回荡,曲子还是泉水子也耳熟能详的活泼动画主题曲。
  (……为什么是《龙猫》……)
  泉水子吓了一大跳,摸不着头绪地将手机贴在耳边。
  紧接着传来了深行急迫的话声。
  「铃原,你在哪里!」
  泉水子不禁停止呼吸,没有立即出声,她忆起了自己想打电话给深行。明明下意识间一直、一直这么想,却无法回想起来。
  「……深行,你在哪里?」
  「叫我过去吧,我会赶到。」
  「可是,这里是——」
  「别废话了!」
  性急的打断方式无疑是深行的说话语气。泉水子觉得早上在马场打完电话以后发生的事,似乎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深行带来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巨大。
  她终于清醒了般地理解到,不可以和真澄一起走。泉水子若选择了非人的事物,即代表她选择了泉水子这个人的死亡。明知道这意味着死亡,她却一直覆上各种掩饰,好让自己不去正视。
  该做的事情,就是求救。
  泉水子将颤抖的呼息吸进胸口,朝着手机大喊:
  「那你赶快过来,马上!现在马上!」
  电话挂断。泉水子将手机拿离耳边,想要确认荧幕。这时,某种东西从手机中飞了出来,泉水子不由得向后倒退。
  黑色羽翼拍打着空气发出振翅声。是只乌鸦。
  乌鸦在瞠目结舌的泉水子面前拍了好几次翅膀,降落在地面上。接着,用和宫的声音说了:
  「哎呀,你终于呼唤我了。终于见到你了,铃原同学也真是坏心眼。」
  「和宫同学?」
  有着乌鸦外形的和宫,那是仅透过深行的描述得知,真的从头到脚都只是一只黑色小鸟。
  「明明是你完全不肯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因为铃原同学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才会导致那种情形。」
  「可是,我一直想见你喔。这样还是不行吗?」
  「必须真心诚意地呼唤我才行。不过,真是千钧一发到让人捏把冷汗呢。可以说是最后关头的大逆转。」
  乌鸦将鸟喙转向真澄。一边是战国武士,一边则是娇小鸟儿,但和宫不论态度或是语气,都不可一世。
  「这下子是你输了。铃原同学不会成为户隐的所有物。我以从属神的名义宣示,你的本体觉醒时,她也绝对不会成为户隐的所有物。方才她会稍微兴起冲动,只是因为你在路边向她搭讪而已。不过,你再继续强迫也是徒劳。」
  真澄好一会儿注视着乌鸦,然后肩膀上下一耸。
  「我早就知道你了。是在阿深身上吧?但即使知道,不代表我就不能邀请她吧?」
  「别太贪心了,你还有兄姐吧?」
  「算是吧。」
  「快走吧。」
  泉水子无法插嘴望着两人,只见真澄露出微笑后消失无踪。但在消失之前,留下了这句话:
  「铃原同学,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面,毕竟你也说过不讨厌我啊。」
  真澄消失以后,四周急遽变得冷清萧瑟。恍然察觉时,周遭主殿的侍女们也消失无踪。刚才还那么高兴,她们一定很失望吧——泉水子对她们感到过意不去,朝和宫说:
  「……也用不着赶走他们吧?」
  「那怎么行。」
  乌鸦回答,带有目的似地走来走去,然后停下脚步看向泉水子。
  「我接下来做的事情是破例,所以不想被他们看见。」
  「破例?」
  反问时,乌鸦的踪影已消失不见。一瞬间,前方什么也没有。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不是乌鸦小巧的身影,而是比泉水子高大许多的黑色人影,而且还立着威风凛凛的锡杖。泉水子已对手机大吃一惊,现在又对此景震惊不已。
  眼前站着深行。
  他依然穿着执行部的黑衣人服饰,但未戴头巾,头发格外蓬松杂乱地垂向额头,也可以看出黑色上衣的袖子裂开了好几处。但眼前的人千真万确是深行,他略微皱眉,低头看着身穿打褂的泉水子,满脸不高兴。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问:
  「那个,是深行附在和宫同学身上吗?」
  「并不是。只不过,总比被看见我长了翅膀要好。」
  深行低声说。
  「我先声明,在日本有黑色羽翼的话,就是乌天狗,你要好好记住。」
  「嗯。」
  泉水子在他的气势震慑下点了点头后,深行突然态度一变,立着锡杖蹲在地上。泉水子慌忙上前,也在他身旁蹲下,深行垂着脸庞说:
  「……不要外表变得跟姬神一模一样啦,会让人头昏眼花吧。」
  「对不起,我的头发松开了。」
  「你是铃原吧?」
  「嗯。」
  「是泉水子吧?」
  「嗯!」
  「那就好。」
  泉水子胸口一紧,感到想哭。但是,现在的情况并非哭泣就好,但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形容,才能最完整地表达出现在的这股冲动。她压下哭泣的欲望,问出最先感到疑惑的问题。
  「刚才手机响了,可是,为什么铃声是《龙猫》?」
  深行依然低垂着脸庞,答道:
  「因为是铃原给人的印象。」
  泉水子回想动画。大中小龙猫、小学生、四岁小女孩。总觉得不管把焦点对准哪一部分,都有些失礼。
  「我……哪里像龙猫了?」
  「不用想那么多吧。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很喜欢。」
  深行困窘地说。
  「我从小就看过好几百遍了,雪政也有看。」
  (这么说来,《龙猫》算是深行爱看的作品罗……)
  泉水子屏住呼吸,但忍俊不禁地噗哧笑了出来。笑出声后,泉水子又想像了小小的深行坐在雪政大腿上看《龙猫》的画面,更是笑得无法遏制。
  「铃原,你笑的时机太奇怪了吧。」
  泉水子终于笑到深行忍不住这样说。笑到眼眶都泛泪了以后,肺部似乎也变得轻松许多。
  「今天我发现自己就是姬神以后,对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一直想躲起来。可是,笑出来后,心情好像轻松多了。」
  泉水子边说边揉眼睛。
  「我还不晓得该怎么面对现实才好,可是,深行来了,我也终于见到了和宫同学。会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我也领悟到了不能待在这里。」
  「我说你啊……」
  深行说到一半,沉默了数秒,接着突然语气强硬地说:
  「说你需要我啊!」
  「咦?」
  「不说的话,我怎么会知道。而且你不觉得需要我的话,我也无法展开行动。」
  泉水子无言以对地注视对方。
  但是,越是凝神细看对方,她越觉得深行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好好说话。看起来像是受了伤,呼吸也很急促、显得吃力。
  「那个,你没事吧?脸色很苍白喔……」
  「不要像这样把话题岔开,这件事很重要!」
  深行的语调严厉。他生性不会向他人示弱,泉水子也在深行来玉仓山时就明白了这一点。
  「我想你也很清楚,我绝不会成为仆人,我会选择不成为仆人的道路。可是,你的姬神身分太沉重了,独自承受是不可能的。不要从一开始就选择变成好几千年来都在时光中徘徊的姬神。我会和你一起寻找不用变成姬神、避免未来变成死亡结局的方法。所以,说你需要我吧。」
  泉水子闭上双眼。然后心想,啊啊,她果然还是想哭。
  「可以说的话就好了,但说了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什么事情结束了啊?」
  哭泣让她无法回答。泉水子用双手捣住脸庞,低着头抽抽答答啜泣后,深行默默地朝她伸出手,轻摸了一下泉水子的发丝,然后将她的头按向自己,接着好一会儿就这么安静不动。
  (好温暖……)
  泉水子本来还不想让任何人触碰自己,但她错了。真澄和主殿的侍女们都没有体温,但感受到深行的体温后,她才发现自己也有温度。内心有某种情感突然苏醒,开始运转。她感觉到某种澎湃激昂的情感也确实存在于自己体内。
  (深行并不属于这个地方,但他却赶来了这里……)
  泉水子倏地停止哭泣,抬起小脸。
  「深行,你流血了。」
  她并未摸到衣服湿润的部分,而是厌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向外流失。
  「咦……!」
  深行相当惊慌。
  「我相信自己没有流血,但果然还是不行吗?」
  「你太乱来了啦。」
  泉水子用红色袖子擦去眼泪,接着确认深行身上各个衣服裂开处。伤口大多很浅,但手臂和背部有两个伤口相当深。大略检查完后,泉水子心想,不晓得自己能否做到从未做过的事情。
  「这里不是现实,也许我可以做到像真澄那样。」
  「我没关系啦。」
  深行依然不知所措。泉水子不容分说地掀开他衣服的破裂处后,他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再强势。
  「你不要动。」
  泉水子将手贴在黑衣人服饰的袖子上,运用意志力——比起无法随心所欲的现实世界,在这里,泉水子的意志力稍微可以发挥作用。只要勾勒出明确的影像,在这里就能幻化出形体。虽无法大幅改变,但如果只是小地方,自己应该也能成功改变——
  「你变得这么像姬神,让人有点害怕呢……不过,好像好多了。」
  深行说完,大感讶异地弯曲和伸直手臂,连衣服被划破的缺口也回复原样。
  「嗯,的确,这种能力也许就是始祖的起源吧。」
  「我想我在现实中办不到同样的事,因为你是在这里受伤,我才能治好。」
  泉水子淡淡微笑,努力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回应刚才的问题非常重要,所以我现在就先保留吧。但从今而后,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深行在我快气馁时赶来。所以,我往后也会一直思考你对我说的话,我不想当作没有发生过。」
  深行似乎也相信泉水子是诚心诚意这么说。
  「我也不能保证自己百分之百不会改变主意啊。」
  如此说完,深行也露出微笑。
  「看来我最好先开始训练相信这回事,今天我彻底上了一课。」
  两人间弥漫着自在的沉默。
  泉水子心想,当产生甚至不需要言语的共鸣时,就好比诞生了一条磁力线,仿佛有什么力量径自将身体拉了过去。
  这时,本来不在场的第三道话声响起。
  「相乐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刚才不是中途弃权了吗?」
  一只白色日本犬吐着桃色舌头,出现在两人面前。

  四

  「这个声音是高柳同学吗?」
  泉水子也立即听出是谁。
  「没错,就是我。我想问问铃原同学,为什么我的模样看起来会是一只狗?」
  「这只小狗是高柳同学吗?」
  深行看向身旁双眼圆睁的泉水子,混着叹息说:
  「你果然没有自觉吗?虽然我早有这种预感。」
  白色小狗更是又接着说:
  「总之,我已经抵达你的所在地了。既然如此,理论上应该要用公主的亲吻解开魔法,让王子变回原样吧。」
  「谁是王子啊!」
  大感惊愕的泉水子也渐渐涌起怒火。
  「我才不可能亲你。我之前就是生气高柳同学做的事情喔。你施了法术吧?法术还影响到了设在马场的整个会场。啊!我想起来了,你还升了气球吧?」
  泉水子接连想起让她大发雷霆的事情,嗓音变得尖锐。
  「化学社的气球究竟怎么回事?你以为可以借由法术操控人心,让大家对你言听计从吗?」
  「喔……你果然是坏蛋嘛。」
  深行不疾不徐地说。
  「现在我也明白,你那副模样确实很有利。但就算知道所有事情,你也无法扳倒我们呢。」
  小狗略微垂下耳朵,但还是逞强嘴硬。
  「何必这么生气呢。我们只是必须施展自己习得的法术,互相比斗而已吧?如果是生气我的法术太过高级,未免太不讲理了。」
  「那么,气球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坦白吧,直到铃原接受为止。」
  在深行的催促下,高柳虽然迟疑,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开了口。
  「……那是结界的一种,是进化版。我们一直都在研究混合咒术。这是一个实验,混合了少许具有幻觉作用的化学合成物……」
  「透过气球散播吗?你还真的是大坏蛋耶。」
  「数量很少,而且对身体无害,更何况效用也只有半天而已。」
  泉水子错愕地看向他。
  「都怪你做了这种事情,学园祭才会变得乱七八糟吧!马场里有好多幽灵。」
  这时深行假咳了几声。
  「呃,虽然很难启齿,但论及将学园祭搞得乱七八糟的比率,好像是铃原比较高喔。你八成不知道吧,但现在全学园的机器都故障了,手机和笔电也完全无法使用。」
  「咦?不会吧!」
  「但引发导火线的确实是高柳吧。」
  泉水子茫然失神,但想起了自己曾竭尽所能拒绝一切事物。
  「全校都是吗?难不成……连校外也这样?」
  「我没有确认,但多半对校外没有影响吧。听说学园布下了好几层结界。不单是阴阳师,山伏和其他组织也有。」
  深行一边回想野野村说过的话一边回答。
  「校内确实从之前就变得很奇怪,毕竟阴阳师到处施法了。不过,使用药物太犯规了吧。」
  高柳有生气。
  「这才不算犯规!早在很久以前,咒术与药效就是密不可分的关系。借由意识产生转变,引导出平时没有的感觉和能力!」
  「你确实是转变了呢。」
  这回轮到高柳假咳了几声。
  白色小狗端正地并拢前脚坐在地上,注视泉水子。
  「铃原同学,我承认你远比我的法术还要强大。岂止如此,我们一行人就算联手也赢不过你。虽然觉得就像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伏兵,但对于小看你一事,我在此向你表达深深的歉意。今后我会永远尊敬你,哪怕要附加交换条件也没问题,请将我变回原样吧。之后我会再找机会,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
  「别多说废话!真是学不够教训的家伙。」
  深行老大不高兴地说:
  「铃原,我倒觉得这家伙维持现状也很好喔。这副模样在学生间更能成为风云人物。」
  泉水子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小狗,那是一只有着白色毛皮的漂亮日本犬,左看右看都是小狗没错,她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够改变这只小狗。
  「我不觉得自己可以把你变回去。可以的话,我也想帮你,但是这跟治好相乐同学的伤口完全是两回事。」
  深行一脸心满意足。
  「也就是善意的差别吧。」
  「不会吧!铃原同学,我也是费了一番辛苦才抵达这里耶!」
  泉水子依然伤透脑筋,对他们说:
  「相乐同学的伤口是在这里造成的,我才能够稍微如愿改变。但高柳同学并不是,所以我就算努力想像,肯定也无法把你变回原样喔。」
  高柳高声抗议:
  「是铃原同学把我移到了不同相位的空间吧?你怎么可能变不回去?」
  泉水子迷糊地歪过脑袋。
  「呃……关于这件事……我好像完全没有记忆……」
  「这么说来,高柳,你并不是来这里才变成狗,而是在学园里看起来就是小狗了。」
  深行发觉这件事,判断道:
  「会不会就连另外一边的学园也变成了奇怪的地方?」
  高柳气鼓鼓地说:
  「你刚才说过,阴阳师以外的人也布了结界吧?就是这样才糟糕!法术混杂在一起后,就像化学反应一样产生了异变。」
  深行吐出叹息后,朝着天空呼喊:
  「和宫,提供一个好办法吧。不先解决这件事的话,我们也无法回学园。」
  乌鸦没有现身,但可以听见和宫的声音。
  「铃原同学自己总是很难察觉到,她拥有可以将那只狗、和学园发生的扭曲恢复原状的力量,但本人却不知道怎么做。为了到达无意识的境界,只能试着跳舞了吧。」
  (啊,对喔。有跳神乐舞这个方法……)
  泉水子也总算察觉,依稀回想起了在户隐岩户前跳神乐舞时的感觉。
  (当时那种感觉,就是所谓调高土地的波动吗……)
  深行再次看向泉水子。
  「你这身装扮正好很适合跳舞,你可以吗?不一定要为了高柳勉强自己。」
  泉水子才想起遗忘了好一阵子的身上服饰,往上站起。衣袖和下摆一直摊开在地面上,但只要拍一拍,又是美丽的红色打褂。长长的头发披散在织锦花草图案上,绽放着黝黑光泽,沾附的落叶并未多到教人在意。
  「嗯,也不会有其他人看到,我可以在这里跳舞喔。」
  泉水子轻轻松松就取出扇子,这比治疗还要容易想像。她拿着扇子,重新环视树林,觉得如果要在这里跳舞,树与树的间隔有些太窄了。
  「可是,必须找个空旷一点、可以看见天空的空地才行……」
  「啊,我们来的路上记得有块空地。往这边。」
  深行说,一行人迈开步伐。

  *

  真响不安得六神无主,不断谴责自己。
  到了现在,她才清楚明白当时不该让真夏离开。
  她好几次都想追着真夏前往马场,但现在的她是公主将军,对队伍有责任,真夏说得没错。
  更何况现在还处于机器完全无法操作的异常状态,又因为无法查明原因,学生们越来越恐慌无措。队伍中的高三成员虽然没有马上陷入混乱,但国中部的学生们都骚动不安,防卫军队伍的国中生更是倚赖真响,她不能撇下他们离开操场。
  执行部的帐篷里有离开校舍的如月•金•仄香,以及教务主任等老师。既然连广播系统都无法使用,老师们也不能将事务全部托予学生管理了。
  紧急商议之后,决定更改预定行程,全校学生中午一律暂时休息,先观察机器的修复状况。
  休息之前,正费力确认学生人数时,隶属于攻城军队伍的学生们集体从校地远处走下来,另外可以看见率领行进队伍的黑衣人们。
  「真夏!」
  仿佛是察觉到真响的担忧,真夏立即脱离队伍,跑到真响身边。
  「抱歉,没能马上回来。马场那边相当混乱!」
  「……太好了……」
  真响必须深呼吸好几次来克制情绪,不能让周遭的人看见公主将军竟扑在弟弟身上哭泣。
  「我还以为真夏去了更远的地方。真澄呢?」
  「他离开了。」
  真夏有些气喘吁吁,但眼神十分平静,凝视着姐姐说:
  「我之所以没有过去,是因为阿深叫我不要去。」
  「相乐呢?」
  「他穿越次元去找铃原同学了。铃原同学和真澄都在非现实世界的另外一个次元里。」
  深深叹了口气后,真夏又补充道:
  「我本来也想去找铃原同学,但也许我其实去不了,因为真澄和我已经不一样了。」
  「真澄……不会回来了吗?」
  「我不清楚。我想,可能取决于铃原同学和阿深的行动。」
  沉默了一会儿后,真响小声说:
  「我不希望真夏消失,可是,我也同样不希望真澄消失。这样子太突然了啦……」
  「真响。」
  「真澄明明说过今天会和我在一起,我也还没有和高柳一决胜负……」
  真夏也压低了音量,但语气很坚决。
  「详情我之后再告诉你,但高柳现在已经无法再竞争了。而且,我也想告诉你,不要再争学园第一了。仰赖真澄,加入竞争不是一件好事。」
  真响的眼睫毛上下拍动。
  「你是什么意思?就算你突然说这样子不好——」
  「会有人牺牲的。就算可以当作这是我和真响的问题,但也许会对其他人造成影响,也许就是铃原同学会被牺牲。」
  真响大受打击般不知所措,注视着弟弟。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先引导学生集合吧,之后我再详细告诉你。」
  真夏环顾四周,走向他处。真响也勉强振作精神,再次化身为公主将军。

  全校学生都集中在大礼堂里。而无法回去的一般民众和家长则在自助餐厅及食堂休息。
  虽说厨房的机器无法使用,但幸好因为今天是学园祭,所有菜单都不需要用火。全校学生的午餐也是事前就准备好的便当、调理面包和饭团,既方便随身携带,份量也十分充足。
  只不过,由于没料到所有学生会同时在同一个定点吃饭,所以现场状况无可避免地非常混乱。再加上所有国中部学生也挤进了大礼堂,有人找不到椅子坐,连休息区外也人满为患。
  这种时候战国服饰也成了障碍,实在很难端庄得体地坐下。结果,很多学生就直接坐在地板上吃饭,靠在三男的旗子、旗帜和盔甲杂乱地散落一地,乍看之下,简直像是提供兵粮的野战
  场,搞不好还比会战游戏更有战国时代的风情。
  也有学生脱下了泰半的盔甲,但所有老师和学生会,都还无法做出中止后半段比赛的决定。
  因为发生的情况太过反常,如果中止比赛导致学生分散,可能反而更加危险,所以必须审慎处理应付。大人们决定先打听到更多消息,不停来回奔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由于待命时间变长,真响得以与真夏一同坐在走廊上,从容倾听真夏叙述的所见所闻。她已经听说了深行的校外熟人、早川委员长的情况,以及高柳那令人震惊的事实。
  越是倾听,真响越是觉得深行没有带着真夏一同前往,真是勇气可嘉。明知道另外一边有真澄,明知道要与他对抗,却叫真夏回到她身边。明明在那种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他应该也非常渴望真夏的支援,这不是好面子就办得到的事情。
  「相乐这个人比我想像中还好心呢……」
  真响低声呢喃后,真夏小声笑了起来。
  「我一开始就说了吧。他还带着变成小狗的高柳一起过去喔,说要替他想想办法。」
  「那是为了泉水子着想吧。」
  「嗯。虽然不确定是不是铃原同学将他变成了小狗。」
  真响背靠着墙壁,立起一边膝盖,注视着放在华丽裤裙膝盖上的自己的手。穿着黑衣人服饰的真夏则一派佣懒地将两只脚往前伸。
  「……真夏,告诉我,我想成为世界遗产候补是不对的吗?所以真澄才离开了吗?」
  沉默了半晌后,真响问,但接着又说:
  「我一直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和真夏若不同时都在的话,真澄就不会出现,我也想向所有族人证明,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可是,那种羁绊已经不存在了吗?从前的约定、羁绊……都不存在于真澄心里的话,表示也不存在于我和真夏之间了吧?」
  「就像我们长高一样,那家伙也会改变。明明我们应该知道这一点,而且真澄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羁绊消失了,只是形式变得不太一样而已。」
  真夏沉思了几瞬,说:
  「我不认为真澄再也不会回来。一旦那么认为,就结束了吧?只是,下次他回来的时候,真澄会和我有些不一样,和真响也是。如果我们三胞胎全都还活着,也会发生这种情况吧?」
  「真想说声欢迎回来……有机会说的话就好了。不管是对相乐和泉水子,还是对真澄。我只有真夏和真澄了啊。」
  真响将上半身往前倾,下巴靠在膝盖上。
  「我今天对相乐做了不太好的事情,也许还说了很坏心眼的话。所以听完真夏说的这些事,我越是觉得那家伙的度量真大。」
  真夏看向姐姐,但没有要求她仔细说明。
  「我喜欢真响精神百倍又不服输的样子,但不太喜欢你看起来垂头丧气呢。你太过努力了,反而执著在奇怪的事情上。再自然一点,任其演变就好了,因为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
  「这种话只是在安慰我而已。」
  真响闹别扭地说,但真夏又说道:
  「既然人总有一死,我也有可能死于心脏疾病以外的原因啊。像是车祸、天灾或是其他疾病。就这方面来说,真响也不晓得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对于爷爷挑选女婿一事,抱着好玩的心态就好了。」
  「我才不觉得好玩……」
  「不过,就像你今天可以对阿深刮目相看一样,人的看法总是说变就变。我们也留点可以改变的空间吧。只要一边改变想法,一边慢慢确认永恒不变的羁绊就好了。」
  真响耐心咀嚼弟弟的话好一阵子后,轻声嘟哝:
  「那样想就好了吗?如果在别人的点醒下,很轻易就能改过来的话,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不过,我现在可能必须先开始让自己这么想才行呢……」
  这时,学生会长领着星野和大河内弯过走廊的转角现身,然后看向坐在地上的两人。
  「宗田,你在这里啊?宗田和宗田同学,你们都仔细听好了。我们决定照常举行会战游戏的最终决战,接下来要去通知各个队伍。」
  姐弟两人都瞪大双眼,因为他们始终以为中止通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然而,仄香和两名二年级学长不知何时都重新戴上了本已脱下的黑头巾,尽管掀起面纱露出了脸庞,但已是十足的裁判架势。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玩游戏吗?」
  真响发问后,星野用称不上开心的口吻答:
  「大家得出的结论,就是比起不比赛,还是继续比赛以分散学生的注意力比较好。可能是太过无聊,学生的混乱程度又开始升温,不停流传很像是怪谈的谣言。但也难怪啦,毕竟所有人都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
  「是鬼故事吗?」
  「不,更像是胡思乱想。说什么学园外已是一片荒芜,现在会与世隔绝是因为世界末日。就算想确认外头情况,却没有半个人能走出学园占地——听说会在不自觉间折返回头。」
  连真响也觉得这谣言真可怕。不过,因为现在与外界联系完全中断,才会传出这种谣言吧。
  「真的走不出大门吗?」
  「我是没有尝试过。」
  仄香神色阴沉地说:
  「在马场比赛的队伍更是集体陷入混乱,点名后还发现有几名学生下落不明。老师已经前往搜寻,但听说没找到人。不过,老师们并没有一路搜索到丘顶,所以也有可能学生基于某些理由离开学园。但是,其中也包括相乐和铃原同学,对执行部来说真是一大重创。」
  星野又补充说明:
  「关于消失的学生也是谣言四起。像是说他们掉进了异次元洞穴、被亡灵拉走了,或是被带往了过去等等,但我想都只是被害妄想症。」
  真响和真夏面面相觑,紧接着真夏急忙起身。
  「啊!抱歉,我马上去工作。」
  「麻烦你了。现在即便是你这样的人手,我们也非常需要。」
  仄香毫不客气,但看得出她也正和不安搏斗着,真响也就没有表示抗议。学生会长接着说:
  「如果就这样一直到日落,机器又还没有修复的话,我想学生间的恐惧会更加扩大,演变成真正的混乱场面吧。立即继续进行比赛比较好,能够成为领导人的学生要在这时候齐心合力。」
  大河内已经恢复镇定,而且小心翼翼地揣着已无法运作的笔电。
  「既然是莫名其妙就无法使用,也有可能莫名其妙就修复啊。不能撇除一切恢复原样的可能性,就靠我们争取时间吧。」

  最终决战的比赛很单纯。只不过,因为会演变成混战,必须小心留意分数的计算,比赛是在校舍前广场,举行战国风格的攻击气球会战。幸存至今的士兵们将会背起气球代替旗帜,将其视作自己的性命,互相击破彼此的气球,两军激战这点是最具可看性的精彩画面。
  依据先前的分数统计报告,可知攻城军与防卫军的人数相差不多。身穿镗甲、几乎无法动弹的武将们也会在最终决战中背上气球。由于武将们的气球分数较高,防御也是整个队伍的课题。
  方才还无精打采的国三军团全围在真响四周,卯足了劲准备保护公主将军。能够忘却谣言、全副身心投进游戏里,真是个好现象。但是,真响发现在应该对决的攻城军武将中,没有高柳的
  身影。如果是在毫无反常事态的情况下,她会非常高兴,现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现在根本不该做这种事。明明泉水子和相乐不是在玩游戏,而是真的身处危险……)
  天空的云层不知不觉间变厚,明明才下午三点左右,就已经阴沉灰郁得有如黄昏。但也因为太阳不刺眼,反而可以清楚看见所有事物的轮廓。
  有人穿上了游戏装备,也有人没有穿,指引众人在外头集合所花费的时间比想像中还久。所有人都深刻体会到了,无法用麦克风下达指示,进度就会如此缓慢。战国时代的战争就是如此。
  早一步排好阵形的学生们等得不耐烦,开始变得散漫之际,那件事发生了。
  并非由学生扮演而成的军队从山坡上操场的方向走了下来。
  有学生率先察觉到这件事,也有学生迟迟看不见,惊惧与狐疑导致骚动不断扩大。
  真响也没有马上看出来。但是,一旦看见以后,就无法从自己的视野中抹除。揽动的人影稀薄到可以透过他们看见后方的景色,但全员都穿着战国时代的武器装备。
  看起来委实不像是存在于这个世间。
  真响心中暗自叫糟,慌忙搜寻仄香的身影。要是主办人在大家面前陷入恐慌,情况可不妙。
  然而,站在两军之间的仄香只是凝视着走下坡道的军队。四周的学生也一样,尽管有些喧哗骚动,但也慢慢安静下来。虽对眼前的景象茫然失措,却不感到害怕。不可思议的是,真响自己也一样。明明是第一次看见幽灵,却一点也不感到恐惧。
  在半透明的行进队伍中,有些士兵的容貌足以让人吓得魂不附体。左看右看,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这幕光景,实在很诡异。真响暗暗思忖,变得反常的其实是学生吗?
  (……如果要与他们对抗,我们会怎么样呢……)
  背着气球、正准备进行单纯游戏的学园学生们——
  这种情况也许就是所谓被蛇盯上的青蛙,真响也束手无策,光是在心底提醒自己不要被吞噬就已竭尽全力。
  这时,一种熟悉的触感出现在身侧,真澄正站在与她位置重叠的地方。
  「咦……真澄?」
  「对不起喔,真响。我稍微花心了一下。」
  真响对真澄的说话语气感到错愕,问:
  「你这算什么嘛!泉水子呢?」
  「啊:我被阿深赶走了。」
  「也就是说,你被甩了吧?」
  「不,我想还不能下结论喔。总之,我先来保护真响了。」
  真响叹了一口大气后,终于能够开口说:
  「欢迎回来,真澄。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回来喔。」
  真澄回答:
  「嗯,所以我才能回来。」
  「快点带泉水子和相乐回来啦。」
  「用不着我那么做。」
  真澄语调轻快地表示:
  「你看着吧。亡灵们现在只是要回八王子城而已,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看似是会战死者的幽灵们就这么经过学生前方,如真澄所言,他们看也不看周遭一眼。
  他们似乎完全看不见穿着会战服饰、肩并着盾地凝视他们的学生,笔直地一路走向大门,出了大门后,身影渐渐模糊消散。
  学生们鸦雀无声地呆立原地,宛如观赏游行的民众般目送他们离开,感觉就像在作梦。
  最后一批队伍消失在大门外、学生们转回脸庞时,这才看见了先前被行军队伍挡住的景象。
  靠近操场的广场深处有一名半透明的少女,她身穿战国公主的打褂服饰,独自一人跳着舞蹈。
  (那是泉水子吗……?)
  真响眯起双眼想看仔细,却无法肯定。
  由于身形透明,衣服的颜色跟花纹都不明显。但是,和泉水子在着装说明会上穿的服饰非常相似。少女手上张着扇子,每一次翻转,就能看见扇子的亮白。跳舞公主的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身后,五官雪白、温润如玉,看起来也比泉水子要娉婷清秀。
  其他学生察觉到跳舞的少女后也一阵哗然,但这次同样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着呼吸,注视着少女专心三思地跳舞的模样。
  「告诉我,那是泉水子吗?」
  真响悄声地问,真澄也悄声回答:
  「得安静看才行喔,铃原同学以为没有人看得到她。」
  这下子真响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迟迟难以看出少女就是泉水子,因为泉水子不是会在众所瞩目下表演的女孩子,真响也从来没听说过她会跳舞。但是,一旦知道了这名少女是泉水子,真响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泉水子是特别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不管在哪一方面……)
  天空晦暗,在没有半点影子的广场上,朦胧的神圣单人舞蹈持续着。
  身影稀薄的少女好一段时间都小心翼翼地踏着舞步,忽然间长发摇曳、长袖摇摆,和服下摆轻轻往上飞扬。扇子的亮白一瞬间让众人感到目眩。而后,她再次静静地跨出步伐……一而再地反复不辍。时而可以看见跳舞少女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声音。然而,谁也无法将目光从这单纯的舞步上移开,看着看着,仿佛置身在梦境里。
  「……好漂亮。」
  真响的声音细若蚊蚋。
  「我稍微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想花心了。」
  真澄没有回答,但似乎笑了。
  入迷地看着不属于这尘世的少女的舞蹈,究竟过了几分钟?或者几小时?学生们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但是,某种事物冷不防地切换了,结束骤然到来。
  所有人都听得出是机械声的噪音开始在空中轰隆回响,是连续击鼓般的旋翼旋转声。
  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半个人抬头仰望天空。因此,所有人都大梦初醒般地仰起头。
  一架直升机出现在学园上空。

  五

  听到直升机的噪音而恍然回神的不只学园学生。
  泉水子也是其中之一。
  (啊!回来了……)
  手中的扇子已然消失,她再低头看向自己,也变回了黑衣人的服饰。她感到如释重负,但唯独一头长发没有变回辫子,依然随意披散。
  (为什么只有发圈没有出现……)
  泉水子不知所措地抚摸长发时,深行几乎要撞上她似地冲了过来,手上还握着锡杖。
  「铃原,这边!」
  深行牵起反应慢半拍的泉水子的手,拉着她往前狂奔。
  周遭再次变回了校园风景。但是,深行却往校舍的反方向奔跑。泉水子回头看向身后,只见穿着会战服饰的学生们站得密密麻麻,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空,指着上方不知在说些什么。
  泉水子也举目仰望。以厚重的云层为背景,一架直升机显然正刻意地降低高度。而且不仅如此,直升机还垂下了钢索,有人挂在上头,看来就像要展开降落救难行动的救难队员。难怪众人
  吃惊得大声喧闹。
  「发生什么事了?」
  泉水子问,但深行也无法回答。
  「高柳同学呢?」
  「放心,他变回来了。不说这个了,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像紫子小姐吗?」
  深行仰头看向悬挂在半空中的人影,急急忙忙地说。泉水子一愣,也再次重新打量人影。对方并未穿着救生员的鲜艳制服,而是一身黑的服饰。经深行一说,越看越像女性的体型。
  「可是,为什么会搭直升机过来?」
  「降落地点是操场!过去看看!」
  深行和泉水子比所有人都率先抵达操场,因此有幸见识到在滞空停悬的直升机刮起的旋风中、挂在钢索上的人物解开索具降落至操场的画面。
  由于对方戴着头盔,又戴着形似护目镜的遮阳帽,五官难以看清。但是,如今两人都不再怀疑,这样子的女性只会是紫子。泉水子用双手拼命压住被风吹起的长发,和深行一同跑向母亲。
  直升机似乎不打算在学园降落,回收了绳索后,再次往上飞升。虽然无法看清楚驾驶舱,但深行抬头看着逐渐飞离的直升机,很肯定飞行员绝对是雪政。
  (也就是说,紫子小姐是这样子的人,那家伙才会变成那样吗……)
  紫子脱下头盔后,一头长发在依旧强劲的风中飞扬。泉水子心想比起暑假见面时,母亲的头发长了不少。但是,由于已有穗高这个先例,她现在不会再为了头发的长短大惊小怪。不过,紫子无论是登场方式,还是身上穿着的像是黑色皮革的衣服,仍然在在让泉水子目瞪口呆。黑色套装上纵横地嵌着银色拉链。
  「妈妈,你这样子好像怪盗。」
  「这是化装学园祭吧,不是正好吗?」
  「我们的主题是战国喔!」
  紫子将头盔夹于腋下,但没有摘下暗色的遮阳帽。虽看不见她的眼神,但姣好鲜红的双唇勾成了微笑的形状。
  「我确实是学生的家长,但也是为了工作而来喔。你忘了我是公安警察吗?考量到之后会有人揭发可疑团体,我必须先扣押证据才行。」
  泉水子和深行眨了眨眼。
  「难不成……你是指气球?」
  紫子没有回答泉水子的问题,但脸上的笑意加深。
  「泉水子,你今天很努力呢。深行也非常努力,你们两个人都做得很出色。能够度过这关的话,可以说你们的第一步没有踏错。」
  紫子的口吻像是早已洞悉一切。泉水子忍不住问:
  「那么,姬神今天是在妈妈那边吗……?」
  「嗯,就是这样。麻烦的善后工作就交给大人们吧。而且就社会层面而言,也必须妥当处理这件事。我要去理事长室,聊些大人的话题了,你们就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果断俐落地说完这些话,紫子就转身背对他们往前迈步。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但毕竟看热闹的学生们开始往这里聚集,这也是无可奈何吧。不过,面对紫子英姿飒爽、高视阔步的魄力,聚集的学生们都慌忙让出道路。校外扩音器传来了仄香集合全校学生的声音。机器已经修复了。
  深行一反常态,看见紫子竟没有提出半个问题,这时才小声嘀咕:
  「……必须找到野野村先生,把锡杖还给他才行,总不能丢在路边。」
  「野野村先生来了吗?我也想见见他。」
  泉水子看向深行,发现他神疲形困,脸色非常憔悴。泉水子也突然觉得全身无比沉重,所以可以理解。
  「你在哪里见到他了?」
  「就在义卖会场旁边,但现在应该不在那里了吧。」
  两人都不想参加全校集合,气力皆已耗尽,无法再承受其余学生对他们问东问西。
  深行感到沉重似地立着锡杖行走,小声发牢骚:
  「这样子简直像是支着拐杖以免跌倒嘛……而且我还没吃饭,也都没有睡觉休息。」
  「这么说来,我们还没吃午餐呢。」
  泉水子说,同时非常担心深行。因为他看起来很可能半路就再也走不动,却嘴硬不肯承认。
  所幸走没多久,野野村就主动出来寻觅他们。他穿着西装、肩膀宽厚,跨着偌大步伐。那副身影让人觉得非常可靠,一见到他心情就突然变得轻快。
  「野野村先生!」
  「泉水子小姐,欢迎回来。深行也做得很好!」
  野野村的大脸上堆满笑容,字句有力地说。不过,他的个性也是天生讲话就简洁扼要。深行将锡杖递给他后,他立即劝道:
  「深行,你最好赶在昏倒前到保健室去。我会一同前往,向保健老师说明情况。泉水子小姐也是,一定会出现反作用力。」
  野野村护着两人走进保健室后,只见高柳早已机灵地先一步抵达,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保健老师榊叶尽管对他们的失踪感到狐疑,但两人的脸色明显苍白困顿,再加上有野野村的陪同,她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地迎接他们入内。一听到两人还没吃午餐,也为他们拿来了预先做好的便当、面包和饮料。深行感激不尽地喝了运动饮料后,旋即举白旗投降,仿效高柳躺上床铺坠入梦乡。泉水子的体力没有消耗得那么严重,因此在保健室里吃了耽搁已久的午餐。
  手上便当的菜色是红豆饭配上炸虾及烤鱼。泉水子边吃边忽然心想。
  (……如果我当时前往主殿吃了食物,宴席上的佳肴会是什么料理呢……)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而且到了现在,她也强烈地觉得,当时认为包含父母在内的所有人类都是敌人,甚至一度想与真澄一同前往主殿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可是,那确实也是泉水子
  的想法,是潜藏于表层意识深处的感觉。看来她还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能彻底领会今日的体验。
  泉水子慢吞吞地吃完便当后,深行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因此她决定请野野村护送她,暂且回到女生宿舍。她本想重新编好头发,然而一看到自己的床铺,她突然觉得疲惫到达了极限,在编好辫子前就不省人事地沉沉睡去。
  三人以外的学园学生则是知道一切都已恢复正常后,继续进行击破气球的最终决战直到最后一刻。整体气氛相当热烈,众人发出欢呼声宣泄了压力后,也都变得不太在意刚才发生的难以说明的体验,感觉就像集体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尽管校园内发生的事情非比寻常,但学生和校外人士都不以为意,也没有人事后讨论起这件事,甚至可说到了教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不管是机器故障还是战国亡灵,也没有半个人有意向社会大众宣扬。既然没有人表达强烈的不满,学园经营者也乐见其成,不打算详细追查原区。
  但是,全校学生并非彻底忘了所有发生过的事。
  再次可以接收到电波讯号后,学生们比起平常,更加不约而同地操作起自己的手机和笔电。
  「果然很像!」
  「是同一个人吧?」
  「公主殿下好漂亮喔!」
  「要是能拍下那段舞蹈就好了……」
  所有人都在荧幕上调出图片,注视着泉水子在着装说明会上的公主装扮。
  此时此刻,在所有学生的默认下,决定了获选为最杰出人物的学园第一。只有酣然熟睡的泉水子和保健室里的两人,直到后来才知道,判定者村上穗高为何选择了非高柳一条、也非宗田真响的人选,作为世界遗产候补。


  (下集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文献】
  〈祓 五体加持文〉、〈不动尊祈愿经〉  《修验道秘经入门》羽田守快编着 原书房
  〈创世纪〉  《旧约圣经》 日本圣经协会
  《新版九字护身法》 大八木兴文堂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参考文献】
  《决战!八王子城——直江兼续眼中名城的末路与北桑氏照》前川实着 摇篮社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http://www.eic.or.jp/ecoterm
 楼主| 发表于 2014-5-18 0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部分章节需要审核,请等待通过…………
发表于 2014-5-19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动画只做到这里,还有一卷勒。
发表于 2014-5-20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一卷有发售时间决定了吗?小说一路看下来还是可以感到动画删减蛮多的,阿深的形象感觉丰满了不少
发表于 2014-5-21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果然还是原作感觉更好,虽然动画也不错,期待最后一卷的到来
发表于 2014-6-12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散发后这封面看着还挺不错的···
发表于 2015-1-8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时候有第六卷啊,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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