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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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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伊达康][琉璃色的瞎扯淡日常][第2卷][简繁](插图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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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30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琉璃色的瞎扯淡日常(02)
——————————————————
作者:伊达康
插画:Eretto
译者:黄佩如
扫图:第一次反NTR的lucifer004!
修图:看到尖端我就吐血……的lucifer004
录入:大瓜飞飞
初校:月末各种爆肝的cleverchm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本版本未经扫图同意,严禁以txt以外的格式进行转载,敬请注意
——————————————————





★2014MF超新星第二弹,续刊火热登场!
★第八届MF文库J新人赏得奖作.美少女吐槽系战斗喜剧──新角色负责的是下流段子!?
【首刷限定】
构思属于你的段子!
随书附赠.装傻&吐槽范例15连发
特制笑点笔记本!
【故事简介】
「──绀野同学,你是我的搭档吧。」
对不同类型的装傻二人组(琉璃&翠)无止尽吐槽……
孝巳这样的日常生活,被某位少女的来访打破。
富有魅力的丰满体态与眼角泪痣令人印象深刻,少女名叫三冢柘榴。
由于某些因素从关西远道而来的她,
似乎是专精于生灵的灵导师.三冢家的人。
孝巳被她毕恭毕敬态度下使出的情色桥段耍得晕头转向,
同时又遭误会成技术高超的灵导师,
而卷入以怪人「头取先生」为中心的事件内──
「绀野大人的理想罩杯是G罩杯呢。顺带一提,我的胸部是F罩杯。」
……耍宝三号负责的是下流段子!?
超人气美少女吐槽系战斗喜剧,风雅又炽热的第二弹!
【作者简介】
伊达康
生于兵库县。
于MF文库J第八届轻小说新人奖获颁佳作。
肩膀常常在打电动打得正激烈的时候脱臼。
【绘者简介】
Eretto
群马出生,现居琦玉。生日是2月19日。
平常都一边和家里的狗一起作乱一边绘图、画漫画。
虽然电脑偶尔会坏掉,但我还是过得很好!
目录
序章
第一章  泪痣灵导师
第二章  废弃银行的头取先生
第三章  寻求建言
第四章  生邪魔家的文化祭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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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看守所的大家好,我们是青鹤高中的『搞笑研究社』。今天稍微偷溜进来一下,想为大家带来漫才表演。」
  「别擅自考验这里的警备体制,明明就是光明正大从入口走进来的。」
  「打倒那些警卫可真辛苦呢。」
  「明明就是获得许可才进来的!为什么要为了表演漫才强行突破啊?」
  「说的也是。好啦,在此重新和各位问好,大家工作辛苦了。不知不觉来到了十月,已经完全进入秋天了呢。」
  「开头也太八股……不过现在还很热啊。」
  「世上有很多种不同的秋天吧?食欲之秋、运动之秋、艺术之秋。」
  「也有人说收获之秋呐。」
  「对农夫来说是个忙碌的时节呢。收割之秋、打谷之秋、碾米之秋。」
  「这种程度不用加上秋也无所谓吧。」
  「还有出货之秋、去镇上做生意之秋、此时山贼袭来之秋、不想死的话就把货物交出来之秋、请……请至少饶我女儿一命……之秋。」
  「好像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了喂!」
  「就放你女儿一命,但你的命得留在这里!喀嚓!呜……咕咳。爸爸!爸爸!之秋。」
  「到底是怎样的秋天啊!」
  「之后,失去父亲的少女被神秘的炼金术师所救,踏上了成为女忍者的道路。」
  「我不管了!」
  「成长得落落大方的她,得知自己是皇族的后裔。尔后又发现撒旦所率领、来自地狱的恶魔们即将复活,于是卷进了一场攸关全世界命运的战役。」
  「情节也太急转直下了吧!」
  「然而,女忍者她还不知道,来历不明的宇宙舰队此时正向地球逼近……」
  「给我统整一下!世界观混乱过头了!」
  「之秋。」
  「跟秋天已经完全没关系了!而且女忍者后来怎样了啊!」
  「如此这般,死掉了。」
  「太敷衍了吧……」
  「我懒得再继续想下去了,啾咪。」
  「一点也不可爱喔。」
  「哎呀,嘴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嘛。」
  「唉……才刚开始一分钟,喉咙就已经在痛了。」
  「对了对了,各位。其实这位绀野同学呢,国中的时候是拿过全国优胜的知名投手喔。有段时间还备受职业球探瞩目呢。」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对你来说果然还是运动之秋吧?不打算做些什么运动吗?」
  「呃,现在还没什么打算……」
  「参加手球队怎么样?说不定比想像中的有趣唷。」
  「唔——算了吧,我除了体育课以外就没打过。」
  「与这一席话恰恰相反,绀野孝巳对手球的兴趣从此开始萌芽。数日后,孝巳竟与传说中的选手·投田球宏(丢出去捡回来)宛如命运一般地相会了。」
  「为何又有新的展开……」
  「孝巳从对方那里得知了自己其实是皇族的后裔,以及撒旦率领的恶魔们即将复活……」
  「你除了这套以外没别的吗!」
  「然而,孝巳他还不知道……」
  「我知道啦!宇宙舰队正在逼近对吧!」
  「青鹤高中没有手球队这件事……」
  「竟然没有!」
  「之秋。」
  「够了!冬天快点来吧!」
  「那么,各位也一起歌颂秋天吧。总之先让我们赞扬越狱之秋!」
  「拜托把这家伙也关进去!」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泪痣灵导师
  
     1
  
  「嗯。笑果还不错。」
  结束了本日第二次蠢到不行的排练后,绀野孝巳身旁传来这句话。
  感到不耐而瞥去的视线前方,一名穿着制服西装外套的娇小少女相当满足地窃笑。她心情绝佳地哼着歌,兴奋难耐地转来转去。紧贴在柔顺短发上、俨然已成为正字标记的河童发夹也一起在空中画着弧线。
  「……我姑且问问,你觉得这段漫才会有公开的机会吗?」
  「当然啊。好不容易编出来的呢,我一定会让它成功。」
  面对自信满满点着头的少女·有动琉璃,孝巳只能以一声叹息回应,并在自己平时的专用座位上坐了下来。久经岁月的折椅咿呀作响。
  「坦白说,这段子还真是差强人意。」
  此时,一直默不吭声地看着排练的岛原翠,终于在对面的座位上表达感想。她优雅地拨了下及腰的栗色长发,以一贯的淡然语气批判,毫不手下留情。
  「笑点不清不楚使得节奏不佳。不仅没有意外感,也感觉不到知性的成分。最重要的是负责装傻的人实在太没格调了。」
  「被这么说了唷绀野同学。」
  「负责装傻的是你吧!」
  「还有,问题在于段子本身缺乏感情。应该把更全球化、更弹性化、更秩序化之类的那个什么东西这样子弄才对。」
  她才说到一半孝巳就已经放弃追究,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开始将手穿进袖子。虽然听起来好像很有那么一回事,但她本人一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吧。
  ——十月上旬,窗子吹进的风让人感到有些凉意的傍晚。于管乐社的演奏和运动社员们的喊声都逐渐远去,安稳的放学后的一刻。
  孝巳一行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呈现以上状态的青鹤高中『搞笑研究社』社办。只有区区三名社员的非正式社团……绀野孝巳便是其中一员。
  他并非对搞笑情有独钟,也不是因为和担任社长的有动琉璃熟识才入社。会来到『搞笑研究社』,最一开始的契机是除灵的相关谘询。那个时候的孝巳正为怨灵缠身而烦恼。
  (现在回想起来,那成了我人生的分歧点啊。)
  这个『搞笑研究社』在学校里被大家误认为『除灵研究社』。身兼「坚忍不拔的搞笑狂热分子」和「专家级灵能力者」双重身分的琉璃,后者的知名度压倒性地远超出前者。孝巳会前来拜访也是因为看上她这方面的能力。
  以结果而言,她确实让附在自己身上的前棒球队队友·小田切和人的怨灵顺利成佛,但其代价则是加入研究社。
  孝巳被迫成为有动琉璃的搭档,每一天都过得比那时还要战栗、困惑、无力。被搞笑痴琉璃耍得晕头转向的苦行人生……有时去养老院表演漫才、有时则是在夏日祭典上演出,甚至还被卷入她个人的友情纠纷,体验了犹如百鬼夜行般的灵能力决斗。
  而她接下来策划的似乎是看守所的关怀表演。
  要是以孝巳的角度,简单点评有动琉璃这名少女——即是瘟神两个字。
  「哼,讲得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琉璃赌气地瞪了挚友一眼,坐回椅子上翘起脚。从短裙伸出的白色双腿令孝巳不禁看得入迷。
  (要是她的个性再正常一点……)
  即使琉璃长得一副说是国中生也没人会怀疑的年幼模样,但就她的容貌而言,毫无疑问能进入美少女的范畴。
  衬着纤长睫毛的杏眼、清秀的鼻梁以及小巧娇艳的双唇,不论是哪一部分都以完美的比例配置在脸上。遗憾的是胸围也跟她的体型一样迷你,今后有可能随着她的成长变得丰满吧?不过这些优势全部都因她的个性化为乌有。
  「再说,翠你这样的素人哪懂得搞笑呐。」
  「我在空闲的时候可也做了许多研究呢。身为副社长,这姑且也算是我该尽的义务。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翠用力挺起胸膛,正面回应琉璃看着自己的眼神。随着这动作上下晃动的饱满突出物令孝巳又不禁看得入迷。
  (这么说来,这家伙也一样啊……)
  身为新社员又以副社长自居的岛原翠,是有别于琉璃的正统派美少女。
  说是现役模特儿也不突兀、一点也不像高中生的体态,和庄严凛然、如西洋人偶般的绝世美貌;在校也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加上高雅神秘的气质,令她成为全校男性的梦中情人。个性上有些问题这点倒是鲜为人知。
  身为琉璃挚友,也曾是宿敌的她,正是与琉璃闹出先前提到的灵能力对决的罪魁祸首。现在两人好不容易和好如初,但孝巳一点都不想忆起那时的经过。
  「……那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先失陪了。」
  翠朝着挂在门上方的时钟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
  「今天也是?你最近都很早走呢。」
  翠加入『搞笑研究社』约一个多月。老实说,她在社团的出席率不甚理想。就算出现也几乎都像这样,待个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离开。
  「这阵子家里面有点忙。如果可以,我也想多花一点时间在这里……但我的立场并不容许。」
  ……岛原翠所执行的,是拯救被留在这个世间的灵魂,称为「灵导师」的工作。
  而她担任如此一脉灵导名门的当家,其实应该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吧。在班上似乎也没什么朋友的样子,不免令人有些担心。不过孝巳自己也没有资格道人长短。
  「原来如此,最近常常一脸郁闷也是因为那边累积的压力吗?和便秘一起来个双重打击啊。」
  「琉、琉、琉璃!」
  一听到琉璃这么说,翠马上回头,满脸通红地瞪着琉璃。她平常看起来十分冷静,不过心里的动摇却出乎意料地一览无遗。
  「总、总之我先失陪了!我现在手上的案子可是跟镇上的治安息息相关呢!还有,我才没有便秘!」
  孝巳对翠说着「冷静冷静」,但翠完全没有看他一眼,踏出步伐,却不小心一头撞在紧闭的门板上,又慌慌张张地把门拉开匆忙离去。
  门一阖上,琉璃说了一句「反应真无趣」,直率地表达她的感想。
  「真是……你们两个每次都是这样,感情就不能好一点吗?」
  「这种模式才正常,我们从以前就是这样。」
  「而且漫才也可以你们两个人表演就好。既然是从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应该很有默契吧?」
  「翠这方面还不够格呐。虽然她擅自以副社长自居,不过你也听到她刚刚那番评论了吧?怎么看她都是负责装傻的人。我和翠搭档的话,就变成恰克与恰克了(注1)。」
  「恰克才不是负责装傻的。」
  「噗啾!」
  琉璃在对话中突然蜷起身子,发出莫名其妙的声音。
  孝巳一脸纳闷地在旁观察,她毫不在乎地持续「噗啾!噗啾!」似乎是在打喷嚏的样子。
  「怎么?感冒了?」
  「可能吧。喉咙也有点痛噗啾!」
  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你也会感冒啊。」
  「你什么意思噗啾!」
  「是不是露出肚子睡着了啊?」
  「才没有噗啾!」
  
  注1日本知名音乐组合「恰克与飞鸟」。
  
  「……这是什么奇怪的角色设定啊。」
  喷嚏终于停止。琉璃用西装外套的袖口来回揉着鼻子,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敲了下手,往孝巳看去。
  「刚刚的喷嚏说不定可以应用在段子里喔。」
  孝巳讶异地发出「啊?」一声,河童少女则是一脸认真,略为强势地对他说:
  「绀野同学,你试着说说看『鲣鱼』。」
  「变成柴鱼片(注2)吗?真无聊……」
  「无不无聊由我来判断,快点。」
  「真是的……鲣鱼。」
  「…………」
  「鲣鱼。」
  「…………」
  「鲣鱼!」
  「怎么了姐姐?」(注3)
  
  注2琉璃的喷嚏声噗啾「ブシツ(Bushi)」和鲣鱼「かつお(Katsuo)」合起来就变成柴鱼片「かつおぶし(Katsuobushi)」。
  注3日本长青动画《海螺小姐》中,海螺小姐的弟弟名叫鲣鱼。
  
  「太无聊了吧!」
  「唔,结果是不采用,真可惜。毕竟喷嚏没办法自由控制呐。不过算了,反正这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噗啾!」(注4)
  「那就不要控制啊!」
  孝巳反射性地吐槽。
  这也没办法。和这种装傻桥段制造机混在一起将近三个月,不管是谁都会变成这样吧,应该不仅限于孝巳才对。
  「绀野同学,我身体也不太舒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也是,毕竟岛原也已经回去了。」
  「哼,这里才不需要没干劲的人呢,会连带影响我们的动力。」
  孝巳没有多加理会琉璃一脸不悦的抱怨,迅速收拾东西。趁着她还没改变心意前赶快离开学校吧。
  (话说回来,岛原会这么忙,表示这世上有这么多麻烦的幽灵吗?)
  说不定是这样没错。灵体其实出乎意料地遍布四周,其中也有散播灾厄的恶劣、危险分子。这点孝巳早已知悉。
  
  注4打发时间原文为「暇つぶし(Himatsubushi)」,句尾与琉璃的喷嚏声「ブシツ(Bushi)」同音。
  
  插图
  
  只要像目前这样和她们两人待在一起,想要与幽灵绝缘可说是难如登天。不过,她们并没有粗心大意到不小心把普通人卷入幽灵相关的事件中。
  孝巳以前的凄惨经历,也都是因为自己擅自插手导致,可说是自作自受。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绝对不要和灵体扯上关系。
  孝巳在心里如此下定决心——至少当时是这样。
  
     2
  
  踏出学校之后。
  孝巳在距离自家最近的车站前与琉璃分道扬镳,在便利商店看了一阵子白书后,一个人无所事事地走在国道旁的人行道上。
  虽然与琉璃和翠住在同一个地区,方向却完全相反。孝巳的家在车站南边公寓林立的住宅区,她们的家则在北侧。那里是大型高级住宅一栋接一栋的山麓地区,孝巳几乎没有去过。
  (也才一站而已,不如就别搭电车,跑步上学好了。)
  他望着被夕阳染上绯红的卷积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由于青鹤高中禁止骑脚踏车上下学,如果不搭电车或公车的话就只剩下走路一途。也有学生偷偷把脚踏车停在车站前,不过他不愿蓄意违反校规。孝巳就算没有违反校规,也已经被谣传成能让哭闹的小孩瞬间闭嘴的混混,众所畏惧。为解开误会,得特别注意平常的行为举止才行。
  旁边的车道不时有车咻一声疾速驶过。
  若行经的是大型车辆,孝巳就会无意识地全身紧绷。那是以前被卸货车撞到重伤留下的内心阴影。
  (一年前左右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放弃棒球啊……)
  孝巳的右肩因交通意外负伤,至今都还无法好好投球。左肩自意外后也常常习惯性脱臼。孝巳对此深感绝望,有一阵子完完全全地荒废人生,但现在总算能够继续向前迈进了。
  总有一天要再回到运动场上。他为此重新锻炼体力、重拾初衷,决定要找到新的生存之道。纵使还不知道那会是条什么样的道路。
  终于来到了人行道与桥的交界处,下方潺潺流着的河水清晰可见。
  这条与国道交叉、纵贯南北的河川,是流往隔壁县的一级河川。水深有一定的程度,台风来袭时河水会暴涨,所以两边河岸的河堤都相当宽广。孝巳国中时常常在河堤上跑步,锻炼身体。
  「嗯?」
  走到将近桥中央时,他注意到前方独自伫立的人影。
  那是名穿着灰色外套,看起来大约快三十岁的短发男子。双手扶在铁栏杆上,以沉重的表情直盯着河面。身上没有任何类似皮包的东西,打扮格外轻便。
  (难道有什么稀奇的鱼吗?)
  孝巳在和他擦肩而过时尝试顺着男子的视线看去,但距离河面有一大段距离,只看得见缓慢流动的水流。
  再往前一点就有楼梯可以走下去啊……孝巳如此想着,渐渐拉开与男子之间的距离。他不经意地确认手机荧幕上的时间,已经差不多晚上六点半了。
  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吗、明天就先试着跑步上学看看好了,正当这些无聊的琐事在脑子里打转时——
  噗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让孝巳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往旁边一看,河面上荡着几层水波纹,飞溅的水滴像毛毛雨般落在附近,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
  他怀着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应该位于身后五公尺左右的男子已经消失了。
  桥是绵长的一直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会走到不见人影。也就是说——
  「!」
  没时间发愣,孝巳跑了起来。那名男子跳下去了,是自杀,那个笨蛋!
  他全力冲下与河堤连接的阶梯,连滚带爬地来到河岸旁。
  (在那附近吗!?)
  孝巳抛下书包和鞋子,哗啦哗啦地开始涉水。水流的速度不算快,应该还在附近才对!
  他一心一意地划着自由式来到约略的地点,终于看到刚刚才见过的灰色外套漂浮在水面上。
  (好……!)
  虽然孝巳一鼓作气打起精神,进度却意料之外地缓慢。西装外套和长裤吸饱了水,沉重地束缚着手脚。流进嘴里的水尝起来有些苦涩。
  应该先脱衣服再下水才对,就算只脱掉西装外套也好。这种状态下真的有办法扛着一个大人回到岸上吗?以前就别提了,现在的自己还有这种体力吗?不安的情绪涌上孝巳心头,总之也只能先做再说。若事到如今还回头,自己不就像是下水冲个凉一样吗?
  他奋力驱动早已开始痉挛的手脚,好不容易抵达目标。
  一抓住衣服后领,手上传来沉重的触感。好险,看来浮在水上的不单单只是一件夹克而已。
  男子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即使孝巳将手臂绕上他的身体,也毫无反应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来,让孝巳险些一起灭顶。他死命往上游,脚尖浮浮沉沉,好几次划过河底。
  「咳!咳咳!」
  孝巳用空出来的左手划水沿着原路回去,但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右手也因为扶着男子而不能并用。不,在他扶着男子之前,右肩的旧伤就因为刚刚慌乱的自由式痛得非比寻常。
  (有没有其他人……!)
  实在很难期待。从桥上往下看的时候,河堤上一个路过的人都没有。孝巳正因此才会马上冲进河里。
  (惨了!)
  吸不到空气,身体好沉重,右肩痛到不行。意识开始朦胧。
  还没到吗?这个男的还活着吗?手机有先放在岸上吗?
  「这里!」
  孝巳混乱的脑袋听到前方传来的声音,瞬间醒了过来。
  早在他抬头之前,左手就已经先被某个人抓住。孝巳等到自己连同男子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拉起,才发现那是一名河水已浸到膝盖的青年。
  「不要放手!再坚持一下就好」
  不用他说,自己不可能放开这条救命绳。孝巳也以湿濡的手紧抓住救世主的手,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毅然决然地打着水。
  ……青年从孝巳那里接过男子后,迅速让他躺在河堤上,开始进行人工呼吸。确认气管畅通、按压胸膛数次、毫不迟疑地嘴对嘴吹气,期间也不停地对男子精神喊话:「别死啊!振作一点!」
  孝巳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侧躺着,像具溺毙的尸体。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连根手指也动不了了。孝巳现在才想到,要是没有那位青年在场,这些急救措施全部都得靠自己一个人进行。
  过了一会儿,刺耳的救护车声接近,停在河堤上方。
  那位青年好像早就已经帮忙叫了救护车……那本来也是自己莽撞入水前就该先做的事。
  (我办事还真不俐落啊……)
  不久,几名抬着担架的救护车队员跑下河堤。
  最后在陆续几名看热闹的路人聚集之中,他们快速俐落地将意识尚未恢复的男子与孝巳一起抬上救护车。
  被送到医院的孝巳经过诊断后拿到一片贴布,就迅速地被推到大厅内。
  负责诊察的是以前孝巳出意外时,担任主治医生的年长外科医师。他边说「喔~我记得你。你的人生还是一样辛苦呐」,边晃着啤酒肚不慌不忙地笑着。
  「唉~累死了。」
  一坐上大厅的长椅,孝巳就把全身靠在椅背上,用手揉着眉间。
  虽然现在马上就想冲回家休息,但等等还得和警察录口供,自己也想问问那名男子目前的状况如何。若没厘清这点,想必自己回家也无法安眠吧。
  医院已经过了挂号时间,大厅里只剩下孝巳一个人。绿色的紧急出口标示在略为昏暗的院内耀眼地亮着。
  (明天大概会肌肉酸痛吧。)
  他拍拍双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由于制服已经完全湿透,现在他身上穿的是学校的运动服。今天有体育课真是万幸。
  看来明天跑步上学的计划得先暂缓了啊……正当孝巳陷入沉思时,通道上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出现在眼前的是三名身着西装的男子。每个人都一脸严肃,目光锐利,想必是刑警吧。
  「唉呀,真是辛苦你啦。」
  其中一人不知道为什么操着关西腔,以直爽的语气对孝巳说。
  「你可能已经很累了,但我们还是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吧?」
  男子说着,如预料中地掏出警察手册。
  之后孝巳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刑警们便丢下一句「马上回来。我们开车送你回家,在这边等一下」,回头沿着原路走去。他又再次一个人被留在长椅上。
  「……啊,忘记问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孝巳皱着脸自言自语,此时通道上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不是复数,而是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啊——」
  接近的是在河边救了自己的青年。
  那个时候没时间注意,现在仔细一看,他还真是位让人不禁自卑的爽朗帅哥。眼睛与鼻子相当立体、五官端正、四肢纤瘦修长,身材也高眺。薄上衣外搭皮革衬衫,再加上黑色的工作裤与工作靴,全身从头到脚都十分讲究。救人时如鬼神般的表情现在已经无影无踪,他温柔地眯起清澈的双眼,对孝巳微笑。
  「唉呀,真是辛苦了。」
  青年与刚刚的刑警说了一样的话,慢慢靠近后坐在孝巳旁边。他翘起脚的习惯性举动,简直就像电影演员一样。柑橘类的香水气味微微在空气中飘散。
  「高桥先生好像已经脱离险境了喔。」
  从青年松了口气的话语中,孝巳才终于知道男子的状况以及他的名字。
  「这样啊,太好了。」
  「都多亏了你,谢谢。」
  青年突如其来地道谢,孝巳连忙摇头。
  该道谢的应该是自己吧。要是没有这名青年,孝巳现在可能已经和那位高桥先生一起躺在停尸间了。
  「那个……所以你是高桥先生的朋友吗?」
  孝巳感到有些尴尬,为了舒缓气氛,情急之下问了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一点都不这么认为。毕竟青年在照料男子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喊过高桥这个名字。
  「不是,我不认识他。名字是刚刚从警察那里听来的。」
  在预料之中的回覆后,青年突然脸一沉。
  「不过,目前的情况还不算乐观的样子。他不只是溺水,头好像也撞到河底的岩石。这方面的伤势比较严重,应该还会昏迷一阵子。」
  「这样啊……」
  希望他可以顺利好转。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但还是希望他不要再随意舍弃自己的生命了。
  「一定没问题的。高桥先生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呢,这点就够了。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的也是呢。」
  总之,孝巳已经没有任何能为高桥做的事了。没有让他死在当下,孝巳也算是了无遗憾……也只能这样。
  不一会儿,传来刑警的脚步声。孝巳从长椅上起身对青年鞠躬。
  「真是谢谢你。我是青鹤高中的——」
  就在孝巳正要报上名字时,青年举起一只手示意。
  「名字就恕我不问了。」
  「咦?」
  「我不想以这种形式与像你这样的少年结识呢。自我介绍就留到下次我们再相遇的时候吧。」
  
     3
  
  第二天。肌肉酸痛的侵袭远超出孝巳想像,不过他总算是成功起身到校。
  他当然没有力气实行跑步上学的计划。右肩情况也并非一片贴布就能解决那么简单,它从早上就开始一阵阵地隐隐作痛。
  「咦?怎么穿回夏季制服了。」
  放学后,琉璃一看见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搞笑研究社』社办的孝巳,劈头就问。
  「怎么了?这么快就想抢先过明年夏天了吗?」
  孝巳只回答短短一句「才不是」,接着在自己平时的座位上坐下。
  虽然孝巳最后还是来到了社办,但老实说他今天完全没有和琉璃打闹的心情。其实今天直到拉开门的前一刻他都还想着不如现在马上打道回府。
  「岛原今天请假吗?」
  「应该是吧?无所谓啦。」
  琉璃冷淡地回答,边用自动铅笔在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今天的她也一样不停吸着鼻子,看起来应该是真的感冒了。
  不过,今天翠缺席也算走运。反正她一与琉璃碰头一定马上就是一阵唇枪舌剑吧,这情形完全可以预见。现在的孝巳没有体力当她们的和事佬。
  他疲累地将背靠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看了教室一圈。
  即使已经进入秋天,夏末仍在进行最后的抵抗,气温依然略高,门窗却不顾一切地紧闭着。大概是因为琉璃的身体欠佳吧。夏季制服讽刺地在此起了作用,让他不怎么感到闷热。
  「对了。绀野同学,你知道『头取先生』(注5)吗?」
  过了一会儿,琉璃突然对孝巳这么说。她的脸依然盯着笔记本不放。
  「头取先生?你说银行的吗?」
  他稍稍伸展手臂,打着呵欠回应。没错的话,那应该是对银行高层的称呼。孝巳除了这个头取先生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呢?你又打算干么?」
  「不要把别人讲得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呐,只是单纯的闲聊而已。」
  终于转向自己的琉璃鼓起双颊。河童发夹今天也赖在光泽闪耀的短发上。
  
  注5 总裁、董事长。通常指银行内的最高经营者。
  
  「我说的是都市传说里的头取先生。」
  「都市传说?」
  就算她这么说,自己还是一头雾水。孝巳将手指戳进散乱的头发中搔着。可能是昨天在河里游泳的关系吧,头发比平常还要毛躁。
  「竟然不知道现在最流行的头取先生,到底是多落伍啊。在抢先过明年夏天之前先好好放眼现在吧。」
  琉璃一边进行毫无逻辑的毁谤,一边灵活地用指尖转着自动铅笔。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点鼻音。
  「你应该知道九月发生的斩首杀人案吧?」
  「……废弃银行的那个吗?」
  上个月,距离学校两站的废弃银行发生了杀人事件。这件事孝巳当然也知道。那间银行自产权移转之后马上就宣布破产,成为一栋长期闲置的建筑。第二学期开学约一个礼拜左右,在那里发现了身首分离的男性尸体。
  如此凄惨的案件自然是被大肆报导,报纸和电视连续登了好几天。虽然已经锁定被害者的身分,可是犯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头绪,媒体间也流传各种揣测。但现在,距事件已经过了一个月,这话题已经逐渐退烧。
  「被杀害的人就是那里的头取吗?」
  「不是。犯人才是头取先生,栖息在那间银行里的杀人鬼。」
  琉璃在讲话的同时将自动铅笔夹在耳后,像极了赛马场里的阿伯。
  「我大概是五天前左右听到这件事吧?似乎是借由砍掉别人的头获得快感的一种快乐杀人。」
  「那为何会叫做头取先生啊。」
  「人如其名,因为他会『取走头颅』。」
  ……原来如此。
  细问之下后得知,谣言应该是由震惊世间的杀人手法和事发地点演变而来。的确是很像出现在都市传说里的怪人。
  由于犯人一直没有落网,传言才会甚嚣尘上演变至此吧。把超乎想像、变态的事件,与怪奇和灵异元素做连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似乎有好几个目击者喔。在半夜的银行里看见人影、听到声响或是呻吟声之类的,也有实际被追赶的例子。」
  「那是去探险的人互相误认对方吧。」
  「不无可能啰。」
  看琉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应该是完全不相信这个传言。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孝巳重新调整坐姿,面对琉璃。
  「我先确认一下……这跟幽灵没有关系吧?」
  「你说头取先生吗?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想应该是没有关联。我夏天的时候去过那家废弃银行,没看见半个灵体,当然也没有什么怪人。头取先生只是从先前的杀人事件演变成的热腾腾的谣言吧。」
  不是幽灵作祟。既然如此,琉璃和翠想必也不会采取动作。同理,孝巳也不会卷入这次的事件。
  头取先生再怎么说都只是个怪人。不是死人,而是活生生的杀人鬼。不过前提是头取先生这个人实际存在。
  「倒是你,为什么会跑去废弃银行那种地方啊?你去的时候是发生杀人事件之前,所以跟头取先生没有关系吧。」
  「原本打算发现不错的怨灵的话就带回家,那种废墟对灵体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栖身之处呢。」
  「又不是在捡大型垃圾……」
  「就说是以前的事嘛。现在的我没有养新灵体的打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虽然现在已经慢慢改善,不过之前这家伙可是把怨灵当手机吊饰一样越挂越多的人,真是不怕遭天谴。
  尽管如此,她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
  灵体存在的意识,是由活在世上的人们决定。如果生者赋予他们「怨恨」的想法,灵体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怨灵……过去因为自己的疏失造成父亲死亡的琉璃,对此感到十分歉疚,也因此让父亲的灵魂滞留在世上,同时使之成为诅咒自己的强力怨灵。为了保护自己不受父亲的灵障侵扰,她采取的手段是在自己身上多附上几只灵体,让彼此产生的灵障互相抗衡——这种破天荒的荒谬做法。
  她与孝巳相遇后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成功让父亲回去他该去的地方。现在的有动琉璃已经不需要怨灵加持,更何况她原本就对这方面没有太大兴趣。这家伙的嗜好有九成都在与「灵异」完全相反的「搞笑」上。
  「也就是说,那里本来就不是灵异景点,谣言也是杀人案之后才流出的……所以头取先生不是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可以这么说吧?」
  琉璃拿出小包面纸擤着鼻涕,和头上的河童一起点点头。
  「根据目击者的说法,头取先生是个戴着橡皮面具的奇怪男子喔。应该不是你吧?」
  「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啊……」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披着人皮的样子啊。」(注6)
  「小心我告你毁谤喔!」
  「好啦。」琉璃无视忘却一身疲惫愤而大吼的孝巳,拍了下手,拿起夹在耳后的自动铅笔,打起精神,继续盯着笔记本。
  「闲聊就到这里吧。文化祭也快到了,得赶快想出脚本才行。」
  
  注6 披着人皮「皮を被る」是由戴着橡皮面具「ゴム皮のマスクを被る」联想而来。
  
  ……她说什么?
  琉璃极其自然的发言令与她相隔一张椅子的孝巳当场傻住。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得快点准备文化祭的脚本才行。你也想赶快拿到脚本吧?」
  崭新的死刑宣告晾在眼前,让孝巳转瞬间面无血色。文化祭、段子、漫才——
  「骗人的吧……」
  「虽然已经有看守所关怀表演的段子,但我个人的主张是不重复使用桥段,要表演的话就得拿出新作品……这是我的骄傲、自尊,也是我的正义。」
  「才不需要这种正义!」
  孝巳踢开椅子站了起来,双手拍着长桌。
  老实说,他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文化祭如此量身打造的舞台,这家伙怎么可能会眼睁睁放过呢。但是他提不起勇气一探究竟。
  「哎呀,我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照原本的计划,专注在看守所表演上面呢……之类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表演!」
  「执行委员的小早来找我商量,说今年自愿报名舞台表演的人不多,节目表没办法排满呢。」
  「那、那又怎样……」
  「此时就是我这个『爆笑王』登场的时候了。」
  「你快给我从那个位子上引退!」
  要是在全校学生面前大出糗,第二天要用什么表情面对大家啊?孝巳已经出于无奈地被贴上『学校第一混混』的标签,他没有余力再背负更多十字架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神啊,我平时的所作所为就如此可恨吗?我昨天还努力救了一个人哦?祢审查的标准没有问题吗?我之前姑且还算是救了一只快被车撞的小狗哦?
  ……等到回过神来,孝巳已经不知不觉走进车站,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完全没有踏出社办后的记忆。只依稀记得要离开时,琉璃举起手「噗啾!」打了声招呼(喷嚏)的样子。
  
     4
  
  早上一起床,肩膀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些。
  这天,孝巳出现在社办大约五分钟左右,就以一句「今天有例行公事要处理」表示自己要早退。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再去做一次检查比较保险。
  琉璃正专心撰写段子,并没有特别追究,只点头嗯了一声而已。由于说明原由十分麻烦,孝巳也是心存庆幸地快步离去。
  才刚放学不久,身边仍有许多学生。前方的人海注意到往校门走去的孝巳,像海水退潮般地让出一条通道。
  相当残酷地,孝巳凶恶至极的『人肉鱼雷』评价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根深柢固。最近完全没有惹上麻烦、上课认真听讲、作业也都有好好完成,甚至还刻意一马当先地帮放在教室角落的花瓶换水。大家也差不多该明白了吧……
  (以前也常常被人家说目光凶悍呐。到底要怎样才能拥有像小马一样的温柔眼神啊。)
  就在他想着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踏出校门时。
  「——请问,是绀野孝巳大人吗?」
  孝巳被人从旁突如其来地搭话,瞬间清醒过来。
  转头一看,门柱旁边站着一名少女。
  是一位身上穿着这附近没见过的制服、散发千金小姐气场的少女。她的左眼角有颗泪痣,柔顺的波浪卷发扎起双马尾,令人印象相当深刻的一名美少女。体型纤瘦苗条,身高比琉璃高,又比翠矮一些……也就是位于标准值。从她稳重的气质看来,八成是高年级生吧。
  「啊……该不会是我认错人了?」
  少女向不禁看出神的孝巳露出一脸抱歉的表情。孝巳急忙摇头,老实回答「没有,我就是」。
  双方应该是初次见面。要是以前曾经见过如此标致的美少女一定不可能忘记吧。
  别致的上衣与短裙纯白一片,看起来相当高级,仿佛从制服就能一窥偏差值高低似的。高雅端庄的装扮下,套在右手的红色无指手套更显亮眼。即使这点令人十分在意,但与这相比,更应该着墨于透过制服也清晰可见的丰满胸部才是。
  (不愧是高年级生啊。有动两、三年后有可能会变成这样吗……)
  「嗯……绀野大人?」
  不自觉地盯着胸部不放的孝巳听见少女疑惑的声音,惊醒般地将视线往上抬。
  「是、是!我就是!」
  他糊里糊涂地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少女则是呵呵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说「刚刚已经听您说过了」。她一定有发现孝巳不规矩的视线,多么成熟的应对啊。说不定她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好意思,有事想与您讨论,所以在门口等您。」
  「唔、我?」
  「是的。其他学生跟我说绀野大人您是『除灵研究社』一员,应该还待在学校里。」
  ……该不会是想跟我商量除灵的事吧?有听说过由于琉璃是非常有名的灵能力者,校外也有为此而苦的人来找她商量。
  不过她说她等的人是孝巳。既然如此应该是值得开心的事吧?话说回来,不论怎么看,孝巳都不是值得尊称为『大人』的厉害人物。
  
  插图
  
  「那个,你想跟我谈的是?」
  「请恕我冒昧,有事想与您商量……不好意思现在才自我介绍。我是灵导师三冢柘榴。」
  三冢柘榴礼数周全、无可挑剔地再次深深地行了个礼。被夕阳染红的双马尾轻盈地摇曳着。
  「灵导师……」
  孝巳浑身窜起一丝紧张。
  灵导师——将灵体引导至正确方向的灵能专家。
  以救济灵魂、阻止灵体滥用为职的他们,皆是力量强大的灵能力者。『搞笑研究社』的有动琉璃和岛原翠,正是出身于以此为业的家系。
  孝巳可是切身领教过灵导师的力量。她们所引起那超乎常理、天崩地裂的现象,绝对令他永生难忘。然而,眼前名为三冢柘榴的女性居然也是……那种灵能力者之一吗?
  「真是相当抱歉,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带着泪痣的美少女,以如冬日夜空般澄澈的双眸,一脸正经地请求。
  三冢柘榴带孝巳来到的是车站前的某间家庭餐厅。
  这间店因为地理位置良好,在当地人之间可是非常热门。现在店内也是挤得水泄不通。由于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才得以直接入座。
  「麻烦给我一杯热咖啡。」柘榴十分客气地向端水过来的女服务生点餐。点完餐后则和孝巳说「绀野大人,请您随意点」,他恭敬不如从命地点了一杯冰咖啡。
  虽然放学回家时到处乱晃不是件值得夸赞的事,不过仔细观察,可以看见一群一群的青鹤高中外套分散在店内。孝巳偶然与一名男学生四目相交,对方却脸色苍白地转过头,他只好黯然地将眼神收回。
  这次则是和坐在对面的纯白制服少女目光交会。她没有避开,嫣然地看着孝巳,突然调整坐姿、坐得挺直。
  「能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绀野孝巳大人。」
  毕恭毕敬的态度令孝巳有些退缩。他一口气把玻璃杯里的水灌完,无意义地清了清喉咙后开口询问。
  「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绀野大人的大名已经在灵导师间广为流传。大家都说您不仅制伏『凶姬』和『鹤御前』,还成功灵导有动壮马大人的怨灵,是个能力深不见底的逸才。」
  ……没想到八月在屋顶上发生的那件事竟然传得这么远。
  事件的几天后,孝巳才得知琉璃父亲的名字——有动壮马。
  那时孝巳的确是全心全意地阻止了他暴走的怨灵,可是那几乎都只是偶然促成的结果。无法再次重现,他也不想再有第二次。
  孝巳想尽早澄清这场误会,但在这之前,他决定先厘清柘榴话语中令人在意的字词。
  「请问你说的『凶姬』和『鹤御前』是……?」
  「在我们的业界里,没有人不知道『凶姬』·有动琉璃和『鹤御前』·岛原翠两位大人的名号。」
  三冢柘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微笑着。
  那两个人在灵导师中是多么出类拔萃的奇才,孝巳已经听她们本人说过了。不过,『凶姬』还有『鹤御前』这也过于抬举了……充其量只是『耍宝一号』和『耍宝二号』吧。
  「与她们双方交锋后成为友好关系的绀野大人……身为灵导师中无名小辈的我非常盼望能与您见上一面。」
  「呃、没有,我不是那么厉害的人啦……」
  孝巳马上显得惊慌失措,打从心底否认这件事。
  在灵能力方面,绀野孝巳出自偶然地获得两项武器,《喝破》与《言灵球》。
  利用声音使灵体畏惧的《喝破》,和透过将意识凝聚、集结成球状进行灵导与镇魂的《言灵球》……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事实上都是不易施展、具有缺陷的灵能力。不论怎么看,孝巳都不应该被称为「能力深不见底的逸才」。
  「您不用客气。」
  「不、不是,我不是客气,是说真的。我完全没有……」
  「只要是男性都会注意女性的胸部,这一点并不会影响绀野大人您的评价。」
  「呃……?」
  果然被发现了啊。
  看见孝巳流满冷汗僵住的脸,柘榴以红色皮手套掩住嘴笑了笑。
  「绀野大人真是相当可爱呢。」
  「拜、拜托不要捉弄我啦。这件事麻烦你一定要保密……」
  「是的,我了解了。」
  咖啡很快地送上桌。柘榴没有加糖和奶精,拿起杯子优雅地啜饮着。完全没有发出玻璃碰撞的声音。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高雅,真是太吸引人了。身边的男性顾客一直时不时往这里偷瞄也不无道理。
  「接下来进入正题。我有事想要拜托绀野大人您。」
  柘榴放下杯子,脸上的表情再严肃不过。
  根据对话的风向来看,她想请托的事八成和灵体脱不了关系。老实说,我兴趣缺缺。我尽可能不想和那方面的麻烦事扯上关系。
  可是,对方可是特地远道而来,若是连听都不听就把人请回去实在有些失礼。如果是做不到的事就直接表明做不到就好。听了之后说不定可以和琉璃或是翠稍作讨论……孝巳在心中如此盘算,但落在他身上的话语却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变化球。
  「绀野大人有听过头取先生吗?」
  「头、头取先生?」
  那是昨天才刚从琉璃那里听到的时下热门话题。
  传闻中躲藏在废弃银行的斩首杀人犯——怪人·头取先生。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听到这号人物。
  「谣言的话我大概知道一些……」
  「这样呀。其实,我想要调查那位头取先生。」
  孝巳不禁一脸疑惑地皱着眉头。
  玻璃杯中的冰块发出哐啷一声。
  「可是,那不是幽灵,只是怪人而已不是吗?」
  灵导师竟然在进行头取先生的调查,有点奇怪。琉璃也说过,这事件与幽灵的关联性相当低,该建筑物本身也不是灵异景点。既然连那名怨灵少女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错才对。
  「我想要——亲眼见识他的真面目。」
  
     5
  
  之后,踏出家庭餐厅,事态演变成孝巳应三冢柘榴的请托,为她带路。
  搭上与家里反方向的电车行驶两站后,依靠自己模糊的直觉往废弃银行前进。由于没有实际去过而稍稍绕了些远路,但柘榴毫无任何抱怨地静静跟在后头。
  太阳已经西沉得差不多了,空中大大的满月旁缠绕着一丝薄云,前方的道路也随之静寂。两人前后的路上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昏暗的人行道上只响着孝巳和柘榴的脚步声。孝巳无法忍受这持续已久的沉默,下定决心与身边的她搭话。
  「三冢同学也是灵导师没错吧?」
  「是的。」柘榴温柔一笑,顺从地点了头。
  「请叫我柘榴就可以了,说话也不用那么客气喔。」
  她似乎在为自己设想,但这也令人有些困扰。
  对方不但毕恭毕敬,还称呼自己为大人,自己怎么能用轻浮的语气跟她说话呢。更何况她又明显比自己还要年长……结果——
  「我现在是高中一年级,与绀野大人同年。所以请您不需介意。」
  出乎意料的发言使孝巳不禁「咦?」的大呼一声,停下脚步。他讶异地张大眼,把柘榴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你,才高一?」
  「是的,今年十六岁。我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说出口。」
  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原本以为她肯定是高年级生。十六岁就有如此沉稳气质的少女,孝巳只见过岛原翠一个人而已。不,考量到足以调戏自己的从容不迫,以及隐约显露出的女人味,柘榴可说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这么说来,自己竟然是被同年纪的女生耍着玩吗?还说出「刚刚一直盯你的胸部,请你不要说出去」,这样拜托同年级的女生吗……事到如今,孝巳才涨红了脸。
  「我们三冢家代代都在关西担任灵导师。虽然不是像岛原家和有动家那般的名门……」
  柘榴并不特别在意孝巳的思绪,继续说了下去。从她目前为止的言行可以看出,即使她在胸部的事情上开了小玩笑,基本上仍是性格认真严谨的人吧。
  「特地从关西来这里调查头取先生?」
  「我因为一些个人因素来到这里,然后就听到了头取先生的传闻,才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有关。」
  「三冢同学……三冢觉得头取先生可能是幽灵吗?」
  虽然心底有些抗拒,不过孝巳还是以对待平辈的方式面对她。原本也想让她以同样的模式对自己,但她这番言行想必已经根深柢固了吧。
  「还不能肯定……不过我认为可能性相当高。」
  柘榴斩钉截铁地说,此时,前方的坡道出现了一栋黑暗的巨大建筑。
  
  头取先生所居住的废弃银行,是座没有半点亮光的废墟,理所当然。
  杂草恣意地生长在各处,窗户破了好几扇、碎片四散于周围,张贴在入口处的「禁止进入」塑胶绳也散成好几段、蜷曲地被留置在地上。
  距离倒闭将近半年,此地已经完全无人管理的样子。
  「走吧。」
  孝巳抢在柘榴出声前打头阵踏入建筑物内。
  都来到银行门前了,总不可能跟她说「那么,万事小心」就走人吧。孝巳早已做好无论如何都得陪她入内探索的准备了。
  ……多亏从高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内部的可见度并没有想像中的差。
  一进门看到的是空旷的广大空间。四处都有翻倒的沙发与写字台,是相当普通的银行配置。室内几公尺处被长长的柜台一分为二,要继续前进的话势必得越过那里。
  「我们再往里面一点看看吧。」
  柘榴在耳边小声呢喃的声音如轻抚般地搔着脸颊,近似桃子气味的甜香也在同时往鼻腔扑来。
  在这种漆黑又杳无人烟的地方,倒是希望她不要太接近自己。吾可是连女朋友都没交过的白带(处男)(注4)呐。
  ——向前踏出一步的瞬间,微弱的声响伴随着笑声传到两人耳中。
  他们不发一语、四目相对,谨慎地检视周遭。声响再次发出,往该方向一看,是通向二楼的阶梯。
  「上面……吗?」
  「我们走吧。」柘榴对浑身战栗而僵直的孝巳提议。发言果决,丝毫没有迟疑。
  (这个人一点都不怕吗?)
  胆小的人应该就无法担任灵导师一职了,不过也还没确定头取先生就是幽灵。届时出现在两人前方的,有可能是恶劣又变态的人类。这个世界上可是有一堆比死人还要可怕的人呐。
  虽说如此,但若在此时发牢骚,柘榴就会一个人前进吧。就算她是灵导师、个性有多么成熟,终究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不可能让她只身前往。
  「我走前面,三冢就帮我注意后面的动静。」
  柘榴像随从般地答声「是」并点点头。孝巳则面向前方,慢慢地踏上阶梯。
  ……总觉得事情好像走上奇妙的发展了呐。
  
  注7 空手道的白带,意指新手。
  
  要是她对自己抱持过度的期待,那就麻烦了。孝巳完全没有经过任何修练,可以说是和普通人相距不远。若对手真是怨灵的话,到时还是得拜托柘榴了。
  (结果还是蹚了这趟浑水啊。)
  在阶梯中间的平台上往后转身,前方只剩几阶楼梯就抵达二楼了。
  昏暗的程度与一楼相去不远,在平台上虽然看不清楚全貌,但仍可以感觉到有人的气息。
  事到如今,孝巳也只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一口气爬上阶梯。
  
  「啥?你们谁啊?」
  所抵达的楼层是长宽都有六公尺左右,像大厅一样的空间。前面和右方有长长的走廊延伸出去,两条路的深处都被黑暗所笼罩而看不清楚。
  大厅内有两个年轻人。
  是一名穿着黄色运动服的光头男和另一个将棒球帽侧戴的连帽外套男子。两人都拿罐啤酒蹲在地上,嘴里含着香烟。
  「喂喂,小哥,怎么可以非法侵入呢。这里可是禁止进入喔。」
  「喔~旁边带了个不错的女人嘛!」
  两人的视线投向后方的柘榴,瞬间喜形于色。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想省房间钱啊。」
  他们满脸笑意,扔掉空罐和烟蒂站了起来。
  好在对方不是幽灵或是头取先生,但这情况也是相当棘手。看来没有让柘榴一个人上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喂,小哥,也加上我们两个吧?会在这里遇到也算是有缘嘛。」
  双人组用下流的语气说着,站在孝巳的面前。近在眼前一看,他们似乎也不是相当年长。不确定是否是高中生,不过年纪应该与孝巳相差不大才对。
  「……你们两个是来看头取先生的?」
  孝巳无视于他们的提议,看门见山地直问。
  「啊?说是特地来看嘛,应该说是来揍他一顿吧。见识一下他的真面目后再跟他拿点小钱花花……话说回来,你用这什么态度对我们讲话?干脆跟你也要点钱来用用好了?」
  威吓着的光头男马上揪着孝巳的胸口,他身后的帽子男则是愉悦地窃笑。
  「绀野大人……」
  「三冢你退后。」
  孝巳挥手,指示不安地喊着自己名字的柘榴退后。即使万分不愿,但对手若是混混,就属于孝巳的职责范围了。
  (如果靠沟通就能息事宁人的话当然是最好……)
  虽然帽子男是高眺的纤瘦型,可是眼前的光头男浑身肌肉、十分强壮。以他目前为止所表现出的好战态度来看,他想必是对自己有相当的自信。
  「嗯?绀野……喂!等等!这家伙该不会是!」
  听见孝巳的名字后,帽子男不知为何脸色一变,惊慌失措地死盯着孝巳的制服。
  「该不会是青高的绀野孝巳吧?」
  「青高?哪里啊?」
  帽子男激动地对一脸质疑、挑着眉的光头男大喊。尖锐的声音在狭小的大厅内回响着。
  「笨蛋!青鹤高中啊!就是武本的学校啊!」
  「武本的学校?」
  在意料之外出现的名字却是孝巳知道的人物。
  武本京也,青鹤高中的三年级生。之前与一群素行不良的学生成群结党,是不管在学校内外都具有影响力的名人。由于夏天发生的事件,种种经过使得孝巳也算和他小有交情。
  「所以?跟武本有什么关系,只是同一所学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光头男仍揪着孝巳的胸口,一脸「那又如何」地说。
  「笨蛋!你不知道吗!之前武本不是住院了吗!那就是绀野孝巳干的啊!」
  看着滔滔阐述的帽子男,光头男皱起了脸。而在他正前方的孝巳也皱了皱眉头。
  「武本不是说过吗!『别跟我们那儿的绀野孝巳扯上关系』!他可是连那个武本都怕得要死,真真正正的流氓啊!」
  「这、这一头乱发的家伙?」
  光头男畏缩地放开了手。孝巳则是一脸「不关你们的事吧」的表情抓着头。孝巳先前的确是与武本打了一场,他已经深深反省。没想到竟然传到这种家伙的耳里……谣言真是可畏。
  「你们两个是武本认识的人吗?既然这样,就拜托你们老实地回去吧。」
  总之先试着低声下气,两人则是退到原本所在的位置,开始窸窸窣窣地窃谈着。大厅不大,他们讲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
  「喂,要怎么做?我们有两个人,应该有办法才对……」
  「笨蛋,他可是把武本打到半死不活的家伙欸!单方面痛揍那个『狂犬』武本,还笑着把他推下屋顶的男人啊!」
  「真、真的这么狠吗?」
  「另外也有很多其他传闻,像是国中的时候就打遍全国,也上过好几次报,甚至还受到职业级的欣赏等等。」
  「真、真的假的……」
  「你知道绀野孝巳被称作什么吗?是『人肉鱼雷』啊!他的恐怖可是完全想像不到的啊!」
  孝巳马上转过头对柘榴解释,「这都是误会」。
  到底『狂犬』和『人肉鱼雷』这些无聊的绰号都是谁想出来的啊……就在他感到无奈而叹着气的瞬间。
  「绀野大人!」
  身后的柘榴突然大叫,孝巳一下子绷紧神经。
  心想着发生什么事而回头,她异常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右方的走廊。
  「怎、怎么了——」
  语音未落,孝巳的耳朵就听到了声响。
  那是从远方走廊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跶、跶跶、跶、跶跶,极其不规则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听起来就像烂醉时的步履蹒跚。
  双人组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边问「什么?」边往走廊那一片漆黑看去。
  孝巳当然不知道那深处有什么东西。说不定另一端也有一座阶梯,或是也有其他人抢在双人组之前来到这里。
  现在他所了解的只有脚步声来自单一个人,并且从双人组的态度看来,应该也不是他们的同伙,还有……柘榴表现得十足警戒这件事。
  (该不会是……头取先生……?)
  孝巳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视线的前方一片漆黑。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现身。
  他的轮廓非常细长、修长,并极为不自然地左右摇晃着,缓慢向这里靠近。
  在四人注目下出现在大厅的是——一名眼神空洞的男子。
  
     6
  
  脚步声的主人是一名脸色苍白、瘦得十分病态的男子。
  比孝巳更加毛燥凌乱的头发、再加上无法对焦的双眼。他的嘴巴恍神地半开着,嘴唇呈现青紫色。以现在这个季节来说还早,但他已经套上了有点脏旧的皱巴巴长大衣,穿在里面的西装与领带稍稍露了出来。
  孝巳被这名突然登场的男子吓了一大跳,不过他仍透彻地仔细观察男子的模样。
  (双脚……还在。)
  身体也不是透明的。孝巳目前为止所见到的幽灵,不论人类或动物都没有脚,身体也是半透明状。至少这名男子并不是幽灵。
  「喂!你这家伙就是头取先生啊?」
  在这紧张的气氛下,光头男终于重拾原有的气势,抢在孝巳等人前方,扬起下巴,十分熟练地以眼神恐吓对方。
  「原本还想这种脑子坏掉的杀人犯会是怎样的家伙咧……喂,你是哑巴啊!」
  中年男子像是没听见般毫无反应,呆呆地盯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看起来似乎意识不是相当清醒,该不会是药物之类的成瘾者吧?
  「可恶……别小看人啊!」
  光头男对毫无反应的对手失去耐性,跨着大步靠近并伸手要揪住他的胸口。
  此时,中年男子终于有所行动。
  他以缓慢的动作抓住光头男的手腕,接着将双手一扭。为了不倒地而使劲力气挺住的光头男的手腕喀啦一声,折往不合常理的方向。
  「咿……!」
  还来不及哀号,中年男子就单手捏住光头男的左耳,用力一扭,像在撕起司一样地开始扯裂他的耳朵。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光头男近乎疯狂般失去理智。
  孝巳在这声惨叫高鸣的同时,跑了起来。
  他用力殴打中年男子的双手使其放手,并往长大衣身上撞上去。下一秒——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反弹回去似的破裂声响起,而随之摔在地上的,是孝巳。
  「什、什么?」
  与光头男纠结在一起倒下的孝巳立刻撑起上半身,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名中年男子。
  手臂的骨头嘎吱作响,感觉就像才刚狠狠地撞上水泥墙一样。
  中年男子依然伫立原地,似乎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只是轻微地摇晃着。不论是脚下的孝巳还是他们染在自己指尖的鲜血,他看也不看一眼。
  「呼、喷!」
  孝巳能感觉到后方的帽子男已经浑身无力,总之现在得将光头男拉离中年男子身边。他似乎已经昏厥过去,笨重的身躯比想像中还要重上许多。
  (刚刚那种感觉……)
  简直就像被看不见的障壁阻挡的触感,与神秘的破裂声——和这些相似的现象,孝巳是知道的。
  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有动琉璃的身影。与岛原翠对决时,她就是用肉眼无法看见的墙壁与骚音将敌方的攻势挡了下来。
  (记得没错的话,那是叫什么《空砾》的吧?)
  应用灵体发出的骚音,形成灵气的小型爆炸。应该是附身在琉璃身上的怨灵造成的。那么,这名中年男子也是和琉璃一样「持有怨灵」的人吗?附在他身上的怨灵保护他不受敌人攻击?
  中年男子动也不动,连他是否对孝巳等人抱有敌意都不得而知。
  无论如何,不能放任眼前的中年男子不管。这家伙十分危险,很有可能就是头取先生本人。应该趁他还在恍神的时候先发制人。
  (是灵体的话,《喝破》说不定有用……)
  如果对方是在操弄怨灵,说不定孝巳的《喝破》可以达到威吓的效果,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只不过,要让孝巳发动《喝破》,有个问题存在。《喝破》就是言灵,也就是灵魂的叫喊。
  对孝巳来说,必须得在一定的条件下才能成功发动。
  「……现在在场的人,有任何人有办法装傻搞笑吗?」
  他试着对后方询问,但柘榴和帽子男都没有任何回应。
  孝巳自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种要求有多愚蠢。面对如此场面还能耍宝的人,大概是极为超乎常理、酷爱搞笑,身为一个人类似乎有所缺陷的人吧。
  可是,孝巳的《喝破》不是吐槽的话就无法发动。都到这个紧要关头了,当然也没有时间叫琉璃赶来,状况十分急迫。
  他放下光头男,站了起来,往柘榴瞄了一眼。
  但是她看起来并没有要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一直观察那名中年男子。旁边的帽子男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流着泪不停颤抖。
  不知道柘榴到底有什么打算,完全看不出她想针对目前情况做出何种应对。她该不会还误会孝巳是相当厉害的灵导师吧?
  (好吧。)
  就算是为了尽速将光头男送医也好,不能再迟疑下去了。若现下能展开行动的人只有孝巳,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剩下的就听天由命……虽然他现在一点都没有那种心情。
  「我再问一次,你就是头取先生吗?」
  下定决心往前踏出一步后,孝巳清了清喉咙说。
  「听说头取先生戴着橡皮面具……没想到跟像普通人一样露脸啊。」
  只有他单方面在说话,对话完全无法成立。不过孝巳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你该不会真的是这家银行的头取先生吧?在这里从事对怨灵的融资吗?啊,我更在意的是……最近的银行都营业到这么晚吗?哎——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吧!」
  中年男子对此产生了微弱的反应,孝巳没有看漏。
  刚刚的《喝破》明显成功了,看来进行的算是十分顺利。
  这是孝巳为了打破僵局,而灵机一动想出的苦肉计。既然没有负责装傻的人,那就自己兼任——是一个人同时担任吐槽与装傻的独角戏。
  「总归一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们想要越快离开这里越好,你呢?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杀掉我吗?好,那我就从那边的窗子跳出去,让头顺着冲击力撞到地面吧。应该是会挂掉,那我们的交易就成立……怎么可能啊白痴!」
  男子的反应相当小,那表示孝巳冷场了。不,是对于装傻的没自信,使得吐槽也连带显得逊色。别迷惘啊!把羞耻都抛到脑后吧!
  「我知道了。总之我们双方都先喘口气,冷静一下……喂,戴帽子的小子,你刚刚在抽烟吧?不好意思可以给我两根吗?啊,已经没了?那就没办法了呐。」
  眼前这种情况下,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孝巳强压住想让脑袋冷静下来的心情,一头热地继续唱着独角戏。
  「那三冢,你的胸部有两颗吧?不好意思,那对目测G罩杯的胸部也是我的最爱呢。就代替香烟让我吸两口……我这个人到底多垃圾啊!」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首度往孝巳看去。确实有逐渐感到威胁。就差一点了。
  「……慌了手脚真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露出我的色欲了。话说回来,我没有打算跟你杠上,也不想揉你的奶(注8)。所以今天你就先把胸部收好吧?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好……岂不是色欲全开吗!我到底有多爱奶子啊!」
  男子终于因孝巳的咆哮后退了好几步。
  虽然都这个节骨眼了,但孝巳不禁疑惑,为何他本身也会对《喝破》产生反应?难道怨灵的动作与他相互连结吗?
  不管事实如何,绝对不可以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得趁现在往银行外撤退才行。就在孝巳盘算着并转头朝往楼梯方向的瞬间——
  ——有人从孝巳身边走过。
  原以为是柘榴,不过眼睛余光扫过的却是黄色运动服。
  
  注8原句的「杠上、起冲突」和「揉」在日文里字根相同(揉ぬる、揉む)。
  
  「咦……?」
  再次将头撇回去,他看见了往中年男子撞去的光头男。
  实在令人惊讶,他应该已经昏过去才对。他的冲撞不出所料被障壁所阻挡,即使如此,仍然成功的暂时支开中年男子。
  (真是顽强的家伙啊!)
  都已经那副模样了,还突然复活迎击敌手。这份骨气实属少见。
  不禁连声佩服的孝巳很快就回过神来。光头男身上的伤可不算轻,不仅一只手骨折、耳朵也被撕裂。
  现在不是让他报仇的时候,必须想办法把他拉回来,尽快离开这里……孝巳如此判断,他的脚跟却同时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往下看,黄色的运动服躺在地上。光头男依然失去意识,好端端地倒在那里。抬头观察前方,却只有中年男子的身影。本来撞了上去的光头男不见踪影。怎么回事?难道是幻觉吗?
  「——您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还是让我出手支援您吧。」
  背后传来柘榴的声音,孝巳又再次回首。
  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后,她冷淡地盯着中年男子的双眼,看起来似乎染上了鲜艳的深红色。
  「生邪魔,降临。」
  柘榴默默地念着意义不明,宛若咒文般的话语。
  念到一半,中年男子就一个转身,踩着与他现身时同样的诡异脚步,沿着他来时的走廊原路逃离。
  柘榴看起来并没有追过去的打算。她转过身面向愣住的孝巳,单手放在丰满的胸前又行了个礼。
  「绀野大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就先撤退吧。」
  「咦?啊,嗯。」
  孝巳困惑地点点头,接着借由柘榴的协助,将光头男背在背上。这还不算什么,但连帽子男都表示他脚软动不了,孝巳只好再出借肩膀让他搀扶。
  老实说,这是今天晚上最辛苦的事。
  
  之后好不容易回到银行门外,柘榴用手机帮忙叫了计程车。
  孝巳把光头男塞进驶来的车内,并请帽子男也一起上车,带他去医院。
  虽然叫救护车比较方便,但若在银行前太过显目,头取先生的传闻又会大传特传了。要是再增加来看热闹的人就危险了。
  「今天看到的事都忘了吧。你们没有来过银行,也没见过我们两个,知道了吗?」
  临走前孝巳如此叮咛,帽子男眼眶泛泪地点了好几次头。
  计程车的尾灯消失在道路上后,孝巳与柘榴也迈出步伐。
  ……一连串的事件让人累翻了。多亏了那两个人,右肩的疼痛又故态复萌了。感觉最近尽是这种鸟事。
  (结果才刚去完医院,又让肩膀过劳。)
  柘榴从旁对忍不住叹气的孝巳说了「今天真是非常谢谢您」,表达感谢。挂在脸上的动人微笑让人不禁看到入迷。
  「不会,没事。」
  「不愧是绀野大人,真是精采的《喝破》呢。」
  被称赞了不想被人提起的事,使人脸颊发烫。
  比想像中还要羞耻啊。那可是自己尽可能不想让人看到的模样。刚刚应该也要跟她说的——「今天看到的事都忘了吧」。
  「三冢,结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确认头取先生的存在以及他的真面目。先不论头取先生,至少目前看来,那位先生是我的……生邪魔家的管辖范围。」
  「生邪魔家?」
  这么说来,刚刚也有听到这个字,以前完全没有听过。是灵导师的专用术语吗?
  月光下的夜路,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回响着。
  夜风吹来,柘榴的浏海随之飘动。她相当迅速地用戴着无指手套的右手压住额头,稍稍低下头,看着地面小声地说:
  「生邪魔家是三冢家的别名,应该说是蔑称。您不需要太过在意。」
  从她的语气来看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因此孝巳也无法再追问。
  那个时候,光头男看起来就像有两个人同时存在一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孝巳过了很久之后才想起自己至少应该先请教柘榴这个疑问。
  
  终于回到车站前,孝巳在此与柘榴道别。
  「那么绀野大人,请您回家小心。」
  「嗯,那掰掰啦。」
  孝巳有点中意这位名为三冢柘榴的沉稳少女,即使不知道双方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他并不是别有用意,只是单纯对她老实又认真的个性存有好感而已。对孝巳来说,她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不会过分耍宝」。
  就在他这么想时,柘榴在离去前突然对他说了一句话:
  「顺带一提,我的胸部是F罩杯。」
  「…………」
  「距离绀野大人的理想罩杯还少了一杯呢。」
  「又不是在喝酒……那充其量只是在搞笑而已,不用当真啦。」
  孝巳失望地吐槽,柘榴则是掩着嘴,一副很有趣的样子笑了笑。
  那副模样,果然除了极具吸引力的高雅外,还流露着些许和自己身高相近的女生相衬的可爱。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废弃银行的头取先生
  
  1
  
  第二天。
  一到了放学时间,孝巳就直接往社办走去,向琉璃报告废弃银行一事。
  省略事件前后的来龙去脉,抽出应该就是头取先生的中年男子这部分禀报,但琉璃却只有「嗯~」的一声,明显兴趣缺缺。
  「你也表现得太无所谓了吧,跟我提起头取先生的可是你耶?」
  昨晚所发生的事,对孝巳而言是相隔许久的超常体验。给句聊表安慰的话也不会怎么样吧。
  但是琉璃由始至终都绷着脸,一直盯着摊开桌上的笔记本,光是给些冷淡又含糊地回覆。唯一瞥向自己的一次,眼神却像看到蚊子般充满嫌恶。
  「那种可疑的变态怎样都无所谓啦。我说过了吧?那纯粹只是闲聊而已,我现在可是在忙着写段子呢。」
  今天堆在笔记本旁的卫生纸足足有三盒。要是因为感冒而状况不好,大可待在家里写吧。如此一来,自己放学后的时间也能自由安排了。
  孝巳毫不畏惧,又带点赌气地继续话题。
  「我想那个中年男子的确不是幽灵,应该是活着的人。」
  「嗯。」
  「他不仅身体不是透明的,两只脚也都还在。」
  「喔。」
  「可是……他的样子很怪。」
  双眼毫无生气,面如土色,对《喝破》也有反应。那名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活人。回溯孝巳脑中的记忆后,他给人的印象比较近似幽灵。
  (对了,他就像山根由香子。)
  以前身为某人守护灵的麻花辫少女灵……那副模样最符合中年男子的形象。像是失去自我的傀儡,或被施了催眠术一样,那名男子身上飘散着这种极不自然的气息。
  「结果到了最后,三冢还是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这句话几乎算是自言自语,但琉璃突然复诵「三冢?」终于肯正眼看向自己。
  「嗯,三冢柘榴。话说回来,我会去废弃银行那种地方,也是因为三冢拜托我跟她一起去。她说想要调查头取先生的事。」
  「柘榴来了吗?」
  还真是紧扣不放呐。水灵灵的黑色眼眸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眨了好几次。制服外套的尺寸似乎有些过大,连指尖都被袖口完全掩盖了。
  「你知道三冢啊?」
  「我好歹也是前·灵导师呢。以前遇过好几次,当时的联合修行,是聚集年龄相近的小孩子一起举办的。」
  琉璃放下自动铅笔,总算把全身都转向这里。交叠着的白色双腿在裙摆相当短的情况下可以说是岌岌可危。这会不会就是她感冒的原因?
  (仔细想想。既然三冢知道有动,有动会知道三冢也不奇怪吧。)
  如同三冢一样,有动琉璃也是出身于灵导师世家的少女。而且她的才能有段时期还得到极高的评价,可说是未来一片光明的人才。
  (是被称作……『凶姬』吗?)
  然而,现在的琉璃已经不是灵导师了。她阻碍父亲的灵体成佛,甚至招揽人称幽鬼的大怨灵,数量还有六只之多。她也因此被剥夺了灵导师的名号。
  不过考虑到灵导师的工作内容,这处分也是理所当然。即使她本人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无视于孝巳的思绪,与他中间相隔一张椅子的琉璃像是领悟了什么一样默默点着头。黑发受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照射而反光形成光环,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起上下晃动。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说的可疑人物是生邪魔吧。这么一来他有脚也是理所当然。」
  生邪魔,孝巳早已得知这个名词,但是没有任何详细的资讯。
  柘榴说那是她负责的范畴。既然归类在灵导师的管理范围,那名男子果然也是一种灵体吧。虽然这种身体不透明、还会发出脚步声的幽灵完全超出孝巳的常识范围。
  「你说的生邪魔究竟是什么啊?」
  孝巳一问,琉璃则干脆地回答「就是指生灵」。
  「生灵这个名称你总该听过吧?会变成幽灵的不一定是死者,再说,幽灵本来就是涵盖『死灵』和『生灵』两种。」
  琉璃边说边抽了几张卫生纸擤擤鼻子。探头一看,她脚下垃圾桶里的卫生纸已经满到滚出来了。又不是象鼻花洒,到底有多少鼻水啊?
  「『活着的幽灵』这个词并没有特别矛盾。生者的灵魂也会成为幽灵,与死者的不同只在于变成幽灵的过程而已。」
  「过程?」
  孝巳想起了之前琉璃的灵体讲座。
  死灵,就是已死的人类灵魂被生者留在世间,受到阻碍无法成佛。死灵们留在世上的原因……则都由生者决定。
  被赋予怨恨或愤怒等「负面意志」的灵魂会成为怨灵,另一方面,被赋予使命或庇护等「正面意志」的魂魄会成为守护灵。他们拥有的存在理由越是坚定明确,灵体的能力就越强。值得一提的是,灵体的能力和生前的灵魂本人,与赋予他意志的人双方的灵感强弱也有关联……以上就是孝巳所知的灵体基本概论。
  「死灵和生灵有什么不一样?」
  「生灵是自行确立其存在理由的灵体。他们不像死灵一样需要他人赋予,自己就已经拥有身为灵体的理由了。」
  「自己就已经有了?」
  「灵体的意志是由生者决定的……事到如今,这个大原则应该不用再多说了吧?因为生灵们都还活着,所以这部分就由他们自行决定好了。要说的话嘛——就是自体幽灵吧。」
  「那个头取先生也是吗?他是……灵体……?」
  「也要那个大叔真的是头取先生才能这么说啰。」
  在自体幽灵的面前,孝巳采用自我吐槽应战。如此一想总觉得十分愚蠢。
  「正因如此,生灵中棘手的案子很多。不仅存在理由明确,实体化的比例又相当高,力量也很强大。双脚也像普通人一样,不只是装饰用的而已。」
  「那就是生灵……生邪魔吗?」
  「嗯,不过一般会叫他们生邪魔的大概只有在冲绳一带吧。专门负责灵导生邪魔的正是柘榴所在的三冢家。灵导业界内称他们为生邪魔家。」
  「灵导业界……」
  灵导师当中,有自古以来就担任此职、流传至今的血脉。翠出身的岛原家、琉璃的有动家就是如此。而三冢家也是这类灵导师的一族吗?
  「三冢柘榴她说过『生邪魔家是蔑称』,这是什么意思?」
  「啊~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过那种风潮呐。因为生邪魔家的灵导比较特殊,其他人都敬而远之。不过我相当讨厌这种偏见,无聊的歧视真是令人想吐……对了,绀野同学。」
  琉璃突然语调一转,一口气探出身子。
  她脸上的表情莫名认真。孝巳被其态度震慑,下意识地用力握紧双拳。头上的某处似乎发出日光灯小声的滋滋声响。
  「你看过柘榴后觉得如何?」
  「什、什么如何?」
  「很重要喔。从她的言行举止间,你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这个嘛,她的确是个神秘的少女啦。但孝巳并不觉得她特别奇怪。
  会来调查头取先生也是因为盯上了生邪魔,与孝巳接触也是由于误信在外流传的夸大谣言。要说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地方,应该只有「胸部是F罩杯」吧。这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琉璃噗啾两声打了个喷嚏。
  她迅速地转过身子,将手伸向桌上的盒装卫生纸,历经一番折腾后终于转回来时,两个鼻孔已经塞了搓成柱状的卫生纸……这家伙明明外表满可爱的,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种事啊。
  似乎等回答等得不耐烦的琉璃率先开口:
  「三冢家是以关西为据点的灵导师一家呐。」
  这已经从本人那里得知了。
  「是关西唷!关西。」
  「…………」
  「快说吧,柘榴装傻的整套段子。」
  「她才没有在耍宝咧!」
  孝巳即使相当傻眼,仍然不禁吐了槽。引起她兴趣的竟然是这个啊。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有不耍宝的关西人。那岂不是跟不吃乌龙面的香川县民一样?你觉得会有如此荒唐的东西存在吗?」
  「你现在根本偏见全开嘛!」
  琉璃无视孝巳的呐喊,更进一步地将身子往前,鼻子粗鲁地哼着气。塞在鼻孔的卫生纸一口气「啵、啵」地飞了出去。
  「万物都有它应有的姿态。就像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一样,关西人就是要耍宝。这是大自然从远古以来的真理。」
  「处理一下你那史诗级的歧视吧!」
  「那我问你,讲话彬彬有礼的龟田兄弟(注9),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如果鲁夫从这个礼拜开始都改戴贝雷帽的话呢?」
  「不怎么样!只会有点疑惑而已!」
  「如果小智从这个礼拜开始狩猎魔物的话呢?开始狂烤黄色老鼠的肉呢?」
  「给我把话题打断重来!再继续往那边去就太超过了!」
  孝巳伸出手打断这场极无意义的争论,清了一声喉咙,打算将离题的对话导回正轨。自己并不是来找她讨论这种事情。
  「总之,放着那名中年男子不管太危险了。」
  要是孝巳和柘榴不在场,那两个人说不定会伤得更惨重。不,如果那个生邪魔正是头取先生,也有可能会发生第二、第三起杀人事件。既然都已经插手了,就不能扔下不管。
  结果,仿佛看穿孝巳的心思似的,河童少女也一脸厌烦地回敬。
  「你又打算插手吗?不好意思,我可是敬谢不敏。生邪魔不是我的专长。」
  
  注9  龟田三兄弟:龟田兴毅、龟田大毅、龟田和毅。父亲以世界拳王为目标栽培三人,但不良素行多次登上新闻版面。
  
  秉持生者至上主义的她,对待死者灵魂的手法随便得令人吃惊,是个果断说出「比起已逝的圣人君子,活着的恶人罪人们还比较伟大」这种话的纯正死灵歧视者。不擅长对付本体还活着的生灵,算是可想而知。
  「不过,那家银行发生了杀人案件喔。就算头取先生只是单纯的谣言,但那里有一名中年男子的生邪魔仍是既定事实。对方是灵体的话,就不能依靠警察,而该由灵导师登场吧。」
  「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你看到的生邪魔大叔就是杀人犯,随便插手会让事态变得更糟……你也差不多该学到这点了吧。」
  有前科的孝巳完全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更何况我也不是灵导师,只是个C罩杯的女高中生而已。你要是要求太多的话我会很困扰喔。」
  「不要若无其事地灌水。」
  「……真啰嗦呐。总之,这件事交给警察和柘榴就好了。」
  琉璃双手遮胸、赌气地鼓着脸颊,孝巳仍然不服气。
  「事实上那间银行的确很危险吧?带着好玩的心情过去的人也增加了。三冢也是因为一个人无法应付才会来找我商量吧?」
  「柘榴可是专家哦?与生邪魔相关的事可没人能与三冢家匹敌呢。况且——」
  琉璃又擤了下鼻子。她的鼻头已经擦得通红。
  「如你所见,我有点感冒。目前的状态下没有办法完美进行《怨团化制作》。」
  「……那副骷髅吗?」
  她口中的《怨团化制作》,是孝巳所知有动塯璃的最强灵能力。
  虽然名称相当胡闹,实际上却不是让人笑得出来的东西。将附身在自己身上的六只幽鬼强制融合成一具巨大的骷髅,是究极的灵体滥用。而且那只叫做「六黑」的合体幽鬼所喷出的灵气波动炮,可是有能够射到几公里外山上的荒谬射程。孝巳已经亲眼见识过其威力了。
  「无谓的生邪魔对话害我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不快点回归本业不行了。」
  琉璃单方面强制结束对话后,匆匆忙忙地继续回头撰稿。她边吸着鼻子,边专心地动笔。稍做放松让她文思泉涌的样子。
  「呵呵呵,状态绝佳,似乎已经看到大家爆笑的场面了呢。哪天可能就需要创办粉丝俱乐部了。」
  「才不可能。」
  「如果被来看表演、像秋元(注10)的制作人发掘的话该怎么办才好?总之先收下他的名片……」
  「就说不可能了。」
  
  注10 AKB48制作人秋元康。
  
  她无视孝巳的冷箭,满脸悠哉地碎碎念的同时埋头写着脚本。
  「绀野同学,总选举(注11)的时候一定要把票投给我喔。呵呵、呵呵呵……啊,蝴蝶……」
  「你啊,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这份热情让人深感钦佩,但也不免有些担心。会不会不是感冒,而是其他什么更严重的病症……
  正当孝巳满心担忧时,社办的门突然喀啦喀啦打开了。
  「……喔!」
  站在视线终点的,是身着西装外套的高眺少女。
  流泻而下般的一头长直发,整齐干净没有一丝缺陷的制服,裙子的高度位于恰到好处的膝上五公分。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该研究社的副社长·岛原翠一出现,连招呼都没打就如此说道。
  
  注11 AKB48总选举。
  
     2
  
  「什、什么事?」
  不明白翠说的「这件事」所指为何,孝巳疑惑地寻求进一步说明。
  虽然早就应该习惯了。但和她正面四目相交依然有些紧张。暑假的时候分明几乎每天都见面……自己对女生的抵抗力低到自己都觉得很窝囊。
  与孝巳相反,翠堂堂正正地以漠然的语气继续说道:
  「头取先生的事啊。刚刚你们在说这件事吧?我在走廊上全都听见了。」
  孝巳很想对她说「直接进门,不要站在门外偷听」,可是受她莫名的威严所迫,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被赞誉为全校第一美女却没有男朋友,甚至连人际关系都不算完善,应该就是受这完全不像高中一年级的气魄所害吧。
  「真是难得,距离上次露脸才不到两天啊。」
  不知不觉间,琉璃已经从结束神游回到现实,眼神锐利地瞥向翠。她只发了这么一句牢骚,就满脸不悦地重新回头撰稿。
  「毕竟我可是副社长。重点不是这个……」
  翠装作若无其事地拨了下肩头上的头发,再次将目光移到孝巳身上。目光之锐利令人不禁想跟她赔罪。
  「绀野同学,你所说的头取先生,可能和我正在处理的事有些关联。」
  「什么意思?」
  翠没有回答问题,反而不客气地逼近。她摆出架子,威严十足地俯视,接着擅自拿起孝巳的书包塞给他。
  「等等再跟你解释。好了,快点走吧。」
  「去、去哪?」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KTV啊!」
  「太突然了吧!」
  拿着书包从椅子上起身的孝巳,终于对翠做出反抗,大喝一声。
  「你不是说过还会再陪我练习吗?难道那都是骗我的?」
  「不是啦,只是刚刚的话题接到这件事也太跳TONE了吧!」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戒断症状都让我把你看成麦克风了。」
  「大小根本完全不一样!」
  「还把英文课本上的汤姆和大卫看成麦克了。」
  「快停止这种琐碎的耍宝!」
  长发灵导师的装傻段子如洪水滔滔而来。虽然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倒是看得出来她的确是累积了许多压力。
  「等一下!先让我从头整理一下!先从头取先生开始。」
  拉出旁边的摺叠椅,总之先让她坐下来。
  但是翠坚决摇头,鼓着漂亮的脸蛋。
  「不快一点,优惠时段就要过了。」
  「我要说的事比优惠时段还重要好几倍吧?关于头取先生,你知道什么?」
  「就说等等边唱边跟你聊了嘛。」
  「你给我在这里好好讲!」
  「给我等一下。」听起来分外不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介入争论的两人之间。
  一回头,琉璃板着一张脸站了起来。嘴唇紧闭,炯炯有神的双眼愤怒地盯着翠。
  「才刚入社就一直缺席、早退,难得露面时却不断做出这种粗糙的装傻……身为社长的我,对于你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过去。」
  「我倒觉得应该夸奖我这个模范社员呢。装傻可不是你的专利。」
  两人相互怒瞪对方,场面一触即发。夹在中间的孝巳姑且先坐了下来。
  事既至此已经没完没了了。她们只要碰到与对方相关的事就会钻牛角尖。
  「况且你身为一介幽灵社员,竟然还想把我的搭档拉走,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发生。」
  「你不是正忙着写段子吗?明明自己说让你一个人静一下……今年的感冒可是相当难缠喔。」
  翠宛如妈妈一般说教,使琉璃更加恼火。
  「要摆架子,等你能做出比我有趣的装傻段子再来吧。」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决胜负吗?」
  「哼,正合我意。」
  空气中的剑拔弩张以加速度成长,孝巳连忙起身,伸出双手制止:「你们两个等一下!」不妙,这气氛险恶的程度可是自暑假决斗以来首见啊。
  孝巳的出手制止只是徒劳,这场对决已经揭开序幕。
  「——禽踊。」
  先采取动作的是翠。
  她无声无息地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之后,用漂亮的嘴唇咻一声吸了口气。那是翠呼唤老鹰守护灵的暗号。
  岛原翠是拥有两只动物灵做为守护灵的灵导师。老鹰禽踊以及野狼牙穿……是经历数百年锻炼代代传承下来的名门·岛原家引以为傲的忠诚兽灵,也是足以和琉璃的幽鬼匹敌、旋风与业火的支配者。
  (竟然叫出禽踊……)
  孝巳十分震惊,但过了一会儿,老鹰意外地一直都没有现身。
  明明每次翠一吹口哨就会现形……孝巳正觉得奇怪时,翠冷不防地举起一只手,她伸出的纤长食指指着门的上方。
  门上面挂着圆形的时钟,与教室里的一样朴素又普通。指针停在将近下午五点的位置。
  孝巳一头雾水地看向琉璃,她表情严肃地默默注视着时钟。
  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永远般持续着。
  等到孝巳受不了打算开口时,时钟的指针已经前进到了五点整。
  ——就在这刹那,茶褐色的巨鸟忽然用力冲破时钟飞了出来。
  「哇啊啊啊!」
  孝巳对这记突袭完全没有防备,不小心绊到椅子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勺一股劲地撞到背后的书架,使他眼冒金星。
  痛得快要昏死过去的孝巳眼前窜过一个巨大的鸟影。
  「秘技,进击的布谷钟。」
  「不要破坏公物!」
  「是下午五点的报时喔。」
  「而且根本不是布谷鸟吧!那是老鹰吧!」
  他揉着头,眼眶泛泪地对一脸得意的翠怒吼。
  这家伙利用守护灵乱搞什么啊?
  你不是灵导师名门·岛原家的当家吗?
  抬头一看,禽踊郁闷地在天花板附近盘旋,最后降落在翠的肩上。忠诚的老鹰随着她再次吹出的口哨咻一下消失无踪……你也真是辛苦了。
  自始至终都文风不动目睹一切的琉璃,双手抱胸低声碎念着。她的眉头深锁,直瞪着翠不放。
  
  插图
  
  「竟然让守护灵出来搞一发艺(注12)……看来你的确是认真的呢,翠。」
  「什么鬼评论啊!」
  孝巳在扶着书柜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同时,吐槽琉璃这番完全没有切中主旨的感想。
  拜托她们两个能不能正经一点,真是受不了。
  「也好。那么我就让百般不愿的幽鬼们吃些烫死人的关东煮回敬吧。」
  「不要虐待幽鬼!」
  「八成是用温的关东煮做效果吧?」
  「该纠正的不是这个吧!」
  这次则是压着后脑勺,对翠吐槽。
  「你说呢?不过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我个人喜欢吃半片(注13)。」
  「没人问你这个!」
  这次是吐槽琉璃。
  
  注12 极短时间的余兴表演。有模仿、个人特技、肢体搞笑等多种形式,常见于宴会或需要炒热气氛的场合。
  注13 鱼浆和薯类做成的三角形关东煮料。
  
  「我喜欢的是蒟蒻。」
  「就说没人想知——」
  「蒟蒻是幽鬼的。」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
  「那白萝卜可以给我吧。」
  「停!你们讲得太快了!让我一个一个来!」
  孝巳竭尽全力介入,大吼着打断两人。
  「不是只要装傻就可以好吗!我完全跟不上啊!」
  「拜托你努力点啦。」
  「很努力了好吗!」
  「再怎么努力,我也不会把白萝卜让给你喔。」
  「少在那边一脸得意!」
  本日孝巳所承受的疲惫,远远超出在废弃银行的那次折腾。
  
     3
  
  翌日,孝巳没有出席『搞笑研究社』,终于可以去医院一趟了。
  昨天最后还是被翠带到KTV,被迫欣赏了一堆动漫歌曲。顺带一提,孝巳一首都没有唱,自己除了对翠进行卡拉OK骚扰(注14)外什么事都没做,而且费用还是两人平分。
  不过,之后从她那里听到的情报倒是十分有帮助。
  ……一个月前左右在废弃银行发生的杀人事件,被害者似乎是自由接案的灵导师。看来灵导师分为隶属同业组织,与以个人身分自由活动的样子。
  组织是由很久以前传承下来的世袭制家系为中心组成,基本上各家都在自己管辖的区域进行灵导。另一方面,背后没有靠山的自由灵导师则是不受限于区域,四处活动。两者间会互相交换情报或并肩作战,并没有敌对关系,有点像是大型连锁店和个人商店的差异。
  本次被头取先生杀害的就是自由灵导师。目前还不知道他为何会前往非灵异景点的废弃银行,总之他在那里遇到头取先生,然后被残忍地杀害。即使他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组织,但组织相当重视这起事件。
  (所以岛原才会忙得不见人影啊。)
  步出诊察室的孝巳现在正穿过满是病患的等候区,走向出口。右肩些微发炎,不出预料只拿到几片贴布而已。
  活泼地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正在被母亲训话,为了避免四目相交把他吓哭,孝巳低头快速通过。
  
  注14「カラオケハラスメント」,意指去唱歌时一直怂恿别人唱歌的行为。
  
  (该不会三冢也是因为这个从关西跑来吧?不,应该不是。)
  柘榴说过她是因为个人因素造访此地,尔后听到头取先生的传闻,觉得自己的事可能和此有关。换句话说,她最初来访的原因并不是废弃银行的杀人事件。
  关于三冢柘榴,还有一点令人在意的地方。
  翠并不知道她来到这里。「柘榴来了吗?」……一听到孝巳所言,那位美少女灵导师说了这句话,与琉璃一样感到意外地睁大了眼。
  岛原家是在灵导业界中拥有相当地位的家系,身为当家的翠不知道这件事,岂不是有点奇怪吗?这个区域自相当久以前就是岛原家的辖区,从关西来的柘榴擅自行动没有问题吗?
  (嗯……完全一头雾水啊。)
  他已经山穷水尽,无从推测下去,只好搔了搔头。
  不过,这也不是身为外人的自己该烦恼的事吧,孝巳必须担心的是头取先生。几乎等同普通人的自己还有什么能做的事——
  「又见面了呢。」
  从背后忽然传出的声音令孝巳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穿过自动门,走到医院外了。最近日落得比较早,附近已经开始被夜色包围。从医院里照出来的灯光在昏暗的地上刻着好几个四方形。
  ……他一回头,站在眼前的是曾经见过的年轻人。
  正是那名四天前救了跳河的高桥先生的清新帅哥。是连名字都没有问就在这间医院告别,有着一对清澈双眸的青年。
  「这样啊,你伤到肩膀了啊。」
  孝巳对青年说明了来医院的原因,他表情一沉。
  十分有型的温柔男子,和一头乱发的高中生并肩走在被路灯照亮的人行道上。他正好也去医院办完事,一起和孝巳走到车站。
  「这原本就是旧伤,跟高桥先生没有关系。」
  「不过,是因为游泳才发炎的吧……真是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孝巳对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般默默说着的青年摇摇头。肩膀的伤硬要说的话,应该归咎于废弃银行的那场骚动。
  青年对孝巳稍稍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用手顺了顺头发。看起来整洁又干爽的浏海在指尖轻盈地跃动,真是一个十分爽朗的动作。
  和他们擦身而过的两名高中女生嚷嚷着:「你有看到刚刚那个人吗?」「超帅的!」「要发到推特上面吗?」青年的外表果然俊秀得引人注目,但残酷的是她们半个字都没有提到站在旁边的男生。
  「对了,说到高桥先生——」
  青年无视于女高中生的尖叫,对孝巳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虽然还没恢复意识,但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了。暂且可以放心了吧。」
  「真的吗?」
  自那之后,青年几乎每天都去探望住院的高桥。今天似乎也是为此才会到医院。
  「对他本人来说可能是不必要的关心,但我还是很在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无谓的生命,一个也没有。」
  多优秀的人啊。即使不甘心,但自己真是连内在都没有半点胜算。
  竟然可以为顺路经过所救的人设想到这种地步……到底是经历什么样的教育长大啊?老实说,因为面临一连串事件,孝巳早就把高桥先生的事抛到脑后了。不对,自己好像有拿这件事来说嘴,抱怨神明的审查基准。
  (我还真是无情啊。)
  青年无从得知陷入自卑自弃的孝巳在想什么,他突然一脸认真地靠近看着孝巳。
  「话说回来,你听说了吗?高桥晴一郎先生自杀的原因。」
  「咦?」
  他当然一无所知,那天之后警察也没有再联络他,不过这也不意外,孝巳只是一名正好出现在自杀现场的路人而已。高桥晴一郎的全名也是现在才从青年口中得知。
  青年耸肩苦笑了一下,就像是已经预料到孝巳的反应一样。那是个毫不造作又相当有气质的笑容。
  「我也是费了一番心力才从警察那里问到呢。虽然只是因为好奇……但既然已经与此事扯上关系,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喔——」
  「其实,高桥先生现在正被通缉,是杀人嫌疑犯。」
  「杀、杀人?」
  完全意想不到的发言让孝巳不禁停下脚步。
  头取先生的事件一瞬间闪过脑海。可是,青年说将高桥列为嫌疑犯的是三个月前在关西发生的案件。关西……令人不经意地想起三冢柘榴的美丽脸孔。
  「所以等他恢复意识,好像会就地逮捕的样子。」
  「是这样啊……」
  接着浮现脑海的,是医院里那三名严肃的刑警。这么说来,和孝巳做笔录的男子就说着一口关西腔。
  高桥晴一郎是杀人犯?他该不会是知道无法逃离警方的搜捕,所以才投河自杀吧?孝巳与青年则在这个时候救了他……?
  「你后悔救他了吗?」
  青年的眼眸静静地瞅着说不出话的孝巳。他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感,感觉深不见底。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一点都不后悔喔。就算对高桥先生来说是多管闲事也一样。」
  说的也是,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频繁地探望吧。高桥的犯罪与救起高桥,在青年的心中是两件事。
  「不对,如果事先知道这件事,那不是更应该救他吗?生命可无法用另一个生命偿还呐。」
  「我能了解,就算死了,我也不觉得高桥先生的罪就能受到原谅……」
  「没错。不过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喔。我还有另外一个不想让他死掉的理由。」
  「理由?」
  「他——是一个可怜的人。」
  青年的声音带着一层忧伤。一阵风穿过伫立的两人之间。
  「他原本绝对不是会想要杀人的人。但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由于青年率先踏出脚步,孝巳赶紧跟在后头。
  青年似乎知道得相当深入,不晓得他是怎么问出来的。孝巳不知道自己再继续听下去妥不妥当,可是既然他都开口了,自己也无从抵抗。青年的声音就有如此强大的魔力。
  「高桥先生的妹妹被杀了。」
  「啊?」
  「半年前左右,在月台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的样子。刚好进站的电车就这样辗过了他的妹妹……」
  高桥晴一郎的妹妹以前被某人杀害了。他在犯下杀人案之前,就已经是另起杀人案件的受害者。
  「犯人叫做久米美知惠,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久米美知惠从车站逃走的数天后割腕自杀,在最后一刻被发现,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高桥晴一郎所犯的杀人案该不会是……
  「之后,高桥先生潜入久米美知惠的病房……将害死妹妹的凶手勒毙。这就是他所犯下的杀人案件。」
  「也就是……报仇吗?」
  青年低着头默认。
  真是让人不忍的来由。『高桥原本不是会想要杀人的人』和『他很可怜』,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高桥先生被列为通缉犯后逃到这个城镇,然后——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
  说不定高桥晴一郎原本就打算在复仇成功后,总有一天要自我了断,做为杀害久米美知惠所该受的惩罚……他很有可能这么想。
  「大概是罪恶感作祟吧,他在桥上有留下遗书喔。上面写着『我在此以死谢罪,请原谅我』。」
  「谢罪……?」
  推测得太肤浅了啊。高桥知道他所做的报复是错的,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即将犯下的罪行吗?
  孝巳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紧咬着唇。
  (就算知道不对,还是只能这么做吗?)
  孝巳知道自己是相当耿直的人,要是重视的人被杀害,八成也会采取跟高桥相同的行动吧。
  可是,他没有像高桥一样怀抱着罪恶感以死谢罪的自信。他觉得自己应该会厚着脸皮说「为什么我非得道歉不可!」吧。
  「你真老实呢。」
  青年像是看穿孝巳内心似的说,令他赫然抬头。
  原以为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但聊多了之后发现他是名让人摸不透的神秘青年。孝巳会对高桥的事情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呢……他深深怀疑对方正抱着这种想法观察自己。
  「不过,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喔。他应该没有对复仇这件事感到后悔。」
  「咦?」
  「高桥先生的后悔完全是针对杀人行为本身,他只有在这点上承认自己的过错,甚至打从心里打算了结自己的生命。」
  完全摸不着头绪,这是什么意思?
  「被他杀掉的——是别人,不是久米美知惠。」
  青年的陈述让人瞬间感到一股寒意,那并非源自吹拂而过的风。
  「十分讽刺地,在同时间也有另外一名自杀未遂的女性住进医院。高桥先生弄错对象,不小心对毫无关系的人下手。」
  「怎么会……」
  一切来龙去脉已经不只是让人不忍了,「以死谢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对杀人的行为感到后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高桥晴一郎因为妹妹被莫名杀害而策划复仇。他清楚地理解这是自我毁灭的行为,但仍执意实行,结果却产生了新的悲剧循环。紧接而来的庞大罪恶感不知不觉间吞噬了复仇之心——将他彻底击垮。
  「当然,他所做的事不可原谅,他应当接受该有的制裁。可是……他也十分可怜,你不觉得吗?」
  当青年回到这句提问时,已经不知不觉来到车站前了。
  原以为两人一定会在此告别,没想到等着孝巳的却是出乎他意料的一句话:
  「可以稍微陪我一下吗?绀野孝巳同学?」
  
     4
  
  果然应该拒绝才对。孝巳在与青年一同下车、踏上月台前懊悔了不下数次。
  与自家方向相反、被办公大楼所包围的车站;这是几天前才来过的地方,不过现在的角色和那时相反。自己正被青年带领,走在昏暗的夜路上,前行的道路几乎跟那时一模一样。
  完全冷静不下来,脑袋不停发出危险信号。再往前走就没有任何民宅店家了,只有那家废弃银行座落在那。
  也许该以临时想到自己还有事为由赶紧撤退,但如此一来,孝巳内心的困惑就无法获得解答。
  这名青年为什么会知道孝巳的名字?为什么要特地告诉他高桥先生的事……若不解开自己一直疑惑至今、却又刻意不去留意的疑问,他无法安心回家。
  孝巳不记得自己曾经报上名字。应该说,他曾经想但被阻止了,所以那名青年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才对。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吗?」
  青年直视前方,冷不防地对孝巳抛出问题。
  「……呃,没有。」
  「那喜欢的女生呢?」
  「没有。」
  青年简短回了一句「是吗」,便再度陷入沉默。
  单纯只是闲话家常吗?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地有点冷漠,映在路灯下的白色侧脸仿佛蜡像一般,无法窥知他内心的感情。
  走了一阵,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在前方几公尺处孤寂地亮着。两人缓缓接近,一只蛾停在排列着饮料的展示柜上。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蛾啊……正当孝巳这么想时,青年经过旁边,用手指将蛾弹了出去。受到残酷一击的蛾飘飘落地,命丧黄泉。
  由这番下意识的动作,可看出他不是那种会将生命的珍贵挂在嘴上的人,让人完全看不透。孝巳的心更加不安。
  人拥有各种不同的样貌……孝巳看着蛾的尸体,重新认识了这位青年。
  数分钟后,不出意料,青年带他来到废弃银行。
  这是前天才与柘榴造访过的地方,遇见中年男子的生灵之地——
  「等一下!这里很危险,这边……」
  孝巳慌忙阻止泰然自若地踏入银行领域的青年。
  但他只是用与平常无异的清澈双眸,温柔地笑着。
  「我有几个人想让你见见,绀野同学。」
  爬上阶梯,抵达前天才来过的大厅。
  光头男和帽子男当然不在这里。在这什么也没有的空间内所能注意到的只有空罐和烟蒂,还有右边走廊地面上留下的些微血迹。那是光头男的血迹?抑或是九月时的斩首杀人事件所留下的痕迹……
  青年没有理会伫足的孝巳,往前走了几步后回过头。位于三公尺前方的他将嘴唇撇得有如新月般。
  「不知道你对头取先生有没有兴趣?」
  「!」
  青年无视于吃惊的孝巳,继续提出问题。
  「你先前也和穿白色制服的女生一起来过吧?她跟你说了什么呢?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吗?还是知道她的目的了?」
  「你、你……」
  为什么会掌握得如此详细?他是怎么知道的?从那对双人组打听来的吗?还是从计程车司机那里得知?或是……青年那个时候就在现场?
  在思绪彷徨的孝巳面前,青年将手伸往长裤后方的口袋。他所拿出的是揉成一团的橡皮面具。
  「那是……」
  头取先生似乎戴着一张橡皮面具——琉璃的话语此时映上脑海。
  「上次没有前来迎接,实在是失礼了。」
  他又摆出一副看穿孝巳的模样,并低沉地笑着将面具扔在地上。
  「头取先生。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吗?其实这名字含有一点自虐的成分在里面呢。」
  「不会吧……该不会你……」
  「接着就来跟你介绍一下。」
  青年忽略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的孝巳,打了个响指发出啪一声。
  下一秒,他身边浮现一个人影。
  满是皱褶的长大衣、死气沉沉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与半张的嘴,似乎早已伫立在那许久。他毫无疑问地是上次的那位中年男子。
  「头、头取先生!?」
  「不对唷。头取先生是我本人……这位是吉永透先生。」
  孝巳备感惊讶,青年则又弹了下手指。
  接着,旁边又出现一个新的人影。
  是一名将长发往后绑的娇小年轻女性。她也一样面无表情,如空壳般地望着空气。她肯定是幽灵不会错,不过她的身体非但不是透明的,脚也好好地长在身上。
  「这是刚刚跟你提到的久米美知惠小姐。」
  久米美知惠。是那名杀害高桥妹妹的女性的名字,高桥未能成功报复的仇人。
  「接下来——」
  青年再度打响手指。
  最后现身在眼前的第三个人,孝巳记得一清二楚。
  身着灰色夹克,年约二十几岁的男子。在桥上见过、若有所思地望着桥下河川的这张脸……
  「高桥晴一郎,被我们两个一起救回一命的通缉犯。」
  
  ……短短几秒间,废弃银行二楼大厅的人数一下子从两人增加到五个人之多。在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孝巳眼前站成一排的四位男女。
  中年男子·吉永透。
  年轻女性·久米美知惠。
  自杀未遂者·高桥晴一郎。
  然后,召唤出三人的神秘青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桥晴一郎为什么会变成幽灵?他虽然意识不明,但应该在医院里面活得好好地才对啊。
  不对,事到如今质疑也没有用。眼前的高桥确实是幽灵没错,与中年男子·吉永是相同的存在。既然如此……
  「生灵……吗……」
  「答得太好了,不愧是传闻中的绀野孝巳。」
  青年像是要把人吞掉似的绽放笑靥,拍着手回答。
  「他们是生人也是幽灵,也就是生邪魔。吉永透、久米美知惠,还有高桥晴一郎……其实这三个人之间可是关系匪浅呢。」
  青年拍了下久米美知惠的肩膀。他的手并非悬在空中,而是像真的摸到实体一样地放在她瘦弱的肩上。
  「首先,这位久米美知惠呢,就是将高桥晴一郎的妹妹从月台上推下去的犯人本人……高桥本来要杀的仇人。」
  对高桥来说是杀害妹妹,本来应当要对她报复的人。但是高桥却阴错阳差地对毫无关系的女性下手,所以久米美知惠现在还活着。身在这里的她也是生邪魔。
  「其实她会割腕自杀的原因,跟高桥晴一郎一样喔。久米美知惠是因为罪恶感才打算以死谢罪呢。」
  青年仿佛在说笑话般,愉悦地叙述着。
  「说起来,为什么久米美知惠会把高桥的妹妹推下月台?是因为她想要报复喔。」
  「报复……?」
  「久米美知惠有个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蹋糊涂,令她恨之入骨的对象。她以前的恋人在当时被某位男子杀害。」
  「……」
  「一切的起源是发生在某位女高中生身上的伤害事件。被列为嫌疑犯的就是久米美知惠的男朋友,不过是被冤枉的就是了。」
  即使自己的过去被揭露,久米美知惠仍然没有半点反应。松弛的脸上不见喜怒哀乐,只是默默地将自己交由虚无。
  「久米的恋人被冤枉成嫌疑犯,最后被受害者的父亲刺杀身亡……所以久米相当怨恨那名供词模棱两可的少女。某天,她在车站见到了那名女高中生……于是实行她的复仇。」
  复仇。又是复仇吗?
  「被推下去的人就不用说了,正是高桥晴一郎的妹妹。可是——她根本认错人了,久米美知惠真正该杀的少女站在旁边一点的地方。」
  认错人。又是认错人?
  「知道这件事的久米美知惠陷入绝望,杀害毫无瓜葛的人所萌发而生的罪恶感使她决定自杀。不过我当然在她断气前就救了她啰。」
  「你在说什么……?」
  孝巳稍稍后退,宛如喃喃自语地勉强挤出几个字。
  青年并没有多加理会,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好啦,接下来就是最后了。杀了久米美知惠男友的,是女高中生的爸爸……那位正是站在这里的吉永透,你以为是头取先生的男人。」
  孝巳已经快跟不上故事的进度了。
  「身为父亲,一定会想对把女儿人生弄得一团糟的犯人复仇吧……不过,吉永透也弄错人了,久米美知惠的恋人就如刚刚所说是被冤枉的,认错人了呢。」
  认错人,这也是认错人。这一连串误解是怎么回事?
  「知道这件事的吉永透,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他最后因为罪恶感而自杀未遂,现在还在关西的医院内昏迷不醒。吉永透、久米美知惠,高桥晴一郎,三个人都是陷入昏迷状态的杀人犯喔。」
  一条悲剧之索将这三个人的生灵串在一起,有可能出现这种偶然吗?
  「接下来,你如果有问题就请问吧,绀野孝巳同学。」
  青年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对额头冒出一颗颗汗珠的孝巳示意。
  「……为什么那三个人的生灵会在这里?」
  「因为安排他们演出这场由误会串联而成的悲情戏码的人,正是我。」
  青年毫不在乎地回答。
  「虽说如此,我可没有触犯任何法律喔。我只是暗中透露一些情报,结果他们又自行解读、误解了那些情报而已。」
  这一连串悲剧,果然是有意设计出来的产物。推动一切的正是这名青年……孝巳觉得极其优秀并深感敬佩的这名青年、拼了命拯救高桥的这名青年。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想要怀有强烈负面情感的优质生邪魔呀。」
  「什……」
  「你看来对生邪魔有些基本的理解,我就简单说好了。」
  青年完全不在乎在孝巳心中被颠覆的评价,一如往常地拨着浏海。
  「异于常轨的负向意识,有时会让活着的人变成灵体,而操使那些生者灵魂的专家就是我们,生邪魔家。」
  孝巳知道这个称号。
  三冢柘榴——那名双马尾的漂亮少女指着自己如此说过。
  「灵体的强弱,与他们被赋予的意识强弱成正比。既然如此,理所当然可以得出结论:根据自己的强烈意念变成灵体的生邪魔,正是力量强大的灵体……灵导师的世界里,有专门灵导这类生邪魔的家系,就像专精于幽鬼的有动家一样。」
  「……三冢……吗?」
  青年听见孝巳嘶哑的呢喃,眯起双眼。
  「喔~你果然从柘榴那里听说了啊。还是有动琉璃或岛原翠呢?」
  心脏随着他列举出的名字而加快跳动。
  除了柘榴以外,连琉璃和翠都知道……到了这个地步,青年无庸置疑是属于那边的人。不,这点在他自称是「生邪魔家」时就已经确定了。
  「你——是什么人?」
  青年面对如此提问的孝巳,收起那张愉悦的表情。接着规矩地行了个礼。那副模样与带着泪痣的少女极为相似。
  「终于到了自我介绍的时机呢。我是三冢昂大,三冢家的嫡长子。」
  「三冢……昂大?」
  「请多指教——然后永别了,绀野孝巳同学。」
  
  青年话才刚落,三名生邪魔就动了起来。
  他们拖着笨重的脚步纷纷往孝巳接近,从四面八方伸手、作势要抓住他,简直就像缰尸一样。
  「可恶!」
  他拼命钻过向他伸来的手,想尽办法朝楼梯撤退,却被紧接着绕到自己前方的高桥晴一郎挡住去路。
  「让开!」
  现在没有自我吐槽的时间。他在大吼一声的同时挥出拳头,但却没有打到对方,左手被一股如揍在墙上的冲击力反扑而弹开,是《空砾》吗!
  麻痹的孝巳被从背后逼近的吉永透揪住后颈,宛若冰冷黏土贴上来的触感,令他不禁蜷起身子。此时,久米美知惠以一副被恋人抛弃的模样紧抓着他的脚不放。
  「啧,你们这些家伙真缠人……」
  孝巳怨怼地喊着,努力扭动身体抵抗。逮住自己的两人拥有从体型完全想像不到的怪力,他好不容易靠着体能成功挣脱。
  就在重新转向阶梯的刹那,他眼前的景色瞬间颠覆。
  整个身体随着腹部受到的冲击撞在墙壁上。他吃了高桥一记拳头。
  「唔……!」
  喘不过气,眼睛无法对焦,胃液逆流至喉头。感觉就像被直球正中肚子一样。
  (这就是……生邪魔吗……)
  与受念力驱使的死灵相比,他们的攻击真是相当直接,而且力道强大。没想到原本就做好防备的自己会陷入眼前这动弹不得的处境……孝巳又一次对漫不经心跑来银行的行动感到懊悔。
  「哈哈哈,简直像在打架一样呐。你就别卖关子,快点使出言灵比较好吧?」
  三冢昂大的讪笑,落在四肢跪倒在地的孝巳背上。
  一抬头,只见他悠哉地将双手交抱于胸前观望。孝巳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似的瞪着那张端正的脸庞,紧咬着牙勉强起身。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三冢家不是灵导师吗!」
  「其实我已经引退,不做灵导师了,打算今后以一名咒杀师的身分在黑社会里飞黄腾达呢。」
  「咒杀师……?」
  「简单来说就是杀手。不过我并不打算成为罪犯喔,杀人全都会交由生邪魔来帮我实行。换句话说,这三个人就是我的生财工具呢。」
  高桥等三人既不肯定、也没有否认地各自伫立着,等待昂大的命令。楼梯就在他们后方,以现在的负伤程度,大概不可能正面突破包围网吧。
  「要不弄脏自己的手毁掉他们、逼他们自杀未遂,还要为了让他们陷入昏迷加以设计,这些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毕竟生邪魔得在意识不明的状态下才有办法产生。」
  所以才拼命想救回高桥吗?那不是为了高桥本人,而是为了能够获得他的生邪魔吗?「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原来那句话真正的涵义就是这个吗!
  「不过一切都值得了。多亏如此,才能一举获得三个强烈因果交缠的上等生邪魔。中途还有个默默无名的灵导师愚蠢得想来阻碍我,但在我的作品面前也只能像个婴儿一样呢。让他身首分离的手法,虽然是我的企业机密,不过应该总有一天会被柘榴说出去吧?」
  是九月发生的斩首杀人事件。
  这个男的已经杀了一个人,使吉永透和久米美知惠的生邪魔背负了无法挽回的罪业;接下来还会加上高桥晴一郎,造下更多的罪业。
  「我先声明,我是真心认为他们三个人很可怜喔。他们理应得到同情。」
  「你还说得出这种话……!」
  「即使清醒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他们说不定又会打算葬送自己的生命呢。要是如此还不如维持现状,这就是我的灵导方式喔。」
  从他的口吻可以得知,这名男子的确是真心地这么认为。把三个人的人生弄得一蹋糊涂的同时,又装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怜他们。
  「高桥逃到这个小镇对我来说正好,我原本就为了其他目的要来这里一趟呢。其中之一——就是因为你喔。」
  昂大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冷漠。如刀锋般的眼神仿佛贯穿了孝巳的身体。
  「我对你是什么样的男人非常感兴趣呢。我想知道能待在那名『凶姬』身边,名为绀野孝巳的男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又来了。每个人都这样,到底想怎样?
  「冒着可能事迹败露的风险放出头取先生的消息,也算是为了引你上钩,可惜真正要钓的琉璃没有上当……还是说,她不喜欢这种表演呢?」
  「你说……有动?」
  「话差不多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就请你上路吧。」
  「……不可原谅!」
  多亏他一番冗长的演说,身体稍微恢复了些。
  孝巳不打算撤退了。先不论高桥等人的生灵,三冢昂大可是有血有肉的人类。既然如此,就在他那张脸上揍一拳给他好看!
  「喔喔喔喔喔!」
  孝巳将疼痛转化为怒火,抱持玉石俱焚的觉悟突击昂大。
  另一边的昂大依然双手抱胸,不慌不忙地侧过身子,在绝妙的时机点将膝盖往上一提,正中一个劲冲过来的孝巳的腹部。
  「唔呕……!」
  前一秒还相当正常的部位瞬间被痛觉袭击,孝巳无力抵抗,向前扑倒在地。他为了躲避追击,死命地在地上翻滚,拉开距离。
  ——好强。原本以为他是柔弱系的男生,根本是扮猪吃老虎。既然双方都是肉身所以一定行得通的思考方向大错特错,这……实在是不妙。
  孝巳费尽一番功夫,撑起上身苦笑着,昂大则是又拨了拨浏海。
  「你真是个令人愉悦的男人……不过我还是有点失望呢。」
  「唔……」
  「动作一点都不足为惧,灵力使用也是素人等级。琉璃认可的男人应该不只有这种程度才对。」
  天大的误解啊,琉璃认同孝巳的只是他做为漫才搭档的能力而已。深不见底的灵能力者绀野孝巳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该不会你是那种被逼得穷途末路时才会发挥真本领的类型吧?若是如此,当初就应该先除掉你一两个好朋友才对……看来我用错方法了呢。」
  这番发言令人背脊发凉。
  想必他这句话的本意不是恐吓,眼前这名男子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这家伙可是个为达目的,杀人不眨眼的人。
  现在的孝巳可以说是没有半个能称作朋友的人,琉璃和翠暂且先不算在内,但即使如此也不能放心。「孝巳认识的人」……对昂大来说,恐怕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有人因为孝巳而被昂大盯上、杀害——那与孝巳亲手杀死无异。被卷入事件的自己拖其他人下水,某人因此被杀害、丧失性命。
  「别……开玩笑了……!」
  孝巳抛开疼痛与内心的恐惧,大声咆哮。
  「我绝对要这里把你撂倒!」
  「——喔~灵力上升了呢。不过还不成气候,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极——」
  「不用了。没有必要劳烦绀野大人出手。」
  这一刻,银铃般的声音打断昂大的话语,在大厅内回荡。
  声音的主人伴随脚步声,从楼梯下走了上来。那渐渐清晰的修长黑影的真面目,孝巳已了然于胸。与先前相同的纯白制服,浮现在月光下如梦似幻的俪影——是三冢柘榴。
  
     5
  
  走上阶梯来到二楼的柘榴仔细地环视整个大厅,掌握目前的情况。
  其视线依序扫过高桥、久米、吉永,然后望向孝巳,最后停在三冢昂大身上。她的双眸中满溢苦涩,用力紧咬下唇。
  「三冢……你……」
  「绀野大人,之后就交给我吧。」
  柘榴说毕,毅然决然向前踏出一步。
  三只生邪魔仿佛受她的气势所逼似的同时后退,踏着摇晃的步伐一路退回主人昂大身边。
  昂大一眼都没有瞥向回到自己旁边的高桥等人,他回盯着柘榴,与她正面四目相交。那张不带微笑、阻绝一切情感的面容简直就像生邪魔一样。
  昂大与柘榴——同样姓三冢的两位生邪魔家不发一语地互相凝视着对方。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昂大率先开了口。
  「柘榴,没想到是你亲自追过来啊。」
  「三冢昂大,我以三冢家代理当家的身分拘捕你。」
  柘榴冷静地宣告,但昂大没有回应,只是将视线移至她的右手。
  「你还记得这个手套吗?」
  柘榴将她套着红色无指手套的手慢慢举起,啪一声打了个响指。那和昂大叫出高桥等人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一瞬间,柘榴的双眼看起来就像发出红色的光芒,接着一头艳丽的秀发开始浮起、飘动,她的手轻轻地压住晃动的浏海。
  这么说来,之前也有这种感觉。上次她的眼睛染上深红色时,好像发生了什么……对了,那时应该已经失去意识的光头男,往原以为是头取先生的吉永透身上撞了过去。
  这果然是柘榴的灵能力所致吗?生邪魔家可以将魂魄从没有意识的生者身上剥离出来——那个时候是她抽出光头男的灵魂吗?
  一回神,不知不觉间柘榴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是一名五十岁左右,身着和服、嘴巴附近蓄满浓密胡须的男子。他像寺庙住持一样刹了个大光头,胸膛厚实十分魁梧。原本应该相当具有压迫感的威严长相,却和高桥等人一样宛如空壳般神情虚无。
  「那是……」
  昂大的声音带着些许吃惊。
  他惊吓得像出了神,柘榴放下右手默默地说:
  「三冢永坚……你亲手杀害的三冢当家。」
  听到这句话,孝巳不禁发出「咦……」的一声。三冢当家?亲手杀害?难道昂大以前就已经杀过人了吗?
  不。出现在眼前的初老灵体与高桥他们一样都有双脚,身体也不透明,非常具有存在感。那么他也是本人尚未断气的生邪魔了。
  昂大突然放声大笑,打断孝巳的思绪。他的尖锐笑声响彻整个大厅。
  「哈哈哈!这样啊!那个白痴老爸,最后没有死成还把自己变成生邪魔吗!」
  以前所见的好青年形象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水泥墙与地板间回响的笑声冰冷得让人感到猖狂。
  「不愧是老眼昏花到会选你担任当家的老头子,做的事就是不一样呐!生邪魔家自己变成生邪魔到底想怎么样啊?呵呵呵呵……!」
  结束一番揶揄后,气氛一转,昂大的表情重回一脸严肃。
  没有任何温度,犹如爬虫类般的眼眸。杀人没有半分踌躇的冷血怪人——头取先生——就在眼前。
  「柘榴,你和我到底谁的能力才够格坐这当家之位,就让我们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昂大飘飘地向前走去。
  「你——就是第二个首级。」
  传达杀人预告后的瞬间,昂大却往后一跃,退了一大步。
  一个巨大的鸟影穿越他上一秒所停留的地方,那影子以鸟喙贯穿前方久米美知惠的头部,毫不留情地撕裂她的喉头。
  受到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致命一击的久米前后左右地晃动。半透明的老鹰将最终稳住姿态的她抛在后头,往楼梯的方向飞去。
  「兽灵!?怎么会——」
  昂大从容尽失。另一方面,孝巳、甚至连柘榴也为此感到惊讶。
  从老鹰消失的楼梯间,传来另一名来访者的脚步声。
  与规律的声响一同现身的又是一名孝巳已知的人物。
  「——进击的布谷钟,来做晚上七点的报时了。」
  飒爽来到大厅的岛原翠,第一句话就先夸耀了自己的兽灵。
  
  紧接在柘榴之后登场的翠也同样环视四周。
  她结束了相较于柘榴略显马虎的观察后,先无视眼前格外僵硬的柘榴与她身边的生灵·三冢永坚,把视线投向位于墙角的孝巳。
  「绀野同学,这里是已经倒闭的银行,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喔。」
  「……你也差不多该学会看看现场的气氛了吧。」
  翠没有理会孝巳充满感叹的回应,往柘榴的方向看去。
  两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有十六岁的成熟女高中生。双方皆是无可匹敌的超级美少女,但是她们对待对方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
  「御、御前大人……」
  柘榴一脸惊慌、畏畏缩缩地低头行礼。在杀人鬼·昂大面前眉头也不皲一下的她,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畏惧。
  「柘榴,你在岛原家的管辖地做什么?」
  「……非常对不起。」
  柘榴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赔罪,完全没有与翠对到眼。
  「算了,现在先把事情解决吧。」
  翠的视线从呆站着打颤的柘榴身上移向昂大。少女冷冷地盯着摆出备战姿势的他,拨了下栗色的长发,噘起嘴咻地吹了声口哨。
  先前的老鹰以此为暗号,再度现身于她刚挥过的肩上。是守护灵·禽踊。
  「三冢昂大,你做好觉悟了吗?」
  禽踊拍了一下它巨大的双翼,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昂大和三只生邪魔震慑得将双方距离再拉开数步。
  「自己没有获选三冢家的当家而恼羞成怒,袭击当家三冢永坚先生后逃走。之后为私利制造出生邪魔,让他们背负万恶之罪。」
  翠像地狱里的阎王一样,不带情绪地细数昂大的罪状。
  「你知道我这岛原家第三十七代当家·岛原翠——会对你做出什么处分吗?」
  「啧,『鹤御前』……!」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请叫我『绿宝石仙子』。」
  「太厚脸皮了吧!」
  虽然知道现场的状况非常紧张,但孝巳还是忍不住吐槽。
  可以看出高桥三人因为孝巳的大喊而受到些微惊吓,都这个时候了《喝破》才发挥作用。仔细一瞧,禽踊和三冢永坚也往自己看了过来。
  「这局势可真不利呐。」
  昂大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着。
  他的背后还有一条细长的走廊。昂大逐步往后退,将双手慢慢靠近,像庆祝似的大声合掌。
  ——在这声清脆的响声后,一阵混乱席卷了大厅。
  「什——!」
  孝巳等人面前突然出现了数不尽的人潮。
  男女老幼仿佛挤在客满的电车一样,密密麻麻地塞满大厅。他们没有目的,只是各自在厅内摇摇晃晃地蠢动着。
  「这、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视野被突然出现的人群所阻挡,也无法绕路回到翠她们身边。他试着推开眼前的一个人,但手却被看不见的障壁给弹开。
  随便数也超过三十人的生邪魔群,冰冷得完全感受不到挤满人的闷热。三冢昂大除了高桥等人以外,竟然还抽出了如此大量的人类魂魄吗!
  「我才没有笨到不做任何准备就闯入岛原家的地盘,从关西到这里的路上可是有好几家医院呢。」
  昂大嘲笑般的声音传入狼狈不堪的孝巳耳中。
  「绀野同学,我们近期再会吧。要是下次让我失望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
  声音渐行渐远。柘榴在人墙的另一端悲动地叫着「哥哥!」
  
     6
  
  昂大一撤退,眼前挤得翻来覆去的生邪魔们就一下子化为烟雾消失殆尽,仿佛一场梦般。恢复寂静的大厅只剩下孝巳、翠以及柘榴。
  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令人不禁腿软。
  孝巳的精神力已经逼近极限了,以昂大的变脸为首,事态一个接一个剧变……到了最后,感觉简直像是看见幻影一样。
  一双纤纤玉手忽然从旁伸向跪坐在地的孝巳。
  「绀野大人,您还好吗?」
  搔着耳膜的柔声与袭向鼻头的甜腻芬芳,在他确认来者前,被制服包覆的丰满酥胸先进入了眼帘。
  「三冢……」
  「有没有什么地方会痛呢?」
  柘榴一边说,一边用纤细的手指四处摸着孝巳的身躯。
  虽然知道她没有其他用意,但这动作实在非常冶艳。如果她继续往下摸到下腹可就惨了,孝巳赶紧回答「没事」,迅速地与她拉开距离。
  在这期间,翠也毫不避讳地往这里走来,以比平常还要严肃的神情俯视着柘榴。
  「一阵子不见了,柘榴。你似乎过得不错,太好了呢。」
  柘榴马上转过身,跪坐着重新对翠低头行礼。她无视满是尘埃的地面双膝跪地,宛如家臣一样叩首。
  「御前大人,我对于在岛原家的管区内擅自行动由衷致歉。」
  「真是的,没想到你竟然亲自出马……」
  翠双手抱胸,威风凛凛地伫立,目光往下看着柘榴。搭在手臂上的雄伟胸部比柘榴还具有魄力。
  「本次三冢家造成的骚动,我已经和其他家派说明过了,也请大家体谅与协助受到正式指名的下任当家·三冢柘榴。」
  「真是万分感激。」柘榴用像蚊子般的声量表达谢意。
  话说回来,柘榴的态度真是令人讶异。虽说是名家,但翠到底在灵导界内拥有多么伟大的地位啊?自己并不了解那个世界的运作方式,不过如此夸张的尊卑关系在学校的社团里可是完全不存在。
  总之现在已经可以放心了,孝巳双腿施力,准备起身。
  腹部的痛楚令他皱眉,「绀野大人,请不要勉强。」柘榴马上反应并机灵地过来搀扶孝巳……总觉得翠的眼神异常锐利,是心理作用吗?
  暂且先下去一楼,挑了张比较干净的沙发坐下。翠依然一脸不悦,双手抱胸站在并肩而坐的孝巳与柘榴面前。
  「三冢,你刚刚叫那个小子『哥哥』吧。」
  「……三冢昂大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柘榴垂着肩,并起双腿,黯然地娓娓道来。
  「哥哥是前妻的孩子,我是后母的小孩……两人之间相差六岁。」
  所以昂大应该是二十一、二岁左右。
  「父亲决意将哥哥寄养到亲戚家,所以我们各自度过自己的童年,说不定从那时开始,哥哥就已经有疏离感了。认为身为嫡长子的自己被调离本家,应该是因为被父亲疏远的缘故……」
  再加上三冢家的下任当家决定由妹妹柘榴担任,昂大的怀疑成为了现实。
  (即使如此,这也太过堕落了。)
  孝巳自己在被迫放弃棒球时也相当堕落,没有办法再打棒球对孝巳而言等同于丧失了自我认同。
  可是,他也没有做出像昂大如此荒谬的事情啊。破坏好几个人的人生,甚至犯下杀人大罪——就算有再多苦衷也说不过去。
  「不管在同属三冢家的角度,或是以他的妹妹的身分上,我都必须阻止他,还得将那些被哥哥变成生邪魔的灵体送回原本的肉身才行。」
  眼角带着泪痣的灵导师双手紧握,坚毅的侧脸透露出她强烈的决心。
  也就是说,柘榴是追着哥哥过来的吧。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消息来到这里,但总而言之,她听说了本地的头取先生后,怀疑其与哥哥有关。从她正大光明地与孝巳接触看来,她想必也已经做好被岛原家发现的心理准备。
  「倒是三冢昂大这家伙,居然有那么多生邪魔跟在后头……虽说有动有段时期也把大量的灵体附在身上,但他可是在其之上呢。」
  忽然现身的生邪魔目测大约也有三十人以上。翠和柘榴击退了数只,不过要全数收拾果然还是不太可能。
  「因为以生邪魔家来说,哥哥的才能相当优越。」
  说来也是,单凭与常人无异的灵力不可能率领如此大量的灵体吧。不愧是生邪魔家的嫡长子……然而,为何下一任当家却选择由妹妹柘榴担任呢?是因为现任当家三冢永坚看穿了儿子扭曲的真面目吗?
  「数量如此庞大的生邪魔的确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只是在没有意识的状态下抽离出的魂魄,称不上是上等的生邪魔。离死亡越近,负念越强的灵魂才能成为强力的生邪魔。哥哥的主力算起来也只有吉永先生、久米小姐和高桥先生三位……其他的生邪魔应该视为他临时凑数的棋子比较合适。」
  缄默不语的翠接在柘榴的说明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是知道昂大往东边逃亡,但没想到竟然潜伏在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跟我们报告?」
  面对翠有些责难的质问,柘榴再次赔罪:「真是非常抱歉。」
  「由于这再怎么说都是三冢家自己的问题,不该劳烦其他家派……于是我擅自决定拜托不隶属于任何组织的灵导师,绀野大人。」
  柘榴如坐针毡地表明,翠则是直截了当地对她说:
  「柘榴,有一件事你误会了。我已经先跟其他家派说过,绀野同学并非灵导师,他没有经过任何修练,只是普通人而已。」
  柘榴抬起头,讶异地眨了眨眼。惊讶之余望向自己的她,看起来比平常天真无邪许多。
  「外面流传着许多他打败我和琉璃、灵导琉璃的父亲之类的夸张谣言,不过那些都只是巧合而已。只是侥幸、歪打正着、好运带来的小确幸。」
  「呃、嗯……」
  「绀野同学没有能够帮助你的力量。如果不小心卷进来,可是会马上丧命呢。马上。」
  「原来是这样啊……」
  柘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嘀咕着。
  看见上次和今天一点都不活跃的孝巳,她内心一定抱持着疑问吧。果然应该明确地告诉她实情才对。
  「绀野大人,我竟然不知道这件事,还让你陷入危险……」
  孝巳对十分抱歉地低着头的柘榴露出笑容,摇摇头。
  「不用在意,是我自己要插手的,三冢你没有错。」
  「可是——」
  「最后也没有帮上什么忙,我才应该道歉啦。」
  「绀野大人……」
  柘榴的表情终于渐趋缓和,将全身转向孝巳。此时,她的手因而与孝巳的手背重叠,她慌慌张张地抽出手,咳了一声后赶紧转了回去。
  孝巳往旁边一看,翠的眼神又比刚刚更加凶悍。她锐利地瞪着这里,仿佛与自己有杀父之仇般,维持抱胸姿势的指尖咚咚敲着的节奏格外快速。
  「……柘榴,事情就是这样。这个男子就只是一个烂掉的杏鲍菇而已。」
  柘榴听了这番毫无必要的尖锐言词,左右摇晃着双马尾。
  「没、没有的事,绀野大人是相当可靠的人。前几天在这里的时候,也从不良少年的袭击中保护我。」
  「那些是剧团里的人喔。」
  「我才没有雇用他们!」
  出乎意料的指责令孝巳声音嘶哑了起来。如果一切都是演戏,那个光头男应该可以拿奥斯卡吧。
  「真正的绀野同学逊得令人瞠目结舌喔。我请他帮忙当我的练习对手好几次了,真的弱得吓人喔。」
  ……有一阵子的确陪翠做过武术练习,完全搬不上台面也是事实。可是这种事也不用特地跟柘榴说吧。
  「只是轻轻摔一下就被抛到空中了。要手下留情也十分辛苦呢。」
  「哪里有手下留情啊……」
  「该不会你其实有吊钢丝吧?下一出公演角色是彼得潘吗?」
  「我才不是舞台剧演员!」
  孝巳不顾疲惫地吐槽。自己可是负伤在身耶,她却一点也不在乎。这家伙只有在这方面和琉璃越来越像。
  「——总之,我不会就此收手。」
  为了把话题拉回正轨,他夸张地调整架势,如此宣言。这份决心在对三冢昂大所做的一切感到愤怒的那刻起,就已经在孝巳心中根深柢固。
  「岛原,我的《喝破》和《言灵球》有没有办法再加强一点啊?」
  翠看着孝巳认真的眼神,惊讶得有些目瞪口呆。
  「你打算要成为灵导师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啦……只不过三冢昂大这件事并不是和我完全无关。他对我说了,『我们近期再会吧』。」
  自己已经置身于这起事件中了。
  即便无意二度牵扯进与幽灵相关的骚动,但现在也不能任意脱身。在昂大的认知里,孝巳是一名灵能力者,若不能展现出相称的力量,难保头取先生不会如他所预告地加害孝巳周围的人们。
  不能逃避,这已经是自己的问题了。从现在开始,孝巳是依循自己的意思决定牵扯进一切与此有关的事。
  「我一定要阻止那个家伙。」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寻求建言
  
  1
  
  踏出的脚在绝妙的时间点被踢开,孝巳眼前的世界大幅翻转。
  紧接着背后摔在地上,产生的冲击让他的呼吸停了一秒。当他并不因此畏惧而跳起来时,一颗拳头往自己挥了过来,在击中的前一刻停在眼前。
  「……又输了啊。」
  「您有没有受伤?」
  穿着制服的柘榴放开挥出的拳头,对自己伸出手。孝巳接受她的好意抓住手,耐着疲劳站了起来。
  「呼,进行得不怎么顺利呐。」
  没办法,今天才第四天而已,控制灵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况且孝巳是个除了棒球以外没有任何长处的新手。
  「我输了几次?」
  「这个……」
  「第三十三败吗?」
  「可能……大约在这个数字左右。」
  她一定记得清清楚楚,才会因此顾虑到自己的感受吧。孝巳强迫自己将丢脸的心情抛到一旁,拍拍双颊振作起来。
  「好了,再来一次。」
  但柘榴却一脸抱歉地对摆出架势的孝巳摇摇头,接着转过身去。顺着她的视线一看,挂在道场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
  「……已经这么晚了啊。」
  「是的。今天我们就先到此为止吧,我去拿些饮料过来。」
  目送柘榴静静走出去后,孝巳一屁股坐在木制地板上。他看了一圈微暗的道场,在较低的视野下显得更加落寞。
  (本来还想要再练习一下呐。)
  不过明天还得上学,再不回去可不太妙。虽然国中时期隶属于棒球队时常常自己主动加练到这个时候,不过这里可是别人家,不能一直厚着脸皮赖着不走。
  ——最近几天,孝巳一到放学时间就和翠一起前往岛原家的宅邸,并在独立出来的道场内持续进行控制灵力的锻炼。
  特训并非能够独力完成的事,当然少不了翠和柘榴的协助,于是孝巳就这样每日造访。不知道她的家人对于这个每天占据道场到夜深的鸟窝头有什么看法。
  即使学习了灵力的使用方式,孝巳仍然不脱新手的范畴。
  挥拳及踢击时,来不及将灵力灌注到手脚上、想看穿攻击时,却无法在双眼集中适量的灵力。要在瞬息万变的情况下进行这些动作,比想像中还难上许多。
  目前的自己依然没有足够的力量与昂大对抗,要达到那种等级,说不定需要好几年的锻炼。
  可是,也只能先做再说了。如果让昂大失望,他可能会对孝巳身边的人下手……一想到这里,就焦躁得冷静不下来。
  (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了。复习的话在家里也能做,如果尽量压缩睡觉时间……)
  就在他想着这些时,转眼间柘榴已经双手端着放上茶的托盘回来了。
  「真是非常抱歉,绀野大人。我原本是想拿一些冷饮回来……」
  托盘上放着两个茶杯和小茶壶。孝巳一看见从茶杯里缓缓上升的蒸气,不禁皱起脸。
  「当我拜托御前大人时,她说『精炼的灵力还残留在体内,让身体降温的话太可惜了』……」
  「如果这也是训练之一的话当然无所谓,不过要是故意整我,我可是会去找她抱怨喔。」
  孝巳笑着说,柘榴一听也露出了微笑。
  之后两人将背靠在墙上并肩而坐,享受了一会儿玉露绿茶的美味。喉咙已经十分干渴,却只能一点一点地浸润,实在令人焦急。
  「不知道岛原的爸妈会不会觉得困扰呐。」
  「请放心。御前大人的父亲说:『若能唤起年轻有才者的灵导能力,这可是求之不得。』操纵言灵的人即使在灵导界也极为稀有,我想他可能对绀野大人抱持非常大的期待吧。」
  这情况下,也很难表明自己其实没有想当灵导师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灵力的控制并非一下就能上手,请您别太过钻牛角尖了……」
  柘榴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头秀发因为长时间陪孝巳练习而显得有些凌乱。她好像也还残存一些强化的灵力,些许热能传到位在旁边的孝巳肩上。
  「这我也知道啦……但也没时间悠悠哉哉了,现在这样一点都搬不上台面呐。」
  灵力特训的目的不尽然只是单纯提升战斗能力而已,根据翠的说法,这对投出《言灵球》也是绝对必要的东西。
  孝巳自己也如此确信着。虽然才刚开始特训,不过光是时常留意体内的灵力,效果就相当显著。当把灵力灌输到右肩时,活动所造成的疼痛确实减缓了……但直至今日的特训中也仅仅学会这个诀窍而已。
  ——根据翠和柘榴所言,「灵感力」、「灵力」、「灵气」三样东西各是不同的概念。
  『首先是灵感力。灵感力就是与灵相关的所有能力,对灵体的感知、对他们的影响力、灵能力的使用等等,全部都受到灵感力的影响。这无法利用修行锻炼强化,是与生俱来的才能。』
  『接着是灵力,也就是所谓的生命力,隐藏在生者的体内,与气功是类似的概念。灵力可以透过训练达到一定程度的强化与控制,学会了使用方式后能够借此加强五感及运动神经。』
  『最后是灵气。这与刚刚提到的相反,是幽灵拥有的能量。灵体原本就是灵气的结晶,骚音与骚灵现象可以说是灵气喷溅所造成的现象。灵气的多寡源于生前的灵体本人和赋予其意识的生者双方的灵感力,灵气越浓厚,灵体当然就越强……喂,不要放空,好好跟上进度!』
  人类根据灵力的使用方式,可以发挥出非常强焊的力量,这通常会被认为是「火灾时的神力」或是「神灵附身」。孝巳也曾经在无意识下控制灵力,让负伤的肩膀投出比现役投手时期还要优秀的球……如果能完成这个特训,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惨况才是。
  (有动和岛原光是体能就强得如此夸张,也是因为她们擅于使用灵力。要是我也可以……)
  顺带一提,将灵力集中在肺里,与发声同时呼出就是《喝破》的运作方式。若能专精于此,就不需要做出演独角戏这种羞耻的事了,翠是这么说的。灵力修行则是为了这一切的基本训练。
  孝巳在脑内重复消化这段话,柘榴则在他身边高雅地啜着茶,呢喃着「真是上好的茶叶呢」。
  她依然穿着一身制服,但现在不仅褪去外套,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之多。这比平时还要毫无防备的胸口是怎么回事!而且也没看见夏天时女学生背上会浮出的线条……难道已经脱掉了吗?她现在……没穿内衣吗?
  「绀野大人,怎么了?」
  注意到孝巳的视线,柘榴放下茶杯,微微倾着头。
  他马上回过神,以极快的频率摇头,「没、没有,没事」。可是她仿佛已经看透自己的邪念似的,恶作剧般地笑着。
  「呵呵,已经都写在脸上了喔。绀野大人不太会说谎呢。」
  「才、才不是!我才没有在想那种……」
  「如果在意的话,要不要亲自确认看看呢?」
  柘榴白皙的手随着她诱人的声音慢慢伸向胸前——原以为会如此,结果却是拿起托盘上的茶壶。
  「……果然是备前烧(注15)没错呢。」
  「我的脸上到底写了什么啊!」
  孝巳全力吐槽,柘榴则再度笑了起来。她绝对是故意的。她完全知道孝巳最不擅长应付这方面的玩笑。
  
  注15 源于镰仓时代的素烧陶瓷。
  
  对话暂告一段落后,道场内再度被沉默支配。
  只听得见户外远方虫儿的秋鸣、风拂过的树木沙沙作响,还有竹筒装满了水敲在石上的声音。就在孝巳专心倾听这些传入耳膜的柔和响音时——
  「我对绀野大人而言……说不定是非常麻烦的存在呢。」
  柘榴忽然莫名地说。
  「若不是我有所误会来请您帮忙,您就不用这么辛苦……」
  「不,不管你怎么做,三冢昂大早就盯上我了,况且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即使是这席话也无法让柘榴开朗起来。
  「对了,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三冢昂大似乎是为了诱出有动才特地捏造出头取先生这个怪人……所以那家伙也认识有动吗?」
  「是的。哥哥他——从以前就相当尊敬琉璃大人。」
  尊敬,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他那么想与孝巳搭上线,也只是因为自己是琉璃认同的灵能力者——如此单纯的理由吗?
  「小时候,寒暑假时都有聚集各灵导世家子女的联合修行。御前大人、琉璃大人和哥哥从那时候开始就拥有非常优越的才能。」
  「你跟他们不一样吗?」
  「我一点也不……由于联合修行是我唯一可以见到哥哥的机会,光是这件事就占据我所有心思了。我一直都以哥哥为傲。」
  现在她却不得不打倒自己引以为傲的昂大。如果她还要分心为孝巳担忧,一定会因为承受不了而爆炸吧。
  「那个时候哥哥就对琉璃大人有非常高的评价,她可是天才、就算寻遍灵导师悠久的历史也找不到像她这样的奇才……诸如此类,对许久未见的我看也不看一眼……」
  柘榴停了下来,轻轻地叹口气。尔后她垂着头,视线集中于地板上的一处,吞吞吐吐地继续说:
  「如绀野大人所知,三冢家是特别专精于『生灵灵导』的家派,生邪魔家的丑名也由此而生,隐约地被大家孤立。」
  「为什么?生邪魔和灵体没什么不同不是吗?专精于生邪魔应该没有任何让人贬低的理由才对。」
  这件事孝巳从以前就相当在意了,琉璃也说过这是歧视。
  「在不让灵体背负罪业、领导他们前往正确方向这点上,与其他灵导师并无差异,只不过生邪魔的数量与死灵相较之下少得可怜。我们当然还是有在进行死者的灵导……可是三冢家平时没什么出场的机会。」
  这么看来,生人的幽灵并非常见的事。的确,街头巷尾间流传的怪谈,大多都是有关死者灵魂的故事。
  「而且灵导师都非常不愿意进行生邪魔……生者的灵导。」
  「不愿意?为什么?」
  孝巳的提问令柘榴一阵语塞。在昏暗的室内,她那被月光照射的侧脸比往常还要美丽,看起来十分空灵。
  「因为人只要活着,就有能力对自己进行灵导。」
  「…………」
  生灵是自行赋予自己身为灵体的理由。意思是既然如此,这个意识也能由自己重新定义吗?
  灵魂的迷惘就是内心的迷惘,所以本来就不该让他人帮忙擦屁股,由本人自行解决才是最好的方式……琉璃和翠以前都曾这么说过。
  「因此生邪魔的灵导有时会变成相当傲慢、自以为是又多管闲事的行为。再加上我们生邪魔家就像哥哥与我一样……会暂时将生邪魔当成自己的武器,被其他人冷眼相待也并非毫无道理。」
  昂大的生邪魔——吉永透、久米美知惠、高桥晴一郎,还有一大群生者。
  柘榴的生邪魔——身为现任当家的父亲三冢永坚。
  如同琉璃与幽鬼、翠和兽灵一样,他们也是把生灵当作『力量』使用。
  「生者可以自己对自己灵导……吗?」
  「不过说到底,这也要当事人有机会审视自己才行。哥哥手上那些陷入昏睡状态的生邪魔们就没有这种机会了,灵魂一天不回到肉体,肉体就无法清醒……只要哥哥还掌控那些魂魄,他们就没有灵导自己的可能。」
  「只要想办法解决三冢昂大,高桥他们就能醒过来了?」
  孝巳向柘榴确认,她大大地点了个头。
  「我身为一位生邪魔家,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在达成目的前我不能回去。一开始是在附近找了间旅馆……」
  经过废弃银行一事之后,翠将柘榴带到这间宅邸,提供她这段时间的食宿。如此巨大的房子,客房要多少有多少吧。
  毕竟这间像武家大宅一样的房子可是比学校还要大。除了另外建造的道场外,仓库也盖了好几间,在庭院里有跟游泳池一样大的池塘,甚至还有如自然公园般的竹林,连后山都是他们的私有地。这么宽广的土地上却只住着翠与父母、祖父几个人,多么令人羡慕啊。
  「幸好还有岛原和有动两家愿意与三冢家保持往来,能受到御前大人如此盛情帮忙,也是因为如此。」
  「……岛原家和有动家这么厉害吗?」
  虽然由柘榴的态度就一目了然,不过孝巳还是无法理解。翠和琉璃确实是超乎常人的灵能力者,可是平常的她们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是如此高贵的人,只是两个一直想耍宝的女高中生而已。
  这时柘榴忽然转向自己,身体大幅前倾地肯定:「这是当然的!」露出乳沟的胸口一下子逼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孝巳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畏缩,一不小心把拇指插进了热茶里。
  「好烫!」
  「这两家是历史最悠久的家派、所有组织的中枢。灵导世家基本上并没有区分排名,但是包含我们三冢家在内的家系,大多数都认同这两家为灵导界的支柱。」
  「我、我的手指……」
  整根都泡在茶里了,这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今天受到最大的伤害。
  「话虽如此,有动家的当家有动壮马大人几年前去世了……而后继的琉璃大人现在处于被灵导界流放的状态……」
  琉璃让爸爸·有动壮马成为怨灵,并用六只幽鬼来阻挡父亲的灵障。当她发现光是这样还不足以对抗后,就开始接二连三地让其他无关的怨灵附身在自己身上。她那完全与灵导背道而驰的暴行一定非常不被谅解吧。
  「因此,现今的灵导界实际上可说是由岛原、鸨田、鸠森所构成的『兽流』三家的天下。以野兽做为守护灵并精通各种灵导,可谓被选上的血脉……就是这三个家派,而其统帅就是岛原翠大人。」
  「那家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么遥不可及的人呐。」
  拇指的痛楚终于缓和下来,总之就先表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这样吗?我现在站在御前大人面前还是会不禁发抖呢。」
  「其实岛原跟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你和她去过KTV吗?」
  「怎、怎么可能,那样太失礼了。」
  「那么下次一起去看看吧。会让你觉得称呼她御前大人的自己真是傻子喔。」
  「啊、嗯……」
  一脸为难的柘榴满腹感慨地嘀咕着「御前大人也会去唱KTV呀……」孝巳则将茶杯放在地板上,对着她收回膝盖坐正。
  「三冢,我想你应该也很忙碌,但如果有机会,可以麻烦你陪那家伙一起出去玩吗?」
  「咦!?」
  「不管是KTV还是游乐园,或是在饮料店聊天也可以。当你认识了岛原这个人,而不是御前大人之后……可以的话请你和她做朋友吧。」
  「朋、朋友这种身分——怎么可以!」
  柘榴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直摇头。在此同时,她的胸部又一次随之弹跳。
  不过孝巳只是凝视着她的脸并拉近双方的距离,他的眼神已不再飘向胸脯。
  「她一定很渴望这种关系。那家伙因为背负着组织中枢的重责大任,总是摆架子逞强,在班上也没有半个称得上朋友的人。虽然学校里还有我跟有动在,但我想,她如果也能在灵导界里有个可以敞开心胸的人,对她会比较好。」
  如此一来,应该也能稍稍舒缓翠身上的压力吧。同年的柘榴是最合适的对象了。
  「……您很了解御前大人呢。」
  突然被这么一说,孝巳不禁「欸?」一声羞怯了起来。
  「绀野大人您该不会是御前大人的男朋友吧?」
  柘榴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头上忽然发出响声。
  砰!哐!咚咙!撞击声持续一阵后,局部天花板崩落,翠和木板碎片一起掉了下来。
  「岛原!?」
  「御前大人!」
  翠费了一番功夫以双脚着地,但仍然抵挡不住冲击,一屁股摔在地上。沉闷的咚当一声响彻整间道场。
  「唔……!」
  揉着腰抖动身躯的她,不久后注意到目瞪口呆的孝巳与柘榴的视线,赶紧慌忙起身。她身着睡衣与薄针织外套,还绑着马尾,完全处于居家状态,与平时严谨的形象明显相距甚远。
  一头长发的灵导师按着屁股,匆忙将眼神别开,最后终于羞耻地接受两人的注目,红着脸作势咳了一声。
  「…………」
  
  插图
  
  「…………」
  「阁楼上有只大老鼠……」
  「那就是你吧!」
  翠极力无视孝巳的吐槽,打算帅气地拨拨肩头的头发,但她似乎忘记自己已经扎起头发,伸过去的手徒然地在空中挥舞……这家伙竟然在偷听啊。
  「——你们两个,今天就先到此为止。这里可是家学渊源的岛原宅邸,麻烦你们遵守规矩。」
  「在阁楼里晃来晃去也是这里的规矩吗?」
  孝巳刻意拉高声音,翠马上一派认真地反驳:
  「只、只是碰巧!我把课本忘在阁楼所以过来拿而已!」
  「你到底都在哪里念书啊。」
  「你看!我身上都是蜘蛛网!我都洗完澡了,你说要怎么办!?」
  「跟我没关系吧!恼羞成怒什么啊!」
  「你果然是打着让我再洗一次澡,然后趁机偷窥的主意吧?才不会让你得逞!」
  「偷窥的是你吧!」
  被孝巳与翠的争吵吓了一跳的柘榴,冷不防笑了出来。
  「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可爱的御前大人呢。」
  她十分有教养地捂着嘴笑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有趣地说。
  
     2
  
  「绀野同学,说说看你心目中理想的女性类型吧。」
  「类、类型?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你在这所青鹤高中内可是极恶混混、众所畏惧的暗黑魔王呐。如果能够交到女朋友的话,说不定可以缓和你的形象。」
  「我才不是混混咧,混混会像我一样在文化祭表演漫才吗?」
  「所以现在正是好机会啊。这个体育馆当下有如此多观众聚集,应该至少会有一只愿意报名当你女朋友的妖怪吧?」
  「为什么是妖怪限定啊!」
  「你看,那边的撒沙婆婆你觉得怎么样?」
  「不要得罪观众!太失礼了吧!」
  「那边的鬼婆婆呢?」
  「少乱指!」
  「那里的老太婆呢?」
  「这只是单纯的中伤吧!」
  「那墙上的蠹鱼呢?」
  「什么蠹鱼啊!那根本连妖怪都不是了!」
  「哼嗯~魔王大人相当挑剔呢。」
  「刚刚的参赛者哪有什么好选啊……」
  「那你说说看啊,你喜欢什么型。」
  「这、这个嘛……我比较喜欢沉稳的女生吧。」
  「嗯~」
  「带点忧郁,却相当坚强,不会就此放弃笑容。」
  「嗯嗯。」
  「总是温柔地守护着我,该说是具有母性的人吗……唉呀,有点害羞呐。」
  「那就是那边的蠹鱼了吧?」
  「少胡扯!」
  「到头来是你有问题吧。这里有这么多观众,为何偏偏要挑墙上的蠹鱼呢?」
  「指名蠹鱼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你!」
  「再说,你明明身为一个混混为什么还要表演漫才呢?」
  「是你硬逼我表演的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战争没有办法从这个世界上根绝呢?」
  「别突然把主题变得那么沉重!八成是因为有你这种自我中心的人吧!」
  「……绀野同学,少说那些违背良知的话。你应该很清楚才是,我每天早上都衷心祈祷着世界和平,从不缺席。」
  「一本正经地扯着大谎呢。」
  「是真的啦,信者就能得到救赎。我全心全意的祈祷总有一天一定会传达给天神,大概会传到波赛顿那里。」
  「为何会是波赛顿啊……」
  「不然多赛碰好了。」
  「那是哪位啊!」
  「波赛顿堂弟的朋友打工的店里的前辈,宙斯碰的义兄·多赛碰。」
  「完全就是个冒牌货嘛!给我好好对合适的神明祈祷!」
  「那你介绍个不错的对象给我吧。」
  「你在联谊吗!?我的朋友里才没有神明!」
  「神明的话题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在说联谊的事。」
  「你这家伙到底多随兴啊……」
  「我姑且先跟你说说我的喜好。因为人家会害羞,就用屁股写字告诉你吧。」
  「这才更羞耻吧!」
  「嘿咻、嘿咻。」
  「不要扭来扭去啦,看了都快吐了……」
  「写好了,看懂了吗?」
  「完全不懂。你写了什么啊,温柔的人吗?还是可靠的人?」
  「我写的是帅哥。」
  「你这家伙烂透了!」
  「好,下次试着两对一起约会吧。就我和帅哥,你跟墙鱼四个人。」
  「有个人不太对吧!墙鱼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那边那个身上黏着蠹鱼的水泥墙怪啊。」
  「到头来还不是妖怪!」
  
  孝巳睽违一星期于『搞笑研究社』露脸,而等着他的是针对文化祭所安排的漫才排练。
  自己已经和琉璃报告过近几天的生活重心都会放在特训上,每日一到放学就直接前往翠家的宅邸,但她似乎对此不太高兴。
  孝巳虽然有点在意,不过依然半强迫自己继续缺席活动。自己可是被三冢昂大盯上了,必须尽快学会灵力的使用方法,至少得达到最低水准才行。
  经过一整个星期的集训,终于展现了些成果,孝巳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前进了半步左右。因此他为了一窥琉璃目前的心情,来到社办,可是——
  「今天就先到这里。」
  手持脚本练习了几次后,琉璃早早结束本日的活动。孝巳已经做好今天会被留到很晚的觉悟,却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宣言。
  「要结束了吗?还很早耶。」
  琉璃在感到扫兴的孝巳面前将笔记本收到书包里,吸了吸鼻子。
  「今天和别人有约。」
  「别人?谁啊?」
  「我的粉丝。」
  「是要去厕所跟镜子会面吗?」
  「还真敢说呢,不过这不是玩笑话喔。」
  她微微笑了一下,连同河童发夹一起转向自己。看来她的早退并不是因为心情欠佳。
  「是要去见个熟人,我跟小昂以前就认识了。」
  「小昂?」
  「三冢昂大,柘榴的哥哥。」
  咦——
  她不拖泥带水地说出的名字,是现在的孝巳最无法忽视的男子。
  他不禁一个劲站了起来,紧接着逼问,「这、这是怎么回事?」但琉璃看着杀气腾腾的孝巳,只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耸耸肩。
  「他说有重要的事。嗯,好像是『我们双方都身为被灵导界放逐的伙伴,给我个机会打动你吧』之类的。」
  「打动你的机会……?」
  所以是……挖角?那小子想要拉拢琉璃成为自己的伙伴?放弃绕头取先生这种麻烦的远路,决定堂堂正正地与她正面交涉吗!
  「和那小子见面太危险了!」
  孝巳猛然抓住琉璃的双肩,用力摇晃着大喊。琉璃一脸不耐烦地以手指塞住耳朵。
  「为什么?我又不是去跟他吵架。就算真的是,我也不会输喔。」
  「你啊,感冒还没有好吧!不是没办法叫出六黑吗?」
  要驾驭幽鬼合体·六黑,需要相当大的体力与精神力,也就表示现在琉璃的王牌已经被封印了。「目前的状态下,我没有办法完美进行《怨团化制作》。」——她自己之前才这么说过不是吗!
  「那家伙可是杀人犯,不能跟那种人见面啊。你现在不是忙着写段子吗?要在文化祭上表演刚刚的段子吧?喂,就别去了吧。」
  「那个段子刚好在最后阶段遇到瓶颈了。这对我来说是个大好机会,小昂可是个关西人呢,一定可以给我不错的建议。」
  「关……」
  什么跟什么啊。她该不会是打算跟三冢昂大交换条件,让他协助自己写段子吧?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无法以「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否决这个可能性,有动琉璃就是个很可能为了搞笑做出这种事的人。
  错愕的孝巳相当贴近琉璃,与她对看了一阵。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或许会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相当暧昧,但孝巳一点都没有心情害臊。
  「……有动,你知道吗?三冢昂大这个人,是个利用他人脆弱的心理、毁掉他们并为己所用的男人。」
  孝巳像在责备似的问,琉璃则厌烦地将他的双手挥开。
  「我只是对小昂的搞笑品味有所期待而已,至于他的罪状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喔。我们之间是极为分明的利害关系。」
  「要是做出这种事的话,又会跟岛原渐行渐远喔!明明好不容易才和好吧!」
  「没问题的。我会偷偷摸摸地去,不会跟翠讲。」
  「你以为我不会去告状吗!」
  「你不是知道三冢家族内的斗争?我正是因为讨厌这种丑恶的传统,才如愿离开灵导界。」
  琉璃十分冷淡地说着,拎起包包转过身,绕过挡住去路的孝巳,从长桌另一端一步步走向门口。
  「……即使身为搭档的我叫你别去,你还是要去吗?」
  勉强低语出的字句令她停下脚步,她转头面向自己的侧脸,看起来好像在闹别扭似的生着气。
  「你自己也都不听我这个搭档的话,一股脑地陷进翠与柘榴——和灵导相关的事情里不是吗?」
  「那、那是……」
  「搭档就是同甘共苦的命运共同体,可是你却没日没夜地忙着特训,把我丢在一边……我现在终于了解和网球课教练外遇的人妻是什么心情了。」
  「不用知道也无所谓!」
  孝巳虽然吐了槽,但他也无话可说。
  确实如她所言,最近孝巳一直缺席『搞笑研究社』,优先进行特训,完全没有帮忙撰写迫近眼前的文化祭脚本。
  「总之,我真的需要一个人给我建言。既然有个关西人在眼前,可不能就此放过呢,绀野同学。」
  琉璃对僵若石像的孝巳笑着说了声「掰啰!」挥挥手走出教室。
  ……一个人被留在社办的孝巳,只能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
  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琉璃倒向三冢昂大的阵营……这在各层面上都是最糟的情况。
  为什么为了区区漫才要做到这种地步?她为了要逗大家笑,连和杀人犯联手都没关系吗?可以毫不在乎地与好不容易和解、堪称另一个自己的好友决裂吗?
  孝巳不知道到底愣了多久。
  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一名少女现身眼前。是翠。
  「岛原……」
  身为琉璃挚友的长发美少女伫立在门前,无意走进教室。过了不久,她轻启樱桃小口,淡淡地告诉孝巳:
  「那孩子就随她去吧。」
  「咦……」
  「你现在就做你能力所及的事。好了,到道场去吧。」
  
     3
  
  自此之后,孝巳又开始了远离『搞笑研究社』的日子。
  接受翠与柘榴的指导,从放学到深夜都致力于灵力的训练。但是,在需要全神贯注时,琉璃的脸却一直闪过脑海,实际交手练习的结果可说是七零八落。
  琉璃在那之后到底和昂大说了什么,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总觉得她踏出社办前一刻的笑容和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越深入思考,不祥的预感就越膨胀,也开始心神不定了起来。
  相较之下,翠则是保持往常一贯的态度。
  挚友都接受敌人的邀约了,她完全没有露出一点担心的模样。即使对她提到琉璃,也只是被她以一句「现在别在意这种事,修行时心不在焉可是会受伤呢」带过。这对孝巳来说十分难以理解。
  (……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总之现在就专注在特训上吧。)
  他挥散心中剧烈的不安,挺直背板跪坐,进行发觉灵力的冥想训练。如翠所言,现在只能先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了。
  此时,手机突然响起了简讯铃声。
  孝巳慌忙地飞奔到手机边一看,是琉璃传来的回讯。自己好几次试着与她取得联系,但目前为止都没有获得任何回覆。
  『专心创作段子中,敬请期待。』
  讯息的内容只有这样。
  
  距离文化祭剩下一个多礼拜的某日。
  孝巳正大光明地在下课时间前去琉璃的教室。
  即使翠说随她去,但自己已经忍不下去了。至少知道她目前的状况也好……要不然自己完全无法认真训练。
  孝巳往琉璃所属的一年E班内窥视,但她并不在教室里。聚集成群有说有笑的人、趴在桌上睡觉的人,还有注意到孝巳而颤抖的人,在这些人之中都没看见夹着河童发夹的柔顺短发女。
  (难道跑去厕所了吗?)
  总之先找个人来问问看吧。当他正如此盘算时,身后突然传出相当有朝气的声音。
  「呀,是绀野同学吧?」
  一回头,一名没有见过的女学生站在眼前。
  是个绑着两束低马尾,看起来十分亲切的少女。身高比琉璃稍微高了一些,骨碌转动的水灵灵双眼,兴致勃勃地抬头看着自己。
  「……你是?」
  满腹疑问地一问,少女「啊哇哇」地整个身子往后仰。
  「呀,果然很可怕!都是因为璃璃说『只是个假混混』,害我完全放下戒心了!呀,拜托你不要打我啦。」
  孝巳疑惑地对双手合掌拜托的少女搔着头。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很凶悍,尽力放松眼角开口。
  「我不是混混,也没有随便乱打人的兴趣……你说的璃璃是有动没错吧?」
  少女爽朗地对孝巳的提问点点头。虽然有点畏惧孝巳,但她的态度却没什么危机意识。她既然都敢大胆向自己搭话了,说不定实际上是个有胆识的角色。
  「没错。我是这一班的辻早苗,本届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执行委员……」
  这么一讲,琉璃有说过会在文化祭登台的原因是「执行委员的小早来找我商量」,就是这位辻早苗啊。
  「绀野同学,你会帮我们上台表演对吧?」
  「这、这个嘛……」
  看来果然是她没错。即使自己很想跟她抱怨「都是因为你找她商量,害我搞得一身狼狈」,不过还是先行敷衍,再继续问下去。
  「对了,你知道有动在哪里吗?好像不在教室的样子。」
  「呀,璃璃没有来上学唷。因为她最近一直有点感冒。」
  「……这样啊。」
  没有来学校吗?如果她能乖乖安分待在家,那还真是求之不得。
  早苗不知道孝巳真正的心思,不慌不忙地笑着。
  「璃璃是强得异于常人的灵能力者,我还以为她不可能会生病呢。」
  「这个和那个有关系吗?」
  「呀,没有吗?所以她也会很普通地像普通人一样感冒?呀,不过璃璃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你看起来也是一副和感冒无缘的样子呢。」
  孝巳姑且吐了槽,结果辻早苗喊了一声「呀~」,害羞地连拍孝巳的肩。态度爽朗是很好啦,不过她也是一个有别于琉璃的怪人。
  可能是物以类聚吧。
  
  旋律在窄小的房间内大声回响着。孝巳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直盯着前方的墙壁。
  听惯了的少女热唱声随着音乐一起传来。他无视于高兴地不断表演的少女,专心调整自己的呼吸。
  发觉体内的灵力,反覆锻炼,将其停留在肺泡里。在热能差不多充满胸腔时,朝着视线前方的一点,一口气把所有空气呼出——
  「喝啊啊啊啊啊啊——!」
  孝巳一个劲地呐喊着。透过凌驾于伴奏声的咆哮,这几天郁闷的心情似乎也舒缓了些。
  「绀野同学,今天稍微转换心情吧。」——孝巳今天也打算前往岛原家的道场,翠忽然如此提案。原本想说星期六可以好好地认真特训,真是突如其来的一记。
  一头雾水地被拉到车站前,与早已在那等着的柘榴会合,三个人走进了旁边的KTV。接着孝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进行这个惨叫……也就是《喝破》的特训。
  「喂,这么做好吗?」
  他趁着歌曲结束的时间点,再一次表达自己的想法。
  对这极其理所当然的疑问,翠却只是边倒着乌龙茶边拨了下肩头的头发。
  「在宅邸或自家内的话会打扰到邻居吧。」
  「不是这个,我是说有动啦。那家伙现在……」
  从讯息的内容来看,琉璃的确好像在改写段子。那不就表示她接受昂大提出的条件,所以才获得他的建议吗?
  既然这样,现在就不是在这种地方悠哉摸鱼的时候了,应该赶紧行动,尽早把她拉回来才是。况且,自从废弃银行那次之后,三冢昂大就杳无音讯。若他就此离开这里,要追踪他的行迹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翠并没有理会孝巳的担忧,自始至终都拿着点歌器搜寻歌曲。身边的柘榴则是一如往常,戒慎恐惧地坐得端端正正。
  「幸亏三冢昂大对与柘榴分出高下这件事十分执着呢。由此可知,即使已经与琉璃有所接触,他暂时也不会离开这个地方,完全不需要慌张。你就乖乖闭上嘴……更正,大吼大叫地修行吧。」
  昂大确实有暗示孝巳近期会再见,所以他还待在这城镇的某处吧。正因如此,没见他采取任何动作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倒是她们为什么如此镇定啊?)
  琉璃可是有『凶姬』之名的稀世怨灵师,身上跟着六只连荒御魂(注16)都会畏惧的鬼,是自小就被称作麒麟儿的天才。
  
  注16日本信仰中,神明由四个灵魂所构成,分别是荒御魂、和御魂、幸御魂、奇御魂。荒御魂所代表的是粗暴、暴力。
  
  而她却倒戈到昂大阵营,这对我方来说应该是恨得牙痒痒的巨大打击。琉璃与翠再次决裂,根据事情的走向,说不定连柘榴也会与琉璃为敌。孝巳认为这绝对不是可以悠哉面对的情况。
  就在他考量这些时,和柘榴对上了眼。
  她今天也干净整齐地穿着纯白色的制服,散发出清新高雅的气息。手中的铃鼓与沙铃因此格外显目。
  「绀野大人,和翠大人合唱一曲、喘口气,您觉得怎么样呢?」
  她微笑着一说,翠马上迅速抬起头,接着开始扭捏了起来。
  「那、那还、太早了。我也有点害羞……」
  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不停捏着长发垂落的发梢。她每次都表现得这么活跃,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害羞了吧……
  「不要紧的,翠大人。不管是谁一开始都会紧张。」
  「可是……」
  仔细一问才知道,今天的KTV之行似乎是柘榴的提议。孝巳好像能够理解这场与平常的激烈实战训练相距甚远的特训背后的涵义。
  这的确兼顾了《喝破》的练习,但另一方面,她也可以借此接触私底下的翠。想必她确实听进孝巳的请求,并摸索能与翠成为朋友的方法吧。从她对翠的称呼自「御前大人」变成「翠大人」就能清楚看出这点了。
  孝巳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件事,才无法对这场「岛原个人演唱会」提出强烈抗议。
  「那么为了避免看到对方的脸,我们把灯关掉吧。」
  柘榴转了转墙上的旋钮关起灯,翠一脸为难地不断把玩麦克风的身影瞬间融入黑暗中。
  「等一下!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第一次的时候也很紧张呢。但是,出了社会之后总有一天要经历的喔。实际体验之后,会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呢。」
  「……是在说合唱没错吧?」
  两人之间的可疑对话令孝巳纳闷地歪着头。
  「可能会因为太紧张,反而不太顺利……」
  「不用担心,绀野大人会带领您。数一数隔音天花板的洞,一下子就结束了。」
  「我确认一下,是在说合唱没错吧?」
  只有电视荧幕发着光的房间内,她们两人传来的声音感觉格外淫秽。合唱有什么其他的涵义吗……不,合唱应该就只是合唱而已,是连小学生爱菜和福(注17)都会做的事。
  
  注17童星芦田爱菜和铃木福。
  
  「啊~麦克风在颤抖着……」
  「翠大人,请您尽量不要用力握紧,轻轻地,像包覆它一样,慢慢靠近嘴巴……啊,小心不要撞到牙齿。」
  「你在教什么啊!」
  虽然孝巳忍不住大喊一声,但柘榴毫不在意地继续指导。
  「开关打开了吗?那么,我们慢慢上下动动看。」
  「给我等一下!」
  孝巳站起来时,胫骨顺势撞上桌子,玻璃杯倒了下来,幸好杯内空空如也。
  「您看,已经慢慢变硬了喔。」
  「麦克风本来就是硬的吧!」
  「稍微摸摸看它的顶端吧。」
  「好了三冢!黄色段子对岛原来说还太早了!」
  他揉着小腿持续吐槽,却仍然不见两人停止。
  「做为一名端庄的淑女,也闻闻看它的味道吧。」
  「哪门子的淑女啊!」
  「嗯嗯……这样吗?」
  「岛原!你也差不多该注意到异状了吧!」
  「可以了翠大人。这样一来鸡……麦克风就准备好了。」
  「完全出局!你根本几乎都说出来了!」
  结束一场神秘的讲座后,翠挑起柳眉用力点头。
  「我下定决心了。我可是岛原灵导师第三十七代正传……初次的男女协同作业,我一定会完美达成!」
  「就是这股气魄翠大人!」
  让人觉得遗憾的主从二人,抛下孝巳自顾自热血了起来。果然灵感力会让人变得爱耍宝呢……
  「柘榴,点歌!『静观飞行』(注18)!」
  「是!」
  「这不是独唱曲吗?根本没有我的部分啊!」
  
     4
  
  结果孝巳没有进行到什么正经的《喝破》特训就结束了KTV之行,之后直接前往道场。
  由于被卷入她们意义不明的热烈气氛中,消耗了不少精力,但昂大不知道何时会现身,不能因此就怠于锻炼。
  
  注18暗指《超时空要塞F》第十七话片头曲「星间飞行」。「静观」与「星间」同音。
  
  插图
  
  翠和柘榴一回来就马上不见踪影,直到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她们一次都没有来过道场。多亏如此,孝巳没有交手的对象,除了训练灵力的冥想外什么都做不了,但这似乎是感受流窜体内灵力最有效的方法。
  (只是冥想的话,在家里做也没差吧……今天就先回去吧。)
  明天是星期天,翠和柘榴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陪我训练,就好好睡一觉之后再重振旗鼓吧。
  就在孝巳下定决心拿起书包,踏出门的时候。
  大门缓缓敞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那是长相十分敦厚,略显纤瘦的男子。栗色的头发向后梳成高马尾,全身散发出像是陶艺家之类的严谨气息,穿着现今相当少见的男性和服便装,是名纯和风打扮、令人印象深刻的四十岁左右男性。
  「唉呀,要回去了吗?」
  男子面向呆站着的孝巳,温柔地扬起嘴角。那张脸让人脑中忽然浮现长发美少女灵导师的脸庞。
  「翠虽然不让我露面……不过,女儿带同学回家,而且对象还是名男性,做为父亲的自然会想要确认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
  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嘀咕着,自顾自地点点头。其身分从他的自言自语中就能确知。
  (这个人是岛原的爸爸啊。)
  孝巳慌忙站得挺直,彬彬有礼地敬了个礼。熟人的父母,况且还是女生的父亲……孝巳不禁绷起了全身神经。
  「初次见面,我是青鹤高中一年级的绀野孝巳。这几天一直来府上打扰,却都没有正式和您打招呼,真是十分抱歉。」
  即使事发突然,孝巳依然成功地打了招呼。
  国中时加入的球队在礼节上格外严谨,面对长辈的应对进退对孝巳来说已如军法般牢记在心。当时虽觉得麻烦,不过自己仍然接受了那种教导。
  「喔,是个比想像中还要懂事的少年呐。原本听说是『常莫名其妙大吼大叫』的人,这下真是被摆了一道呢。」
  (岛原那家伙,竟然介绍得这么随便……)
  男子接着伸出一只手:「初次见面。我是翠的父亲,岛原之臣。」在短暂的握手后,他将孝巳带往钉着神龛的墙下。只有那一部分的地面是榻榻米而非木造地板。
  孝巳和男子一起席地而坐。放眼望去,道场显得分外宽广。他无所事事地抬头看向天花板,翠摔下来时造成的大洞依然可见。
  「让你卷入一堆事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呢。」
  「不会——」孝巳畏畏缩缩地摇着头,回覆之臣带着怜惜的话语。他十分担心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尴尬,因此之臣率先开口令他相当感激。
  「孝巳同学,其实啊,我一直很想像这样跟你说说话。」
  「是、是。」
  之臣转了过来,与自己正面相对。孝巳正襟危坐,老实地点头。去女朋友的老家拜访,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
  「我有两件事,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向你道谢。」
  出乎预料的言词,使孝巳的眼睛眨个不停,嘴里复诵着:「道谢?」
  「其中一件事是要谢谢你和翠当好朋友。她从以前开始就非常怕生呢,我一直很担心她在学校和大家相处得好不好。」
  (啊,是这回事啊。)
  原本还以为是更加严肃的事情,这番以双亲身分所表达出的感谢,让孝巳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他竭力以开朗的语气回答:
  「没问题的,学校里还有有动在,只要起个头,她一定马上就交得到朋友。」
  先将自己在校内校外都被称为『人肉鱼雷』这个事实束之高阁,孝巳如此断言……刚刚这番话一定也有说给自己听的成分吧。
  孝巳的孤傲并非出于自愿,朋友对他来说可是越多越好。以前身边围绕着许多同学的记忆,如今被美化了好几倍,像篝火一样在他心中的小角落里燃烧着。
  那时候有『棒球』这个着力点,交朋友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失去棒球的现在,自己完全找不到任何聊天的话题。刚刚一派轻松说出的「只要起个头」,其实是最难跨越的障碍。
  孝巳因自己毫无责任感的多言陷入自我厌恶中。岛原之臣对此没有多加着墨,眯起眼感慨地侃侃而谈。与纤瘦的身材相反,他的声音中充满活力,是具有穿透力的粗哑嗓音。
  「最近翠变得开朗许多,连之前一向避而不谈的琉璃,现在也经常主动提起呢。让她有这个契机的就是孝巳同学你吧?」
  「没有,我没做什么事……第二件想道谢的事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不。第二件事并不是以翠的父亲这个身分,而是身为有动壮马的朋友想向你道谢。」
  ……也就是琉璃的爸爸一事。为了保护女儿丧命,在那之后还因为她成为怨灵的苦命灵导师。眼前这位是他的朋友啊。
  「——孝巳同学,我由衷地感谢你解放壮马的灵魂。」
  「没、没有的事。」
  翠的事还说得过去,这件事自己可没有接受别人任何谢意的道理。
  那是琉璃自己解决的,自己再怎么说也只能算是稍稍帮了点忙而已。
  「你是这一切的契机,无庸置疑。至今还没有任何灵导师能成功解放壮马的魂魄,连『兽流』三家,都没有人能推翻琉璃坚定的想法。」
  「…………」
  「我和壮马是老朋友了,以一介灵导师来说我可能比不上他。不过除去灵导修业,我们可是情同兄弟呢,家也就住在旁边而已。」
  就像琉璃和翠之间情同姐妹一样,两人的父亲也是这种关系啊。
  「我好几次听他表演无聊的漫谈(注19)听了整夜,也屡次阻止身为灵导师的他参加搞笑训练班。他还有一次因为得意的段子被女儿嗤之以鼻,在居酒屋喝得酩酊大醉呢。」
  (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人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孝巳的嘴角漾起了笑容。
  「当我听到壮马不仅丢了性命,还变成怨灵的时候,心里痛得仿佛撕裂般。我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如此痛恨自己的能力不足……虽然被众人捧为名门世家,可充其量也只是个连朋友的灵魂都解救不了的凡人罢了。」
  之臣的叹息声中,混着不知从何处传出的竹筒敲石声,在远方回荡着。
  看来有动壮马的悲剧并不只是在琉璃与翠之间发酵而已,是降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身上的悲剧。孝巳忽然忆起当初得知前棒球队队友小田切和人的死讯时,那种虚无及失落感。
  
  注19 漫谈。相对于双人漫才,漫谈是一个人的表演,类似单口相声。
  
  「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才想要对你表达我的谢意。你拯救了壮马和翠,还将琉璃拉回正途。对我来说你可是恩人呢。」
  「将有动……拉回正途?」
  「被壮马、幽鬼与多数怨灵附身的生活如果持续下去,那孩子一定无法过正常的人生吧。是你让她回到了正轨,而且……你是琉璃的搭档吧?」
  之臣笑着说。孝巳无言以对,只回想起了少女不听劝告,走出教室的娇小背影。想到现在待在这里的自己,孝巳实在给不出肯定的答案。现在的孝巳没有做到任何身为搭档该做的事。
  「果然是血浓于水呢。不仅是出类拔萃的灵感力,连这种地方都和壮马一个样呐。不,应该是在她爸爸之上吧。」
  「…………」
  「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那个孩子对灵导界来说可是如双面刃般的存在,能成良药也能是剧毒,她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成为比三冢昂大还要惨烈的灾祸。」
  「没、没这回……」
  「我从琉璃出生就看着她长大,我也知道她是个开朗又聪明的孩子……但在另一方面,我们正是如此地畏惧着啊——这名连幽鬼都屈服的『凶姬』。」
  幽鬼。那是历经长远岁月的怨灵所变成的鬼。像这种能力提升过的灵体,琉璃在自己身上附了六只之多。
  连最凶悍的鬼都能驯服的恶魔少女。『凶姬』的名号恐怕就是由此而生吧。
  「我认为你就是让那个孩子走回正途的重要关键,所以我才擅自对你有所期待。不是看好你的灵导师或言灵使资质,而是期待着身为搭档的你呢。」
  ……总觉得好像被交付了非常重要的任务。
  (明天去那家伙家里看看吧。)
  那之后再开始练习也不迟,况且自己本来就一直在担心琉璃。
  当他这么想时,之臣的笑容突然一变,表情相当认真严肃。
  「话说回来,孝巳同学。最后有件事一定得跟你确认一下。」
  锐利的眼神刺向自己,身体再度紧绷了起来。孝巳咽了口口水,做好心理准备,等着之臣开口。竹筒盛满水敲在石上的声音又从某处传来。
  「琉璃、柘榴,还有翠。」
  「…………」
  「你喜欢的——是哪一个呢?」
  「…………」
  「等、等一下!果然还是别说好了!」
  之臣马上抢在孝巳回答前,对他摇摇头挥着手。
  「不不,冷静点之臣,还没有确定是翠吧,琉璃和柘榴不也长得十分标致嘛。但如果没有选我家女儿,感觉又有点失落啊。啊~可是……要是他选了翠,我承受得了那种打击吗?能够忍住把壮马的恩人、翠的朋友勒毙埋在后院的欲望吗……」
  孝巳略感放心地盯着抱头烦恼,嘀咕不停的之臣。
  「这种机会说不定再也不会有了,果然应该问清楚吧。孝巳同学,可以告诉我吗……不!罢了!还是算了吧!千万别开口!」
  「……那个……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是在叫我吗!?」
  之臣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似的惨叫,孝巳连忙改口「岛、岛原先生!」由于被他的反应动摇,一不小心就说错话了。
  「——孝巳同学,不好意思,请你放弃吧。我们家没有半个女儿。」
  「请您冷静点,岛原先生。」
  「就算有,我们也不可能把女儿交给灵能力者。岛原家只是个极其平凡的普通家庭,我也没有见过什么幽灵。」
  「那样的话,我们到目前为止的对话就变成一场空了。」
  「我正是如此地畏惧着啊——对你。」
  「总之,先做个深呼吸吧。」
  总不可能像平常那样对他吐槽,孝巳耐心地持续应付着之臣。
  ……或许是幻听吧。似乎听见了天花板上方传来沉重的叹息,与极力憋着的窃笑声。
  
     5
  
  翌日早上,孝巳绕了两间花店各买了一束花后,先往医院走去。
  和柜台表达「想探望高桥晴一郎先生」,不出所料被告知谢绝会面。虽然早就知道变成生邪魔的他现在不可能是清醒状态,如果可以还是想要见他一面……孝巳心里原本如此盘算。
  无可奈何之下,为了避免弄错,他仔细确认花束后将其中一束交给护士,接着前去琉璃家。途中有点找不到路,但还是好不容易在靠近岛原家的僻静住宅区一隅发现写着「有动」的门牌,孝巳按了一下门铃。
  (满不错的房子呢。)
  相当大的二楼独栋房屋,庭院也非常宽广,足以停两部轿车。半掩的铁栏杆大门是精致的西洋风格,看起来就像玫瑰的藤蔓一样。
  ……之后按了好几次门铃,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她应该在家才对,该不会还在睡吧。
  探头往里面一瞧,发现房舍的门也跟大门一样半掩着,难道是不小心忘记锁了吗?
  孝巳下定决心穿过大门,从略开的门缝向内再打了一次招呼,但仍然没有半个人应门。他将拿在手上的花束轻轻搭在肩上,束手无策地待了一会儿。
  「嗯?」
  他突然发现,隐约可见的玄关内部有个地方不太寻常。
  里面半双鞋子都没有。从门缝流泻而出的空气感觉相当闷,告知他这间房子紧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空气没有对外流通。
  (没有人在吗?)
  琉璃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她也曾经说过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既然如此,住在这里的就只有琉璃和她母亲了……但是玄关完全没有鞋子,而且门还半开着,实在有点异常。
  孝巳经踌躇约五分钟,逼不得已脱下鞋子踏了进去。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极其失礼,可是琉璃不仅感冒,还接受三冢昂大的邀约,这几天又完全无法取得联系,太令人担心了。
  (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造访有动家……)
  这次是从小学三年级的生日派对以来,第一次造访女生家。不对,自己几乎每天都逗留在翠家而且还叨扰很久,不过也只限于道场而已,主屋连一次都没有去过。
  考虑到可能有其他家人在,他决定先到餐厅看看。
  那是一个只放了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宽广又整洁的空间。看来打扫得相当仔细,却完全没有人在此生活的气息。四处空荡荡,显得格外荒凉。
  孝巳就此返回走廊、踏上二楼,左右各有两扇门。
  其中一间是还留有图钉与便条纸残角的房间。已氧化变黄的纸张上写着小小的「琉璃」。
  这么说来,上面的字样看起来与贴在社办外「搞笑研究社」的笔迹极为相似,她的不拘小节连在私生活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啊。
  「……有动,在吗?我是绀野。」
  试着敲了敲门,可是没有回应。他又多喊了好几次,确认都没获得回音,便往内告知一声「我进去了喔」后,慢慢地打开门。
  ……见到房内的瞬间,孝巳不禁充满疑惑。
  房间比想像中还要大上许多,随便一数至少也有十张榻榻米大。正如预料,琉璃没有在房间里。
  书桌、床铺、书架、衣柜……房间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这几样东西令孝巳觉得奇怪。
  书桌上空无一物,床上连棉被都没有,书架则只有几本参考书。微微敞开的衣柜里,只看见一件衬衫而已。
  (这就是……有动的房间吗?)
  他站在房间中央,仔细地望着室内。
  这里和一楼一样毫无生活感。不是经过整理的干净整洁,而是对高中少女来说过于缺乏生气、如空壳般的房间。
  
  「若要说起来,这也很像她呢。」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孝巳吓得跳了起来,回过头。
  当他往门看去的瞬间,全身宛如冻结了一般。不对,在他转过去前,他就已经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了。
  ——三冢昂大站在眼前。
  他用和在医院遇见时一样的清澈双眼,温和地漾起微笑。与以前相同的皮衬衫、工作裤和四肢纤长的高挑身材。从浏海间露出的中性长相虽然端正,但与柘榴不太相像。
  「三冢昂大……!」
  「嗨,绀野孝巳同学。你也是来找琉璃的吗?真遗憾,她好像不在家喔。」
  昂大以对朋友似的爽朗语气说道,接着双手抱胸靠在门口的墙上。他稍稍看了一圏房内,直率地说出他的感想:「还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呢。」
  「看样子你也是第一次过来这里吧,我稍微放心一点了。」
  「你这家伙……」
  看见孝巳怀着戒心往后退了几步,他则是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耸耸肩。
  「不用这么紧张,机会难得,我们就先聊聊天吧。」
  「聊天?」
  孝巳紧盯着昂大、不敢大意,努力厘清目前的状况。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难道他还没有从琉璃那里得到满意的答覆吗?那就表示,琉璃最终放弃寻求他的建议,一个人写段子吗?
  不对,不只有这个选项。也有可能是孝巳被跟踪,或是他正是为了拉拢琉璃所以才来她家。
  「绀野孝巳同学。」
  昂大打断孝巳的思绪,悠悠地开口。
  「你知道多少琉璃的事呢?想必知道她爸爸已经过世这件事吧?毕竟灵导壮马先生怨灵的人就是你吧?」
  「……进行灵导的不是我,是有动自己,是她自己下定决心的。」
  「那么,她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里呢?」
  「一个人?」
  昂大愉悦的笑声与孝巳无意识的呢喃重叠。
  「哦~你不知道吗?这下我稍微有些优越感了呢。」
  「你说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她没有跟妈妈一起住吗?」
  「琉璃的母亲早就去世了,远早于壮马先生过世之前呢。」
  被意想不到的对象告知这意想不到的事实,孝巳瞬间失去了冷静。
  车辆通过屋外马路的声音,穿过窗户传进孝巳耳里。
  「幸亏壮马先生不但是名资产家,而且还相当节俭,孤身一人的琉璃不至于为生活烦恼……但她所感受的孤寂就可想而知了呢。」
  她到目前为止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间房子里。
  记得没错的话,琉璃的爸爸是在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去世,至今约四年多,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吗?不仅父亲过世,还被逐出灵导界,直至不久前都还是与翠决裂的状态下。
  「虽然她的亲戚和岛原家好像都提出过领养她的要求,可是她坚决不接受,这是她的骄傲呢。琉璃不愿埋没在那些庸俗之人的集团里,选择了孤傲的生活……真是太美了。」
  可是最后她却变成了一个人。
  (所以才会那么一意孤行吗?)
  所以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依然坚持创立『搞笑研究社』,每天放学都留在学校?明明就快要感冒了还一直留在社办里,也是因为不想回到这个没有任何人在的家吗?
  以前琉璃曾经说过,「我喜欢搞笑是因为爸爸的关系」,这应该不是谎言。但其原因果然还是带有一些寂寞的成分吧。搞笑对她来说,除了是兴趣和与父亲的连结外,应该也是为了抚慰自己的孤单。
  (我……)
  说不定「搭档」两个字对琉璃而言,有着比字面上更重要的意义。是她在一个人的世界内所追求的抚慰孤单的解药也不一定。那名搭档却没日没夜地埋首于特训中,她会因此闹脾气、无精打采也不无道理。
  而三冢昂大就是在此时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你跟有动说了什么?」
  「是让我们双方的未来更加美好的提案,对琉璃来说绝对也是件好事呢。我对她崇高的精神抱着相当的敬意,但一个人生活实在是太辛苦了呐。」
  那就表示,他果然是要笼络琉璃吧。
  「三冢,你执着的其实不是我,是有动吧?」
  「…………」
  「我先声明,她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厉害的灵能力者才让我待在身边的,我单纯只是个漫才的搭档而已。」
  「与你是言灵使——这个如此稀有的存在真的毫无关系吗?只要你待在琉璃身旁,就不可能和灵体有所区隔。若不是拥有基本能力的灵能力者,是不可能胜任她的搭档一职的。」
  昂大像是在追寻琉璃的幻影似的再度环视房间。
  「小时候,琉璃对我说过,『小昂好厉害』。」
  「…………」
  「她赞赏了我的才能。被爸爸疏远的我,因为这一句话受到拯救。」
  仔细回想起来,昂大说话时并没有关西的口音。虽说一直留在当地的柘榴没有说关西腔也是一个谜,但昂大没有腔调的原因,应该不会是因为寄住的亲戚家在外地吧。
  「结果,我最终还是没能获得爸爸的认同。只有琉璃认可了我,她的身边才是我该待的地方。而那个地方现在——却有了你这个男人。」
  「…………」
  「不可原谅。你又知道琉璃什么了?能和琉璃共享什么东西?」
  「这、这个……」
  「不像我,她和我十分相似。我们都是因为天赋异禀而被其他人疏离,盖上异端的印记,不明是非地被流放的可怜受害者。如此的两人互相吸引是天经地义的事吧?」
  「——你和有动很像?」
  昂大的话语意外抚平了孝巳的动摇。这是令他足以一扫内心畏惧、无法忽视的发言。
  「你跟有动完全相反。」
  「什么?」
  「你之前说过要当杀手吧。」
  昂大笑容依旧,但他的双眼已经没有半点笑意。
  「你说咒杀师吗?不用你担心,我没有打算要让琉璃也一起踏上这条路。重要的是,她在我的身边……只有这样而已。」
  「你所说的咒杀师,是因为你想所以才做的吗?还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决定?你真正想当的不是三冢家的当家吗?」
  「一副自己很了解的样子,实在令人不悦呢。」
  昂大语带不屑地低声说道,并打了个响指。
  他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名穿着长大衣的瘦高男子,吉永透。为了替女儿复仇,却错杀久米美知惠的情人,一名悲哀的中年生邪魔。
  (得再多争取一点时间才行……)
  孝巳知道像这样遇见昂大的话,两人之间只要对话一结束就会进入战斗。
  但现在还不行,至少要让自己做好能使出一次《喝破》的准备……孝巳竭力聚集体内的灵力,另一方面试着延续双方的对话。
  「有动和你不一样。不管是研究搞笑、还是宁愿与岛原决裂也要贯彻自己的主张、或是让幽鬼附身,这些都是她根据自己意愿的行动。」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那么我立志要当咒杀师,也是我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假使成为了三冢家当家,总有一天我也会舍弃灵导师这个身分,选择这条路吧——这么说你就满足了吗?」
  「我说的完全相反正是这点。」
  体内开始发热。但是,现在的环境与情况不像平时能够专注集中,灵力累积比预料中还不理想。不奢求,只要够使用一次的量就好。
  「搞笑是她的灵导方式,有动并没有从灵导界收手。」
  「她已经被剥夺灵导师之名了,我也是。我们已经不被允许以灵导师的身分活下去了。」
  「只是个名号又怎么样?有人说只有灵导师才可以进行灵导吗?才没有这种道理。灵导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光是让某人好好露出笑容,就已经是十分出色的灵导了。那家伙让大家开怀大笑,你却是让大家落泪——这不是完全相反是什么。」
  「……哼,没想到会要你告诉我灵导是什么呢。」
  昂大略显自嘲地撇着嘴角,将身体抽离墙壁。已经不可能再拖延下去了。
  「你和我,琉璃会选哪一个,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我所知道的有动琉璃,才不会选你这种人。」
  「我认识的琉璃一定会选择我……对话就到此为止,好了,这次就让我瞧瞧你真正的力量吧。首先就从吉永开始。」
  以昂大的宣告为信号,吉永开始往自己逼近。
  孝巳像回应他似的,轻轻吸了口气——吹了一个口哨。
  
     6
  
  为了抓住孝巳而伸出双手走来的吉永透,在达到目的前就停下了脚步。
  他像是被风吹袭一样微微地左右摇摆。尽管没看到他的一号表情有任何变化,但他应该也察觉到危险了才是——那突然出现在孝巳前方的黑色兽灵所散发出的凶恶灵气。
  「那是……」
  昂大在吉永的身后,惊讶得瞠目结舌。
  不知不觉间,室内的空气大幅转变。窒息般的强烈压迫感充满整个房间,室温低得快要令人浑身发抖。
  这一切的源头,就在孝巳脚下。狮子尺寸的巨大半透明黑狼——翠的守护灵·牙穿。
  「竟然带着岛原的看门狗,不愧是『鹤御前』,一点破绽都没有。」
  正如昂大所言,翠派了这匹黑狼来当自己的护卫。「如果在独处的时候被袭击,还不成气候的你可是会被打得七零八落。暂时先让它保护你吧。」……她如是说,并将重要的守护灵借给自己一只。
  似乎因为相隔太远,只能使出约四分之一的力量。尽管如此,它全身散发出的巨大灵压正说明了这个兽灵拥有远高于吉永的战斗力。
  「倒是这是怎么回事呐?该不会你说了这么多大话,事到临头却要仰赖岛原的兽灵吧?」
  「放心,还是会由我来解决你。」
  牙穿以看不见的四肢将身子压低伺机而动。露出犬齿的嘴中发出无声的吼叫,不见边际的战意在全身沸腾。
  就在它用壮硕的后脚往木地板一踢那瞬间,孝巳大吼一声。
  「不要动!」
  对叫喊有所反应的牙穿僵直着身子。
  在此一吼的同时,孝巳如跳跳箱般,飞越巨狼那仿佛长出黑色长毛的岩石的背,眼前的吉永也宛如橱窗假人一样停下动作。不使用吐槽的《喝破》——看来算是成功了的样子。
  孝巳穿过僵在原地的吉永,往昂大冲了上去。青年将所有警戒都放在牙穿身上,但对孝巳的主动攻击反应却仅仅慢了半秒。
  目前这样就够了。在废弃银行没赏到他的那记——现在一定可以!
  「想要趁人不备吗?」
  昂大好像了解到自己来不及闪避,打算正面迎击。
  「外行人的攻击怎么可能打得中我。」
  「这我当然知道!」
  他朝摆出架势的昂大狠狠地丢出右手中的东西,那是为了琉璃所带的花束。
  「!」
  花束正中昂大的脸,人造的花瓣四散。下一秒,用弹簧设置在内的迷你头颅跳了出来,令他大吃一惊。那原本是为了吓琉璃一跳所做的东西,现在看来自掏腰包也算值得了。
  他这次确实瞄准自己制造出的空隙,猛烈地挥出紧握的左拳。目标是昂大因为用双手防御脸部而露出破绽的腹部。
  左手一传来沉闷的触感,就看到昂大的脸开始扭曲。他修长的身体往后方倒去,背撞上走廊另一边的墙。以自己的手感看来,他应该受到相当大的伤害才是。
  「唔……」
  踉跄的昂大身体一转,踢出他修长的脚。对象并不是孝巳,而是踢在半掩着的门上。
  房间的门发出巨大响声,用力关上。正上前准备追击的孝巳一脸撞上突然挡在面前的橡木门。
  「噗哇!」
  他像青蛙一样贴在门板,然后缓缓滑下摔在地上,受不了疼痛地捂住鼻子,摸到的则是鼻血黏腻的触感。
  「可恶,当我在演短剧啊……!」
  当他气急败坏地怒骂时,门后传来了昂大的声音。
  「干得不错嘛,绀野孝巳同学。今天的表现合格了。」
  「三冢!」
  「不过可惜的是我要撤退了,在岛原家的眼下对付那只看门狗可不是理智的行为。看来不只是柘榴,也到了必须跟你一决高下的时候呢——为了琉璃。」
  「给我站住!」
  伸手转了转门把,但门却文风不动。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另一侧抵着门,是昂大的生邪魔干的好事吗?
  「我不会把琉璃交给你,她是我的。只有她才能让我露出笑容——」
  就在孝巳想尽办法与门苦战时,他感觉到门后的昂大一步步离开了走廊。
  几秒后,门终于打开了。
  昂大的身影理所当然已经不在,眼前只有昏暗的走廊。虽然如愿赏了他一记,可是却出乎意料地不畅快。
  「痛痛痛……应该没有断吧。」
  他捏着鼻骨,眼眶泛泪地往身后一看,吉永透也已经消失无踪。
  只有牙穿坐在地上,用它灰色的眼阵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生邪魔家的文化祭
  
     1
  
  距离文化祭只剩迫在眉睫的三天时,琉璃来到了『搞笑研究社』。
  「有动……」
  「嗨!」琉璃一如往常地向呢喃着的孝巳举起手,并得意地现出手中的笔记本。她依然有点鼻塞,不过看起来已经好转许多。
  「绀野同学,我完成啰!一代史诗级的超大作。」
  她把笔记本放在长桌上,用手一推滑向对方,孝巳将其接住拿了起来。总之先大致翻一下吧。
  脚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浑圆的字体,各个段落都用红色和蓝色漂亮做出区分,再以绿色详细写上装傻的宗旨,意外地还包含了短剧的形式。
  「我获得的建议是试试各种可能,在里面穿插一点短剧看看。」
  她的发言令孝巳的鼻骨和内心都揪了一下。
  是指三冢昂大吧。塯璃果然毫不在乎地欠了那个家伙——一名身为杀人犯的男人人清。
  「这个是你们两个一起写的吗?」
  「只有给我建议而已喔。不过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关西人,得到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呢。虽然多花了些力气,但在两人三脚之下终于完成了。」
  与昂大的联合作品。要表演这个……内心有些抗拒啊。
  「你这样真的可以吗?」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说什么啊。」
  「那小子——」
  孝巳几乎要说出前几天的来龙去脉,在岌岌可危的时机点停了下来。
  琉璃那个时候不知道跑去哪里,但她回家后注意到有人入侵的可能性相当高。即使自己应该已经把所有花瓣捡干净,也没有破坏任何东西,不过那终究是她家,会注意到细微的不同也不足为奇。
  本来应该要老实坦白一切才对,但自己却有些害怕。
  (她一定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间毫无生气的房间……)
  由于这一丝不安,孝巳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短剧也算是戏剧的一种,如果没有一定的演技也会尴尬冷场吧。」
  「…………」
  「为了这个,我还忍着感冒,到处不停地去看晚场电影呢。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我获得了像摩根费里曼一样的演技。」
  「就说叫你好好休息……」
  「现在已经不想再看到爆米花了。」
  「也用不着每一场都买吧。」
  「就是这样,你也差不多该专心处理这边的事了吧。今天开始别再练灵力了,至少要能练到像史蒂芬席格一样的演技……」
  「有动,抱歉。」
  孝巳直挺挺地站着,对滔滔不绝的琉璃用力地低头。
  「嗯?」
  「呃,我最近只忙着特训的确是太自私了。况且你又感冒……我至少也要帮你想一点段子才对。」
  孝巳觉得自己必须就这件事道歉,侵入民宅就暂且不提吧。如果他有表现出帮忙的意愿,琉璃也不需要寻求其他人的协助了。
  自己对她来说是第一个搭档——现在的孝巳比以前更能领会这背后的意义。
  「绀野同学,你才发烧了吧?」
  琉璃看了目瞪口呆的孝巳一会儿,最后翘起脚。她非但没有感激,还用一副惊讶的语气。
  「再说,你觉得你和关西人哪边的意见比较有用?没有必要特地采取你的建议,把作品的品质拉低吧。」
  「呃,不过……」
  琉璃没等他说完,冷不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向孝巳,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她以十分孩子气的脸抬头直直盯着孝巳,孝巳难为情地瞥开视线。
  「你的工作并不是写段子,而是吐槽我。也就是待在我的身边。」
  一说完,琉璃忽然扑到自己身上。
  「喂,你!」
  相当突然的奇异举动。
  他慌张地将她抱起,呈现公主抱的模样。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把全身重量托给自己的琉璃比想像中还轻了一半以上。
  「——绀野同学,你是我的搭档吧。」
  少女在这奇妙的状态下继续说着。拂在脸颊的气息令人觉得格外搔痒。
  「暑假的时候,你在屋顶上也对我这么说了吧。」
  「呃、嗯。」
  「我之前也说过,搭档是命运共同体。我出包是你的责任,你出包也是我的责任。」
  总觉得那张目前为止从未如此接近的脸,比平常还要有女人味。看着自己的一双水灵杏眼发出魔性的琉璃色光芒,小巧的嘴唇紧闭,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健康的绯红。
  那五官完美地在少女的天真与女性的美丽间取得平衡。孝巳暂时忘却时间,盯着那对双眸出了神。直至她吸了吸鼻水,时间才再次开始转动。
  「你嘴上虽然说着不要不要,但不管是养老院、夏日祭典,还是这次的文化祭,你总是站在我的身边……只要这样就够了。」
  「…………」
  「你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有动……」
  「当然没有任何性涵义。」
  「我知道啦。」
  琉璃像孩子般嘻嘻笑,轻盈地从孝巳身上跳了下来。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快步回到位子上。
  有点搞不太清楚,不过刚刚那是亲昵的表现吧。
  「我当你的搭档,能够稍稍纾解你的孤单吗?」
  琉璃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声突如其来的低语,她微微倾着头回了一声「什么?」,孝巳的双手还残留些微她的体温。
  「……没有,没事。」
  「是吗?总之,只要你还是我的搭档,我就不会背叛你。稍微相信我一下吧。」
  眨起一只眼如此说的她,和平时一样意气风发,心情甚至比平常还好上一些,是孝巳熟悉的有动琉璃。
  ——从那天开始,灵力的锻炼暂时停止,放学后的时间都在与琉璃的排练中度过。
  尽管对她和昂大之间的关系有点挂心,但孝巳目前决定信任琉璃。只要还身为她的搭档,她就不会背叛自己……她都这么说了,一定就是这样没错。即使勉强自己,他也想要相信两人之间应已缔结如此程度的羁绊。
  
  转眼之间,就到了文化祭前一天。
  当晚,孝巳来到之前去过的那间车站前的家庭餐厅,和之前一样用吸管搅拌着冰咖啡。
  这次的位置不同,今天柘榴坐在自己旁边。前方沉浸在小块起司蛋糕与巨大圣代之中的人,则是研究社引以为傲的『耍宝一号』和『耍宝二号』,也就是琉璃与翠。
  「欸,要让三冢昂大逍遥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他躲在哪里吗?」
  孝巳对眼前两位重视食物胜于交谈的人说道。回想起来,今天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四个人聚在一起。
  在这种组合下所要讨论的事,当然不可能是明天的文化祭,而是依然下落不明的三冢昂大。
  「我都已经特别留意可疑的地方了,他果然很会躲呢。」
  翠若无其事地回答,并用汤匙把琉璃从旁伸向圣代的汤匙弹开,发出当的清脆响亮金属声。
  「不过只要他还躲在这个城镇里,就有办法限制他的行动。这里可是岛原的地盘……无论是补充生邪魔还是袭击路人,这些行为对他来说都太过冒险了。接着只要做好准备逮住他就行了。」
  「那个准备,什么时候才会准备好啊?」
  「明天。」
  翠不假思索地回覆。「这是怎么回事?」孝巳放开咬在嘴里的吸管,往前一探。因为明天不是——
  「明天,小昂会来文化祭。」
  回答疑问的是坐在旁边的河童少女。
  「他和我约好了,要不要接受他的提案,等文化祭的时候再给他回覆。」
  意思是,琉璃还没有给昂大任何答覆?让对方陪自己想段子,却暂不理会他提出的要求吗?
  琉璃的汤匙再度伸向翠的圣代,在触碰到圆球状冰淇淋的前一刻,翠的汤匙在空中画了个弧,又阻挡了下来。
  琉璃噘噘嘴,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明天就会做个了断,接下来就只能请『斩首小町(注20)』加油啰。」
  「斩、『斩首小町』?」
  孝巳惊讶地眨眨眼,像鹦鹉学舌一般复诵。一旁的柘榴难为情地回答:
  「是我的别名,不过我不太希望大家这样叫我……」
  没想到连柘榴也有别名。『斩首小町』这种飘散着危险气氛的名字,一点都不适合眼前这名彬彬有礼的可爱少女。
  姑且先将柘榴的别名置之一旁。孝巳开口询问学不乖、持续觊觎圣代的琉璃:
  「有动,这样行吗?」
  「什么事?」
  「你写段子时不是听了他给的建议吗?那不就等于你已经收下报酬了?」
  「嗯,那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啊……」
  琉璃没有对露出讶异神情的孝巳多加理会,又开始伺机偷袭翠的圣代。
  翠已经不用汤匙,而是直接以手刀攻击琉璃的额头。如黑色丝绸般的柔顺短发连着发夹一起甩动,大幅后仰。
  
  注20 泛指知名的美女,相当于中文的西施。
  
  「很痛欸。」
  「想吃的话自己点。」
  栗色长直发回盯着两手捂住额头瞪向自己的琉璃。
  看着两人上演小孩般的斗嘴戏码,柘榴默默笑了一下。
  (为什么这些人都和平常一样、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啊?)
  无论是翠或是柘榴,似乎都不觉得琉璃会与她们作对,不过琉璃现在确实是一如往常地在我方的阵营露脸……
  难道琉璃打算单方面毁弃和昂大的契约吗?即使自己对昂大十分恼火,但这么一来他的内心却不太畅快。若连自己都用卑劣的手段,似乎就违反了当初想要打倒昂大的初衷。难道是如此认为的自己太过天真了吗?
  当孝巳的内心还在纠葛不清时,琉璃和翠的低级争执依然持续着。
  「我又不是你,怎么可能吃得了那么多东西。只要一口就好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到目前为止从我这里抢走了多少甜食呐?更何况你没有一次只吃一口就罢休的。」
  「就是因为你都自己一个人大吃特吃,所以胸部才会长得跟乳牛一样。」
  「你就是吃东西那样小家子气,所以胸部才会跟洗衣板一样毫无长进呢。」
  尽管针锋相对,但翠还是将巨大圣代往琉璃推去。
  河童少女就像一只好不容易得到饲料的小狗,迅速地贴在圣代上面……真搞不懂这两个人的感情到底好不好。
  「我才不是贫乳,只是比较收敛、稳重谨慎而已。」
  「我也不是巨乳呢,只是比较显眼活跃而已。」
  孝巳看着水平更加低落的唇枪舌战,轻轻地摇头叹了口气。他以「你也说些什么吧」的眼神望向柘榴,她却只对自己说了句曾经说过的话,令人期待落空。
  「顺带一提,我的胸部是F罩杯。」
  这下没辙了。就在孝巳看开一切并点头说「……我知道啦」的瞬间——
  「怎、怎么回事!?」
  「绀野同学,为什么你会知道柘榴的胸部大小?」
  充满困惑的眼神与疑问同时袭来。
  孝巳一边懊悔自己的失言,一边努力辩驳:
  「之前陪她东奔西走时,偶然听到的啦。不是我自己问的喔。」
  「吸……?」
  「揉……?」
  两人的嘀咕让孝巳察觉到自己的发言已经扭曲。事情变棘手了啊。
  「喂,你们两个不要误会喔?我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两位请不用担心,当时绀野大人自行解决了。」
  「喂!」
  孝巳不禁站起身吐槽从旁做出多余补充的泪痣美少女。到底是多简略的补充啊。
  「自行解决?什么意思?」
  「就是自己处理好一切的意思。」
  翠像锦鲤一样,说不出话地开阖着嘴。旁边的琉璃则是摆出一脸哲学家的苦涩表情,直盯着孝巳胯下。
  「柘榴,你……看到那个自己处理的动作了?」
  「是,确确实实地看到整个过程了。」
  「喂!停止!」
  惨了,柘榴开始了。她已经不是自己的伙伴了。这名高雅又一本正经的双马尾不知为何,有时会出现完全无视现场气氛的言行举止。
  「不是这样!她指的是《喝破》——」
  「之后还看起来有些疼痛的样子。」
  「喂!好了啦!」
  「绀野同学尻过头了!」
  琉璃一反常态地略微动摇了起来,而她周围像是随之反应,持续响着细微的迸裂声。是骚音。
  「别连幽鬼都一起失去理智啊!是肩膀啦肩膀!肩膀开始痛啦!」
  「后来虽然去了医院,但不管怎么鼓励他都站不起来。」
  「咦!」琉璃和翠哑口无言,两人像冰雕一样傻住。
  「……所以……站不起来了吗?」
  琉璃用哀伤的眼神看着孝巳。
  翠的脸红到了耳根,双手掩面「呀!」地叫了一声。
  「是在银行里的帽子弟!那家伙腿软了走不动啦!我的肩膀因为扛那小子所以才会痛……话说回来,你们给我用常识想想!哪有会在废弃银行里,还是在生邪魔面前自己来的变态——」
  就在孝巳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时,突然回神。
  ……他注意到周围客人的视线全部都投在自己身上。
  仿佛看见珍奇异兽的眼神,令孝巳只能不甘心地紧咬着唇坐回沙发上。他绝望地看向柘榴,她却面朝另一边,肩膀不停微微颤动着。
  「我是有稍稍感觉到啦,但没想到你真的是『耍宝三号』……」
  「您在说什么呢?绀野大人。」
  柘榴若无其事地坐正,优雅地将咖啡杯送到嘴边。
  
     2
  
  之后,一群人在离自家最近的车站解散,孝巳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九点。最后都在为自己根本没做过的猥亵行为辩解,几乎没有讨论到明天的事。
  (真是的,她们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吗?)
  车道的车流量已经减低。他一边走在旁边的人行道上,一边担心着明天。
  即使自觉有些成果,但目前的孝巳应该还是无法符合昂大的期待吧。这样下去,昂大说不定真的会对孝巳身边的人出手,毕竟那家伙明天可是会到学校来呐。
  为什么要特别选在文化祭这天……事到如今,埋怨也无济于事,她们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就算往后拖延个一两天,孝巳的能力也不可能突飞猛进。
  (有她们在,可能也轮不到我出场吧。虽说如此,现在也不能抱着乐观态度做壁上观,临时抱佛脚冥想一下也好。)
  终于走到可以俯瞰河川的桥梁上。与白天气氛迥异的漫长道路,下方延伸出漆黑一片如墨水般的河面。
  当初高桥站的地方大约在哪呢……就在孝巳这么想着时,背后奔来的跑步声
  使他停下脚步。
  「绀野大人,请您等一下。」
  一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柘榴。她来到孝巳的面前,温柔地微笑着说「请让我送您回家」,随后郑重地鞠了个躬。
  「你特地追上来吗?昂大明天都要去学校赴约了,我想他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
  「为了预防万一……而且,我也有些话想跟绀野大人聊聊。」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孝巳没有理由拒绝,两人踏出脚步一起在桥上走着。
  头上细细的新月被云朵衬得朦眬。旁边有几颗星星一明一灭地闪烁,形成不甚完全的星座。
  前方冷不防吹来一阵强风,柘榴迅速地按住浏海。
  这么说来,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她似乎非常不愿意露出额头。
  「您在意吗?」
  「咦?」
  「我其实不喜欢撩起浏海……毕竟我是个女生呢。」
  这时,月亮从流动的云中探出头来。在此同时,晚风再度吹起柘榴的浏海,但她已经不再伸手压住。
  ——在她的额头上,有个小小的伤痕。
  一道角度锐利的新月状伤疤,宛如重现了局部的夜空般不可思议。真正的弓形月亮就挂在她身后。虽然那像纹章一样让人觉得很酷,但与白皙脸庞不符的印记,难免让她内心五味杂陈吧。
  「这是又开始和哥哥一起住后不久,两个人练习时受的伤。」
  「是那家伙弄的吗?」
  「他不是有意的。看到那时哥哥的表情,我能够确信。」
  泪痣少女在帮昂大说话的同时,将右手的皮手套举到眼前。
  「而且,哥哥留给我的并不只有这个伤痕,这个也是哥哥给我的东西。」
  就孝巳所知,她无论何时都不会脱掉那个手套。仔细一看,各个小地方都保养得无微不至,表面发出像新品一样的光泽。
  「结果,说不定我最重视的就是哥哥呢。拯救生邪魔的名目也只是为了阻止哥哥所说的好听话吧……」
  「这也没办法,你们是兄妹嘛。」
  孝巳自己也知道这种安慰的话一点用也没有。如他所想,柘榴只是软弱地露出自嘲般的微笑。
  「如果能洗刷哥哥犯下的罪重新来过……重新经营两人之间的关系……我到现在都还抱着这种想法,真是个自私任性的女人呢。」
  听见这番忏悔,孝巳忽然想起之前在这座桥上看到的高桥晴一郎的侧脸。
  柘榴对哥哥的情感、高桥对妹妹的情感。两人的立场相反,不过激发他们感情的源头都一样。久米对情人的情感和吉永对女儿的情感一定也相同。为了所爱的人而不得不行动……这是谁都可能会有、极其自然的冲动。
  明天的文化祭,一定会是柘榴和昂大对峙的局面,有相当大的机率会演变成一场战斗。这样真的好吗?让她做出和哥哥互相残杀这种事真的妥当吗?
  心中激荡着许多疑问的孝巳,又望向照在路灯下的深红手套。
  「……我必须得和绀野大人道歉才行,我为了自己的问题把您也拖下水。」
  「不用啦,我说过不是这样吧?无论如何我都会被三冢昂大——」
  「不,我一开始就打算把绀野大人卷进这件事里,会出现在您面前正是因为如此。」
  柘榴无力地放下右手,低下头。从垂下的浏海间能够看见她充满深深惭愧的表情,令人犹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听说……言灵使有将想法化成实体,传达给对方的能力。」
  一台货车疾驶而过。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到了桥的终点,前方是行道树并列的长下坡。
  「既然如此,绀野大人应该有办法不透过战斗阻止哥哥才对。我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才会和孝巳接触吗?一直都盼望能与传说中的绀野孝巳见上一面——在这句话的背后,有着对言灵使的殷切期待吗?
  孝巳与昂大在废弃银行交锋那晚,说不定柘榴就是抱着这一丝期待,从旁注视事态的发展。但是,孝巳实际上与素人无异,是完全无法胜任此重任的人。最后孝巳不仅令昂大、也令柘榴失望了。
  「不好意思啊,没帮上忙。」
  「请别这么说。把自己和哥哥之间的了断交给其他人,本来就是个卑鄙又欠缺思量的想法。」
  突然,柘榴的双手像要拉住孝巳似的抓住他西装外套的手肘附近。两人自然地面对面,停在人行道的正中央。
  「我为了自己把您卷进来……甚至还让您的生命暴露在危险之下。」
  她紧揪着孝巳的袖子,最后如叹气般地努力低语出一句「——对不起」。
  这不需要道歉。既然已经被昂大盯上,对方还有可能危害身边的人,孝巳就不可能从这起事件抽身了。
  但是,这一切与柘榴无关。她的罪恶感应该是她内心的问题吧。那么刚刚的谢罪,可能也是对昂大——对借由依赖孝巳避开与对方正面对决的哥哥所说的话吧。
  「三冢,你不也听了我的请求和岛原做朋友吗?这样就一笔勾消了。」
  「这种小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在家庭餐厅请我喝咖啡,啊,还有特训后的茶吧。」
  「…………」
  「然后那个……你、你还告诉我胸部的大小,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够了喔?」
  「……绀野大人的生命还真是便宜呢。」
  抬起头的柘榴终于露出了微笑。太好了,好不容易想出这种几近性骚扰的玩笑话也算是值得了。
  「我的确是没有打算当灵导师,但我认为锻炼灵力相当有意义喔。虽然我还不成气候,不过,说不定我能够靠着这个,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呐。」
  「…………」
  「因此,我觉得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孝巳说着,开朗地笑了笑。
  「谢谢你,三冢。」
  「绀野大人……」
  两人依然停在路中央,对看了一阵子。她的双手还抓着孝巳的衣袖。
  「——话说回来,我额头上的伤还是第一次让家人以外的人看到呢。」
  「这、这样啊,太荣幸了。」
  「我打从心里觉得让绀野大人看到的话没有关系,甚至还希望主动给您看呢。所以,我……也认为能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柘榴湿着眼眶,在黑暗中的白皙脸庞美得令人屏息。
  不同于娇小的琉璃和高跳的翠的标准身材,却比那两个人更能感受到女人味。是源于她总是挂在嘴上的成熟玩笑、丰满的胸部和左眼角的泪痣吗?
  不知不觉中车流已经停止,路上也没有半个人。完全现出身影的新月下,两人四目相交、始终不发一语。
  「……现在这样是要接吻的前兆吧?」
  「咦?」
  「还是在桥墩下被扑倒的剧情呢?」
  「……!」
  「第一次就在野外,我觉得有一点……」
  「拜托这方面的装傻就放过我吧!」
  路边杂草中的虫鸣声因孝巳的大吼戛然而止。
  值得庆幸的是,柘榴已经完全恢复成平常的模样了。不幸的则是她似乎发现了捉弄孝巳的乐趣。
  「饶了我吧……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对这方面不太行啊。」
  「说的也是呢,如果真的变成那种关系,会被翠大人和琉璃大人怨恨的。」
  柘榴终于将手从孝巳身上放开,耸耸肩,像在恶作剧地笑了笑。那是只能在与自己身高相仿的女生身上见到的可爱笑容。
  「你还真的是『耍宝三号』呐。」
  「能被您如此称赞真是我的荣幸。」
  「不,我没有在称赞你啦。」
  刚见面时还以为是更正经一点的人呢。就这方面来说,虽然抱歉,但孝巳也同样感到有些失望,这样就真的是扯平了吧。
  「那我们走吧。」
  「嗯。」
  「如果桥下没有人就好了……」
  「还来啊!」
  
     3
  
  心中依旧抱着些许不安,来到了文化祭当天。
  现在的时间以平时来说正是课堂中,但学校里现在挤满来往的学生与客人。一整排教室挂着「鬼屋」、「指甲彩绘」、「青鹤町乡土资料展示室」等等各式各样的看板,装饰得色彩斑斓。
  孝巳所在的一年A班经营的是「占卜馆」。虽然在准备时就已经表达帮忙的意愿,即使是苦力也行,却被郑重地以「绀、绀野同学就好好专注在表演吧!」拒绝了。
  于是,孝巳这天也没什么工作,一个人闲得发慌地等着下午两点的表演。内心挥之不去的抑郁,令他止不住叹息。
  顺带一提,隔壁翠所在的B班是「猫耳女仆&犬耳执事咖啡」,她当然也一起做女仆扮相,但她却对孝巳说「来的话我就咬舌自尽」,严格禁止他光顾。
  (总之先去逛个一圈吧。)
  ……三冢昂大会来今天的文化祭。
  似乎在漫才表演后才会和他接触,现在还是早上,应该不会有什么状况。昂大也对翠和孝巳所在的青鹤高中有所警戒吧,想必不到时间不会现身。
  无论如何……目前为止孝巳的身边都没有出现任何受害者真是万幸。
  (对了,她们没有跟我说有动把那家伙叫到哪里会合呢。)
  是社办吗?还是其他的空教室?或是校舍后面……孝巳在一阵思考中,不知不觉步上楼梯,来到通往屋顶的门前。
  即使跑到这来,这扇门应该也上了锁吧。由于暑假那次被破坏得十分严重,现在屋顶已经禁止出入。
  ……可是,出乎孝巳的预料,他一转动门把,门就轻易地推开了。
  一如以往的荒凉一片,到处都有修补工程的痕迹,被击飞的围栏已经恢复原样,黑色皮沙发也被移走。
  (工人忘记锁门了吗?)
  下方传来热闹的嘈杂声,让人清楚得知文化祭目前正顺利进行中。
  拿出手机一看,差十分钟就十二点了。再过两个小时就是体育馆特设舞台的公开处刑。即使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却依然忧郁。
  从旁吹拂的风,扬起不加修饰的浏海……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了琉璃的声音乘着这股风传来。
  (对了,她们班上是做什么的啊?)
  就在他正转身想绕去看看时,这次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声音。
  「喂~绀野同学~」
  孝巳不知所措地望向四周,却不见琉璃的身影。况且屋顶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但是声音确实……
  他东张西望的视线停留在西方的天空中,那里有个莫名的黑影往这里飞来。
  当辨别出影子的真面目时,孝巳如鬼压床一般僵在原地。
  ——在那里的确实是琉璃没错。被吊在半透明巨大老鹰下的东西毫无疑问是有动琉璃。
  娇小的少女被禽踊看不见的脚抓住双肩,大喊着「哇~呜」滑翔在空中。她转眼就降低高度抵达孝巳身边,算准时间点一跃着地,顺势掀起的短裙中露出了黑色的紧身短裤。
  「嗨!」琉璃目送禽踊离去后,若无其事地跟孝巳打招呼。
  慢了好几拍才从惊愕中回复的孝巳,打从心底吐槽这名以空前绝后方式登场的河童少女。
  「你、你干什么啊!」
  「没想到现在还能抓着我一起飞呢,真不愧是禽踊君。」
  「拜托你别这么破天荒好不好!应该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琉璃对着太阳穴冒起青筋的孝巳挺出小小的胸膛。
  「我去拜托翠的,她提出的条件是一定要穿上紧身短裤。」
  这也理所当然。光是在空中飞行就已经够夸张了,要是她还门户洞开自己可是连吐槽都来不及。
  「这是我才办得到的特技喔。翠的话就超重了,真是可惜呢。」
  琉璃这番发言被本人听到一定气得抓狂,令孝巳忽然想起翠从天花板掉下来,屁股着地时的声响。那的确……听起来很重。
  「我从别馆的窗户看到你往屋顶走来,心想这下糟了,就去借了禽踊君。」
  「糟了?什么意思?」
  「我想说这里禁止进入所以不会有人来,就先偷偷把锁打开了。我约好在这里碰面。」
  碰面?在这种地方?跟谁?答案不用问也呼之欲出。
  琉璃没有理会惊慌失措的孝巳,抬起手腕看了下内侧的表面。
  「时间还很早,虽然我们已经约好不要对普通的客人和学生下手,但你毕竟不算是普通人,如果撞见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就在琉璃说完的同时,入口铁门慢慢地被推开。
  孝巳与琉璃同时将眼神转往该处。
  发出沉闷声响自动关上的门前,站着一名身穿帅气夹克与刷破牛仔裤、乍看之下相当老实的好青年。
  「嗨,琉璃,感冒好了吗?」
  温柔微笑着举起手的男人,是已经走火入魔的生邪魔家——三冢昂大。
  
  「怎么了,太早了吧小昂。应该是跟你约在表演后没错吧。」
  琉璃在因昂大突然现身而毛骨悚然的孝巳身边抓了抓头,露出一脸希望落空般、极其苦涩的表情。
  「一想到能见到你,就按捺不住性子呢。」
  他一脸笑容,毫不害羞的大胆说着,并踏出脚步。
  像在悠闲散步似的穿越屋顶,停在围栏前。他边眺望眼下文化祭的热闹场面,边将被风吹拂的头发往上拨。
  「琉璃,我按照你的期望过来了,差不多也该让我听听你的回答了吧。」
  「我说过吧,表演完之后再给你回覆。」
  「表演完答案也不会变吧?难得演员都到齐了,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呢。」
  昂大回头看着孝巳,双眸力量之强宛如要贯穿孝巳的眉间,他光是回瞪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我想在绀野孝巳同学面前,清楚听听你的想法。」
  「……也好,那我就回答你。」
  琉璃没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地断言。
  「不好意思,我没有办法跟小昂合作喔。」
  对昂大来说,这应该是个令人失望的回覆,但他却一脸诧异,疑惑地念着:「合作?」
  「我已经没有和小昂签约的必要了。」
  「签约?」
  昂大摸不透这番发言的涵义。
  以漫才的建议为交换条件,成为昂大的伙伴——这个提议遭到否决……琉璃的话中明显表达出这个结论。
  但是,为什么他会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孝巳不久后就察觉到了原因。
  「你想挖角我这个天才怨灵师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晚了一步。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跟这边签下合约了。」
  「你是指绀野孝巳吗?」
  昂大微微眯起了一只眼睛。
  而这次则是琉璃一副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绀野同学?这个其貌不扬的鸟窝头能给出什么建议?」
  「建议……?」
  「更何况演员也还没到齐吧。不是还有一个人吗?这个故事的重要登场人物。」
  仿佛以琉璃的话为暗号,铁制的门再度开启。
  仔细地阖上门后,穿着纯白制服的成熟少女响着脚步声走来。盖在额头的浏海随着风吹拂,一瞬间露出了新月状的伤痕。
  在孝巳与琉璃面前停下脚步的三冢柘榴,沉静的眼中充满斗志,正面直盯着自己的哥哥。
  
  在远方地面上传来的喧闹声中,柘榴和昂大像是重现废弃银行的那一幕,面对面一语不发。
  承接三冢家下任当家之位的妹妹,与当家宝座被夺走的哥哥;借由犯罪反抗一切的哥哥,和前来阻止他的妹妹。这两人画下句点的舞台是学校的屋顶……不可思议地竟与翠和琉璃激战时的地点相同。
  现场的气氛十分紧张、一触即发。此时琉璃伸出食指,盛气凌人地叫嚣:「小昂,乖乖束手就擒吧」,就像穿着鞋子一脚踩进别人家里一样冒昧。
  昂大无视正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以悲哀的眼神望向河童少女。
  「琉璃,这意思是我被甩了吗?而且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拒绝我?」
  「我把回答保留到今天,就是为了把你引到我们的据点。因为今天是文化祭,外人进来学校也不突兀呢。」
  「这样不是有点不老实吗?」
  「嘿嘿。」
  琉璃伸出舌头,一点都没有在反省的样子。
  「但为了履行合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必须尊重雇主的意见呢。」
  「什么挖角和合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昂大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怒。
  这两个人的对话果然完全搭不上。不一致的原因十分明显,昂大八成不知道商量脚本这件事。
  可是琉璃说过她参考建议完成了脚本,真不愧是关西人。既然那不是昂大——剩下的关西人就只有一个。
  「不肖三冢柘榴,本次与有动琉璃大人缔结搞笑顾问的专属契约。」
  如同孝巳的臆测,柘榴严谨地如实禀报。果然如此。
  「什么时候……」正当孝巳疑惑地嘀咕时,身边传来了回覆。
  「那天,在社办和绀野同学分开后,路上遇见了柘榴。我啊……在她面前佩服得五体投地。」
  琉璃虚无地望着远方,感慨地说。
  「小昂,我可以肯定,柘榴的搞笑天分毫无疑问地比你还要卓越,虽然有点色情取向,不过她的实力无庸置疑……会被选为下任当家也是理所当然。」
  这两件事根本没关系吧。即使自己想插嘴吐槽,最后还是只叹了口气。
  (岛原一脸从容的态度就是因为这样啊。)
  这恐怕是翠一手安排的吧。
  她比任何人都还了解琉璃,该怎么整治她最好,翠了若指掌。「那孩子就随她去吧。」……正如这句话所言,她打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琉璃不会与自己为敌吧。
  「就是这样,我和柘榴合伙了。换句话说,就是小昂的敌人了喔。」
  琉璃用鼻子哼了口气,喷了一点鼻水出来。
  昂大静静地听着这番声明,最后叹着气摇摇头。
  「琉璃,我说的想请你跟我在一起,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是什么意思?凑联谊的人数吗?」
  「……哎呀呀,我也真是可笑呢。」
  昂大用力地咬着下唇,唇色都快由红转白了。他露出伤心的神情。
  孝巳能明白他的心情,昂大原本就不是因为看上『凶姬』的能力才提出邀请的。他会与琉璃接触的原因,无关利害关系,是更简单明了的理由。
  昂大他——喜欢琉璃。他渴求的不是灵能者,而是一名少女。
  「没想到你不只夺走当家的宝座,竟然连琉璃都要抢……」
  昂大的双眼冰冷地瞅着柘榴,接着轻轻握拳,连续打了三个响指。
  下一秒,他的身边出现了三个人影。
  穿着大衣的中年男子、娇小的女性和身着灰色外套的年轻男子——是生邪魔吉永透、久米美知惠和高桥晴一郎。他们一如以往,摇摇晃晃地像跟班一样并排随侍在昂大旁边。
  「柘榴,你到底要愚弄我到什么地步?」
  「……即使我们住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我还是哥哥您的妹妹,也因为如此才想阻止您。我不想让三冢昂大这个名字再被人贬低了。」
  吐露出深藏心中的想法,柘榴孤注一掷在最后的劝说上。
  「未来当哥哥深刻自省后,我会将当家之位让给哥哥,从灵导师引退……这是我对父亲提出接下当家之位的条件。」
  「哼,事到如今还想说什么。」
  昂大用力双手合十,新的生邪魔像要包围所有人似的现身。
  是在废弃银行也见过的超过三十人、不分男女老幼的团体,但人数明显少了许多。约略数了一下,大概只有十个人左右。
  (为什么不一次把全部的人都叫出来……?)
  孝巳心中所想的疑问,由昂大本人爽快地为他解答。
  「我会答应以今天为限,也是因为对我来说正好呢。毕竟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你们几个,有办法保护学校里所有的人吗?」
  也就是说,剩下的生邪魔已经潜伏在学校内了吧。
  以昂大的角度来看,这是必要的预防措施,若有人质在手,我方也不便采取行动。正因为今天学校内外满是人潮,他才会答应这个邀约吧。
  选在文化祭这天果然是失算吗……但琉璃在内心焦躁不安的孝巳面前,自始至终都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生邪魔确实是相当有自律性,可以做到在校内四处制造骚乱……不过小昂,你思考一下为什么翠不在这里吧。」
  昂大匀称的眉毛稍稍皱了一下。
  「青鹤高中位于翠的结界中,翠占尽所有地利。我的挚友才没有天真到把优势拱手让人呢。」
  「……你说挚友?」
  气色红润的青年目瞪口呆地重复,像是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瞪着琉璃。
  「你说那个岛原家的女人,是你的挚友?」
  「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是被父亲·有动壮马的怨灵和自己附在身上的幽鬼缠身,与岛原翠争吵不休吗!这就等于与岛原家和灵导界为敌吧!」
  琉璃愣愣地听着激动的发言,接着嗤之以鼻地甩了甩柔顺的短发。
  「不好意思,我和翠的关系没有那么肤浅,更不是建筑在什么岛原和有动这种无聊的灵导世家之上。这次的事件也是,如果翠来低头拜托我,我也会不计回报无条件帮忙。翠对我来说就是这种存在。」
  孝巳不禁脱口:「是这样吗?」
  「当然。虽然那对活跃的巨乳不可能会来低头拜托我就是了。」
  琉璃板着脸说完后,「噗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琉璃大人,翠大人是不想让您卷进灵导界的麻烦事里,但由于哥哥和您有所接触,出于无奈才指示我出面。她说如果已经沾上边,至少要让琉璃大人您得到一些好处……」
  琉璃对柘榴放心不下所做的解释置若罔闻,继续对昂大说明。由于她丝毫没有打算压住随风飘舞的裙子,让人一点都不想看的紧身短裤依然硬生生地映入眼帘。
  「小昂,我和翠的关系确实曾经有裂痕,但裂痕只要修补就能恢复原状了,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喔。你为什么……非把整栋房子拆掉不可呢?」
  「…………」
  「我说得一副很伟大的样子,但能和好其实还是托了绀野同学的福呢。」
  耸肩苦笑的琉璃出其不意地转向孝巳。
  「绀野同学,我忘记跟你说要再给你两个坐垫,这样你一下子就搜集到五个啰。」
  「喔……」
  这么说来,以前曾经从琉璃那拿到三个坐垫啊。收集到十个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就是你——」
  昂大咬牙切齿所发出的低鸣,令孝巳全身窜起一股恶寒,寒毛直竖。
  往他的方向一看,昂大满脸愤怒地瞪着自己。
  「就是你把琉璃……」
  心爱的少女被夺走的懊悔与憎恨。以往春风满面的脸孔已不在,现在只有爆发的敌意与怨念像湍湍浊水般冲向孝巳。
  「就是你把琉璃变成庸俗的凡人吗!」
  周遭的男女老幼随着那宛若野兽的叫喊一起动了起来,踏着零散不一致的步伐排山倒海而来。
  (可恶,还没来得及集中够多的灵力!)
  小巧的少女跳到狼狈的孝巳前,单手制止正准备冲上来的柘榴,威风凛凛地等着蜂拥而至的生邪魔。
  打先锋的生邪魔逼近琉璃。那是个年老的男性生邪魔,如枯木般满是皱纹的手,粗鲁地掐着琉璃细细的脖子。
  「有、有动!」
  「——过来吧,六黑儿!」
  琉璃将纤手伸往头部,拔下河童形状的发夹。
  下个瞬间,闪着光泽的黑发发出令人不快的声音,无视重力地飘浮在空中。同时间,她全身涌出乌黑的瘴气,略显朦胧地滞留在背后。
  「稍微后退一点,绀野同学。」
  琉璃被生邪魔揪着脖子,挥挥手掌督促孝巳赶紧退开。她发出的低音俨然是男人的声音。
  孝巳老实地遵从指示,大大往后退了约十步左右。既然她都叫出那个了,应该不需要担心,反倒是该留意屋顶的二次破坏吧。
  ……老人生邪魔被笼罩在琉璃身上的瘴气包围,如黏液般地溶解。他的身体就像被腐蚀而坏死,宛若蜡一般地融化。
  那转眼间失去原形的模样,令后方的生邪魔停下脚步,与其说是察觉到危险,更像是被不可见的压力阻碍前进的去路。
  「幽鬼所形成的【负统合之仪】——」
  略带干哑的声音在战战兢兢呆站着的孝巳身边响起。
  当他察觉时,柘榴已经站在自己旁边了。她的额头冒出汗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孔畏惧地凝视着琉璃。
  若记得没错,【负统合之仪】是将复数怨灵暂时合为一体的行为,琉璃擅自帮它取了个《怨团化制作》的名字。这么说来,以前翠亲眼看到的时候也是异常地吃惊。
  「三冢,那个果然是很厉害的招式吗?」
  「那不是普通的力量就能施行的术。鬼原本就是只要被一只附身就等同迈入死亡,极其凶悍的存在。不但制御六只鬼,甚至还施行【负统合】……老实说,我在亲眼见到前,一点都不敢相信有这种事。」
  在柘榴谈着自己的想法时,瘴气的浓度与质量也不断增加,形成人形。屋顶也随之全面震动。
  孝巳在体内所精练的些许灵力被那不祥的黑烟碰触,瞬间消失无踪。多少经历了一点修行后的现在他才能够理解,而且清楚知悉为什么岛原之臣如此害怕琉璃。
  「不可能……」
  「这就是有动家正传『凶姬』的本事……」
  当瘴气停止向上攀升时,异形般的怪物出现在眼前。
  比人类大上数倍的黑化巨大骸骨。头上长着两只角,有四只手臂,大腿下方空空如也,这令人毛骨悚然的骷髅——就是琉璃的王牌·六黑。
  「首先就让我来负责暖场吧。我的契约内容就是替你们的决斗铺路呢。」
  
  以琉璃的一声响指为信,六黑越过她往前方迈进。
  空洞的眼窝毫无生气地往下看着生邪魔们。好几层交错重叠、像是怨念般的呻吟不断地从暴露在外的腐朽齿间传出。
  「六黑儿,进行排除。」
  骷髅的双眼对琉璃简短的命令发出黑红色的光。
  紧接着,四只手臂纷纷动了起来,开始猛烈驱逐并立的生邪魔。扫荡、击倒、捏碎,巨大骸骨宛如阿修罗似的单方面残暴杀戮。
  孝巳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场面,对柘榴提出疑问。
  「被打倒的生邪魔会怎么样?生灵应该不可能会成佛吧?」
  「由于无法维持实体,会化成灵气浮游在空中。只要他们还被哥哥控制就不能回到自己的肉体,不过只要一两天就能重新变回人形。」
  「……果然不打倒昂大就无法解脱啊。」
  看着自己的棋子接二连三地被屠杀,当事人昂大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有高桥三人跟在身边的他,喜悦的双眸像被迷住般直瞅着琉璃不放。
  「太厉害了……你果然是最棒的怨灵师。」
  「加上美少女三个字。」
  「琉璃……你需要的不是岛原翠也不是绀野孝巳,只有我才适合待在你的身边!」
  「真可惜呢小昂,不管是伙伴、搞笑顾问还是搭档,我身边的空位目前都暂且补上了。我出乎意料地十分幸运呢。」
  参杂亡者呻吟的低沉嗓音干脆地回绝昂大的求爱。
  没错。在昂大抛弃灵导师、玩弄众多魂魄、以头取先生的身分杀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站在琉璃身边的资格了。孝巳也不愿认同他。
  「噗啾!噗啾!」
  琉璃接连打着喷嚏,然后一副痛苦的样子咳了好几声。
  (感冒还没治好吗……!)
  她恐怕是勉强自己的身体操控六黑吧,毕竟那具骸骨可是六只鬼的合体。
  「喂!有动!你没事吧!」
  「唔,好像在打冷颤……」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六黑的动作似乎比先前看到时还要迟钝。四只手臂不太抓得到剩下最后一只的生邪魔,徒然在空中挥舞着。
  「你的身体还是不太好吧?」
  「身体感觉好沉重,是不是跟了什么脏东西啊……」
  「早就跟一堆了吧!」
  最后一只生邪魔因孝巳的呐喊瞬间停了下来。
  同样暂停下来的六黑先行动作,挥下手掌将敌人彻底压碎,好不容易整修完成的水泥地又增加了新的裂痕……看起来是发动了预期之外的《喝破》吧。
  「看到了吗小昂,这就是我们的搭档之爱。」
  原本略显衰弱的琉璃马上双手扠腰,得意地摆起架子。
  大概是计划好的吧。孝巳不禁佩服起她的精明。
  
     4
  
  即使到了午休时间,文化祭执行委员依然没有进食的时间。
  音响设备的不周、迷路孩童的对应、增加体育馆的观众椅等等,预料之外的事接二连三地袭来。
  应该再征求多一点执行委员才对,辻早苗说着这种事到如今也无济于事、只算得上是抱怨的话,小跑步来到别馆校舍一楼。
  (这条缆线就可以了吧?)
  拿起对方希望迅速取得的器具,连忙往体育馆跑去。
  由于平日的运动不足,一下子双腿就已经软弱无力,疲劳与空腹也让她没有再次往返的力气了。如果到时候对方说「不是这个啦」,她就打算用这条缆线勒住他的脖子。
  就在她听着自己肚子的叫声在走廊上前进时,留意到了前方的一个人影。
  (咦?)
  那是穿着立领制服的国中生。
  这里是外来客禁止进入的区域,他该不会是想找厕所结果迷路了吧……早苗心想,并顺道和少年搭话。
  「那个……怎么了吗?」
  早苗在距离少年几公尺前叫住他,他默默地转过头来。
  双眼感觉不到生气,简直像失了魂一样。都到这种程度了,得快点帮他才行。
  「厕所就在前面而已喔。其实只有内部人员可以进出,但是紧急情况的话就另当别论啰。」
  少年听了早苗的话后踏出步伐。早苗已经告知他地点,可是他不知为何不往厕所,而是摇摇晃晃地向自己接近,无力垂下的双手缓缓地伸来。
  「?」
  早苗摸不透情况呆站着,少年的手逼近她的脖子。眼看近在咫尺时,他突然僵住,停了下来。
  仔细一看,对方全身微微颤抖着。他好几次试着前进,却像被透明的墙壁挡下般在原地踏步。到底是在演什么默剧呐?
  「那、那个……快点去厕所比较……」
  当她满腹疑惑再次开口的瞬间——背后忽然一阵强风的声音迫近,扬起早苗的辫子。
  「咦!?」
  她吃惊地回头一看,却空无一物,只有在眼前延伸的寂静长廊。
  「呀,是错觉吗?」
  刚刚的确感觉有什么东西来势汹汹地往自己飞过来啊。
  早苗愣了一阵后,想起了少年的存在而回过头。
  「呃、咦?」
  ——几秒前还在的国中生已经如烟一般消失无踪。
  
  在校舍窗外确认一切的翠,赶在早苗发现前拔腿离去。
  (这样就十九只……还是二十只了?)
  她踩在铺满碎石的地面,在脑中用手指头数着。
  根据她感应到的气息,分散在校内的生邪魔应该还有五只左右。临时紧急张开的结界能够封印生邪魔的行动约莫半天……必须赶在昂大察觉并做出对应之前想办法全数歼灭才行。
  (希望琉璃没有勉强自己才好……)
  翠暗中与琉璃、柘榴保持联络,现在她们应该在屋顶上和昂大正面交锋吧。虽然有点打乱原本的计划,但大部分都在料想的范围内。
  她在校舍旁跑着,这次脑中浮现的则是带着泪痣的美少女。
  (没想到那个柘榴竟然这么有装傻的天分。)
  ……受邀来到家里的柘榴一如以往,态度十分讲究,不过有一点和从前大不相同。原本对自己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她,不知为何开始热心地和自己交流,而且会话的内容与灵导毫无关系,尽是些私生活的话题。
  
  插图
  
  对向来除了琉璃以外没有其他同龄朋友的翠来说,柘榴的转变求之不得。在跟柘榴的相处中,翠想到以前琉璃曾经脱口而出的话语。
  「小昂和柘榴的搞笑才能应该很棒才对,毕竟他们是关西人嘛。」
  当时心想这偏见也太严重了,但柘榴的确很会说话,也善于倾听。
  琉璃自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三冢兄妹的天赋了……那天,翠侧耳听见琉璃打算请昂大给她建议时,立刻利用这点先发制人。
  结果正如预料,柘榴果真拥有丰富的搞笑才能。这从吐槽大王孝巳那么起劲地吐槽她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绀野同学是不是只对会装傻的女生有兴趣呢?)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令人困扰的癖好呢。这么说来,柘榴曾说「绀野大人在废弃银行说过他喜欢的大小是G罩杯」。目前看来,自己符合孝巳喜好的就只有这点而已。
  「装傻」这个行为,对认真又顽固的自己而言难度非常高。不过孝巳的喜好如何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说回来,这也太难行动了吧……」
  翠稍稍放慢速度,一边碎念一边整理头上的猫耳发圈。
  衣服的尺寸似乎小了点,胸部附近感觉有点紧绷。不停掀起的裙子绊着脚,没有比这更难行走的状态了。
  「早知道就投给学校泳装咖啡了。」
  无奈之下,翠一把拎起裙摆和围裙,将步幅缩短。下一个生邪魔在体育馆后方,没时间磨磨蹭蹭了。
  「牙穿,你去收拾在社办那栋校舍角落的生邪魔。」
  随着口哨传达指令后,身穿女仆装的灵导师扬着一头秀发,奔驰在碎石路上。
  
  将除了高桥等三人外的生邪魔全部一扫而空后,身形怪异的骨骸·六黑如轻烟般消失无踪。
  「呼……已经到极限了。」
  琉璃摇摇晃晃地抬头望向天空说着。一阵轻咳后,她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脑勺顺势撞到地面。
  「有动!」
  孝巳慌忙跑到她身边,抱起倒地的琉璃。
  「痛痛痛……」
  「没事吧?跌得不轻呐。」
  「还可以,幸好胸前的坠子保护了我。」
  「到底怎么保护啊!而且你也没挂什么坠子!」
  真是个顽强的家伙,但还是希望她理解一下现况啊。
  转头一看,剩下的三只生邪魔一同停下动作,似乎是《喝破》又发挥作用了。他再次体会到用吐槽来发动真的轻松许多。
  「真是恼人的能力呢。」
  昂大双手抱胸,忿忿地自言自语。他脸上依然不显焦急。
  「当然,绀野同学的《喝破》可是连六黑儿和翠的守护灵都会动摇呢。」
  琉璃坐在地上骄傲地回击,接着缓缓将眼神转到后方。在她视线前方的是响着制式皮鞋的脚步声走过来的柘榴。
  「柘榴,接棒。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遵命。」
  柘榴点头,双眼染上了深红色。她打了个响指,身边出现一名高壮的初老男性——是她的爸爸·三冢永坚。
  「生邪魔,降临。」
  念出与以往相同的台词后,柘榴伸起一只手,用指尖在空中小小地画下印记。接着永坚的脚下冷不防地发出淡淡的光芒。
  从地面放射出的螺旋红光包覆永坚全身,逆时针旋转的漩涡转眼间如蚕茧般将他吞噬,不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啊……」
  当光聚集在一点后,永坚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柘榴手上一挥而下的刀。
  一把没有刀鞘、陈旧未经打磨的日本刀。仔细一看,整把刀隐约发出红色的光芒。刀身连在白天的户外都闪亮得耀眼,孝巳想起曾经在科幻电影中看过的剑。
  「那、那是……?」
  「【甲灵之仪】。灵导师当中,有人能将附在自己身上的灵体暂时转化为武器,在灵导时使用【甲灵】,三冢家也不例外。」
  琉璃在孝巳的臂弯中向他说明。所以那也和【负统合之仪】一样是将灵体转变的术式吗?
  「哼,真是无趣呢柘榴。」
  昂大完全不把手持灵刀的柘榴放在眼里,像在嘲弄她般地冷笑。
  「你光会用【甲灵】,依然不及我的十分之一……就让你瞧瞧吧。」
  他也以梳起浏海的指尖流畅地画下印记。
  不出所料,高桥、久米和吉永被逆时针散出的光芒包覆,不见身影。随着强烈的光漩消失,昂大手中出现了一把比柘榴还大上约一倍的长刀。
  ……不,相异的不仅是尺寸。闪着红光的刀刃带着黑色的瘴气、歪斜弯曲的刀身不借外力地扭动,简直就像活生生地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是把奇异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刀。
  「两个仪式合而为一啊,真令人大开眼界。」
  【负统合之仪】与【甲灵之仪】的结合。也就是说,昂大将高桥等人统一并化成刀吧。
  连没什么灵能力知识的孝巳都能想像这是多么高度的技巧……太小看三冢昂大了。如果他在废弃银行或是琉璃家时使出这招,孝巳毫无疑问地会成为头取先生手下的牺牲者吧。
  血色的红眼中带着愉悦,昂大邪恶地撇起嘴角。
  「拥有相同负面情感的灵体能在同样的想法下合而为一……这就是我选择高桥他们三个人的理由。有如此孽缘的灵体可不是靠运气就能找到呢,既然如此,自己促成就好了。」
  所以才花费一番功夫诱骗高桥他们吗?就为了得到这个武器。
  「虽说是自己做,但没有本事的话只会白费这上好的宝物呢。不过,我不一样。」
  昂大将手从长刀的刀把上放开,刀并没有掉落,而是飘浮在他的前方。
  刹那间,长刀忽然纵向转了一圈,刀刃划破空气。
  孝巳与琉璃的身子被那由斩击而生、宛若暴风雪的猛烈灵压所迫,往后滑了数公分。四处飘散的灵气尘发出相当大声的连锁骚音,尚未平息的冲击波在地面划下无数的裂痕。
  (这、这把刀是怎么回事!)
  高桥等人所融合而成的凶器依旧像有意识一样地浮在空中,从刀身涌出无穷无尽的瘴气,形成黑雾侵蚀着屋顶。
  会自己行动的活妖刀——在废弃银行砍下灵导师首级的就是它吗?三冢昂大自始至终都不打算弄脏自己的手。
  「很厉害嘛小昂,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东西。」
  「我可是要配上『凶姬』的男人,当然也要有与其相符的实力吧?」
  昂大愉快地回应少女的赞赏,睁着染得通红的眼睛得意地大喊。
  「这就是三冢昂大!凡夫俗子遥不可及的天赋之才!琉璃,和我一起来吧!你应该跟着我才对!只有同样有天赋的人才能理解同类的想法啊!」
  长刀呼应他的叫喊狂舞着。斩裂地面、劈开铁网,刀刃仿佛在寻求猎物一样大肆破坏。
  「真是,为什么对我那么执着呢?只当粉丝俱乐部的会员不满意吗?」
  「我深深地爱着你强悍的心灵……你那坚强的精神!不是你就不行!」
  「简直像是爱的告白呢。也罢,你赢的话就随你高兴吧。如果你能用那什么才能的打倒柘榴,我就让你摸个屁股也无所谓。」
  琉璃就算面对昂大的真情呐喊也不改一贯作风。
  这家伙说不定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像这样闪躲昂大的心意,琉璃恐怕没有把昂大当成一名男性看待吧。仔细想想,她每次提到三冢昂大总是说灵能力者或是关西人这方面。
  「绀野大人,琉璃大人就拜托您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柘榴低声对孝巳说。
  她目不转睛盯着昂大,大口地深呼吸。再怎么说她都亲眼见到了昂大那压倒性的力量,柘榴看起来似乎有点逞强。
  (交给她没问题吗……)
  单纯一点来看,敌方的刀有她三倍的力量。面对因果交缠的高桥三人集合体,柘榴的武器只有父亲的灵魂而已。
  这场胜负明显对她不利。在琉璃已经无法施力的现在,只有等待翠一途了吗?
  「三冢,没问题吗?岛原马上就来了,现在就先拖延一点时间吧。」
  「没有必要。」
  自己的建言被冷若冰霜的一声否决。不知不觉间,她刚刚逞强的模样已不复见。但孝巳还有另一个不想让她面对这个局面的理由。先不提实力差距,三冢昂大可是柘榴的——
  「那家伙是你的哥哥吧!」
  「但是,三冢柘榴——是一名灵导师。」
  
     5
  
  历经一番挣扎,孝巳最后决定不再干涉。
  柘榴八成心意已决。虽然有考虑过利用《喝破》援助,但到头来也不知道那对转化成刀的灵体是否通用。假使行得通好了,随便使出的《喝破》也有可能反过来扯柘榴的后腿。
  这几天来花那么多时间特训,到这个时候却只能在旁边凉快;明明做出宣言阻止昂大,却将整件事丢给他的妹妹柘榴。
  ……孝巳盯着踏出步伐的柘榴,紧咬下唇感叹自己的无力。
  「绀野同学,再退一点。会妨碍到柘榴。」
  他抱着羞愧之情遵从琉璃的提议。她伸出双手示意抱她起来,孝巳只好无可奈何地抱起她,拉开距离。
  先前在社办里抱她时就想过,这家伙太轻了吧,有没有好好吃饭啊……等全部告一段落后请她吃顿饭吧。
  放下琉璃后看了下前方的情况,三冢兄妹间隔数公尺对峙着。从这里只看得见柘榴的背,不知道她脸上带着什么表情。
  「决定下任当家那天——爸爸对我说。」
  在飘浮的长刀后方,昂大愤恨地瞪着柘榴的刀、他的爸爸。
  「你虽然有才能,可是内心相当脆弱。即使这很残酷,但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场——可是他弄错了先后顺序。」
  他炯炯有神的眼里满是怨念,激动地对柘榴大喊。
  「如果说现在的我是邪魔歪道,让我变成这样的也是爸爸!我无论如何都必须成为三冢当家!我需要灵导家这个立身之处!我也具备了为此必需的才能!但却……你懂我的失望和受到的屈辱吗!」
  柘榴接收到他极度激动的情绪,哀伤地回答。
  「那是父亲大人所能给出的最后一点父爱。可能和哥哥的认知有差异,但那都是顾虑您的感受才说的。」
  「你说什么……?」
  「父亲大人对我说,『当家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是柘榴了』。」
  「怎、怎么回事?」
  妹妹所阐述的回忆让哥哥突然为之动摇。
  日正当中的太阳被云朵遮蔽,战场上稍稍暗了下来。
  「——原因相当简单,因为『当家这个位子是给最强的人继承的』。」
  那瞬间,柘榴往地面一蹬。
  一切变化来得太快,当孝巳明白事情发展时,昂大已经被夸张地抛到空中。昂大高挑的身躯撞在后面的围栏上。对敌方攻击有所反应的长刀勉强赶上支援,但似乎无法完全挡下冲击。
  为了躲避追击,昂大连忙往旁边一闪,马上重新摆出备战姿势。他被柘榴的速度吓了一跳,不过眼前的光景更是让他惊讶。
  「什……」
  柘榴单手抓着身形娇小的女性。
  她粗鲁地揪住对方的头发,将红色的刀刃抵在她的喉头。那名女性·久米美知惠只是以虚无的眼神望着空中。然后——
  「生邪魔,首级一。」
  柘榴随着一声细语把久米的头砍了下来。没有一丝犹豫、毫不手下留情地截断她的颈部——就像头取先生一样。
  下一秒,久米似乎一脸凄厉地做出死前无声的呐喊。她的身体转眼间消散,剩下的头颅咕咚一声掉在地上。首级如球般滚动数圈,最后和身体一样化为轻烟消失。
  「你、你把我的生邪魔……!」
  昂大不敢置信地倒吸了口气,再度对柘榴刀戈相向。
  「你这家伙!」
  长刀随着他的怒吼一个回转,扭曲的刀刃往上一斩。
  柘榴在最后一刻看破那满布瘴气飞来的刀锋,同时用脚尖踢向昂大的腹部。昂大承受不住,双膝跪地。伏在地上呻吟的他马上察觉到发生在自己武器上的异变,猛然抬起头。
  「我的刀——」
  昂大的长刀缩小,现在的大小与柘榴的刀相去不远,从刀上涌出的瘴气剧减,刀身停止扭动。
  其因一目了然。柘榴的手又揪住一只新的生邪魔。
  身着皱巴巴长大衣的中年男子,吉永透。
  「生邪魔,首级二。」
  美丽的灵导师将生邪魔以与久米相同的模式处刑。被斩首的吉永像是感觉得到疼痛似的,全身剧烈痉挛,颤动了数下后如蒸气般不见踪影。
  (这是……)
  孝巳的身体因恐惧而僵直,冷汗顺着脖子流下。
  这是灵导吗?如此残酷、宛如杀人般的斩首……真的是在救济灵魂吗?
  「之前也跟你提过吧?生邪魔家的灵导比较特殊。」
  琉璃在说不出话来的孝巳旁边悠哉地说。
  「死灵是因生者而留在世上,被赋予其生存理由的灵体。他们说起来都算是被害者。」
  这孝巳自然知道。死者的灵体没有意识,让他们有想法的是生者的独断与偏见。
  「但是生灵不同,并不是单方面的受害者。他们基本上都是因为自己的意念成为灵体,是自作自受。要灵导这种生邪魔必须严厉、粗暴,不由分说地处置他们。同情或怜悯有时甚至会造成反效果。」
  
  插图
  
  人只要活着,就能对自己进行灵导。
  心中怀抱的负面情感,所谓的不净念……负责净化这些意念的不是别人,理应由本人自己解决。生人与死者不同,还有许多重新来过的机会,不需要同情,对他们怜悯等同肯定其不净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以前昂大曾经说过,「我是真心地认为他们三个人很可怜喔,他们理应得到同情」。这么说,三冢昂大这个男人……可能真的没有身为生邪魔家的资质。
  「即使如此……」
  孝巳的声音不由得飙高,他浑身震颤看着柘榴。
  他已经了解到昂大不适合当生邪魔家,尽管如此,他依然拥有出类拔萃的天赋。柘榴却能将昂大压制到这种地步,即表示她身上蕴藏着超越兄长的才能。
  「柘榴的灵感力不像小昂那么厉害喔。」
  「什、什么?」
  「我不是在帮他说话,小昂的灵感力即使在业界也是接近顶尖呢。如果对手不是我和翠,情况应该不会像那样一面倒才对。」
  「那为什么……」
  满腹疑惑地一问之下,琉璃吸着鼻子说「是属性的问题喔」。
  「对小昂这种天才来说,柘榴是最不对盘的对手。小昂他呀,一直沉浸在高超的技巧中,但是像柘榴这种人对天才来说可是天敌呢。」
  「天才的……天敌。」
  孝巳的脑海闪过以前球队队员的脸庞。
  分明不算是相当有天赋,却经常威胁到被捧为天才投手的孝巳。那张已不在世上的劲敌的脸孔。
  「能对天才有所威胁的往往是努力的人。」
  琉璃清澈的声音,像是肯定孝巳的回忆似的穿进耳里。
  绀野孝巳和小田切和人、三冢昂大与三冢柘榴。
  将其比做自己就能清楚理解,如果孝巳因自己的才能沾沾自喜,怠于练习,一定会输给小田切。要是自己轻视他、对他不屑一顾,双方的立场毫无疑问地会大为扭转。那副模样……就在眼前。
  「而且,【负统合】与【甲灵】的联合技的确是很厉害没错,但用那种方式是不行的。」
  琉璃将手摆在眉前,探头看着那把不再飘浮、紧握在昂大手中的刀,边苦笑着继续解说。
  「难得的武器竟然用遥控控制,真是愚蠢至极。刀这种东西绝对是直接拿在手上比较好用。就算他控制得再怎么得心应手,都让人难以理解呐。」
  ……那是因为,昂大不想要弄脏自己的手。
  他从始至今都是一贯作风。不管是陷害高桥等人,还是以头取先生的身分杀人的时候,昂大都坚决避开可能触犯现实法律的行为。他也声明成为咒杀师后,一切杀人的动作都会交给生邪魔进行。
  绝不成为罪犯的坚持与身为天才的自负,这些到了现在全都适得其反。
  就在孝巳呆愣在原地时,柘榴已经将昂大逼到绝境。
  「哥哥,【甲灵】所需要的并不是灵感,而是不断精练的灵力。」
  「唔……」
  「我的确不像哥哥一样有过人的灵感力,不过,锻炼有时也能胜过才能。现在的哥哥总有一天会屈居于绀野大人吧。」
  「别、别开玩笑了!」
  凭着一口气及毅力站起来的昂大,愤怒地将高举过头的刀一挥而下,但由于柘榴往后退了半步,他的斩击落空,将水泥地劈成碎片。
  「你、你怎么可能赢得过我!」
  当他拔刀往上高举时,柘榴用脚尖踢了一下刀背,意料之外的反作用力促使昂大松手。
  柘榴迅速地抢先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刀在她的手中慢慢地改变形体,恢复成青年的模样。
  最后一只生邪魔,高桥晴一郎。为了妹妹舍弃自己的人生,无奈之下成为杀人犯的哥哥。
  「生邪魔,首级三。」
  高桥的头颅落地,被斩首的身躯与先前两人一样消失无踪。
  柘榴默默地将刀逼向失去武器的昂大的喉头。
  「剩下的生邪魔怎么了?」
  「啊、呃……」
  「没有反应吗?那应该已经被翠大人收拾掉了吧。」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
  「三年前重新和哥哥同住的时候——就已经有如此差距了。」
  昂大端正的脸庞蒙上了一层绝望。他颤动着嘴唇,如喘息般急促地呼吸。
  「所以和我对练的时候都在放水吗……」
  「现在想来,那实在是对哥哥的侮辱。但是,那时愚昧的我……为了让哥哥得到当家之位,只想得到这种方法。」
  昂大无力地倒下,垂着头,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柔弱地笑了出来。
  他已经灰心丧志了,胜负已定。
  「在我心里曾有过这种感觉,但我坚决认定这是不可能的事。心想即使如此,爸爸一定会选择我。」
  「…………」
  「只要没有你……我好几次都这么想。只要你消失不见,干脆杀了你吧……我常常有这种想法喔。」
  「…………」
  「可是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你毕竟——是我的妹妹啊。」
  「哥哥……」
  柘榴的声音首度露出迷惘的神情,放下抵在对方眼前的刀锋。
  一阵沉默过后,昂大以哀求的眼神抬头看着妹妹。
  「柘榴,杀了我吧。」
  「什……」
  「我已经不能回三冢家了,已经不能再当你的哥哥。要是我以这副德行继续活下去……只会重蹈覆辙而已。」
  「才、才没那回事!我还没有放弃,让我们重新努力吧!把罪赎清,再从头来过。我……我是知道的,哥哥您为什么如此执着在当家这个身分上……」
  悲恸地闇述的同时,柘榴的脚往前踏出一步。
  孝巳不安地看着这一切。此时,琉璃突然靠近耳边偷偷对他说。
  「——绀野同学,终于轮到你出场了。」
  「咦?」
  「我已经累得动不了,只剩下你了。」
  「这是什么意……」
  孝巳还没来得及问完,昂大就一口气动了起来。
  修长的脚扫开柘榴的脚,接着猛扑过去。昂大用膝盖往失去平衡的柘榴腹部一顶,一方面则迅速地夺下刀——三冢永坚。
  「唔!」
  摔倒在地的柘榴立刻起身,但又因逼近的斩击往后一倒。虽然千钧一发地避开凶器,可是纯白的制服连着衬衫都被划出一大道切口。
  「你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呐,柘榴。完全不是个当家的料。」
  「哥……哥……」
  昂大仿佛在宣扬形势逆转似的,以刀尖指向蹲伏在地的妹妹,扬起嘴角。
  「就算你现在解开【甲灵之仪】也无济于事,你和我的灵感力可说是天差地远。你用尽所有术式也不可能赢过我的【甲灵】。」
  大刀一挑,柘榴的浏海往上掀起。数根被割断的发丝随着新月伤痕的曝光飘散在空中。
  「好了,放马过来吧。你的能力比我优越吧?就用那优越的灵力和体术再试着制伏我一次看看吧。不过也要你能在这个状态下找到时机反攻呢。」
  柘榴动弹不得。她膝盖跪地,压着侧腹看似痛苦地喘气。
  (糟了……!)
  望着陷入绝境的柘榴,孝巳的心跳加快。
  不行,就算跑过去还是太慢了,在那之前昂大就会砍下柘榴的头吧。既然如此,孝巳能采取的手段就是——
  就在紧张的情绪绷到极点的刹那,孝巳感到右臂开始发出剧烈的热能。他旋即按住右肩。
  ——冷静一点,别失去控制。他拼命地喝斥自己,努力抑制汹涌的灵力。
  事到如今,他即使不刻意聚集,庞大的灵力也已经充满右臂。他的努力似乎起了效用,如岩浆般灼热的感受稍微舒缓了些。
  「喔~比之前好上很多嘛。不愧是把搭档晾在一边特训的成果呢。」
  孝巳只以眼神回应琉璃悠哉的发言,接着大大地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大声地对前方喊着。
  「给我等等,昂大!」
  他使尽全力,言词犀利地嘲讽瞥向自己的昂大。
  「你这小子不是想看看我的力量吗!我就来让你见识一下,放马过来!」
  「……马上就会和你交手啰,等我解决柘榴之后。」
  「别开玩笑了!在你使出肮脏下流的手段时你就已经输了!接下来是和我一决高下!如果你再啰啰嗦嗦,有动我就收下了!」
  这句话令昂大有所反应,同时身旁的琉璃也用可笑的声音「啊?」了一声,但孝巳没空理会。
  一边大声咆哮,孝巳一边将意识从右肩经过手臂,一路集中到手心,接着就是正式上场了。他仔细但快速地一一回想目前为止所经过的一连串事件。
  不久,接连不断的声音开始回荡在脑中。
  ——我在此以死谢罪,请原谅我。
  ——请原谅我。
  ——请原谅我。
  声音重叠交错,那是高桥、久米和吉永的心声。
  比起复仇,他们选择了赎罪。那么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想法。
  ——我一直都以哥哥为傲。
  紧接着是柘榴的声音。
  ——结果,说不定我最重视的就是哥哥呢。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重新经营两个人的关系……
  她一直以来,甚至连现在都还挂念着哥哥。对她而言,拯救哥哥这想法果然是她心里最优先的吧。哥哥的失望与屈辱,身为妹妹都能够理解吧。
  ——只有琉璃认可了我。
  最后听见的是昂大的声音。
  ——她的身边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只有她才能让我露出笑容。
  如山中回声般的重唱与成漩涡状旋转的灵力交缠,像起了化学反应一样浓缩在手掌上。
  接着,掌心传来实体的触感。一颗灼热沸腾——耀眼夺目的光球,就在自己的手上。
  孝巳将手高举过顶,同时间,察觉到异变的昂大马上有所动作。他可能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处置柘榴,啧了一声后往孝巳扑去。
  「也罢,绀野孝巳!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力量吧!」
  「三冢昂大,就由我来灵导你!」
  接招吧
  一球入魂!(接招吧)
  孝巳往冲上来的昂大投出光球。比全盛时期还优秀的刚速球拖曳着一条光尾,如流星般地划破空气。
  「!」
  昂大被意料之外的球速所震慑,放弃闪避改用刀迎击。他边跑边将朝自己飞来的光球往旁边一打,真是令人惊艳的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
  不过,球并没有弹开,在撞击到刀身的刹那——《言灵球》爆炸了。
  昂大惊讶的脸一下子消失在光与暴风中,屋顶上转瞬间已被吞噬成白皙一片。
  (唔,威力比之前还要厉害……!)
  孝巳挡在琉璃前方,踏稳脚步极力不被风压吹走。此时,一个没有听过的男声突然掠过他的耳膜。
  ——昂大,即使这很残酷,但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场。请你理解。
  ——你对我伸来的刀,我心甘情愿承受。所以……
  低沉粗犷的声音,或许是昂大和柘榴的父亲·三冢永坚吧。他成为灵刀的魂魄被《言灵球》同化解放了吗?
  此时,好像微微听见耳熟的少女声音参杂其中。
  ——小昂好厉害。
  
  当光芒终于集聚为一,视野恢复后,昂大往前一扑,倒在地上。
  全身疲惫沉重的孝巳暂且先将他搁置一边,往柘榴跑去。
  「三冢!没事吧!」
  他慌忙搀扶踉跄起身的柘榴。倚着自己的身躯虽然没有琉璃那般夸张,但也是轻得异常。
  「喂,有没有受伤——」
  就在确认她的胸前时,孝巳瞬间僵在原地。被划开的上衣与衬衫内,其中一边形状漂亮的硕大乳房公然探出头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柘榴对孝巳尖锐的惨叫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她对孝巳说了一句「我没事」后,也不打算有所遮掩地丢下孝巳往前走。在她像生邪魔一样的摇晃步伐前方,是倒地的昂大。
  「哥哥……」
  柘榴低头看着动也不动的哥哥,如叹气似的低语。最后的最后,昂大还是背叛了她。他内心的想法到底为何……终究无法得知。
  孝巳受不了现场的气氛,客气地对那背影说。
  「我知道我是多管闲事,不过——」
  「……不,在陷入危机时承蒙帮助,非常感谢您。和练习时的绀野大人真是判若两人呢。」
  柘榴凝视着孝巳回答。
  他露出苦笑,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碰触到的双肩相当纤瘦,完全不像是会呈现那种激烈武打场面的人。
  「——哥哥一直十分担心琉璃大人。」
  顺着楼下乘风传来的热闹声响,柘榴自言自语般地缓缓道来。
  「担心父亲大人过世、又被幽鬼缠身、受到灵导界驱逐的琉璃大人。」
  该不会,柘榴也知道昂大的心意吧?正因为如此,才凭借这点来到琉璃所在的这个城镇。
  「当上当家后想要娶琉璃大人为妻,想要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为此,哥哥想要一个容身之处、一个家,但却无法如愿。」
  那就是昂大如此执着于当家之位的理由,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不,在落入和琉璃相同的处境后,他对她更加渴求。
  「哥哥他想要治愈琉璃大人的孤独,同时……也希望自己的孤独受到治愈吧。」
  柘榴轻轻地将指尖伸向额头的伤痕,接着以一根手指拭去落到泪痣旁的泪水。
  「但是琉璃大人不像哥哥那么脆弱呢。能够互舔伤口的对象——对『凶姬』来说并不需要。」
  回头一看,琉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像猫一样蜷曲着身子睡着了,《怨团化制作》对现在的她应该十分操劳吧。
  即使在这次各种思念交错的事件中,她还是一如以往。毫不动摇地贯彻始终,只为了「搞笑」采取行动;大声宣扬「我只是对小昂的搞笑品味有所期待而已,是极为分明的利害关系」,实际上却没有一丝犹豫地成为昂大的敌人。
  (——不,不对。)
  孝巳能够理解,琉璃并不是对三冢昂大没有半分感情,她一定也不只是用利害关系的眼光看待昂大。
  (昂大,你来得太早了啊。)
  与他真正约好的时间是表演之后。看见比预定时间还早现身的昂大,琉璃那时露出相当苦涩的表情。
  当孝巳想起这件事时,他就了解了。
  琉璃一定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的漫才——自己的灵导之道。
  即使是最后一刻,她也希望让他露出笑容。
  
     6
  
  「……嗯?有个长相莫名凶狠的小孩在哭呢。怎么啦小子,FX(注21)投资惨遭滑铁卢吗?」
  「不是啦~是和妈妈走失了啦~」
  「嗯~也就是迷路了吗?好,那就交给我来解决吧。赌上我爷爷的那根!」
  「呜~呜~人家不要听黄色笑话啦~」
  「首先先确认你的年纪吧,你叫什么名字?」
  「绀野孝巳~」
  
  注21外汇保证金交易。
  
  「中间的名字呢?」
  「才没有那种东西啦~」
  「代号呢?」
  「我没有任务在身啦~!」
  「今年几岁?」
  「四岁~」
  「爸爸现在在公司吗?」
  「嗯,大概……」
  「爸爸的年收入呢?两个小时以内能准备多少钱?」
  「问这个想要干么啦~!」
  「开玩笑的啦。这可是为了让你冷静下来,鼓起勇气表演的笑话呢。」
  「呜~呜~结果你的恶作剧让人家更不安了啦呜~」
  「总之先别哭了,啪!」
  「呜哇~~!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吵得我很烦呢。加上又是小孩子,算准了你不会反击。」
  「理由太人渣了吧~!」
  「听好了绀野孝巳小朋友,男生不能随便掉眼泪喔。不管遇到多么不合理的事,都要咬牙忍耐。如果真的要流泪……那也不能是为了自己,必须是为别人而流的眼泪才行。」
  「对四岁小孩的要求太严苛了啦~!」
  「那么,最后的问题。这是特意留到最后,最重要的问题喔。」
  「唔、嗯。」
  「你知道佐佐冈先生家在哪里吗?只看地图还是搞不太清楚……」
  「你根本也迷路了嘛!」
  「哇,突然变成大人了。」
  「我不演了!你根本不行嘛!完全搬不上台面!」
  「唔,还真会说。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领吧……呜~呜~」
  「啧,还来啊……呃~怎么了呢?小女孩?」
  「迷路了,看也知道吧。」
  「一脸拽样呐……今年几岁呢?」
  「请不要性骚扰。」
  「才没这种打算咧……那可以跟我说你叫什么吗?」
  「琉璃。琉璃的『琉』,琉璃的『璃』,琉璃。」
  「完全没有解释到嘛……呃~爸爸的年收入呢?」
  「四百万。」
  「你也吐槽一下吧!」
  「情妇是总务组的美纪小姐。」
  「我又没问!」
  「另一方面,妈妈的情夫是美纪小姐的男朋友,佐佐冈先生。」
  「岂不是纠缠不清吗!」
  「而且佐佐冈先生还是个双性恋,跟我爸爸也有一段情。」
  「搞什么东西啊!」
  「美纪小姐也在外面劈腿,对象是我的祖父。而祖父也和我的妈妈有不正当的关系。」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你家到底是多混乱啊!够了,我们去警察局!」
  「不行!那里的警察是美纪小姐的哥哥,和我有……」
  「连你也是啊!在这么小的社交圈里搞什么啊你们这些人!」
  「啊啊~我明明就已经有佐佐冈的弟弟这名丈夫在了!」
  「我的思绪也已经迷路了!」
  
  如地狱般的时间终于画下句点,两人沐浴在全场的掌声中,退到舞台左右的布幕内。
  好不容易逃离了观众的目光,孝巳大大地叹了口气,全身虚脱地蹲在地上。此时,琉璃与辻早苗的谈笑声传入了他的耳里。
  「呀,反应很好呢!真不愧是璃璃!」
  「呵呵,嗯呵呵呵呵。」
  「呀,好可怕!真不愧是迷幻璃!」
  「总选举的时候请务必投我一票。」
  粗略地结束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对话后,琉璃晃着一头柔软的秀发走了回来。
  这家伙只要在表演漫才之后心情都会很好。可能是她在搞笑的时候,也连带把自己从孤独感中解放出来了吧,从孤独一人的寂寞之中。
  「不知道柘榴有没有在看呢?」
  「谁知道,说不定跟着岛原一起过去了。」
  ——屋顶上的决斗后,赶过来的翠宣称昏睡的昂大是紧急病患,将他安排进了医院。
  即使得知详细的战况,她一点也不惊讶。她似乎也看穿了昂大会在校内叫出生邪魔,由于一起进攻会变得相当棘手,所以让他们分散各个击破。这也是把日期订在今天的原因之一,是相当谨慎的计划。
  穿着制服的翠威风凛凛地对想要一同前往医院的柘榴说「接下来是我的任务,你就好好地见证契约的结果吧」,但由于她忘记拿下头上的猫耳,令人觉得欠缺威严。
  「呼~」
  孝巳使力起身,慢慢踏出脚步。总之先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吧。
  他边往后门走去,边瞄了旁边踮着脚上上下下的短发少女一眼,她正心情绝佳地哼着歌。原以为她耐着感冒不适进行《怨团化制作》已经筋疲力尽,但站在台上时却比平常还要有精神,真是无谓的活力。
  「……欸有动,今天请你吃个饭吧?」
  下定决心对她提议,琉璃则瞪大了双眼抬头看着自己。
  「今天吹了什么狂风暴雨啊?」
  「唉呀,就偶尔偶尔嘛。」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吃饭也很没意思吧。孝巳打算今后极力邀约她,他也拜托了翠。
  琉璃高兴地笑着,孝巳也随之笑了起来。但就在此时——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请客吧。反正最近也进了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
  琉璃看着惊讶得皱眉的孝巳点点头。
  「我家找到房客了。」
  「找到房客?」
  「嗯。其实我没有住在家里,那里一个人住太大,所以就搬到附近的公寓里了。」
  「搬、搬家?」
  「大概两年前的事吧。前几天终于找到愿意租下的房客,所以也把门锁打开了。」
  那么,家里显得格外冷清的原因是……
  孝巳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琉璃则是得意地用手搓搓鼻子。
  「现在的房间很好哦?在八楼所以景观很好,摆设也改成我喜欢的样子。」
  「……房租之类的没问题吗?」
  「才不用那种东西,这是我的公寓嘛。」
  「你、你的公寓!?」
  孝巳的叫喊在狭窄的道路间回响。
  「正确来说是爸爸留下来的公寓,固定资产税这种东西真是不容小觑呢。不过和邻居的关系也很好,大家常常给我一些晚餐的配菜喔。」
  「什、什么……」
  真是太小看这家伙的坚强意志了。
  这么说来,昂大说过「有动壮马是个资产家」。印象中孤寂一人的生活已经被悠哉快活的极乐人生给覆盖过去。
  「你也想入住吗?迁进璃璃宅。」
  「把我的同情还来丨」
  孝巳眼泛泪光怒吼着,一边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笨蛋老爸会把公寓取这种名字。
  
         7
  
  「真的十分有趣呢。」
  文化祭后两天,柘榴要启程回去关西。
  为了送她一程而和琉璃一起来到岛原家的孝巳,被与翠一同站在门前的她吓了一跳。
  柘榴身上并不是平时的纯白制服,而是自己的便服。
  以藏青色为基调,没有多余装饰,相当雅致的打扮……与至今的印象不太一样,让人觉得有些新鲜。不过右手的大红色手套依然亮眼。
  (对了,毕竟制服被划破已经不能穿了……)
  那时的白皙乳房闪过脑海,孝巳感到一丝幸福。那就是F罩杯啊。为了将来着想,好好地记在脑子里吧。
  「我判断两位最有利的武器就是一搭一唱,所以提案以搞笑短剧的形式表演漫才。」
  「真是太英明了,不愧是柘榴。」
  琉璃紧抱着柘榴吵吵闹闹。
  可怕的『凶姬』与『斩首小町』的模样现已不复在。
  ……三冢昂大从那之后就一直昏睡的样子。并不是因为身负什么危及性命的重伤,他持续沉睡——是由于灵魂被抽离肉体。
  组织对于走上邪道、犯下无法以法律制裁之罪的灵能力者偶而会做出这种处置。本次根据岛原家的判断,将无限期地抽离昂大的魂魄,他的生邪魔则是由柘榴保管。
  「考量到哥哥的所作所为,这处分还过于宽容了呢。翠大人,真是非常感谢您。」
  柘榴四两拨千斤地拉开欲蹂躏自己胸脯的河童少女,深深地鞠躬。
  双手抱胸接受谢意的翠拨了拨肩头的秀发,说「叫我小翠就好了」,但是柘榴感到过于失礼而没有多做反应。
  高桥、久米与吉永三人昨天同时恢复了意识,其他被摆布的生邪魔们想必也是吧。孝巳不知道今后他们的未来会如何,但愿他们能找到除了死亡以外的出路,不要再成为生邪魔——
  不久后,一辆车往四人驶来,是一台黑色的宾士。似乎是翠拜托认识的灵导师帮忙送柘榴到新干线车站。
  「有空再过来一起玩吧。」
  「是!」
  翠温柔地微笑,与柘榴握手。虽然经历了一堆事,不过这两个人能够成为朋友就是千幸万幸了。
  如果这能成为契机就太好了。若翠能像这样度过灵导师工作外的空闲时间,一定也能在学校交到朋友才是。传闻中,她的女仆装偷拍照价码喊得相当高,足以成为融入班上的跳板了。
  琉璃满面笑容地对走向宾士的柘榴挥挥手。
  「我会再寄段子给你,到时候就麻烦你啰。」
  「遵命。」
  「敬语就不用了。只要我们的合约还有效,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忙喔。柘榴是我的老师也是朋友。绀野同学,快点敬礼,翠也是。」
  「为、为什么连我也一起……」
  琉璃不容置喙地催促着,结果还是变成和翠一起低头的局面。柘榴的惊慌失措可想而知。
  「再见啦,三冢。」
  孝巳对打开后座车门的柘榴说。最后回头展开笑靥的她不是灵导师,而是琉璃与翠,还有孝巳的朋友,三冢柘榴。
  「——各位,掰掰啰~」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经过补休,距文化祭后约十天左右的星期一早上。
  孝巳首度挑战跑步上学。
  原本打算更早尝试的,可是到昨天为止他都一直受到右肩疼痛所苦。虽说比上次发作好上许多,但全力投球对肩膀的负担可不轻。要是再这样勉强肩膀,总有一天会坏掉也说不定。
  (锻炼灵力之前,应该先重新训练基本体力才对呐。)
  他抱持着这种想法,准备万全地决心跑步上学,可实际尝试后比想像中还困难。明明已经十一月了,跑到能看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
  孝巳一边后悔自己应该多带一件衬衫,一边加快速度做最后冲刺。就在他要穿越校门时——突然被后方的声音叫住。
  「早安,绀野大人。」
  「咦?」
  他停下脚步一回头,门柱旁站着一名女学生。
  整齐地穿着青鹤高中制服的美丽双马尾少女。摆在腰前的双手相当有气质地提着书包,裹着黑色丝袜的双腿从裙中延伸。她以红色的右手按着被风吹拂的浏海,这名少女·三冢柘榴漾起了微笑。
  「…………」
  孝巳无法厘清现在的情况。
  已经回去关西的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穿着这所学校的制服……
  「该不会是我认错人了?」
  柘榴像是在重现双方首次见面的场景。她微微倾着头,一脸恶作剧地对呆站着的孝巳笑了笑。左眼角仿佛在宣称自己是本尊似的点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放学后,研究社的社办内有四个人的身影。
  「父亲大人对我说『确实是已经决定下任当家,不过我还不打算引退。为了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当家,你就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家里四处看看,增广见闻』。」
  柘榴在长桌的对面如是说明。她眼前摆着一罐饮料,祝贺她入社。
  柘榴的爸爸·三冢永坚已经恢复意识。据说他经过一番疗养,展现了超乎常人的恢复力。
  孝巳只认识身为生邪魔的三冢永坚,不过他的确是高大健壮,看起来是个相当硬朗的人……事到如今,他才不禁认为柘榴与昂大的基因竟然是遗传自那个严肃的秃头和尚,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那你怎么会选择来这里?」
  「我还只是一名不经世事的孩子,一个人生活有许多不安……所以认为先去有认识的人照应的地方比较好。」
  坐在往常惯例位子上的琉璃顺着她的发言加入讨论。
  「我们的柘榴罗尼教练(注22)现在入住了璃璃宅的五楼。由于她是我的老师,房租也打了折喔。」
  「明明来我家的话就不用烦恼房租了。」
  紧接着,与对面的柘榴间隔一张椅子的翠如此说。她像是做为圣代的替代品般地从旁边的冰箱拿出第三罐饮料。
  「不、不行,连这个都麻烦翠大人实在……况且我在办理转学时已经得到非常大的帮助了。」
  柘榴的紧急转学,岛原家似乎也掺了一脚。灵导业界的顶端连这种力量都有啊……
  「总之,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绀野大人。」
  「呃,嗯。」
  
  注22  阿尔贝托·札切罗尼(Alberto zaccheroni),日本足球队教练。此处取札切与柘榴(zakuro)的谐音。
  
  三冢柘榴不意外地也加入了『搞笑研究社』。不过既然都来到这所学校,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发展。「转来了一个与岛原翠并驾齐驱的美少女喔!」,今天学校内尽是柘榴的传闻。大家作梦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是没多久前疯传的头取先生的妹妹吧。
  (倒是热闹起来了呢。)
  不久前还只有琉璃一个人的『搞笑研究社』,现在已经增加到了四个人。虽说是一件好事,但成员明显失衡。
  一名男性和三位女性、一个普通人和三名灵能力者、一个负责吐槽,三个负责装傻。
  马上就有普通的男学生等着入社了。孝巳心里暗自期望能和对方打好关系……毕竟他也想要交朋友啊。
  就在他如此思索时,不小心与柘榴四目相交。她像是会读心术一样,边抛了个媚眼,对孝巳嫣然一笑。
  「没问题的绀野大人。我对吐槽也相当有心得喔。」
  「那就好……」
  「这么说来,绀野大人上次直接看到我坦荡荡的胸部了呢。」
  「!」
  听见这突如其来、毫无脉络可循的冲击言论,琉璃和翠同时抬起头。
  「怎、怎么回事?柘榴。」
  「在下三冢柘榴,其实在屋顶那一战不小心走光了。」
  柘榴将手按在胸部上,红着脸颊。
  孝巳的脑中闪过家庭餐厅那次的始末,又是这种模式吗?
  「不是吧三冢!那是不可抗力——」
  「柘榴,他看到什么了?」
  琉璃不接受孝巳的抗议,宛如刑警般地问案。她的感冒看似完全痊愈了。
  「说来羞耻,连前端都被仔仔细细地……我在那之后稍微难过了一下。」
  「喂!快住口!」
  「被告给我肃静!」
  孝巳看得出来琉璃和翠已经杀气腾腾,她们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孝巳至今已经学了许多教训:人不可貌相。不管是琉璃、翠,还是昂大。这名双马尾说不定是在这之中……最为恶劣的一名吧。
  「之后绀野大人……在我的身体上、那个……将他的那个搭了上来。能感觉到热热的体温,还有独特的臭味……」
  「给我老实说是外套!而且我身上才没有那么臭吧!」
  在孝巳大叫的同时,翠急促地吸了口气。
  茶褐色的粗暴巨鸟转眼间就停在孝巳的头上。禽踊接着用它锐利的鸟喙,在他的鸟窝头上拣了一处,拼命攻击。
  「哇!快、快住手啊笨蛋!」
  「禽踊君别理他!把那个男的变成秃子和尚吧!」
  「到底是秃子还是和尚!」
  「明明就听说你喜欢的是G罩杯……你这个骗子河童!」
  「听我解释啊!」
  孝巳发出哀号,抵挡不住攻势摔下椅子。
  他耳中似乎传入柘榴一句「实在是个好欺负的人呐~」,听起来十分高兴,如恶魔般的呢喃。
  
 楼主| 发表于 2014-4-30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各位,近来还好吗?
  本次承蒙购买《琉璃色的瞎扯淡日常2》,真是万分感谢。我是伊达康。
  已经阅读过第一集的各位,好久不见。十分高兴能像这样与大家再次相会。接着给人数可能不多、从第二集开始阅读的各位。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若是今后能与各位长久接触,对我来说可是十分荣幸。
  接下来,容我先告诉各位,本次的后记有六页之多。由于第一集的后记就相当多,当时还认为应该不会有比那更多的篇幅了……从责任编辑那得知「这次的后记有六页喔」的时候,不禁发出了「呜嘻」这种怪声。
  老实说,自己写不出什么俏皮有趣的事……虽然作品中的角色搞笑失败也无所谓,但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免自己出包……笔者正是抱持如此的心情写下这篇文章。
  老实说,笔者自己是不怎么认真阅读后记的人,枉费那些作家们为读者精心写下的后记,或许是报应来临了。下次开始认真阅读吧……
  
  那么,首先就来谈谈本次第二集的内容。
  由于有好几个地方都透露出部分剧情,请习惯从后记开始读的读者们稍作斟酌,跳过该处……
  
  本作中,登场了一名新角色三冢柘榴。
  在初稿时是位穿着套装,更成熟一点的人物,个性也有些许不同。她最后转入主角·绀野孝巳的学校,不过一开始原本是预定让她回去关西。这些都在与责任编辑的开会讨论中一点一点地变成现在的形式。
  经常将低级梗挂在嘴上的柘榴,说不定是笔者压抑的情感所孕育出来的角色。毕竟也没办法让其他两位女主角讲过于下流的桥段……笔者心里这么想并回头读了第一集,结果发现她们也接二连三地说了不少。自己压抑的情感俨然已昭然若揭。
  为了不被琉璃与翠的光芒盖过,在柘榴的角色造型上特别费了一番心力,不知道各位觉得如何呢?如果各位喜欢就太好了。
  柘榴也请绘师Eretto老师将其画得十分可爱,不知道是否有顺利地和她的黄色笑话间做出落差感呢?比岛原翠还早登上封面也是预料之外的壮举呢。
  对轻小说而言,插画的力量是吸引读者眼光的重要因素。在这层意义上,笔者深深认为能请到Eretto老师负责作画的本作,真是非常受到眷顾的系列作。
  此外,请让笔者在此澄清,并非所有的关西人都是装傻大师。当然笔者自己也名列其中,让人开怀大笑真的是非常难的一件事。
  接下来,第二集的主轴是「生邪魔」这个灵种。
  其设定与实际上在冲绳流传的「生邪魔」有些许不同,自行解释、设定也是一种乐趣。
  原本的「生邪魔」是会送大蒜和辣椒做为礼物、颇具性格的灵体(不过似乎不能收下他们的礼物),不只会附身在人类身上,连动物也是对象之一。但「生邪魔」可以透过不断对他们谩骂达到驱赶的效果,出乎意料的脆弱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可是另一方面,世界上也有人被骂会感到兴奋。对这种「生邪魔」来说,怒骂会有用吗……会不会反而生气勃勃……灵体的世界实在是相当奥妙。
  
  第一集就登场的两位女主角琉璃和翠,在剧情中的分配与情境令笔者有点苦恼。她们毕竟是整个故事的核心,笔者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让她们有各自的精采画面。
  总觉得琉璃好像一直在打喷嚏……
  也觉得翠似乎一直在和守护灵玩闹……
  孝巳嘛……算了。
  本作一开始并没有预计会推出续作,再加上笔者经历尚浅,知识与经验都不足,执笔第二部的时候学到了很多。笔者仍不成熟,但依然期许这次的经验能够成为今后的根基。
  话说回来,尽管自己正执笔像这类以「幽灵」为题材的小说,但笔者本人却没有半点对灵体的感应能力。
  至今曾经历过让人不明就里的神秘事件也屈指可数,不过私以为那些应该与灵异现象不太相同。
  举例来说,当一个人坐在房间内的书桌前时,不少「粉末」突然落在头上。那是像石灰的白色粉末,当中也有些结成块状。结果天花板并没有任何异常,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得而知。应该说那看起来明显不是房间内有的材质。经过一阵迟疑,最后还是把它丢掉了。
  另一个案例则是在深夜回家路上,遇到把床单蒙在头上的人,可以说是遇到了现实的Q太郎(注23)吧。冲过来的他相当迅速地一溜烟跑不见了,最后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到底为何。为什么跑得这么赶?他真的看得到前面的路吗……这一切都是谜。
  另一个例子。以前住在九州的旅馆时,毛玻璃窗外有个人影经过。我心想「这里是三楼,怎么可能会有人经过!」并打开窗户,结果有位阿伯小心翼翼地走在建筑物外细细的边缘上。虽然知道人影的真面目,但依然不了解阿伯的企图。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小偷……
  
  注23 藤子不二雄的作品《Q太郎》。
  
  相当遗憾地,与灵无缘的人所遇到的怪事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如果当初没在旅馆打开窗户,没有看见人影的真面目,就能说遇到灵异现象了……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若真的看到幽灵也是相当不得了的事,但老实说,笔者在为故事情节烦恼时曾经心想「到底哪里会有呢?」想要主动去找找看。写作时才思枯竭也许是不逊于灵异现象的恐怖体验呢。
  如果深夜看到有像幽灵一样的东西,一脸憔悴地在墓地或巷弄里徘徊,那说不定正是笔者。大家看见的话可以顺道和我打声招呼喔。
  
  ……在一阵拖泥带水中,不知不觉页数也要用完了。看到这里的各位,真是辛苦大家了。
  笔者今后也计划为了尽力创作出能够娱乐大家的作品,更加精进自己。
  
  那么,最后则是惯例的谢辞。
  以责任编辑为首的MF编辑部的各位,总是麻烦大家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继第一部后又帮忙画出漂亮插画的Eretto老师,将笔者心中模糊的角色形象与情景化为明确的实体,真是非常感谢您。
  本次又在百忙中给予许多意见的沟口凯吉老师,实在万分感谢。今后也请您多加鞭策、指导,请多指教。
  以各种形式参与出版的各位,承蒙支持本作非常感激不尽。能将作品出版成书,都是托各位的福。
  
  接下来是各位读者。笔者再次衷心体认到能得到一句「真有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各位的感想是我最佳的活力泉源。笔者也慎重地保管大家寄来的信件,打算日后反覆阅读。
  今后笔者也将不忘对所有人的谢意,继续努力。
  衷心感谢。
  
                                                                     伊达  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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