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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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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临班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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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性命出售 [三岛由纪夫][好读][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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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在送女子到店里上班前,两人在小酒馆里吃了顿简餐,接着他与女子道别,上电影院看黑道电影,看了一半便离开,回到公寓时应该已是八点多的事了。
  正当他准备打开房门时,差点被绊倒。因为昏暗的门下蹲了个人。
  「咦,是谁?」
  一名个头矮小、瘦弱,身穿学生制服的少年,默不作声的站起身。
  少年有一张像老鼠般娇小阴暗的面孔。
  「你已经售完了吗?」
  冷不防经这么一问,羽仁男一时间不懂这句话的含意。
  「咦?」他反问一声。
  「我是问,你的性命已经售完吗?」少年以尖细的声音问道。
  「就像牌子上写的。」
  「骗人。你明明就还好端端的活着。如果已经售完,那你应该已经死了。」
  「那可不见得哦。先进来吧。」
  羽仁男对少年有种莫名的好感,所以领他进屋。
  点亮灯后,羽仁男朝暖炉点火,少年频频以鼻子嗅闻,环视四周,依旧站着说道:「真奇怪。看你并不像有经济上的困难,为什么想出售性命呢?」
  「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羽仁男请少年入座。
  少年以夸张的态度,一屁股坐进椅子后说道:「啊,累死我了。我等了两个小时。」
  「既然已经售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看过牌子正面了。你应该是想休息的时候,就把牌子翻到背面对吧?这种小伎俩是瞒不过我的。」
  「哦,挺机灵的嘛。话说回来,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有钱买我的命吗?」
  「我付你钱总行了吧。」
  少年解开胸前的金钮扣,从内侧口袋取出一叠万圆钞票,那动作极为自然,活像是取出月票般,直接搁在面前。看起来约莫有二十万圆。
  「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不是偷来的。我只是把家里藤田嗣治(注:藤田嗣治:出生在日本东京的画家、雕刻家。时至今日,仍是在法国最为著名的日本艺术家。)的素描拿去卖而已。虽然售价被砍了一大半,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叫我急需钱用呢。」
  这番说话口吻,马上让这位长得像老鼠一样穷酸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富家子弟。
  「真教人惊讶。让人对你刮目相看呢。那么,你买我这条命做什么?」
  「我是个孝子。」
  「了不起。」
  「我爸老早就过世了,剩下我们母子相依为命。而我妈又染病在身,真的很可怜。」
  「令堂是吗?」
  「是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
  「简单来说,我希望你安慰我妈,她马上便能痊愈。」
  「要我安慰病人?」
  「虽说是病人,但只要你安慰她,她马上便能痊愈。」
  「可是,这样为什么得要卖命?」
  「我会一一告诉你原因。」少年伸出漂亮的红舌头,舔舐着下唇。「我爸死后,我可怜的妈妈在性方面欲求不满。起初她好像还对我有所顾忌,但日子一久,她就再也无法忍耐了。」
  「这是常有的事。」
  羽仁男觉得有点无聊,随口附和。
  这名穿学生制服的小鬼,肯定是把人生想得过于夸张。他这个年纪,脑子里装的都是那些洒狗血的连续剧剧情,以为自己已通晓人生的秘密。尽管他们有看起来很老成的一面,但这个年纪的少年往往就像长过头的笔头菜一样,味同嚼蜡。他会像这样前来买我的命,应该是想要装出大人样的念头使然吧。羽仁男心里把少年给瞧扁了。
  「所以过没多久,我妈有了男人。但对方很快就跑掉了。于是她又找了一个,然后对方又跑了。前后已经快十二、三人。每个男人都脸色苍白,飞也似的逃离她身边。两三个月前,我妈被她深男的男人抛弃,从那之后,她就因为恶性贫血而卧病在床。你知道为什么吗?」
  羽仁男略显顾忌的回答「不知道」。
  少年目光炯炯,开始切入正题。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妈是个特别的女人。她是吸血鬼。」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20

  这名少年的母亲是吸血鬼,这到底在演哪出啊?
  这世上有吸血鬼这玩意儿吗?
  然而,少年并未多做说明。
  他的个性似乎很一板一眼,自己带来印好的收据。
  「请在这里写上二十三万圆,然后加一条附注写上『不过,此为订金,若无法满足买主,需全额退还』,并在上头签名。」
  少年严格的吩咐道。接过收据后,少年说:「我今天有点累,想睡一觉。明天晚上八点我来接你。你最好先吃过晚饭。到时候出门时,你得好好把身边的事处理一下,因为你大概是无法活着回来了。就算能保住一命,也得先在那里住上十天,所以你要先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待羽仁男独自留在房内后,他才想起,少年在收据上签的名字是井上薰 。
  看来,这次可能真的会死。羽仁男心想,今晚得先好好睡上一觉了。
  ……
  到了隔天晚上八点,门外准时传来敲门声,是薰前来迎接。和昨天一样,穿着学生制服。
  羽仁男一派轻松,正准备离开房间时,薰再次向他叮嘱道:「你真的不怕死?」
  「不怕。」羽仁男简单明了的应道。
  「昨天那笔钱你怎么处理?」
  「收进抽屉里了。」
  「不存进银行吗?」
  「何必存银行。顶多我死后,在抽屉里发现那笔钱,公寓管理员就此据为己有,如此而已……日后你也会明白。不管我的命值二十几万圆,还是三十圆,都没什么差别。因为只有在人活着的时候,钱才能影响这个世界。」
  两人离开公寓,缓步而行。
  「拦辆计程车吧。」
  少年如此说道,抢先拦了一辆计程车,模样显得欣喜雀跃。
  「去荻洼。」听完少年向司机告知目的地后,羽仁男向他问道:「看我快死了,你很高兴对吧?」
  司机那惊讶的双眼,在车内后视镜中为之一亮。
  「才没有呢。不过,能让我妈开心,我心里很高兴。」
  羽仁男益发觉得这一切都是出自少年自己幻想的世界。不过,一开始的那两起事件,最后都是以悲剧收场,所以这次就算是遇上无聊的喜剧也无妨。
  计程车抵达昏暗住宅街一隅,一栋大门气派的宅邸。少年在此地下车,本以为这里是少年的家,但少年却率先迈步走去,先是左转,走了两、三百公尺远后,来到一栋大门和刚才那座宅邸很相似的宅院前,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里,在黑暗中抬头望向羽仁男,投以一笑。
  屋里看不到半盏灯火。少年逐一开锁,领着羽仁男来到一闾明亮的客厅。
  浮现在灯光下这间略带霉味的客厅,是个古色古香的好房间,有真正的壁炉,炉架摆着一面模糊而且带有裂痕的法王路易式镜子,以及两边由天使支撑的金色古董时钟。薰打了个喷嚏后,开始不发一语的点燃壁炉里的木柴。
  「除了你和令堂外,没其他人了吗?」
  「当然。」
  「那吃饭怎么解决?」
  「别问这么俗气的问题好不好。当然是我煮啊。还要喂病人吃饭。」
  漂亮的柴火燃起,少年从角落的橱柜里取来上好白兰地,将白兰地酒杯细长的杯脚夹在手指间,灵活的以壁炉的火焰温杯后,递向羽仁男。
  「令堂呢?」
  「还得再等三十分钟。打开玄关的门后,我妈枕边的铃就会作响。然后她会慢慢起床,仔细的化妆更衣后才露面,所以最快也要三十分钟。我妈对你的长相很满意,心头小鹿乱撞呢。应该是照片拍得太好了吧。」
  「你从哪儿得到我的照片?」羽仁男惊讶的反问。
  「昨天晚上,你没发现吗?」
  少年从学生制服口袋里微微露出那如同火柴盒般大小的照相机,表情平淡的笑着。
  「真服了你。」
  羽仁男摇晃着手中的白兰地,小口的喝着酒。酒香让他对今晚的邂逅产生甜美的遐想。薰闲来无事,把玩制服的钮扣,望着「悠哉享受餐后酒的大人」这种奇妙的生物。接着突然一跃而起。
  「对了,我忘了。我在睡前还有功课要做,得先走一步。我妈就拜托你了。还有,我知道有家收费便宜的葬仪社,这件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喂,你再待一会儿嘛。」
  羽仁男话才刚说完,少年已消失了踪影。
  独处的羽仁男除了环视室内外,没其他打发时间的方法。
  自己总是像这样等着事情发生,这不是很像「活着」吗?之前在东京广告上班时,在那布置得新潮摩登,显得过于明亮的办公室里,人人都穿着最新款的西装,每天从事不会弄脏手的工作,那才真的是与死无异呢。而此时一个决心寻死的人,对于未来(就算是死也一样)抱持期待,小口小口喝着白兰地的模样,不是极为滑稽的矛盾吗?
  他百无聊赖的环视挂在墙上的猎狐彩色素描画,以及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肖像画,蓦然发现画框边角露出一叠旧纸,目光就此停住。那常是用来藏私房钱的地方,但应该没人会把私房钱藏在客厅吧。等候愈久,他的好奇心愈强烈,最后羽仁男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站起身一把抽出那叠纸。
  那叠纸满是灰尘,确实已很久没被人发现。是因为打扫之类的缘故,而从画框边露出吧。绝不是故意要让客人看见。
  那叠纸是老旧的稿纸。翻阅时,尘埃散向四方,羽仁男的手指也像沾染了黑蛾的鳞粉般,变得乌黑。
  纸上写着:
  <献给吸血鬼的诗> K
  甩乱头发
  甩乱绝对的自我矛盾
  弃置于春日河畔,布满铁锈的脚踏车
  那爱欲的恍惚
  还有鲜血
  金光灿然的流动物体
  在机械性的磨牙声中
  夜被纳入一颗颗的胶囊里
  当作药锭吞下
  感性的鸡引吭鸣啼
  患有亚急性心内膜炎的巡警
  朝怡东酒店玄关
  酒店的咽喉处
  拉出一条红毯
  规律
  快感、绝对、革命性的规律
  吸血鬼的党派即将成
  ……。
  像这样莫名其妙的诗句,以难看的字写满纸张。这好像称作超现实主义,不过这种艰深难懂的嗜好早过时了。到底是谁写的?看起来像是男人的笔迹,但实在写得拙劣至极。羽仁男为了打发无聊,一直看这首诗,看着看着打起了哈欠。
  不知何时,房门开启,房内站着一名清瘦的美女。
  羽仁男为之一惊,转身而视。
  发亮的蓝色服装系着藏青色衣带。确实是貌美如花,但看起来一脸病容,弱不禁风,年约三十。
  「您在看什么呢?哦,那个啊……您猜那是谁写的诗句?」
  「这……」羽仁男含糊的回答道。
  「是我家小少爷。也就是薰。」
  「哦,是薰小弟啊。」
  「算不上是什么多了不得的才能对吧?不过,完全舍弃又有点可惜,但我对这类型的诗实在没什么感觉,所以从很久以前,就都藏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会被您看到呢。」
  「因为它从画框边露出来……」
  羽仁男急忙将那叠纸藏向画框后方。
  「我是薰的母亲。这次薰受您多方关照了。不知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不,没的事。」
  「请往这儿坐。坐在炉火旁好吗?我帮您再倒一杯白兰地。」
  羽仁男依言坐向那棉絮微微外露的椅子,悠哉的将双臂横摆在扶手上,扶手上装饰的铜钉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羽仁男感觉自己就像来到家长教师会会长夫人跟前恳谈的学校教师。
  夫人也端来自己的白兰地酒杯,坐向他对面的椅子,举杯向他说道:「欢迎光临寒舍。请多指教。」
  她戴在手指上的大钻戒,在火焰的照耀下晶亮灿燃。女子坐在炉火旁的容貌,增添了一份立体感与火焰不稳定的摇曳,更显美艳。
  「会不会又是那个呢?我家薰该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
  「嗯……是讲了一些。」
  「真是的。这孩子是很聪明,但老爱胡思乱想。我在想,会不会是最近学校教育办得不好的关系呢?」
  「可能多少有关系吧。」
  「学校老师到底都在教些什么?我并不是以偏概全,说以前的教育比较好,但我希望在学校里能多教孩子一点社会义务,或是如何不给人添麻烦的品格教养。如果像现在这样,简直就像付学费让他们把孩子教育成像全学连(注:全学连:全学连是一九四八年成立的「全日本学生自治会总连合」之简称。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后,学生们为进行教育复兴运动而组成之组织。)那样的人一样嘛。」
  「你说的是。」
  「最近也真是怪。因为暖气设备的缘故,到处都很干燥,东京明明又不是多冷的地方,却过着像北国般的生活。」
  「是啊。那些高楼林立的市街正是如此。像我就很喜欢这种壁炉。」
  「听您这么说,真高兴。」
  夫人眉开眼笑,她那柔媚的笑眼,连眼角细微的鱼尾纹也显得美。
  「我家尽可能采用自然的暖气,夏天也都不开冷气。像最近那些高楼大厦都开着干燥的暖气,听说只要待上一晚,便会干得教人喉咙出血呢。真是可怕!」
  就快要步入正题了,羽仁男内心略感兴奋,但夫人却又回到原本极其平庸的话题。
  「都市的环境卫生,虽然整天挂在嘴边,但一方面就像文明过剩般,汽车废气污染严重,另一方面,清洁队却又不来。」
  「最近清洁队确实很偷懒。」
  「没错。您还真了解家庭问题呢。现在的男人说来还真是匪夷所思。单身汉很能理解家庭问题,而结过婚的男人反倒是装聋作哑。您当然还是单身对吧?」
  「是的。」
  「看您这么年轻,想必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我可以直接称呼您羽仁男先生吗?」
  「当然可以。」
  「真高兴。羽仁男先生。……对了,您对草野露子这次离婚的事有何看法?这件事在周刊杂志吵得沸沸扬扬呢。」
  「电影女星都是那样吧。」
  羽仁男直言不讳的说道,让人感觉到一丝「我对电影女星的八卦不感兴趣」的排斥意谓,但夫人似乎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是吗?可是草野露子之前明明过着那么幸福的婚姻生活,为什么会突然离婚呢?周刊杂志一如往常,写说是她先生在外拈花惹草,但我认为事情并非这么单纯。草野露子是京都人,在家中极尽小气之能事。应该是她限制先生的零用金,使得先生逐渐受不了她的压迫吧?当人妻子,就得对男人睁只眼闭只眼才行。羽仁男先生,您知道真相吗?」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在无聊和焦躁的夹击下,羽仁男忍不住用不客气的口吻应道,这时,夫人的手突然从上面轻轻包覆住羽仁男摆在扶手上的手,他这才发现,之前隔着炉火,感觉很遥远的椅子,其实近在咫尺,只要伸手便可触及。明明就在炉火旁,但夫人的手却冷若寒冰。
  「抱歉。净说些无趣的话题……您很少看电影是吗?」
  「也不是没看,只是我都看黑道电影。」
  「这样啊,最近年轻人最爱谈论的话题就是车子了。周刊杂志上常这么提到……不过,开快车最可怕了。死于车祸是最没有意义的死法。」
  「说的一点都没错。」
  「交通问题是东京都知事最应该全力解决的大问题。不过,我曾经在第一京滨国道上目睹一桩车祸,当时有人身受重伤,但救护车却迟迟不来,大家都火冒三丈。那段时间,伤患血流不止。理应要早点送他去医院输血才对,但别人卖的血同样也很可怕,不是有人输血后染上肝炎吗?」
  「是有这么回事。」
  「您可曾捐过血?」
  夫人的双眼因壁炉的火焰而炯炯生辉。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21

  「不,我没捐过血。」
  「哎呀,您真是太轻忽自己对社会的义务了。世上明明有很多人因为缺血而发愁呢。您如果也是个男子汉,就该抱持不惜牺牲生命,也要解救那些可怜人的决心才对啊。」
  「所以我今晚才会来到这里!我早已抱持舍命的决心!」
  因过于焦躁,羽仁男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喊。
  「是吗,我明白了。」
  夫人脸上泛着浅笑,静静凝睇羽仁男。这时,羽仁男感到不寒而栗。
  沉默了半晌后……
  「您会留下来过夜对吧?」夫人说。
  深夜时分,屋里一片阒静。薰应该早已入睡。
  夫人带着他来到位于二楼深处的房间,那里似乎不是病房,弥漫屋内的不是卧病在床的夫人身上的气味,而是寒气与霉味。
  「我去点燃暖炉。」
  夫人前去将摆在房内三个方位上的煤油炉点燃,房内马上充斥着一股煤油味,羽仁男在脑中暗忖,要是那三个不太稳定的火塔一起翻倒的话,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有三床叠得高高的棉被,爬上床时,身穿长衬衣的夫人一阵踉舱,羽仁男连忙扶住她。
  「我因为严重贫血,最近常会晕眩。」夫人掩饰她的难为情说道。
  虽然寝具老旧,却是上等的丝绸被,唯一比较令人在意的,是寝具似乎鲜少晾晒,理应很轻盈的棉被,却因为里头棉絮阴暗的湿气,感觉格外沉重。
  缓缓褪去夫人的长衬衣后,羽仁男见到她年轻的肌肤,很难想像她是那名少年的母亲,对此颇感惊诧。本以为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是因为化妆技巧高明的缘故,但此时眼前的她,肤光胜雪,肤质紧密柔滑,而且人手冰凉,宛如瓷器一般。尽管看不出一丝皱纹和老态,但那并不是紧实、充满活力的肌肤。那皮肤宛如散发香气的白蜡,完全感受不出半点生气。人体里存在着某样东西,会从体内中心往外透射,让全身闪耀生辉,但她唯独欠缺这重要的要素。如果说她的肌肤带有光泽,那也是尸体的光泽。从她腋下微微浮凸的肋骨,也看得出她的消瘦,但她的乳房却很丰满,线条柔美,腹部如同是盛满浓密乳汁的容器,显得柔嫩白皙。
  羽仁男感到一股不寻常的亢奋,将她紧拥入怀,夫人神情恍惚,任由他爱抚,如游蛇般扭动身躯,滑出羽仁男体外,不知何时,她已诱导羽仁男躺在她身躯下。
  她的做法不带半点支配意谓。以不可思议的熟练动作从男人身躯下逃脱,在毫不伤及男人自尊的情况下,犹如蛇在草莓的叶片上现踪般,就此滑向男人身躯之上。
  羽仁男沉浸在奇妙的陶醉中,微微感到一股酒味。有东西正在消毒。是手术刀吗?他因这样的直觉而闭上眼时,他的上臂感受到酒精灼热的冰凉感。一股痛楚游走。
  「一开始先从手臂来。好结实的手臂啊。」
  夫人低语道。紧接着,变成宛如伤口被拧扭般的痛楚,原来是夫人正以嘴唇吸吮。接着是一段漫长的静止时间。夫人的咽喉正在吞咽某个东西,发出含蓄的声音。当羽仁男明白她吞咽的是自己的鲜血时,不禁全身战栗。
  「真可口,谢谢您。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在台灯的灯光下,她前来索吻的红唇,沾有斑斑血渍。羽仁男发现夫人的双颊,就像刚才在壁炉的火焰般看到的那样,红光满面,充满活力。那是生气蓬勃的颜色。她的双眼犹如走在街上的年轻女孩般正常,洋溢着健康活力。……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22

  ——之后羽仁男便一直在这座屋子里住下。
  每晚都让夫人吸血,危险的部位逐渐受到伤害,静脉被划开,夫人吸血的量也与日俱增。
  某天午后,他无意间撞见夫人的背影,发现她摊开一张血管图,上头绘有人体红蓝两色的动脉和静脉,正聚精会神的研究着。虽然羽仁男是在明白一切的情况下过这样的生活,但是见夫人那神秘兮兮的背影,了解自己的身体也被当作其中一幅图来研究后,还是不禁寒毛直竖。
  不过,除了这件事之外,井上家的生活倒是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每当清早麻雀啾啾鸣叫,窗头浮泛白光时,羽仁男便会在半梦半醒间发现夫人已起身下床,接着又再度进入梦乡。
  因为夫人前去帮儿子准备早餐。
  打从羽仁男在这里过夜的那天起,夫人隔天一早便整个人焕然一新,精气饱满。
  她起床后神清气爽,甚至口中还哼着歌,待送完儿子上学,重新回到床上,传来她的脚步声时,羽仁男这才起床,每天早上看到夫人,总觉得她一天比一天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而比夫人看起来更幸福的人,其实是薰。
  有一次薰与羽仁男两人独处时,对他说道:「我真是买到了好东西呢。有生以来第一次买到这么划算的东西。相较之下,我爹留下来的藤田嗣治画作,就算卖了也不觉得可惜。
  「因为从隔天早上起,我妈就恢复了生气,还会作饭给我吃,家里一片开朗,托你的福,我得以好好向我妈尽孝,而我自己也觉得很幸福。
  「这全都是拜你所赐。
  「不过,我仍不时会感到不安。要是你就这样死了,我和我妈会变成怎样呢?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位让我们母子俩都觉得很满意的男人。
  「虽然很希望你能长命百岁,但我妈心里一定也和我是同样的心思……话说回来,我妈愈来愈喜欢你了,再过不久,她一定会杀了你。
  「在那之前,也就是在你死之前,请不要抛弃我妈。让我们三人一起和乐的生活吧。坦白说,我一直很憧憬这种美满的家庭气氛。」
  羽仁男闻言,深受感动,但他忍不住心想,吃完晚餐,亲子三人一起坐在电视前共享天伦之乐,这才是真正的理想家庭。
  薰是一位很认真念书的高中生,就连看电视的时候,也都会把英语参考书摊在餐桌上,趁广告时匆忙多看几眼,翻动页面,另一方面,整个人焕然一新的夫人,对家事格外用心,每天晚上都不忘为羽仁男准备由肝脏、肉、蛋烹煮而成的美味佳肴,营养满分。而原本充满霉味的屋子,如今也已擦拭得晶亮如镜,夫人还一面看电视,一面以她纤纤葱指编织,脸上不时挂着足以用神圣来形容的迷人微笑。至于羽仁男,以前他认为是由蟑螂排列成文字的报纸,如今已能仔细阅读上头的国际新闻。
  这对夫妇并非完全足不出户。
  不过外出时,两人一定同行。
  夫人会以一条极细的金锁链,将羽仁男的右手腕和自己的左手腕绑在一起后才外出,返家回到玄关后才会解开。
  那是一条极为纤细的金锁链,所以不会让人发现,夫人轻轻一拉,羽仁男只会感觉到手腕那条紧缚的锁链微微传来一股抗力。
  羽仁男逐渐懒得外出。
  一来也是因为待在家中,整个人变得懒散,沉浸在家庭和乐的气氛中,感觉无比愉悦,二来,身体一天比一天慵懒,变得很不爱外出。
  像在十字路口急着过马路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时,从中明白自己已来日无多,他并未因此感到不安,而是对任何事都嫌烦。
  尽管如此,还是始终感觉不到恐惧,也提不起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说来还真是不可思议。就这样日复一日,昏昏欲睡、慵懒没劲,仿佛会和逐渐到来的春天一起融入全新的季节中,就此消失。
  某日,羽仁男和夫人一起前往他原本居住的公寓付房租。
  公寓管理员一见他便说道:「你跑哪儿去啦?我担心死了。竟然就这样突然失去下落……咦,你脸色很差呢。是生病吗?」
  「不是。」
  「吓了我一跳。刚才你进门时,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死人一样。还有……」
  看得出这名好色的管理员心思全放在紧依着羽仁男的夫人身上,频频想把他拉到一旁询问此事,但因为有金锁链绑着,羽仁男无法搭理他。
  「我想看一下房间。」
  「请。因为这仍算是你的房间。」
  「另外,我想预先支付半年份的房租。」
  两人走进房内,羽仁男朝他上锁的小抽屉里翻找,发现那二十三万日圆依旧原封不动。看来,这世上还有道德的存在。
  夫人频频想替他付这笔房租费用,他加以拒绝,将往后半年份房租的十二万圆交给管理员后,取了一份收据。
  「你这个人还真是中规中矩呢。」
  「不,我只是想分他一些遗产。因为我也没其他亲人。」
  两人如此悄声低语。
  确认过门外的牌子显示「业已售罄」后,他将这些时日累积的邮件夹在腋下,和夫人一起返回家中。
  这下子在家里就有东西可以阅读了,他觉得很开心。
  不过,当他开始阅读时,他感到双眼刺痛,信件的纸张形成白色闪光的漩涡。
  最近每次对着镜子刮胡子,一看到自己的脸色,便不忍卒睹,但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他的贫血已严重到无法阅读的程度了。
  「怎么了?」
  「我觉得头昏眼花,没办法看字。」
  「真可怜。」夫人以充满活力的声音说道。「那我念给你听吧。」
  「不,不用了。」
  那原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信件。
  有一封是以前的同学寄来的信。
  当中也有不认识的人寄来的信。
  「虽然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过,看到你刊登『性命出售』的广告,不禁觉得这是在开玩笑,无法就此坐视不管,所以才提笔写了这封信。
  「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看你是不知道。会刊登这种广告的人,肯定是个没教养的人。
  「你如此作贱自己性命,到底图的是什么?在战前,我等皆是光荣的日本臣民,有着『大御宝(注:大御宝:天皇子民的意思。)』之美名,是理应为国奉献的性命,尽管如今是标榜经济主义的世道,但你也不该拿性命换取低俗的金钱。
  虽然我对眼下这金权万能的世道深感愤慨,但正因为有你这种人渣,也难怪金权主义会如此猖獗。那当真是令人唾弃的广告,道德沦丧莫此之甚……」
  这封信后面还有七、八页,羽仁男在脑中想像一名满脸红光、咄咄逼人,但多的是时间无处打发的失业中年男子,他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那厚厚一叠信纸撕毁。感觉得到自己现在手指连撕信的力气都不剩了。
  另外一封信署名是女子,错字连篇。
  「你可真酷。真是酷毙了。你说要性命出只(售的错字),讲得这么露骨,真的不答(打?)紧吗?我也要性命出只(售),干脆我们两人交唤(交换?)性命,一起上床吧。等到隔天一早,我们两人就会找到新的姓命(生命?)。在这火红玫瑰盛开的季节里,我们一定会找到让人很想吹口哨高歌的幸福人性(人生?)。要不要和我结婚?」
  全部看完后,羽仁男感到厌烦,直接请夫人代为撕碎。夫人那柔细的手指为之泛红,三两下便将厚厚一叠信纸撕毁。
  那天晚上在卧室里,夫人以异于平时的认真口吻向羽仁男低语道:「明天晚上,我会让薰去亲戚家过夜。」
  「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你好好独处享受一下。」
  「可是,我们不是都夜夜春宵吗?」
  「明天晚上不一样。」
  夫人微笑时,温热的气息从鼻尖略过,但羽仁男却微微闻到一股血腥味。
  「明天晚上,我不想把薰卷进来。」
  「可是,他会乖乖去别人家过夜吗?」
  「他会的。因为那孩子最善解人意了。」
  「然后呢?」
  夫人沉默片刻。在台灯的亮光下,她那最近似乎更显亮泽的秀发,正如波浪般起伏。
  「虽然对你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我对你静脉的血已经腻了。因为那味道太过温顺,尝不出新鲜感。明天晚上,我想尝尝动脉的血。」
  「也就是说……我的死期到了?」
  「是的。我一直在想,该选哪一处动脉才好,不过,还是选颈动脉好了。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很喜欢你粗壮的后颈,我见到你,就好想一口朝你的后颈咬下,但我一直在忍耐。」
  「我任凭处置。」
  「真开心。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人呢。你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的真男人。然后……」
  「咦?」
  「等我喝够你动脉的血,我打算把身旁的煤油炉全推倒,把这屋子烧个精光。」
  「那你呢?」
  「当然是一起烧死喽,傻瓜。」
  羽仁男感觉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邂逅了他人的真心,就此阖上眼。他的眼皮不断抽动,充满病态。
  ——「明天晚上」终于到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23

  「趁这在世的最后时刻,我们两人一起去散步吧。」夫人道。
  两人命终之日已到来。在这冬日和煦,景致美好的向晚时分,薰已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遣往亲戚家。
  「附近有一间小公园。是武藏野的遗迹,那里满地山毛榉的枯枝,美不胜收。我想去那里看看。」
  「就这样待在家里也很好啊。」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散步,留下对这人世的回忆。就像一对少年少女一样。」
  「那三十分钟就要回来哦。」
  其实羽仁男早已认定出门是件麻烦事。凭他现在的体力,得扶着柱子才勉强能站立,而且光站就会头晕目眩,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悠哉的散步。他只感到浑身慵懒,宁可直接就这样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被划开动脉。
  「而且我脸色这么苍白,不想这样见人。」
  「哎呀,为什么?其实你现在的气色好看极了,这样正理想呢。难道你们男人不懂就是要这么苍白才好看吗?这样很浪漫呢,其实萧邦可能也是这样的人。」
  「够了,我又不是得肺痨。」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的当口,夫人已换上皮质的外出散步服,拿着金锁链走来,羽仁男也穿上帅气的杏黄色毛衣,好让自己的气色好看些,然后就像让主人牵出门散步的狗一样,手腕套上金锁链,就此出门。
  来到屋外,果然心情舒畅不少。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全身仿佛因为吸入肺中的空气重量而摇晃,但想到这就是人生最后目睹的夕阳景致,感觉倒也不坏。
  「我是否曾经真的爱过生活呢?」羽仁男暗忖。
  关于这点,他完全没半点自信。他隐隐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正兴起爱意,但这也许是因为体力衰退、头脑不清的缘故。
  夕阳晚照的美深深渗进他心中,心脏正噗通噗通直跳,感觉随时都可能会停住,两鬓血管跳得好急。不久,他们从市街栉比鳞次的宅邸屋顶,看到一群宛如敞开美丽蕾丝的巨大山毛榉。
  「就是那个。那就是有名的山毛榉树林。」夫人说。
  羽仁男就快要在今晚结束生命了。当中不带半点自己的意思,这点令他大呼痛快。自杀很麻烦,而且太过戏剧性,不合他的胃口。况且,要死在别人手中,得要有某个理由才行。他不记得谁对他有这样的怨念和憎恨,也不喜欢那么受人关注,到非得让人杀了他不可的地步。出售性命,是不必负责的好方法。
  那美丽的山毛榉树梢,就像朝晚霞投出的网子般,精妙绝伦的一把缠住天空的淡蓝,这是为什么呢?自然为何可以美得这么无用,人类为何可以烦扰得这般无用。
  然而,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我的人生已迈向终点,一想到这里,心里顿时像薄荷般清凉舒畅。
  两人行经公园入口处的香烟摊。店门口有个红色邮筒。有一名老太婆在顾店。
  到此为止羽仁男还记得。
  但接下来,他后脑升起一道白色的龙卷风,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就此不支倒下,仿佛有人扶住他的手,但他已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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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当他回过神来,人已躺在医院病床上。
  当时已经入夜,一名身材略胖的护士,正在遮光的电灯底下翻阅杂志。
  「我到底怎么了?」
  羽仁男如此询问。他感到严重耳鸣,传来护士的声音。
  「你醒啦。请好好静养,已经不用担心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在香烟摊前昏倒…… 」
  「你有严重的脑贫血。你昏倒对吧?一定是那个香烟摊的人替你叫救护车。因为你是救护车送来的,说你是急症患者。」
  「又是救护车?」羽仁男颇感沮丧。「然后呢……」
  「然后?」
  「我诊断的结果怎样?」
  「你是恶性贫血,医生抽你的血检查后,吓了一大跳。因为你的血又黄又稀。像你病情这么严重,竟然还能在外行走,医生大为惊讶。你这样正好和不知限度的卖血人那种最危险的全身症状一模一样,不过从你的装扮来看,又不像是卖血人。最重要的是,你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太太跟在身边。」
  「啊,那名女子人在哪里?」
  「那名女子?她不是你太太吗?」
  「她在哪里?」
  「她已经回去了。她听医生说,你只要在医院住上一个月,服用造血剂,多补充营养,就能康复后,便大为放心。说家里还有事便先离开,那已经是大约三个小时前的事了。」
  「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昏迷不醒吗?」
  「真是这样就严重了。是医生对你做造血剂和营养剂的注射时,在里头掺了安眠乐。总之,你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静养。一定要保持安静。不能乱动或是让情绪激动。」
  「可是,她…… 」
  「真是位体贴、漂亮的好太太啊。她和你不一样,看起来很健康,难不成你的精力全被她给吸光啦?」
  「……」
  「就连住院费,她也先用银行支票预付了一个月的份,对我也很用心,还包了一个大红包给我,所以怎么看也不觉得你是个卖血人。」
  羽仁男阖上眼,沉默了半晌,接着突然想到某件事,弹跳而起。
  「糟了。」
  「你怎么了?你要保持安静啊。」
  「糟了。总之,你快点帮我打电话。」
  羽仁男报出井上家的电话号码后,护士一面频频叮嘱他不能乱动,一面拨打枕边的电话。羽仁男忐忑不安的在一旁等候。心跳得好急。
  「没人接听。」
  「有拨通吗?」
  「是有拨通,可是没人接。」
  护士搁下话筒后过没多久,窗外响起消防车的警笛声。
  「哎呀,有火灾呢。最近天气异常干燥,真是危险。」
  羽仁男静静聆听那逐渐靠近的警笛声,其他地方也传来警笛声,两个声音交互重叠。
  「这里是哪里?」羽仁男突然问道。
  「咦?」
  「我是问你,这家医院位在什么地方?」
  「荻洼啊。我们号称是在荻洼一带位于最高处,视野最佳的医院,颇获好评。就算长期住院,也因为风景恰人,一样能乐在其中哦。就像饭店一样,而且你又住这种特别病房。」
  「从这里看得到某某町吗?」
  「应该看得到。就位在公园对面。」
  「没错。请从窗户往外望,看火灾是否从某某町传出。」
  警笛声相互交错,益发响亮。护士先叮嘱他一声「不能乱动啦」,接着走向窗边,微微打开窗户望去。
  「哎呀,看得到火光。真的是某某町失火了。」护士大叫道。
  羽仁男从她白色制服与窗户的缝隙处,看到红光映照在制服上的火红天空,羽仁男忍不住想从床上站起身,但突然一阵晕眩,就此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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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不管他再怎么问,始终没人愿意告诉他火灾的事。
  一位明显一看就知道是刑警的便衣来访,在医生的陪同下向他做些简单的侦讯,所以真相已纸包不住火。
  「你是井上太太的什么人?」刑警朝病床呼出难闻的口气,如此询问道。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和他一起散步时,突然昏倒,被送往这里对吧?」
  「是的,可是,为什么问这些事呢……」
  医生在一旁使眼色,可惜慢了一步刑警以极为客观的口吻说道:「井上太太在昨晚那场火警中命丧火窟,不过听说她交往复杂,而且又是独自引发火灾而死,令人质疑。她的独生子目前由亲戚收留,他抱着母亲的尸体放声大哭的模样,令人同情。听说那孩在校成绩相当优异……不管怎样,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没有问题。只要简单回答几个问题就行了。」
  羽仁男听闻此事后,顿时泪如泉涌,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从来不曾因别人的死而感到悲伤的他,竟然也会流泪!
  「总之,我曾经爱过她。」羽仁男激动的说道。
  「没有遗产赠与之类的问题吧?」
  「请不要问这些低俗的问题。」
  医生在刑警耳边悄声说了些话,刑警便很制式化的留下一句「那么,请多保重」,就此离去。
  上了年纪的医生低头望着躺在床上的羽仁男,语气平静的说道:「你或许遭遇了许多事,但你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持心情平静,好好静养。住院费之前已先预付,甚至还超出应付的金额,所以我认为,那位太太的遗愿是希望你能好好疗养,早日恢复原有的健康。你还年轻,不要因为这种不幸的事件而意志消沉,要好好振作。有时心情的好坏,也会影响到药效。你恢复健康之姿,朝气蓬勃的走向全新人生,是对她最好的供养。来,我帮你打一针镇静剂吧。」
  这名老先生骨瘦如柴,活像一头老鹿,不太像医生,反倒有点像牧师,羽仁男对他存有好感,但他想起之前好像也曾在哪里听过类似这种近乎常识的勉励话语。
  对了。是在他服毒自杀后,于离开急救医院时,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虽然内容不同,但几乎是同样的话语。一味的鼓舞人,要人光明的走向人生,面对生命。却一概不管别人遭遇的是何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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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不过,尽管羽仁男满腹心思,但他年轻的身体还是日渐康复。根本不需要住上一个月那么久。医生说,应该两周就能出院。
  某天,薰突然跑来探望他,羽仁男本以为少年会痛骂他一顿,一直不敢直视少年。但少年却显得很开朗。在护士面前毫不避讳,很露骨的说道:「羽仁男先生,我真的很感谢你,今天前来,很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感谢之情。
  「虽然警方一直很罗嗦的调查此事,想查明究竟是自杀、纵火,还是自然起火,但不管怎样,我妈人都死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细想,我妈注定是个命不长久的人。所以有我们三人一起同住的那段幸福回忆可以珍藏心中,这样就足够了。至少你还活着,日后我们还能不时聊聊那段回忆。总之,托你的福,我妈第一次在她人生中尝到幸福的滋味,就此含笑而终。真的很谢谢你。」
  少年以老成的口吻如此诉说时,豆大的泪珠从他的大眼里滚落,滴向他学生制服的膝盖上。
  「日后也欢迎你不时来玩。有事都可以找我商量。」
  「好的,谢谢你。」
  「另外,有件事想拜托你,刚好我把公寓钥匙带在身上。我一直都把钥匙圈放在长裤口袋里,所以才没随着那场火烧掉。不好意思,我把钥匙交给你,可以麻烦你去帮我看看公寓现在的情况吗?」
  「拜托,你又要开始做生意啦?」少年向后退却。「别再这么做了,你还没学到教训吗?」
  「你别管那么多,去帮我看看嘛。邮件应该都会从门底塞进房里,你只要帮我取来就行了。」
  ——少年接受他的请托,就此离去后,护士毫不顾虑的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和你没关系吧?」
  「人家好奇嘛。」
  「我是小白脸。这样你懂了吧?」
  「是吗?对我来说,太贵了,买不起。」
  「对年轻女士可以免费服务哦。」
  「哎呀……」
  护士撩起她白色的裙摆,露出她的白色长袜以及长袜上方的白色吊带,还有上面那宛如乡间泥土般的黄色大腿。
  「哦,你说这家医院景致好,指的就是这个吗?」
  「也许吧。你已经恢复精力啦?」
  羽仁男将护士抱上床,以此代替回答。
  ——薰怎么去这么久没回来。
  正暗自担心时,薰终于在晚餐后返回,将邮件抛向床上说道:「太可怕了。」
  「怎么啦?今天那名护士已经回去了,没人会来,你用不着担心。说来听吧。」
  少年喘息不止。
  「我打开门,正在翻找时,突然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是日本人吗?」
  「是啊。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总觉得是外国人。然后怎样?」
  「他们从后面架住我,问我『刊登广告的人是你吗?』我差点呼吸就这么停了。接着另一个人说『不,不可能是这样的小孩』。一开始那名男子说『接连监视了这么多天,本以为终于逮到了,没想到竟然是个小鬼』,另一个人则是以很吓人的声音回答道,『不,一定是他派来的。逼这小鬼说出那个男人在什么地方』。我骗说我会告诉他们,接着一把抓了邮件便往外跑……」
  少年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惊恐的张大嘴巴。因为病房的房门没人敲门,自己缓缓开启。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7 | 显示全部楼层

  27

  「你们是什么人?」
  房门打开,冲进两名男子,羽仁男冷静的对他们唤道。
  说他「冷静」,听起来似乎很了不起,不过他其实觉得,要是这两人毫不讲理就杀了他,那也无妨。他心中隐隐带着一股哀伤,想追随那美艳的吸血鬼到另一个世界去,他感觉得出,之前自己对死亡的那种轻薄、客观实际的想法,如今已变得有点浑浊。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一个将死之人的动机为何,根本无关紧要。
  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人背抵着门监看室内,另一人则是紧盯着躺在病床上的羽仁男。
  少年薰一整个人紧贴向病床后方的墙壁,全身战栗,现场模样宛如羽仁男挺身保护少年一般。
  两名男子皆三十岁左右,一身朴素的打扮,看起来不像黑道。从他们犀利的眼神、方正的脸形来看,研判不是军人,就是警察。因为他们的动作虽然很俐落,但身上的西装却显得土里土气。羽仁男很想指点其中一名男子,灰色西装不该搭配那条很不显眼的鼠灰色领带。
  「喂。」
  当中较为年长的男子,头也不回的朝站在门前的另一名男子唤道。
  当那名男子走来时,羽仁男望见一开始发号施令的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黑色手枪,枪口正对准他。
  「别动。也别出声。……喂,小弟,你也一样,要是你乱叫,或是想逃跑,我会马上赏你子弹吃哦。」
  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常见的手段,但接下来,那名走近的男子突然一把握住羽仁男的左手,身子半坐在病床上,开始很仔细的量起他的脉搏,这令羽仁男大吃一惊。
  三十秒的沉默过去。
  「多少?」
  「三十秒跳了三十八下,所以是一分钟七十六下。」
  「跳得真慢。很正常嘛。」
  「一般的脉搏数也许更低。有人一分钟只跳五十下。」
  「好。」
  语毕,发号施令的男子将手枪冰冷的枪口抵向羽仁男睡衣的心脏部位。
  「接下来,等三分钟后就开枪。在那之前,你要是敢乱动或是发出声音,我马上就开枪。只要你乖乖听话,就还能多活三分钟。」
  薰开始悄声哭泣,男子压低声音暍斥道:「吵死了!」
  薰只好蹲向地板,暗自哭泣。
  发号施令的男子使了个眼色,另一名男子又开始量脉搏。现场又是一阵沉默,宛如漆黑的河水流经一般。
  「次是多少?」
  「奇怪。变得更慢了。只有六十八。」
  「怎么会有这种事。你再量一次。」
  「是。」
  羽仁男感觉对方像在量心电图似的,益发感到平静,由于这当中存在着一股难丛言喻的滑稽,所以他也提不起劲反抗。
  「如何?」
  「还是六十八。」
  「好,真是好胆识。太教我讶异了。像他这样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们这般苦心寻找,果然没有白费。」
  发号施令的男子说完后,将手枪收进西装的内侧口袋,接着态度骤变,以很和气的口吻道:「来,请放轻松吧。你通过测验了。哎呀,真是太教我惊讶了。你胆子可真够大。测验成绩相当出色。」
  男子后退一步,拉来一张椅子,状甚熟稔的坐向病床旁。面对这令人意外的变化,薰停止哭泣,从床下站起身。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羽仁男发现自己睡衣的第三颗钮扣没扣好,将它扣好时,指尖碰到一个突刺之物。拉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根发出青黑色亮光的发夹。肯定是刚才那名护士所遗落。
  「哦,艳福不浅哦。」
  发号施令的男子嘴角轻扬,点燃了烟。
  「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你店里的顾客。」
  「咦?」
  「对顾客不该用这么没礼貌的口吻吧。我们可是前往Life for sale公司购买性命的顾客啊。店里有顾客上门,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们要买东西,难道就不能用和平一点的方式吗?」
  羽仁男也颇为惊诧,想要点烟。那名发号施令的男子递出手枪,扣引板机,顿时在他鼻端前冒出打火机的火来。
  「原来是耍这种手法。」
  「因为测验会用到各种手段。」
  男子笑咪咪的回答道,神情看来极为和善。
  「小弟,这样你也明白了吧。刚才在公寓里对你粗手粗脚的,不好意思啊。因为我们急着要找到这位羽仁男老弟,煞费不少苦心。我们只是普通顾客,也明白羽仁男老弟是个将性命看得轻如鸿毛的人……」
  「鸿毛是什么?」薰悄声问道。
  「鸿毛就是鸿毛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最近的高中生还真是的。所以我才说,现今的日本教育实在不行。……对了,你可以回去了,关于羽仁男老弟的安全,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做出任何违法行为。建议你回去后别告诉警察这件事。你要是乱来,搞不好这把打火机手枪,会发挥真枪的功能哦。你要是肚子被开了个洞,这样子去上学也不会开心吧?」
  「要是你替我开了个洞,我就在那里装上镜片,供人观赏,一次收费十圆,这样也是个不错的打工方式呢。」
  「少胡扯了,快回家吧。」
  「再见了。」
  薰悄声说道,一脸担忧的望着羽仁男,正准备离去时,羽仁男对他说:「不用替我担心。你当初到我店里来时,不是很强势吗?近日我会和你联络,你就放心回家吧。」
  「嗯。」
  薰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哦,那小鬼也是你的顾客啊?」
  「不,买我性命的人,是他母亲。」
  「哦。」
  发号施令的男子一脸感佩,另一名男子这才松了口气,不发一语的坐向别的椅子。
  「不过,既然接下来要听两位谈重大的事,就不能让那孩子听,我们不妨边喝酒边谈吧。我是一位状况很好的患者,医生甚至还建议我喝酒呢。」
  羽仁男从病床底下取出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酒,以床单大致将布满尘埃的酒杯擦拭过后,递给那两名客人。两人似乎觉得有点可怕,静静听着威士忌倒入酒杯里的咕噜咕噜声。
  三人一同举杯,静静的饮酒。
  「那就来谈生意吧,成功报酬是两百万圆。如果没能成功,则只能拿到二十万圆的订金,你觉得如何?」
  「你说的成功报酬,是指我丢了性命,换言之,你们出的费用就是那二十万圆对吧?」
  「别那么快下定论。这件事若能顺利进行,你有可能保住一命,同时领到两百万圆。」
  「愿闻其详。 」
  羽仁男在床上盘腿而坐,小口啜饮着酒,摆出要仔细聆听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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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该从何说起好呢。」
  发号施令的男子眼角泛起笑纹,神情清楚呈现出他的和善为人以及过去吃过的苦,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的名字和职业都不能明说。身为你性命的买主,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请听我说明原委吧。」
  「我们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此事牵涉了日本以外两个国家的大使馆。
  「就称其中一国为A,另一国为B吧。 A国的大使夫人是众人公认的美女,某天晚上,她召开宴席,邀请各国大使到他们的大使馆作客。
  「就大使馆来说,这是很常有的公事,比我们请客人到家中打麻将还要普遍。当天晚上,大使夫人穿着一件曳地的翡翠绿晚礼服接待宾客。由于有皇室人员会出席,算是一场晚礼服宴会,所以才特地如此盛装打扮。
  「至于我们与大使馆之间有什么关系,请恕我隐而不表。
  「且说,如果在翡翠绿的颜色下,加上同色刺绣的晚礼服,任谁也会猜她戴的是翡翠绿饰品。 A国大使夫人戴着一条出色的项链。上头有二十五颗翡翠,每颗中间镶着小钻石,价格不菲。但就在晚宴开舞,大厅光线变暗,众宾客狂舞,晚宴即将结束时,这才发现夫人胸前那条项链竟然不翼而飞。
  「夫人对此事默不作声,其他宾客也没发现,至于发现的宾客,则以为是夫人中途取下。
  「舞会开到一半,有半数的宾客先行离去,所以到了晚宴结束时,大厅显得相当空荡。
  「夫人虽然脸色略显苍白,仍是坚强的以笑脸送走每位宾客,待最后一位宾客离开后,她才倒在大使怀中嘤嘤啜泣。
  「『不好了。不好了。我的翡翠项链被偷了。』
  「那项链价值数千万圆,就算失窃,也算是一件天大的事,但因为是在宴客时突然遗失,所以绝不能让众人受辱。
  「『咦?』
  「大使只应了这么一句,同样也面如白蜡,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使绝不是个小气的人。
  「他在国内坐拥庞大资产,甚至有人说他是为了好玩,才买下大使这个职位。没道理为了区区一条项链而乱了阵脚。
  「然而,大使有个没向夫人明说的重大问题。
  「此事得先从翡翠这种宝石开始说明起。
  「大部分的宝石都得清澈透明才会有好价钱,唯独翡翠例外。天然的翡翠一定会有裂痕。
  「此裂痕就如同是俯望绿海般,是欣赏宝石的乐趣之一,而裂痕的模样也有其美术价到翡翠,它与钻石不同,可说是肉体的宝石。因为这宛如烟雾般的细微裂痕,不仅是这颗绿宝石的生命,同时也赋予宝石某种充满活性的神秘。
  「大使送夫人这条项链当礼物时,特地在当中掺了一颗人工翡翠。
  「这是一颗作工巧妙的人造宝石,与其他一二十四颗摆在一起,几乎无从分辨真伪,不论是裂痕的模样、色泽,全都几可乱真。
  「然而,这颗人造宝石的细微裂痕,正是A国直接寄送给大使的最高机密电报的密码解读钥匙。
  「它上头像烟雾般迷蒙细微的裂痕,透过灯光映照出电文后,就能解读密码。
  「由于得知A国的电文已在某处遭人窃取,大使几经思量后,决定将这解密之钥刻进翡翠中,代替夫人保管那条项链,等到晚宴要使用时,再从金库取出。
  「夫人当然不知道当中这层秘密。
  「见大使面如白蜡,夫人向他问道:『到底会是谁,趁我不注意时,公然偷走项链?今天的宾客,只有各国大使,以及日本最有水准的绅士淑女啊。』
  「『你觉得是什么时候被偷的?』大使颤声询问。
  「『这个嘛,应该只有跳舞的时候才有可能。』
  「『你和谁跳过舞?有几个人?』
  「『应该有五、六人吧。』
  「『试着回想看看。有哪些人。』
  「『一开始是亲王。』
  「『他应该不会有问题,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日本的外务大臣。』
  「『他应该也不可能。然后呢?』
  「『B国的大使。』
  「『啊,也许是他。』
  「A国大使紧咬嘴唇。
  「A国与B国一直都在东京展开激烈的间谍战,也难怪大使会怀疑对方。
  「趁着酒酣耳热,场内昏暗,笙歌鼎沸之际,混在人群中偷偷从夫人雪白的粉颈上取下项链,这等勾当有可能是B国大使所为,因为那家伙虽然身材高大肥胖,手指倒是相当柔软灵活。
  「当天晚上,大使夫妻为了该不该报警,苦思良久,但到了隔天一早,家中佣人端着银盘来到一夜没睡好的夫妻俩面前,盘里摆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今天一早,信箱里放着这个东西。』
  「打开一看,正是那失窃的翡翠项链。
  「夫人自然是欣喜若狂。
  「『哎呀,原来是恶作剧。真是折腾人。不管是谁,做这种恶作剧,真是丢尽外交官的颜面。』
  「『确定是你的项链没错吧?』
  「『是的,没错。』
  「夫人朝晨光抬起将那串带有三十五颗翡翠的美丽项链,摇晃了几下。
  「大使拿起项链,找寻他要看的那颗翡翠。接着旋即发现,只有那颗人工翡翠被掉包成天然的翡翠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30

  「当时只要大使向夫人坦言翡翠的秘密,或许心里会舒坦些。」发号施令的男子接着道。
  「但大使就这一点来说,特别谨慎保守,仍有着传统的绅士作风,虽说大使这项工作,必须夫妻俩合力投入公务方可胜任,但大使的个性,却是选择将最高机密独自往心里藏。
  「大使马上发电报回国,说明密码的解读之钥已被人窃取,希望今后的密码电文要全部更新密码。
  「这么一来,日后的事就能解决了。
  「然而,之前的电文要是被窃取,进一步解读,公诸于世的话,将会构成严重的国际问题。既然对方知悉翡翠的秘密,并加以窃取,这样的结果不难想见。
  「大使心想,要是解读的资料明天就公诸于世,一切就全毁了。不过若是晚一天,就有一线生机。晚两天,便会有更多生机。因为这表示对方担心公开后会遭到报复,要不就是有什么无法公开的理由。
  「尽管如此,要将对方盗走的资料全部取回,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对方肯定马上影印了数份,寄回他们国内,因此,就算取回其中一份也无济于事。
  「大使不知所措。
  「每天感觉如履薄冰,只能静静等候对方出招。
  「不过,他手上还有一张牌可打。
  「那就是偷出对方相当于我方翡翠的密码之钥,这么一来就能进行交易,因为我方虽然也持续窃听他们国家打来的电文,但目前仍完全无法解读密码。
  「大使拿定主意,认为与其一整天空等,不如早日窃取到手,加以反制。问题是对方的密码之钥哪儿?
  「B国不仅找出这份极机密的翡翠之钥,还成功窃取。B国素以杰出的间谍网闻名,一定有这个能耐,不过A国对他们自己的间谍组织也颇有自信。目前之所以没能找出对方的密码之钥,想必是谍报人员过于散漫。
  「大使严格下令,务必要在两天内找出对方的密码之钥,并窃取到手。
  「A国的间谍许久以前便在B国大使馆里打探,但始终查不出和其他大使馆有何不同之处。只有一点不太一样,听说B国大使深夜时总在书房里看书,似乎就是趁那时候解读B国的电报,这位大使很喜欢红萝卜,会在桌上的杯子里插上二十根左右切成条状的生红萝卜,一旦肚饿,就洒上盐巴,张口便嚼。这项情报是从某个店家那里得知,他们常将上好的有机西洋红萝卜送到B国大使馆。
  「最高机密的密码解读与生红萝卜。
  「当真是无比奇妙,而且滑稽之至的组合。
  「A国最优秀的干练谍报员,从中嗅出此事并不单纯,认为这样的组合绝非偶然。
  「这名潜入B国大使馆的男子,姑且就称为Xl号吧。他出生于欧洲某个小国,在A国接受彻底的谍报训练,没有国籍。拥有八个假冒的个人经历。
  「X1号在潜入B国大使馆前,已暗中见过A国大使。
  「『今晚我一定会找出密码之钥,送来给您。』
  「『可有锁定什么目标?』
  「『我会去试吃B国大使的红萝卜。』X1自信满满,嘴角轻扬。
  「却是A国大使最后一次见到X1号。
  「他后来陈尸于B国大使馆内,被人发现。
  「B国大使对外宣称是身分不明的窃贼潜入,服氰化钾自杀,就此解决此事。
  「又过了几天,见B国大使馆还是没对外公布他们窃取到的A国机密电报内容,A国大使略感心安,但当然还是无法绝对放心。
  「因为一个月后,不,一年后,B国有可能会看准最有政治效果的时机将情报公诸于世。
  「A国大使接着派X2号潜入。
  「X2号就此下落不明。
  「但在临行前,他曾和A国大使见面,和X1号一样,说他一定会试吃红萝卜』。
  「接下来的X3号也是同样的情形,消失无踪。
  「A国大使馆益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换言之,问题似乎就出在红萝卜上,但B国大使好像把他们给瞧扁了,依旧每晚在桌上摆上新鲜的生红萝卜。而前往一试的人,从杯里抽出红萝卜试吃后,肯定都会因氰化钾中毒而立即一命呜呼。可能那二十根红萝卜当中,只有一、两根没抹毒,唯有B国大使能加以分辨,可口的品尝他的红萝卜,嚼得卡滋作响。那应该与密码的解读之钥有关,但他们用尽办法,就是无法从二十根红萝卜当中分辨出哪个无毒。
  「而且那为国捐躯的三名间谍,个个都是投注了数亿圆经费培育出的精英,就像无形的文化资产一样,A国大使馆再也不能继续做无谓的牺牲。
  「所以才选中了你。
  「你正是有办法潜入B国大使馆,分辨出无毒的红萝卜,加以试吃,进而从中掌握解读之钥的人物。
  「如何?
  「如你所见,我们是货真价实的日本人,不过我们受过A国特别的恩惠,所以才会想买你的性命,向A国报恩。」
  「这么说来,事情成功后,A国会给你们大笔赏金对吧?」
  「这是当然。否则,我都这把年纪了,才不会模仿黑道的行径,四处查探你的行踪呢。」
  「说的也是。」
  羽仁男悠哉的朝天花板吐了口烟。
  「你觉得如何?二十分之一的机率。有胜算吗?」
  「不,先不谈这个…… 」羽仁男露出沉思的表情。「A国的大使馆已暗中窃取到B国的最高机密电报了对吧?」
  「这是当然。」
  「根据我的推理,那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
  「为什么?只要能找到密码之钥的话……」
  「不,比起密码之钥,问题在于电报用纸。 A国大使馆里,有B国大使馆接收电报的用纸对吧?」
  「这个嘛……」
  「得先确认这件事才行。不过这一切都是明天的问题。我也许明天就会死了,所以今晚得好好睡一觉才行。两位请回吧。请明天早上来接我。」
  「不,这时候你要是逃走,那可就麻烦了。我们也要在这里过夜。」
  「那就随你们便吧。明天一早护士来替我量体温时,一定会吓一大跳,到时候就说是亲戚到这里探望我,留在这里过夜吧。真伤脑筋,好个会给我添麻烦的亲戚啊。总之,明天早上大使馆开门时,请你们其中一人前往A国大使馆,确认有无B国的电报用纸。一切都等确认过了再说。」
  羽仁男自信满满的说完后,就此打了个大哈欠,头倒向枕头,旋即打起鼾来。
  「这男的胆子可真大。」
  留下来过夜的两名男子互望一眼,为之咋舌。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31

  隔天早上晴空万里,春意无限。强行向医生取得外出许可的羽仁男,趁着发号施令的男子前往大使馆的空档,在镜子前悠闲的刮着胡子。
  发号施令的男子离开后,另一名男子突然变得话多了起来,不断讲着一些百分之百符合常理的话,令羽仁男觉得,这么平凡无奇的事,真亏他说得出来。
  「哈哈,你这是武士的修为对吧。在赴死之际,还能保有这般平静的心境,果然不简单。」
  男子请护士替他买来奶油面包,以此当早餐,他一脸天真的张口大嚼面包,在朝阳下显得格外鲜艳的黄色奶油,从面包旁边流出。
  羽仁男已许久未曾从他的人生中发现这般有趣而滑稽的妙事了。据他的推理,A国这个一流强国的间谍,犯了个愚蠢至极的疏忽,以致就此丧命。当然了,他的推理是否正确,目前尚未确定。
  刮完胡子后,抹上乳液,感觉容貌变得清爽、年轻许多,连他自己也看得入迷。这张脸,活像是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责任为何物,恣意妄为的富家少爷。已花开三分的樱花,在窗外随风摇曳。
  不久,发号施令的男子返回,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好了、太好了。 B国大使馆的电报用纸之前就取得了。看来,A国的谍报员也没那么混。对了,在你冒死潜入之前,必须先去见A国大使一面。」
  「几点可以见他?」
  「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可以。」
  「对了。」羽仁男低头看表。「待会儿我要先绕到某个地方一趟,十点半应该可以赶到。」
  「你要去哪里?还有,你耳后还留有肥皂泡呢。」
  「谢谢告知。」
  羽仁男今天早上对于这样的多管闲事毫不在意,以毛巾擦拭耳后,顺便朝下巴抹了一把。这时,他发现毛巾上有点点红渍。原来是剃刀刮出的小伤口。
  血的鲜红令他想起那名女吸血鬼,胸口为之一紧。那像死亡之浴般慵懒又甜美的滋味,这辈子恐怕再也无缘尝到了。倒不如说,是那名女吸血鬼把自己的性命卖给了他。
  「你要去哪里?」发号施令的男子再次问道。
  「你别问那么多,跟我来就是了。没什么,只是买点小东西。人在死之前,总要做点准备。」
  经他这么一说,那名男子顿时转为严肃的表情,不再多言,令羽仁男觉得好笑。
  来到医院玄关前,之前那名护士道:「你第一次外出,千万不能玩过头哦。因为这还不算是真正的外出。」
  「我已经百分之百痊愈了,你昨天不是已经测试过了吗?」
  语毕,护士朝羽仁男手臂捏了一把。
  连手臂的疼痛,在户外的春光下也显得无比闪亮。这三个男人好似要去赌马般,带着玩乐与紧张夹杂的表情走下宽敞的坡道,往市街而去。
  「我们去贩卖有机蔬菜的高级食品店看看吧。得走到青山那一带才行。」
  三人拦了一辆计程车前往。
  许久未见的市街景致,到处都感受不到死亡的气息。人们整个沉浸在理所当然的生活中,以一副「活人酱菜」的模样行走。羽仁男心想「我要是走进他们里头,就变成酸黄瓜」。就算他一样是酱菜,顶多也只能当下酒菜。与一天三餐的白饭无缘。他心想,「这也是我的宿命,无可奈何。」
  在店里,羽仁男买了一袋一开始就切成条状的红萝卜,塑胶袋外头仍带有冰箱的结霜,两名男子一脸认真的望着他。
  「你就买这样吗?」
  「就买这样。接下来去A国大使馆吧。」
  那座气派的白色大使馆,只能从后门的佣人入口走进,令羽仁男有点自尊心受损。
  从那里走过厨房和脏污的楼梯,打开门后,突然来到一座宽敞的爱德华时代样式的书房。
  两名男子改为立正站好。
  因为可以看见大使坐在书桌对面,发色花白的头正昂然抬起。
  「之前向您提过的男子,已为您带来了。」发号施令的男子说道。
  「羊苦了。我是A国大使。」
  大使很自然的伸手想要握手。羽仁男与他握手后,觉得触感像是握住一把干燥花。尽管软得好像一握就会散了,但感觉却像满是尖刺刺进手掌。
  「这是订金,请笑纳。」
  大使迅速朝备好放在桌上的支票写上二十万圆,并签好名,将墨水未干的支票交给羽仁男。
  「那么,我现在就进行这项工作,B国的电报用纸在吗?」
  「就是这个。已经准备好了。」
  「另外,可否麻烦将窃取来的电文打进这个框框内呢?」
  「没问题。」
  大使按铃唤来打字员,将那份电文和电报用纸交给她。
  「里有份影本,请过目。」
  羽仁男大致看过后发现,电报就算转译成日文,一样看不懂意思,当真是一份匪夷所思的电文。
  在等候打字这段时间,那两名男子、羽仁男、大使,彼此之间没任何交谈,就只是相对而坐。墙上挂着A国的大政治家肖像画,书桌旁环绕着金光灿然的书架,里头摆放着精装本的迪斯雷利(注: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英国保守党政治家、作家,在政府中任职长达四十年,曾两次担任英国首相。)全集这类的书,整个房间总感觉漂散着一股甘甜、黏腻的外国人体味。
  那位有着平肩的中年女打字员,面无表情的拿来那份打好字的电报后,复又离去。
  「那么……」大使说。
  「那么……」
  羽仁男说完后,从仍留有些许冷度的塑胶袋里取出一根红萝卜条,突然送入口中。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32

  红萝卜的红色,是来自维他命A的主体胡萝卜素里的色素,所以红萝卜含有丰富的维他命A 。
  如果说红萝卜里含有破坏性的要素,那就是会破坏维他命C的抗坏血酸氧化酶。
  红萝卜完全不含淀粉。因此,唾液里会将淀粉转化为麦芽糖的酵素——唾液淀粉酶,不会直接对红萝卜产生作用。
  问题大概是出在这彼此无关的两项要素——抗坏血酸氧化酶与唾液淀粉酶,与涂抹在电报用纸上的药品产生交互作用,巧妙的在抗坏血酸氧化酶不会产生作用的地方放置唾液淀粉酶,在唾液淀粉酶不会产生作用的地方放置抗坏血酸氧化酶,好分别让它们引发药物反应。
  羽仁男仔细嚼过红萝卜后吐出,涂抹在电报上,仔细一看,上头的字句间逐渐浮现密码的解读之钥。
  「太教人惊讶了。」大使众精会神的解读。
  「嗯、嗯。」大使暗自颔首。「还有红萝卜吧?我还有许多电文想请您解读。这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样就能和B国谈交易了。想必对方这下子也无话可说。终抄完全扯平了。」
  羽仁男嘴里兀自嚼个不停。
  「得加点盐巴才行。……话说回来,这算是下酒菜。可以给我一杯威士忌吗?」
  「酒待会儿再慢慢喝吧。要是现在引发药物反应,那可就麻烦了。」
  大使欣喜若狂,目光闪亮,满怀期待的望着像马一样啃食红萝卜的羽仁男。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33

  ——将嚼得黏答答的红萝卜渣涂在所有电报上后,被带往其他房间的羽仁男又收了一张两百万圆的支票,其他两名男子也各自收了一张支票,看他们一脸喜孜孜的模样,想必对这笔金额很满意。
  大使亲自向羽仁男劝酒。
  「您没冒半点生命危险,就立下这等大功,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实在很想向您问个清楚。」
  羽仁男本想回答,但这当中的复杂由来,他无法以英语表达,所以委由那名发号施令的男子代为翻译。男子也很乐于帮忙,介于大使与羽仁男之间,操着一口和他土气的模样很不搭轧的流畅英语,为两人口译。不过,当中羽仁男说了一些很失礼的话,这时他都会适当的加以删除。
  「A国到底是在发什么愣啊?害死了三名重要的情报员,光是这样就损失了数十亿圆,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是这种糊涂情报员,多死几个,搞不好对贵国反而有利呢。你们那精明的头脑,被欲望所蒙蔽,忘却事物最简单的本质,反而净往枝微末节里钻,就是这样才会犯下这等错误。
  「是这样没错吧?
  「那三名情报员为了试吃红萝卜,陆续潜入B国大使馆,这是确切的事。单就这点来说,你们的推测没错。
  「然而,我看过那些新闻报导,上面怎么写来着?
  「『笨贼夜闯B国大使馆。误食毒红萝卜,当场丧命』
  「在这样的标题下,情报员嘴里还含着一口加了氰化钾的红萝卜,B国大使对外解释『他不小心将动物实验用的食物摆在桌上,结果被肚饿的小偷给吃了』,就此成为一桩笑话。
  「最后你们就这样上钩了。第二名间谍也是同样的死法。
  「因为你们认为B国大使之后一样每天晚上都会若无其事的将红萝卜摆在桌上,等候下一个小偷上门。
  「然而,有谁见过第一名间谍真的是试吃红萝卜而死?也许是有人硬把红萝卜塞进他嘴巴里呢!
  「换句话说,B国的目标,是让你们以为要解读密码,需要特别的红萝卜,而且要分辨有毒无毒的红萝卜极为困难,这全都是心理层面的诡计。
  「打从我听闻此事的那一刻起,便发现这是诡计。
  「为什么你么不会认为『用普通红萝卜也一样』呢?这是连小孩子也明白的想法。但你们却把它想得特别复杂,最后甚至还闹出人命。
  「所以我带着两个方案来到这里。首先是以普通红萝卜来试试看。这招应该十之八九行得通,要是真的不管用,我就算前往试吃含有氰化钾的红萝卜,就此丧命也无妨。既然是冒着生命危险,吃点红萝卜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我坦白告诉你们吧,我其实最讨厌吃红萝卜了。
  「那红中带黄,土里土气的颜色,还有那气味,特别是生吃时,直教人全身发毛。
  「小时候看我那讨厌的老爸啃着生红萝卜,年幼的我便心想,要是我像他那样的话,一定会变成一匹马,我一辈子都不吃那种低俗的东西,久而久之,连生理上都产生了排斥感。
  「日后我只要看到掺有红萝卜的炖牛肉,就会像往马桶里窥望般,感觉很不舒服。还曾在书店里看到名为《红萝卜》的小说,对作者的粗神经大为惊诧。
  「如果要我从被枪杀或是吃红萝卜二选一,我会选择被枪杀,不过,我这条命并不是我的,它已经归我的客户所有,所以我才会上演这出比死还难受的啃红萝卜戏码。
  「这两百万圆算便宜了。
  「我特别要告诉A国大使,今后请不要再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其实人生和政治一样,都出奇的单纯浅薄。但若没有随时都能赴死的念头,是不会有这种心境的。想活下去的欲望,会让一切事物显得复杂离奇。
  「那我今天就告辞了。日后应该是无缘再见了。
  「此次的工作我会负起责任,绝不向任何人提起,所以请勿派遣您引以为傲的情报员查探我的一切。
  「另外,今后恐怕再也没机会帮得上您的忙,所以请不要再找我。
  「我对A国与B国对立的政治问题没半点兴趣。你们可能太闲了,才有空搞『对立』吧。
  「那么,告辞了。」
  那名发号施令的男子口译完毕时,羽仁男已退至气派的大门前,恭敬的低头行了一礼。
发表于 2014-5-4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剛把第一頁看完這書挺有趣的阿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34

  羽仁男回到医院后,急忙整理行囊,离开医院,一面注意后头有无别人跟踪,一面返回公寓,接着便开始整理打包行李。
  「终于要离开啦?瞧你才刚完全恢复健康,就要搬离这里,真教人舍不得。不过,接下来半年的房租费,我可不能退还给你哦。」
  「好啊,你就留着吧。」
  「看你年纪轻轻,收入倒挺不错的嘛。」
  公寓管理员似乎有点嫉妒,舌头在口中翻动,如此说道。这个男人活像一头反刍的牛,总是将食物的残渣含在口中某处,细细品味。
  羽仁男的行囊很简单。他几乎不看书,衣服也是穿腻了就丢,所以家具整理好之后,剩下的家当用三个大纸箱便收纳完毕。他看到先前曾一起共进晚餐的老鼠玩偶,索性一起丢进其中一个纸箱。
  他找来搬家的小货车,就停在公寓前方。对面人家玄关前的瘦弱樱花树,挂着不到十朵樱花,货车司机心不在焉的望着樱花,沉浸在赏花的气氛中。见他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羽仁男只好自己逐一从公寓里搬出家具。
  他似乎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也可能是红萝卜吃多了对身体有害,才搬了两张椅子,便已汗流浃背。
  公寓管理员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完全没来帮忙。
  他好不容易扛下桌子,来到楼梯半途,桌子突然变得轻盈许多。
  正当他觉得纳闷时,才发现原来是那名发号施令的男子将他的桌子扛到自己肩上。
  「我来帮你忙吧。你大病初愈,不适合自己搬。」
  说着说着,另一名男子也快步冲上楼梯,对他唤道:「把这个箱子搬下楼就行了对吧?」
  行李转眼都已搬上货车。
  「谢谢两位。不过,我不是拜托过你们,别再跟踪我吗?」
  「我没有要跟踪你的意思。只是想报恩而已。对我们有恩的人,都会脚底抹油,想要离我们远远的。这点我们也很清楚。我们今后绝不会给您添麻烦,如果您有什么困难,请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一定会鼎力相助。」
  「你身上带着枪对吧?」
  「这是当然。」
  发号施令的男子脸上露出单纯率直的表情,丹田有力的应道,接着递出一张写有『内山诚』三个字的名片,上头除了地址和电话外,没写任何头衔。
  男子脸上洋溢充满诚意的微笑,向他问道:「接下来您要搬到什么地方去呢?」
  「别问这个问题。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羽仁男冷淡的说完这句话后,坐进货车前座,留下在樱花树下挥手的两人,货车很不情愿的启动。
  「要去哪儿?」心不在焉的司机如此问道。
  「世田谷。」羽仁男随口应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怀里有两张支票,分别是两百万圆和二十万圆面额。
  他望着像扑粉般的春日街头,暗自计算从事这项生意后赚取的收入。
  从第一位老翁那里赚了十万圆。
  从自杀的女子那里赚了五十万圆。
  从吸血鬼的儿子那里赚了二十三万圆。
  这次的事件赚了二百二十万圆。
  合算共赚进三百零三万圆。以一个月赚一百万圆的情况来看,倒也称得上是桩好买卖。收入是他当初当广告文案的十倍。
  虽然白花了一笔公寓租金,但只要有手头上这些钱,便可保能过上好一阵子阔绰的生活。
  如果是流行歌手或电影明星,当然可以赚更多钱,不过他们的开销也大。无法像羽仁男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当商品,时而悠哉的受人照顾,时而让人吸血,过着轻松自在的生活。
  不管怎样,他认为现在是「性命出售」这个生意暂时休息的好机会。目前可以先过一阵子逍遥阔绰的生活,若是想一直这样活下去也行,如果想死,到时候只要重新再做这项生意即可。
  他从未有过如此自由的心境。
  他实在搞不仅那些选择结婚,一生都被束缚,或是在公司上班,让人当牛马使唤的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像这样恣意挥霍,等钱花完了再自杀,不就好了吗?
  自杀……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他精神上兴起一股呕吐感。
  只因为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自杀这件事令他百般排斥。好不容易沉溺在自甘堕落的愉院心情中,此刻的他始终提不起劲起身去拿近在眼前的香烟。虽然很想抽根烟,但他知道香烟摆放的位置,就算他伸长手也构不着,因而起身拿烟便成了一件麻烦事,就像有人拜托帮忙推一辆抛锚的车一样。而这就是自杀。
  「要去世田谷的哪一带?」司机行驶在环状七号线上,如此问道。
  「去哪一带是吧。找一处有房仲公司或介绍所的地方吧。」
  「真不敢相信。先生,你还没找好搬家的地方啊?」
  「是啊,还没找到呢。」
  「真令人难以置信。」驾驶虽然这么说,脸上倒是没什么惊讶之色。
  在驶进梅丘车站的转角处,有一家在玻璃门上张贴租屋告示的介绍所映入眼帘。
  「就那里吧。在那里停一下。店门前应该可以停车。」
  「嗯。」
  司机嘴巴微张,以鼻音应答。
  他打开门走进店内。
  「欢迎光临。」
  一名年约五十,长得白白胖胖的妇人,正坐在桌子前,像在查资料。
  屋内角落有一组内里稻草外露的沙发,一旁摆着插有人造玫瑰花的花瓶,墙上贴着这一带的地图。
  「我想要租房子,可以的话,希望是独立的别房,可以自由进出,还有人可以帮忙张罗三餐,有这样的房子吗?」
  「这样啊,一时之间无法马上帮您找到您理想的房子。您希望的价位是多少?」
  「一个月五万圆。五万出头也没关系。当然了,伙食费另计。」
  「请等一下。」
  妇人翻阅帐册时,玻璃门被人用力打开,走进一名身穿长裤的女子。
  那名年约五十的妇人一见此人,明显蹙起眉头。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35

  身着长裤的女子,似乎步履不稳,模样怪异。
  她气色不佳,年纪还不到三十,和体型相较之下,脸蛋显得特别小,算是传统日本型的细致五官,与脸上的妆很不搭调,与她毛衣底下鼓起的双峰还有体型也很不相称。
  女子走进店内的同时,那名年约五旬的妇人似乎完全忘却羽仁男的存在。
  「你要是再这样纠缠不休,小心我报警哦。」又白又胖的女店主竖起全身的肥肉,如此威胁道。
  「要报警就去啊。我又没做什么怀事。」
  长裤女子口齿不清的说道,将羽仁男前方的椅子转过来,背对他坐下。
  「因为你实在太纠缠不休了。收那么高的房租,又开出一大堆条件,就算你说会多给我一些介绍费,但我又不是人力仲介。既然这样,你何不自己去找人,和对方交涉呢。就因为你没那个本事,所以也无可奈何啊。」
  「你这里明明是介绍所,却还说这么没礼貌的话,你没这个权利。再说了,我有没有本事,与你何干啊!」
  话才刚说完,女子头靠向椅背,突然打起鼾来。她熟睡的表情无比天真,微张的双唇状甚柔软,是个会激起人欲望的女人,不过她的鼾声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我正觉得怪呢,原来是吃了药。根本就是在耍我嘛。我得报警才行。不好意思,您可以帮我顾一下店吗?要是这个女人醒来后胡来,把店里的东西砸坏,那可就伤脑筋了。真受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羽仁男忘了停在外头的货车,不慌不忙的坐下细问。
  「她是附近一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和父母同住在一间豪宅里,是家中的么女。其他兄姐都已结婚,各自成家,只有她因为父母溺爱,极尽任性之能事,过着靡烂的生活,以她这个样子,根本嫁不出去。
  「说到她父母,原本是这一带的大地主,但战后生活因顿,我帮了他们不少忙,代为变卖房产。如今只剩这座豪宅了,就算过去再怎么有钱,现在要是光靠变卖家产度日,早晚也会米缸见底。于是他们想出租家中三间茶室风格的别房,这是常有的事,所以要我帮他们的忙,我自然不会排斥。
  「但教人头疼的是,玲子这位大小姐把一切全搞砸了。那么老旧的别房,她要求收取押金五十万,每个月房租十万,一文都不能少,而且还有个附加条件,得是单身的年轻男子才行,我替他找来的顾客,她连瞧也不瞧一眼。当中甚至有一位是看上玲子小姐的中年社长,说他愿意出这笔钱。不过,玲子小姐一直这样妨碍我做生意,搞砸一切,我实在无法忍受。你也设身处地替我想想。她这样子谁受得了啊。」
  语毕,妇人忘了上警局的事,以衣袖掩面,放声大哭了起来,最后甚至额头抵向贴有租屋告示的玻璃门上哭泣,整个玻璃门就像遭遇强风般,频频作响。
  一人鼾声雷作,一人放声大哭,羽仁男不知如何是好,但最后他拿定主意,站起身,伸手搭向那名兀自哭泣不停的妇人肩膀。
  「我说,我可以租那间房子。」
  「咦?」
  妇人拭去眼泪,紧盯着羽仁男的脸,几乎都快将他穿出洞来。
  「不过我有个条件。因为我嫌麻烦,所以想先暂时将行李搬往那处别房摆着,等看过之后,要是我不喜欢,或是对方看我不顺眼,我马上就离开。」
  「你已经搬来了吗?」
  「货车在外头等着呢。你看,在那里。」
  一阵风吹来,对面那座墙外随风摇曳的樱花树,底下停着那辆货车,司机再度从车内走出,心不在焉的观赏樱花。脏污的蓝天,宛如蒙上一层泛黄的烟霭。可以望见有只猫从墙上走过。猫跃向樱花树黑色的枝桠,像水母般摇晃着身躯,顺着树枝而下。
  好个古怪的明亮午后。
  感觉像忘了某件重要东西的午后,仿如明亮空地般的春日午后。
  羽仁男之前一直都想好好休养,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又卷入某个怪异的事件中。这世界的形状,应该就像云形尺规一样。地球是球状的说法,恐怕只是谎言。另一边或许会在不知不觉间扭曲变形,往内凹陷,或者是笔直的一边突然成了断崖绝壁。
  人生没有意义,这句话说来简单,但想要在无意义中生活,需要有很强大的精力,羽仁男重新对此兴起一股感佩之情。
  妇人摇玲子肩膀,将她唤醒。
  「喂,这位先生说他愿意租那间别房哦。他年轻,而且单身,是你喜欢的类型。这下你总没得挑剔了吧?快点带人家去看房子吧。」
  玲子睁开眼,但头仍靠向椅子,抬眼望向羽仁男,她的嘴角有一条口水的丝线闪着亮光,羽仁男看在眼里,感觉有点嫌弃,却又觉得莫名的性感。
  玲子站起身。
  「我没意见。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寻找,终于找到人了。喂,你开心一点好不好。别老是说我坏话嘛。」
  玲子以不带半点感动的空洞声音夸张说道,一把抱住妇人。
  「她就是这样教人受不了。老是让人伤透脑筋,但其实,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妇人这次明显以做生意的职业笑容朝羽仁男微笑。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36

  在玲子的指示下,货车上的行李全部在离后门不远的别房玄关前卸下,接着玲子拉着羽仁男的指尖,走在通往主屋的踏脚石上。
  行经草木蓊郁的庭院,很难想像这附近有一条车流不息的环七道路,看见前方有一对老夫妻面对面坐在主屋外廊边的藤椅上。
  「哎呀,你回来啦,玲子。」
  「嗯,我带回一位要租别房的房客。」
  「哎呀呀,屋里一团乱,有失敬意,请进屋里坐吧。」
  个子娇小、气质高雅的老夫人,恭敬的向羽仁男问候,身旁站着一名同样和服打扮,气质出众的白髯老翁。
  「幸会,敞姓仓本。」
  老翁笑容满面的自我介绍,令羽仁男颇有好感。
  他被带往客厅,背对壁龛而坐,主人端茶招待,这样的款待过于传统,而且寻常,令羽仁男又多了一项纳闷之处。
  屋里的家具很气派,巨大的紫檀柜架上摆有香炉、玉鹦鹉当装饰,壁龛里的画轴,也是写有诗句、古色盎然的桃源乡图。
  「小女礼貌不周,请多多海涵。」
  屋主话才刚说完,老夫人便接话道:「不,虽然礼貌不周,但却是个心地善良,像神一般的好女孩。她因为天真无邪,总是想以纯真的心去面对世事,最后落得得靠服用海母那……」
  「啊,妈,是海米那(注:海米那:Hyminal,某种安眠药。)才对。」
  玲子立即明确的加以纠正。老夫人把这位年近三十的女儿,描述得有如十二、三岁的少女般。
  「哦,是这样啊,她服用这种东西,另外还有L什么的。」
  「妈,是LSD(注:LSD:麦角酸二乙基醯胺(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是一种强烈的半人工致幻剂。)。」
  「L什么?咦?你说SSB?这好像某个咖哩的牌子呢。总之,她服用这种时下流行的药剂,晚上在新宿一带游荡,全都是为了见『梦中的王子』一面。是这样没错吧,玲子?」
  「讨厌啦,妈。」
  「孩子就是自尊心特别强,这点和她其他兄姐不一样。她很认真看待自己的人生,这种个性很好,所以我们才认为得让她这项特质好好发展。老年人不能摘掉初生的新芽,所以我们希望能永远以温暖的眼神来守护她。哎呀,一直在谈我女儿的事,不过,我这心地善良的女儿很努力改造那间别房,说她想让理想的男人在里头居住,我们又怎能反对呢?
  「日有幸能与您见面,或许是神明的安排吧,对玲子来说,这实在是无上的幸运啊。
  「玲子,快带这位先生去参观别房吧。」
  「嗯。」
  玲子站起身,再度用力拉着羽仁男的小指,羽仁男就此踉跄的站起身。
  春光从叶丛间稀疏的树枝透射而下,众多光影落向庭院,沿着山茶花点点绽放的草丛,再次返回别房后,玲子唰的一声拉开挡雨门。
  本以为会有浓浓的霉味扑鼻而来,但其实不然。
  里头不见任何茶室用的榻榻米,而是一间铺了一地磁砖,图案宛如铺满落叶的厨房。
  羽仁男走进隔壁的大厅,大吃一惊。
  地上铺的是奢华的天津地毯,法属印度支那风格的竹床,上头铺的是波斯风的斜纹编织床罩,而看起来像是会挂上茶室挂轴的壁龛,却安设了一台气派的立体音响。另一方面,屋内角落是整组由越南风的紫檀木打造、采螺钿图案装饰的路易式椅,而一旁摆的是新艺术运动的青铜台灯,造型是以曲线柔顺的铃兰叶当女人的下半身,上半身则是姿态扭曲,支撑着灯火。
  墙壁以厚质绸缎包覆,角落有一座贴有镜子的美观酒柜,打开柜门,里头陈列的尽是好酒。
  「照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收这么高的房租。」
  羽仁男在心中低语,玲子似乎已看出他的心思。
  「那名女房仲根本就不知道我家中的情况。真是个傻瓜。我故意说话激她,她就真的发火了,真是有意思。为了打造这个房间,我可是煞费苦心呢。我平时总是独自一人。……去新宿也是一个人去。没跟任何人交朋友。因为感到寂寞,所以才培养出这样的嗜好。好笑吗?」
  「不会啊。不过,这是个不错的嗜好,虽然多少有点古怪。」
  「全都是我爸爸的搜藏品,我从仓库里拿出来摆的。虽然他现在一副了悟俗世的模样,但以前也做过不少坏事呢。」
  「你爸爸没意见吗?」    。
  「意见?在我们家,我说的话,若有谁敢忤逆,包准他害怕得不敢活命。」
  玲子突然朗声大笑,久久不停。
  这时,老夫人轻敲那尚未打开的挡雨门,走进房内。
  仔细一看,她端着一个漆盆,煞有其事的在上头摆了一份折好的公文书。
  「是申请书和合约书,请您过目。」
  上头写着「押金五十万圆每月房租十万圆」,字迹就像是某种书法流派般,详细周到的明记各种事项。
  「我虽然有钱,可惜是支票,而且面额与您要的金额不符。现在已过了三点,请容我明天再到银行兑换现金。」
  「看您方便,什么时候都行。」
  老夫人说完后,缓缓离去。
  羽仁男在意起玄关的行李,与摆设这种家具的房间相形之下,他的行李寒碜极了,他很想将行李摆进仓库里。
  这时,玲子马上对他说道:
  「如果要放进仓库,我随时都能替你带路。你带来的家具,就收进仓库里吧。」
  她似乎会读心术。
  「你为什么懂得别人的心思?」
  「我吞了药,变得口齿不清时,就会这样。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平时并不会这样。」
  两人就此无话可谈,陷入一阵沉默。
  后来愈想愈觉得这家人很古怪。想不透为什么要张罗如此豪华的房间,摆上这么大一张床,而且对房客挑三拣四,收取这般高额的房租。
  这当然有可能是为了生活,但若真是这样,这名已过花样年华的放浪女,料想也不会为了找房客,而紧缠着介绍所不放,就此遭人嫌弃。
  虽然行为有违常规,但也不像是有精神上的毛病。
  像羽仁男这样的男人,尽管从某件事情脱身,但也许命中注定又会遇见其他「同类」。孤独的人会像狗一样,马上便嗅出彼此的孤独。玲子那刚睡醒的迷蒙眼神,肯定是一眼便看出羽仁男绝不是个健全而又中规中矩的人。
  偏偏这样的人,会有将自己的窝装饰得光彩夺目的习惯,说来还真是不可思议。羽仁男以前待在他那简朴的公寓,从事「性命出售」的买卖,成功收场,最后他开始找寻奢华的休养之所,而此处再合适不过了,从它低矮的天花板看来,给人的感觉犹如壮丽的墓穴。
  「我想在这个房间里休养一阵子,消除身心的疲惫。」羽仁男半自言自语道。
  「什么事令你这般疲惫?」
  「不,我老早就感到疲惫了。」
  「对人生感到疲惫,对生存感到疲惫,不会是为了这种平庸无奇的事吧?」
  「也没其他可以让人感到疲惫的事吧?」
  玲子冷哼一声,微微轻笑。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是对死感到疲惫。」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37

  玲子的眼神感觉很涣散,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令人不寒而栗。
  羽仁男正为之震慑时,玲子从书架上取出一大本装帧豪华的精装书。摆在膝上,频频翻阅页面。
  「就是这个。」
  玲子如此说道,指给羽仁男看。
  那是附有精美插图的大开本《一千零一夜》。而玲子所指的插图,是一个近亲相奸的知名故事,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谱出禁断之恋,为了躲避世人目光,他们在墓穴里建造豪华的房间,盖上盖子,就此断绝与地面上的联系,不分昼夜的沉溺于两人的欢愉中,最后招来天怒,惨遭天火焚身。当他们的父亲查出两人藏身之所,进入墓穴查看时,只看到织锦的床铺上躺着一对紧搂的焦尸。
  插图画的是仍看得出入形的全裸焦尸,在完全看不出烧焦痕迹的豪华床铺上紧紧相拥。这诉说出死亡的不祥与丑陋,以及活生生将两人美好身躯吞噬的火焰,看起来不像是死于天怒之火,也许是被肉体的欢愉之火活活烧死。
  「虽然都烧焦了,但他们还亲吻着彼此,真是太酷了。他们是在欲仙欲死的巅峰状态下死去。」玲子说。
  「不过,你让这么一位恣意妄为的房客住进这种地方,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羽仁男问。
  「我早晚会慢慢告诉你的。等明天拿到该到手的东西后再说。」玲子说。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38

  入夜后,羽仁男百无聊赖,于是打电话给薰。
  「咦,你人在哪儿啊?你搬离了之前的公寓对吧?」
  传来薰喜不自胜的声音。看来,母亲的死,已没在少年心中留下任何阴影。
  「我临时搬家。想告诉你我的新地址和电话。」
  「等一下!这电话没人窃听吧?」
  「你的顾虑很有可能。不过,就随它去吧。」
  「你又开始重操旧业啦?」
  「我目前暂时休息。」
  「这样好。最好先静养一阵子。反正你也没有经济上的烦恼对吧?」少年以大人口吻问道。
  「等我开始做生意时,再请多多关照。」
  「拜托。你也该当个正经人了。对了,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现在不太方便。」
  「身边又有女人是吧?」
  「是啊。」
  「啐,真是恶习不改。」
  「日后我要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再打电话给你。因为像那种时候,我也只能仰赖你了。」
  这句话明显令少年颇感自豪。
  「不过,到时候救了你,又会惹来你的埋怨,我该怎么做才好?总之,我静候你的联络。在那之前我不会打扰你,请放心。」薰一说完后,挂断电话。
  隔天,羽仁男前往银行开户,把支票换成现金后,返回住处马上便交给仓本夫人。
  「您太客气了,真是不好意思。不知小女会有多开心。她现在刚好外出。……小女找寻多年,就是在找像您这样的人啊。」
  老夫人在玄关处面露高雅的笑容,如此说道。接着煞有其事的将包在紫色包巾里的合约书递给羽仁男。
  「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哪儿的话,快请进。我去泡茶。」这对老夫妇热情的迎羽仁男人内。
  被带往一间幽静的房间后,羽仁男心情颇为平静。这里看不到现代的一切妖魔鬼怪。不过他们的独生女玲子除外!
  仓本将他原本正在阅读的唐诗精选摆在一旁。
  「见您精神百倍,真教人替您高兴。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很好,托您的福。」
  羽仁男很坦率的向他回了一礼。他之前极力寻死。但眼前却有一对绝不会忙着寻死的夫妻。庭院里有不知何处散落而来的樱花花瓣随风飘扬,房里则是有白天清冷的黑暗,以及老翁白皙的手翻动的唐诗精选页面。他们就像静静的为即将到来的寒冬编织毛衣般,以漫长的时间,缓缓编织自己的死亡。
  他们这股冷静从何而来呢?
  「玲子想必让您觉得很惊讶吧?」仓本先生笑眯眯的说道。「请您见谅。她会变成那样,我们要负起责任。」
  羽仁男忍不住望向仓本先生,这时夫人刚好端茶走来。
  「是啊。也许告诉他那件事会比较好。」夫人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以前从事船务工作。」仓本先生开始娓娓道来。
  「一开始是当船长,最后则是回到陆上,担任自己所属船公司的董事,后来当上社长,在这一带买下土地,本想以大地主的身分悠度余生。但后来国家战败,地主这行业行不通,家中经济每况愈下。当初要是保留那些土地,现在恐怕已拥有数十亿的财产,不过,因为战后征财产税,我卖了一部分土地,后来连其他土地也陆续变卖现金,当真是笨到家了。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么女玲子是在一九三九年(注:本书写作时间为一九六八年。)出生,也就是我没当船长的隔年。
  「我厌倦了船长的工作,罹患现在所说的轻微精神官能症。在精神医病院里住了两、三个礼拜。后来已完全康复,这点从我日后被推选为董事,并进一步担任社长,成功胜任这些工作,便可得知。
  「然而,就在二十年后,也就是九年前,这小小的事件却让玲子的人生严重触礁。
  「当时有人上门替玲子谈婚事,玲子也很满意对方,但后来对方却突然拒绝这门亲事。玲子是个凡事都得查个水落石出的女孩,对方拒绝她的理由,她大可不必查探,但最后她还是从那位大嘴巴的媒人口中问出了原因。
  「对方查出二十年前我住院的事,兴起无来由的怀疑,说我那肯定不是普通的精神官能症,因为我当过船长,所以一定是梅毒,而玲子是在我住院前出生,她一定染有先天性梅毒。
  「从那之后,玲子便个性大变。
  「开始抽烟喝酒。尽管我告诉她,那种谣言根本就是对方无聊的瞎猜,只要做血液检查,马上便能真相大白,要不然我们父女俩去医院检查,请医生说个明白,但玲子还是不相信。不论我再怎么用科学的方式说明,还是无法说服她。她对我说,『我以后一定会发疯,只有这段时日可活,所以我不结婚,更别说是生孩子了。』这孩子一旦话说出口,就绝不会更改。
  「她的兄姐们个个都很正经,一板一眼,全都极力苦劝她,但玲子却更加别扭,谁说的话都不听。
  「最后,在玲子的期望下,我更改名义,让那座别房成为玲子的财产,但怪的是,她自己不住,却要以高额的房租租人,以此作为自己的生活费。
  「我虽已年老力衰,但养一个女儿还不成问题,如您所知,收来的房租,全成了她的个人收入。
  「哎呀,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对您很是抱歉。若您明白内情后,对小女有一丝怜悯之心,愿意在此住下,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最近她常到新宿一带游荡,服用奇怪的药物,左邻右舍百般嫌弃,但她却仍深信『我患有先天性梅毒,总有一天会发疯』,真教人拿她没办法。
  「净说这些丢人现眼的事,让您见笑了。
  「不过,有一件令人庆幸的事,那就是她虽然常出入于新宿一带,星期天都鬼混到天亮才返家,但不知为何,她总是独自一人,没其他狐群狗党。也从没带一些模样猥琐的朋友回家过。这点真教人额手称庆啊。要是有那种雌雄莫辨、头发长得像妖怪般的人在家里进出,我们一定会头疼不已。
  「说到这点,恕我冒昧说一句,像您年纪虽轻,但穿着得宜,年轻人就得像您这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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