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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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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纪念文集][绫里恵史 等]惊悚文集 1 “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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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9-10-30 11:34 编辑

[NEET灵能侦探事务所][Fami通文库纪念文集][绫里恵史 等][惊悚文集“赤”]
下载请移步原帖:http://bbs.comicdd.com/thread-434913-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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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ホラーアンソロジー1 “赤”
作者:綾里けいし/舞阪洸/榊一郎/田尾典丈/西野吾郎/竹冈叶月
封面:しらび
插画:かる/飯田のぎ/カラクリシオン/Ixy/みやびあきの/しらび
感谢轻之国度的图源
图源:blate1991(LKID)
提督:笔君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 http://bbs.comicdd.com/forum-1950-1.html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珍惜他人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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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若转载请核对最后一楼的目录,保证版本完整。



惊悚文集

Fami通文库二零一二年纪念文集。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猫手之子
作者:綾里けいし 插画:かる

译者:笔君

=================================


脚下传来肉踩烂的触感。

脚掌伸进鞋里,立刻踩到了柔软的东西。温热的液体渗进袜子。冷汗打湿了制服的侧肋。我连脱鞋都做不到,呆呆地杵在一年级的鞋柜前。开朗的笑声拍打耳朵。几个女生用手打着拍子跑了出来。我等待她们离去,伸出颤抖的手,用手指伸进鞋口的缝隙,拉开鞋子。

血与踩烂的肉拉出丝。脚底的肉块已是面目全非。
恐怕是还没长毛的老鼠幼崽吧。我勉勉强强才想象出原本的形状。

我一只手提着鞋,走向设置在运动场旁的饮水区,用力拧开水龙头,用水打湿鞋子,冲走里面的肉。我甩甩鞋,将水甩掉,又把脚塞进鞋里,走了出去。在校门前,我回头观察身后是否有人。只见运动场上留下点点湿润的足迹。

只有一只脚的足迹,就像奇怪生物走过的痕迹。
宝之原初中。我确认挂在校门上名字,踏上归途。

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我搬到这个小镇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但是,我仍未适应这里。我走在通向老旧民宅的路上,小心不被人看到,垂着脸。这个闭塞的乡下小镇,感觉连空气都不一样,总有种阴魂不散的不悦感。
独自回家虽然平和,却很孤单。承受着夏天炎阳的炙烤,更是惹来忧郁。前面的拐角连着一间木制小屋。我确认没有买零食的学生后,拐过粗点店所在的拐角。

忘~记了歌唱的金丝雀啊,是~被丢弃在人迹罕至的后山林中了吗
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歌声。带着奇妙的拖腔,发出嘹亮的声音。

我环视一圈,可没见人影。我循着歌声,驱策视线。察觉声音是从粗点店与邻家之间的缝隙中传来,于是心惊胆战地窥探过去。在暗处,蹲着一个人。有人正在墙壁与墙壁之间创造出来的逼仄空间里爬着。
那个人看上去是个比我还小的孩子。蜷缩的身子上,穿着红色的衣服。小小的右手,正捏着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执拗地拖动着。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孩子脚下,被粉笔画得密密麻麻。
没有手的小孩子,头被打烂的猫……无章可循线条将整个路面淹没。

不~不~那样~太可怜了~~~~【注:西条八十《金丝雀》。上同】
那孩子将粉笔摁在地上,粉笔的顶端破碎掉,画出的线开始分岔。突然,那孩子抬起脸。黑色的长发随之舞动,红嘴的唇扭曲起来,眨着巨大的眼睛。

——是个女孩子。

女孩犹如人造之物,拥有清晰的五官。面容很端正,可所有的部件都莫名地扭曲,让我联想到曾几何时在图鉴上看到过的,大朵的食虫花。
她身上是让人联想到古旧人偶的土气连衣裙,张开红而大的嘴唇,笑了。她准备说些什么,而抢在声音传过来之前,我的肩膀被抓住了。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你在看什么呢。快别这样了」
粗点店的大婶将我从缝隙中拉了出来。她指着自己的脑袋,咕噜咕噜转着。看到这个动作,我理解了大婶想说的话。
——那孩子脑子有问题,别靠近她。
对人冰冷到这个地步,真的好么?大婶看着茫然的我,皱起眉头。她发出略微不解的哼哼,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没见过呢……莫非是神崎家的孩子?就是,那个搬过来没多久的?」
「我、我叫神崎朋花。请多指教」
我慌慌张张地低下头。为了不被讨厌,尽可能深的鞠了一躬。大婶表示理解一般微笑起来。挂满赘肉的脸变得皱皱巴巴。
「这样啊这样啊。那就难怪不知道了。不可以搭理那孩子,知道了么」
大婶笑着说道。我对该如何回答犹豫不决。大婶的嘴角不耐烦的抽搐起来。我注意到了方才的失策。我错了,应该赔礼。
「非、非常抱歉。谢谢您告诉我」
「啊,这没什么,是我爱管闲事。叫住你真是不好意思」
大婶就像对待小狗一样,向我挥挥手。而我紧咬着嘴唇。又来了。我无法很好的回应他人的期待。该道谢的时候一语不发,该笑的时候面无表情。
就算在转校以前的中学里,我也没能处的很好。不知为何,班上的同学们只要我一出现就会笑起来。一想到来到新的学校后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就感觉问题果然出在我自己身上。
为了能够稍许弥补过失,我鞠了好几次躬。但是,大婶的笑容依旧不改。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离开粗点店,动起愈发沉重的脚。
果然是我不好。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生活的更加安静。
被讨厌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得到安稳的时光,其他任何东西我都不需要。

就连这些许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霸凌从转校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继续。

而最初的原因,便是我打破小镇的“规矩”。

  *  *  *

这个小镇里有几条奇怪的“规矩”。

第一、不可以将尸体埋进土里。
第二、不可以用粉笔在路面上乱涂乱画。
第三、必须参加神社的清扫。

应该还有其他各种“规矩”,但我并没有掌握具体内容。我打破的,是第一和第二条“规矩”。正确来说我并没有打破,只是接触到了。
我感觉就像不小心摸了不能碰的恶犬而受伤,伤口无论过多久也不会好,一直溃烂流脓。

那一天,教室里养的仓鼠死掉了。

死因是暴饮暴食,当归咎饲料投喂过多。
肥大化的仓鼠化作一个毛球,陷在巢材之中。班上的女生哭了起来,可怜死掉的仓鼠。在呼啸的悲伤风暴中,我只是茫然的杵着。在哀叹面前,不知为何我首先产生了『怎么没有考虑适量投料』的疑问。
但是,我没能说出口。既然大家都很哀伤,那古怪的就一定是我。
哭不出来的我被大家投以怀疑的眼神。但是,我不觉得悲伤,也不会流泪 。
我拼命地低下头,这时班长的女生抓起笼子。她摆出毅然的态度走了出去。由于宝之原初中的学生很少,连带感很强。班上的女生都同样紧抿着嘴,跟在她身后。我四下张望了一番,连忙跟上大家。
午休的走廊上人很多。可是看到班长灌注力量的表情,无论是谁都让开路。在弥漫的奇妙紧张感中,我们走下楼梯,来到校舍背后的焚烧炉前。焚烧炉的盖子敞开着,散发出灰烬和垃圾的味道。班长将笼子里面的东西向焚烧炉里倾泻一空。仓鼠的尸体被残忍的抖落下去。我举起手,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不埋掉么?」
把它当垃圾对待,会不会太冰冷了?
「神崎同学,刚才,你说什么?」
班长冰冷的声音朝我降下。声音的严肃感,令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我说的话有那么奇怪么?我环视四周,回应我的却是厌恶的视线。大家全都两眼大张地盯着我。充满焦躁的眼球不住地抽搐着。
「她说什么」「会不会招来影子呢?」「怎么可能」「也许,她和千寻一样」「鬼?鬼之子?」「埋葬尸体」「会从那边涌出来的」「不知道么」「啊」
大家一齐嘟嚷起来。
班长轻咳一声扶正眼镜,将手背在身后,挺起胸。
「是这样啊,没人对你说过啊,神崎同学。其实,不可以将尸体埋进土里,不管是宠物还是人都不可以。必须烧掉。记好了,因为这是很久以前就立下的规矩」
「那个,为什么不能埋掉呢?埋掉的话,会发生什么?」
「我说过这是规矩的吧?神奇同学,你脑子不好使么?别再多问了」
班长瞪着我说道。似乎被我扫了兴致,周围的女生也跟着唉声叹气。班长粗暴的关上焚烧炉的门,提着空荡荡的笼子离开了。再也没向焚烧炉转过头去。
就这样,仓鼠从教室里消失了。

接触到第二个“规矩”,是在当天的下午。

哐、哐、哐。
抽屉在桌子里磕磕碰碰。老师从讲桌里抽出抽屉,摆在桌上。他的样子就像女鬼一样怒不可遏。配戴眼镜的平静风貌之下,浮现出深不见底的躁厌。他将抽屉倾泻一空,向我们展示内部。
「粉笔不见了,是谁拿走的?」
一股好似狂涛席卷的错觉侵袭教室。我不由觉得呼吸困难。
教室里的粉笔管理很不正常。平时会收在带锁的抽屉中,就连根数也要做到彻底的管理。至于粉笔不见这件事,应该是老师们之中有谁忘记锁抽屉造成的吧。但是,老师并未言及此事,只是向我们追问
「是谁?拿走粉笔的人,给我立刻举手」
不会骂你的——这种话,老师是绝不会说的。
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他们声音很小,好似昆虫振翅,但却毫无道理的拍打着我的耳朵。
「是谁拿走的?」「怎么办,规矩被」「太一之前就是因为粉笔」「才不是啊,笨蛋」「可是,千寻她」「有其他人会碰」「神崎同学」「是神崎做的?」
最后那句话明确的传进了我的耳朵。大家好像弹簧一样转头面对我。
而后,班长展露笑容。她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我说
「神奇同学,是你做的么?你不知道吧?」
「…………诶?」
「实话实说就行了。既然你不知道,那也没办法了」
班长用混着亲切的语气说道。她话中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可是,那时的气氛容不得我反问。班长除了我的肯定,不想得到其他回答。我看看周围,用眼神求救。然而,大家的脸上全都浮现出安心的颜色,心满意足的点头。
「神崎么」「是神崎同学呢」「毕竟是转校生」「既然不知道」「就没办法了呢」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班长一脸得意地打着圆场。但是,我并不知道粉笔的去向。唯一的指望,就是不让老师认可此事了。他将黑框眼镜的位置扶正,微微倾首。
「神崎,是你么?你不知道情况就把粉笔拿走了?……我说神崎,这个镇上有个不能用粉笔在路上画东西的“规矩”。特别是不能在路上画圆,画线,这是不能触犯的。所以,粉笔的管理十分严格……是你偷了么?嗯?」
「我不知道!粉笔什么的,我又不想要!」
——嘁
叫喊的同时,听到背后传来尖锐的咋舌。我没有回头的勇气,但至少,我窥见了身旁之人的表情。在一张张不满的面孔中,我发现了一个面色异常的女生。眼神怯弱的少女,神经质的咬着指甲。我拼命的想起那个女生的名字。
「八木同学,是八木同学对吧?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诶?」
「八木同学非常害怕对吧?为什么害怕?」
八木瞪圆眼睛看着我。此时我回想起来。仓鼠死掉的时候,她哭得最大声。然后,有好几个女生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八木,你知道么?」
老师用粗野的声音发问。八木低下头。她不自觉的颤抖,令课桌晃动起来。班长踢开椅子站起身来。但她在说出什么之前,八木同学开口了
「千、千寻她,因为、千寻她!」
八木颤抖的手伸进书包。下一瞬间,用皮筋扎起的一捆粉笔出现在她的手中。八木同学将脏兮兮的手拍在课桌上。
折断的粉笔掉在地上,伴着大颗的泪水零落,她叫喊起来
「因为千寻对我说,让我拿给她,让我送她粉笔啊!我、我!!!」
她将脸趴在桌上。含混不清的哭声塞满整间教室。
老师伤脑筋的挠了挠头,然后嫌麻烦一般摇摇头,说
「啊,千寻啊。老师也对那个很头疼呢。但是偷东西是不可以的哦,八木。等一下到办公室来一趟,听到了么。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清洁值日按往常的进行」
起立,敬礼,非常感谢
话被强行打断。喧哗声中,老师带着嚎啕大哭的八木同学离开了教室。在他关上门的同时,沉默降临。无数的视线扎向我的后背。感觉皮肤要被刺破,快流出血来。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班长踩着慢到不自然的步伐,站到我面前。她作为全班的总代表,向我宣告

「你都干了什么」

此刻,我的待遇被裁决了。

  *  *  *

「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没偷啊」

我面对房间的墙壁,试图抗议。不过,声音当然传不到任何人耳中。
而且,问题不在于我偷没偷,而是在于我违逆了整体的意思,伤害了一个人。这就好比将刀子插在巨大生物的尾巴上。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敞开床边的窗户,便于散去血的气味。
我把室袜子进袋子埋进了垃圾桶里。一旦被妈妈知道,可想而知事态将会恶化。强硬的妈妈一定会直接前往同学家中讨要说法吧。
被画的乱七八糟的课本我也不想打开。我抚摸着指尖黑淤的伤痕,摇摇头。那是竖在课桌上的刀片所造成的伤口,可能会留下疤痕。
伤口现在好像还在作痛。
「朋花?有空么?」
听到妈妈在一楼喊我。我站起来,慢吞吞的换上新的袜子,下楼向起居室走去。妈妈抬起脸,化过妆的眼睛困惑地歪着。
「啊,朋花。不好意思,可以帮我跑个腿么?我想去超市买牡丹饼。你看这个」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把回览板向我递过来。上面刊载着神社扫除的通知,以及必须参加的警告。我翻开第二页,被上面的内容震撼了。
『必须自备贡品。鲜花的种类要讲究。上完花后换水还需保持三天以上。尽可能置备手制的和式点心,制作方法如下……』
细如蚂蚁的文字塞满了整张纸。
「绝对要参加神社扫除的事的确听过,不过……这个会不会有点太过了呢。呐,朋花。总觉得有些奇怪啊……这座小镇」
妈妈害怕似的嘟哝着,我一语不发的点点头。这座小镇,被难以理解的法则束缚着。就好像是试探我们的陷阱一般,与纠缠不休的蜘蛛网有几分相似。
「……我,买牡丹饼去了」
我将不祥的想象咽了下去,对妈妈露出微笑。
拿过钱后,走出家门。太阳依旧热得发白。我一边祈祷不要遇到班上的同学,一边前进。夏意正与日俱增。

在太阳的炙烤下,我飞奔起来。

  *  *  *

在超市买完牡丹饼,走上回家的路。我单手拎着袋子,仰望天空。夕暮不知何时悄然而至。蓝天开始染上成熟果实的颜色。不用担心遇上同学的时段即将到来。
在这个小镇上,没有小孩子会在夕暮十分外出。
夜间外出是被禁止的。但逢日薄西山,孩子们就会窝进家中。
为什么孩子们会乖乖地缩回家里呢?这似乎是因为怪谈的关系。
神隐,带着皮包会抓人的巨大男人。就算被排挤的我也听过几个故事。我如同应对躺在面前的肥猫,忍受着镇上的阴冷故事。
这些传闻的其中之一,偶然传入我耳中。
我不知道那个算不算的上怪谈。可是那个东西似乎令人毛骨悚然。
——千寻,是什么呢?
在我发呆思考之时,一股温热而凝重的风从我大腿间吹过。酸甜的气味充满鼻腔。这味道,仿佛是刚刚降生的婴儿。
与此同时,我感受到了背后的某种气息。
——后面,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有着令我背部感受到烘烤般的热量。异样的气味越来越浓。有种仿佛脖子被触摸到的酥麻感觉。黏在皮肤上的汗水流了下去。我吞咽口水,让视线缓缓移动。浓密的橙色灌入我的眼睛。即将沉没的夕阳灼烧着视网膜。

在那里,站着一个少女。我曾见过的那个少女扣着十指,微微歪着脑袋。
长而浓密的黑发盖到腰部。犹如古旧人偶的服装,与以前所见相同。她拥有美丽的容貌,笑容却难以形容的骇人。
「呐,你在做什么?」
从她口中露出凶暴的牙齿。好似动物般脏兮兮的牙齿,生硬地相互咬合。
她伴着拉得很长的声音,向我接近。然后,那种风又一次吹过。少女的裙子被掀起,纤瘦的双足露了出来。此时此刻,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膝骨突出的腿上,满是或黑或紫的伤痕。斑驳的皮肤让人联想到两栖类的表皮。
难以名状的恐怖从我胸口爬上来。
这位少女,好瘆人。
「呐,来玩吧,来玩吧。嗯?」
少女伸出右手,她惨白而细长手指捉住了我的衣服。
这是一只与年幼外表格格不入的手。不知为何,惟独她的手比身体发育的更好。
「来玩吧。呐、呐、来玩吧?」
「……还、还是、下一次吧」
我逃跑似的转过身去,少女的指尖从衣服上松脱下来。她摆出险恶的表情,但马上露出笑容。看到吓坏了的我,她不由沮丧起来。
「嗯、嗯,那就下次咯」
她开心的说道。这个笑容,是我迄今为止从未见到过的。
少女面部的肌肉,只为笑容而使用。她将脸部整体柔软化,创造出笑的形状。这个变化简直就是怪物,然而笑容却开朗的令人失语。
「再——会——咯——」
少女蹦蹦跳跳,像跳舞一样向我挥手。她的身影,让人联想到闹腾的幼犬。我心中不自觉的开心起来,也向她挥挥手。而后,少女的手挥得更加激烈。我沉重的心,感觉变轻了一些。
我听着乌鸦的鸣叫,旋踝离去。温热的风又一次拂过脸颊。
乳臭的味道已不复在。我陡然向后转过身去。
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唯独电线杆的影子落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我望着无人的道路,再次起脚。此时,我突然察觉到。

最初相遇之际,少女正用粉笔涂鸦。
然后少女方才,站在夕暮之下。

就好像弃镇上的规矩于不顾。
亦或,仿佛唯独她在规矩之外。

  *  *  *

「神——————崎——————!」

响亮的呼喊声,让我抬起脸来。反射着发白阳光的校舍映入眼中。同时,闪闪发光的透明物块落了下来。那东西砸到我,发出夸张得响声随之碎掉。
我淋到大量的水,瞬间变成了落汤鸡。只听到众人的爆笑声,随后头上响起关窗的声音。星期六的课程在上午就结束了。然而似乎为了用水泼我,他们专程留在了教室里。欺负我似乎成了他们的一种娱乐。
我吐出水,擤擤鼻子拧干裙子。他们的攻击很阴冷,但比起直接诉诸暴力要强上一些。他们远远地围着我,向我扔石头取乐。要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我只有忍耐。在我忍耐的这段时间里,事态不会恶化。
我祈求神明,只有相信如此。
我拖着滴水的身体,向前走去。但是,心中突然萌生出难解的不安。从背后传来一个细微的笑声。直到刚才他们都应该还在二楼才对。不祥的预感充满全身。人类是会习惯刺激的生物。他们若是厌倦了拐弯抹角的攻击,那时的情况将不堪设想。
我脑中浮现被抓到后,脑袋被割掉的蝉的样子,下意识跑了起来。
嘎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是空水桶。里面还是湿的。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猛地飞奔起来,提升速度。
「啊,逃掉了」「喂,逃了啊」「给她注意到了?」「注意到了嘛」
声音里,有男生也有女生。他们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
我冲出校门。可是,脚步声从背后追赶上来。
追上来的不止一个。但是,我没有余力确认具体是谁。能够想象,被他们逮到会遭受怎样的对待。脸被摁进便器里,肚子被踢到呕吐这种事,我实在受不了。我只是希望平静的生活,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果然是我的错么?因为我的错,所以遭到他们排挤么?但既然如此,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我该怎么做才不会被讨厌呢?我想了很多,但找不到答案。
「哈、哈、哈」
我听到了自己混乱的呼吸声。汗水湿透全身,心脏激烈的拍打胸腔。感觉一旦停下来,腿就会从脚跟断掉。眼泪和鼻水垂下来,顺着下巴流下去。
背后传来谩骂声。我祈祷着能够甩开他们,拐过了下一个拐角。
跑到那儿,我不禁站住了。

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涂鸦。

黝黑而蒸腾的柏油路面上,爬满无数条线。分叉的白线仿佛充满憎恨,埋没道路。涂鸦中,因扭曲而被扩大的巨大男人仰望着我,让人产生异样的避忌感。面对无法理解之物,畏惧与不安塞满胸口。
我的脚在颤抖,但为了逃跑,我除了前进别无选择。我将视线移向脚下,脚尖的位置上拉着一条恍如境界线的粗白线,就像禁止进入一般。在线的前方,展现着一个异样的图画世界。此刻脑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

不可以跨过画在路上的线。

在背后脚步声的推挤下,我跳过了白线。
于此同时,脚步声拐过了拐角,随后响起几近惨叫的声音。脚步声停止,沉默塞满耳朵。我呆呆的杵在了原地。不知为何,他们没有追上来。冷汗从背后渗出。
从远方开始响起蝉鸣。我听着好似噪音的声音,转过身去。
几名同学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血色慢慢从他们脸上褪去。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响起扭曲的笑声。一名女生发出惨叫。以此为号,所有人都逃走了。他们之中,就算有人摔倒也没人伸手,而从背上踩过,只顾飞奔离去。
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乳臭味充满鼻腔。湿透的制服表面已经开始干了。我被令人不快的蒸气包围着,攥紧裙子。警报声在脑内鸣响。

——不能回头。
背后的那个是~~~~~谁~~~~~【注:童谣《笼中鸟》】

响起了带着奇妙延时的声音。脚步声向我接近,乳臭味越来越浓。兼具甘甜与腥臭的味道,让人联想到鱼烂掉的臭味。突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头发。
头发被强拉住,我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以前见过的少女正站在那里。她的手被粉笔弄得很脏。少女粲然一笑,美丽的容颜扭曲变形。她眨着大眼睛,手从我头发上松开,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
「呐,来玩吧,来玩吧?」
惨白的手指抚过我的脸,拂去我黏在额头上的头发。
她抚摸着我的脸,不可思议般歪起脑袋。
「为什么湿哒哒的?不讨厌么?不冷么?」
听到担心的声音的这一瞬间,某种东西碎掉了。
我的脚下脱去力量,当场瘫坐下去。迄今为止一直能够忍受的事情,如今变得再也按捺不住。泪水顺着我的脸纷纷零落。恐惧,悲伤,不甘,充斥胸口。

当然讨厌了。怎能可能没事啊。非常非常的伤心啊。
我为什么非得遭这种罪不可?难道我做错什么了么?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所以拜托了,至少不要讨厌我就够了啊。

柏油路面的热气灼烧着脚掌。我嘶吼一般不住的哭泣。少女一脸困惑,在我身旁蹲了下,不知所措的向我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好了,别哭啦」
少女将我抱住,把我的脸埋进充满乳臭的胸部。少女的衣服上沾满灰尘和汗水。她抚摸着我脑袋,动作就像安慰小孩,又像对待爱犬一般充满了爱。
她的身体很温暖,可不知为何唯独右手很冰冷。
「没事了,没事了,别担心,别担心」
少女唱歌一般说着。我闭上眼。尽管她既温柔又甜美,但我的本能呼喊着与之相反的话语。必须逃走,必须挥开少女的手。

只觉得她,欠缺作为人类的某种东西。
可是,我放弃了行动。少女的胸部很柔软。我依偎着她娇小的身体哭泣。她那些许的异样,我觉得无所谓了。
她不会欺凌我,也不会追打我,不会骂我。
她只是紧紧的抱住我。然而为什么,我非逃走不可呢。
「嗯,来玩吧。一起玩吧」
少女开心的笑起来,站到我的面前。她开心的唱着歌,走了出去。
我和她并肩偕行,突然注意到有件重要的事我还不知道。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开口问她。困惑再次填满胸口。她没有察觉我的心情,兴高采烈地转过头,撩去贴在脸上的头发,神采奕奕的回答出来

「——千寻!」

  *  *  *

她的名字叫冬咲千寻。
就这样,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孩子们惧怕的千寻,似乎和她是同一个人。但是,她身上虽然有些不祥,但是个普通的小孩子。千寻的发育很糟糕,年纪与我同岁。不知有着怎样的隐情,她没有上学。我每天放学后,她总能无处不在的出现在我面前。
她首先会淘气地向我撒娇,然后要我抱她。我抱起她的身体,她便会心满意足的哼起来。看到她粗野地推挤我脑袋的样子,感觉就好多了一个妹妹,很是欣慰。
在傍晚的短暂时光中,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耍。
与其说是在玩耍,不过只是望着她在路上乱涂乱画,在公园里蹦蹦跳跳的样子。千寻似乎对此很满足,时不时会来到我身边,让我抚摸她的脑袋。
「朋花~,呵呵,唔唔,朋花~」
看着她开心的笑容,我也十分满足。
我已经不再孤单了。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感到寂寞。

于是后来,我得知了第四条“规矩”。
————不可以和鬼之子玩耍。

那天和千寻交好之后,霸凌销声匿迹。
班上的同学们就像害怕我似的不敢靠近,不敢吱声。特别是那天追赶我的那群人,态度尤为明显。他们面无血色,嘴唇发颤。
就在紧张持续过几天的某一天。班长摆出决死的表情向我搭腔
「呐,神崎……难道、那个……你和鬼之子,和千寻好上了?」
她的视线摇摆不定。我注意到班长害怕千寻,于是用力点头。她如同胸口遭到挤压一般抽动起来,撞到前面的座位,逃走了。听着同学们哗然的声音,我握紧拳头。

从那以后,全班对我的霸凌完全消失了。
看来我已经不被需要了。

没有人在向我说话。每当我视线转过,他们就会连忙别开脸。即便如此,这个反应与无视依旧存在差异。他们害怕被我讨厌。崭新的课本回到了我的课桌上,然后还向我贡上了漂亮的笔记本和感觉很高档的文具。礼物到现在依旧源源不绝。
虽然送来的东西对了起来,但依旧源源不断,让我联想到了『贡品』这个词——为了平息愤怒、取悦而献上的物品。
我在班上既存在又不存在,化身为非人的存在。
他们畏惧着我,害怕站在我身后的,千寻的影子。但是,我没能理解他们为何害怕千寻。

小孩子畏惧千寻,对她害怕而避忌。
然后提到大人,他们则极度的厌恶千寻。

  *  *  *

某个休息日,我和千寻外出去玩。
夏天来的很早,蝉鸣不绝于耳。天空被染成浓郁的蓝色。几千缕阳光洒遍大地,酷热难耐。我准备买冰棍,来到粗点店前。我喊起不知何时坐在地上,正在乱画的千寻。
「千寻千寻,过来」
「朋花!」
千寻像小狗一样扑入我的怀中,心满意足的挂在我的手上,哼着撒起娇来。我抚摸着她的脑袋。而就在此刻。
「你、你、你在做什么!」
我被可怕的蛮力从千寻身边拉开。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脸,样子简直像青蛙怪。粗点店的大婶抓住我的肩膀,猛烈地摇晃我的身体。
「不可以,你怎么能和这样的孩子在一起?你妈妈呢?你妈妈知道么?」
大婶极力控诉,说得好像我被诱拐犯绑架了一样。
我忍耐住视线的起伏,强行扭动脖子,看到千寻被埋进了冰柜里。然而实际完全相反,她在冰柜中摸索,起身的时候,左手抓住了一个冰棒袋。她笑眯眯的看向我,我无声地向她诉说。
救救我,千寻。救救我啊。
千寻点点头,跑到我身边,伸出惨白的右手,拧住大婶的肚子。千寻无视大婶的尖叫,施加的力道逐渐加强。赘肉被捏烂,像麻薯一样被拉长。
「放开,放开朋花」
千寻发出句尾很托的声音。但是,大婶拼命的摇头,把我抱得更紧。表情从千寻脸上消失了,她夸张地张开大口,喷泄出幽暗的声音。
「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放手啊啊啊啊啊放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玻璃窗震得哐啷直响,声音空洞地在店内回荡。
千寻动作夸张地合上嘴,唇角上挑,露出毫无感情的笑容。
大婶的手失去力量。千寻抓起我的手,拿着冰棍离开小店。我转过头去,只见大婶瘫软在地,店前的地面湿了一片。
千寻一边走着,一边用八重齿咬开包装袋。

冰棍的钱,并没有付。
此后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好几次。

大婶和老人只要看到我们就会不合逻辑地发出惨叫,想要拉开我和千寻。特别是年俞知命的人,反应格外突出,甚至还会用拐杖打过来。但是,千寻一直不以为然,伸出她惨白的手从他们手中将我抢回来。
回过神来,已经没有人再来搭理我们。看来我已经被认作了和千寻一样的『怪物』。
不过,我不在乎,就算被镇上的居民们抛弃我也无所谓。将我从霸凌中解救出来的不是大人们,而是同学们所畏惧的千寻。大人们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

不施援手,不作犒劳,不知体谅。
他们真的什么也没给过我。这样的一群人,没有权利将我们分开。

我选择了和千寻在一起的路。我心血来潮的,加入了千寻一个人的游戏中。
我们两个一起用粉笔在路上乱画。对我们这番行为监视了一段时间后,大人们脸上血色尽失。这个反应真有趣,我们随心所需地增加涂鸦。我执着地用粉笔将所见的一切区域画上线条。
——你们就看着我们瑟瑟发抖就对了。
我心中这样想着,勾勒出无数图案。
我感觉就像在诅咒这个世界,和千寻两人一起不断对世界倾吐怨恨。我们无拘无束的享受着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时光是那么灿烂。

好似腥臭,又似乳臭的气味,依旧一如既往的飘散着。
这个气味,在跨过路面上画出的线时,尤为浓郁。

  *  *  *

千寻被大人讨厌。我也被大人憎恨。
所以,我们俩不好的风声会传到妈妈耳中,也是天经地义的结果。

「我说朋花。今天我从粗点店的大婶那里听说……你好像在和有问题的孩子交往,是真的么?」
我在客厅攝起饼干的瞬间,妈妈说道。我一口吞下发潮的点心,带着只字不提的觉悟收拾干净,准备回房间。而正当我如此打算之时,妈妈转过身来。她用开水漫过红茶茶包,上下摇晃着说道
「有人对妈妈说了,让我们家的孩子最好不要和那孩子在一起,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闻所未闻的东西,让我们家的孩子最好适可而止。什么叫适可而止啊」
妈妈气愤地叹了口气,不高兴地摆摆头,把手放在烫过的头发上。我一声不吭地看着妈妈,妈妈接着说道
「他们说那孩子是冬咲家的独生女,是打破所有规矩而被妖怪抓走后,乱搞一通后怀上的孩子。说她不是人类的孩子」
——不是人类的孩子。
我睁大眼睛。一股感受到乳臭味的体臭的错觉袭来,想起了她莫名好似动物的身影。千寻不是人类——我茫然地反复回想,而妈妈对我不加理会,继续说道
「什么叫不是不是人类啊。这种差别对待,现在还没绝迹啊。果然乡下就是乡下,蠢死了」
「…………咦」
「朋花好不容易才交到了朋友。妈妈很生气啊。那帮人怎么那么阴险冰冷啊。你也不用心烦了,那些冷言冷语别往心里去就对了。下次把她带过来玩吧。来到这里之后也不上培训班了,很闲的吧?」
妈妈挺起胸膛,微笑起来。这样的反应,很符合她强硬的风格。受了欺负讨回来就好了,妈妈在看不惯的情况下就会顶撞别人意思。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微微倾首。

「于是,那孩子究竟怎样?」

我招待千寻来我家,是在三天之后。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  *  *

对于招待千寻这件事,要说没有抵触肯定是在说谎。
千寻虽然是我朋友,但缺乏常识。看到她幼稚的言行,不知道妈妈会作何反应。所以这是一场过于危险的赌博。但即便如此,只要妈妈点过头,就没有不邀请她的道理。
当我问千寻要不要来我家之后,她歪着脑袋。
千寻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副不解的表情,似乎连去我家是什么意思都没能理解。我嫌从头给她解释太麻烦,我就粗鲁地拉起了她的手。
「总之,来我家吧。没事的,就和平时一样。只是在家里玩,妈妈还等着呢……」
就在此刻,千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个反应不正常。千寻就好像发病一般开始全身抽搐。她绷直双腿,猛力摇头,大眼睛里泌出眼泪。
为什么哭了?莫名其妙的。我困惑起来。
可是,妈妈还在家里等着。妈妈就跟个孩子似的,如果爽约一定会吼我的。我叹了口气,背起千寻。虽然她有些乱动,但哭着哭着似乎就忘记了目的,开始趴在我背上进入梦乡。

我把千寻在玄关放下之后,妈妈睁大了双眼。

应该是和预想相差太悬殊了吧。能够看到她脸上明显的灰心之色。
千寻醒了,擦去口水。她的眼睛停在了妈妈的脸上。她眨了眨眼,从头到脚打量着妈妈的样子。
「那个,这是我妈妈。妈妈,她是千寻」
千寻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
看到她这个样子,妈妈脸上的僵硬溶化了。微笑的千寻身上,充满无尽的天真。这似乎很侥幸的与妈妈对乡下孩子所抱有的幻想相一致。
「欢迎,小千寻。谢谢你一直以来陪着朋花。不用客气,快进来吧。朋花也是的,既然对方比你还小,说出来就好了啊」
看来妈妈认定千寻比我年幼。
她将千寻招入家门,献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在妈妈眼中,千寻是一个在乡下遭受无理的虐待,处境可怜的少女吧。千寻的脸被蛋糕塞得鼓鼓的,似乎再满意不过。
时光平静的流逝,时针转眼要转到七点。妈妈一边在厨房里搅着炖菜,一般开口。
「小千寻,晚饭就在这里吃吧」
千寻正愉快地盯着电视。没有回答,我们就当成了认可。妈妈将炖菜装进盘子里。或许是被香味所吸引,千寻抬起脸。她看着餐桌上的菜,发出欢快的声音。然而,她的视线突然停在了窗外。
玻璃染成了彻底的黑色。千寻微微倾首,而后揉起眼睛。
「咦、咦?」
「千寻,怎么了?」
我想去碰她的肩膀,但千寻挥开了我的手。她的脸不自然的扭曲,随后僵硬起来。她张开大嘴,露出犹如奈落深渊的黑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谦虚叫喊起来,四体伏地,像犬只一样飞奔起来。
她鞋也不穿,直接冲出玄关。近似惨叫的声音,在温热的空气中扩散开来。我茫然的目送她离去,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我转过头,只见妈妈端着锅子呆呆地杵在原地。
「那、那是怎么搞的」
不能抛下千寻不管。我无视妈妈的低语,冲向外面。
「千寻,怎么了。快停下,快停下啊」
我一边叫喊一边奔跑。但是,冲在前面相当远的千寻没有停下,迅速转过一个拐角。她四肢拍地的样子,完全不像人类。实在太过异常了。
前日听过的话,掠过我的耳边。

——千寻不是人类。
——不可以和鬼之子玩耍。

怪异的恶寒贯穿全身。一个如耳语般声音在脑中重复着。
不该追上去。就算不追上去,也不会有任何人责备你。
极为自私的想法,令我全身发颤。我不可能停下脚步。若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和她分开,我就再也没脸去见她了。
我感到肺脏好像爆炸一样的痛。连衣服都无法完全吸收掉的大量汗水染湿全身。即便如此,我依旧不停奔跑。就算千寻已经脱离了我的视线,我依旧朝着路灯一头的残影追上去。
不知拐过第几个弯时,我发觉自己踏入了陌生的道路。
眼前的民宅密集的快要相互挤烂似的。在夜路之上蹭蹭堆砌的建筑群,看上去就像腐朽的墓碑,阻止我继续向前。我来到路口环视之时,注意到千寻的存在。

她在道路的中央,像忠犬一样坐着。
在她跟前,站着一个人。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俯视着她。

那个人似乎刚从玄关出来。从敞开的门中透出微薄的光线。看到照得发白的脸,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一位中年女性。在她消瘦的脸上,两颗巨大的眼珠放着光。就好像鱼眼一样,黑瞳绽放出异样的光辉。干枯的嘴唇渗着血,像蛞蝓一样扭动。然而,丑陋的脸也像枯萎的花,保留着昔日美丽的残影。
女人伸出细若骸骨的手,毫无预兆地在千寻脸上奋力挥下。随着肉与肉撞在一起的激烈声响,千寻被轰向一旁,无力地在水泥地上翻滚,与地面之间发出不快的摩擦声。
女人拽起千寻的前襟,攥得硬邦邦的拳头没入千寻的肚子。
千寻的身体不断地扭曲着。女人的手每挥一次,千寻的身体便轻而易举的变形。千寻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她伴着惨烈的咳嗽,喷出呕吐物。脸被弄脏的女人停止了动作。沉重而又发粘的沉默弥漫开来。
心脏的鼓动难忍地敲击我的鼓膜,全身的血液发出杂乱的噪音。
忽然,千寻的腿在眼前浮现,我回想起她的腿上被无数的淤伤所覆盖。在女人动手前,我扯起了嗓子
「千寻!」
刚叫出来,女人便瞪向我。她用头发上挂着呕吐物的脸,紧盯着我。
看到她放光的眼睛的那一刻,恐惧超出了界限。内裤渗出温热的触感,开始扩散。我在恐惧和羞耻的压迫下动弹不得,连逃跑都办不到。
「…………呐、唔」
千寻发出好似撒娇的猫咪的声音。她向女人诉求般,扭动身体。
女人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咋舌之后,拖走千寻。千寻在即将消失在门中时,向我看了一眼。她笨拙地策动肿胀的眼皮,向我挥手。
门,咿呀关上了。千寻,对我露出了真切的微笑。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向关的严严实实的门走去。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滴了下去。我栽倒一般贴近门,刚一将耳朵按倒门上,便听到了殴打的声音。我的指甲陷入门中,当场瘫坐下去。
要是我能死命的拍门就好了。或者,我该直接把门踹破,大闹一场。
可是,我没能选择这些做法。我缓缓站起来,流着眼泪,一步,一步,如同将脚从地面上拔起来一般,离开了这个家。

千寻在我邀请她来我家的时候哭起来的原因,如今我明白了。
她害怕『妈妈』这个词。

被妖怪抓走后,乱搞一通后怀上的……

幻听好似在耳边细语一般,回荡起来。
这个声音很讨厌,在我耳旁纠缠着,久久不散。

  *  *  *

回到家后妈妈向我问了情况,对虐待的事十分气愤。
就连千寻那异样的逃跑方式,似乎也在这份愤怒面前被遗忘。妈妈似乎联络了当地的民生委员,但从她狂怒的样子能明显看出结果。妈妈对我说遇到千寻就告诉我情况,不过我发起烧来,就睡下了。
我的身体机能,似乎乱作了一团。
吃什么吐什么,烧得很高却完全不出汗。
我像蒸桑拿一样裹在被子里,做了个噩梦。在梦中,我一直望着千寻挨打的样子。但我回过神来,被打的变成了我,而千寻在远处望着这一幕。我对她萌生杀意,当我理解其中含义后,惨叫起来。
跳起来的我,眼中呈现的是昏暗的天花板。熟悉而亲切房间,感觉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地方。我好害怕。恐怕,是因为我无法原谅抛弃千寻的自己吧。
我真自私。我竟然不去关心她是否平安,更害怕她厌恶的眼神,害怕她的笑脸因为恨我而扭曲。
我一时觉得好想去死,然而,我的身体渐渐康复。
某天,我出了一身大汗,身体恢复原状。噩梦消失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尘不变的现实。我再次回到了学校,然而千寻不再出现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在了。在路上乱画的身影消失了。

班上的同学对千寻不在的事十分敏感。礼物没有继续送来,气氛开始变得冰冷。他们远远观察着我,开始商量对我如何处置。被他们再次排挤只是迟早的问题吧。舍弃朋友的我,就算遭到这种对待也无话可说。
想必一旦有人动手,状况便会急转直下。我每天都怀着等待处刑的心情。难以呼吸的日子一天天流逝,暑假临近。然而现在的状况,感觉就算挨到那一天也无法逃脱。
我的神经衰弱过度了。我怀着侥幸偷生的安心感,踏上了回家的路,想要趁着遇不到同学们的时间赶快回家。但是,我的脚不由停了下来。

路中央,死了一只猫。

应该是被车轧烂之后,又被轧过的吧,猫的下半身完全被碾烂,化作红色的块。但是,上半身残留相对原始的状态。唯独下半身化作肉块的样子,有种仿佛是将两件不同东西拼在一起的异样感。
一只小小的手,抚摸着猫咪如同睡着般阖着眼的脑袋。从蒸腾的柏油路面散发出令人胸闷的肉烤焦的臭味。而且其中,还混着乳臭。
千寻抚摸着猫咪的脑袋,抬起脸。
意料之外的再会,令我为之一窒。我的脚开始颤抖,下意识想要逃走。可是,我却硬是留在了这里。我不知怎么开口,无法顺利的找到语言。不等我思维收束起来,千寻露出灿烂的笑容,手左右挥起来。
「呀嚯,朋花」
瞬间,一种仿佛头部被殴打的冲击向我袭来。

千寻的右手,添上了相当凄惨的烧伤。

皮肤发红发黑,手腕周围可以看到裸肉,生出大量的水泡,就像蛤蟆背上的疙瘩一样。烫伤的皮肤,好像马上就会脱落一般,附着在手上。炙烤着猫内脏的气味,仿佛是从她的右手飘散出来的一般。
我忍住要吐的感觉,蹲了下去。那天晚上,门的那一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熨斗?是燃气炉?是电炉?存在于家庭中的凶器在我脑海中飞过,随即消失。
她右手变成这个样子,都怪我。无论怎样,都怪我没有上去阻止,拔腿就跑。
结果已经铸成,已经无法挽回。
想到这里,胃液迅速逆流,夸张地洒了一地。我咉咽着,说出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千寻。
我发出浑浊的声音。可是,就算道歉也于事无补。换做我是千寻,我绝对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我怀着这样的想法,然而千寻却不解地歪着脑袋。
「为什么要哭呢?」
千寻站起身,向我走来。右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脑袋上。
就像以前一样,不停地,不停地抚摸我的脑袋。
「为什么要道歉呢?」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孩子,一定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身上发生了多么悲伤的事,自己被遭到何等残忍的对待,她一定浑然不觉。
没有遭到责备的安心感擅自涌了上来。我按捺住想要痛揍自己的冲动,继续谢罪,无意义地重复着对不起。
千寻困惑地歪着脑袋,轻轻拍打我的头,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别担心。这已经是第十三次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诶?诶诶?」
我没明白什么意思,皱起眉头。我没能理解「十三次」的含义。
不过,千寻挥了挥烧伤的手,重复起来
「这已经是第十三次了,所以没关系的。能治好的。妈妈也知道。所以,没关系,没关系。不要哭,不要哭。朋花是乖孩子,要乖哦」
千寻笑着拨开我的头发。一块皮从被分泌的汁液打湿的右手上剥落下来,黏住了我的头发。千寻无视茫然的我,俯下身。
她抱起猫的尸体,内脏从腹腔掉落,发出湿响。
她重新抱住身体变轻的尸体,像抱玩偶一样。老旧的衣服染上鲜艳的红色。不明正源的块,啪嗒啪嗒地掉在她细长的腿上。
千寻笑了起来,背对着我跑了出去。

——————第十三次。
我呢喃着。第十三次。

我知道不可以跟上去。某种异样的感觉从残留的内脏中散发出。但是,我还是跑了出去,朝着离去的背影,奋力蹬地。

路上残留着血迹。
仿佛让我追上的标记。

  *  *  *

零星点点的红色,最后连到了她家。
在白昼的光线下看她家,那天夜里的异样丧失了几分。玄关的左边有间车库,令人感受到一丝生活气息。本以为千寻会进家门,但她绕到了侧边,不见了。似乎是绕到庭院里去了。
我犹豫了,没办法拿出勇气直接从后面追上千寻。我打量家的四周,身体钻进围墙与邻家间的空隙,想从围墙上开的洞中向里偷看。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偷窥,那里被铁皮堵上了。
我强行拨动铁皮,弯起小小的身体向内窥探。
千寻坐在庭院里。在未经打理变得荒乱庭院的中心,她让猫的尸体躺在地面上,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然后跑了出去。我听到拉开隔扇的声音,看来是进到家里面去了。我有些害怕那个女人会不会出现,但千寻一个人又回来了。
在夏天的湿气与高温中,猫的尸体似乎开始腐烂。苍蝇烦人地到处飞舞。
千寻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再次走近猫。
那个东西反射阳光,强烈的光芒散碎开。我好几次眨眼,揉搓眼睛。

千寻手中,拿着一把菜刀。仿佛连鱼头都能切断的巨大刀刃,反射着光辉。
她拿着这种东西,要干什么?

思考的瞬间,千寻挥起手。菜刀砸向猫的爪子。刀锋,陷入血染的毛皮中。千寻一次又一次的挥下菜刀,这回鲜血飞溅,刀刃陷入尸体。不知是不是砍到了骨头,菜刀一时停了下来,但千寻前后拉动菜刀后,菜刀一点点的陷入肉中。旁边的土,渐渐染成红色。
菜刀的刀锋陷进土里,将猫的爪子从身体分离。
千寻拿起爪子,举到眼前,仿佛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一般,将猫爪装进口袋。从裙子的口袋里,露出肉球和指甲。
接着,她开始舔舐沾上猫血的右手。
舌头滋噜滋噜小心地舔过手腕周围。手臂被大量的唾液弄湿。千寻满意的点点头,掀起裙子,毫不在意内裤露出来,将裙摆送入嘴里咬住。
她用左手重新拿起菜刀,将自己的右手横放在地上。
千寻想做什么,我触电一般理解到。声音从喉咙中零落。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但是,嘶哑的声音没有传到千寻那里。

她毫不犹豫的,将菜刀朝自己的手挥了下去。

溅起夸张的血沫,刀身陷入手臂。鼻涕和口水从千寻脸上喷出。果然好痛的样子,她的脸像恶鬼一样扭曲起来。来不及被吸收的唾液,从咬在嘴里的裙子流出来。她继续用左手,笨拙的推压菜刀。血滩急速扩张,蔓延到千寻脚下。人的手和猫的手不一样,很难砍下来。
本应如此才对,可如同回想起什么一般,千寻的手遽然脱落。
「………………诶?」
与此同时,血也止住了。千寻的手如同原本就是一块死肉,掉在地上。
她拭去汗水,吐出衣服。浸透唾液的裙裾贴在腿上。千寻捡起掉落的手臂时的表情,就如同解决了一件困难的工作一样,十分清爽。
千寻接着让舌头在断面上滑过,小心翼翼地舔掉残余的血。
随后她有从口袋里取出猫爪,拿近自己手臂的断面。发出硫酸浇到肉上的滋滋声,猫爪如同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断面接上了她的手臂。
猫的毛皮剧烈起伏,这个变化如同无数蛆虫钻进手臂中一齐蠕动。这份狂躁还在继续,膨胀与收缩反复交替。猫的皮肤逐渐增大,不久变成了小孩子胳膊的大小,停了下来。

回过神来,猫爪已经和千寻的手臂接在了一起。
不同之物合而为一,自然到令人怀疑原本会不会就是那样。

我的理解没能跟上眼前的情景。我感觉脑浆快要融化掉,从耳朵里流出来。我毫无意义的动起腿。皮肤在墙壁上磨破,却感觉不到疼。
此时,千寻突然扭过脖子。不知谁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朝我看过来。

我们四目交合了。而就连理解到这个事实,我都用去了数秒的时间。
我只能逃走。那副情景,恐怕是不能看到的东西。

我脑袋里鸣响警钟。这种感觉,比从同学们手中逃脱时更加强烈。可是,我无法动弹。全身使不上力,而且与涌现的恐惧截然相反,我并不想逃走。况且,我没有理从千寻身边逃走。居然要从朋友身边逃走,简直愚不可及。而这时,我察觉到。
就算如此异样的情景摆在眼前,我依旧将她当成朋友。
我脑中浮现她伸出双臂,寻求拥抱的样子。一闭上眼,我们一起玩耍的那些日子便会浮现。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即便那样的情景摆在眼前,那段日子依旧历历在目。她总是陪在我身边。我们,我们曾经的的确确是朋友。而如今,我依然想和她做朋友,不想让这个心愿付诸东流。
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逆光之中,千寻出现了。我以为,我会被她杀掉。
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会被刚才那把菜刀杀掉。
泪水纷纷零落。我觉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无论何时终结都无所谓。即便如此,我还是痛彻的感觉到,我不想被朋友杀死。千寻在狭窄的缝隙中灵巧的移动,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的手上什么也没有,用柔软的手掌触摸我的脸颊。

「朋花,你哭了?」

她微笑着。千寻既没有打我也没有杀我。
只是,不解地歪着脑袋。

「为什么哭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千寻将我的脑袋抱在怀中。甜美的乳臭,和铁锈的味道混在一起。脑袋传来轻柔的毛,以及肉球的触感。她正用猫手抚摸着我的头。
「没关系,没关系。乖。朋花是乖孩子,乖」
听着她那如歌声般的声音,我明白了。
千寻不是人类。那和我是不同种类的生物。这是件悲伤的事。
泪水从我的眼中流下来。但与此同时,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千寻没有变,就算我舍弃了她,就算我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性,她依旧待我不变。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伤害我,连想都没想过。
现在,她抚摸着我的头。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个。她很温柔,就算是怪物,她还是她。这样就好了,这样就足够了。
人类才更加丑陋,教人恐惧。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哦」
我强行拭去泪水,紧紧抱住千寻。千寻不住地点头,用她的猫手抚摸我的脑袋。苍蝇飞走了,我的头发上黏上了血和腐肉。

就这样,我和她又重归于好了。


孩子和大人对千寻的恐惧程度不一样。
或许是由于有人亲眼目睹过那副光景所致。

千寻砍断自己的手臂,似乎是第十三次了。小孩子或许是目睹到那一幕,害怕自己的手被夺走吧。我又和千寻玩到了一起,贡品也继续送来。但是,他们应该不知道千寻新手臂的事情吧。千寻从第二天开始就戴上了手套,把手藏了起来。在酷暑之中似乎也豪不在意。
小孩子越来越惧怕我们,躲得远远的。但是,大人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嫌弃千寻,讨厌千寻。但是,对我并不害怕。随着我们每天在一起玩耍,妈妈的脸色也一天天的变差。

看来,大人们只见似乎也存在着霸凌。

以妈妈向民生委员联络千寻的事为契机,居民们的态度骤然一变。妈妈虽然没说具体说出来,但从毫无血色的脸就能明白待遇有多么恶劣。有一次妈妈从超市回来,衣服上竟然粘着蛋液。
妈妈不习惯被别人排挤。所幸,爸爸所在的会社地处小镇的边境,外部的人有很多,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可是妈妈诉说现状的尖锐声音,还有爸爸息事宁人的话语,让我彻夜未眠。
一到早晨,妈妈呆呆地杵在堆满厨余垃圾的家门前。她受伤的脸,和受欺负时的我很像。我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欺负,心情很难过。
我想消除胸中的苦闷,将事情说给了千寻听。
「妈妈被镇上的人欺负了」
千寻应该无法理解我的意思吧。我没有期待过她的回应。
在电线杆旁,她抬起头,不再将发现的蚂蚁碾烂,站了起来,一脸认真的点点头。她的反应让我很意外。她歪着脑袋,向我询问
「被谁?」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而且,具体是谁我也答不上来。
不过,我能猜到谁最有可能。是一个叫松田的男生的母亲。她曾看着正在清扫厨余的妈妈,捂着嘴笑过。我脑中浮现那个浓妆艳抹的脸,诅咒一般放出粗声
「松田君的,妈妈」
「呵」
千寻哼着拿出粉笔。她仿佛忘记了我说的话,在路上画出了什么。我觉得有些失望。不过我放弃那种念头,再次坐到她身旁。
在蒸腾的柏油路面上,粉笔咯吱咯吱的磨损。她在路上画出了一个圆。我皱起眉头。不知为何,千寻一次又一次地描着同一个巨大的圆,
一个来源不明的声音灌入我的耳朵。而且,那个声音和千寻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不能用粉笔在路上画圆。

「唔,呼」

粉笔在磨损,圈越来越浓,呈现出惨白的线条。看上去,路面上仿佛开了一个黑色的洞。突然,千寻的粉笔应声折断。
————啪
柏油路面如水面般动摇起来。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里面伸出来。
黑色的某种东西膨胀起来,伸向天空。不久,那个和柏油路面分离。
好似影子的球体飘在空中。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不过我能推测到,那是非常不祥的东西。

————会不会招来影子呢??

记忆中,某个同学曾如此害怕地呢喃道。千寻毫不迟疑地触碰黑色球体,用猫手逗着它。她将嘴凑近仿佛高兴地颤抖起来的球体,小声说道
「松田松田。松田家的家长。是女的。对,是女的」
一瞬间,黑色球体的表面泛起涟漪。那东西突然飘向空中后,拐过一个角,消失了。千寻若无其事一般,用脚抹掉了地上的圈。
然后,她开始悠然地唱起歌。
第二天,松田家的夫人从阳台上掉了下去。

——在被子好像晒干准备的收的时候,被黑色的块缠住,『拉了下去』。
住院后的她给妈妈打了电话,如此说道,并疯狂道歉。看到这个情况,镇民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自那一天起,排挤消失了,妈妈遭到彻底无视。本来就不愿奉陪那帮镇民的妈妈,这种情况反倒求之不得。妈妈变得经常能笑了,开始积极参加邻镇的运动俱乐部。
从松田家的夫人掉下去的第二天起,贡品变得更加豪华。慢说在学校里,就连家里的邮筒也收到了贡品。然后进入暑假,在松田家的夫人出院的那天,邮筒里塞进了最新型的游戏掌机,还有一封信。
『不会再做那种事了。请原谅妈妈』
信上用颤抖的字写上致歉的话,最后这样收尾。
『还请务必劳驾朋花大人让鬼之子高抬贵手。拜托了』
此后,又添来了诉愿的信。每次发生不好的事,每次有谁的宠物死掉,发生不幸的事故,我的邮筒里都会收到信。添上的东西里,甚至冒出了漂亮的发卡和化妆品,多种多样。然后,必定会附上相同的愿望。

朋花大人,朋花大人,劳驾让鬼之子高抬贵手。拜托了。

我似乎变成与碟仙或是丘比特那一类的生物。
而且我的作用并非回应人们,而是向异质的存在搭桥。

我姑且将他们的愿望传达给了千寻。我不知道千寻是否真进行过干预。恐怕这一切都和千寻毫不相干。可是,我让千寻别那样之后,千寻便粲然一笑。从她笑容中流露出的天真的施虐心,让我内心发凉。
就这样,我的立场为之一变。我被神化了,他们每次见到我就会对我卑屈鞠躬。说实话,这种感觉很好。我可以将他们鄙视我的那份恨,尽情的奉还给他们。我应该拥有这样的权力。我的平静与安稳,如今无法动摇。
但是,以遇到奇怪的影子为契机,我陷得越来越深。

我又和千寻那边的生物,相遇了。

  *  *  *

某个晴天,那个男人来了。

那一天湿气不大,阳光和煦。我们像往常一样用粉笔在玩耍。无论我们把线画的多么夸张,都不会有人来管。我觉得这样有些无聊了。
路上重拾宁静,只有蝉鸣声和粉笔消磨的声音。
————吱吱
粉笔发出好似昆虫翅鸣的声音。此时,有人跨过了白线。
我吓了一跳,抬起脸。于是,我遇到了巨大的男人。
他的下巴满是胡茬,但相貌很清爽。薄薄的工作服穿在身上,头上戴着一个猴脸面具,就像庙会打靶店的老板。
但是,男人的手中拿着一个华丽的皮包。
我一开始没有觉得这个男人是千寻那边的生物。但我能感觉到,填满我胸口的味道是一样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和千寻一样的乳臭,但更加腥臭。
男人俯视千寻,乐呵呵地笑起来。千寻伸出手臂,抱住男人。
「叔叔!医生叔叔」
「哦、噢噢,你还好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奇妙的起伏。两人紧紧相拥。但是,男人突然离开,颦蹙起来。他抓着千寻戴着手套的手,一脸厌恶。
「嗯、嗯、嗯嗯嗯?」
男人看到了我。我发出短促的尖叫。他掐着眼窟窿把面具从面部挪到头顶。冷冷眼睛细细颤抖着。千寻拉扯男人的工作服,看男人不动,改用脚踢。
「不是的,朋花是乖孩子。和以前一样,是妈妈干的」
「啊,是这样啊。是这样啊。那么,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呢,是朋友。重要的朋友」
「朋友?朋……友,是吧。挺好的呢。嗯,嗯,挺好的」
男人弯下身子,握住我的手。我总算察觉到男人的身体比普通的大人还要高出三个头。酷似怪谈中出现的带皮包会抓人的男人。但是,他的眼神很温和,让我联想到笼子里的大象。

「呀,请多关照」
他的手很温暖,很潮湿,照顾着小个子的我,将我的手包住,上下摇动。这是让人感到和蔼的握法。最后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转过身去。
「话说回来,这样做是不行的,不可以的呢。不可以接上无关的东西。人类的手不行么?应该不会找不到合适的手吧?到卖手的那边去过了么?」
「卖手的姐姐已经不干了。她说再过三天就要交货了,现在舍不得肝脏,要逃得远远的」
「怎么搞的啊。这是怎么搞的啊」
男人肩膀上的肌肉一下子隆起来。犹如粗木的手臂更加粗壮。我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小声重复。
——卖手的?
「啊,不知道么?不知道的话就得告诉你呢。卖手的呢,就是以卖手为业的人啊。把人抓走,把手收集起来出售哦。不过,最近很困难呢,所以她拜托解体人,从尸体上拿到手,但说好十年后用自己的肝脏去交换,是鲜活的肝脏呢。不过,居然逃走了。逃得了么。区区卖手的,怎么逃得出解体人的掌心。被菜刀挖开肚子,一下子就结束了呢,连同生命一起」
男人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他的体味更加的浓重。我不由后退一步。男人并不在意,将皮包拉到手边,用小心翼翼的动作将皮包打开。
从包里飘出类似干冰的烟雾。男人拿出了一个被霜附着的红色瓶子。散发出近似盐酸的味道。男人右拿出一件东西,是扎成一捆的粉笔。他将瓶子和粉笔放入医生用的药袋中,弯下身子,交给千寻。
「给,老样子。药是涂手上的。接上动物的手可不太好哦。要珍惜使用哦,粉笔也要珍惜使用哦」
「谢谢。谢谢」
「下次要是再砍身体,要记得给我说一声。我会尽我所能的提供帮助。这边的小姑娘也是,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力所能及的事我会帮忙的。所以,你们两个要和睦相处哦?永远,永远和睦相处哦?」
男人用守望着孙女般的温柔眼神看着我们。他转过身,走了出去。巨大的脚跨过了粉笔画的线。

而就在此刻,男人的身影消失了。
残存的气味,随风慢慢吹散。

  *  *  *

我的奇妙日常,在平稳中推进。
回过神来,我的世界里已经只有千寻了。

镇上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不敢看我。在耀眼的蓝天下,我的整个假期都和千寻一起度过。这样的日子绽放着奇妙的光彩,有种缺乏现实的感觉。一回到家,邮筒里便塞着贡品。最近,茶色的信封中甚至装了现金。我愈发被神化。我只不过是搭个话,他们就好像天塌下来似的哭喊起来。

现在的我,实现了曾经所有的渴求,得到了平静的时光和一个朋友。
但是,朋友不是人类。她终归,不是人。
这件事,让我慢慢感觉沉重。

千寻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背叛我,不会瞧不起我。她露出好似动物的笑容,关怀我。但是,她果然不是人类。
我无法向她期待任何普通女孩的话题。班上的女生到邻镇购物的时候,我们还是在公园里,在所有能称得上游乐设施的东西上乱画。对于曾经焕发着光辉,无与伦比的快乐行为,我慢慢觉得索然。
诅咒世界的时候倒无所谓,可憎恨的对象向我屈服后,我无法对弄不到手的东西感到可惜。千寻就像对我千依百顺的妹妹,可我没有一个正经的朋友。我的身边,就连正经的人类都不存在。
除我之外,千寻在所有人眼中都不过是个单纯的怪物。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从根本上就错了。但是,烦躁的感觉渐渐变强。如今我所缺少的,是普通的朋友,能够在假日里普普通通的去玩,聊一些闲话的朋友。但是,无论我多么渴求,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
只要我和千寻做朋友,这种事就是天方夜谭。这份妄想开始侵蚀我。
只要我和千寻做朋友,我就无法与镇上的接触。即便如此,我仍然需要千寻。没有千寻我就活不下去。一旦千寻不在,我不过是人们用石子招呼的对象。我害怕被千寻抛弃,怕的快要发疯。

就在这个时候,妈妈对我提起要办生日派对的事。

妈妈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开朗,可是,想要制止千寻被虐待的心愿似乎化作了泡影。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份内疚,妈妈想招千寻上我家。妈妈似乎觉得,我的生日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没有得到朋友祝贺的经历。所以说,我也不至于感到开心。千寻会来参加派对吧。即便如此,也不会是为了替我庆祝生日,而是为了吃蛋糕。因为她似乎不知道生日这个概念。
我叹了口气。举办徒具形式的派对让我感到好空虚。而且,都这么大了还办什么派对啊。不过,在母亲固执的敦促下,我勉为其难的把这件事说给了千寻听。
「千寻,这个星期天是我的生日。方便的话,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千寻停下了生锈的秋千,微微倾首。她果然不知道生日派对是什么。
「派对呢,就是吃蛋糕,送礼物,庆祝生日的活动哦」
「唔。真好啊,这个真好啊」
真寻开心的笑了,红色的舌头舔舐嘴唇。看来她想起来以前来我家时的蛋糕的味道。在那之后,千寻被母亲狠狠殴打,失去了右手。但是,在她心中似乎没有残留怯弱和恐惧。
千寻的嘴唇被唾液打湿。就在此刻,我心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不是蛋糕啊!你知道么!是庆祝我的生日啊!反正千寻是不会明白的。你真的笨死了。啊,受不了了」
我不假思索地叫起来,蹲了下去。与此同时,冷汗从我背后喷了出来。任凭冲动脱口而出的话在我脑中回响,恐惧令我全身颤抖。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只见千寻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只有困惑。
就好像被饲主责打的犬只。
「为什么生气了?」
她的脸扭曲起来,说道。大颗的泪珠从惨白的脸颊上滑落。就和笑的时候一样,她哭起来的时候,面部的肌肉也会剧烈地扭曲。
「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哭起来。我最初感到心痛,但热辣的感觉再次沉入心底,开始堆积。太阳炙烤下的脖子,正在发焦。突然,我感觉无法原谅坐在千寻面前的自己。哭泣的她好丑陋。然后,唯独这样的她,是自己不可或缺的。
「千寻,你说对不起,那你会送我礼物么?」
被我这么一喊,千寻的哭声夏然而止。她不解地歪着脑袋。
「礼物?」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并不是很想要,但我任由蛮不讲理的愤怒宣泄而出,夹杂着嫌弃的语气开了口。自我厌恶的感觉灼烧我的胸口,无法停止。
「礼物呢,就是送给别人的东西。说上一句生日快乐,然后把礼物交给过生日的人。当然,为了过生日的人能够开心,要送上美妙的,让人高兴的东西」
千寻频频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灿烂的笑容。
「如果我拿来的话,朋花就原谅我么?」
「反正千寻是拿不出来的吧。我知道的啦,又不是特别想要」
对,我知道。有些是力所能及的,有些则是无能为力的。
我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轻轻地伸出手,缓缓握住千寻的手。但是,她挥开了我的手。她揉着眼睛,抬头看着我。她应该是察觉到了我不开心的表情吧,她摇了摇头之后,背对着我冲了出去。
「千寻!」

就这样,她的身影消失了。
直到生日派对当天,她的身影都不曾出现。

  *  *  *

生日当天,千寻突然出现了。她的样子还是和平时一样,然后耷拉着脑袋。
我推开门,连忙跑到她身边。

「千寻!太好了,你来了!」
我害怕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千寻站在玄关前,手背在身后。我冲到她身边后,她向我递来一个袋子。
「生日快乐」
她的语气,就像念台词一样不自然。我接过袋子。袋子上绑着脏兮兮的丝带,里面应该是不值钱的饼干。失望在我脑中瞬间飘过,但我摇了摇头。她能有这份心意已经弥足珍贵,我岂能奢求更多呢。
千寻悲伤的埋着脸。然后小声说道
「对不起,这样可以么?」
我抱住她的脑袋。虽然她汗水和体臭沾到了我的身上,但我还是对她说了谢谢。
谢谢、谢谢,千寻。
我重复着谢谢,千寻开心的笑了。

之后,我们度过了愉快的时光。
我心中满怀罪恶感与喜悦,照顾千寻。
谦虚吃着饼干,喝着饮料,弄脏了脸。我一边将她的脸擦干净,一边抚摸她的黑发。她发出,猫一样的哼哼声,妈妈十分满意。在夜幕来临前,我们让千寻回家。千寻心满意足的挥挥手,离开了我家。

夕暮之中,千寻蹦蹦跳跳的影子被拉长。
她被照得通红的脸上,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吃完晚饭,我回到房间,将千寻送我的饼干袋拿在手里。
我解开丝带后才知道,袋子已经被打开过。是不吃千寻偷吃过了。我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倒出里面的东西。

而后,一枚胸针撞在我的膝盖上,滑落到地上。
黑色花朵的中心,镶嵌着仿制珍珠,造型衬托出成熟之美。

我全身的血液躁动起来。这枚胸针怎么看都不是千寻的东西。这究竟是谁的东西呢?思考的瞬间,脑中的画面闪回站在夜幕中的女性身影。我鼻子凑近胸针闻了闻。伴随着乳臭,有一丝化妆品的气味。
那无疑是她母亲的味道。
「千、寻」
我呆呆地呢喃起来。脑中浮现出她挥手离去的背影。
回过神来,我已经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我连忙松开牙齿,看到没有留下伤痕的手指后,泪水流了出来。话语从我口中泄出,全身剧烈的颤抖。
「怎、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千寻如今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光是想象一下就让我全身发冷。如果我不对千寻提出不当的要求,如果我不耍性子的话,她就不会拿走妈妈的胸针。我这个人糟透了,毫无活着的价值。
我现在无暇自责,紧紧的握住胸针。
我必须去。把胸针还回去,就算行土下座,也一定要求她饶过千寻。我想起千寻妈妈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觉得能和她讲通道理,甚至感受到自己可能会有去无回。我想过把事情告诉妈妈,可就算妈妈去了,也只会更加刺激对方。镇上的人不会听我说话。以防万一,我留下了一张字条,环视狭窄的房间后,偷偷离开家门。

我只带着那枚胸针,奋力冲了出去。

我混乱的喘息声在黑夜中回荡,声音因恐惧和疲劳变得嘶哑。
我搜寻着记忆,在曾经走过一次的路上奔跑,感觉好几次弄错了拐角的地方。但是,我能感觉已经十分接近。
突然,惨叫声撕裂黑夜。想象之中的痛苦,令我不寒而栗。
哀鸣在附近一带回响着,但每一户人家都坚决无视。在不自然的沉默中,我急忙向传来尖叫的那一户民宅冲去。门敞开着,从中传来千寻交杂着惨叫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哭声和殴打皮肉的湿响重合在一起。道歉声夏然而止,我想立刻冲进了家中,必须立刻救出千寻。
可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向前栽倒。
颤抖的脚无法动弹。我用手撑着地面,呆呆的望着前方。泪水沿着脸颊流下。肚子如同被痛殴般钝痛。我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捂住耳朵,如同潜入了水底,千寻的惨叫远去。我就这样缩成了一团。
此时此刻,哭声夏然而止。
沉默仿佛在非难我似的降临。我睁开眼,抬起脸,看到一只巨大的蛾撞向玄关的灯的样子。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蛞蝓爬过我的背脊。
「唔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爆笑声响彻四方。蛾的翅膀痉挛似的颤抖着,落向地面。
玻璃应声震荡。她疯狂的笑声,好像临死的哀嚎。
明确的恐惧爬上我的背,令我全身毛孔绽开。激烈的殴打声继续响起。和方才为止的不同,声音渗透着焦躁。殴打声在继续,声音停不下来。
声音变了。手拍在肉上的湿响,变成了棍棒打在肉上硬质声音。即便如此,千寻仍在狂笑。想要让这个停下,恐怕唯有将她弄坏。
——————弄坏?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咕嚯……」
随着一下激烈的殴打声,笑声停了下来。
浓密的沉默扩散开,感觉时间变成了离子,紧密的固定下来。
空气凝重得感觉能握在手里,仿佛一切都被封入粘稠的琼脂里面。鼻尖传来温热的气味,一摸内裤,全湿了。
我呆呆地凝视着前方。
我感觉,发生了某种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了某种不容反抗的事情。
突然,玄关出现了一个人影。瘦而高的人影踩着凌乱的脚步走到外面。长长的黑发,像恶鬼一般摇摆。我缩起脖子,屏气慑息。她没有察觉到我。她叹了一口粗气,向车库的方向消失了。伴着卷闸门打开的声音,头灯的灯光撕裂黑夜。车轮轧过地面,以可怕的速度疾驰而去。
我痛彻的感觉到,我必须去,我不去不行。
————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强行站起来,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下去。本已下定的决心仿佛快要垮掉。泪水一遍又一遍的打湿我的脸颊。即便如此,我还是重新握好胸针,不断地确认它的形状,迈步向前。
玄关脏得吓人。鞋子在地上散乱着,脱下的衣服随意地塞在鞋柜里。系上袋口的垃圾袋堵着过道。强烈的恶臭中混着一丝乳臭。我踩着犹如酩酊大醉的脚步走过走廊,撞在了玻璃槅扇上。我艰难的移动槅扇,走进应该是厨房的房间。而与此同时,我不由瞠目。

千寻,死了。

她倒在地上。右手和左脚弯向了不合理的方向。全身斑驳变色,体无完肤。脸烫得像面包一样鼓起来,化作红黑色的肉块。眼睛和嘴巴都埋没在肿胀的肉里,无处可寻。
她躺在地上的身体,被完全弄坏了。
不知为何,我没有流泪,取而代之,从口中漏出摇摇欲坠的笑声。
我爬着接近她,抱起她身体时,血粘在手我上。她的脑袋和地板之间,被染血头发和某种丝状的东西拉扯着。
千寻的头陷了进去,就像走了气的皮球一样瘪掉了。我把弄黏在手指上的血,突然注意到那是脑浆。
「哇啊啊啊」
我把她扔了出去,向后倒退。伴着沉重的声音,千寻的脑袋掉了下去。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她全身上下聚满了苍蝇,一动不动。
于是,我总算察觉到了。
千寻不在了。已经不在了。
虽然她有些地方让我很讨厌,但根本没想过她死。她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不会拥抱我,也不会露出可爱的微笑。
这一次,我真正变成了孤单的一个人。
「千、寻……千寻?」
我用颤抖的声音呼喊她。但是,她没有回答。回过神来,我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火热的血从嘴唇流出,滴在脚下。这次牙齿没入肉中,却几乎感觉不到痛。
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说那些任性的话,再温柔一点待她,更珍视她的话,她就不用死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此时,她的右手进入我的视线。手套摘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完全露了出来。猫手就像剥制的一样,毫无生气的耷拉在地上。
此刻,一股冲击将我贯穿。我睁大眼睛,视线被奇特地收紧在一点,然后扩大。毛皮和人皮之间毫无异样感的接缝,好几次闯入我的视线。
要认定千寻已经死掉,难道不还为时尚早么?
若是人类的话的确已经死了,但她不是人类。她曾经砍下自己的手,接上猫的手。切掉坏掉的部位,可以接上新的还原。

切下坏掉的部位,接上新的……

汗水从全身喷出,但是,身体急速冰冷下来。视线投向旁边,凹陷的头进入眼中。恐怕那就是她的死因。如果换掉那部分,她的身体应该能像原来那样动起来。
「切下不好的部分,接上新的……」
我缓缓站起来。脚踩过打湿的杂志,踩烂发胀的小年糕的袋子。我被衣服堆里迁出的电线绊到脚,摔倒了。于是,我顺势就这样滑着移动。
从恶臭之海中站起来后,桌子进入我的视线。某个熟悉的茶色信封散乱在上面。那个东西,和妈妈作为神社的修缮费交给镇办事员的信封相类似。香油钱这个词在我脑中闪过。大人们讨厌千寻,但对千寻的妈妈既不排斥也不献媚。孩子们进贡的想法从何而来,我总算明白了。
我继续上前,脚踩到了装厨余的垃圾袋。里面已经液化的东西晃动起来,翻倒在地。没洗的锅碗散乱在水池里,成群的苍蝇发出嘈杂的声音到处乱飞,撒出的杯面上聚集着无数蟑螂。
在水槽中,泡着筷子和勺子,还有一柄巨大的菜刀沉在里面。千寻曾经就是用这个东西砍断自己的右手。刀上黏着血和脂肪,很脏。
我将手没入水中后,传来温热粘稠的触感。我握住刀柄,抽出手来。
现实的重量附着在我的掌心。此刻,胃液翻涌上来。
我张开嘴,像瀑布一样胡乱倾泻胃里的东西。残余的餐具被弄脏,水面上漂浮起黄色的东西。我将视线从呕吐物上移开,摇摇晃晃地回到千寻身边。
千寻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眼前的光景,果然没变。
可是,我找到了希望。
只要切下坏掉的部分,接上新的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千寻一定能醒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治好你的,好好治好你的。没关系的,千寻」
语言擅自从我嘴中漏出。我触摸千寻的脖子。由于不忍看到她的脸,我抬起她凹陷的头。凄惨的伤口进入视线,但是,我对恐惧已经麻木了。
我重新拿好菜刀,放在她的脖子上,将污浊的刀刃强行摁了下去。刀锋碰到薄薄的皮肤后立刻将其切开,没入肉中。切肉的不可理喻的触感传到我的手上。千寻已经死了。这个行为不会对她造成痛苦。但是,无论我怎样替自己开脱,刀刃还是无法继续前进。到最后,明明必须砍断千寻的脖子不可,但我寻遍全身也没找到剩下的力这么去做。
就算砍下千寻的头,也没有能够接上的东西。新的头,无处可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希望消散,绝望重现。我紧咬嘴唇,哭泣着。我视线从千寻身上移开,注视墙壁。在那里,鲜艳的颜色灼烧我的眼睛。我用力揉了揉眼睛。
红色的瓶子。我走了过去,将它拿起。里面的东西已经用掉大半,散发出近似盐酸的气味。曾经听到过的声音,如旋风般在耳边重现。

『这边的小姑娘也是,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力所能及的事我会帮忙的。所以,你们两个要和睦相处哦?永远,永远和睦相处哦?』

我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我将强行让千寻残存体温的身体坐起来。
我抓住她的手,让手绕过我的肩,将她放在背上。千寻的身体很柔软,但全身的关节开始发僵。我刚一起身,她的身体就滑落下来。我从垃圾中找出用尼龙绳捆绑的杂志,费了一番功夫切断绳子,把千寻的肚子和我的肚子绑在一起。
我将绳子紧到陷入肉中的程度,再次背起千寻的身体,总算让她乘到了我的背上。千寻比我小很多,然而重量却令我发晕。我紧咬嘴唇,迈了出去。
我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搬运她。在我背上,千寻的脑袋不安定的摇晃起来。

如果是那个医生,或许能有办法。

  *  *  *

在黑暗中沉沦小镇没有人影,令人错以为所有的人都已死绝。

每家每户都冷冷地大门紧闭。这是小镇的规矩。由于没任何人窥视外面,就算我背着尸体也不会被察觉。尼龙绳陷进肉里,好痛。汗水打湿我全身,温热的空气拂过我的脸。能够听到远处有狗在低吟。我漫无目的的在镇上打转,寻找那个医生。他说过,有困难的时候就来喊他。也就是说,他应该就在这个镇上。但是,我没有发现他现身的前兆,小镇沉浸在平静之中。
妈妈或许看到了我留下的字条。或许警察会因此出动。虽然不认为镇上的人会有所行动,但能想到妈妈会亲自出来找我。一想到这里我就害怕起来。我背着千寻的尸体,被妈妈撞见,光是想一想就好想哭。
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走着走着,我不由停了下了。
脚步停止的同时,沉重的疲劳感向全身袭来。千寻身体,已经滑到了肩上。我把她向上耸了耸,环望四周。感觉这些镇民正在嘲笑我。
我脑中没有任何乐观的念头。身体好热,背上被大量的汗水打湿。
——————啪啦
突如其来的细小声音敲入我的耳朵。
有什么东西从千寻的口袋里掉了出来。那是个又白又小的东西,在路面上反射着光。看到那个,我愣住了。我强行弯下身体,用颤抖的手指将它拾起。

那是折断了的粉笔。
粉笔非常短,而且还开裂了,但似乎还能画。

「不能用粉笔乱画。不能跨过画在路上的线」

我呢喃着,让粉笔缓缓在眼前的路面滑过。粉笔不停地颤抖,似乎马上就要碎掉。我小心地处理,画出浅浅的线。飘忽的白线刻在了路面上。画完一根线,夹在汗水打湿的手指间的粉笔立刻碎掉了。

在道路上,创造了境界。
那边和这边,被粉笔隔开。

彼岸这个词在我脑中闪过,感觉一旦跨过去就再也回不过。
即便如此,我还是向前跨了出去。

  *  *  *

飘过一阵乳臭的风。浓郁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伫立的民宅更加阴森。外表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感觉一切都面目全非。比起在白天一边陪千寻嬉闹一边跨过线的时候,变化更为致命。风中飘来与千寻的体味相同的味道。最重要的是,那边什么也没有。
人的气息,从根本上被断绝,令我不寒而栗。
这里,不是人该呆的地方。
我寻求依靠似的转过头去,随后我为之一窒。路上,已经没有了白线。我失去了回去的方法。我喃喃地喊着妈妈。重新背好背上的重量,走了出去。
我只有将恐惧和不安往肚子里咽。我必须让千寻复原。
黑暗徐徐地侵蚀视线。明明只是走在路上,夜色却愈见浓重。眼泪从眼眶泌出,视线更加逼仄。此时,我感觉到有什么正躁动着。
夜色开始蠢动。黑暗如沸腾般动起来,纷纷在视野中跳来跳去。
此时我注意到。曾经见过的圆团在黑暗中十分密集。
他们如同盯上猎物的鲨鱼,在周围来回泅泳。下一刻,它们一齐向我扑来。黑暗逼近的感觉,令我闭上眼睛。腥臭的味道掠过鼻尖。与此同时,眼皮的对面渲染上光的颜色。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的眼睛,被手电的光线所刺痛。

眼前,站着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男人。

「去、去去去」

他单手拿着手电,发出驱赶猫一般的声音。那些黑暗爆炸似的到处乱动,遽然消失。随后,只剩下一尘不变的道路。我浑身脱力,当场瘫坐下去。千寻的身体从我背上滑了下来。在她快要摔到地上的前一刻,男人伸出手抱住了她,悲伤地细语道
「……………………啊,死了啊」
男人的眼中流下泪水。他哽咽着说道
「死了。千寻,死了。这一次,真的死了」
他的声音慢慢的浸透我的心。我睁大眼睛。男人吐出的词不是我想听到的。我期待的话语是另外的东西。惨痛的恐惧爬满我全身。
已经无法挽回了么、为了打消这份实感,我放声惨叫
「没有死!千寻才没有死!」
男人的声音停了下来。富有粘性的沉默弥漫开。我不知自己会不会挨打,耸了耸脖子。但是,男人看着我,不解地歪起脑袋。这个动作和千寻十分相似。看到这一幕,泪水更加汹涌,灌入我张开的嘴中。
「千寻能复活的,就像手一样,换掉就可以了,所以,再来一次」
「………………你知道其中的含义么」
漫长沉默的最后,男人弯下身子,注视我的脸。他弓起像,工作服下肌肉隆隆。在我面前,他像温柔的野兽一般眨着眼。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平静地低声说道
「这一点呢,我无法否认。千寻不是人的孩子。虽然是人所产,但不是人。从前,有人像你一样在夜晚跨过了线。那个人在这边度过的那段时间里,脑袋变得不正常了。被我哥哥捡到之后,明明不能发生关系的,却还是发生了关系。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毕竟说过这是不可以做的。不过啊,那个人是个笨蛋,可却孕育出了美妙的东西。千寻呢,是比人类更加美妙,更加自由的生物。我啊,不希望千寻被哥哥吃掉,于是把那个人送到了另一边。此后,我也去接过千寻。不过啊,千寻留在了那一边,因为她说喜欢妈妈,喜欢上了你。让千寻复活呢,等同于将这一切全部否定啊」
男人温柔的说着,用非常亲切的动作拍着我的手。虽然我有些混乱,但唯独他的温暖能够感觉的到。他的手,让我联想到了爸爸。
「千寻呢,就算我让她跟我一起过来她也不肯,还说决对不过来。所以呢,那孩子总是一个人,总是孤零零的。不过遇到你之后,她不再孤单了。这一点,让我非常开心」
泪水从男人的眼中流下来,沿着脸的内侧滑落。男人感激一般上下晃动我的手。我呆呆的重复他的话。
————千寻曾经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遇到我之后,千寻不再孤单了。
————我曾经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第一次遇到千寻的时候,我就不再孤单了。
我回想起那段点缀着鲜艳的绿色和青色的日子。和她坐在夏日的长椅上,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那段时光,再次围绕我全身,继而消失。
总之,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两个,永远只有彼此。
然而,我现在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不要!这种事,我不要!」
我挥开男人的手,发出惨叫。他的衣服飘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决不能放弃,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把千寻取回来。
「求求你!让她复活吧!让千寻复活吧!求求你!」
「……那个,所以说,千寻她」
「可是,千寻是因我而死的啊!」
她是因我而死的。我最爱的朋友,就如同我亲手杀死一般。
男人的停下动作,眼睛回转,用曾经见过的恐怖眼神盯着我。时间凝固了。男人伸出手。我发出哀嚎。他的手,一定能像捏烂鸡蛋一样捏爆我的头吧。但是,他又一次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
「没有错。没有错。你没有任何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哦。你是个好孩子,是个还好子。千寻也是这么说的」
「……………………诶」
我不由转过头去。但是,伏面倒下的千寻什么也没说。她已经死了。但是,男人迟疑地闭上眼睛。用沉重的口吻,小声说道
「啊……可是,小姑娘这样下去会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啊。会一直过意不去,一直哭泣,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将肺里的所有空气全都排出来一般,一直叹着气。
不久,男人眨了眨眼,用如梦初醒的冷静声音小声说道

「好,我来帮忙」

他卷起衣袖,将不知何时出现的皮包拉到跟前。
他将千寻面朝上翻过来,用手指撑住她的下巴,就好像要做人工呼吸一样进行固定。接着,她从皮包里取出脱脂棉球,蘸上药。药水散发出的双氧水的味道,脱脂棉球染成血一样的红色。男人用棉球慎重地擦拭她的脖子。
接着,男人取出锋利的手术刀,将千寻的喉咙一线割开。他用异常慎重的动作,切断她的脂肪和血管。到达骨头之后,他又取出线锯。
机械式的作业不久结束。千寻的头和脖子被分开,断面非常干净。男人擦掉额上的汗。切头结束了,但这里没有可替换的头。
一股脖子被勒住的感觉向我袭来。替换的头就在这里。只要把我的头切下来,就能换给千寻吧。但是,男人没有转向我。他在皮包里搜索着,取出一个装着鱼干的小袋子。男人用牙齿咬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
「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男人咋着舌头,发出甜腻的声音。猫从黑暗中出现了。
几只肮脏的流浪猫警戒地注视着男人。男人不厌其烦地咋舌。而后,一只肥猫靠近过来。猫伸出舌头,想从男人的指尖捞出鱼干。
而下一刻,男人右手一把抓住猫,左手伸进皮包内翻找。
随后,他取出一只很粗的注射器,向猫体内注射。猫一度发出尖锐的哀鸣,身体痉挛。其他的猫全都掉转头去,逃跑了。男人像处理一人一样,将柔软而失去力气的猫的尸体仰面放平。和处理千寻一样,小心翼翼的切断脖子。
两颗头和两句身体摆在一起。男人抓起猫的头,靠近千寻的身体。

「……………………猫的、头」
我茫然地呢喃着。脑袋如麻痹,如撕裂般的痛起来。
猫的头。那不是人类。

下一刻,千寻的脖子与猫发出声音,长拢在一起。皮毛和皮肤相互开始咬合。侵蚀得很剧烈,从皮肤上生出毛皮,毛皮上铺开皮肤。境界的攻防持续下去,但彼此接合的接缝位置不久便停止了活动。膨胀的毛皮与千寻的脖子吻合地吸附在一起。猫的头膨胀起来,变得和千寻的头一样大。某种甘甜而浓郁的腐臭掠过我的鼻尖。
接上猫头的千寻,出现在我眼前。
「…………千、寻?」
我呆呆地呢喃着,下一刻,千寻张开眼睛。
金色眼睛在黑暗中焕发着光芒。千寻迅速起身,一跃而起,四肢缩成一团,发出威吓般的叫声。她喘着粗气,瞪着男人。然后,她低吟一声,裙子因夸张的速度翻飞起来,冲向了黑暗。
之后,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大脑换掉了」
男人回答了我的呢喃。他擦掉黏在手上的血,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语气讲到。他的眼中,挂着不曾有过的知性,以及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
「人头不好拿到。非常遗憾,我只有这个方法」
男人眼中泛起泪光。我茫然地注视着千寻冲出去的方向。浓郁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深幽的黑暗张着大口。
「不过,她并没有完全变成猫。她的身体中,还残留着千寻浓重的记忆。所以过一段一时间之后,她就会变成千寻与猫混合的中间生物吧。不过,她已经不需要和你在一起了」
男人就好像在读诊断书一般,淡然的讲到。
我轻轻地向黑暗伸出手。周围的黑暗愈发浓重。在手电的光亮之外,没有任何光线。收就好像被切断了一般,变得无法目视。不过,我继续伸手。千寻走了。唯独这个事实占据我的脑袋。
记忆的断片在我脑中回转。千寻紧紧抱住我,抚摸我的头。两人相互欢笑的日子,在眼前耀眼得令我害怕。她笑起来,用温柔的声音细语。

————朋花乖,乖。
她离我而去了。

「千寻已经不会和你一起玩耍了。你回去吧。回到对面去吧。我给你带路。我会用粉笔为你画一条线。所以,回去吧,回到灯光中吧」
男人的语气回复当初,如歌声似的说道。他温柔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但是,我没有回头,我越发用力的伸手,肘部以下的部位消失了。
在没有千寻的世界里,我终于又变成了孤单的一个人。
强烈的思念塞满我的胸口。一句话如惨叫般侵占我的头颅。泪水滑过我的脸颊落下。不知为何,我的嘴唇自然而然地扭曲成近似笑容的形状。

——————我必须去。
我们是朋友,我必须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惨叫,飞奔起来。感觉男人在叫喊什么,但我马上变得什么也听不到了。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即便如此,我还是蹬踏地面,不停飞奔。

  *  *  *

我不停的奔跑,无法确定跑了多久。

几分钟?几天?就连这些我都不知道。充斥周遭的那群浓郁黑暗,不知为何没有袭击我。但是,也没有远离我身旁。不知它们是不是我的同伴,或许只是单纯的在迷茫。黑暗发现路旁的猫或狗的尸体后,会潜入腐败的内脏。看来与粉笔画出的线一样,尸体也来到了这边的境界。

我接受了这一切。但是,就连这份感情也迅速消失了。不久,路上连尸体也没有了。路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时而出现的昏暗路灯照亮路面。

在路灯产生的圆形之下,站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我遇到了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抱着小宝宝的女性。接着,遇到了身体耷拉着好几层白色肉褶的男人。还有三只眼睛的野兽坐在灯下。每遇到一处新的路灯,下面的人就会逐渐失去人形。不过,来到最新一盏路灯下,我看到久违的人形生物。她是一位长着好几只手,背着战时的那种简便背包的女性。她的肚子被割开,飞出的脏器之中没有肝脏。看到他们样子,我最初有些害怕,但现在已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我在找猫。我向它们询问,有没有见过一只猫,不知他们是不是在摇头,示意某个地方。虽然其中有的似乎会将我吃掉,但也只是歪着脑袋留在原地。他们想必很迷茫吧。我不算这边的生物,但似乎和那边划清了界限。现在的我,对过去的记忆非常模糊。我本不应该呆在这里,但我不知该何去何从。就连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去找猫都不知道。

我,已经连猫的名字也想不起来。
只是强烈的感觉,我身边不能没有猫。

我漫不经心到底继续奔跑,久违的明亮路灯刺痛我的眼睛。灼烧视网膜的光,令我害怕眼睛会不会烂掉。我一时闭上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缓缓张开。

路灯下面,有一位少女。她,背着似乎很重的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具尸体,可我如今已经不再吃惊。我还见过缠着大量头颅的蛇,还有吮指的老妪呢。不过,少女怎么看都是人类,而且她背着的尸体有一只手是猫手。
那具尸体是猫么?少女突然念出了某人的名字。

——————千寻。
嘶哑的声音响起,变得无法辨认。

路灯消失了。同时,洒落在各处的灯火全部熄灭。这个变化,仿佛关掉了开关。我吃惊地环顾四周,听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掉下去的东西碰到了我的脚。
我将它捡起来,发现那是一个镶嵌着仿制珍珠的胸针。凑近鼻子,能感受到它飘散出甜甜的化妆品的味道。于此同时,我还感觉到飘来了乳臭的味道。

『千、寻』

终于取回来了,终于察觉到了。
我叫喊起来。就像记住第一个词的小孩子,不断重复,热泪盈眶。
我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我不停的叫喊。

『千、寻、千寻、千寻、千寻、千寻!!!!!!!!!!』
喵、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远方传来猫叫。我跑了起来。猫的声音不间断地持续着。我们的声音相互重合,剧烈回响。我腿要跑断似的不停奔跑,到达了声音的源头。

那里,剩着最后一盏路灯。
天空下着雨。灰色的雨帘下,是一台撞烂的车。

似乎是超速太多,没能拐过弯道吧。雨刷还在动着。驾驶座上的女性,脑袋栽进了挡风玻璃里,一动不动。大量的血浸湿了座位。在黑暗里,仿佛被裁减下来的光景中,坐着一只猫。穿着破烂衣服的猫,向我转过头来。

喵嗷嗷嗷嗷嗷嗷、喵嗷嗷嗷嗷嗷嗷
猫发出悲伤的声音。我走近她的身旁。
猫摆出戒备的样子,向爪尖施加力量,但是,在看到我之后,不解地歪起脑袋。看到猫的样子,我觉得一点也没变。但是,是什么没有变,我不知道。猫哼哼着,轻轻地向我靠来。在雨中,她的毛打湿了。
我紧紧地抱住猫,抚摸她小小的脑袋,拼命诉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千寻,对不起、千寻

我的哭声在回荡。但是,猫没有反应。这种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猫和我寻求的某人,应该已经是不同的生物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必须道歉。猫依旧让我紧紧地抱着,不解地歪着脑袋。
之后,她轻轻地朝我伸出手,说

「怎喵了?为什喵哭嗷?」

柔软的肉球触摸我的脑袋。我抬起脸。
猫——千寻正露出平静的笑容。

「喵关系,乖,乖嗷」

我将脸埋进她的脖子,任凭雨水淋湿身体。她的身体有乳臭,还有腥臭的味道。千寻抚摸我的脑袋。我不停点头,一直依偎着她。

这样一来,终于和平时一样了。
我们,变成了两个人。


作者后记

祝贺《惊悚文集1 “赤”》发售。

诸位喜欢惊悚么?本人超喜欢惊悚,但由于胆子很小,所以定期会受不了。即便如此,我还是热爱恐怖,这就是人的秉性。然后,晚上就睡不着了。

大家好,我是绫里惠史。这次是绫里合作的书。
不相容的东西联系在一起,跨越境界,这是本人喜欢的主题之一。将这种成分加入进去,就成为了《猫手之子》这篇故事。其实这篇原稿陪伴我的时间很长,是以作为大学毕业设计提交的故事为基础写成的。总的算来,经过了四次大幅修稿之后,便这样收录进了这本文集里。有些深深地感慨。

两位少女过着融洽的日子,手拉着手的这篇作品,进行了好几次加工,注入了大量的爱。能让您感到些许的享受将会是我的荣幸。同时,绫里在执笔时,「惊悚啊,是惊悚啊!」的超兴奋,所以不知不觉将轻度恐怖的尺度略微抛在了脑后。实在是无地自容。

感谢かる老师的美丽插画。感谢编辑,出版业界的各方全体人士的百般照顾。尊敬的读者,但愿能够有幸再会。那么,下一次再见。

夏天是适合惊悚的季节。祝愿各位能够邂逅不错的恐惧。

   绫里惠史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在试胆之夜
作者:舞阪洸 插画:飯田のぎ

译者:笔君 润色: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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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的名字是养老猛,凶猛的猛,可我非常胆小。特别在夜里怕黑。我感觉黑暗中好像潜藏着什么,脚就开始哆嗦。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的胆小。可是,这就和性格一样,无法轻易改变。
我想只要适应黑暗多少能得到改善,于是尝试走过没有路灯的夜路,却只是徒增对黑暗的恐惧心,没有丝毫改观。现在我已经放弃了。
这样的我,除去胆小如鼠这一点,也是一名普通的男子高中生。所以也会有喜欢的女孩。

我憧憬的女生名叫净美原清香。
她既漂亮又温柔,很照顾人,成绩也很优秀,运动神经也很好,性格也不错。为人乐观向上,不树敌,很懂礼貌,最重要的是笑容极具魅力。
所以,她在男生中有很多信奉者。不,或许应该称之为心醉者。
向她表白的男生络绎不绝,然而得偿所愿的一个没有。
就算在近一年内,棒球部的王牌呀,足球部的队长呀,还有帅气的学生会长等铮铮男子果敢的向她发动攻势,然而尽数阵亡。
就连能够代表学校的男生尚且如此,我这种路人级别的学生,答案早从一开始就再明显不过。我的朋友中也有很多人对她一片痴心,可没有一个拿得出勇气去表白。
她也并非高高在上,只是不知为什么不和特定的男生交往。一般来说,感觉做到这种程度的女生在同性之间似乎不受待见,但她却超受女生欢迎。
于是,她爱的是女生么?曾经的确闹出过这样的误会。
以前曾有位提出「请做我的姐姐大人吧」的下级生——据说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生——结果似乎还是以心碎告终,于是「净美原清香同性恋说」消失了。
然后又冒出一桩勃兴{传言}(?),怀疑她会不会在小时候便被父母定下终身大事,决定高中毕业的同时成婚,诞生了「净美原清香婚约说」。
不过。
她的家庭的确很富裕,双亲的年收入比平均家庭要高,但父母各自在一流的企业工作,所以本家并没有特别雄厚的资产,也并非是历史悠久的家系。
这一块的情报是由擅长通过互联网收集情报的PC研的人调查得到,与事实没有太大出入。
顺带一提,就连净美原清香父母工作的企业的供给体系都查了出来,提到过「她父母年收入合计三千万日元」,不过这种行为在个人信息保护法上说不说得过去就难说了。
如果他的情报可靠,那么静美原家的年收入比普通家庭要多很多,但也不会觉得是会定娃娃亲的家世。首先,在她小的时候,她父母也才开始工作不过10年。工资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多。
于是,「净美原清香婚约说」也从校内的主流(?)中排除掉,现在多数情况只能用单纯的一个「谜」字来解释。

好了,前面热情地阐述净美原清香的魅力,强调了她无论被如何高水准的男生表白都不会点头,现在差不多也该进入主题了。

可谓是学校学生中憧憬对象的净美原清香,和我,现在,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得意么!
没错,有一半可谓是得意。
然后剩下的一半则是遗书
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啊,希望大家能够明白。
难以置信也好。
荒谬无稽也好。
被骗也好。
我这种身无长物的男生,成为净美原清香那种杰出的女生的男朋友的原因,就因为这个。

于是,近似身为路人代表的我和学校学生所憧憬的净美原清香是怎样成为交往关系的呢。

契机。
开端。
反过来说,一切的终结。
亦或者我的终结。
就是今年夏天,在一个闷热的日子举行的班级活动,试胆大会。

  2

不是我自夸,我对试胆什么的超不擅长。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怕黑啦。
试胆大致上不就是在晚上去黑的地方么?在墓地呀废屋之类,没有人工照明的漆黑场所靠着手电的光亮摸索前进,这种行为对我来说,无异于自杀。
所以在毕业典礼临近,梅雨刚刚离去的某一天,手中握着配发到全班要在暑假举行试胆大会的计划书的那一刻,我就想到无论如何也要搪塞过去。又不是强制参加,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说自己有事,应该不会招来怨言。
这种超麻烦的活动,我本以为班上不会有谁参加,可是意外中的意外,大部分人都表示要参加。看来是男女配对进行试胆的参加规定调动了男生的参加的积极性。
并且规则上写着分组由抽签决定,所有对于我们班男生而言,遇到了能够和净美原同学配成一对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出于各方面的原因,净美原同学被提名担任实行委员,因此有保证她会主动参加。所以如果抽签抽中,将能够在夜晚的漆黑山路上和净美原同学两人独处。
而且配对是由抽签决定的,所以得到和净美原同学两人独处权的概率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所以是场必定会产生特等奖的抽奖。剩下的就是谁中奖的问题了。
在祈祷自己能够抽中的顽强意志下,所有男生都呼着粗气,在计划书上的参加意愿一栏上的「参加」打上了圈。
女生参加率为什么也这么高,我不太明白。不过净美原同学参加了实行委员……会不会是她面子足呢。
我不知道这些背后的情况,男生有多少人要参加和我无关。
某人和净美原同学配成一对一起走过漆黑的夜路……尽管想象这种画面心里不是滋味,但想象我在漆黑的路上和某人一起走,感觉更难受。我不希望让陪同的女生知道自己胆小的一面,要是误打误撞和净美原同学分成一对的话,说不定还会让她看到我的丑态。嘛,事情总是不尽人意。
不管怎样,让我参加试胆大会准没好事。

因此,我准备在「不参加」一栏打上圈。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察觉到,净美原同学正站在我的桌旁。
「养老君」
「啊?什、什么事?」
「试胆大会,你会参加吧?」
「呃……」
「我很期待哦」
此话怎讲?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惊讶的表情,净美原同学将声音压到极限,细语般动起嘴唇
(我似乎会和养老君配成一对)
「!?」
我的脸色没准变了。
不等我说出任何话,不等我提出任何问题,净美原同学便从我桌旁离开,继续开始回收计划书。
我揣度她话里的真意,脸上一直固定在困惑的表情。
怎么回事。似乎会和我配成一对……分组是抽签吧?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岂会知道。还是说,身为实行委员的她能够操纵抽签结果么?即便假定如此,还是不知道她要这么做的原因。感觉莫名其妙。
可是。
不论是怎样的理由,能够和她两人走在一起的机会,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这个事实强烈地动摇了我的心。
虽然走在漆黑的路上着实十分可怕,可一想到对方是净美原同学,我……感觉能够忍耐。
回过神来,已经在「参加」上打了圈。

  3   

于是到了暑假——

从七月下旬气温不断攀升,进入八月之后「酷暑」一词便频繁的闯入耳朵。
在群山环绕的这个小镇上,夏日的炎热一时展现出威猛。
在这换做往年必定懒懒散散,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干劲的盛夏时分,我一直拼命的完成暑假的课题。在试胆大会开始之前,课题某种程度上已经提前做完。如果问我这有何意义,我只能回答你毫无意义,硬要说的话,就是干劲十足。
人类是精神主宰的生物。没有目标的时候和目标明确的时候,干劲和集中力存在云泥之别,这种事是我亲身体会到的。
试胆大会是在8月15日进行,所以剩下还有10天左右。我一边看着自己的房间里打着红色×号的日历,一边对明明如此避忌试胆大会却又满怀期待的自己感到苦笑。

不过话说回来,净美原同学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在那之后问她那番话的真意……这种事自然做不出来。
把她操纵抽签和我组队当成心血来潮,感觉也太过没有意义。恶作剧……也没任何有意义。
若是我公开坦言不参加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我事先说不参加,但顺了净美原同学的邀请而频频点头,会被大家笑话,道理上就说得通了。可是我还没有表明不参加的意思,在那时邀请我毫无意义。
最首要的,我没有被她盯上的理由。憧憬净美原同学的不只是我。不如说,班上有超过8成的男生都喜欢她。她没有从他们之中把我挑出来的道理……虽然这么一口咬定感觉有些落寞,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也没办法。
相比之下更让我在意的是,她似乎是知道我打算在「不参加」上打圈才在那个时间点上跟我搭腔的。是我想太多了么?可如果是这样,她就是真心希望我能参加试胆大会了。
于是,就说出了会和我组队的话。
这也就表示……她对我……
我沉浸在甜美的想象,毋宁说是妄想中差点神志不清。
不对不对不对,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的。
净美原清香不可能会喜欢我,就连在意我都不可能。就算高中男生是单纯的稍稍对上眼就觉得「那女孩,是不是喜欢我?」的愚蠢生物,我也完全没有因为「净美原清香喜欢我」之类的天上掉馅饼的幻想而手舞足蹈。与其相信这种事,不如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向我搭话呢。还说出试胆会和我组队的甜蜜内容。
我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思考多少遍还是找不出答案。
到头来,等待我的可能只是她因为心血来潮,或者作为实行委员希望想让更多的人参加试胆对我说出那番话,公明正大的进行抽签,于是我和其他女生分到一组。不如说,我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
如果可能性不是零的话,我会想参加试试。因为,万一就像她那时说的一样,这将会成为我一生的回忆。
哎,果然男人是愚蠢的生物啊。不过,这不也挺好么。能够沉醉于一瞬间的快乐与刹那的快感中,这样就足够了。
我从桌子抽屉里,悄悄抽出一张照片。
那是净美原清香的照片。
这张照片十分珍贵,是游泳课上拍到的。换句话说,是净美原同学的泳装照片。
学校的体育课是男女分开来上的,所以游泳课自然也是男女分开。我们的学校男生没有拜见女生穿泳装身姿的机会。
于是,要说我如何弄到这张照片的话……嘛,就是那个了。老实说,就是翘课偷拍的。500毫米望远镜片发挥出了真正的价值。换而言之,净美原同学的泳装照就是拥有此等价值。
顺带一提,我本可偷拍净美原同学更多照片,但那时我见好就收了。
把这个照片增量冲印出来卖给学校的男生,兴许我能大赚一笔。但是,丝毫没有这种打算。这张照片,净美原同学的泳装照,是只属于我的。

净美原清香戴着白色的泳帽,露出吹弹可破的笑容,学校泳衣那时时兴的薄布料将身体的曲线展现的淋漓尽致。
虽说大小算不上巨乳,却能充分主张女性魅力的胸前双峰。连希腊女神像都相形见绌,从侧腹腰部的,平滑而美丽的曲线。虽然位置相当远,但股间仅仅包裹着薄布的三角区域却十分危险。这一切都在夏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中断了暑假的课题,在这天夜里也做了高中男人无人不做的行为。

  4

等了又等,终于到了试胆大会的当日。
今天的气温依旧从早晨开始就直线攀升,在网上看了看设置在邻市的气象监测点的数据,发现正午的气温已经达到了35℃。这个小镇的温度一定会更高吧。但是,现在的我不会将酷暑放在心上。
净美原清香说过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结果将在今晚揭晓。她的话若是真的,我就能和她两人独处。
一想到这里,害怕走漆黑夜路的怯懦想法便被华丽的吹飞了。

于是,晚上6时许。
集合时间在6点半,试胆大会开始的时间是7点。
太早到的话,总感觉会让人觉得太拼命。于是我算准能够刚好到达的时间,6点10分离开了家门。到达作为会场的神社山道口差不多需要步行20分钟,所以这个时间应该正好。
正如我计算的一样,我到达神社道口是在6点25分。
接待由净美原同学和另一名女生担任。
「给,养老君」
我从净美原同学手中拿到一张纸。折成三角形的纸被透明胶封着。
里面写着数字,需相同数字的人组成一组登上神社,在那里取得前面的组所留下的道具,留下自己拿去的道具,取而代之。
从号码小的人(组)开始进行。
第一组所取的道具似乎已经由实行委员准备好了。
其他的规则还有。
唯独最后一组不需要带上道具。
只拿着一只手电前去。
中途放弃的组需马上返回,
然后,我认为最棘手的就是,在取到道具下山的途中可以吓唬下一组。但不能在神社境内等候。
试胆开始在10分钟后。

登上神社再下到起点一般也要走上7、8分钟。考虑到要在漆黑的夜路谨慎前行,或许会花上超过10分钟。而且放置道具的地方被指定在「神社或其周围」的范围,所以需要寻找上一组留下道具的位置。
这样一来,在回去之前必然会超过10分钟,换句话说,中途会和其他组擦身而过。这种情况,可以躲在石梯旁的树荫中,在后面的组登上来的时候冲出来。其中肯定有人准备了专门吓唬下一组所使用的道具。倒不如说,这才是第一目标。
不好。如果被人吓唬的话,我说不定会腿软倒下的。这种情况要是让其他人看到的话,肯定会对第二学期之后的校园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就算对方不是净美原同学也是如此。
问题是,越到后半部分被吓的危险就会增加。毕竟下山的时间是没有限制的。所以可能有很多已经登上神社的人组埋伏在石梯两侧。
想要避免这种事情,必须抽中第一组。
然而,我偏偏是最后一组。
我茫然的看着写着最大的数字——参赛人数/2——的纸。净美原同学静静的靠了过来,对我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我们是最后一组呢。请多关照哦,养老君」
「啊……啊,那个,请多关……照」
我感觉,此时的自己露出了傻到没救的表情。
我当然开心。
能和憧憬的净海原清香组队走夜路……不如说,能和她两人独处走夜晚的石梯,我感到非常开心。
不过,我讨厌试胆。
成为最后一组,不知道在途中会被前面的组怎样捉弄。这也好讨厌。最重要的是,两人独处虽好,但前面的组要是藏在石梯两侧的话,就完全无能为力呢。
哎呀,我并不是说要做什么让人看到不好的事情,只是在视线的监视下走路,感觉很讨厌。
在黑夜之中,不知何时就会有人设下机关的状况下,没法安心的走路。如果露出被吓软的失态,一定会让净美原同学感到吃惊,被她轻视。若是这样,我就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
同班的男生
「运气不错呢」
以及
「好羡慕」
以及
「跟我交换吧」
我接受他们粗鲁的祝福,回以恰如其分的笑容,却并没有发自心底的感到高兴。
我不知道净美原同学在想什么。
黑夜果然好可怕。
不想在她面前出洋相。
不想被同班同学看到我的丑态。
所以我在喜悦的同时,也有同等分量……不,更有超出喜悦的不安和恐惧。
豪不在意我错综复杂的心情,试胆大会不久开始了。

  5

第一对开始登梯。
我羡慕那两人,至少不用担心被前面的组吓到……尽管这么觉得,但也不尽然如此。
没有仔细听取说明的我没有弄明白,第一组其实可以被交错的后发组似吓到。证据就是第二组和第三组的男生仿佛在说「好好干一场吧」一般摩拳擦掌。
果然,其他组都对吓人干劲满满。
这样一来,作为最后一组的我和净美原同学这一对,从神社回到这里的这段时间里,会被至少两三组人袭击吧。搞不好还会被四五组,甚至更多的人袭击。毕竟因为我和净美原同学分到了一起,会被其他男生的嫉妒。他们妒火甚至用肉眼都能看到。

对我来说唯一的保险,就是他们若是要吓我,必然也会吓到我身边的净美原同学。所以我觉得他们不会弄出什么性质恶劣的把戏……不是觉得,是但愿。

一段时间后,从石阶上方传来女生的尖叫。
总之由于附近很安静,就连小小的尖叫都能听得很清楚,在场的同学们显得很兴奋。比起恐惧,大家更多的是喜悦,着实令我羡慕。
说到我,真的已经想回家了。我该找怎样的理由呢。
肚子痛……太容易被识破了。
让谁给我打电话,然后装作情况紧急,极力主张家中有急事然后回家……可连我自己都觉得丢人。
如果这次试胆是一个人挑战的形式,我会毫不迷茫,毫不犹豫,选择回家吧。这种情况原本就不会参加,所以回家也不需要找理由。
可是今晚的试胆是男女一组的挑战。而且对方还是净美原清香。就凭我的配对对象是她这一点,再艰难我也要留在这里。

就这样,第一组回来了。就连发出过惨叫的女生也很有趣地有说有笑,这份胆量真令我佩服。
从石梯上传来好几声尖叫。
上去过的组断断续续的回来。
不久,剩下的组开始变少。
渐渐地快要轮到我们。
虽然和前面回来的组之间拉开了间隔,但我们即将出发的时候,突然间不再有组回来。我明白,先发的几组基本上在石阶的中途布下陷阱严阵以待,准备吓我和净美原同学。
我估计已是面色苍白,唯独这时我必须感谢夜晚的黑暗。
手电规定每对只有一只,所以我准备来拿,不过,
「我来拿吧」
净美原同学露出爽朗的笑容向我伸出右手,我没有理由不给她。
「有劳了」
我在说什么啊!说点更幽默的话啊!
我自己对自己吐槽,将手电交给了她。
「那我们出发吧」
笑容不曾从净美原同学的脸上消失,她若无其事地不断迈向通往神社的石梯,悠然地开始向上攀登。
我做好觉悟,从用手电照亮脚下微微前方的她的左后方,跟上她一起开始攀登石阶。

  6

深邃而寂静的黑夜中,手电的白光冲破黑暗笔直延伸。光线只照出前方的石梯以及石梯两侧树木的树干和枝叶,除此之外的地方被浓密的黑暗所覆盖。黑暗的质量是压倒性的,令我怀疑手电的灯光会不会黑暗的重量所破压垮消失的错觉。
坦白的说,我好害怕。说实话,我好想回家。
如果现在净美原同学突然关掉手电的灯光,一定会当场失禁蜷缩在地,或者发出不成体统的尖叫抱住净美原同学吧。无论是哪种结局,在那一刻,我的高中生活都会确实地终结。
我以不对净美原同学出丑的虚荣心为原动力拼死忍耐,不断前进。
就在此时。
察觉到右边的暗处有什么东西在动。
手电的灯光迅速转了过去。
「好了,那边的是谁?不要做无畏的抵抗,赶快出来吧。我数到三要是还不出来就开始攻击咯。一~、二~……」
这是何等的从容。
我对净美原的胆量感到钦佩。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
差不多在前5组上去的男女组合从暗处现身。
两人手中握着水枪。
「用这种玩意就想吓人么」
净美原如此说道,声音中混着一些吃惊。
「哎呀~~~~,我们觉得这样的话不会发出声音,而且水落在头上会吓一跳呢」
「会么。不就跟用吊杆吊魔芋差不多么,勉强算是及格吧」
净美原同学呵呵低笑起来。
没有厌恶也没有讽刺,始终保持以往的爽朗笑容。
「好了,那么请回吧」
被净美原同学朝石阶下面一指,第一波伏兵灰溜溜地退场。

目送着两人,净美原同学说
「刚才是5组之前**君和**同学,所以达到神社之前还有4组呢」
啊,果然是前5组的组合啊。
「大家为了吓唬我们正在严阵以待呢」
我用索然的语气如此回答。
「不过,我觉得水准的话应该和刚才的两人差不多。这种程度就算不去在意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不可能弄出什么大的机关吧?因为不可以带大包呢。这样一来,基本上都是只能塞进口袋的小道具。就像刚才的水枪一样」
啊,原来如此。言之有理。如果允许带运动包和背包的话,不管多少支都能够带进来。不光是类似手电的移动照明,甚至可以带照亮全方位的,提灯之类的照明用具。但这样一来,试胆的意义就减半了。
「那我们出发吧,养老君」
「啊……嗯,走吧」
净美原同学扬起手电的灯光,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我却再度陷入疑窦之中。
她为什么要向我搭话,让我参加试胆大赛呢?为什么对我说可能会和我分成一对呢?然后,为什么能和她说的一样,真的和我组成一对呢?
就算身为实行委员的她可以操纵号码,但我还是不明白,也想象不出为什么要和我的组队。
如果万一她……不,都说了这不可能。
我拼命地打消脑内涌出的甜美妄想。
一旦陷入这样的妄想,登向神社的途中说不定会将不该说的事情说漏嘴。
然后,我铁定就会得到净美原同学「你说什么?」的反应。
如果被藏在石阶两侧的先发组听到。
我一定会成为班上的笑话。
……不,难道说,这才是她的目的……
尽管我一瞬间萌生这样的怀疑,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净美原同学不可能这么卑鄙的来整人,而且目标不可能会选我。
如今的我和净美原同学的焦点仅仅是同班同学。我不记得自己哪里让她感兴趣,或者干出什么招她恨的行为。
我虽然偷拍过她的照片,但并没有让她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考虑这件事。
有些学长对她比我更为执着,还有好像跟踪狂一样对她死缠烂打的同级生。退一百步说,就算她打算整人制造笑料而设计,也会视对象而定吧。没有设计整我的必然性。
因为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种耐人寻味的状况,无暇对黑暗产生恐惧,对我而言反倒幸运。
在攀登石梯期间中,净美原同学将严阵以待的组合纷纷识破,在他们吓人之前先行搭话,让他们的企图尽数落空。
当我们击退最后的一组,也就是前面一对后,差不多花了一分钟就登上了石阶,到达终点,神社境内。
笔直延伸至神殿的灰色的石板,被净美原同学手中手电的光线照亮。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死寂,神社背后的森林与漆黑相互印衬,被黑暗所吞没。
黑暗理应没有浓淡之分,然而此处的黑暗给人发粘、浓厚、沉重的感觉。
我一下子害怕起来。
我想起了黑暗的恐怖。
黑暗深处潜藏着某种东西的想象(妄想)令我心脏发紧。
腿好重。
身体好重。
好想立刻转身冲回去。
可是,净美原同学在我面前,我无法在她面前做出丢人的行为。
渺小的自尊和夸张的虚荣艰难地驱策着我前行。
在院境内走了一小会儿,净美原同学停下脚步,于是我也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净美原同学将手电的灯光向右,然后向前,接着向左移动。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有没有人躲着」
「可是,先前出发的组不是都已经遇到过了么?」
「是呀。所以,我是想弄清楚是不是有除此之外的人藏在这里」
???
我不明白她这句话的真意,内心感到纳闷。
「看来一个人也没有呢。那就好。接下来,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诶?重要的话……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转身向我走来。由于在手电的逆光之中,我没法看清她的表情。
她在我眼前一米的位置停下,改变了左手手腕的角度。
在手电的灯光下,看到了她的表情。
净美原同学的脸上依旧浮现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说起来,迄今为止,还没有见过她生气的呢。
我思考起这种事情,感觉无论发生什么净美原同学的这份笑容都不会消失,哪怕明天地球就会毁灭,亦是如此。
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能够看到她的笑容,我因黑暗的恐惧而缩紧的心稍稍得到缓解。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动起嘴唇。
「养老君」
「啊,是是是的」
「养老君你……」
净美原同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视线稍稍下移。
这个举动就好像在害羞一样。
就好像……就好像……
我的心脏开始高鸣。
这不就像鼓起勇气准备对喜欢的男生表白的女生么。
不不不。都说这种事没可能的,绝对没可能的。可是……
她为什么要选择我做她试胆的同伴呢?
就算能够操纵编号,为什么又专程和我组成一对呢?
为什么仔细到要神社的境内没有任何人呢?
为什么,她要在这只有我们两个的院境内,这样面对我呢?
纵使我否定了再否定,甜美的妄想依旧涌上心头。
「养老君……」
「啊,嗯」
「我的……」
净、净美原同学!
心脏因期待和喜悦剧烈震荡,仿佛立刻就要破口而出。
难道说,这就是正确答案!?超正确答案么!
净美原同学的笑容看上去,格外诱人。
「你知道我的秘密?」
「……什么?」

  7

怎么回事。与我的期待截然不同的话语从她口中发出来。
她依旧挂着笑容,用微微眯细的眼睛凝视着我。
向我投来仿佛能看透什么的,透彻而锐利视线。

「你,知道,我的,秘密,是吧?」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明白她的真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呆呆的杵在原地。

  8

「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就不能让养老君继续留在世上了呢。所以,死吧」

  9

刚才我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感觉听到了与净美原同学毫不搭调的话。听错了?

她左手突然动起来,手电的白光刺痛我的眼睛。
太刺眼了,不禁用手挡在眼前,背过脸去。
下一刻,我右腿大腿上感到灼烧般的疼痛,不由「呀!」地尖叫起来。
我摇摇晃晃,第二击向我袭来。
这次是左腿大腿感受到了灼烧的疼痛,我忍不住瘫软在地。
我双手支撑缓冲屁股着地的冲击,眼睛落在自己的脚上,只见裤子被染成了鲜红。
诶?这?这是怎么回事!?
疼痛及流血令我仓皇失措。
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完全想不出如何应对眼前的异常事态。
我思维冻结。身体僵硬。
屁股和双掌撑在地面一动不动,突然第三击向我袭来。
右肩。
接着是左肩。
刺痛在飞驰。
喷出鲜红的血。
我被捅了!?
我总算明白净美原同学对我做了什么。
理解了握在她手中的东西,是名为刀的东西。
我已经无法凭借双手支撑住上半身。
起身逃跑更是天方夜谭。
我倒在了地面上。

之后分明应该不假思索地大喊救命,然而此刻我却完全没有那样的余裕。
而且事后再回想起那一刻,如果我做出这样的行为,现在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反倒没有呼救才是正确的。

我忍受着灼烧般的疼痛,右手按住左肩的伤,左手按住右肩的伤,准备用滚的和净美原同学拉开距离。
但在此之前,我的腿又被捅了。
右腿的大腿内侧。
接着是左腿的大腿内侧。
右脚小腿,左脚小腿。
出血和剧痛向我袭来。
逃跑未果,我痛苦地在原地翻滚,然后双臂由右、左的顺序被捅。
攻击极为精准。
疼痛和恐惧仿佛要将我拉向地府。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大量出血而死吧。
我是在做梦么?那可真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可是从双腿双手臂传来的难以忍受的剧痛,告诉我这并非做梦。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鼻涕眼泪顺流而下,恳求一般叫喊起来。
「为什么,因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净美原同学摆好左手握着的刀,轻轻地沉下身体。
「什么秘密!?我不知道啊。你的秘密我才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这种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
她一声不吭地凝视着我的脸,她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十分可怕。
她认真的态度传达了过来。
她的杀气侵染着我。
远远凌驾于比夜之黑暗更可怕东西向我逼近。
这样下去,真会被杀的。
我不要不明不白的就被杀掉。
「我不知道啊。好过分啊。为什么。我为什么要遭这种罪」
我一边哭泣一边拼死控诉。
不知是不是哭喊起了效果,逼近的刀尖停了下来。
「……真的不知道么?」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啊!?」
她那美丽的脸上像佛像一样挂满笑容,右手依旧握着沾满鲜血的刀,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紧紧的盯着我。

可怕。
真的好可怕。
我打从心底惧怕着净美原同学。
居然能够若无其事的捅人。
居然能够面带笑容的捅人。
居然能够如此冷静的捅人。
迄今我所惧怕的夜之黑暗,在她面前形同儿戏。她让我明白,比起「此处或许暗藏着什么」那种模糊的恐惧,拥有着坚定而强烈的意志打算确实将我杀死的人类远远要恐怖的多。
在我被净美原同学吓到最终判决之前的时间,我感到恍如隔世。
疼痛,流血,就连动弹都忘记了,我只是等待着她的判决。
「……奇怪啊。好像真的不知道呢」
听到这句话我放下心来,力量从全身散去。感觉仿佛连骨头都融化掉,变成水母一般。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么」
她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困惑之色。
「这可伤脑筋了呢。或许搞错了呢」
你搞错了,所以我就要变成你的刀下亡魂么!?
我取回了几分冷静,可以在心中对她吐槽。
话说回来,净美原同学为什么想要杀我呢。不惜杀掉我也要保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不好意思。对不起」
放下刀尖的她,接着鞠了一躬。
这态度完全是敷衍了事。
「才不是对不起吧。我被捅了啊?被你毫不留情的捅了啊!?」
取回一些从容的同时,刺痛也会回来了。在进行这种对话的时候,流血依旧不会停止。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出血过多而死啊!?」
「所以我不是给你道歉了么」
「道歉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完全感觉不到诚意!」
「我知道了。那就用看得见的形式向你担保我的诚意好了」
「……哈?你说什么?再说比起这种事,还是赶快叫救护车啊!」
「我做你女朋友」
「……什么?」
「你喜欢我,对吧?」
「呃……这……其实……那个……」
「作为刺伤你的赔礼,我就做你女朋友吧。怎么样,明白我的诚意了吧?」
「为……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你手里有我的泳装照对吧?」
怎么知道的~~~~!?
她用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如此回答。
「不止我的泳装照呢。还有很多很多照片,不对么?」
「这件事……为、什么……」
我痛骂自己口无遮拦。
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在看穿疑惑之前依旧挂着笑容,好可怕。
「果然有偷拍呢」
「啊,可是,充其量只是泳装而已,其他全都是健全的照片哦」
我拼命申诉,控制自己不要继续犯傻。
不打自招是闹哪样啊!
冷汗如瀑布一般流遍全身,我僵住了。
「真的只有健全的照片么?」
「真的!千真万确!换衣服或者淋浴什么的,完全没有!」
「呵呵。呵呵呵呵呵」
净美原同学突然笑了出来,我不禁双手捂住颤抖的脑袋和身体。
「这样么。果然似乎是搞错了呢」
什么?……照片!?搞错!?偷拍的照片上,写着她的某种秘密……所以搞错了?
想到这里,我只觉没有看她的脸是无比正确的选择。若是让她察觉到我发现这种可能的话,中断的攻击很可能会再次开始。
「只要我做养老君的女朋友,养老君就不需要偷拍,可以堂堂正正的在近距离拜见我穿泳装的样子哦?」
唔唔唔,多么具有魅力的发言。
我想象着自己和净美原同学一起在泳池游泳的样子。不知是肾上腺素还是多巴胺大量分泌,感觉疼痛稍稍有所缓和。可是。
「我做养老君的女朋友。养老君做我的男朋友。怎么样?」
「这……就算你问我怎样……可」
我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看不出她的用意。
「在我表现出诚意的同时,确认养老君是不是真的知道我的秘密,这样就合乎逻辑了吧」
啊……这样就明白了。
「不,能不能先别提这个,给我叫救护车呢?总觉得状态越来越糟糕,要撑不下去了」
「哎呀,那可麻烦了」
什么叫「哎呀,那可麻烦了」。根本是你捅的吧。
我连吐槽的力气和体力都即将耗尽了。
「那么在叫救护车之前,再多来几下吧」
「……啥?」
「因为,养老君从流氓手中保护了我,躯体没受伤的话太怪了吧。你说是吧?」
「你……你说什……」
不等我把话说完,她的刀子便插进了我的腹部。
「噫噫」
「没事的没事的。我能控制深度,不会伤到内脏的」
「痛痛痛!完全不可能没事啊啊啊啊」
「好好好,然后是背上哦」
她推着我的腹部将我整个人翻向一侧,用刀子在我的背部和肩胛骨下方插了好几下。
「啊啊啊啊。噫噫噫噫。咕啊啊啊」
这次,我发出惨叫。
疼痛和出血以及净美原同学的再一次攻击所造成的震撼,令我意识逐渐远去。
用逐渐朦胧的视线一角,我看到净美原同学将用布包着柄的刀子随手扔向出去。
「接下来,我要呼救咯」
我已经无力回答了。

「来人啊!!!救命!!!」

在合上眼的我的耳中,响起她的惨叫声。
啊,是这样啊。好像不能带手机啊。
我一边想着这种脱线的事情,意识缓缓沉入深渊之中。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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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我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

这是哪里?

我慢慢地转动脑袋。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枕边还有呼叫护士的按钮。
啊,是这样啊。这里是医院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是在独间的病床上?
想到这里的瞬间,我的心拘挛起来。
在房间一角的管椅上,净美原同学用刀子削苹果皮的身影映入视线。一看到她手中的刀,那份恐惧便不由分说地浮现在眼前。
我不假思索的弹起来,然而冲破全身的痛苦令我表情颦蹙,发出低吟。
「哎呀,你醒了呢」
净美原同学把脸转向了我。
「噫噫」
从我口中漏出近似哀鸣的喘息声。
「不用露出这么害怕的表情。已经没事了」
她将苹果和刀子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站起来抓住椅子,向床边走过来。
她将管椅放在床边,静静地坐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我。
「出血量比想象中的要多,不过大家齐心协力为你输血,已经没问题了。啊,当然,我也帮了忙的哦。因为我是O型血呢」
她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对我讲道。然后这张笑脸,同样在用刀刺我时对我展露过。没错,她是无论何时,也不会停下微笑的人。
「没有伤及内脏,所以性命无忧。至于手脚上的伤,嘛,虽然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好,只要得到静养,总有一天会复原的,放心好了」
哪放心得了啊——我在内心吐槽。
不过她的确没有像那时一样全身释放杀气,也没有要把手中的水果刀用在我身上的意思。
「于是……口口声声说已经没事的净美原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问为什么?探望身为我救命恩人的养老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哈?救命恩人?谁?对谁?」
「所以说,你是我的恩人吧」
「不……莫名其妙。我只是差点被你杀掉吧?」
「那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呢」
净美原同学笑着对我单眼眨了一下。
可恶,超可爱啊。
「正式承认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呢」
这么说来,净美原同学对那件事之后——我失去意识之后的情况,进行了说明。
她的说明非常简洁。

踏入神社之后,我和净美原同学被藏在暗处的某人袭击了。
我挺身而出从暴徒手中保护了净美原同学。
因此我全身多处被刺,被砍,因为流血过多而晕倒。
或许是因为我出乎意料的抵抗,暴徒最终放弃,扔下刀逃走了。
因为太过吃惊而说不出话来,呆呆站在原地的净美原同学突然晃过神来,大声求救。
石阶下的同班同学赶上来的时候,净美原同学正紧紧地抱着失去意识的我哭泣。
吃惊的同学之中,有一个人用带来的手机报了警。
十分钟后,赶来的急救人员对我进行了应急处理,然后用担架送到了山下,被救护车送到了市立的急救中心。
事情就在昨晚。
之后,包括净美原同学在内的同学们接受了警方的询问。
于是,净美原同学将此前的经过——刚才描述的内容——告诉了警察。

讲完后的净美原同学,对我依旧露出那个灿来的笑容,如此收尾。
「嘛,事情就是这样了。你明白了么」
「这种捏造的东西说得过去么?首先那把刀上的指纹……」
「大致上,刀上采集不到指纹的。因为暴徒戴了手套呢」
啊……说起来,记得那时她在刀的柄上包了布……
「足迹也很难猜忌呢。地面也很干燥,我们从一边的石梯上去,又从对侧的石梯下去,全都被同学们踩得乱七八糟了呢」
「可、可是,你的衣服应该沾上了我的血……」
「我一直抱着昏迷的你在哭哦。所以我的衣服上自然会有你的血啊」
「那、那么,包刀柄的布……」
就算我一个接一个指出,她灿烂的笑容依旧没有半分动摇。
「我为什么帮你止血,把带在身上的手帕弄成布条,给你堵伤口用了。上面自然也是鲜红的」
机关算尽。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换句话说,净美原同学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为此做过许多假设,准备道具,控制试胆大会。应该说,那场试胆大会本身就是为了创造出我们自然而然两人独处的状况而准备的。
准备何其周到。计划何其周密。行动何其冷静沉着。如果她不听我的哀求,我就是确实地死在不知名的暴徒手中吧。
想到这里,一阵寒气窜遍全身。
如今再一次鲜明的感受到那时的恐惧。
「如、如果我把事实都出来的话,可不认为你能轻松过关」
「哎呀。那种话谁信啊」
「有没有人信我不知道,至少警察会向我询问」
「或许如此。不过那样的话,我和你就成不了男女朋友关系了呢」
「这、这个……」
「不如说,你要是这么做,下次真的会死哦」
净美原同学带着灿烂的笑容凝视着我。明明是一如既往富有魅力的笑容,但挠成弯弓的眼睛丝毫未笑。
噫噫噫。
我发出细微的惨叫,将被子从头盖住。
「下次不会闹出夸张的事件,事故死如何?」
不要征求我的同意啊。
「不止如此。你的家人也会遭殃呢」
「什!?」
「令尊令堂还有妹妹三个人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呢」
这、这个人把一切都调查出来了。不只是我,就连我的家人都调查清楚了。不能说实话,无法逃出她的掌心。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蜘蛛缠住的蛾,无法动弹。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作为赔礼,我会当你的女朋友哦」
「只是为了监视我……对吧?」
「这个嘛。你说不知道我的秘密,为了确认你说的话是否属实,道理上我的确要时刻和你在一起。不过,要做你女朋友这件事既没有说谎也没有掺假哦。不是装作女朋友,而是真正做你女朋友。虽然动机或许和一般情况不一样,但我会和真正的女朋友一样,为你效劳哦?」
净美原同学如此说道,呵呵地笑起来。
笑不出来。我完全笑不出来。
「你若是让我穿着迷你护士服服侍特定部位,我会毫不犹豫的服侍你哦。或者是,让我全裸在你面前跳肚皮舞,我也会照做哦」
不行了。被她这么一说,我不禁想象起来。
我连忙侧转身体,背对着她。
「怎么样?要不要命令看看?」
「这、这种事,我才不做」
「是么。乐子留着以后慢慢享受是吧。倒也可以。毕竟,我和养老君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呢。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理由,都可以呢」
她弯曲上半身,将脸凑到我耳边甜甜地细语道
「……因为……因为……因为,我·是·你·的」
不行了,不要对我说这种话。会起反应的。我会超起反应的。
我蜷曲身体,双手按住股间。
「没关系,不用心急。当务之急是把伤养好。因为,我和养老君从此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哦」
我战战兢兢的扭过脖子,重新注视着她妖艳的微笑。那是不同于往常青春,富有妖媚的笑容。我觉得,这才是名叫净美原清香的女生表露本质的笑容。

  12

我受到多处刺伤、割伤,虽然有好几个地方缝过针,但伤口本身并不很深,所以伤口愈合的很快。肌腱和骨头基本无事,没有对手脚的运动造成障碍。被送到医院后,立刻就得到了同学们的帮助不断输血,所以血液方面也没有问题。

于是,我在八月下旬平安出院了。
这段期间里,净美原同学每天都来探望我。即便她动机不纯,另有目的,我还是对她不厌其烦的来访感到开心。
尽管同时也有恐惧。
「还是快点脱掉更好哦?」
我制止住说完这番话准备把手放在制服上的她,倍感狼狈。
在医院里怎么能做这种事。如果让人知道了,我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她知道我是那种胆小鬼,所以那句「脱么?」无疑是在捉弄我。

出院的那一天,我看到接我的父母和妹妹,不断深深鞠躬的净美原同学,丝毫没有做作的感觉。看到这样的她,连我自己都差点误认为真的救过她。她的演技非同寻常。
「一起来庆祝出院吧」
受到爸妈邀请的净美原同学受宠若惊(装的),小人得志一般厚颜无耻的来我家拜访,让我非常害怕。
美丽聪明而温厚的她也非常惹爸妈和妹妹的喜欢。和我的家人一起庆祝我出院的净美原同学成为了我家人公认的「我女朋友」。

之后的一段时间一直在自家养病的我,九月二日开始上学。

  13

上学的时候,净美原同学在我身旁。
她甚至上我家来接我。
我和净美原同学走在一起,同学们纷纷上前搭话。其中也有我不熟悉的面孔,还有上级生。无论谁都夸奖我,赞美我,慰劳我,让我感觉无地自容。
毕竟我并没有救过净美原同学,却被人夸奖「漂亮」「干得好」「这才是男子汉」我会伤脑筋的。
就算看到这样畏畏缩缩的我,他们还是会以为那是我为自己的英雄事不自大的谦虚行为,对我大加赞赏,实在令我伤脑筋。
到了学校情况还是一样,看来我在学校里也被公认为是「净美原男友」了。
虽然有人羡慕有人不甘心,但没人讨厌我或怀恨在心。所有人都用温和的眼神守望着我和净美原同学。

那次试胆大会,将我这种平凡而不起眼的男生和人气№1的女生净美原同学连在了一起,作为创造奇迹的一大爱之事件在学校的历史上留下名字。

  14

之后,我和净美原同学极力的呆在一起。实际上,净美原同学尽可能的在近处监视我……或者这样解释才对。

「以后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哦。我觉得,和养老君在一起比想象中的还要愉快哦」
说着这番话的净美原同学,灿烂、婀娜、优美的笑了起来。
笑容绽放出可怕的魅力。
如果在她身边,能得到他这样的笑容,感觉她的什么秘密根本就无所谓了,我感觉宁愿相信她曾经想要杀我的事情是一场梦。
富有魅力的净美原同学展露的那充满魅惑的笑容,让我忘却了对她的恐惧。
话虽如此。
我还是十分小心,不要知道她的秘密。无论我们看上去多么亲密,无论多么深知自己是她的宠物,我都不会去了解她的事情。毋宁说,我不想了解。

话说回来,「一直在一起」要到什么时候呢?我被她监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难道在高中毕业之前,一直会这样下去么?
难道是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还是说,永远在一起……难道她打算和我结婚么?如果这样,就能全天24小时监视了我呢。
无论怎样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呢。虽然我这样觉得,可实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的人生仿佛已经不属于我。在我人生的路口做出选择的不是我,而是净美原同学。我是被逮到的蛾,只好对眼下的境遇甘之如饴。
可是,她那不惜杀人也要保守的秘密,究竟……啊啊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思考这种问题。就算我真的不知道她的秘密,也会被她断定会知道,然后被杀掉的。不只是我,我的家人也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这个时候,我已不再对黑暗感到恐惧。也是理所当然的呢,毕竟我知道世间之中存在着远胜于黑暗的可怕东西……应该说,是存在着这样的可怕人物。
实不相瞒,和我身边这位一直面带笑容的人比起来,黑暗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


净美原同学今天也对我笑起来。
「呐、养老君,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去一下新开张的甜品店?」
净美原同学对我露出极致的笑容。用温柔的声音对我私语。我同样用笑容回应这样的她。
「啊,好的。那就去吧」

就这样,我在恐惧和幸福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之间达成微妙的平衡,过着与出色的女朋友,净美原同学在一起的日子。


作者后记

我是惊悚出挑战!的舞阪洸。
嘛,虽说是惊悚,终究只不过是「模仿惊悚」的东西。
我经常读推理小说,但却没怎么读惊悚小说。
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惊悚菜鸟的作者,所以感觉有那么一部分实际上无法用通过道理来干脆地阐明或是解决惊悚的恐惧。
推理小说也挺可怕的哦。对凶手是谁浑然不知,人却一个个的被杀。不过,诡计最终被揭穿,凶手被指认出来,所以才称之为「推理」,如果直到最后也不明白犯人是谁的话就变成惊悚了……这样比喻应该很好懂。
漂亮的排除和收束就是SF和推理,不加排除而肆意产出就是惊悚。是不是这种感觉呢?
于是,本作没有完全没有收束便结局了。
我不知道自己对惊悚的理解是对是错。
顺带说一下,我迄今读过的书中我觉得最可怕的,就是小时候看的电影《玛坦戈》……吧。我曾有还一阵害怕蘑菇呢(笑)。
嘛,由于小时候的经历,现在看的话或许没什么大不了。
话说,下个月(2012年)八月份《ガブリエラ战记》第五卷发售。
系列结局近在眼前!那边也请多关照。

上面的话告一段落。
岁月如梭,我移居到札幌已经半年了。
第二个冬天也平安无事的度过,「已经没事了,今后要一直住在札幌」的自信油然而生。
大家也请来札幌玩一次。札幌真是很不错的地方哦。

    舞阪洸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Vertical ~头上的恶魔~
作者:榊一郎 插画:カラクリシオン

译者:笔君 润色: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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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说我是怎么变成家里蹲的吧。
恐怕在认识我的人们中,和我不算亲近的人都不会感兴趣吧。家里蹲什么的,在当今的日本到处都是,并不罕见。就像任何人都会可能突然患上抑郁症,任何人变成家里蹲都不奇怪。
不过我身边的人会问为什么时,会觉得不可思议。
大致上,我——自己这么也有点不合适,但成为家里蹲并不是性格使然。因为我这个很乐天也很自信,所以一点点压力基本睡一觉就过去了。嘛,虽然也有说『无自觉症状』更危险就是了。
总而言之。
我现在正绝赞家里蹲中。
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我不会外出。
但我害怕的东西,和大多数家里蹲不同,并非怕见人。说实话,现在的我非常想见别人,想见得不得了。虽然自己说出口有些害羞,可我非常寂寞。
所以我真的很想从家里出去去见别人。
但这是办不到的。
我怕得没有办法。
我大概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家了。即便如此,在当今的日本依旧可以活下去。邮购能够买到任何东西。只要有钱总能活下去。
所以我选择了家里蹲。
因为这——是我苟活下去的方法。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
你会这么想也没办法。
我至今为止,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怎么变成家里蹲的。
我承认,我的确觉得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另外还有一点,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希望避免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被逼到像我这样的境遇。这才不是什么半吊子的正义感和博爱精神。对自己真的不得不如此思考的思维,我曾非常害怕——现在也很害怕。
所以我要将我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在此先且留书一封。
读到这个的你,或许会觉得这可能是脑袋有毛病的家里蹲的妄想,或者是什么小说的草稿。
但我是非常严肃的。
这是警告。
也是愿望。
希望能够不要笑,读到最后。
如果我的想象是正确的——人类,现在,或许正处在生死灭亡的紧要关头。

  ●

任何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都会发挥想象力,玩一些无聊的游戏。
不需要像过家家或是变身英雄扮演的那样,就算没有明确的设定也没关系。比方说路上的花砖,拼成格子花纹的花砖又黑又白,踩白得地方无所谓,踩黑的地方就算出局,会『死掉』之类的——这种游戏。只用稍微附加一些想象力,就算走在无聊的路边,也能变成冒险。
可是……
「……?」
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脑海中描绘出来的,就是这种无聊的记忆。
就假定他的名字是铃木一郎吧。
我留意到铃木的存在,纯属偶然。
我和他原本在大学社团是一起的。
社团本身嘛,挂着文艺研究会这个名字,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只是随便在活动室里闲扯,仅仅就是这样一个团体。与一本正经的文艺社所不同的这个团体,是个真正的游手好闲集团,正因如此,加入了身份各异的人,在那里可以和许多人聊天,很愉快,理所当然的,我也加入了。
我和铃木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只不过,我和铃木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很亲近。
只是彼此面熟,叫得上名字而已——若有人问『是死党么?』会立刻摇头,若是问『是朋友么』也会稍加思考后点点头,两人间的距离就是这样。
只是,铃木在社团里是相当有名的。
虽然戴着眼镜,但容貌十分端正,个子很高,也很健谈,在女生里很受欢迎。可是另一方面,不知该说他为人一板一眼,还是散发求道精神……在大学里已然成绩优异,正是所谓的秀才型性格,所以就算被女孩子缠上也不会闹出问题。是个非常稳重,能够认定的『不错的人』。大概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
铃木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从他在大学的研讨会的时候开始就格外引人注目,毕业之时似乎被研究所选拔为研究员,然后就职——在社团里听到这段传言时,谁都是『啊,真有铃木的风格呢』地点头。
之后两年。
因为不景气而成为就业难民的我,凭着在文艺研究会的时候产生过一段制作社志的经历,成为了自由编辑。自由编辑听起来是不错,但差不多就是业界流氓。名片上写上头衔,总之还算有模有样,不过——嘛,总之够养活自己,还正好得到了父母留下的财产和保险金,生活无忧。
顺带一提,我的父母以夫妻档外出旅游,在旅游地死在了交通事故中。尽管如此,就连身为儿子的我看来,也只觉得那对关系要好的夫妻能够一起逝去,或许反倒是一种幸福——我自己也这么想过。
哎呀,话题扯远了。
讲的是铃木的事。
「——喂,铃木、么?是铃木吧?」
我的声音毫无自信。
因为我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究竟是不是铃木。
他变得如此彻底。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虽然原本就不胖,不过——瘦得让人担心的他是不是患了什么病,两眼十分可怜的深深洼陷。恐怕是强烈的睡眠不足所致。很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穿着脏兮兮的西装,头发也没有打理,这样子要是看错了还以为是流浪汉。
可是……
「……!!」
铃木吓得身体发颤,转过身来。
视线重新对上的瞬间,就连我也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
铃木在害怕,害怕得已经近乎发狂了。
然后他的行为本身——已经很难称得上正常。
「啊啊……!啊……!」
他的样子,就好像看到有人站在悬崖边上一样。
「啊啊啊啊!」
他向我伸出手,但又连忙收了回去。
在他眼中……难道我真的处于近乎站在悬崖边上的危险状态么。但若是对此时的我这么说,危险的应该是他。不管怎么想,这不是能够独自走到街上的状态。
他的行为非常古怪。
在我搭话之前……换句话说,明白这个行为古怪的男人就是铃木花了将近一分钟,不过……他一直在连绵的影子中移动
他紧贴着建筑物。
就好像怕光似的。
他从影子走进影子,以缩着高个子身体的姿态,用背擦过墙壁的样子进行移动。滑稽的程度让人觉得这是某种余兴节目,可是从本人的表情中足见他是认真的。那严肃的样子——就好像他认定自己是吸血鬼什么的一样,避开有光线的地方,从建筑物躲到广告牌的庇护下,或是招牌的正下方,总之沿着有障碍物阻挡不被阳光从头上直射的路径,十分顽强的行走着。
没错。就好像——遵循着『离开影子就会死』这种规则玩耍的小孩子。
但这和小孩的游戏不一样,因为他的表情透露着严肃。
铃木看起来并不愉快。
他的样子,就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的变化太大……已经完全没有当时在社团里的那种人气屈指可数的一板一眼的眼镜仔的样子。
我甚至看到了疯狂的影子,甚至曾一瞬间犹豫不敢上去搭话。
但此时我上去搭话——或许出于微小的优越感,或是卑鄙的嫉妒心。在社团里远比我受欢迎的他,样子憔悴得一眼就能分辨,而且精神的均衡岌岌可危。我萌生出,想要应该更加近距离的确认他这幅样子的想法。
而我当时自当不曾想象的到,这份愚蠢而肤浅的心情,会将我自身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说。你是铃木吧?」
「…………」
铃木想要说什么,嘴巴一开一合,但仅此而已。
可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从影子里出来……他紧贴着建筑物的墙壁,不过,也紧盯着我,似乎想像我是谁。
「那个……我能到你那边去么?」
铃木对我下意识问出的话,充满了警戒心。
我甚至担心,说不定什么就会成为契机,令他当场失控。
不过——
「…………」
铃木反倒露出好像得救了一般的表情,对我的提议一次又一次点头。
究竟是在搞什么?
我沿着路,来到他身边。
「啊……啊啊」
铃木点点头。
「好久不见、了呢」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
我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铃木一番说
「非常……憔悴啊」
「啊……是、么。一定是吧」
此时,铃木总算绽放出笑容。
他笑得肥肠痉挛——仿佛只是诞生于紧张不紧张之间的缝隙,与喜悦毫不沾边,仅仅是空虚的感情表现。
「发生什么了?」
「…………」
听到我的提问,铃木的脸瞬间扭曲。
他想说,但又没说。——就像这个样子。
现在想来——那时铃木的心境,应该和我现在一样吧。被无可奈何的恐惧缠身,希望向某人倾诉,却又害怕因此而增加牺牲者——这样的感情。
但是,他最终也没能沉默下去。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感情是有限的。
不管是喜悦、愤怒,还是恐惧。
所以——
「找、找个有屋顶的地方说吧」
「屋顶?」
「没错。要有屋顶。不然我会、我会」
铃木噤住小幅颤抖的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什么很糟糕的事情』我心中本能地向自己发出警告,但我愚蠢地对此不加理会。竟然能让那个铃木变成这个样子,我对这种事很感兴趣——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什么素材,出本书什么的。我当时如此心想。
「没屋顶」
然后铃木顽固地主张『一步也不想走近没有屋顶的地方』。这似乎是他不能退让条件,无论我如何劝导,他都拒绝离开阴影来到蓝天之下。
看来他不止要沿着影子走,还只能站在影子里,完全贯彻『不走头上没东西的地方』的样子。
虽然想过乘计程车来移动……但他以「某种程度上无法放心」为由拒绝了。由于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明白何种程度才能让他放心,结果我依从他——配合他贴着建筑物的墙壁移动,直到走进附近大楼的地下咖啡厅为止,都不得不忍耐周围人们的视线。
可是。
周围的人群向我们投来的怪异的目光,那时的我沉浸在因为欢迎人士落魄而产生的优越感中。如果那时的我在我眼前,我真想狠狠揍上去。不对,我想抓住他肩膀,让他『快逃』。
但是愚蠢的我偏偏跟着铃木走了进去。
然后——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

「还记得我在生物科学系的研究设施就职的事么?」
有着厚实屋顶的场所——也就是进入地下之后,铃木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安定下来。他安心地舒了口气,一度脱力,之后又正常的走动起来。完全看不到之前贴着墙壁的样子,走路非常正常。
「嘛、基本记得。因为我是文科的,所以对那边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于是——两人走进咖啡厅,我如此回应。
实际上,他比较出名——在以美资企业为后盾从而进行研究的企业中就职的事,在文艺研究会中也掀起了一阵话题。特别是对他有意思的女生们,只听到外资企业这个词便怀起了强烈的憧憬,不过我倒觉得不算什么大事。
反倒是详细的听了研究所的事情,知道了那里非常出名而且待遇很好之后,反而觉得整日拿着一张写着『写手』名片的自己,待遇是多么凄惨。所以在同窗会见面的时候,我没有更详细的去问他的情况。
「那研究所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想想」
「叫什么都无所谓啊」
铃木一边在里头的座位落座,一边粗声讲到
「真的,名字什么的——真的不过是招牌。走进里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哈……」
此时的我,仍在小瞧铃木所背负的情况。
点燃希望而就职的前途无量的新人社员,被摆在眼前的社会现实,社会的现状所打垮——虽然铃木已经就职一年多了,不仅仅是五月病,还有很多常见的情况。不如说,铃木也会患上如此平凡的『病』,反倒让我佩服。
可是……
「我进的地方啊」
铃木一瞬间环顾周围,压低声音讲到
「是制造生物兵器的」
「……哈?」
我下意识漏出脱线的声音。
「B兵器。Biological Weapon」
「生物兵器」
那几乎是毫无实感的词语。
那个的确是小说、漫画、电影、游戏等诸多情况场面中使用的,方便而经典的小配件。生物兵器。对既存的生物通过品种改良或基因改造利用到军事目的——对军用犬进行的品种改进,在广义上或许也能够分类为生物兵器。
但是实际上,在一般市民的普通生活中——生物兵器被提到都会不寒而栗。这是天经地义的。只要不是自卫队,我们很难有机会在近距离目睹兵器,更遑论生物兵器。
说到大多数虚构故事中所使用的生物兵器,果然就是细菌、病毒——病原菌一类。
散播埃博拉出血热、拉沙热等等,致死率搞的病毒,让敌国混乱,死尸累累——在以这种目的培养并保管的显微镜下的微小生物。根据情况对其进行基因操控,可以改良成为令疫苗失效的凶恶品种,诸如此类的情况。
说起来,在不久前流行过的,通过注射消灭肉毒杆菌的毒性的东西来抚平脸部皱纹的美容法——因此法的流行而大量生产的肉毒杆菌,存在流入到恐怖组织的可能性。这种事,在好多报道中读到过。
就算知道了这种事,我们果然还是有种无法怀的危机感。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眼睛看不到那种东西。
不过——
「怎么了,细菌兵器制造出来泄露了?」
听着我调侃的话,铃木却没有小,摇摇头。
「这种大规模杀伤性兵器,在这种全世界范围的军备收缩气候中,是不需要的。何况现在最令美国为中心的诸外国苦恼的,反而是不对城战胜,也就是恐怖主义与反恐的战争哦」
「……啊。嘛、感觉九一一事件之后就是这样了呢」
我点点头。
「那么,不是细菌武器么?那究竟制造了什么?人体改造的超人士兵么?」
「因为存在诸多问题,所以很复杂」
听到我的玩笑,铃木果然没有笑。
反而从他的言行可以感觉到,他是认真研究过那些家伙的事。虽然有种美资企业很喜欢乱来的印象,但经营者之中,或许总有脑子里缺一两根螺丝的家伙。
「现代战争——方向可谓并非人与人的战斗」
「啊?怎么回事啊」
「战场没有人介入啊。比方说机器人」
「机器人?像高达么?」
「不对。虽然并非没有这种病期构想,但以美国为中心推进的是战场无人化。士兵不上前线,利用通信回路远距离进行控制——亦或是用人工智能来控制,自行进行军事行动的机器人」
「…………啊,是那个呢」
我也是自称写手的人,姑且看过报纸。
报道中好几次看到,自从在阿拉伯打了仗,美军使用无人侦察机的情况急速增加,还有美国军事相关企业还开发了有四足行走的,能在不规则地带进行运输的机器人。
不。就连最近阿拉伯的游击队先迎来了使用电脑网络或手机引爆炸弹的时代。不需要有人奔赴战场。军人们能够不用害怕死伤专心进行工作,军队也无需补偿战死者的家庭和遗族。于是,在军事基地坐在电脑前操纵兵器,任务结束后回家和家人吃饭——这样的事情不再是梦。
真厉害,就算是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我也产生了『这样的战争也不错吧?』的想法,现实中(己方)不会死人这一点具有难以争辩的说服力。无人兵器的采用数以及对其开发的投资,正以飞快的速度增加。
「就连自卫队也试做了无人侦查机器人」
「啊?是这样么?」
「嘛,是投入到补兵使用,像球一样的东西,所以没有向美军那样大规模投入」
「哈哈……」
「另外公开的就是——美军也在做将昆虫机械化的研究」
「昆虫?」
「是在昆虫的神经系统中埋入芯片,以控制行动的方法。只要搭载上超小型摄像头,就能充分进行侦查,并难以被击坠。也可以搭在细菌兵器像导弹一样使用」
「…………」
我哑口无言,听着铃木讲述。
化身技术人的他就是这么可怕。想必没有那种对生命的敬畏吧。嘛,虽然我也很美味很美味地吃着品种改良后的牛肉和鸡肉就是了。
「所以试想一下,既然有军用犬为先例,所以将更大型的生物用于军事目的的想法,实际上并不新鲜。在二十世纪,有训练海豚布水雷,还有反之清除水雷的计划」
「……真是无奇不有啊」
「但似乎有动物爱护团体和环境保护团体从中作梗,计划终止了」
铃木露出尤为讽刺的笑容说道
「之后,这种生物兵器的开发被国家从研究机关分割出去,在一般企业中施加企业机密的障壁继续进行。嘛,至此都算不上什么机密」
「…………也就是说」
我眯细眼睛。
「接下来是『听到了会很糟糕的事情』么?」
「……没错」
铃木低头说道。
说实话,他此时会沉默,让我觉得很意外。
他在害怕牵连我。明明平时他不会做出任何警告,对谁都无话不谈才对。铃木比我想象中的要善良,这件事令我吃惊——不过正因如此,我才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是要将秘密写出来赚钱的立场。
既然能够藉此排解他心理上的压力,所以我觉得这么做对他也有好处。
「好吧。那我继续了。别看我这样,也算个写手呢。对机密啦秘密啦倒是求之不得呢」
「……」
铃木抬起脸似乎有话想说,然后叹了口气。
安心。不安。失望。希望。
想必是相悖的要素在他的心中卷起漩涡。不久,他似乎放弃了,露出佛像一般暧昧的『顿悟』笑容,开始讲述
「……我加入的部门是」
铃木呢喃般讲道
「处理鸟的」
「鸟?麻雀和鸽子之类的,那个鸟?」
「对,是鸟」
铃木颔首。
「鸟……特别是鸽子和麻雀这种适应都市的鸟,使用在侦察任务中非常方便。换成昆虫的情况,有被鸟捕食的可能性,但鸟在这种危险性上会大大降低。当然,也存在会被更大型的食肉鸟类捕食的危险性,但将大型的食肉鸟用同样的技术变成兵器使用就可以了」
「这是……原来如此」
我姑且点点头。
我觉得现在还轮不到我这种外行人插嘴。
「总之。我们——正确来说是我所参加的小队,在我加入之前好几年都在一直研究将鸟兵器化的课题。因为鸟根本上比昆虫拥有更高的智力,更加复杂的自律行动以及判断能力,值得期待」
「啊。嘛,和猎鹰差不多呢」
都说鸟是走三步就会忘掉以前的记忆,但未必是正确。只要按照正确的步骤脚踏实地的下功夫,鸟也是能够被被调教的,而且拥有大量实例。
「而且……别的开发出的逆转录病毒……」
「逆转录病毒?和细菌兵器不是没有关系么?」
「不。这种逆转录病毒并非具有毒性的种类。相反具有能让特定生物的智力急遽上升的效果……这个就不细说了,它能改写被限制的脑细胞、神经细胞的分裂次数上限,使其增值——」
「抱歉,我不懂」
我耸耸肩。
我在走入这家咖啡厅的时候,启动了口袋中的便携式录音机。首先我想整和事情的大致脉络。详细的技术性说明之后再听一次就可以了。只要有录音,调查的话想必很简单吧。
「总而言之。这个病毒能让一部分鸟内的大脑产生显著的效果。这已经被证实了。所以被投入那种病毒的鸟——我们称其为<Smart Bird>。不过,对它们进行更深入的作为生物兵器使用的可能性的调查和研究,便是交付于我们研究小组的使命」
「Smart Bird……」
正如字面意思的『智慧化的鸟』么。
但是——
「我们对这种Smart Bird——投入病毒的鸽子——反复进行了许多实验。尝试测试它们的智商达到何种程度而进行了测试。同时为了测试作为生物兵器的强韧性,对它们能够应对何种状况进行了耐久试验。只要能够提高飞行高度就尽可能的提高,能够提升飞行速度就尽可能的提升,提高作为侦察机的性能」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
铃木的脸扭曲起来,说
「在我们反复试验的途中——察觉到了一件怪事」
「怪事?」
「『第一百零一之猴子』的事,你知道么」
「嗯?那是什么?」
「这是名叫莱尔·华特森的英国动物学家曾经说过的话——嘛,或许该说疑似科学,所谓的『证据』的那一类现象」
铃木用低沉阴郁的声音笑起来。
「在某座岛上栖息的一只猴子,用海水洗过白薯之后再吃。应该是加上了咸味更好吃吧。于是,其他的猴子也开始效仿——就是这样,嘛、也罢」
只是单纯的学习——铃木继续说道
「只是,进行类似行动的猴子数量超过阈值之后——超过一定数量之后,它在空间上就会被隔离。比方说,应该不存在猴子之间的交流,但聚集在别的地方的团体也开始洗白薯。就是主张这种情况的学说。莱尔·华特森假定这个数字是一百,然后陈述第一百零一只猴子的情况」
「……啊。似乎在哪里听过。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零一只猴子的现象,就是我们所管理的鸟之间所发现的情况」
铃木如此说道。
「你说什么!?」
「本应该完全没有接触的Smart Bird集群,做出了只能认为是汲取了别的集群的经验的行动。详细的事例有好几个,比方说A集群做了条件反射实验,在没有直接接触的情况下,养在其他房间的集群B也出现了这种条件反射现象」
「……这……因为是智慧化的鸟,所以能够互相交流经验么?比方说用叫声?」
记得可以通过这种程度的原始语言来进行意识互通,海豚也好鸟也好,某种动物会将看到或听到的某种现象记下来。不,就连昆虫也会有近似的信号交流。蜜蜂似乎有用舞蹈向同伴报告花的位置的行动,好像在报导上看过——
「不可能」
铃木摇摇头。
「当然,我们的设施是P4级——绝对气密等级哦。因为我们是处理的是被病毒感染的生物,所以必须如此。声音传播是不可能的」
「…………」
「然而现实中,只能认定为进行过意识互通的现象开始频发。问题是,就连还未投入病毒的鸟也开始被传播了」
「……诶?」
这在道理上说不过去。
「我知道。你觉得这说不通对吧?我们也这么认为。但是实验的结果显示了『知识和经验的传染』」
「…………」
「假如——」
铃木将玻璃杯中第一杯附送的水一口喝下,接着说道
「我说假如。假如意识互通是成立的,那么是怎么做到的?小队中的一个人提出『会不会是传心术之类的』的时候,我们也笑了。不过半个月之后,我们笑不出来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
「但我们只能如此认为」
铃木摇摇头。
此时——咖啡厅的女服务员送来了我们点的咖啡和红茶。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我们之间飘散的微妙空气,显得有些尴尬的她慌慌张张放下两个茶杯后,立刻无言地行了一礼,缩了回去。
「是传心术。我如此认为」
铃木重复。
「我们投入的逆转录病毒,发挥出了超乎预料的效果——应该说是副作用比较好吧,就是这种东西在发挥效果。只能如此认为」
「……然后呢?」
我姑且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虽然把这当成了滑稽可笑的事情,但是——我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我们反倒非常开心。这不就代表,鸟类之间的网络能够确立么?如果顺利的话,就不必专程量产Smart Bird了。只要有一群鸽子,就能拥有巨大兵器系统的机能——我们曾如此认为」
「还有这种思维方式么……」
我只能表现出叫好的样子,献上好评。

  ●

记忆和经验——或者就连智力和意识都能共有的鸽群。
想一想我就觉得恐怖。
「但是,我们的想法太天真了」
铃木一边向咖啡中加入砂糖,一边说道。
一次又一次——以偏执的动作。
感觉就如同藉由将砂糖投入黑暗液体中来中和噩梦一般。
「如果我们所做的耐久试验,不对,是之前做的所有试验留在了鸽群的集合意识中的话呢?若将残酷的环境中所经历的痛苦和压抑全都完完全全的记下来呢?不对,是通过网络进行增幅的话呢?就和『不幸的信』相同。痛的信号会通过网络爆炸性的增加,总有一天反馈到自己身上——」
「…………」
「被智慧化,也就是拥有了足以处理复杂的感情的大脑。比方说——」
由于咖啡中已经加入了太多的砂糖,咖啡从杯子边缘滴下来。
此时,铃木的手终于停下。
「会怀有憎恨之类的感情」
「…………」
「来自恐惧的并非反射性的自卫行动,而是更加理性的,有计划地……我们不曾注意到,可能培养出这种报复性的感情」
会报复的只有人类——这种文章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
所以我的理论就是,复仇是愚蠢的行为。
可是现实并非如此。
同伴被杀乌鸦会对巢穴附近经过的人产生攻击性——我在新闻中也好几次看到过这样的事情。或者换成狗或者猫的情况更为明确,可能会对特定对象怀有仇恨。
可是……这的确如铃木所说,是『藉由恐怖的体验,产生的反射性的自卫行为』。不管怎么说,动物制定复仇计划,并在长期的展望下实行——这种事根本不合理。能够干出这种事情的,只有人类。
「难道……」
「啊。然后就在我们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干出了无法挽回到无以复加程度的愚蠢行为」
铃木啜了口因为砂糖加太多,已经很难称得上是液体的咖啡。
但是本人的表情反倒完全不见痛苦,好像非常美味的喝着。或许是恐惧加上过劳的他的大脑,总是渴望糖分所致。
「我们在实验中,将一只Smart Bird——智慧化的鸽子放到屋外。测试它能否在一般环境下顺利完成交付的任务,并且回来。最初交予它的任务,和传信鸽差不多,所以没有任何人怀疑试验的成功。关于鸽子的归巢本能,在设施内已经确认过好几次了——然而」
铃木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摇摇头。
「那只Smart Bird没有回来」
「…………」
「在当时,我们之间还是一派乐观的气氛。还有人拿诺亚方舟打比方,说『没有回来反倒表示试验成功』」
诺亚方舟的传说中说,曾经全世界都被大水所淹没。
那时候,将芸芸众生尽数拯救的诺亚方舟,为了确认洪水是否退去,陆地是否再次显现,好几次派出了乌鸦和鸽子。
鸽子没有发现陆地。
但是鸽子自第一次飞行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个橄榄枝。
然后第二次飞行之后就没有回来——换句话说,这就是陆地存在的证据。
但是……
「但是……不是那样的」
铃木呢喃着说道
「在我们明白这个的时候,也就是一名组员被杀的时候」
「——被杀?」
我瞪圆眼睛质问。
感觉话题突然跳跃了。
「被谁?你该不会是被鸽子杀死的吧?」
「…………」
铃木暧昧的一笑。
轻轻地,讽刺的——不,是自虐的笑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扯了。
鸽子不可能杀得了人。
如果是鹰或者鹫那种大型食肉鸟类还有可能——虽然这么想,但鸽子是体型小,力量不是很强的鸟类,不认为能够杀得了人类。或许出其不意能够造成伤害,但鸽子的身体太轻太无力,无法施加致命一击。不管智商再怎么发达,这也是不容动摇的事实。
所以——
「最初,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铃木说
「那个人是头顶被狙击而死」
「头顶……?狙击?那果然就是人类所为了」
「司法解刨的结果」
铃木打断我的台词,如此说道。
「从脑髓中取出的,不是子弹,而是螺丝」
「……诶?」
「说到底,在头顶——从正上方狙击是不可能做到的吧?而且是在从研究所回去的路上……周围看不到建筑物,正走在田间小路上」
「…………」
我无言以对。
铃木想说的事情,我能够理解。
「直升飞机么?还是从飞机上掉的?可真的是头顶哦?瞄准那种地方——而且不是用子弹,而是用螺丝击穿?」
「不、可是,那个,比方说为了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场事故——之类的。只是落成了螺丝的形状,其实是用枪射出来的……角度也是偶尔从头顶正上方……正好斜着头,从斜上方造成的」
我近乎喘气的辩解——不只是在对谁——然而觉得,自己希望铃木也有这种荒谬的幻想。
可是……
「的确,这种事能用偶然说过去」
铃木意外的认同了我的说法。
但是——
「如果是一次的话」
「……喂、难不成」
「在第三个人死的时候——第三位同僚头顶被螺丝穿透而死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
铃木双手抓着咖啡杯,颤抖着说道
「Smart Bird向我们复仇了……」
「…………可是」
我倒抽一口凉气。
不想承认。不想承认这么可怕的事实。
「鸟是怎么做到的?猴子还说得过去,可鸟要怎么用来复枪?」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来福枪啊!」
铃木用近似尖叫的声音说道。
刚才的服务员露出惊讶的表情从后面出来,但我用『抱歉,没事,没关系』地笑着将她赶回去。
然后——
「怎么回事?」
「不知道么?正上方啊,垂直啊!」
铃木说道
「不需要枪!只用从正上方让螺丝落下来就够了!重力会代替火药赋予足以杀人的速度!」
「……啊」
我愕然地漏出声来。
就算是学文科的我也知道重力加速。
记得是9.8来着。
下落的物体会不问重量,第一秒会增加9.8米速度,然后第二秒会变成19.6——十秒后就会到达每秒98米,二十秒之后就会接近两百米,即可达到亚音速。
「秒速两百米的话,就会初速较慢而和子弹一样了」
「可……可是」
「当然,因为有空气的科里奥利力(复合离心力),无法如愿以偿的完成目标吧。但是,这种事只要多加练习总有办法实现」
瞄准移动的目标,或许的确能够通过练习培养出直觉。
实际上,许多老练的狙击手都是如此。
可是——
「练习过了么?鸟?」
「既然具有智力,那是当然的吧?」
铃木用似哭似笑的表情如此说道。
「那么……」
「我们小组,除了我,已经,一个不剩了」
铃木,如此说道。
「对这种事……就没有办法么?」
「有什么办法?」
「比方说,杀掉Smart Bird」
「怎么杀?」
铃木询问的声音已经被泪水打湿。
「该怎么杀?不对,在此之前,要怎么找到?那不过是只随处可见的鸽子,没办法区分啊!」
的确如此。
当然,据铃木所说,铃木等人已经作为个体识别标签事先在Smart Bird左脚内埋入了芯片,但芯片首先被破坏掉了,而且又拉开了几十米的距离,所以无法用肉眼分辨。
「不对,在此之前,要如何靠近?对方可是会飞的哦!?」
的确。
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将来复枪带出去。
铃木也没有来复枪的持枪许可,而且就算手边有来复枪,他也没有将问题鸟击落的技术。
就算用半吊子的囮子,也只能对付普通鸽子。
反击几乎是不可能的。
「阴影——不,躲在天花板下面,原来是这么回事……」
垂直头上的狙击手。
无力的鸟所进行的——借助中立的复仇杀戮剧。
在头上展开的天空,十分辽阔。正因为将一定距离的头上空间本身当做了一种凶器,所以铃木才彻底拒绝在路中央行走。
「本来」
铃木说道
「它——它们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鸟」
「因为它们被智慧化了」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
铃木歇斯底里地摆头。
「我说过的吧,是第一百零一只猴子啊。它们是如何互相汲取经验的?」
「诶?那个,你说是传心术」
「没错啊。是传心术,传心术啊。传心术是什么?」
「哈?」
搞不懂。
话题突然就跳跃了——
「大多数生物的思考——也就是脑内电信号,是不能够直接输出的。要通过语言、文字、绘画——将思维变化形式。但若是能够直接获取会怎么样?」
「怎么样是——」
「你能区分自己的右脑和左脑么?」
「诶?」
「直接汲取思考,也就是大脑互为一部分。而且,没有肉体这个器所形成的『壁』。于是——会怎么样?」
这也就表示。
个体这个定义,会消失么?
其产生的结果,就是复数思考相互融合的混沌么?
还是说——拥有某种强烈志向性的『核』将统合其他个体的意识,形成大规模的——
「……群体?」
「没错」
铃木点点头。
群体。群体生物。
以僧帽水母为代表的一部分生物拥有特殊的生态。虽然个体能够活动,但集中一定数量之后,其团体本身就会像单一生物一样行动。
生命的未知拓扑构造。
「难道说,铃木,你——说那群鸟变成了群体动物?」
「这种可能性很高」
铃木如是说。
「原本问题的智慧化处理就是偶然的产物。所以这种形式的鸟群是否确立了智慧,我们不得而知。原本鸟的脑容量就很小。毕竟是爬行类的次级进化产物呢」
「你是说,走三步就会忘?」
「鸟脑袋(忘性大的笨蛋)。没错,经常能听到这么说。当然——根据种类和个体会存在差异。要不然,猎鹰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可是,这终归是有极限的。可是,那些家伙——Smart Bird的智商明显超过了那个极限。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你想说,它们变成了群体动物——也就是说,鸟群变成了一只动物,集团以单一意识构成么?」
「大概、呢」
「…………」
我只能噤若寒蝉。
道理虽然明白,但感受不到现实。
在街上经常能够看到鸽群。麻雀和乌鸦也差不多。
可就算告诉我那些是完整的一只生物,在集团的脑袋里卷起了对铃木等人的憎恶漩涡——
「如果假说正确」
铃木说道
「那么就算杀掉一两只也毫无意义」
「不、可是、那个、Smart Bird不是成为和核心么」
这是漫画和小说中经常能够看到的道理。
只要打倒成为集团中心的个体,其他就是乌合之众——
「如何分辨那一只?」
「…………」
发动攻击的鸽子并不仅限于有问题的Smart Bird。
也有可能仅仅是被操纵的鸽子。
对方是鸽子,居无定所。
不能一只只不去分辨,也不可能这么做。
「不对。就算分得出来」
铃木的表情扭曲成自虐的形状,说道
「就算顺利将那罪魁祸首杀掉,也不会因此结束」
「你说什么?」
「我们的实验,注射的逆转录病毒终归可能只是一个导火索」
「导火索?」
「是电脑病毒啊」
铃木反倒摆出捉弄我这个无知者的口吻。
被虐的人,似乎通过戏虐别人来忘记自己的痛苦。铃木一定是通过哀愍我,来中和积压在自己身上的恐惧吧。所谓恐惧,归根结底是无法明白的东西。只要明白就能够做出觉悟。不明白便束手无策。
「最初的一只终归只是老版病毒催生的『变化』——通过连接其他鸟,将自己、自我、智能扩大的这个能力……如果能感染其他鸟的话呢?比如,通过传心术」
「…………这种事」
『怎么可能』我说不出来。
铃木从刚才开始,说话一直都极为脱离常轨。
「电脑网络——因特网。制造出最初的电脑病毒的是一台机器,但之后就会传染。进行自我复制并增值。一即是全、全即是一。所有都是主体,所有都是支援——」
「——因特网……」
的确。
因特网的确是这种设想——原本就没有设立『中枢』,就算某处遭到破坏,只要没有完全毁灭就能持续相互补充机能的巨大『通信网』。
如果,那些鸟通过传心术创造出了这样的构造。
杀掉第一只,的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必须将整个群体——也就是,将受到感染的所有鸽子全部杀掉才行。
或者,减少到一定数量,或许能让鸽子无法保留智慧,但这样难保迟早不会再次通过传心术与其他鸽子接触,感染,扩大群体。
「束手无策」
铃木低头说道。
「已经——无能为力了啊。它们的狙击来自正上方,想要回避垂直的狙击,只能加速不断躲进隔断正上方的地方啊……!」
「…………」
我——等待着。
等待着铃木态度一转,『怎么样,这个故事有趣么?』地得意地笑出来。
虽说是理科的,但他以前同样在文系的社团里待过,写出一本小说也不是不可能。他加入外资研究机关是真的,若是这样,就算他以职场为舞台,写出一本荒诞无稽的小说也不足为奇。
我,曾这么认为。
对——我是这么笃定的。
但是。
「…………」
无论过去多久,铃木都没有笑。

  ●

离开地下街时,铃木非常害怕。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走到天空下的确等同于自杀行为。
但是,我直到这时,都没有相信他所说的话。不如说,我认为相信反而更加奇怪。毕竟铃木的话,除了他的奇行意外其他没有任何印证。
有可能全都是她的妄想。
「没问题的。这里没有鸽子」
我四下张望之后说道。
「出来吧」
「…………」
铃木离开地下街——下定决心登上楼梯,花去了近五分钟。
他登上楼梯之后,不久变成了走入地下街时的样子,来到附近的建筑物侧边——如脱兔之势逃入了有防护的正面玄关。
就好像——士兵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中一样。
对他来说,这片辽阔的天空之下,正是如此危险的地方。
「可是铃木」
我开口
「假设真的有那种好像杀手一样的鸟,为什么你要外出呢?」
如果头上的空间没有安全的地方,那么只要不从建筑物出来就可以了。
但是……
「我」
铃木用充血的眼睛仰望天空,说
「我要离开、日本」
「……你说什么?」
「我要到、没有那些家伙的地方去」
「没有它们的地方是……」
「就算能够飞到任何地方,但鸽子就是鸽子……它们没有『迁徙』的习性。那么,只要渡海,它们不可能飞过长距离追过来」
「你要逃到巴西去么?」
「没错」
我带着开玩笑的态度说出的话,得到铃木严肃的肯定。
「喷气式飞机,我已经租下了」
「喂、等等……你认真的么?」
「当然是认真的」
铃木凝视着天空,如此说道。
他说,他是接到了喷气式飞机已经准备好的联系才出门的。
「只要阻绝头上的空间就够了,那么乘计程车不就行了?」
「普通车辆的外壳很薄弱,会被轻易的贯穿」
「既然那么担心,那准备好『装甲』不就可以了」
我如此说道。
「装甲?」
「厚板……不、有漫画杂志那么厚的话,或许能够阻绝子弹。乘计程车的同时,躲在座位下,应该可以挡住来自上面的子弹」
如果一份不放心,弄三份就可以了。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事情,铃木竟然没有想到,可见他被逼得有多紧。
「这……这样啊」
铃木的表情微微放松成笑的形状,说
「对呀」
「等等我。我去买点过来」
说完,我将铃木留在了原地,走进了眼前的便利店。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能够护住他的脑袋和肩膀。
如果有钢盔的话就最好了……总之要坚硬的东西。或者是并不坚固,但能够耐冲击的东西。
「记得,在处理炸弹时,会放入水中」
记得对于无论如何也无法分解的炸弹,会扔进水池中让它引爆。水对我们而言是非常寻常的物质,流体吸收并扩散冲击的能力非常出色。
我在超市中买了一箱两公升塑料瓶装的矿泉水.
「——铃木。我听说过水的冲击吸收能力搞不好比铁或者装甲更强呢」
「是、是么。是的啊」
铃木点点头,我将装满水瓶的纸箱交给了铃木。
虽然很重,但这个时候也没法抱怨了吧。
「然后就是叫计程车了」
「啊。啊」
铃木点点头,表情因为希望而变得轻松。
说实话……即便到了那个时候,我依旧没有全信铃木的话。但是要说我为何不惜为他做到这个份上,自然是沉浸在稳坐特等席,能够细细观察菁英没落的暗爽之中。陪他到最后,也只是充当报导的文章,感觉这样会更加有趣。现代社会的生活会产生诸多的精神负担。怪异的妄想——将它详细记录下来,就能变写成一本书或者文章吧。
「得救了,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眼眶湿润的铃木如此说道。
我的盘算,他一定心中有底。这人男人不坐车,而是让我徒步陪他前往机场的话,实在太累了。机场很大,不觉得能够不将脑袋暴露在外就能进行移动。
「坐上来吧」
我拦住附近驶过的计程车,塞了一万元堵住了对铃木高举『装甲』露出差异表情的司机的嘴,告诉了他包机正在待命的地区机场的名字。

  ●

铃木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吧。
冷静——换句话说,如果我的内心没有对他的焦躁和狼狈感到冷场的话,恐怕当时没有到达机场的话,应该也就不会乘上这问题包机了。
我中途用他借给我的卡将所有的全取了出来,用这笔钱让计程车强行尽到了里面。
不愧是外资企业,而且还是与兵器产业相关的实验室,一个菁英研究员的户头上竟然有那么多钱——只要有成捆的钞票,就算是地方机场的跑道也能够畅行无阻。因为原本是由于路线整合的关系而即将废弃的机场——但这依然是乱来的理由。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铃木握住我的手,不停地道着谢。正是如此,我才对用他的钱挥金如土却太不放在心上。
他双手支撑着塑料瓶的『装甲』冲上舷梯,消失在包下的小型喷气式飞机中。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那件『装甲』有何意义。或许事实上,那个东西毫无防御力。
「到了那边,我一定给你打电话!」
铃木说完,关掉了小型包机的舱门。
在高亢的喷气引擎声的推压下,我一边向后退,一边望着铃木所乘的那架飞机。或许是铃木来之前引擎就已经预热了,白色的小型喷射机缓缓地开始在跑道上奔跑。
「…………」
我突然仰望头顶,完全没有鸟的影子。
现在开始,就算那个Smart Bird想要狙击——如果原本存在的话——也不可能击中那架喷气机中的铃木。说到喷气机的外壳,其实非常薄,但不认为螺丝和小石子能够达到将其贯穿的高度。如果现在空中有鸟的影子,那么将无暇创造出初速度的高度。这段时间里,喷气机应该已经会以鸟所不及的速度消失在遥远的远方吧。
「……嘛,一份题材到手了呢」
我望着缓缓离开地面的喷射机,呢喃着。
然后——
「……诶?」
似乎有什么爆炸了。
不。不对。是几十只、几百只鸟……这幅景象,看来它们是藏在跑道侧面的杂草中,一起腾飞。
这种情景其实应该并不少见。鸟被喷气机的轰鸣所惊吓然后腾飞,这没有什么不自然。
只不过。
这些鸟全都朝着喷气机飞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至少此时,我眼中是这番情景。

「——!」
鸟击。
这个词是指,鸟冲撞某种人造物的事故。
汽车、列车,或者输电线和输电塔、高层建筑、灯塔等收到鸟撞击的情况,都属于这个词汇的范畴,然而其中最为出名的——是与飞机相撞的事故吧。
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引发惨剧。
被吸入喷气引擎的鸟直接化作异物卷入引擎中,会妨碍引擎的正常运转。结果,引擎会因为嚯动力不足而导致坠机。
当然,大多数的飞机和飞机场都有针对鸟击的对策。
所以,事故虽然可怕,但发生的并不频繁。
暂且不提大型客机,引擎本身很小的小型喷气机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很小。是小概率事件。
可是……
「铃木……!」
我不由叫喊出来。
小型喷气机陡然倾斜,机头栽倒了跑道上,机体一边与跑道发生激烈的摩擦,一边滑行——然后。
「…………!」
爆炸了。
轰鸣和闪光袭向惊呆的我。
隔了一阵,在冲来热风之中,连忙赶出来的机场员工抓住了我的手。就这样,我被强拉着带离,可是胸口涌上的恐惧几近疯狂。
鸟击的对策。
比方说用散弹枪的声音驱赶,用犬吠声来驱赶。
都是为了不让鸟接近飞机的威吓处置。
这种东西……对有意闯入的鸟毫无意义。杀意变成了冷彻的意志。对于凭着这份意志,将自己的身躯化为子弹闯入的鸟,枪声和犬吠声都不过是纸老虎。
而且……
「……群体……生物……」
如果这是真的,以Smart Bird为中心的鸟群作为群体生物成立的话,几只鸟闯入喷气引擎,对于鸟群的集合意识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不,根据情况,损伤只是伤到一根毫毛的程度。
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在我看来,鸟群全都冲击了小型喷气机。
「……不可能…………」
轰鸣以及是员工们交织的叫喊声中,我一直、一直凝视着跑道上的小型喷射机。

  ●

之后我是怎么回家的,说实话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因为正好在事故现场,被警察询问了很多事情,但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几乎记不起来了。或者说,警方判断我太过支离破碎的叙述,无法成为有力证言。
总而言之,当我察觉到时,我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高层公寓面前。
是警车将我送回来的么?还是乘计程车回来的?就连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一味茫然的,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要一想,无比荒唐的恐怖想象便会冒出来。
「……啊。啊啊」
我回过神来之后,没有寻求任何人的见解,硬是让自己点点头,走了出去。
那是一场事故。一定是单纯的事故。Smart Bird的事是铃木的妄想,而且运气很差,他所乘的小型喷气机坠落了。或者是,因为铃木的妄想急剧发作,着急强行让飞机起飞所至。所以这只能是事故,或者是人祸——我如此劝说自己。
我一边劝说自己,一边向高层公寓的玄关大厅踏出一步。
此时……
「…………」
咔锵一声,微小的声音在我身边爆开。
「诶……?」
我不由自的将视线移过去。
我看向那里,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
只是一片柏油路面,一片灰色而坚固的地面——
「……!」
那里反射着光芒。
此时,我明白了,一颗钉子深深扎入了柏油路面。
「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叫唤一边冲了出去。
Smart Bird。
有智慧的鸟。
如果它们复仇的矛头不仅仅指向铃木个人以及研究员们,而是指向全人类呢?而且它们具有很高的知性,如果能够通过一定的观察获取知识的话,Smart Bird说不定会想到『消灭目击者』。毕竟鸟类集团若是要和人类发动正面战争的话,现在还没有那么强大。枪也好,飞机也好,红外线探测器也好,如果鸟要发动战争,人类可以用现存的武器和兵器,轻而易举的葬送Smart Bird吧。
鸟,拥有与人类匹敌的智慧,而且毫不隐藏与人类匹敌的憎恨感情。这样隐藏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既然如此,最先被盯上的就是,与铃木长时间在一起的人。
也就是——我。
「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用双手护住头,发出惨叫,跌跌撞撞的冲入高层公寓中。

  ●

于是,我的故事结束了。
我从那以后,一直都闷在高层公寓的房间中。在现代,只要有邮购和外卖,就算足不出户也能充分生活。
所以,我从那一天起,一次也没让自己暴露在蓝天之下。
我不知道在天空之下什么时候会被盯上。
没有天花板的话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杀掉。
所以,我已经无法再离开房间了。
存款已经几乎耗尽了。虽说只要有电脑的话,就算闷在房间里也能工作,但不卖座写手的收入,要过上邮购的生活,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所以我大概——已经迫不得已只能外出了吧。
与其在这个屋里变成一具饿死的尸体被发现,不如选择死在外面。
不,原本Smart Bird是不是存在,我都没有确切的证据。
无论是铃木的话还是飞机事故,以及那颗刺入柏油路面的钉子,全都不过是妄想。实际上只是我愚蠢地闹出了杯弓蛇影的笑话。
外出,说不定就能摆脱这种状况。
可是……
我的房间外面附近,竖着一根电线杆。
往窗户那边看去,总能,真的,总能看到同一只鸽子停在那里,是我的错觉么。
当然,鸽子并不罕见。
我感觉,鸟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这或许只是单纯的被害妄想过剩。
可是,不过。
我无法保证不是如此。
虽然一切都可能只是铃木和我的妄想。
可是——
群体生物。传心术。Smart Bird。
如果。形成群体生物而被组织起来的鸟,数量没有界限的话。
或者,没有鸟的品种限制的话。
或许——鸽子、乌鸦、麻雀,其他所有的鸟,在有一天一齐行动,依照集合意识觊觎着将人类斩尽杀绝的话
我明白。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这种思维没有任何根据。
可是。
我再重复一次。
如果我的想象是正确的——人类,现在,或许正处在生死灭亡的紧要关头。


作者后记

你好,俺是轻小说界的坑榊。
这篇名叫《Vertical ~头上的恶魔~》的恐怖小说,其实是在很早以前御茶之水的某处和某制作人说话的时候,建立的骨架。记得在讲『环』和『旋』的事情,然后聊到了『制作恐怖电影的构成』,于是产生的题材。
于是——一边在那个御茶之水的宾馆一楼的露天咖啡厅喝茶,一边到处看『有什么能够成为素材的东西』。此时闯入视线的,是停在附近建筑物上的一排鸽子,于是就想到『能否以街上常见的鸽子为主题创作出惊悚作品呢』。
于是——说到用鸟创作的惊悚作品,已经有希区柯克的《鸟》了。
那一部作品通过电影来实现了很棒的冲击力,不过感觉用小说很难传递『鸟袭击』的恐怖。你瞧,鸟看上去是那么无力。描写『被尖锐的喙啄到』也不觉得任何恐怖。当然,猛禽类的爪子和嘴都很危险,不过——我觉得果然要用『无处不在的鸟发动袭击』才能描写出日常中潜在的恐惧。
那么,『如能和让鸟成为众所周知的威胁』——我思考了这个问题,于是就成为这一篇故事。
并不算黑暗。并不算华丽。只是要说的话,从日常的空隙中,机械性的,淡然迫近的威胁——若能这样的恐惧如果能传递给读者,将是我的荣幸。

    榊一郎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人游戏匠
作者:田尾典丈 插画:nauribon

译者: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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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定、赶不上……」
我伴着叹息,不经意发起牢骚。
高中二年级的暑假,我进入曾经向往的游戏会社打工,已经一个星期了。最开始也许只是试试水平,能够定时下班,不过最近晚归的情况与日俱增。
话虽如此,高中生能在游戏会社打工或者工作的情况似乎很稀罕,只要能让我在那里工作,我就非常感激了。本应如此才对……
随着工作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的理想正渐渐偏离。
每天都是除错除错除错。
最初本以为能够玩到未发售的游戏十分走运,可是这种想法在第三天左右就烟消云散了。
输入名字的画面是不是所有文字都能毫无问题的输入。
存档能否完整的保存下来。
在各种情况同时按键是否会发生冲突。
存档时拔下手柄会不会发生问题。
ect...ect...ect...
以为确认一次就能了事的思想准备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得确认上百次才算正常——必须确认那些东西如否能按设想的运作。
找到BUG之后就给策划修复,修复之后又要确认上百次。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报告BUG之后,策划总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弄得连我也不是滋味。我只是很正常的报告而已,竟然还被咋舌。
我想做自己想做的游戏。
怀着这个想法进入游戏会社的我,绝望了。让我在那种地方做游戏,根本提不起干劲。
我都快心碎了。
于是,现在的我正在不断重复这个循环而麻烦的作业。
「在明天客户来之前要设定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让游戏完成到能玩的状态。如果遇到了什么奇怪的BUG可就伤脑筋了,绝对不可以出差错哦。别忘了这是模拟RPG哦!」
虽然主任之前交代了工作,但她打完电话之后就回家了。
之后要对对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进行调整,总共800份。
输入合计30个场景的数据,这是让我一直干到明天的节奏。
如果那位不是我喜欢的年上的大姐姐,我估计会大吼一声「开什么玩笑!」一拳揍过去吧,虽然懦弱的我做不出那种事就是了。
「哈……」
自己的叹息在宽敞的楼层中回荡起来。
……话虽如此,抱怨也于事无补。
我继续开始数据输入的工作。
为敌人设定数值,使用工具将电脑上的数据转换成游戏用的数据。接着确认各种参数在游戏主机中能否正常反映出来。转移到战斗场景之后,就要进入除错模式了。确认攻击力、防御力计算出的伤害值,通过准确率、回避率计算出命中率等数值是否计算正常。逐一慎重的进行查验。
如果是数值弄错位数的情况,明天就,
「怎么还留下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BUG啊!你的眼睛是窟窿么?」
逼着主任办妥,对那个小心眼的主任发一通火试试。感觉兴奋起来了——才怪!一点也不开心,只有气愤!
我专心致志的敲打键盘,将所有的30个场景总共800个敌对角色的数值从头到尾填上。
「累死了……」
社内只有我一个人。
我明明只是个打工的,留到最后的社员却把钥匙交给了我,
「记得关好门窗哦」
之后提醒一句之后就回家了。
安全保障真的没问题么,这个会社。嘛,这种事无所谓了。
现在的问题和工作堆得像山一样高,海一样宽。只用输入数据倒也算了,但必须确认其是否能够反映出来才算结束。
我觉得,我办事效率并不慢,只是这次分给我的工作量太奇怪了。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无法完成的工作。简直太无情了。
所以,我要做出选择。
<所有敌对角色的数据还是输入进去,但放弃查验,祈祷不会发现失误>
<从头开始将数据输入到能够完成查验的部分,为没能完成道歉>
就是这样的二选一。虽然也有<全部从窗户扔出去然后逃走>这个选项,但我并没有那么不负责任。
……我要得到做出选择的要素。
忽然,我想起了最近的对话。记得……
「你想,这次的客户不是说上次的游戏BUG太多了,闹着要撤回呢」
「啊,所以才会对BUG产生过激反应么」
「没错没错。不良影响现在找上门了哦。可是在现在这个阶段,出现BUG是正常的呢……」
「因为出现了一个BUG,就会连正常的部分也遭到了深深质疑呢。如果对客户逐一解释这种事情的话,可就没时间制作游戏了哦」
……记得主任和策划谈过这样的话。
客户极端的害怕BUG。若是这样,那就应该极力避免客户在游戏中途出现BUG吧。
本来,这种事情不该由我个人来做主,但现在没有任何社员,事出无奈。毕竟我连能够做主的人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呢。
而且把这种事交给一个打工的,想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如果埋怨我,我就不干了。嗯,就这样吧。
我下定决心,重新转向显示器。
  ·
周围很嘈杂。
我睁开眼,从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渗入眼睛,让我感到奇妙的刺痛。
……这、啊咧?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糟了!弄到哪里了!?
我直起上半身。我似乎趴在桌上睡着了。或许因为这样的原因,全身的关节都在痛。
「哦、早上好。这不是做得挺好么。了不起了不起」
醒来之后,主任正在我身旁确认游戏运作。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的?想到这里,现在已经9点50了。我环视一圈,大约八成的社员都已经上班了。
话说,我究竟做到哪里了?记忆好模糊……
是我集中精力的时候睡着了么……感觉大概上午6点的时候确认过一次时间……
「话说回来,明明没必要把所有敌对角色的数据都设定好的」
诶?全部?
我,全部做完了?真的么?虽然记忆相当暧昧,但我不记得是在完成之后才睡的。
怎么回事。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全部搞定了……?
嗯?……不、等等。主任的发言还有其他值得吐槽的地方。
「你不是说过将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设定好,弄成可以玩的状态么?」
「说是说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打算说第一个场景的所有敌人,难道,我没说么?」
「真是的」
「抱歉,真的抱歉!因此害你在会社呆了一晚」
主任拼命道歉。有没有搞错,没必要全部做完么……
「绝对没有下次了!真的对不起,从这次起,我一定确认好工作在回家」
……被可爱的年上大姐姐这样认真的道歉,我快要原谅她了。
不不不,这次的事能够原谅么?
不,就是可以!
「下次注意一点,那个、就可以了」
「谢谢。那么首先,今天的午饭我们一起吃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呢。我请客!」
「真的么!」
「我说话算数!」
能够节约下饭钱真是不胜感激。毕竟零花钱很紧缺呢!而且,还是和主任两人共进午餐!
哪里还有比着更丰厚的奖励?不,没有!
「辛苦你了。……话说」
主任心满意足地露出令人发寒的笑容。
「既然能把所有敌对角色的数值搞定,那么日程表一定能腾出来吧?后面空余的部分我会给你些活干的」
主任是魔鬼。这算咋回事?糖果和鞭笞?傲娇么?
就算提早完成了工作,结果还是轻松不了。真是一桩不长命的买卖。
即便如此,为了制作喜欢的游戏,也只能积累经验了呢……
话说回来,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将全部数据输入完毕的呢?

「这不是小人么?」
我将昨晚的事试着用开玩笑的态度讲给了坐在我身旁的女程序员,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小人?」
「你瞧,<格林童话>中不是有<小鞋匠>么?」【注:《格林童话——两个神秘的小鞋匠》】
「在店主睡觉的时候做好鞋子的那个故事么」
「没错没错。搞程序有很多这种会熬夜的情况呢。代替自己敲源代码什么的,在程序员中特别多呢」
「诶?是么?」
「醒来之后发现源代码已经弄完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了呢。不管如何挣扎也不可能完成的部分,也顺利的处理好了之类的」
「那、那么,小人真的存在么?」
这不是梦幻般的事情么!
「唔呵呵呵呵!嘛,不过我觉得,其实是自己无意识中做的呢」
梦幻般的事情随着可爱的笑容瞬间抹消掉。
「嘛,一般都是这样呢」
「你最近也是睡眠不足吧,难道不是无意识间做的么?」
可是、奇怪,无意识的情况下能够做这么多么?
我准备做到能够确认到的部分,中途将意识完全投入了到了写数据中去了。于是,难道很巧合地没有BUG么?
虽然实在太凑巧了让我无法接受,但工作毕竟是做完了。
也罢。
「不过,虽然小人的魔法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解决,但有时会把不能删的文件删掉,写出奇怪的代码搞出预料之外的BUG,真希望他们小心一点呢」
说的一点不错……
能够自动完成工作,果然还是比较好呢。
「而且<小鞋匠>有着在日本没有流传的结局哦。知道么?」
「不,并不知道」
「原来的结局呢,是贫穷的店主让小人做鞋子和衣服呢。之后小人消失了,店里的鞋子像疯抢一样非常热销来着……」
感觉的确是这样的故事。虽然记忆不是很明确,但最后,店主得到了幸福。
程序员接着说道。
「可是呢,我听到的故事里呢……夜里鞋子自动地飞速增多,然后店主将鞋子卖了。最开始只是存钱,但他的幸福被渐渐夺走了哦。幸福被夺走的店主最后不幸的死掉了」
「幸福被夺走是指……」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呢。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可、可是,那是<小鞋匠>的童话吧?没有这种结局吧?」
如果是真的,那就不会变成供儿童阅读的绘本了。童话应该大多都是欢喜结局。
「啊咧,你不知道么?其实童话的结局挺多的哦。特别是<格林童话>」
「是么?」
「有机会去查查吧。<白雪公主>的故事其实有王子吻了白雪公主之后白雪公主并没有死而复生,王子从小矮人那里买尸体的时候白雪公主偶然从喉咙里咳出毒苹果并死而复生,然后喂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继母在王子和白雪公主的婚礼上凄惨地遭到处刑的结局。另外还有<灰姑娘>里鸽子将恶毒的两位姐姐的眼睛啄掉的结局。<小红帽>溯源之后,似乎是奶奶的血和肉被制成葡萄酒和肉干被吃掉的故事哦」
那么有名的童话故事,是这样的故事么……
「因为在日本作为绘本出版的时候,大多进行过改编呢。所以,<小鞋匠>有这样的结局并不让我吃惊」
「哈哈哈哈哈。那么,拜托小人的话,就会像日本的绘本里,必须付出什么东西呢」
「是呀,要付出什么呢?不过,我还是想要<小人>呢。能一直带在身边的话,一定很方便呢」
「真是很想要呢」
「唔呵呵呵。希望永远都陪在身边呢」
聊完这种话,我们回到工作。
话说回来,以设计员为目标的我不能对刚才的故事置之不理。不能继续深究下去。

  ◆

「当然不行了……」
之后过了不到三天,又有胡闹的工作推到了我身上。
这次是检查玩家控制的登场人物的参数有没有问题。
总共60个。要练到最高的30级。而且是上百次。
打倒敌人,将级别升满,然后检查有没有存在不平衡。
这款游戏的角色成长加入了随即因素。换句话说,每次玩成长的方式都有变化。开门见山的说,很难达成目标数值。
在此之上,这款游戏有相当一部分依靠的是随机,可以说玩一次当然会有不平衡。
不过。
客户似乎指出「会不会是整体不平衡?」。客户说,大概炼了两次喜欢的角色,本来应该成长的数值却没有成长。
客户玩得没有问题,成长应该不会偏才对,可是连续两次弄不到想要的数值,便开始怀疑似乎是BUG。
于是,主任对策划粗暴起来。
「只玩两次就怀疑有BUG,太奇怪了吧!」
「没办法。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带这样的吧。他们只是普通的在用数据库里的随机出来的关卡吧?有意见的话,应该向提供数据库的硬件制造商抱怨啊」
「要不要暗中将随机数的取法替换掉?数值早就定好的伪随机数,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做出来……」
「虽然很想这么做……但还是算了吧。万一败露了,还得按合同履约呢」
「那么,我们将调查的数据发过去,让客户心服口服吧」
于是对话结束之后,策划和主任都看着我的脸。
「这次的查验就交给你了!」
「既然上次能够输入数据,这次也一定能做到!这也是我的请求!」
都怪我完成过一次海量的工作,这次又被莫名其妙的拜托了。
策划指出的影响担在我的肩上。还是饶了我吧。
被主任和策划那样说了,我实在无法拒绝,决定留在会社里熬夜工作。
不过,这次似乎不只有我,连主任也要陪着熬夜。
「嘛,总之就是检查随机数是不是真的在随机对吧。而且我还有别的工作。既然你要熬夜,我也必须监督你呢」
「上次不是没有监督么」
「所、所以说,那是我的传达失误……我、我不是好好道过谦了么!怎么,嫌活不过多么?想干的话还有的是哦!?」
「开、开玩笑的。我会撑不住的!」
主任红着脸闹起别扭。这个样子,果然还可爱。……虽然这不是年上之人适用的评价。
嘛,反正比起一个人熬夜要好多了。让我一个人熬夜工作,我有很多不安。而且,这次是和主任两人独处。一定要表现出努力的一面。
好了,开始练级马拉松吧!

——上午,四点。
差不多睡着了。而且从上次通宵算起还没过三天。身体状况还没恢复。
话虽如此,主任在的时候我不能发牢骚。我无论如何也想回应她的期待。
我确认检查列表。看到列表之后,我顿时着急了。
才只完成了22项。
还剩38项。剩余时间6小时。从昨天夜里10点开始到现在完成了22项。换句话说,现在是差不多对半开时间段。
……怎么想都完成不了。
之后还有睡魔作对,效率必然下降。全力以赴能搞定18项就算谢天谢地了。
而且只用取得客户中意的角色的数据就行了,总之只有能干多少是多少了。
「干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你了」
如此向我搭话的,是以前和我说起小人的女程序员。
「您也辛苦了」
「怎么样,有希望搞定么?」
「……感觉相当困难呢」
「这里要轮到小人出场了么?」
「要是能再帮我一把就好了呢……」
「唔呵呵呵呵。一定会帮你的哦」
说完,她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天下间哪儿有这种心想事成的事啊。
「呐。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主任突然向我问道。
「谁?喏,是那个程序员……」
「今天只有我和你两个,没有其他人哦」
经她这么一说,我遽然环视办公室。的确没有任何人在。
「奇怪……」
「既然困到产生幻觉了,还是让你暂时睡上30分钟比较好吧」
主任如此指示。
或许这个指示成为了契机,我感觉越来越困,渐渐的没有再去在意那位女程序员的事情了。
好困,
真的,
撑不住了……
  ·
  ·
周围很嘈杂。
我睁开眼,从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渗入眼睛,让我感到奇妙的刺痛。……又来了么。
这、我又睡着了!?
我连忙直起上半身,搜索列表。
我一看列表——上面已经全部检查过了。
「诶……?」
60项升级检查的列表,全都填上了数值。包括过程在内,非常完美。
老实说,我只能想到这是我在无意识之中随便填写的不正规的数值……
「那个,抱歉」
我询问主任我在凌晨4点之后的情况。
「唔,虽然不是一直盯着你,不过你看上去就像平时一样在工作哦?我5点钟就睡了,所以后面的事情也不清楚……」
真的是小人又帮我干活了么?甚至连那种数量荒唐的检测也全部为我处理完了?
我在感觉幸运的同时,相反也感觉有些恐怖。
……不过,小人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那一定是我在无意识之中完成的。
若是如此,未尝不可……?
我若无其事地将数据交给了主任,主任一脸开心的接过了数据。
「噢,这次也很完美!总之,我用邮件把数据发给客户吧。真是太谢谢了。之后也有劳你了哦」
「是,包在我身上!」
「那么,今天的工作也加油哦?」
主任笑着说出魔鬼一样的话。
毕竟在办公室熬了一通宵,实在想要休息一下。
嘛,不过,只要有这张笑容,感觉还能工作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单纯。
「话说,你可真厉害啊。感觉完全不像高中生哦」
拿到主任的数据之后,策划毫不吝啬夸奖我。
然后,这次主任也得意起来。
「真的呢。看上去就是一个数据输入和除错的工作人员,不过感觉是你的话还能胜任其他工作呢。比方说更重要的部分」
「是、是么?」
「是哦。没有开发经验,而且还只是高中生,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除错这种事,我只会交给拿得出真本事,敢负责人的人来做。如果让你得意忘形可就伤脑筋了,不过,你可以更自信一点哦」
被她夸得这么天花乱坠,我害羞起来。不过,嗯。虽然是无意识之中做的,但还是好开心。
于是在此之后,客户在收到邮件之前似乎把中意的人物顺利练成了,对怀疑BUG一事致歉了。
我说,既然如此,在那时就发邮件过来的话,我不就用不着这么劳师动众了么。
「我说啊。我们可是有一位优秀的工作人员彻夜调查哦!?能不能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怀疑是BUG?」
不过,主任向客户发火,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么?

  ◆

「给我适可而止啊……」
第二天,又下达了乱来的指令。
全部60个剧情部分,平均5次事件。换句话说,要触发总计超过300次的事件。
而且,剧情读起来长得毫无意义。而且这个『从无我的境界诞生出的究极之剑戟乱舞』究竟是什么,只靠冒险部分是怎么做出来的。
「负责脚本的会社事到如今突然撂挑子了。迄今为止得到的数据全都运作不起来了」
「因为和那个会社签约的不是我们,而是客户那边呢……。客户本想全部交由对方来做,怎么办啊……」
主任和策划都脸色铁青,苦闷地抱着头。
「那个会社真是嘴上功夫了得,可是半点能耐也没有!什么叫『阿宅开发经验很短所以不明白』啊!那个会社老的难道只有生锈的招牌么!」
主任朝墙壁踢了上去。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主任如此歇斯底里。真可怕……
「客户说,如果我们肯做,会支付相应的资金」
「比起钱,更关键的是事件的数量啊!不能削减一下事件数么!」
策划摇摇头。
「因为脚本的原案是客户方的专业制作人写的。他们很有自信,还说不允许任何删减……」
「搞什么啊!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啊!还管什么自信不自信,现在可是能否完成的紧要关头啊!?Alpha Disc的提交可是在明天哦!?」
「客户说,因为要营业,所以日程也不能延期……所以,为了能够赶上,我反复请客户删减事件数,可是客户总是『唔,这个嘛』闪烁其词,又不给我们解决策略……」
「对风险管理和日程统统不能理解的顽固客户,空有自豪感向外发包!这算怎么回事啊……!也太荒唐了吧!」
然后,主任向我投来仿佛寻求依靠的眼神。
「拜托了。明天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成型。我不会说让你全部做完,这次搞定首次提交的事件60%就行了!不,只要想办法搞定40%,剩下的我们来应付!现在只能拜托你了……!所以……!」
「只能拜托我……?」
「对呀。如果连你也做不到,策划肯定也做不到。你有完全不像高中生的稀世实力与天才般的潜能,以及引发奇迹的力量」
那个主任竟然会如此求我。
仅是如此,我便干劲十足。虽然我喜欢她生气的样子,也喜欢她笑的样子,但惟独不想看到她悲伤或者不甘心的表情。
所以,我,
「我知道了」
接受了请求。

……如果只凭干劲就能摆平的话也就用不着那么受苦了。
不行了……
现在是上午2点。
做好的事件总共34个。距离保底线还剩86个。
这是在物理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数字。品质怎么看都不行。就算作为商品出售,也无法吸引用户的眼球。
算了。
我睡了。昨天——应该是前天吧?一整晚都没睡个好觉,一直这样。
对呀。我已经不行了。要怪就怪这个会社糟糕的工作分配。既然是这种怨声载道的业界,我也没必要奉陪了。我放弃了。
我睡了。剩下的就祈祷小人们稍稍工作吧。
我无力地趴倒在桌子上。眼皮不敌疲劳的重荷,自然而然的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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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恢复意识。
周围很嘈杂。但是,并不是之前那种早晨独有的嘈杂,感觉是交杂着吃惊的喧闹声。
「真厉害啊……」
「这么重的活,竟然没有一句牢骚」
「给客户看的话,一定能让他们吓得倒在地上呢」
大伙儿在玩游戏。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显示器……
是在玩新发售的游戏么?
「挺厉害的嘛!」
策划满脸笑容的称赞我。
「诶?」
「当然是说交给你的事件场景啊!不仅全部都搞定了,效果也非常完美!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
「真、真的么!?」
等一等。虽然之后经过了8个小时,但按理说,不管怎样也不可能全部做完。然而不仅全部做完了,就连效果也做完了?
「啊,是真的。完美,完美。做的如此完美,你怎么还是拿不出自信?」
虽然感觉他们似乎搞错了我所问的事情,但似乎真的做完了。
我粗略的浏览了用于事件的数据,的确没有问题。
并非我记忆中输入过的数据,的确没有问题……
「本以为你是个能够写数据,会检查参数的厉害的高中生,可是厉害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你了。准确的说,只能用『天才』这个词了」
又是小人帮我做的么。
不,可是。
小人不可能实际存在。一定是我在无意识之中做的。
所以,我可以感到自豪吧?
「你真的好厉害!」
主任突然抱了上来。明明一起熬了一个通宵,可她身上依旧飘散着温柔的香气。
「我们会社终于得救了……!谢谢……。这样就能确实将游戏完成了……!开发必然会稳步进行下去呢」
想必是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吧。她眼眶中含着泪。真是个喜欢开发游戏的人呢……
虽然不想凭自己的实力就是了。
没有让她露出悲伤的表情,真的太好了,我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制作的游戏平安无事的如期发售了。当然,制作组中放上了我的名字。虽然是脚本和除错。
「嘛,制作组只是为了显示责任人呢」
虽然主任说道,但我还是为自己的名字能都放上游戏感到非常开心。我的名字能够和主任的名字摆在一起,这让我更加开心。
后来暑假结束了,但因为策划苦苦哀求,所以我仍继续在现在的会社里打工。
「上完学再来也没问题。可以下午四点之后来,不用按标准时间上班,希望能过来帮忙」
策划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就二话不说的答应了。
然后,九月中旬。秋天真正开始的时候。
迎来了制作下一款游戏的阶段,
「要不要试着制作企划书?」
策划对我如此说道。
「是企划书、么?」
「对。其实客户问我们要不要试做一个这样的游戏,于是弄了一个案子。我们也需要年轻人的感性,怎么样?」
「可是我没做过企划书哦」
「任谁都有第一次,不行就老实说吧,我们也是经商的呢」
话是这么说……
我偷偷看了看一起出席商谈的主任。她轻轻点点头,
「试试看吧。有不懂的地方我来教你。而且,本来就是我向策划推荐的你哦」
「是这样么?」
「因为我感觉你完全可以无视经验,什么都做得到呢。所以觉得应该先让你尝试一次」
「我知道了!我试试!」
主任的推荐,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不能让这个人蒙羞。
「话说策划,年轻人的感性怎么说?我也——」
「呜哇哇,抱歉抱歉!都怪我爱拽文!」
「一句拽文就完事了么!把花季少女的年龄当成什么」
「不不不,哪里花季了」
「哈!?」
主任和策划这种温馨的互动结束之后,我从策划手中接过了企划书的草案书。
「这是客户送来的草案书。把它丰富起来,弄得有血有肉吧」
我的目光落在桌子上。虽然游戏大体框架已经决定好了,不过我能看到给我自由发挥的部分。
我果断在网上查阅学习以前的企划书以及企划书的制作方式,利用学校放假的时间制作企划书。

可是——
「这个哪里有趣了?」
世间之事并非那么一帆风顺。
虽然站在我自己的角度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可是这种感性无法让策划理解。
「啊,那个……」
我向主任看去。
「将成为核心部分的趣味看不出来呢。这样的游戏能够让人享受什么?」
可是,主任也没能理解,挤着眉头露出难看的表情。
到头来,之后的谈话也没能帮上忙,我最初的企划书被否决掉了。
我很失落。本以为是专心致志弄出来的企划书,可是包含提案在内的趣味完全没有传达到。
「没办法。下次吧」
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但是之后,我又重写了好几次企划书,但完全无法通过。
然后,对着我脚踏实地一次又一次制作企划书,客户给的期限也慢慢逼近。
「……约好了明天星期六送过去。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就放弃吧」
策划的话十分中肯,我很明白。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我该如何修改才是。有趣是什么?要怎样才能传达出来……
我不知道。啊,可恶。真丢人。
因为明天就要送过去,所以考虑到到提交前的细节调整和修正,不通宵做到天亮的话,时间上根本无从谈起。
既然如此,那就通宵好了!

可是,就算通宵也不可能解决迄今为止烦恼我的事情。
烦恼消耗了我的时间,企划书完全没有进展。
突然,一个能够解决一切的点子在我脑中闪过,现在是想要依靠奇迹的状况。
现在是凌晨1点。
时间还很早,再睡一觉吧。
说不定小人能够顺利搞定呢。
对呀。以前不论多么乱来的事情,小人都能帮我搞定。
睡一觉,然后醒来,有趣的计划书应该就能做出来了……
我趴在桌子上,意识迅速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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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直起上半身,确认时间,发现九点刚过。还没有任何人来会社上班。
我急忙看显示器。
在那里——完美的企划书完成了。
至少在我看来没有任何问题,感觉非常有趣。好想做,有趣的程度甚至驱使起我的创作冲动。
我身体颤抖。
事到如今,我终于确信了。
我在睡着的期间里能够完成工作。小人——无意识完成了工作。
我感觉,只要睡上一觉,不管什么工作都能完成。
我马上给上班的策划看了企划书,策划赞不绝口。
「你倒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做啊!真棒啊!这个太完美了!」
主任也对我赞誉有加。
于是趁热打铁,决定开发这款游戏。我也参加了与客户之间的会议,商量了细节问题。
开发经费是一亿二千万日元,决定来年暑角逐商战。
可以说是中等规模的大作。
「版税合约也已经定好了,如果大卖,我们会社也能够飞黄腾达呢!」
「一定要大卖!」
我们的社长和策划兴奋地放出豪言。
顺带一提,所谓的版税合约,简单来说就是按卖出的比例获利的合约。只不过,并不代表从卖出从第一套开始就能收钱,而似乎是卖到多少万套才能获利的情况居多。这次我们如果卖出超过五万套,之后就能拿到版税。
或许是最近的客户群有些不景气,就算签了版税合约,提出的也是不可能完成的数字。不过,这次的5万套这个数字在社长和策划看来似乎是能够达到的数字,所以和客户谈完之后一直兴高采烈。
「哎呀,多亏你能够完成那个案子呢,真是帮大忙了啊!怎么样,要不要不上高中了,赶快来我们这里干?」
「社长。您也在太心急了哦」
策划代我谏诤道。可是,得到社长的如此托付,也不可能扫他的兴致。老实说,我也想退学之后,专心投入到游戏研发中去。或许我有些自恋,但我可以托付小人,有自信在这个业界生存下去。
嘛,和家人说起这个事之后,结果被说了一通,让我至少念到毕业。
「是这样啊,这也没办法呢。不过,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哦。如此一来,我们『成为发行方』的第一目标或许就能达成了呢……」
所谓的发行方,就是出售游戏的会社。
我们会社是开发游戏的会社——虽然是开发者,但不可能将游戏包装出售。所以,无论怎么努力,盈利终是有限的。
可是,成为发行方的话就能将出售游戏的盈利原原本本的——这么说似乎有语病,不过创造的利益是开发方所无法比拟的。而且,为了真正制作自己喜欢的游戏而冒巨大的风险,不可能就此退缩。
只要让这次的计划成功,便能向成功一蹴而就。
这件事,让我也有些兴奋起来。
我真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游戏了。
虽然曾经为前路的遥远感到绝望。
然而如今,却在我触手可及地方。

  ◆

十月。
计划正式开始。我作为核心设计员的忙碌日子开始了。
系统的架构建立。
平面设计的发包。
脚本的发包。
音响的发包。
然后对这些东西的讲解,进行商讨。
我自认为很顺利。
可是企划刚刚起锚,便冲上了暗礁。我在会议室里遭到了制作组成员的提问猛攻。
「喂,这个架构是怎么回事?」
「啊,呃……这个……」
我没法很好的回答提问。
这是当然的,虽然勉强弄到了企划书,但那是基于有趣和快乐的要素提出的东西。即便读过企划书的制作组成员能够理解意图,但架构的细节部分没办法传达给他们。
被要求解释企划书没有写到的部分,于是我的工作停滞下来。
「不,我知道你很忙,可那些是只有你才明白的部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解决哦」
「是……」
被策划提醒的情况也变多了。
「你,没关系么?我很担心呢……」
「主任……」
「你的这种表情摆出来,也会传播给制作组哦。就算困难,最好还是装作从容的样子哦……虽说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就是了」
「……我会加油的」
「……到了关键时刻,我却有别的活脱不开身。你一定要努力哦。我非常期待你能做出怎样的游戏」
说完,主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哈……」
我叹了口气。
我想回应主任的期待。
可是,我完全看不到能够顺利做好的曙光。
原本我的预测就很不充分。
这个企划,是我在无意识中小人制作的。
虽然觉得如果是我自己制作的,应该总能想出办法应付,但这种情况完全没辙。
填入细节之后越想越觉得这种架构漏洞百出,变得无法完全成立。
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似乎无法创作出无意识的情况下能够创造的东西。
「今天还要做别的工作,不过要是明天之前不能完成架构的话,缺掉的活要怎么补啊」
程序员对我说了这样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而且,会议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也没有得到任何建设性意见。

明天之前——
这句话不知听过了多少次。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没有人给我扔那种胡闹的工作。
那种时候,只用向那种胡闹的日程表抱怨就够了。
可是,现在不同。
现在我是蛇头,蛇无头不行。
当然,如果其他制作组成员没有活干的话,可以先行制作今后所需的资源。只要经验丰富,该完成的作业以及必要的数据还是有希望的。
话虽如此,这也接近极限了。
没有细部的架构就无法完成的地方,必须弄出来。
如果我无法善用制作组,计划就会流产……!
「睡吧」
我只剩这条路可走了。
我想尽力。
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只能拜托小人了,因为我就是那么没用……!
我心中依靠着小人会帮我做好的理想明天,紧紧地阖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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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起来」
我被叫起来,睁开眼。屋里离奇的热。衣服完全被汗湿。
眼前的主任露出平静的表情。
我确认房间内的时钟……十一点!?
「抱、抱歉。竟然睡到这么晚。我这就开始工作——」
「不用着急。毕竟你直到昨天都在不眠不休的工作,而且提交已经完成了呢。完成工作的第二天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嘛,制作组几乎都醒来回家了呢」
提交结束了?她在说什么?
「那个……」
「难道睡糊涂了?提交完成了,全部都完成了哦。昨天大家不是都在会社里做最后的检查一直到深夜,最后找到了少量的BUG便留在会社么?嘛,说到你的情况,因为这几天都在不眠不休的工作,作为一个高中生当然会累呢」
「结束……了……?」
「对哦。虽然硬件制造商那边或许会检查出什么,不过初校只发现了一些文字错误,这次没问题吧,大概」
怎么可能?主任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完成?根本就还没开始才对。
「不过,你真的干的很棒呢。客户的评价也很高,还说首笔订单要签15万套哦。虽然要弄其他线的企划没有办法,不过我也好想加入呢」
主任有些寂寞地夸奖游戏,但我所指的并非这些事。
我战战兢兢的看了看手机。不只是时间,就连日期也仔细地——看过了。

七月十二日。

我的背脊就好像塞进了一块冰柱一般窜起一阵恶寒。
七月……!?
昨天是,十月、十二日,才对……
然而,为什么,过了,九个月……?房间里确实很热……但是因此而突然从秋天跨越了冬天和春天突然直奔夏天,开玩笑也总得有个限度吧。空调和手机设定的时间一定有问题。
「那、那个……结束了什么的,是骗我的吧?是想吓唬我吧?」
此时策划走了过来,发出爽快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要是吓人闹的这个份上可是会吓得人站不起来的呢。以前用出BUG吓过人,那可真是冷场呢」
不对!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可是,完全看不出策划是在信口开河……!
为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我直到昨天应该还在为架构的事东跑西窜……」
「哇,真怀念呢。梦到那时候了么?哎呀,这种东西,一般不是会当做黑历史封印起来么?」
「那是企划刚起步时的事情吧。那时候我也觉得让现役高中生来筹划太冒险了而深感不安呢,可没想到竟然会发动如此漂亮的反击。真是三头六臂大活跃啊。我和主任没有看错呢!」
骗人的……
我什都没做。
小人——无意识帮我做了这一切?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怪了。无意识发动了九个月?在这期间,我怎么了?有好好地协调么?
不可能。
「不是做梦,真的做好了哦。是不是半梦半醒?清醒了之后要不要看看?虽然感觉除错做得一团糟呢」
我从主任手中接过了手柄。然后,我仿佛被吸引一般玩起了游戏。
企划书中描绘的世界,出现在了那里。
明明是我自己制作的。
我却感觉不到出自自己的手笔。
我渐渐感到恶心。
视线开始模糊、扭曲。
在我不知道的九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游戏完成了。
而且,还是以我的理想形式。
可是,我却对此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就好像变成浦岛太郎一样的感受。【注:浦岛太郎为日本龙宫传说之一,故事中浦岛太郎在龙宫城住了几天,地上却过去了几年,物是人非】

  ◆

对小人积累的实绩,我已经无法承受了。
凭借着上次以我为核心负责制作的游戏完成大的飞跃的我们会社成为了发行方开展活动,发售的第一款游戏将由我负责。
「开发费用是三亿呢」
可以动用的资金已经决定三亿了。
换句话说,会社将给我三亿资金制作游戏。
开发费用三亿,在当今日本市场是破天荒的。
「没问题的,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而且如果不能大卖,这个会社就——完蛋了。
至少再也无法作为发行方发表第二个作品了吧。那将成为最初,也是最后的游戏。
「已经不用受客户的束缚了哦」
这种主宰会社命运的游戏,我实在担当不起。
「按你的自由来制作游戏吧」
第一次,真正的,能够自由的制作游戏。
可用我写企划书制作的游戏,真的能够得上三亿么?
我无法判断。
……不,不可能有那种价值。
就算我能够操纵小人也做不到。
现在的我,没有那种实力。
明明机会正在向我招手……
我拼命思考后提交的企划书,不出三秒就被驳回了。
「这可是第一次原创啊!不要偷懒!」
主任给我的是忠言。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说,你不是这种程度的吧?开什么玩笑,拿出真本事啊。如果有什么问题,那个,我也会来帮忙的……」
可是,这就是我的极限……!我拿出真本事也无法写出值三亿的游戏企划。
对呀。
不管是主任还是大伙,需要的都不是我。
而是能够操纵小人的我。
想到这里,我发觉小人夺走了我某种难以名状的重要东西。
突然,我想起来以前某人对我讲过的<小鞋匠>的故事。
「夜里鞋子自顾自地飞速增多,然后店主将鞋子卖了。最开始只是存钱,但他的幸福被渐渐夺走了哦。幸福被夺走的店主最后不幸的死掉了」

我感到战栗。
每次鞋子增多,就会夺取鞋匠的时光,在最后……
对于现在这个状况,我痛彻的感受到,自己的幸福真的在被夺走。

  ◆

「我该怎么办……」
在回家的路上,我垂着头,自然而然的低喃着。
如果睡下去,不知又会过去几年……
若是如此……会怎么样?
如果成功,我将名声大噪,更难抽身。
如果失败,我或许将无法取回自己的人生。
结果,无论选择哪一边,事态都不会好转。
不得不走上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一定就是这种感受吧。
「就算有了名声和地位,但我依旧是我啊……」
「不,没有这种事哦」
有人插进了我的自言自语。
我抬起垂下的头,在那里——
「好久不见。小人干的还好么?」
她是对我讲过<格林童话>的女程序员。
明明至今为止都早已遗忘。
一看到她的脸,就好像记忆的拼图拼起来一般,猛然而鲜明地想起了她。
「什么意思?没有那种事指……」
「小人实现的是你的愿望。名声和地位,应该是你想要的吧。还有你自己的,理想——」
「或、或许没错……!可我要的不是这种形式!再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那当然是因为,给你小人的是我哦」
听到毛骨悚然的声音,我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样都不重要吧。不管我是天使,是恶魔,还是程序员」
「那,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对小人已经……」
「不需要了么?」
「诶…………」
「可是,你的人生如果离开了小人可是会一塌糊涂哦?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放弃小人,放弃掉迄今位置所积累的一切么?」
「这、这……」
「唔呵呵呵呵。办不到吧。为了那个主任,你会去使用小人。你就放心好了」
她的嘴角,扬了起来。
「你已经离不开小人了,所以放心的去使用吧。那么,在你肉体寿命将近之时,我再来拜会」

然后她的身影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
「等等……!还回来……!把我,还回来……!」
可是,我的叫喊空虚地消弭了。
接着,我再次遗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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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以后,又过了漫长的时间。
这次是两年。
看来主宰会社命运的游戏,开发了大约两年时间。
我从高中毕业了,成为了我们会社的正式社员。
发售的游戏似乎在日本卖了30万套。
之后,作品被翻译在全世界发售,更加大卖,创造了合计350万套的销量纪录。
会社蒸蒸日上。
主任的笑容,刺得我胸口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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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三年,我已经23岁独立了。拥有了自己的会社。
以前同在一个会社的主任也在我的会社。她用温柔的笑容激励着我。
制作出的游戏大卖特卖。
我成为世界知名的制造商,到达了无人不知的高度。报纸杂志也频频刊载关于我的特辑。
以『鬼才!』为头条的那一页上刊载的我,接受了采访。
这样的记忆,我当然是没有的。
我只是东跑西窜,趴在社长室的桌子上睡觉。
桌子很大,非常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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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舍弃一起逃了出去。
然后在睡着瞬间,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不论重复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
我领悟到,我已经无法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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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醒来,我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我住在一个陌生的家里。
成熟的主任用「亲爱的」称呼我。
对我露出,只会献给我的温柔笑容。这是我曾经向往的东西。
然后,还有陌生的小孩子。是一双年幼的儿女。
他们露出天真笑容,喊着我「爸爸」,很钦慕我。
年迈的爸爸和年迈的妈妈露出平静的表情享受着这份天伦之乐。
我已不再吃惊。
但是,大家所渴求的,并非现在的我。
我马上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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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在已经放弃去数的时候——
我正躺在床上。
「亲爱的,我们不是约好,死也要一起死么……」
呼吸好困难。
心悸好剧烈。
身体动不了。
视线好模糊,看不清东西。
声音好远。
「老爸!你还有好多东西没教我啊,怎么能这样……!」
「爷爷,不要死!!」
不认识的声音正为我哀伤。似乎是我的家人们正围在我身旁。
……不,他们哀伤的不是我,是被小人操纵的我。他们的声音,没有传达给他们所期盼的人。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胸口好痛。
可是。
可是……!
我的主观意识甚至还没高中毕业才对……!
……可是,我无能为力。不——是一事无成!
是我一味的依靠小人,才让我的人生加速的……
人们都毫不吝惜地赞扬我。
但是,那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我所创造出的幻想。
名为我的精神将在无为中死去。
不要。
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我不想死!

  ◆

「好了,按照约定,我在笑纳你的寿命之际前来拜会咯」
曾经对我讲过有关<格林童话>的事情的女人出现在了眼前。
她的目的,是吸取人的寿命。
不是肉体的寿命,而是精神寿命。
她使役小人,让肉体和精神的寿命产生龃龉,吸取剩余的精神寿命,为自己延寿。
「还是作为冥府的特产告诉你比较好么?」
唔呵呵,她当即笑了起来。
「那个<小鞋匠>的故事其实完全是骗你的哦。我那是想警告你哦。如果不事先将那些事情讲明,是无法缔结契约的。话虽如此,不过开门见山的对你解释清楚,你就不会跟我缔结契约了对吧?」
我无法回答。可是,她对此毫不理会,对着虚空继续讲道
「嘛,不过,就算我讲的故事是事实,我也不会吃惊哦」
然后,她歪起嘴唇,露出毛骨悚然的冷笑。
「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呢」


在病房中响起的,无机质的心率计的电子音——消失了。
「临终快乐」


作者后记

这篇短篇纯属虚构。不是真实的故事。
这篇短篇真的纯属虚构。绝对不是真实的故事。
因为很重要,所以说两次。并没有那种警世意义。
话说,主人公和会社的众人对客户和外包方怨声连连,虽然看上去是对方不好,但对方也有对方的难处。
客户在已经出品过BUG游戏的情况,必然会对今后的开发多加注意,其实很劳神费力的。
外包方不接活也是因为剧情的量其实有事先提出的三倍,如果照单全收确实会造成破产,所以就算受到违反合约的威胁也只能痛下决心。
到头来,就落得必须有人来擦屁股的情况。
然后这种烂摊子每次都推给下面的人来做,这就是会社的结构。就像错的都不是自己似的。

关于小说中的小人,如果问我究竟能不能有,我姑且会认同她们的存在。
出现了早晨醒来的时候,「啊咧,弄完了……?」的状况。
可是,却没有实感,感觉是做完之后才睡的,但还是将信将疑没有成就感。
于是,就算怀着「睡吧!让小人来做就可以了!」这种童话情结睡觉,醒来的时候依旧什么也没搞定。
说一说没梦想的事,虽然搞定的时候意识很朦胧,但实际上是自己做的。
另外,突然接到责编老师发来的文本,究竟是谁帮忙写的?

    田尾典丈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幽灵隧道
作者:西野吾郎 插画:みやびあきの

译者:小鬼(逍遥穷鬼) 校修: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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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本地的O山是灵异地点,这可是真实的事情。
从K市通向旧D市的道路要穿过几座山呢?O山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山顶有一个神社哦。
从那个神社向南边俯瞰有一个池塘,池塘的旁边有一个公园。
然后,公园的附近有三条隧道。那个地方,在我们当地有着「妖怪隧道」之类的称呼,隧道的气氛很阴森。
一般说到隧道,就会想到走车的那个吧?不过,那个可是不一样哦。我啊,也只是很久以前去看过那么一下,那个真的很小哦。宽度很窄,洞高也很低。脚下的地面因为雨水的浸泡破破烂烂。一走上去石块和混凝土渣就会咯吱作响……这样的隧道,跨度延伸超过了五十米哦。这就是第一条隧道的特征吧。
因为隧道里一盏灯都没有,在白天也是很暗呢。可怕吧?
那个O山的公园离是离居民区相当远的深山里,所以人迹罕至。
虽然这不能称得上理由,不过那里可是自杀圣地哦。因此想要悄无声息的自行了断而去山里的话,不通过那个隧道是不行的哦。
原本曾经似乎是绕过公园穿过神社的步道,不过那个隧道实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以前就流传着那个隧道有自杀者的灵魂出没的传言。
于是,因为有这样的传言,当然也就有人来看了呢。
某个夏天的午夜,有一个大学生三人组前去试胆。
午夜深山中本来就暗,连月光也照不到的隧道中更是一片漆黑。而且,隧道还很长的吧?即使打开手电筒,也不能将隧道完全照亮。
尽管异口同声嚷着「哇,真可怕」,毕竟还是几个大男人抱成一团。壮了胆子的几个人一个劲的朝着隧道中行进过去。
在走到差不多正中间的时候,走在前头的A,察觉到后面的两个人有点慢。不,与其说有些慢,两人已经停在了A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颤抖个不停哦。
A问「怎么了?」不过两人都只顾着发抖没有回答。
不以为然的A说「喂喂,事到如今还怕什么?早点走吧」。他的声音响彻安静的隧道。然后,从A的身后传来了女人「走吧,走吧」的声音。
A被吓了一跳。因为声音来自本应没有任何人的方向。
A理所当然的惊呼「诶?」转过身去,用手中的光源照亮前方。
看到那个的时候,A「呀」地发出惨叫。
那个时候A看到的是,从顶棚上倒挂着的,头发很~长的女人的上半身……

「颠倒着吗,那可是很不错的视觉效果啊。那个随时会出来么?如果拍下来,似乎会是相当给力的照片呢」
「……笹木,这时候应该是更加不同的反应吧?」
「昂?刚才是介绍拍摄对象吧?这不是正确的反应么」
对叹了一口气的赤堀,笹木武不解地歪了歪脖子。
……这段脱线的互动帮了我不少,不过还是别让他们知道。
老实说,我现在怕得不得了。话说,颠倒着的是怎么回事?好可怕,至少给我正常的出现啊!
不仅仅是我,同学们也轻轻的叹了口气。

  ● ● ●

我的朋友,笹木武某方面很古怪。
家很近+同样的年龄,回过神来我们已经玩在一起了。
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再加上同在附近的同班同学井川千纱,我们经常三个人一起玩。
只是,虽然一直在一起,我也好,千纱酱也好,对阿武现在还是有一件事理解不透。因为他行动不仅唐突,而且不着边际。
嘛,不过事实上也是个挺可爱的家伙呢。
「想拍灵异照片」
阿武的那句话,像往常一样突然。
那是成为高中生后的第二次的夏天。到上周为止气势汹汹的棒球部员耷拉下肩膀,远处传来的正乐队的演奏中热度退去,那样一个倦怠的下课后的事。
我们的班级当时很流行鬼故事。
谁带的头不记得了,不过流行的程度,从以前几个人鬼故事爱好者的小圈子,发展成了现在的只要一个人讲全班都会专心听的程度。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围成一圈,兴致勃勃的谈论自己带来的鬼故事。
当初阿武也加入了那个圈子,不过基本充当听众的角色。
然而,他毫无逻辑性的说出「想拍灵异照片」,询问「谁知道能拍摄那样照片的地方吗?」
给他的回答,就是班里最强的怪谈爱好者·赤堀的鬼故事了。
于是,阿武对那个O山隧道好象非常中意。
「赤堀啊,那里还会冒出什么其他东西么?」
「啊、好像会出来哦。和隧道发生牵连后,从身后会传来阴魂不散的脚步声之类的,用『喂』向你搭腔的大叔之类的。根据类似都市传说的故事,会出现本不存在的第四条隧道,穿过去就会来到那边的世界之类的。……对了对了,停车场的厕所!那里的女厕所那边也有很吓人的故事呢。据说小女孩会出来」
「哇……」
鬼怪太多了吧。周围的同学和我的嘴里漏出了呻吟声。
可是,我和周围的大家都有所退却,然而阿武却向前探着身子专心听,随着赤堀屈指加算讲述故事,阿武也越来越兴奋。
「噢,品种真丰富啊。这样的话,怎么着我也能拍到一张呢!真是期待啊,和马!把周末晚上空出来吧」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家伙的概念中我会一起去似乎早已决定。
「或许能拍到呢。虽然没听说在那里拍到过灵异照片,但正因如此,说不定才是机会是吧?笹木、杉谷,如果拍到了给我看看吧」
「什么啊,赤堀也一起去吧!」
「绝对不要。半夜上那种地方去,脑子有问题」
多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啊。赤堀轻描淡写地拒绝掉了阿武的邀请。
「大家是怎么想的?要不要一起去?」
对阿武的话,周围的大家只是面面相觑着,露出微妙的表情。
「什么啊,只有我和和马很无聊啊」
「等等,阿武。为什么我要一起去?」
我快忍无可忍发出抗议后,阿武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呃,因为,你不是说你不相信鬼怪之类的么」
「不,信倒是不信……」
以前,我确实在阿武和千纱酱前面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那次,我说我不怕幽灵那种东西,是在千纱酱面前逞强。
我瞥了一眼身旁,千纱酱也和其他的女孩子们一起注视着我们的交流。……唔,现在害怕什么的根本说不出口啊。
「那不就得了。不信鬼怪的你,不过是在有些晚的时间在公园陪我玩吧?呐呐和马,一起来玩吧~」
「别用那种恶心的腔调」
好,就用「两个男人在夜晚去公园什么的太恶心了所以不要」来拒绝好了。
在我这样决意的时候,教室里响起了明亮的声音。
「好了好了!两个人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短发飞舞朝气蓬勃的千纱酱,举起了手。
「诶?」
我和千纱酱的四周的女孩子们同时发出了吃惊的声音。
「等等千纱,真的要去?妖怪会出来的哦?」
「嗯!虽然有点害怕,不过和你们两个在一起的话就没关系了。而且,不是很有趣么?呐,我也可以一起去吧,和马君?」
千纱酱用开朗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我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然啦,千纱酱!一起去吧!」
我同意后,千纱酱开心的笑起来,又看向了阿武的脸。
「阿武也没意见吧?三个人总比两个人要好吧?」
千纱酱代替我问道,阿武也笑着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有女孩子在才更热闹呢。何况,比起只有男人去,妖怪会更容易出现吧」
前半部分我同意,但是后半部分完全没必要哟,阿武。
「嗯!谢谢,和马君,阿武君」
啊、多么耀眼的笑容啊,说感谢的应该是我哟千纱酱!
没错,即使是去灵异地点,也很高兴。
半夜一起外出,感觉像约会一样呢。
「哎~……我可不管哦」
激情洋溢的我们的后面,赤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 ●

星期六下午九点五十分。
我们家所在的住宅街的街口,我站在集合地点的一台自动售货机前面。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这个时候,阿武和千纱酱都还没有出现。
倚着自己的自行车,我叹了口气向天空仰望。
圆月挂在空中,照亮寂静的街道。真是个明亮的夜晚。
可太亮的话,千纱酱害怕得「呀」的向我贴来这种甜蜜的场景不就难以发生了吗?
不,感觉千纱酱本来就不怎么害怕鬼怪。
怪谈的圈子也积极地加入的,今天也是自发参加的。
嘛,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应该先准备一下让人舒服的台词吧?对,比如若无其事的一边看月亮……。
「真是漂亮的满月啊」
「嗯,不过千纱酱要更加……啊,诶?」
回过神来,千纱酱就站在我眼前。呜,呜哇哇。
「久等了,和马君。啊哈哈,怎么了?那么惊讶」
看着我慌张的样子,千纱酱有点好笑的问着。
「嗯,啊,不……什、什么也没有。那个,晚上好,千纱酱」
「嗯,晚上好和马君」
千纱酱轻轻颔首后,露出微笑。
「阿武君……好像还没来啊」
「啊、啊啊。嗯,那家伙大概要晚一些,他说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这样啊。这么说来,感觉和马君也准备妥妥的呢」
千纱酱一边看着我重视的容易运动的服装和背在身后的背包,一边点头。
「毕竟是去晚上的漆黑山里,做了一番准备呢」
「好厉害啊。我只想到又要骑车又要走路就穿了运动鞋和牛仔裤呢。怎么样?」
千纱酱的服装是如所述一致的牛仔裤和运动鞋,然后在白色针织衫外面披着橙色的卫衣。 ……嗯,很可爱。
「那个……我觉得,很、很合身哦」
「……那个,和马君。我是问作为走山路的服装怎样哟」
对着表情为难的千纱酱,我慌忙的摆手摇头。
「对、对不起。那个……嗯,完美!完全OK!」
呜哇,好害羞!我在说什么啊,好好听人家的话啊笨蛋!
「嗯,……不过,你这么说我很开心。谢谢你,和马君」
露出羞涩笑容的千纱酱,果然比满月更漂亮、可爱。

  ● ● ●

晚上十一点多,我和千纱酱两个人在月光下。
『我一个人先去了,享受夜路上的二人世界吧』收到了阿武发来的这样的邮件。老实说,我非常开心。
我和千纱酱依靠被告知的参照物,带着困惑骑自行车奔驰在黑暗笼罩陌生的乡间小路上,大概骑了一个小时,总算是到了那个公园附近。
周围连一盏路灯都没有,狭窄道路的分叉点被夹在农田和河流中间。
在那里,孤零零的竖着一面写着『O山步道地图』的路牌。
由于直到太阳下山都一直有雨,气温不高反而湿度很高。
青蛙们的大合唱在重峦叠嶂中回响,吵吵嚷嚷的包围着我们。
「大概是这边的道路吧?」
「好像是啊……哇啊,真是一片漆黑」
那个通向O山公园的路极端的暗,顺着曲折蜿蜒的道路向前,由迫近的裸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或许因为之前听了关于这座山的很多故事,感觉从目的地的山中传来了异样的气氛。坦白说,好可怕。
我期盼着,阿武营造的『和千纱酱两人独处』本应该是非常开心的状况,可老实说,乐趣大打折扣。
「那么,走吧,阿武应该已经去了」
「嗯」
我压抑着不安,再度跨上了自行车。

骑着自行车继续前进,从分叉口过了仅仅几十米。山间的树木遮挡了洒向道路的月光,脚下的道路与周围的黑暗同化,道路和水沟真的变得无法区分了。黑到这个地步,自行车根本骑不了。
『骑自行车进去的话,就该带上蓄电池式的灯啊。那一带完全没有路灯,不骑就不亮的灯是派不上用场的。很容易掉进河里』
我想起那一天,赤堀好像回忆起一般补充说的话。虽然我本以为他有些小题大做,不过现在清楚的明白了,那的确是正确的建议。
我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筒,一边照亮脚下,一边推着自行车走。千纱酱也和我并排而行,靠着同一个光源前行。
随着这条路向上前行,道路渐渐变窄。右边的森林的树木和长长的杂草逼近道路,从左边的水渠传来汩汩的水声。
无法忍耐沉默的我,一直用明亮的声音和千纱酱说着话。
回答的千纱酱,那可爱的声音也比平时更加的明亮,与周围黑暗不相称的明亮的对话空泛地消失在半夜的山中。
比起二人在一起的快乐,更加凸显二人在一起的不安,就是这样的一段路。
所以,在那个黑暗的前方看见灯光时,我从心底里高兴。
那个光亮,是竖在公园停车场里的唯一的一盏路灯。
是在夏天的夜晚,而且是深山中的光源。周围聚集着大量的虫子。
虽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场景,但是总比黑暗要强多了。
「啊,那个是阿武君的?」
在千纱酱所指的前方,离路灯有些远的地方,是一辆熟悉的自行车。
「啊,是的呢。这么说,那家伙果然来了啊」
靠近后,看到那果然是阿武的车,于是我们也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在那里了。
「不过,那家伙人呢?」
那里是用白线画出五、六个停车位的狭小停车场。虽然这个地方小到独一盏灯就能照亮,但光线中找不到那家伙的身影。
我本想用手机叫他,可是屏幕上无情的显示着没有信号的标志。
「难道,他一个人走去隧道了?」
「怎么会……不,那家伙的话很可能这么做」
那个男人本来就是听了那么多的鬼故事,还泰然自若的说出到故事舞台上『去拍灵异照片吧』。那家伙害怕黑暗的样子,还真是无法想象。
「奇怪?」
「怎么了千纱酱?」
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里有个形状不可思议的小建筑。
突然,想起来了赤堀说过的话。
「对了对了,停车场的厕所!那里的女厕所那边也有很吓人的故事呢」
也没有别的建筑了,大概,就是那个厕所吧。
白色的六角形的厕所,这么一想感觉相当糟糕。深夜中的厕所,即使并非如此也令人生厌,毕竟有着那样的故事。
唰——!
突然,从那个厕所里传来流水的声音,我们吓得身体一颤。
厕所没有灯……在这样的深夜,谁进了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公共厕所?刚才冲水的,是哪边?男厕所?还是说……
「和马君……有、有人要出来了」
千纱酱好像抱上来一般,紧紧抓住我右手。
由于紧张,喉咙发出凝噎声。在我们的凝视中,那人影从漆黑的厕所里慢慢走入灯光中,全身出现在我们面前。
「哟,两位真慢啊。有充分的享受二人的夜路么?」
阿武甩着打湿的手,坏坏地对我们笑起来。
「……是你啊」
轻快地声音和态度就像在早晨在街头打招呼一般,我和千纱酱顿时脱力。
那个瞬间,手臂上强烈感受到的千纱酱的触感分开了。
我如今在才发觉那是美妙的瞬间,不过已经迟了。
「……但是阿武,那个厕所不是有很糟糕的故事么?真亏你一个人进去呢」
「说什么啊,正因为糟糕才要进去吧。因为我是来拍摄灵异照片的啊」
那样说着的阿武的脖子上,挂着相当正式的挂着照相机。
「拍到、了吗?」
如果拍到了那会很恐怖,但是这个灵异照片摄影会能开的话,我觉得这也不错。只有我和千纱酱二人的夜路,在某种程度上也变成了享受……
「没有,不行啊。把所有隔间拍完之后,感觉来了,于是就清爽了一把」
「那个,阿武君,刚才出来的地方,是女厕所吧?」
千纱酱的脸上,出现了与恐怖不同的抽搐。
「嗯?是这样没错,怎么了?」
「这个……嗯,没什么」
笹木武,这种状况也完全不为所动的男人。

我们在离路灯一定距离的地方(正下方的虫子真厉害)稍作休息。
「我在公园转了一圈,没拍到激发我冲动的地方,虽然将画面放大兴许能看到什么,但我想要的不是这种照片哦。要像这样,富有冲击力!我想要不会让人误以为是错觉的强烈冲击力!」
夹杂着身体动作大声讲述的阿武,看起来简直就像来采集昆虫的小孩子。……不对,这里是黑黢黢的山,地点和时间存在共同点,虽然对象不同,但行为应该出乎意料的接近吧?这怎么可能啊。
「阿武君,真厉害呢。在这么黑的地方一个人走来走去,不害怕吗?」
「真的。我可学不来」
「嗯?嘛,虽然因为很黑,觉得脚下会有危险,不过并不害怕哟。如果是熊出没的地方我还是会害怕的,不过这一带出没的最多只有猴子呢」
「……不是说会出来么。妖怪」
「笨蛋,要是出来我就拍了」
面对阿武唰地摆起照相机的样子,我和千纱酱惊呆了,但同时也感到说不出的放心。感受到,这就是在日常中。

  ● ● ●

「我先前已经确定好地方了。隧道的入口就在那边」
阿武说位置很近,指向路灯照不到的漆黑斜坡那边。
「还有,二位,怪物迷赤堀君给了我们一个忠告。接下来,禁止叫彼此的名字。无论如何,让怪物知道了我们的名字是很不妙的」
「知道了啊。不过真没想,你竟然也会在意这种话」
「不,如果要是真的就麻烦了」
黑暗也好幽灵也好明明全都不害怕的样子,却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小心谨慎。
「……那么,也该出发了。已经休息好了吧?」
阿武绕到在他敦促下起身的我们的后面。
「为什么在我们后面?」
「因为这在你们的角度上是测试胆量吧?而且,我想拍摄照哦。你们在前面照着,我不就可以一直摆好相机了么。好了,好好享受试胆吧,给我噫噫呀呀的叫起来吧。这种画面也挺不错呢」
你这混账。——虽然这么心想,但那家伙在身后也挺壮胆的。
我和千纱酱对视了一下后「嗯,走吧」她对我点点头。
虽然不怎么情愿,还是走吧。但是说不定千纱酱还会搂住我的手腕。
我摆好手电筒,离开唯一的灯光渐渐远去。
在我们缓慢离开停车场的这段时间里,路灯变成远处单纯的一个亮点,照亮脚下的,只剩下手电靠不住的光亮。

「……唔,哇哦」
「就、就是这……个么?」
从停车场出来没多久,我们就站在了那个的前面。
O山公园步道,第一隧道。长满垂直而立的杂草的陡坡上,有一面不自然的混凝土墙面,上面开着一个小小洞口。
高度大概是两米左右。伸出手几乎就能碰到洞顶了。
宽度也很窄,两个大人并肩而行的话也稍显拥挤。
虽然听说很小,但还是超出了预想。这小得难以想象是隧道。与其说是隧道,不如是特别长的防空壕的感觉。
「是吧,气氛很阴森吧?」
从呆呆地看着洞口的我们的后面,响起了阿武和按快门的声音。
闪光灯照亮了周围的斜坡和隧道,光线看起来好像被朝着一直延伸到隧道深处的黑暗吸进去一般。
「唔……好黑啊。啊,啊哈哈,好像有点恐怖」
千纱酱的笑脸抽搐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从到达这里之前的情况就明白了,千纱酱是害怕鬼怪的。
不,我也害怕,不过人在看到有人比自己还要害怕的时候,就会不可思议的冷静下来对吧?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而且,一想到到现在为止千纱酱一直在逞强,就更觉得害怕的千纱酱可爱了。
「没关系,只是暗而已哦。走吧?」
我竭尽全力做出轻松地表情给她看,千纱酱也还之一笑。
「嗯、嗯,也对呢,走吧」
同时,我的右手传来了温暖柔软的触感。
胸中咚咚的高鸣,到是恐惧还是幸福的心跳呢,老实说,我辨别不出来,不过……不对,这大概就是幸福的心跳。
虽然不曾相信,不过『吊桥效应』说不定是说真的呢。
我右手感觉着千纱酱,举起左手的灯慢慢向隧道中走去。隧道中充满着说不出来的讨厌的气味。
或许是白天一直下个不停雨水渗透进来,脚下的石砂地面很湿。
压抑着徐缓攀上背脊的讨厌感情,我们向深处走去。
「喔,厉害啊。真的没有加固过呢」
从走在几步之后的阿武的口中,发出了既无钦佩也无惊讶的声音。
「这隧道,不会塌吧?」
「……别说这种现实性的可怕事情啊」
对阿武的话我根本笑不出来,这个墙壁和天顶一点都牢靠。
很少有的说起来的阿武,过了不久似乎也厌倦了,陷入沉默。
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和不时发出的快门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就连那些声音,都像被柔软的土壁吸收一般消失了。
我头一次切实的感受到,寂静和黑暗原来是这么恐怖的东西。
「……是出口」
手电筒的光照出隧道的出口时,从我的嘴里不禁的安心地吐出一口气。我们自然而然地加快了速度,半跑半走的直指出口。
穿过隧道后,已经完全是山里的感觉了。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杂草在右边斜坡上一面铺开。
被与郁郁葱葱的林木分割开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映出这幅景色。
到头来,赤堀所说过事情并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啊」
「是啊……啧,亏我还期待那个倒女会出现」
对于平静的说着可怕的话的阿武,我报以苦笑。由于到了明亮的地方,我的心情变得豁达了吧。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打发。
「也罢。反正后面还有」
我自己如此说道,觉得浑身无力。没错,还有两条隧道。
「哦,是啊!得乐观点呢。……于是,怎么了?」
听到阿武惊讶的声音,我发现千纱酱的样子不太镇定。
「喂,这里很怪啊。不管怎么说,不觉得也安静过头了么?」
「深夜的深山里,安静不是很平常的么?」
「但是,明明在深山里,虫子却不叫啊。而且直到刚才还听得到的青蛙叫也完全没有了,不奇怪么?」
说到这里,我终于也明白了。明白的同时也浑身发冷。
确实很奇怪。直到刚才都听起来还很吵的青蛙的合唱,为什么听不到了?因为到了山里么?那么,虫子的声音呢?
「这么说来,从走进隧道的时候起,就感觉什么也听不到了呢」
发觉相同问题的阿武也不解的歪着头。
「因为树太多了,声音可能被遮盖掉了。毕竟有的地方也没有虫子……反、反正,赶快走吧」
越想越可怕。如此想到的我催促继续,阿武也回了声「也对呢」点点头。
灯光照向前方后,发现到处都有积水,是一直延伸的一条泥泞小路。
右边临近斜坡,左边是一片长势茂盛杂草。
月光照耀的道路前面,离我们所站位置大约二十米的前方,看到了隧道的入口。
那么走吧。在这样说出来准备起脚的瞬间,感觉右手被紧紧的拉住。
「……怎么了?」
千纱酱用双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她表情僵硬,视线直直的投向前方。怎么回事。我不假思索的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过,打了个寒战。
连通第二条隧道的路上,隧道不远的前面,站着一个人。
不能被那个人发现。直觉上如此觉得的我关掉灯光。
月光照耀的路的前方,可以看见蹲在那里的小小的人影。
从短发和服装考虑,应该是小男孩。
男孩背对着我们,双膝贴在音雨水而泥泞不堪的地面上,动着手。
是哪里的孩子呢?这么晚的时间里,在这种地方,在做什么呢?
我的眼睛无法从他的背影移开,屏气慑息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啪嚓!
真的很突然的,在我旁边响起快门声。在那个充满机械感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照相机的闪光灯将周围的风景和男孩子无差别的照亮了。
「诶?」
我蓦地向发出声音方向转过脸去,只见阿武摆着相机站在那里。
「你、你搞什么……」
「嗯?干什么啊,你们看到那里有什么了么?虽然我看不到,不过我觉得用相机说不定能拍到呢」
终于挤出声音的我前面,阿武那家伙实在是不以为然,以平时一样的腔调做出回答。
「啊,不行呢。拍不到啊」
对于一边笑着一边确认显示屏的阿武,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嗯?为什么这幅脸色。难道说,还在那里吗?」
听到阿武提的问题,我慌忙回头向那男孩看去,屏住呼吸。
男孩不知不觉的站起来,一声不吭的地注视着这边。
我们和那个男孩的距离大概不足二十米。
多亏了强烈的月光,连他脸上的表情都能清楚看到。
他歪着脑袋,呆呆的看着这边,没有明确的表情。
而且明确的看到了脸,但是无法判断那孩子到底在看哪里。
因为,那个孩子的双眼就像都注入了墨一样,只是漆黑的点……
「……!」
千纱酱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悲鸣,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在握住她的同时,拼命抑制住想要叫出来的冲动。
我如果惨叫起来,千纱酱一定会惊慌失措。
怎么办,该逃走吗?可如果那孩子追上来怎么办?
就算在我对自己的想象感到战栗的之后,男孩子依旧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在原地没有丝毫要动的感觉。
那样的相互注视,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啪嚓!
快门声再次响起,闪光灯第二次将附近照亮。
「哎呀,果然不行么」
我终于想要怒吼的时候,在我视线的前方,男孩突然笑了。
是朝向阿武去的吧。男孩的脸稍稍改变方向后,扬起嘴,嘴角开心的歪起来,然后——
「诶……消失了?」
对,消失了。就像吹灭烛火一样,真的突然就消失了。
「呼……」
同时,力量从千纱酱手中散去,差点当场坐下去。
「没、没事吧?」
我连忙撑住千纱酱的身体,千纱酱颤抖的回了句「谢谢」。
尽管我「嗯」地点点头,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

男孩消失了几分钟后,千纱酱似乎冷静了一些。
「我说,阿……回去吧」
我一边咽下险些说出口的名字,一边说道
「回去?为什么?拍摄灵异照片的目的还没完成哦」
「笨蛋!现在哪里是拍照片的时候!你这家伙,真的看不到吗?在的吧,就在那里!大概这么大的男孩子」
「嘿,是吗。你们刚才看到的是小男孩啊」
阿武一边嘟囔着真好啊,一边一个人飞快的走向刚才那个小男孩所在的那一带。
「喂,等等啊」
我牵着千纱酱的手,跟了上去。
虽然这么说很丢人,但我很害怕这种情况下那家伙离开。
阿武在格外大的水坑前面,正好刚才那个男孩所在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不相信么?刚才真的在那里啊!」
「不,我相信。再说,也没有怀疑的余地吧。把灯打开看看?」
被催促着打开灯,我和千纱酱再次屏住呼吸。
泥泞的地面上,遍布着用树枝随便画出的痕迹。
那个看上去,就像是孩子恶作剧的涂鸦。
「虽然我没看到,不过似乎能够确定他存在过呢」
阿武理所当然的说道,用相机收录了那些恶作剧涂鸦。
「那么,去下一个吧。第二条隧道就在那里」
出现了这种情况,阿武脸上还是不见一丝恐惧。简直匪夷所思。
「你开玩笑的吧?已经够了,回去吧。……已经不行了」
虽然我也在害怕,不过千纱酱的恐惧更在我之上。
循着我的视线,阿武领会地微微点头。
或许是理解了我的意思。就在我松口气的时候,他说出了背叛我这种预想的话。
「知道了。那么,你们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一个人去吧」
「哈啊?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还不明白状况吗?」
我粗声反驳,千纱酱再次用力拉了拉我的手。
「……呐,你们两个。有没有,听到什么?」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颤抖的语言的含义,我的耳朵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哦?我也听到了……这是,歌吗?」
对,是歌。听得到几个孩子,快乐的唱歌的声音。
最初还是微弱的,从远处听着孱弱的声音,渐渐地变近,变强,听着有些耳熟的歌声开始清晰地传到我们的耳中。
「这个,从后面传来的。话说回来,这不是刚才的那个隧道吗?」
听到阿武的话,我打了个寒颤。
「喂,我听不到歌词,是什么歌啊?」
「……啊,是『通行了』啊」

通行了 通行了
这是哪里的小道
这是天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 到对面去
如果没有要事 就不需通过
为了庆祝孩子 七岁生日
请笑纳钱财 保我平安

我的耳朵,无疑清楚的听到了有名的儿歌。
要过去可以, 但回去时会发生可怕的事。……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原来如此,选曲浅显易懂呢」
阿武窥视着响起歌声的隧道,亮起几次闪光灯。
「果然拍不到啊。……那么,你们要回去么?」
「开玩笑的吧」
将与方才相反的含义灌注在动作上,我和千纱酱摇了摇头。

  ● ● ●

第二条隧道,和第一条隧道的气氛稍有不同。
加固的部分只有入口这一点上是共通的,虽然高度上没有打太大不同,但宽度比第一条宽不少,似乎能让四个大人横着摆成一排。
「……这边,真够短的啊」
刚进入口,手中的灯就照到对面的出口了。
仅看这一点,也感觉比进刚才的隧道来得轻松。
「走吧」
「唔、嗯」
点头的同时,千纱酱用力握住了我的右手。
我也毫不犹豫的反握住那只手。
踏、踏的脚步声回响着。第二条隧道的脚下全用混凝土加固过,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巨大的脚步声。
我和千纱酱,然后是跟在后面的阿武的脚步声,以及偶尔夹在里面的快门声,在狭窄隧道里回响。与声音仿佛被完全被吸收的第一个隧道形成对照,这条隧道充满了声音。
走到隧道中间的时候吧。
「刚才的歌声停了」
把相机对着四周的阿武,忽然注意到一般如此呢喃。
确实,早进入隧道之前听到的『通行了』已经听不到了。
从刚才声音传来的方位来考虑,应该不可能拉开距离就变得听不到了吧。或许,歌真的停了。不过,也不是很不得立刻就回去。
刚才正准备向前加快步伐时,千纱酱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那个、那个……有人在拉着我的右手?」
千纱酱摆出一张仿佛立刻就会哭出来的表情,挤出颤抖的声音。
「诶?」
千纱酱还是那副强硬的表情直直的看着我。大概,她太害怕而不敢去看自己的右手。话虽这么说,我也无法把视线从千纱酱的脸上移开。
因为,我正握着千纱酱的左手,阿武在稍远的地方两手架着相机。现在,应该没人拉着千纱酱右手。
不知不觉,我用喉咙发出声音。喉咙干渴得不得了。
「真的?」
继阿武轻快的声音之后,响起发干的快门声,同时,对准千纱酱的照相机闪光灯,遽然照亮隧道内。
「……噫」
明明没想过要看,但我与千纱酱相视的视野一角,瞥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就在此刻。

笼目 笼目

我们周围,突然开始了「笼中鸟」的大合唱。

笼中的鸟儿

虽然看不见身影……但从声音的方位,以及隧道内回响的许多脚步声听来,我知道我们现在正被十多个小孩子包围着。

什么时候飞出来

「噢、噢噢?厉害啊,这次我也清楚的听到了哦」
混在那个大合唱中,听到了阿武不合时宜的感叹。
不知不觉间,那家伙似乎回到了我们身后很近的位置。多亏了阿武坐怀不乱的声音,我稍微冷静了一下。

在即将天亮的夜里

「能跑么?」
我一边忍住不叫名字,一边对千纱酱说道。
但是,千纱酱用快要哭出来的脸对我摇头。
或许,那孩子还在拉着她。怎么办。
「……鹤与龟跌倒了」
「!?喂、喂!?」
我觉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阿武不知为何配合着周围哼着歌。
难道,这家伙被附身了?阿武对着仓惶地转过头来的我,如同发出「嘘~」的声音一般将食指放在嘴上……怎么回事,他打算做什么?
「在后面的 那个人」

是谁——?

配合着最后一句话说的时机,阿武猛然回头按下了快门。照相机的闪光灯,再次将漆黑的隧道内瞬间照亮。
那一瞬间,我确实看到了。
以我们三人为中心,牵着手围成一个圈的,几个孩子的身影。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我们抽搐着的脸太好笑了吧,孩子们发自心底的笑了。
捧腹大笑的孩子,拍打旁边人肩膀的孩子,用手指着这边的孩子。
交口哄笑的他们,眼睛果然都是如出一辙的单纯的「黑」。
他们在闪光灯中浮现的身影转瞬间溶解于黑暗中,他们的身影消失的同时,隧道中回响的笑声也夏然而止。
「……呼啊」
大概是紧张的弦断了吧。伴着千纱酱漏出的声音,仿佛力气从全身消散一般,无力的瘫坐在地。握着千纱酱的手的我也没撑住她的身体,也一样跪在了混凝土面上。

「诶?人类,真的会四肢发软呢」
唯独阿武一个人站着,一脸饶有兴趣的对我们按下了快门。

  ● ● ●

吓得瘫软的我和千纱酱,如字面意思借着阿武的手拖出了隧道外。离开的是前进的方向,也就是说,第三个隧道的出口旁边。
「……已经,受够了啊」
千纱酱在路旁蹲下去,最终哭了出来。
我和阿武面面相觑。
「呐,回去吧。既然前进也只有刚才那样的遭遇。回去也一样吧」
「恩……也对呢。我知道了」
是注意到千纱酱已经不行了吧,阿武意外坦率的点了点头。
「那么十分钟……不,等我五分钟吧。后面我一个人去」
阿武把视线投向了前面,看着大概十米之外的第三个隧道。大小上与第二个看起来差不多,那边的出口看起来也很近。
「总之,让我去确认一下是否有第四个隧道吧。……好么?」
这次我和千纱酱面面相觑。
老实说.我恨不得马上就回去。只是,要是没有阿武一起走回去的话,想想就觉得恐怖。所以,如果那家伙玩够之后不一起回去的话就麻烦了。
千纱酱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哭丧着脸朝我点了点头。
「明白了。不过要尽快啊」
「哦,了解。那么,我去去就来」
那家伙好像在附近散步一样用轻快地脚步走进隧道,中途闪光灯闪了二、三次,轻松的穿过隧道,就那样向前方走去。
阿武的背影消失后,我用自己的手电照亮了脚下。
虽然我害怕黑暗,但我没有将灯光照向周围的勇气。
被树木切割后的狭窄夜空上,月亮不断放射着没有温度的光,一直的照射着荒芜的步道和环绕其旁的斜坡与草丛。周围依旧听不到声音,夜路上只听得见我和千纱酱的呼吸声。
漆黑的夜路上两人独处——本应期盼的状况,如今只有不安,哪怕早一秒也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只是,一心想要回去。
因为,即便现在这样感受不到声音以及气息,不过那些孩子们应该还存在与某处。这个虚伪的宁静,就像是他们在屏息窥视的证据。
怎么说呢,刚在孩子们的表情,就像为了让给老师搞的恶作剧成功而全班合谋着一样,感觉到了天真无邪的恶意。
「要不要紧?」
也许是稍微平静了一些,千纱酱一边看着第三条隧道的方向一边嘟囔着。
「一定没问题的。多少发生了些事,但那家伙一定没事的」
努力开朗的回答后,千纱酱略微笑着点了点头。

刚好五分钟,阿武理所当然的回来了。
「哟,让你们久等了。哎呀,没有第四条隧道啊。穿过第三条之后就到尽头了……相机也什么都拍不到,真是不行啊」
看来我没有拍摄灵异照片的才能啊,阿武自嘲的笑了笑。
殊不知,我和千纱酱放心的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那么就回去吧,阿武也在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这样的安心感,确实在我们中萌发了。
阿武从隧道里离开几米远,就在那个时候。

花一匁 赢了好开心

后面的隧道,右边的斜坡上,左便的草丛,前面的隧道……。
我们四周全部的方向,涌起了数十人以上的孩子的声音。

花一匁 输了好伤心

我反射性的站了起来,同时将站起来千纱酱拉进怀中。
「这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这个令人疯狂的问题,唾液急速滑下干渴的喉咙发出声音。
「花一匁」。这也是有名的儿歌,是自古流传的游戏。

那孩子 我想要 那孩子 我不要

「喂!快回来!」
「稍等一下,既然听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能够拍到?」
无法理解,面对这样的情况,阿武还是看起来很高兴的架起了相机。

这孩子 我想要 这孩子 我想要

「笨蛋!这情况真的糟透了啊!」
「我知道啊,还差一点点」
尽管如此说着,那家伙还是四处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按下快门。
指向不现身形那些人,光线一次又一次的放出。

就这么办吧 就这么办吧
 那孩子 我想要 那孩子 我不管
这孩子 我想要 这孩子 我不管
 就这么办吧 就这么办吧

歌声在持续。一遍又一遍的。就像在认真地斟酌要选谁一样,一次又一次。
随着节奏,歌声从左右像波浪一样,涌过来,退回去。
恍如配合着歌声的此起彼伏,周围的树木和杂草剧烈的摇晃,沙沙作响,将堆积起来的枯叶,以及在湿润的地面上踏出脚步声的我们包围。
「噢,好厉害,这拍摄的期待度真大啊」
「呐,快逃吧!歌唱完了的话,一定会出大事的!」
「嗯!……喂,已经不行了!逃吧,阿武!」
「喂,都说名字是」
总算抬起头的阿武,一脸责备的看着我——。

决定了

此刻,歌声停止了。
听上去那么大的歌声,树木的嘈杂声,大批的脚步声,就像虚幻的一样停止了,周围鸦雀无声。
「奇、奇怪」
孤零零地站在寂静中的阿武,突然发出声音。
「呐,我的右边,是不是有人?」
听到阿武的提问,我和千纱酱望向了那个方向。
此时,那家伙的右边,最初见到过的男孩子正开心地站在那里,那个孩子用双手紧紧地握着阿武的右手。
我看着阿武的脸,只能发出不成声的语言。
在我眼前,缠绕着阿武右手的男孩子的手,增加了。三只、四只、五只……由于不断增加的小手,阿武的右手已经看不到了。
……不,不对。抓住阿武右手的新的手,不是那个男孩的手。
抓住阿武的,是如同从和暗中涌现一般生出的,徐许许多多的孩子的手。
无数的手,从草丛,从陡峭的斜坡,从脚下的地面,从背后隧道的黑暗,全方位的伸向阿武全身,眨眼间覆盖阿武全身。

我想要阿武

那大概是,最初出现的小男孩的声音。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覆盖在阿武身上的无数的手一起动了起来,一瞬间就将阿武拉入了黑暗的隧道中。
从聚合成块的群手中间,便携式照明掉在地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照明的掉落如同成为契机,隧道的黑暗中扬起阿武的悲鸣,大批孩子的笑声将其盖过,响彻四野。
已经,超过了理智所能接受的界限了。我强行拉着千纱酱的手跑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箭步循着来时的路冲出去。
第二条隧道,泥泞的小路,然后是第一条隧道。
不稳的脚下、千纱酱的啜泣声、依旧向身后传来的笑声,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的余裕了。
不假思索,依靠着手中的灯光,一味的全力在黑暗中冲刺。
在着混乱之中,唯独又抓我右手的她的手,我绝对不会放开。虽然不是出符合理性的判断,却是我明确的意志。
所以,除此之外——要就阿武之类的想法,根本就没有。

  ● ● ●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周围唯一的光源,公园停车场的路灯下坐着不动了。
大口的粗气不断的从我和千纱酱口中泄出,肩膀剧烈的上下浮动,这样的情况究竟会持续多久呢。
好不容易取回思考的余力时,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阿武的事情。
「……我得回去」
我站起来,刚准备向隧道那边走去,衬衫的下摆被拉住了。
「不可以去啊。绝对不行。如果去了的话,连和马君也会……」
千纱酱后面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呜咽。我在她的身旁,依偎上去一般坐下。
我真丢人。千纱酱是因为阿武兴趣至上的行动以及我的居心不良才遭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等同于是我让千纱酱害怕的。
我无法斩钉截铁的保证,那些孩子不会到这里来。
唯独千纱酱我必须守护。我明白,为此我一步也不能离开这里。我终究想象不到如何对付将阿武吞噬的那东西。到头来只有逃走。这个时候,就应该尽快逃走。
……但是,就这样逃走的话,阿武会怎么样?
至少应该找人去求救。稍微走出去一些手机应该就能用了,也可以报警了吧。但是,该怎么说才好?
「朋友被幽灵小孩拖走了,请救救他」
……好像笨蛋一样。我是警察也会认为这是恶作剧吧。
而且,就算信了,普通人类能把阿武夺回来吗?

我得不出答案,我们去也不是跑也不是,只是漫然的任时间过去。
我不停地看着手表。十分钟,二十分钟,时间渐渐流逝,可阿武没有回来。
一直害怕的孩子们也没有迫近,一直期待着的阿武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在我们镇定下来之后,三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果然还是去寻找阿武吧」
我刚刚起身,千纱酱便露出害怕的表情。
「千纱酱,抱歉让你害怕。但是,我不能扔下那家伙不管。至少去隧道的入口看看吧」
「……嗯」
漫长的沉默后,千纱酱微微的点了点头。
站起来后我们向隧道延伸的道路看去,愣住了。
在路灯勉强能够照到的地方,一个像泥块一样的人影蓦地出现了。
那个人从头顶到脚尖全都是泥,浑然不顾被泥固定的发型,服装也只能看出是短袖长裤。
这个人怎么回事。他对着出声尖叫的我们,弱弱的举起右手,。
「哟,二位。我回来了」
泥人发出虚弱,却又非常熟悉的声音。
「你,是阿武!?」
「这个样子……或许看不出来呢。哎呀,好累啊……」
看到自己的样子苦笑起来的泥人,似乎快撑不住一般当即栽倒。
「喂、喂!」
「阿武君!」
我们慌慌张张的向阿武跑去。

  ● ● ●

「——于是,这个就是那时候的衬衫呢。看吧,变成这幅惨状了」
明明很中意,阿武却好像很不忿举起那件沾满泥的衬衫。
「啊哈哈哈,真的假的」「好糟糕的衬衫」「好拙劣的谎言,你是小学生吗」
同学们异口同声的笑道,说着「好脏好脏」将衬衫丢来丢去。
在那个晚上之后已经过了超过一整天,今天是星期一。
早上,一到达教室,阿武就向大家讲述周末自己体验过的「灵异体验」。……听完后,就是现在的状况。
「大致如果是那样,基本上都是被带到那个世界去的节奏吧。为什么这么平常的回来了?」
一个同学笑着说道,大家「是啊是啊」的点了点头。
「这种事我哪儿知道。不就是从一群坏小鬼手中逃出来么?虽然不知道是幽灵还是什么妖怪,但那些家伙做的全都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有时在地面上涂鸦,有时唱歌来吓唬人。……但是,可别说损害不大哦!试想一下,我可是倒在地上被拖进隧道里,在被雨水弄得烂乎乎的地上哦?被里面看不见的几十个小孩,用满是沾满泥的手触摸,拍打,挠痒哦!我都惨叫起来了啊。真是的,泥都进到嘴里和耳朵里了,还有人把手伸进衬衫里……啊,还有浑球要扒掉我裤子!……总之,不管是闹还是恶作剧都太过分了吧?小鬼真可怕!一点都不客气啊!」
虽然他本人是很严肃的在生气,不过阿武讲的东西终究谈不上是『灵异故事』。听上去仅仅是在讲述自己被孩子们很过分的捉弄过的经历。而且他从表情到举止也都乐在其中,所以阿武越是生气,周围的笑声也就越大。
「见鬼!什么都没拍到,还被笑话……欺人太甚!喂,和马也说点什么啊!你们实际『看到了』吧?真羡慕啊」
「……我们要是没看到就好了啊。特别是你被拖走的那个场景,简直是心灵创伤啊」
「和马君,别说了……呜,又想起来了」
看到我和千纱酱的反应,同学们停住笑问道「真的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该多好啊」
我这么回答,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了。
「喂,你们!为什么和我说的时候反应不同啊!?」
「那是品德的差距」
笑过之后,阿武视线嗖地移开。
「赤堀,你怎么回事?看你一直不说话,你也在怀疑我?」
把矛头转向可怜的男人,赤堀一点也不像察觉到我们对话的样子,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阿武拍摄的照片。
「赤堀?怎么了」
在惊异的我和同学们面前,赤堀终于面向这边,点了点头。
「啊,我相信你,笹木。拿出这样清晰地证据后,只有相信了」
「哈?你说证据……喂,你相信我是没问题,不过我的照片也没拍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啊?我昨天可是花了一整天确认了好几百次啊」
「……做了那样的事啊。你可真闲啊」
「当然了!我付出的劳动和身心遭受的痛苦岂能白白浪费!……话说,赤堀,到底哪个照片是证据啊」
「……这些全部都是」
赤堀指着桌子上摊开一片,阿武拍摄的全部的照片。
「其实,我该向你们道歉。我到昨天之前都不知道,其实那个隧道,由于去年的台风而引发泥石流,第一条隧道已经完全被埋了哦」
赤堀用认真的表情,说出难以置信的事情。
「……哈?说什么傻话啊,我们才去过了,很正常的通过了哦?」
「是啊。我们确实在所说的那个地方发现了隧道,并穿过去了」
千纱酱也在我身边不断地点着头。
实际上,钻过那个隧道的我们就是证人,比什么都重要的隧道内部的照片也大量存在。这东西是实实在在地证据。
「——所以才是啊。刚才也说过了,那个隧道从一年前就被埋了,没有修复。情报来源是我的父亲。顺便一提,父亲是在市政厅上班,公园管理专业。不会有错的吧」
脸色苍白的赤堀的表情本身,拥有着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闭嘴的说服力。咕噜,某人喉咙发出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
「不,可是……实际上我们通过了啊」
「……既然如此,再去看一次。那里绝对已经被埋了」
「但、但是但是!既然如此,我们穿过的那个隧道,是什么?」
对于千纱酱的问题赤堀刚张开嘴,从别的地方传来了回答。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我们通过的,应该是本不应存在的『第四条』」
似乎是完全想明白了,阿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也靠在了椅背上。
「也对啊。虽然记忆很模糊,不过照片中的第一条隧道的样子,总觉得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赤堀点头,阿武「这样啊这样啊」也对赤堀点了好几次头。
在全班的注视下,阿武从照片堆中拿起一张,得意洋洋的举到了自己眼前。
那张照片,以『第四条隧道』为背景,拍下了我一脸丢人转过身去和依偎着我的千纱酱的身影。
「灵异照片,确实拍到了」
这么说着,阿武简直就像得到中意的玩具的孩子,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扬嘴笑起来。


※关于文中童谣

第一首为《通りゃんせ(通之歌)》原版。
第二首为《かごめかごめ(笼中鸟)》原版,一般作为捉迷藏用。
第三首为《はないちもんめ(花一匁)》京都附近地区的修订版。由于日本禁止儿童买卖将买修订成赢。是猜拳用的童谣。匁为日本古代计量单位,1匁=3.759克。
以上有兴趣可自查。



作者后记

晚上好,我是西野吾郎。不是『にしの』,是『せいの』(注:这里指『西野』这个姓的发音)
我觉得大白天读惊悚小说的人应该很少,所以就选了『晚上好』,不知对不对呢?如果是在白天就抱歉了。
好了,虽然拿到了难得的后记页数,但想不出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故事。于是,就说说我实际体验过的恐怖故事吧。
那是去年十一月中旬,修改受赏作原稿期间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我打盹儿醒来,发现床边的钟已经指着半夜过两点的时间。
我准备开始修订原稿,打开了电脑,于是本想趁着启动的时间洗把脸,于是一边小心不发出脚步声一边走向盥洗盆。
我用冰冷的水快速的洗了个脸,顺便漱了漱口。而后,伴在吐出的水里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零零散散的落在盥洗盆里。
怎么回事,睡觉前应该有好好刷过牙吧?
察觉到不对劲的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滑落到排水口附近的『那个』。
然后,在我明白『那个』为何物的时候,差点尖叫起来。
『那个』是……全长大约一公分的黑色物体其实是——
『 变 得 支 离 破 碎 的 蜘 蛛 尸 体 』
那东西竟然从我嘴里出来了!说真的,我好想哭。
哎呀,太可怕了。我总觉得很可怕,虽然机缘巧合下在嘴巴捣烂之后,咽下去之前吐了出来,可如果我一直睡到早晨的话铁定会吞下去的哦!
第二天,在准备就寝钻进被窝的枕边,出现了小小的黑色蜘蛛的身影……!
诸位,早晨醒来之后,先漱漱口吧。在睡觉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进到嘴巴里,人是不会发觉的……是吧。

    西野吾郎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爱的才能
作者:竹岡葉月 插画:しらび

译者: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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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传闻变成现实就好了。

在公园前的巴士站下车后,要沿着视线不佳的坡道慢慢的走上一段时间。
「酩酊天使(よいどれてんし)」
「嗯……绅士喜爱金发女郎(しんしはきんぱつがおすき)」
「禁忌游戏(きんじられたあそび)」
「黄昏之恋(ひるさがりのじょうじ)」
「简·爱(ジェイン·エア)」
「搭档(あいぼう)」
「谁的啊,那是」
「水谷丰的」
「电视剧?」
「剧场版!」
「啊哈哈哈」
情何以堪。
时间差不多要过晚上十点了。三迫裄也和市之濑胡桃两人走在路灯黯淡的小道上。不知这个年轻的她是不是在害怕,胡桃从刚才开始,比上巴士之前离裄也更近了一些。裄也没有指明这件事,一边走,视线一边不知不觉地在自己脏兮兮的运动鞋和胡桃的淡粉色足尖鞋之间往返。
小小的鞋子。小小的脚踝。矮鞋跟发出的咯噔咯噔的声音。
「那就普通的,未来水世界(ウォーターワールド)」
「ど……ど……ど……」
「五、四」
「啊,等一等等一等」
「三、二」
「ど、ど、ど、哆啦A……」
裄也看了眼接不下去的胡桃,胡桃突然愣住。不过,胡桃还没有放弃。
「哆啦A梦 大雄的云之王国!(ドラえもん のびたのドラビアンナイト)」
看到胡桃无比严肃的断言,裄终于笑喷出来。【注:ドラえもん的ん结尾在日语接龙的规则中为输】
「至、至于这样么!」
「…………啊,真对不起」
胡桃向差点笑趴下的裄也抗议。裄也擦掉眼角浮出的泪花,不停道歉。
「……我也没办法啊。小说就算了,可我对电影一窍不通啊。这种接龙对三迫君太有利了」
「都说对不起啦。你又没有犯规,而且我已经超时了,是我输啦。是市之濑同学赢了」
「可是」
「一下子就把全称说出来,真像你呢。不如说很厉害吧」
胡桃眉心渐渐挤到一起的表情,应该是在生气才对,但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可爱。这应该是客观事实吧,也可能只不过是裄也个人的主观感想。
「不要小看剧场版的哆啦美。那可是名作哦」
「好好好」
「听好了,三迫君。下次一定要租来看」
「好好好」
就在聊着这种无聊闲话的时候,走到了坡道下的河湾旁,胡桃所居住的二层楼房子。
裄也尽管有些寂寞,但还是要在这里和她分别。
「再见」
「嗯。明天见」
「注意把门关好哦」
「谢谢。那个,多亏了三迫君,我能开开心心的回到家。真是帮大忙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最近在公寓附近有可疑人士出没。胡桃找裄也商量,说有人跟踪她,还会按门铃,感觉很可怕,于是裄也就当了会护花使者。
市之濑胡桃的房间就在眼前的楼梯上去的二楼的某一间。本来想把她送到家里,可没有得到同意。
「虽然这话不该独居的我来说就是了……不过一个人住,真的很辛苦呢」
「也许呢。也有个人吵着嫌臭呢」
一切尽在想象中。
「呐,市之濑同学」
「嗯?」
「我总有因为打工而晚来的时候……能不能拜托鹰杉前辈?」
胡桃似乎有些困扰,眉毛垂了下来。
「前辈现在正在紧要关头。还是别去打扰了」
——哪有比自己的女朋友被跟踪狂盯上更要紧的事情啊。
裄也生气起来,但没有说出口。
「——再见,三迫君」
胡桃挥挥手。荷叶裙下的细足轻快地跑上楼梯。裄也不由呆在原地目送她离去,她也在最上面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有些古怪似的再次回眸一笑。她在途中害怕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让裄也觉得陪她一趟很是值得。
——不过,我真希望现实就像传闻一样。
自己喜欢的人,不被男友珍视。怎么说呢,感觉机会要来了。

  ***

裄也认识市之濑胡桃,是在去年的春天。是刚刚凭着保底的分数溜进大学的时候。
裄也看到挂着『文艺同好会』牌子的团体,以为可以相互畅谈自己喜欢的文学和创作,然而在迎新会中发觉事情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裄也在最开始的自我介绍中提到了自己喜欢保罗·奥斯特,可同席的人中没有一个读过他的书。
「……另外还有……石黑一雄」
「啊,是那个拍成电影的《去日留痕》吧」
「对,就是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看过电影」
真的松了口气。坐在裄也对面的超短发学姐开始死缠烂打。
「喜欢英国电影么?」
「嗯。大屋!执事!女仆!是萌之宝库呢」
「诶?」
「虽然故事不大明白,但有这些就没问题了呢。安东尼·霍普金斯饰演的莱克特博士形象虽然很潮,不过那个执事役真叫人欲罢不能呢。和主人缠缠绵绵简直棒极了。还能再吃三碗呢」
「哈、哈~」
「话说,三迫君莫非是女仆控?书架默认是森薰?梦想是欢迎回来主人?」
「……呃,不好意思。我,那个……不太明白。那个人写是写什么的?」
有些冷场了。
——等一等。大家不要对我露出一副僵硬的表情啊。不要对我露出为难的表情啊。这里不是文艺同好会么?难道是萌动漫角色的同好会么?
所以裄也拼命转移话题,贴上笑容
「那么,大家喜欢写什么样的作品呢?」
「什么样?」
「纯文学?评论?中间小说?向杂志投稿之类的」
桌上包括裄也一共有六个人,大家都一样的陷入沉默,之后,
「投稿?当然在投哦?每天晚上都爆肝哦?」
「……在网上投SS之类的」
「而且还是工口系(笑)」
众人发出猥琐的笑声,随后又安静下来。宛如海底的砂砾。
旁边的桌上正为推理作家动画化的新作聊得起劲,唯独自己这一桌像是在熬夜一样。裄也知道,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自己造成的,感觉不堪忍受。
总之,除了日本的娱乐系作家的书之外,很少人读过其他书,以职业作家为目标投稿的人似乎也很少。
身边全是生活在海底的鰈鱼,裄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气氛,称去厕所起身离席。虽然强迫自己办完事,但已经没有回宴厅的力气了。
(——搞砸了)
加入的团体弄错了。
——原本创作就是孤独的作业。寻求现实中的创作同伴,这种思考方式或许本来就是错误的。不过,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挂出文艺同好会的招牌啊。根本就是辜负我那一丁点的期待啊,混账。
「……搞砸了啊」
裄也心头一震。
这句话,就好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然而实际上说出这句话的不是裄也,而是一个像裄也一样杵在居酒屋过道上的女孩子
她注意到裄也,肩膀明显颤了一下。白皙的脸眼看着红了起来。
宽松的束腰连衣裙加上黑色裤套,搭配店里的脱鞋搭,好似卷毛幼犬的温柔面庞,令人印象深刻。
最开始应该和她一起打过招呼。是文艺同好会的一年级新生。
「那个……你是同好会的人吧」
裄也点点头。
「三迫裄也。政经科一年级」
「啊,不周之处还望见谅。一般来说应该先自我介绍才对呢。我是市之濑胡桃,社保科」
她深深的鞠了一躬,感觉做得有些失度。裄也无所适从,只好「啊,你好」回礼。
「与其说搞糟了……毋宁说感觉这个团体没多少人注重读书呢」
裄也睁大眼睛。
「而且,我对最近的作家不是很了解。完全说不出能够讲得开的话题。反正我只会把气氛弄糟,心想还是回去算了……果然这样是不行的呢。我太没用了」
「没、没有那种事哦」
实不相瞒,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
怀着相同想法的人就近在咫尺,让裄也很吃惊。而且——还这么可爱。
当裄也意识到时,心跳正急剧加速。裄也极力隐藏表情,继续保持平静。
「原来市之濑同学也是写手啊」
「嗯。能有机会的话,我想成为童话作家」
童话么,真不错。感觉很适合她。
「三迫君也立志想当作家么?」
「……差、差不多吧」
「好厉害。我们相互加油吧,三迫君!」
胡桃眼睛闪耀着,握住裄也的手。
裄也有些吃惊,犹豫地握住胡桃的手后,胡桃露出更加明媚的笑容。这是决定性的一击。裄也心中,退出同好会的选项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算回到上级生所在的大厅,也无需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现在,自己有胡桃。和一起回来的她两人对坐,热情交谈喜爱的文学和创作。心中居然有这么多东西可以说,连裄也自己都吓了一跳。并且,这也是头一次将这些东西化作语言。
「嘿。好厉害。是这样啊!然后呢然后呢?」
大概,这多亏了胡桃。
她对裄也的话不仅没有抗拒,还时而表现出兴趣点点头,反问问题。裄也开心得不敢相信。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情投意合的同伴。哎呀,真是超乎意料的,理想中的姑娘啊。
「——喂、喂,你们一年组怎么搞起二人世界了啊。在聊啥呢?」
「呀」
一个人影将大酒杯压在胡桃的脖子上。
她是之前和裄也一个桌上的,变成熬夜状态的《去日留痕》前辈。她顺势搂住胡桃的肩,坏笑起来
「人家好寂寞,也算上人家一个啊。三迫君竟然这么敞开心扉,究竟是怎么弄的?用了什么魔法么?」
「我、我、我并没有。呀,好冰」
「别这样啊,前辈」
裄也笑了起来
「我的心脏才没有那么厉害啊」
「是么?拆开看看么?」
「用这个么?」
裄也将点披萨时附带的披萨刀递给故作正经的前辈。
和一小时前不一样,裄也能够自然而然的加入到对话终曲,能用玩笑来回应了。这一定多亏了胡桃。
胡桃只是在中间,对话就能相互接上,正常的进行下去。
可是,裄也理想中的气氛,因为一个男人的登场骤然一变。

「……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起伏的低音闯入耳朵。
裄也抬起脸。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俯视着桌旁的裄也等人。
他穿着毫无美感的黑色衬衫和浅茶色休闲裤。由于头发放任地耷拉着,给人面无血色的第一印象,不过容貌本身或许还算端正。裄也透过眼镜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就本能的不想和他发生瓜葛。
「……美角鹰杉老师。你到底还是来了啊」
缠着胡桃的前辈——好像叫秋庭史乃——有些意外地呢喃起来。
「……所以先来打个招呼」
「是么。那就先吃点东西吧。这种脸色直接喝的话会挺不住的呢」
「用不着你说教」
「你这人真是的」
「不会吧,阿迅不是说不来的么!」
隔壁的桌上爆发尖锐的声音。
她们眼神骤然一变,在一等席准备好坐垫,鹰杉看来是被招待到那边去的。
令人吃惊的是,和躁动的女生在一起的男生们,也很欢迎鹰杉。同好会的会长对一语不发坐下来的鹰杉一边询问「身体如何?」一边斟上啤酒。
宴厅上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一个重力与引力的聚合块。
「……那个人是谁?」
裄也一问,史乃苦笑起来。
「他是咱们差不多要变成悠哉酒会团的文艺同好会中,唯一一位职业作家大爷」
「职」
「前年不是有个叫高过迅木的作家获得了『小说SPICA』新人奖么。那就他啦。政经科三年级的鹰杉迅」

裄也感到难以置信,向对面桌上的青年看了过去。
消瘦的轮廓。剃刀一般神经质的侧脸。但应该是与自己并无二致的弱冠之年。
SPICA的新人奖。职业出道。标签太过强力,已经无法剥掉。
「喂,鹰杉老师!至少跟新来的打声招呼啊。怎么一来就喝起来了,不带这样的吧」
史乃叫了起了,把裄也吓了一跳。
鹰杉迅从宴厅里头转向裄也这边。薄薄的镜片下面,眼睛眨了几下。
「谁跟谁?」
「现在就开始介绍啦。首先是这位文学青年,三迫裄也。然后,这位小可爱是市之濑胡桃亲。另外」
「抱歉。我大概记不住」
「白痴!」
史乃生气了。与周围簇拥上来哄嚷的同好会成员相反,鹰杉迅自身看上去有些冰冷。不对——或许通常应该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属于这里的另一片天地正向他敞开着。
「实在抱歉。他是个非常自我中心的家伙。不是常言道,笨蛋和那个只有一纸之隔来着」
在与鹰杉对上视线的数秒间,裄也有种被昆虫的复眼盯着的感觉,目视的方式感觉构造截然不同。
「……见怪了。没想到能见到职业的,实在非常荣幸……」
而另一方面,这种令人厌恶的感受性似乎与胡桃不谋而合。她几乎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凝视着职业作家鹰杉迅。
明明直到刚才还津津有味听着裄也的创作论。
——为什么呢。苦涩一瞬间在裄也口中弥漫开来。


团体的迎新会刚一结束,裄也就冲进了深夜依旧营业的书店,买下了鹰杉以笔名高过迅木创作的单行本。
裄也已经好久没有过购买在世的现代日本作家的书了,更遑论现役大学生的出道作。大致上,自己一定不会自发的购入这种书。
认定那反正只是除却朝气之外毫无可取之处的不成熟作品的不以为然的心情,以及不明正源的丧失感交织在一起。不过最让裄也按捺不住的,是胡桃凝视鹰杉的表情。
(拜读你的高作)
裄也怀着这样的心情翻开书页。
然后——在房间一角开始的阅读,中途停下过好几次,最终推进到了最终章。裄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
关键词是高过迅木。
感想。评论。
出现了庞大的信息量。
有绝赞声也有批判声。有因为年轻而自命不凡,构成复杂难懂,新奇度驾驭不足的批评,也有整体充满即视感的抱怨。裄也要从这些方面开始进攻,现在就能发动攻势。其他还有很多不足。用作铺垫的题材太直白。切入主题的手法也存在多处过于稚嫩的部分。不过,可是。
「……为什么啊」
将想到的缺点罗列起来,准备在网上发帖的手指,直接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做不到。所有缺点也无法掩盖,因为他的才能是货真价实的。


读完书的第二天,裄也半愣半醒地来到大学。
在停课通知的公告板前,偶然遇到了胡桃。
她眼睛有些充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啊……三迫君」
「没睡好的样子呢」
裄也仅仅留下这句话。
「嗯,昨天晚上去了趟书店,把鹰杉前辈的书买来读过了。所以有些睡眠不足」
就知道是这样。
在迎新会上,胡桃一直向鹰杉迅提问的情形,裄也同样看在眼里。
因为换座而坐到更近的位置时,她还用颤抖的声音做着自我介绍。对方一向她搭话,她就表现出开心的快要升天一样的表情。
因此裄也也明白了,鹰杉只要开口,其实意外的健谈。
「我也读了哦」
「果然很在意呢!」
胡桃就像因为感冒而兴奋起来的小孩子一样。火热的眼睛水润透亮,脸颊泛着红潮,央求似的望着裄也。
「真有趣啊……应该说好厉害才对。鹰杉前辈才华横溢呢。投稿,并且取得成果……竟然能和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团体里,真令人心潮澎湃,尊敬之情油然而生啊。真是太好了」
裄也的心,依然被高过迅木创作出来的高速幻影吹向远方。他能预感到,胡桃的心已经飞向了鹰杉迅本人的身边一去不返。
「等会儿一起去活动室吧。社刊上刊载了前辈好多的短篇。非常珍惜呢!」
「嗯,好、好吧……」
裄也没有真切的感受这是恋爱,只是他的目标,不自觉地的被设定为超越鹰杉迅。他觉得,不超越他,一切将无从谈起。
无论幸福或是不幸,自伊始之际便已成定局。


在裄也写投稿作品写得厌腻痛苦的这一年晚秋,胡桃下定了一生难得的决心,向鹰杉迅表白,结果从后辈升格为了恋人。
「太好了呢」
若是换个说法,可以说基本上只是将后辈的身份换成了恋人的头衔。
胡桃的酸楚,也从此开始。

「——怎么了,市之濑同学,怎么在这种地方?」

十二月已然过半。裄也整理着手中的报告,刚才从大学图书馆的地下走上来,就看到了胡桃。
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胡桃坐在银杏树下寒风呼啸的长椅上,独自揉搓着手。
「……啊,三迫君」
「不冷么?在这儿多久了?」
「嗯,稍微有点冷。我在等人」
「莫非在等鹰杉前辈?」
胡桃点点头。
「鹰杉前辈的话……被有子前辈请到活动室去了哦」
裄也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可没想到胡桃真的不知道。
「诶?不会吧。是这样么?」
胡桃连忙确认自己的手机屏幕。在裄也的记忆中,这已经是三小时之前的事情了。
「……打、打不通的样子呢。谢谢你告诉我,三迫君」
她露出空泛笑容的样子教裄也好痛心,冻得发红的手指看上去好可怜,裄也哑口无言。这真的是对等的男女交往么。
「那种人呢,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秋庭史乃说过的话。
在酒宴上,她单手拿着乌龙茶兑酒说道。
「鹰杉的才能啊,看看社刊上的短篇马上就能明白了。大家都觉得他总有一天能闯出一番天地,可也没想到那么快就能得奖呢。拜其所赐,我们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哦。很多人追捧鹰杉,而那些人自然是不想写书的,而且真正想写书的人不是走就是干劲缺失,最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沦落成了兴致索然的萌酒社?」
在连锁经营的居酒屋里,学生和年轻上班族的声音尤为引人注目。
「鹰杉也算是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这样倒也痛快,不过只要妨碍他写小说,他就会全部抛弃,就算对涌现兴趣的人也毫不在乎,如果没有才能就只是个单纯的人渣罢了」
「……前辈也遭殃过么?」
「怎么可能嘛」
史乃自暴自弃地发起火来否认。具体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如此,同好会的人或多或少都难逃鹰杉迅的影响,有人毫无干劲,有人状态低迷,有人萌生恋慕,现在的文艺同好会就是这样的构造。
就这样岁月流逝,第二年的春天到来了。


「我回来了——」
送完胡桃回到家时,裄也收到了一封邮件。
『今天非常感谢。已经到家了么?』
她的笑容在脑中浮现。甘苦的心情在胸口弥漫,裄也拿着手机重重地躺在床上。
『到了。市之濑同学也小心点。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请不要哭泣。祝你幸福。这样的心情没有掺假。
准备投稿新人奖的小说依旧躺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里,还看不到完成的曙光。

  ***

您的第三条留言。
『——啊,喂喂,阿迅。我是市之濑。……嗯,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要是肚子饿了或者晚饭没吃饱的话,我这就给你做了送去。现在做也没关系哦,一点也不辛苦。就这样了,原稿加油哦。我支持你』
四月十一日,晚上十一时零三分。

  ***

文艺同好会的活动室位于校园一端的活动楼内,提供小巧舒适的空间。可是,假如要容纳包括幽灵社员在内近四十个人,终究还是不够。因此,前辈们打起麻将来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于是这种情况,就会占据学校食堂的一角或是咖啡厅茶桌。
「……你好。我能坐这里么,秋庭前辈」
「嗯。随便坐随便坐,坐我头上也没关系」
「这还是饶了我吧」
秋庭史乃坐在食堂的一角,翻着杂志。
那自然不是文艺杂志,是户外系的时尚杂志。然后她还穿着体现大四风格的黑色求职套装。
裄也最初满脑子全是退出同好会的念头,可还是与史乃为首的文艺同好会的社员之间的持续交往了相当长的时间。然而在江郎才尽之后才把关系处理好,感觉有些讽刺。
「小胡桃情况怎样。她被怪事缠身了吧?」
「什么也没有哦。我已经把她送回家了。真看不下去她一个人死撑。绝对是在故作坚强啊」
「这样啊」
「至少让能鹰杉前辈来陪陪她就好了,但似乎没辙呢」
「鹰杉啊……那家伙已经宅起来了吧。连课也没上」
「是这样么……」
「作家老爷真叫人不爽啊。连就业活动也不参加啊」
岂不是前途越来越黑暗了么。
两人不约而同的垂下头,不知为何史乃拍了下裄也的脑袋。
「痛」
「现在才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啊,傻瓜,这种天赐良机还不好好把握」
「良机」
裄也慌乱起来。
「突突突突、突然间说什么啊,秋庭前辈!」
「事到如今还准备装傻么。你喜欢小胡桃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啊。既然没办法增进关系,就要抓住机会啊。凭什么不去竞争」
被史乃直截了当的切中核心,裄也愈发语塞。他逃避似的仰望天花板,但他明白,史乃还是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交杂这叹息挤出话来
「……至少写一本,写一本能够接受的书再去」
「写不出来?」
裄也点点头。
做不到。就算写几十次几百次几千次,一想动笔手就会停下,无言可书。
高过迅木如吉他速弹的语言奔流在脑中重现。必须超越他。比那个更好。比那个更棒。
然后回过神来,与渐渐发白的窗外形成对照,自己一字未敲便半途而废。
「我……果然没有鹰杉前辈那种才能……」
「仓科有子。我们同好会的。听说要和鹰杉旧情复燃」
「什——」
「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史乃将身体靠在桌上。她的眼神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很认真。
「就算挂着『文艺』的名号,我们的同好会也不过如此。不论是你还是胡桃都太信奉『只能生产小说』的才能了。至少在爱一个人的才能上,你要比鹰杉那种家伙强上百倍哦,我保证」


——你要比鹰杉那种家伙强上百倍哦,我保证。
史乃的话萦绕在脑中久久不散。
史乃称要上就职指导课分别之后,裄也一时间在校园内闲逛。
(仓科有子,么)
和胡桃截然相反,是个爱闹的张扬型美人。说到特征,她对一般的书不感兴趣,也不创作,毫不掩饰对鹰杉的痴迷。是鹰杉迅在获得新人奖后队伍更加壮大的,『鹰杉同好会』的一员。记得有一段时间,听说她是鹰杉的候补女友。
旧情复燃么?真的么?
在裄也从最近的车站回家的途中下起雨来,幸好总算冲到家里。而胡桃的电话打来,也就在片刻之后。
(市之濑同学?)
尽管肩膀被淋得透湿,裄也还是连忙冲上了二楼。
「喂喂,市之濑同学?」
『……那个,三迫君?唐突打扰实在抱歉。请别挂』
听到声音的瞬间,裄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场驻足。
「……发生什么了?」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那个,在回家路上,感觉身后,好像有人』
听她的声音,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拜托了,三迫君。在我到屋之前陪我说说话。我不想回头。好可怕』
「这哪里是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啊!报警了么?你等等我,我现在就过去!」
『没事的!』
裄也正准备转身,却被胡桃叫住。
『陪我说说话就可以了的。陪我说说话就够了』
「怎么这样……」
像傻瓜一样。傻傻的站在家里的走廊中央,傻傻的聆听的她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么。
「……市之濑同学,还有多远才到公寓?」
『还差一点。大概不到一百米』
「鹰杉前辈呢」
『找过了啊!我说我这次已经实在撑不住了!可他不肯出来』
那个该死的家伙——
无以复加的怒火喷涌而上。
『三、三迫君。这段时间,我们再来玩接龙吧。这次玩什么好呢。作家名字怎么样?宫泽贤治(みやざわけんじ)的じ』
「……儒勒·凡尔纳(ジュール·ヴェルヌ)」
『ぬ、ぬ、ぬ啊?……我想想……』
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不过「ぬ」是难度相当高的头文字。裄也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哎,有没有什么人名能接上来么。
简·奥斯汀(ジェーン·オースティン)——不行,这也是「ん」结尾的!
五、四、三、二——
「啊,抱歉,那个还是不算好了!」
『佐、佐藤小姐!?』
胡桃发出惊讶的声音。
佐藤?那是谁?
「市之濑同学?」
『……晚、晚上好。是,是。这段时间多有得罪了。我没有垃圾逾期不倒。是真的』
「市之濑同学?你怎么了?在和谁说话?」
『都说了,我没有留垃圾。气味……不可能。家?里面?什么叫没问题,让你看看……凭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啊!』
「市之濑同学!」
『我有急事,先告辞了!』
没有回应。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仔细一听能够听到微微的响动,硬质的声音应该是从她鞋子发出来的。然后感觉到她冲上楼去。插进钥匙。开门,关上。
「市之濑同学?市之濑同学?市之濑同学?」
『…………啊,三迫君。对不起,突然就……』
胡桃用无力的声音再次说起话来。连上了。只是听到回音就让裄也松了口气。
「刚才是跟踪狂?」
『不是的……是住在我隔壁大婶』
大婶?
『之前被大婶提醒过丢垃圾的事,然后就被盯上了……这种时候真是吓我一跳啊』
尽管胡桃呵呵笑着,但裄也更对她的疲惫感到心痛,实在放心不下。
「市之濑同学。我还是到你那边去一趟吧」
『没关系的。阿迅应该也该来了』
「————」
裄也眼前一片空白。
那是她恋人的名字。鹰杉迅。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这样啊。也对呢。还是这样更好」
『那么再见了,谢谢你。明天见,三迫君』
裄也有些茫然,但还是挂断了电话。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这样真的好么?裄也只觉浑然不知,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手机。

  ***

——您的第一条留言。
『喂喂,我是市之濑。工作中打扰了对不起。有时间请回电话。拜托了』
——四月十三日。晚上七时四十五分。


——您的第二条留言。
『喂喂,我是市之濑。还在忙么?我等你电话。有件事想问问』
——四月十三日。晚上八时十五分。


——您的第三条留言。
『我是市之濑,是胡桃。阿迅。我好怕。怕的不行了。有陌生的人缠上我了。知道么?』
——四月十三日。晚上八时四十八分。


——您的第四条留言。
『阿迅。鹰杉迅前辈。是我啊,你在干什么啊……』
——四月十三日。晚上十一时十五分。


——您的第五条留言。
『……在仓科有子那里么?』
——四月十四日。凌晨一时三十二分。


——您的第六条留言。
『对不起。刚才的电话忘掉吧。我不知道怎么了。不会有那种事的呢。我知道。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四月十四日。凌晨一时三十六分。


——您的第七条留言。


——您的第八条留言。

  ***

裄也一直担心着胡桃的状况,但毫无行动地挨过了一晚。
然后裄也发现她身影的时候,是在活动楼前面。裄也跑了过去。
「市之濑同学!」
「啊,三迫君」
「昨天没事吧?」
「嗯,我没事。后来我马上钻进被窝就睡着了。爆睡呢」
带着白色蕾丝边的宽松束腰连衣裙,搭配牛仔裤和运动鞋。与随便的打扮形成对照,嘴唇和睫毛涂了浓重的唇彩和睫毛膏。
(没事,是在说谎吧)
她笑着抬头看着裄也,眼睛里布满血丝,感觉为了掩饰哭肿的眼眶施了很浓的妆。但是,裄也无法诘问。
既然她说没事,就只好相信她了。
「……那么,对鹰杉前辈……」
「嗯?」
呀哈哈哈哈!
突然发出的笑声,从头顶的楼梯上走下来。
「——真是不会看气氛呢!迅的话才不会挂的!」
裄也一惊。
从楼上走下来的,偏偏是仓科有子和她的朋友们。
「——啊」
对放下来之后,注意到是市之濑胡桃,就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睁大眼睛。
「……啊,你好。小胡桃」
仓科有子露出半吊子的笑容,准备从胡桃身边穿过。可是。
「等等」
胡桃突然抓住了有子的手。
「什、什么?」
「刚才,你说了迅?」
胡桃很严肃。真的很严肃。
胡桃甚至叫住比自己年长的前辈正面对峙,既不发火也没哭泣,只是淡然的询问。
「……你、你冷不丁的干什么啊,松手啊」
「不要蒙混过关。阿迅怎么了?」
「什、什么啊。莫名其妙。只是昨天打了个电话罢了」
「骗人」
胡桃短促地一口咬定。
「这是骗人的。为什么要撒这么明显的慌?为什么?」
有子没事吧?修罗场?朋友们向有子搭话,只见有子的脸唰地红起来,瞪着胡桃。
「只要看看通话记录就明白了吧?手机给我看」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我凭什么要被你这样数落!?你才是,敢让人看通话记录么?」
胡桃僵住了。有子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挥开被抓住的手。
「啊」
胡桃轻而易举地到了下去,跌坐在前日下过雨还没干的地面上。
仓科有子毫不退让,将手上滑落的手提包拉了上去。
「要是有能让女友伤心的邮件和电话才叫人吃惊呢。可这种程度怕是不行呢。真可怜」
有子小题大做地嗤之以鼻,从胡桃身边穿过。她的朋友也从两边追了上去。
然后,裄也用战战兢兢的声音向坐在地上的胡桃搭话
「……市之濑同学」
胡桃依旧垂着脸。柔顺的长发遮住侧脸。
她双手握住沾满泥的连衣裙的裙裾,用力到颤抖的地步。而且,泪水从眼眶中不断零落。
「回去了」
「嗯。先回去一次吧」
「…………回去了」
裄也不可能对一直静静哭泣的胡桃弃之不顾。
「我送你吧」
虽然这次已经没有余力去玩无聊的接龙了。

衣服脏掉的下摆被裄也穿着的衬衫包住糊弄过去。裄也带她乘上人少的巴士,在路上也尽量为她遮挡。
走进公寓二楼的房间,也只是为了支撑憔悴的胡桃。
「……我要去换衣服了,等我一下」
「嗯。我就在这里」
进门之后发现先,这是一间拥有一个狭窄厨房的1K。裄也站在厨房里,等待着胡桃在房间里面换衣服。
裄也在脑袋里一直在思考胡桃流泪,还有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原因。
是胡桃的恋人,鹰杉迅。
那个男人现在也随意驱使那份文才胡编乱写自己的世界,顺从自己的欲望随意对女人出手,践踏恋人的感情吧。这种事岂能容忍。他不就是——有点才能么。
(吃屎去吧)
小说无非是文字堆砌而成的聚合体,和才能没什么关系。裄也感觉自己开始理解史乃所说的话。叹了口气。
「……谢谢你,三迫君。我已经没事了」
胡桃打开槅扇,露出脸来。
她穿着一身长衫,双脚赤裸,手里拿着裄也的衬衫。
「三迫君请在里面稍事休息。衬衫马上就能洗好的」
「不用啦」
「这怎么能行。还请让我洗吧」
由于胡桃说的如恳请一般,裄也只好顺从。怀着无法使怪的感觉,在淡绿色的垫子上坐了下去。
似乎在操纵洗衣机的胡桃,迟一些才露脸。
「……对不起,竟然这种事情都让你陪我。我真是糟透了。我又喊又哭还摔倒,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没有那种事哦」
胡桃在裄也对面坐了下来,尽管眼角还在渗着泪,却依旧想挤出笑容。
「我为什么不能表现得坦荡一点呢。我明明是阿迅的女朋友,却动不动就放心不下……真是失格啊……」
「……失格又有什么问题嘛」
裄也将心声吐露出来。
胡桃仿佛被戳中软肋,睁大眼睛。但裄也已经不想停下了。已经撑不下去了。
「说实话,失格的是鹰杉前辈才对。将你逼到这个份上,他不配自称是你的男朋友。你也该醒醒了」
「不要。不要说这种话,三迫君」
「唯独市之濑同学不需要哭。市之濑同学的梦想是什么?不是成为童话作家么?难道要被那个人弄得遍体鳞伤才满意?」
「不要说了」
「市之濑同学!」
裄也抓住想要捂住耳朵的手。拉扯之中,最后将胡桃以推倒的形式按在地上。
柔顺的长发披散在垫子上。泛着红潮的脖子。心爱的她。就这样,裄也用吻堵上了她的嘴唇。
「……虽然写小说的才能敌不过高过迅木,但爱你的才能,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裄也祈祷般轻声细语,再一次将唇贴在了一起。胡桃用力而僵硬的身体,如冰雪融化一般放松下来。胸口开始变烫。
对哦,市之濑同学。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
但在下一瞬间,
「!」
伴着剧痛,裄也意识到舌头被咬。
裄也捂着嘴翻仰过去。
「别过来……!」
胡桃边哭边喊。在触手可及的范围中,反手握住银色的梳齿剪,朝着蹲在摊子上的裄也的侧腹捅了上去。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一次。两次。三次。
裄也无暇抵抗,倒在地板上。被刺的剧痛让身体动弹不得。她如同扑倒一般灌注了全身的重量,最深的地方没及剪刀的柄。她在颤抖,而且在笑。一边流泪,肩膀颤抖,但确实在笑。
「别说那种蠢话啊……梦想?童话?那种东西根本就无关紧要啊……我喜欢阿迅。要论爱阿迅的才能,我才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样就足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想要反驳,但血液正从被刺的身体一分一秒的流失,单方面的剥夺裄也全身的自由。不明白。不明白。这真的是那个胡桃么?真的是那个在迎新会上互相畅谈梦想的胡桃?真的是那个怀揣梦想的胡桃么?
「……之濑、同……」
「喜欢过……真的真的喜欢过……然而……然而……我受够了!怎么办啊。必须把相同的事情再做一次么?」
再?
胡桃超越了恸哭,就像肝火大动的孩子一样哭喊,从垫子上站起身来。她穿着染血的长衫,打开身后壁橱的门。然后,将手伸入无法动弹的裄也腋下,开始缓缓拖动。

——呐、市之濑同学。告诉我啊。再是什么意思啊。
脑袋被塞进去一半的时候,裄也察觉到了壁橱里异样的气味。那是令人感觉迄今为止没有注意到反倒奇怪的奇臭。
(这是,什么)
壁橱的一角,堆着某种白色的题材。
题材被完全联想不到会是胡桃的兴趣的男性衬衫和休闲裤包着——像骨头一样的题材。发黄的骷髅掉在附近,黑框眼镜闯入视线的瞬间,裄也发出不成声的尖叫。
那不是题材。
那是——

——Bingbong。

内线电话,响起牧歌一般的声音。

没隔多久,又连续响了起来。

——Bingbong。Bingbong。Bingbong。

这次又开始传来拳头砸门的声音。
「那个人又来了。就是那个跟踪狂」
专注将裄也塞进壁橱的胡桃松开手,胡乱抓挠头发,「不要,怎么办啊」用颤抖的声音低喃着。这段时间里,门铃和敲门声执着地重复着。

——咚、咚、咚。
——Bingbong。Bingbong。Bingbong。

「呐,三迫君,怎么办啊。能不能想办法帮我甩开……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呢。已经死掉了呢」
胡桃自言自语似的点点头,重新折叠裄也的身体,继续往壁橱里塞。
「加把劲,加把劲,加把劲」
胡桃虽然笨拙,但拼命坚持把裄也塞进装有鹰杉迅遗体的空间。
『……不在么』
『不对。警官您瞧。您瞧您瞧,绝对在的。表不是在转么』
『我明白了,稍等一下,佐藤女士。市之濑小姐。市之濑小姐。你在么』
『臭得要命。总之麻烦调查一下吧』
『关于鹰杉迅失踪一案,有很多事情要请教你』
裄也血流不止。
在警察闯入之前,裄也能否保住性命。问题仅此而已。


作者后记

「〇雄」因为出了些岔子把「哆〇A梦」杀害(破坏)掉了,准备藏进壁橱里。
  ↓
「哆〇美」对哥哥失踪一事感到怀疑,从未来穿越回来准备质问「〇雄」。
  ↓
在「哆〇A梦」被塞进去之前,「〇雄」与「哆〇美」令人窒息的心理战开始了——

想到这种梗,于是静静地沉浸其中。发散思考之后就成为了这次的《爱的才能》。或许根本上并无二致呢。这样真的可以么(喂)。
说来惭愧,因为生来胆小,自从在社区儿童会自制鬼屋那次又哭又叫以来,我就不擅长进鬼屋了。恐怖电影也不敢好好地去看(因为好血腥好血腥好血腥。就连音乐都好吓人啊),唯一能够一搏的就是用铅字媒体创造的惊悚了。
想来能按自己的步调来想象「恐怖电影」「恐怖音乐」说不定也不错。如果实在是吓得不得了,就干脆把所有登场人物换成米菲兔就好了!在相反的意义上反而可怕是吧?
但愿诸位能够享受到铅字惊悚的乐趣。再会。

    竹冈叶月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4-4-29 09:16 编辑

惊悚文集“赤” 初出一览

《猫手之子》…………………………FBonline 2011年8~9月刊载
《两人的试胆之夜》…………………新写
《Vertical ~头上的恶魔~》 ……FBonline 2011年9月刊载
《小人游戏匠》………………………FBonline 2011年8~9月刊载
《幽灵隧道》…………………………新写
《爱的才能》…………………………新写


提督后记

小鬼君再次上阵了,不过基本上也是我一个人干的。
又是文集,反正人气不可能上的去的,今年五一就陪绫里过了。
总之就这样了。明天见。
发表于 2014-4-29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最近口味蛮重的啊,不过咱蛮喜欢的期待一下第二卷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4-4-29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没看过的作品
不过猎奇很不错哦
发表于 2014-4-29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bad要开坑了的赶脚??好吧我先乖乖去把台版第七卷补完先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skyscanner + 1 明知有台版是不会战B.A.D.本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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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30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fami通真是大手笔,纪念系列不是一本而是一个系列。不知道会有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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