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5272|回复: 11
收起左侧

[转载] 【负犬小说组】RDG 濒危物种少女 4 世界遗产少女 [荻原规子][台角][简繁TXT&封面]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4-4-7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RDG 濒危物种少女 4 世界遗产少女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荻原规子
翻译:许金玉
图源:濒危物种接坑狐
录入:外来物种填坑滚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


  少年意想不到的失误,解开了千年姬神的束缚,人类的命运势否将因而生变?


  暑假结束,重回凤城学园的泉水子,一到学校大门便感受到异样,然而忙碌的学园祭筹办工作,让泉水子很快便遗忘了此事。
  为了宣传今年学园祭的主题——「战国时代」,泉水子临危受命担任着装说明会上的模特儿,换上战国公主服饰的她,是否将引起姬神再度降临?


  即将启动的人类世界遗产计划,与姬神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http://dl.vmall.com/c0wgjty2yn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be0c2575/
http://pan.baidu.com/s/1qW2PjuW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3轻币 +38 收起 理由
archmaster + 15 工作辛苦
漆黑☆星辰 + 10 工作辛苦
近卫军第六旅 + 13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荻原规子
  Noriko Ogiwara
  东京出生,早稻田大学教育学院国语国文学系毕业。以《空色勾玉》一书踏入文坛后,陆续发行《白鸟异传》、《薄红天女》等作品(之后统称为「破天神记三部曲」(奇幻基地)),此后成为大放异采的奇幻文学作家。06年以《风神秘抄》一书囊括了第53届产经儿童出版文化JR奖、第46届日本儿童文学者协会奖以及第55届小学馆儿童出版文化奖等奖项。

  许金玉东海大学日文系毕,现为专职译者。不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就会浑身不对劲。译有《赛姬的眼泪》三部曲、《昨日也曾爱着他》、《明日仍将恋上他》、《RDG濒危物种少女》系列等作品。


  濒危物种红皮书
  【英】Red Data Book 〈略〉RDB 〈同义〉RDB

  系指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所编制的名册,当中收录了濒临绝种危机的野生动植物资讯,于1966年首度发行。
  IUCN初期出版的名册采活页纸形式,被列为濒临绝种等级(Endangered)的生物解说皆印刷在红色纸张上。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目次

  第一章 城迹
  第二章 护身
  第三章 显现
  第四章 结界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城迹

  一

  8月17日
  昨天在大学医院,我对瑞穗小姐说最近越来越不懂自己了,她就建议我可以写写文章,当作和自己对话,不用拿给任何人看,单纯是为了认识自己而写。
  所以,现在我要来试着写写看。
  许久没做的脑波检查,我却只对瑞穗小姐作了非常表面的说明,完全没有提到姬神。可是,瑞穗小姐丝毫没有显露不耐烦。她应该很希望我再敞开心胸一点吧,但她却没有对我说出口,瑞穗小姐不愧是医生。
  回到玉仓山后,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返乡那天到家时已经是下午,昨天又去了大学医院,所以今天是头一天我从早到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傚。可是,突然间空闲下来,无聊得令人心惊。
  明明以前都是这样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不自觉间习惯了宿舍的规律生活。
  玉仓神社真的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一起去古道健行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虽然穿着像是夏季登山客的服装出门,但他的神情比以前更像山伏。
  之所以无法向瑞穗小姐说明太多,也是因为相乐先生一直跟在我身边。朋朋我以前从不在意是由相乐先生带我去医院,这次却在意得不得了。因为深行再三对我耳提面命,绝对不能向相乐先生说出户隐山上发生的事。
  深行好像在离关东京之前,就晓得相乐先生也会来玉仓山。
  不能说的事情,指的就是户隐山上不同于现实的另一个次元,以及深行咏唱锡杖经赶走了发光巨蛇的事。可是,用不着他提醒,我也不会主动开口,因为我完全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
  而且我也无法对相乐先生做出比深行更多的说明。
  我有时也会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保密呢?
  我甚至突然觉得,都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凡事喜欢保密,觉得保持沉默是天经地义,我才会成为一个不擅长问问题的人吧?
  可是,深行似乎因为拥有了父亲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心情很好。而且明明叫我不准说,自己却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野野村先生,回到玉仓山以后,他就一直黏着野野村先生。
  ……我回头重新閲读自己写的内容。
  明明该写自己,结果都在写深行。
  所谓和自己对话,要介绍自己到何种地步才行呢?明明对象是自己,却觉得要写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真麻烦。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写不可吗?
  我是铃原泉水子。
  现在是凤城学园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
  今年15岁。
  生日是3月21日。
  血型是O型RH阳性。
  兴趣是——

  ……我停下来想了很久,这样一一说明还是太麻烦了,更何况这些说明也不有趣。我总觉得大多数班上同学看起来都比我成熟,是因为我是在学年末的3月出生的吗?我最近才知道深行十六岁了。他是4月出生的吗?

  在户隐发生的事情可说是非比寻常。
  我做的事情是脱离常轨的,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做的事情也是,但也许我只是不想正视这些事实而已。
  即便是现在,最先浮现脑海的,都是黑色羽翼挡下白色巨蛇的画面,我非常清楚是那对翅膀保护了我。翅膀看起来像是长在深行背上,他本人却说这是我的错觉,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是错觉啊。
  可是仔细想想,那可能是我受到在高尾山药王院里见到的天狗铜像外形影响吧,穿着山伏装束的天狗背上也长着类似的羽翼。说不定是因为深行拿着锡杖,我才会把两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8月18日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还没有从山里回来。
  深行明明说过回到玉仓山后,会好好向我说明他为何在户隐山的深层世界突然发挥出力量,这个约定选算不算数啊;只丢下一句「我之后再说明」就没了下文,都已经过这么多天了。他要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当作没这回事,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我是说真的。

  到了下午,我还在写文章。
  难得回到家了,真搞不懂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无聊。
  明明从春天开始,我就一直很向往回到山上悠悠哉哉地生活。
  闲暇时间一多,我就会忍不住想真响同学现在怎么样了?但又想到这种诗候,一般人都是用手机传封简讯问候吧,不由得难过自己竟然做不到。
  不过,当时真响同学一脸认真地说过,她会在九月开学前好好想想这次在户隐发生的事,所以我也觉得不能只是为了想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就随随便便跟她联络。
  更何况,我自己也必须好好想想才行。

  晚上八点左右,相乐先生回去了。
  他接下来将搭飞机前往加州,听说之后还会去纽约。
  由于相乐先生到加州后会去见爸爸,我和佐和一起在行李中塞了许多想请他转交的土产,最后行李重得不得了,让我觉得对相乐先生有些过意不去。
  野野村先生和深行下午就回来了,好好地为相乐先生送行。
  父子两人并没有针锋相对,如常地闲话家常。我想是因为外公和佐和在场吧,但看见他们和平相处,我还是松了口气。
  可是,相乐先生用爸爸的口吻跟深行说话,真的很不适合他。跟外表的落差太大了,用同辈的语气说话比较合适,佐和也这么说。
  深行说既然雪政回去了,这下子就可以好好谈谈,我早有预感他会这么说。明天将和野野村先生三人在山顶上讨论。
  到时会说些什么呢?我内心忐忑不安。
  现在我已经十分明白,如果不向深行间清楚在户隐感受到的疑惑,我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睹,也会一直遇到瓶颈。

  8月19日
  我听到了让我非常震惊的事实。
  朋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天可能会听到出人意表的话,但还是太出乎预料了。脑袋一片天旋地转,就算要思考哪一体事最让我吃惊,也无法顺利整理思绪。
  可能是听说了和宫同学还存在的这件事。但是,也可能是得知了和宫同学明朋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却与深行联手这件事。
  让心情稍微冷静下来后,我把这件事从头寓起吧。
  从深行要我在山顶上跳舞、试着召唤出和宫那时起,我就觉得情况很奇怪。当我说:「和宫同学已经消失了喔。」深行回答:「我知道,但还是想请你跳舞进行确认。」
  结果我没有跳。
  因为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跳舞,况且野野村先生也在。
  我们西人争执了好一会儿后,深行才死了心似地开始说明。
  他说,有一只乌鸦飞到男生宿舍,用和宫同学的声音和态度开口说起话来。
  说他希望深行协助自己。
  当时那只乌鸦说,它的力量还不足以变成人类在东京生活,万且这件事副让我知道比较好,因为我很容易动摇不安。
  乌鸦那之后也飞来好几次,但说话内容都没有什么帮助,尽是些椰榆挖苦。
  在户隐发生了各种怪异现象的时候,深行之所以看起来莫名地泰然自若,正是因为最近他比起我,更习惯与非人的存在说话。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深行又说,就算拜托和宫同学(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乌鸦外型的神灵,还是叫他和宫同学吧),他也帮不上忙。可能是来到东京以后,重力变弱了吧,所以他当时原本不认为和宫同学能一路跟到户隐去。
  但是集训期间,就在学生会长表演舞蹈的那一晚,深行才发现并非如此。
  当深行说如月学姐口中所指,学生当中被附身的人可能就是他时,我吓了好大一跳。他说自己当时也无法再待在现场。
  如今回想起来,真澄是完全的神灵体,确实称不上是附在真夏同学身上。
  深行解释道,当诗真澄改变了现实的次元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比较强,所以这时候装傻也不要紧。」所以两个人才会看起来像是消失了。
  「那时候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嘛。」我一说完,深行就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说:「那又不是可以马上有条有理说明的事情。」
  但是听到这边,我也慢慢领悟到,深行看起来会像是长了黑色翅膀,是因为岛鸦外型的和宫同学附在他身上。
  但就算理解了,我还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深行说他隔天一早有试着在旅馆附近走动,确认能否与和宫用学对话,但他没有现身。和宫同学是在更之后,也就是我消失在林子里时才出现。
  当睹在我看来,是深行消失了,但当然在深行眼中,是我消失了。不过,深行说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此时,乌鸦外型的和宫同学现身了,说再这样下去我有可能不会回来,如果想追上我的话,许多事情就必须携手合作才行。
  所以当时深行才会去叫真响同学。好像是只要靠着真响同学想到真夏同学身边去的这股力量,即便和宫同学在户隐的力量微弱,也能够找到我们。
  另外,听说在异于现宝的地方,必须深信自己办得到的事情绝对办得到,才能够成功达成。深行一脸不满地说:「那家伙只说了这么多,我几乎是随机应爱。」因为和宫同学没有仔细说明,所以深行对这个做法是否正确也感到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野野村先生说了:「随机应变很重要喔。」
  他说,山伏的修行就是为了获得相信自己的力量,以应付这种情况。
  惜字如金的野野村先生这么一说,真是说服力十足呢。
  我们三人实际上还讲了其他事情,但现在我只写得出这些。光这些就很出人意料了。

  8月20日
  今天我试着在山顶上跳舞。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和宫同学竟然不出现在我面前,却在深行面前现身。
  我也请深行陪同。因为跳舞解开和宫同学的人类姿态那睹,深行也在现场,我想条件相风比较好。
  可是,跳完一逼以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就是说,我无法和解除人类姿态后的和宫同学说话。证实了这一点后,让我深受打击。
  前些天和野野村先生三个人也稍微讨论过这件事。但是,我完全无法相信。
  据深行说,和宫同学是因为我和真澄感情太好,他在闹别扭。一介神灵竟然会吃醋,我当然不可能相信。
  「他才不可能那么像人类呢。」我极力主张,野野村先生却一脸肃穆地说:「人不可以擅自断定任何事。自以为能了解神灵的所有言行的话,就太狂妄了。我们能做的只是事后的处理。」
  他又说,有时只要人类的意志力够坚定,神灵也会顺着自己的期望行动,但不该为了一己之利万去做些什么。
  深行原本也认为一旦回到玉仓山,就是和宫同学的地盘,应该多少可以正式谈话吧。当他和野野村先生一起走进山里,乌鸦外型的和宫同学就出现了,但据说他还无法和我交谈。
  尝试之后,证实了我真的无法和他说话。
  我无法随心所欲地召唤和宫同学。
  大受打击后,深行就问我,有没有勇气找外公和佐和商量这件事情。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定他们愿意说些值得参考的意见。
  「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对外公他们坦白的话,也会原封不动地传进相乐先生耳里喔?」我说,深行就回答:「我扣道。从告诉野野村先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有所觉悟了。」
  我就是搞不懂这一点。他是想借此向众人宣告,他什么都不想主动告诉相乐先生吗?
  如果是值得参考的意见,我觉得相乐先生也能提供不少吧。
  我这么说了以后,深行却只是不停炙驳:「他的话根本一点也不值得参考。」「他一定会误导我们。」

  吃完晚饭后,我们对外公说了。
  佐和一会儿收拾餐桌一会儿泡茶,但似乎仍有留神听我们说话。后来,她也加入我们。
  一开始,都是深行一个人在说明,而且内容坦率得救我惊讶。我还以为他会稍微为自己修饰一下。
  深行从国中发生的事情说起,一直叙述到野野村先生的车子从山路滑下去那一次,首度见到了和宫同学后,就发现自己应付不来;以及再次见到变成乌鸦的和宫同学后,依然不觉得与他变得比较亲近,也不认为自己进行修行就应付得来。这些他全部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托出,没有半句逞强好面子的话,也没有打哈哈敷衍帑过。
  若要彻底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势必会提到姬神和真澄,所以当下我也加入说明。
  我甚至鼓起勇气表白自己真的很讨厌变成姬神。我想这可能是被深行的说话方式影响了吧,因为他完全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无用之处。
  如果只有我一人,绝对无法这样说明所有事情。但说出口后,我凳得整个人轻松许多。
  所以我不由得想,一直以来始终顾虑太多、保持沉默的人,也许其实是我吧。极少说出真心话的人,其实应该是我吧。
  因为我总是太过在意他人的眼光。就连面对家人,也害怕如果老实说出心里话,可能会被讨厌而不敢说出口。
  可是,我也觉得深行能够如此坦率,是因为他的外表和头脑都很优秀,对自己很有自信。我也觉得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就算主动说出自己的无用之处,仍能讨人喜欢。
  听完后,外公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有在他下将棋的睹候,才看过他像现在这样蹙起眉头苦思良久。
  但是,深行一问到既然和宫同学是玉仓山的神灵,那姬神又是属于哪里的神灵时,外公突然开始说明。他说在全国各地修验道的奥义中,必定都存在着姬神的力量,纵然称讳各不相同,但不论是英彦山、白山还是出羽三山,灵地的源头都隐藏着与姬神相同的存在。而且远从一千年前起就是这样。
  所以,无法讨论她是属于哪里的神灵——更正确地说,这点谁也不知道。
  已知的只有这一世代中会出现姬神血脉的妈妈和我,是由玉仓山来守护这项事实百已。
  外公说他知道玉仓山上存在着神灵,但自己应该无法看见和宫同学。姬神的力量远比一座山头的力量还要强大,似乎是因为与姬神有所接触,我和深行才看得到和宫同学。
  我是从妈妈那里继承了姬神附身的体质,据说这只会传给女儿,因此在我出生之后,大家都非常小心地对待我。尤其至今极少出现像妈妈那样、可以随心所欲驾驭姬神的坚强女性,通常由于姬神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多数人不是身体虚弱就是精神失常,无法自力更生。
  虽然神灵可以变幻成各种形态,但容器的模样似乎至关重要。一旦变成了某种姿态,产生的影响会持续很久,有时甚至好几百年外型都不会改蛮。
  所以外公说,既然和宫同学变成乌鸦,就无法轻易变回人类了吧。神灵好像无法任意改变姿态,能与深行说话,已经是相当特殊的例子了。
  外公又说,和宫同学出现的契机虽是因为姬神的力量,但后来可能是与深行的心情产生共鸣吧,虽然此时深行一脸困扰。
  他问外公,现在开始修行的话,有办法应付吗?
  外公不假辞色地回答:「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怎么修行也徒劳无功。不论是泉水子还是你,现在都还非常摇摆不定。」
  之后佐和坐下来,说了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妈妈会完全不告诉我如何驾驭姬神,正是因为身为姬神的容器非常重要。因为神灵不具有人类的思考模式,他们很有可能会幻化成人类最脆弱的弱点。
  据说即使受人教导后,想自己在脑海里遵循着做,也是不行的。因为我们心中存在着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无意识自我,一旦那个自我失控,神灵也会失控。
  为了避开危险,只能自我锻链,摸索到最合适的做法,因此不可以想要模仿妈妈。
  佐和说:「我们可能有些太过保护你了。」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啊。
  摇摆不定吗……
  外公指的果然是我不想当姬神这件事吧?

  8月21日
  深行问我,当真响同学告诉我,我是以他的搭档身分入学时,我有什么想法。
  还问我是否把他视为搭档。
  感觉是个很鸡回答的问题。
  可是,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就太卑鄙了。一味逃避的话,只会被看轻而已。
  话虽如此,我尽可能诚实地面对自己后,确实有时候会觉得他是搭档,但也有时候无法这么认为。
  关于姬神及和宫同学,我只能和深行商量。而且如果深行不在的话,我大概也无法在凤城学园待下去吧。即便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也在我身边。
  但,我也无法断言我们的感情很好,我经常会感觉到深行在我们之间立下的那堵高墙。
  因为事态会演变到这一步非他所愿,所以始终能感觉到他那种「我又不是自愿和铃原在一起」的心情。
  深行说:「我承认我还没有做好觉悟。」
  他说他选择就读凤城学园富中部时,是想更加接近山伏的奥义,然后也想习得奥义的精髓。也领悟到就算一直违抗相乐先生的安排,大多睹候也只是白费力气。但是,当时他还不知道学园的内情和那些有着特殊能力的学生。
  了解真实情况后,他也发现了学园内拥有极富才能的学生正在互相竞争的态势,更领悟到了只是临阵磨枪的话也什么都应付不来。与其这样,倒不如果断地划清界线,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往其他道路前进。
  可是就在这时,变成乌鸦的和宫同学突然出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深行说,和宫同学现在仍是为了姬神而存在,同样也是为了我而存在。
  他觉得和宫同学之所以不出现在我面前,却出现在他人面前,力量又比较薄弱,是因为我还没有身为姬神的确切自觉。
  于是我们就稍微起了口角。
  我一问他对姬神说的「不要让我留在这个世上」这句话有什么想法时,他就说了类似如果我振作一点、一切就能圆满解决这种话,我心想这根本是胡说八道,所以非常生气。
  可是,事后冷静下来想想,我们好像只是在互相推卸责任罢了。也就是说,我们雨个人都还没有真的有所觉悟,都还不够成熟。

  我试着写下真正的心情。
  我大概是没有自信吧。
  没有自信深行会喜欢我。
  打从一见面的时候开始,深行就算被我讨厌也完全无动于衷,但我却不希望深行讨厌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认为搭档这种关系,是在双方都认同彼此的优点后才会成立。
  但比起一般的搭档关系,深行若要认同我,必须先克服许多事情。
  像是会被相乐先生强迫、被和宫同学强迫等等,他有许多层层相叠的枷锁,这一点我也十分清楚。
  同时我也不认为,深行会下定决心去做那些自己百般不愿意的事情。与其说是我不相信深行……应该是我不相信自己吧。我不认为自己是能让对方做到那种地步的人。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真要说的话,我总是无法克制地心想,假使我是真响同学那样坚强、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8月22日
  今天就要回东京了。时间的流逝真是飞快。
  现在是凌晨两点,由于睡不着,所以我起床开始写文章。
  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很郁闷。
  深行只要想撒手不管,就能撒手不管。但是我不行,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我是妈妈女儿的这项事实。
  必须继续绑着长长的麻花辫,永~远当泉水子才行。
  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姬神的力量对本人来说是种困扰,但我越来越觉得,情况似乎比我想像得还要棘手。比如说,外婆年纪轻轻,二十岁左右就与世长辞了。
  听说外婆是生下妈妈以后不久就过世了。说不定我这个容器也无法长命百岁,况且我又不像妈妈一样强健。
  ……如果我的人生会很短暂,若不先尽可能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说不是会留下遗憾,因此也许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身为高一女生的我,和其他女孩子相比,没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回到凤城学困,马上会忙着处理执行部的工作吧。
  如月学姐大概也会开始严厉地督促我们。真是的,为什么要策划规模那么浩大的学圉祭呢;忙碌的程度真的教我暗自惊愕。
  可是,幸好我不讨厌回学校。
  虽然会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也确实想回到那种埋头工作,一下子一天就过完的生活。
  回到玉仓神社后,我原本以为可以悠悠哉哉度日,但结果并非如此。我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不想回东京、想一直待在山上的念头了。
  因为,事到如今我清楚明白到,我……我体内的姬神,的确为玉仓山举来了剧烈的影响,创造出和宫同学的责任将永远伴随着我。
  虽然不骁得该怎么做,但我必须再一次连结起与和宫同学之间的关系才行。否则的话,我就没有脸面对自己出生长大的玉仓山,我有这种感觉。
  一直对未来感到悲观也无济于事。
  现在先着眼于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吧。
  ……咦?没想到我写出了限正面的话呢。瑞穗小姐会建议我写文章,就是因为会有这种效果吗?
  如果真响同学和阴阳师富柳同学在这次的学圉祭要分出富下,不论会发生什么事情,总之我都想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
  就算和宫同学的长相跟高柳同学很像,那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嘛,真是的。

  二

  八月一进入下旬,就突然有了夏末的氛围。
  原本蓊郁繁茂的树林有些褪色黯淡,蝉鸣声改变了音调,气温也令人感到夏天即将结束。
  话虽如此,四周由山陵环绕的凤城学园校内蝉鸣声依然震耳欲聋。铺着柏油的道路吸满热气,一点也没有傍晚的凉意。让人领悟到就算进入九月,天气多半仍会非常炎热。
  接连换乘电车和公车,好不容易抵达学园后,泉水子有气无力地走上通往正门的斜坡,忽然低声喃喃说:
  「咦……怎么……」
  肩上挂着偌大运动背包的深行纳闷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凤城学园是长这个样子吗?」
  深行穿过锻铁大门后停下脚步,左右环顾校园。暑假还有一周左右才结束,阳光普照的地方不见人影。无论是青灰色的校舍、大礼堂,还是大礼堂后方的宿舍群,都看不出明显变化。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吗?」
  「并不是……」
  泉水子用手帕擦去额头的汗水,思索如何表达,但无法顺利组织成文句。她只是觉得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那股怪异感很快就消失了。
  「啊,果然是我的错觉吧。」
  深行倏地皱起眉。
  「至少说说看和回玉仓山以前比起来,是好的不同还是坏的不同吧。」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而已。可能是气味吧……但不算是不好的感觉。」
  「今后不管学园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深行发了牢骚,再次迈步前进。
  「不管是谁做的,你至少要学会懂得分辨对自己是好还是坏吧。毕竟对方是一群会施法术的家伙,不能松懈大意。」
  泉水子看向深行。
  「你现在还没下定决心要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吗?」
  「不只是宗田姐弟。真正的敌人,说不定是测试我们的那些人。」
  「你是指穗高学长和学生会?」
  「在说他们之前,你真的能打从心底相信雪政那群山伏的企图吗?因为最先把我们丢进这里、测试我们的就是那帮家伙喔。」
  听到深行这么说,泉水子心头一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在通往宿舍的坡道半路上开口说道:
  「我不喜欢像这样子怀疑所有人。半个人也不相信的话,心情只会越来越沉重而已。每天也会过得很不开心。」
  深行似乎叹了口气。
  「……好吧,但你一旦感觉到有异状,就算很不明确也要告诉我。因为现在我们已经清楚知道,这里是会不停出现式神和神灵的地方。也知道了阴阳师打算在学园祭上做某些事情。」
  「嗯……」
  「至少要怀疑高柳一条做的事情吧。就算每天会过得很不开心。」
  (他果然还怀恨在心……)
  泉水子暗暗想道。由于之前泉水子没有立即向深行转达高柳想邀请他们加入一事,他老拿这件事情挖苦她。
  「那相对地,如果乌鸦出现说了什么,你也一定要告诉我喔。」
  泉水子说完,深行比方才更明显地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出现了的话。」
  用不着摆出这么无能为力的表情嘛——泉水子这么心想,但也无法抱怨。因为被和宫附身,深行当然会觉得是种负担吧。
  「为了可以再一次与和宫同学对话,我也会努力的。而且只要有这种念头,说不定将来有天就能和他对谈了。」
  此时两人来到了通往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的分岔路口。泉水子停下脚步这么说完,深行便态度敷衍地挥起一只手。
  「我姑且拭目以待吧。虽然神灵好像不是人类可以轻易按照自己心意加以操控的。」
  泉水子望着深行走远的背影,觉得他们两人正一点一点接近彼此。虽然不是完完全全,但她感觉深行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两人都比以往更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并肩作战不可。
  (说到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驾驭……真澄和真响同学两人的关系怎么样了呢?)
  神灵之身的真澄今后仍会出现在姐弟两人面前吗?泉水子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推开女生宿舍的玄关大门。

  「啊!泉水子,欢迎回来!暑假过得还好吗?」
  一打开208号室的房门,清脆悦耳的嗓音立时响起。穿着牛仔短裤的真响靠在窗边的桌子前,摘下耳机转过椅子。
  由于深行与宗田姐弟都会发手机简讯互相联络,所以泉水子也听说了他们已经早一步回到学园。但是,至于两人近况如何,只有自己亲眼见过才会知道。
  「真响同学,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呢。晒黑了吗?」
  「看得出来吗?我去了阔别已久的骑马俱乐部骑马喔。」
  真响马尾下露出的脖子和鸡蛋型线条的下颔都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看起来朝气蓬勃又闪闪动人。看样子她已经完全从真夏失踪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泉水子,你好像很累耶?」
  「嗯,待在家里的时候还好,但来东京的一路上还是很不适应。」
  「因为空气很脏嘛。」
  真响同情地说。
  「你最好先去浴室冲个澡,之后我们再去吃晚餐。真夏也很想见你喔。」
  「真夏同学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就跟以前一样。」
  泉水子前往淋浴室的一路上,不由得暗暗对真响骑马这件事感到莞尔。
  (……明明真响同学说过真夏同学太爱马了,所以自己绝对不骑。)
  爱马过世后,真响似乎也改变了想法。可能是为了安慰真夏,才和他一起骑马吧。泉水子感慨万千地想,即便是兄弟姐妹,有时候彼此保持距离的方式仍会出错。
  冲完澡后,泉水子觉得心情轻松许多,长途奔波的劳累和异样感好像也变淡了些许。当她和真响一同前往自助餐厅,这才涌起这种生活又重新开始了的真实感。
  只消看一眼真夏,泉水子马上明白自己无须担心。真夏晒黑的程度完全是真响无法比拟,根本不像在山上,而是在海边度过了暑假。宗田姐弟的坚强与振作速度之快,仿佛也能分给周遭的人活力,泉水子感到非常开心。
  坐在自助餐厅里的人数比盂兰盆节前增加许多,但仍然有些空旷。当换好衣服的深行走进来,泉水子立刻就能发现。
  真夏理所当然地呼叫他:
  「阿深,这边这边!」
  现在深行听到真夏的呼唤已不会犹豫,但这时用拿着托盘的另一只手做出膜拜的动作。
  「抱歉,学长他们先叫住我了。」
  大河内和星野近乎绑架一般强行将深行带往自己的座位,看样子是打算马上吩咐深行做事。
  真响目送他们离开后,说:
  「也是,因为执行部成员中最晚回来的是相乐和泉水子啊,相乐的工作会堆得跟小山一样多也是理所当然。」
  「如月学姐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在准备了吗?」
  「因为他们从集训之后就开始筹办了嘛。」
  「只能说执行部的人,还真是喜欢工作呢。」
  对于被执行部当作战力的深行和未被当作战力的自己,泉水子虽然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但能够悠悠哉哉地和宗田姐弟一起吃饭当然比较好。真响看起来比以往要放松自在,真夏的样子也因此显得更加无忧无虑。
  回到女生宿舍后,泉水子问真响:
  「关于真澄,你和真夏同学讨论过了吗?」
  「啊,嗯……不过,跟所谓的讨论有点不太一样呢。」
  真响轻轻耸肩,羞赧地微笑着:
  「毕竟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就算不刻意说出口,只要待在对方身边,就能感觉得到彼此的想法。化作言语的话一定会有遗漏,所以我们这样反而能传达出更多想法呢。所以我们对于就算不马上做些什么,还是能再维持现状一阵子达成了共识。」
  「所以和真澄的关系维持现状就好了吗?」
  泉水子确认后,真响点点头。
  「我们维持现状的话,真澄也还会是真澄。当然,今年夏天在户隐知道的事情、无法回到还不知道的从前,包含真夏当时的想法,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把这些事情全部吸收理解以后,我想现在不马上做出改变也没关系。」
  泉水子大感佩服。
  「真响同学好坚强喔。」
  「因为对我来说,真夏和真澄就是这么重要啊。真夏会有的迷惘,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夏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了。」
  真响说得毅然决然,这个时候的她,脸庞显得凛然而美丽,当她略微蹙起笔直的英眉,凝视着一点时,甚至让人有些泛起鸡皮疙瘩。
  「真夏同学放下心来了呢,变回了以前无忧无虑的他。」
  「也许原本确实是有时间限制吧。不过,我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真响轻笑出声,口吻显得若无其事。
  「反正我可以等,也知道怎么不让真夏感到困扰。」
  泉水子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又有些迟疑不敢反问。因为她觉得真响说的内容有很深的意义,不是他人可以轻易介入的。
  这次换真响问:
  「那你呢?和相乐一起回老家后,感情比以前好了吗?」
  「稍微……有好一点吧。」
  泉水子顿时感到难为情,稍微诚实坦白。
  「我们说好了,要更清楚地对彼此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虽然远远比不上你们那种不需要言语就能沟通的关系,但毕竟我们至今甚至没有好好沟通过。」
  真响忽然变得正经八百。
  「我一直以为相乐是在利用泉水子的能力,但原来并不是。我还以为这一点我能肯定呢。」
  「啊……嗯。」
  「相乐真会放烟雾弹。」
  泉水子诧异地看向真响。
  「咦?这是什么意思?」
  「相乐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优秀呢?结果他实际上真的很优秀吗?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相乐,没有人会仔细观察泉水子。」
  真响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说,泉水子因此感到局促难安。
  「因为相乐同学聪明能干又引人注目,和我不一样啊。」
  「而且人长得也帅嘛。」
  「但还比不上相乐老师啦。」
  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之后,泉水子真想狠狠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雪政和深行是父子一事不能被学园里的任何人知道。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同姓吗?但那位老师不能算是常人等级了吧?」
  所幸真响似乎没有发现,笑着继续说:
  「不过相乐虽然并不像那位老师是魅力十足的抢手男性类型,但也有很多女生盯上他喔。泉水子最好先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从国三起就是这样了嘛。」
  泉水子没好气地答腔后,真响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再这么悠悠哉哉了喔。因为学园祭期间,情侣会接二连三地诞生。」
  泉水子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相乐同学会交到女朋友吗?」
  「肯定会有女生积极进攻吧。大家可不像泉水子,凡事都考虑很多唷。一定会快速又干脆地采取行动。」
  泉水子沉默不语后,真响转为担忧的语气,接着又说:
  「我觉得一起回老家过暑假,是相当有利的既定事实喔。只要泉水子强势一点,明白宣告自己是相乐的女朋友,说不定很有用。」
  泉水子又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咕哝说:
  「我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又不适合。」
  真响晃动着马尾。
  「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但经过户隐这件事,我也明白到泉水子拥有强大的特别力量,也知道相乐想隐瞒这件事喔。泉水子会觉得不能让自己和相乐的关系浮出台面吗?」
  迟疑半晌后,泉水子点点头。
  「思,不可以对学校的人说。而且,说起我和相乐同学的关系,我也还搞不明白。」
  真响冷静地问:
  「你是无法认同自己拥有的能力比相乐还要强大吗?」
  「才不强大呢。我并不是拥有能力的人。」
  泉水子情不自禁厉声反驳后,又小声补充道:
  「……我不想为相乐同学增加困扰。」
  真响环抱手臂,注视着泉水子好一阵子后,有丝无奈地做出评语。
  「你的个性太乖巧文静了,让人很难分辨你究竟只是顾虑太多,还是和相乐合不来到无法成为他的女朋友呢。该不会连你自己也不明白吧?」
  泉水子缩起脖子。
  「我好像真的不太明白。」
  「那就换个角度思考吧。泉水子只要努力先一步找到男朋友就好了。一旦有了喜欢的人,你马上就能搞清楚相乐在你心里的分量。」
  真响的提议泉水子完全始料未及,不禁瞪大眼睛。
  「男朋友……?」
  「你应该也想过想交个男朋友吧?」
  「有是有,可是……」
  泉水子吞吞吐吐,真响边笑边信誓旦旦地说:
  「女孩子想要有自信的话,最快的捷径就是找个男朋友喔。你也别总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试着攻陷某个男生的心吧!」

  (……我攻陷某个男生的心吗……)
  由于这番话简直有如晴天霹雳,事后不断在泉水子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虽说最近泉水子接近男生时,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战战兢兢,但说到要和男生交往,她还是觉得难度太高了。但是真响这一记当头棒喝,让泉水子发现这就是她之所以落后其他女生的原因。
  她回忆起在玉仓山上,自己已经决定如果此生短暂的话,就不要留下遗憾,凡事多尝试。
  要是一直磨磨蹭蹭的,说不定什么都还没有体验到,人生就结束了。
  即便是泉水子,当然也曾在充满粉红气息的幻想中想像过自己有男朋友。
  (……和某个想永远在一起的人,自由自在地谈天,一起看同一本书、听音乐、看电影,约好假日出去玩。两个人在一起出去时,又总是对我很温柔体贴。这就是所谓的约会吧……)
  隔天上午开始就是执行部会议,这件事却一直在泉水子心中挥之不去。
  会议内容也流于闲聊。因为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不在现场。她和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早川一起去了理事长室确认某件事情。
  二年级学长和深行自顾自聊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听说理事长出乎意料地天生是个战国宅喔。」
  「究竟到哪种程度可以称作是宅啊?」
  「收集点心食玩算是一种御宅族行为吧?」
  「也许吧。」
  「以前买巧克力会送的战国武将盔甲,听说理事长收集了全套喔。」
  「那还真是非比寻常耶。」
  「所以现在理事长室那边正因此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因为赞助者太棘手了。」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学生会长终于回到了执行部室。她照例穿着男生制服,英姿飒爽,但神情十分憔悴。
  「我被迫听了整整二十三分钟的历史课。那位理事长甚至比我们熟悉本地的历史,准备好的资料都白费了。」
  大河内慌忙追问:
  「咦咦!所以这个草案很糟吗?」
  「并不是,是理事长喜欢到我头都痛了。」
  仄香将用文件夹夹着的一叠资料抛在桌上,靠在椅背上,大力叹一口气。
  「正确地说,只是我跟不上理事长的内容而已。各位,作为筹办单位,我们到底该狂热地钻研战国时代到哪种地步才好啊?」
  「这个内容对一般参观民众来说,还是太本土化了吗?」
  深行插嘴道:
  「是指北条氏照吗?我还没有调查到那里。」
  这种时候,深行总能毫不畏缩地清楚判定自己的立场。他不会因为自己是一年级生,不知道状况就保持沉默。
  「没错,就是那位北条氏照。而且啊!理事长上的历史课不只提到八王子城,还一路追溯到了灌山城。我连确认问题点的力气也没有了。」
  仄香回答后,真响立即发问:
  「所以企画内容会朝这个方向进行吗?不采用多数人都知道的川中岛之战提案吗?」
  泉水子当然多少仍会留意周遭人们的发言,然后发现自己听不太懂。但是,眨着眼睛的不只有泉水子一人,岛本和田村这两名一年级男生看起来也一样满腹疑惑。
  岛本航一脸为难地开口说:
  「呃,我是有打算接下来努力钻研决定天下归属的战争,像是武田和上杉,或是信长、秀吉和家康等等。但北条氏照是谁啊?」
  由于岛本有着娃娃脸,听来仿佛是小狗在泣诉。大河内环顾众人,这才察觉学弟妹的困惑。
  「啊,对喔。因为这原本是备案,也难怪有人不知道。全校活动的备案是本土版本。在我们学园附近就有一座战国末期的山城,也就是八王子城迹,城主的名字就叫作北条氏照。」
  戴着眼镜的大河内芳文是名身材高大、有着长脸的二年级生。与同样戴眼镜、小巧又机灵的星野亮太相比,给人的印象比较严肃呆板。但是,他吸收杂学知识的能力可说出类拔萃。执行部说是由这大小眼镜双人组的资讯处理能力来维持运作也不为过。
  不过,周遭的人也暗暗认为,眼镜双人组会称呼理事长是御宅族,是因为两人自己就是御宅族吧。听说他们还很勤劳地前往了盂兰盆节时举办的大规模御宅族夏季祭典。
  大河内利用手边的电脑调出学校近郊地图,为众人指出地点。
  「这就是八王子城迹。虽然地图上看来就像在隔壁而已,但由于是山城,如果想前往城堡中心,花费的时间等同于登山。我之前就知道八王子城迹,但一直以为这个地方不是很重要,然而根据本地的研究学者所言,这座城堡的沦陷,是为战国时代划下句点的一场重要战役喔。」
  「因为这是丰臣秀吉统一天下、攻下关东地区的中枢小田原城前的前哨战。」
  深行流利清晰地说明,看来这是他昨晚预先调查的范围。
  「没错,当时武田家已经灭亡,上杉家则人了丰臣秀吉的麾下。只剩下小田原城的北条家。氏照是北条氏康的儿子,也是北条氏政的弟弟。听说他人赘进八王子一带的当地权贵大石家,以巩固北条家支配关东的霸权。在氏照刚入赘、年纪尚轻时,住在现今八王子市北境的灌山城里,曾与进攻的武田信玄大军展开厮杀,并且后来建造了这座八王子城,作为新的防御据点。」
  星野往前倾身问:
  「相乐,你已经调查到八王子城沦陷,在当时是很少见的残杀事件这一部分了吗?」
  「不,我还没有查到那里。」
  「听说很惨绝人寰喔。」
  星野开心地主动说明。由于身材矮小,他声音比大河内尖细,个性和体型也都轻巧许多。
  「北条氏照固守在小田原城以后,就由重臣和农民兵负责保护没有了城主的八王子城,但这时跟随丰臣秀吉的战国大名们却带着以万为单位的兵力,浩浩荡荡地从北陆地区大举进犯。像是上杉景胜、直江兼续、前田利家和利长、真田昌幸和信之以及幸村,这些很有名的战国武将都加入了攻陷八王子城的行列。然后在秀吉的指示下,连只要投降就可以,根本没必要歼灭的地方也彻底屠杀殆尽。在战史的说唱故事中是这么记载的。」
  仄香此刻表情更显厌烦僵硬,即便是盛夏,她的皮肤依然白皙,她眯起带点灰的双眸说:
  「啊,这件事我已经在理事长室里听过冗长的说明,不用再说了。听说连女人、小孩和农民死伤也不计其数。」
  岛本发出了比星野更尖锐的声音: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情,难不成……是鬼故事?」
  星野就像逮到了猎物般露出贼笑。岛本害怕鬼故事这件事,已经在集训那晚露馅了。
  「你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就来念这所学校吗?听说八王子城迹在东京都内也是屈指可数的灵异景点之一喔。」
  「那……那个会出现吗?」
  「传说中瀑布还被鲜血染红了连续三天三夜,怎么可能不会出现。」
  「不会吧……就在我们旁边耶?」
  「所以我劝你半夜最好不要在校园内乱晃。徘徊的幽灵搞不好会一路晃到宿舍附近来……」
  「请你别再说了!我会冲回家喔!」
  泉水子也倒抽了一口气,她并非是因为幽灵而感到悚然。
  泉水子至今很少害怕听到鬼故事——正确地说,住在无法顺路绕去朋友家的神社里,也使得她没有机会听到鬼故事。从小到大,她也几乎不曾接触恐怖小说或是恐怖电影。
  只是,听到八王子城迹的历史背景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窜过身体,是某种与这件事有关的异样感。
  (跟昨天穿过大门时的感觉很像……一种学园仿佛变成了不同于以往的场所的感觉……)
  如今又提到这个话题,她更是强烈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不祥。泉水子全身僵硬之时,仄香用愠怒的声音说了:
  「星野,你离题得太严重了。现在是学园祭的活动会议。」
  「是~我知道。」
  见星野退缩,大河内再次开始原本的话题:
  「姑且先不论灵异景点,但这样大家也明白了吧,这块土地上出乎意料地曾在战国时代发生过激烈的战争。虽然一天之内就被攻陷,但攻城的攻防战就在这一带实际发生过,所以我们提出了以模仿攻城战来炒热最后一天全校活动的提案。」
  「模仿攻城战?」
  「战国时代的战争几乎主要都是攻城战。所以游戏方面的提案,也会变成是布阵会战。」
  据大河内所说,他是想借由挖掘本地的历史,使学园祭的其他企画更有深度,也让参观民众耳目一新。这和「城镇振兴计划」有些相似。另外,身为赞助者的理事长也偏好这个提案。
  真响有丝惋惜地说:
  「我已经调查到第五次的川中岛之战了,但如果介绍凤城学园当地的历史比较有利的话,那也没关系,如此也具备只有我们才能策划出这种内容的优势。」
  「可是,特地让那么血淋淋的地方历史重新浮上台面,真的不要紧吗?」
  「战争或多或少都很血腥吧,再怎么粉饰美化也没用。」
  众人各自提出了许多意见,但整体而言,已经确定以本土版本为主。布阵游戏方面,大河内也提出了草案,希望能兼具卡片游戏般的益智对战和运动游戏。感觉会是符合他的兴趣、经过精心设计的游戏,但关于必须动员到全校学生的工作细节,还需要大家仔细推敲讨论。
  泉水子无法提出意见,但她想起深行对自己说过,一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算不明确也要说出来。接着她又心想,能对喜怒无常的深行说出口的事情,应该也能在大家面前提出吧?
  「那个,会长……」
  泉水子畏畏缩缩地发声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到令她吃了一惊地转头看向她。因为泉水子在会议上发言的次数确实罕见。
  「铃原同学,怎么了吗?请说。」
  仄香立即指名。
  「那个,我很好奇理事长讲解的那段历史。我也想了解详情……」
  真响紧接着附和:
  「啊!我也是。我觉得会影响到今后思考游戏提案时的灵感。」
  仄香讶异地说:
  「你们想知道吗?拟定活动提案的话,不需要了解虐杀的详细内容喔。」
  「会长,那不是虐杀,是真正的战争,毕竟是在战国时代嘛。」
  「即便是会长,遇到战史也提不起干劲呢。」
  眼镜双人组打岔后,仄香露出不悦的表情。
  「因为很让人不舒服啊。不过,我已经借来了参考书籍,铃原同学你们也可以看看。」
  仄香从资料夹中抽出一本薄册,在众人的接力下送进泉水子手中,这时星野缓缓地说:
  「既然好奇到想看资料,干脆去现场勘查吧。我和大河内也还没爬到城迹上看过。我一直想趁休假时去,但天气实在太热了。不过都到了这步田地,不如执行部所有成员一起去吧?」
  多数学生异口同声喊道:「天气这么热,我才不想爬山!」
  「八王子城的海拔跟户隐可不一样。就算是山上,肯定还是很热。」今井说。
  星野处之泰然地回应:
  「只要在比较凉爽的时间去就好了,也可以兼作是试胆大会。」
  岛本几乎要跳了起来。
  「这我绝对不赞成!」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嘛。比起不曾亲眼见过而一直感到害怕,说不定去过现场之后反而会比较安心喔。」
  星野用不带半点真诚的口吻说完,看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如何?附赠大河内这名历史导览员喔。比起看书,更能够牢记在脑海里吧?」
  泉水子其实不太明白试胆大会的意思。她只是心想,在比较凉爽的时间去的话,爬山也不成问题。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她并不介意夜晚走山路。
  (……亲自去一趟城迹的话,说不定能够更加了解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不太对劲……)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朝星野点头。
  「我可以去喔。」
  「咦咦!你要去吗?」
  真响惊讶叫出声来,包含星野在内的所有人也露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见到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泉水子也慌了起来。
  「咦?那个,难道是开玩笑吗?」
  「不不,没这回事。务必一起去吧,就这么办!」
  星野急急忙忙答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场勘查似乎因为泉水子的一句话,瞬间决定付诸实行。岛本还被责难道:「连铃原同学都有勇气去了!」最后只好哭丧着脸答应参加。

  会后,深行在自助餐厅里向泉水子及宗田姐弟表示,事情的开端来自户隐集训的纳凉大会。
  「也就是说,那之后星野学长他们一直在找机会报仇,被一帮女孩子吓到,男人的面子太挂不住了。」
  「什么一帮女孩子,我和泉水子跟如月学姐和秋之川学姐才不是一伙的呢。」
  「看起来却像是一伙的喔。因为所有女生都太冷静了。」
  「我根本没有余力配合学姐啊,一直在担心真澄的真面目是不是被发现了。」
  真响吃了一口义大利冷面后批评道:
  「没想到学长们这么无聊,反正那对眼镜双人组只是想让如月会长发出可爱的尖叫声吧?」
  深行也承认。
  「虽然他们只能作作美梦而已。」
  啊,原来是这样。泉水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学长他们会极力说服提不起兴致的仄香参加。
  「话说回来,铃原同学竟然会赞成举办试胆大会。为什么?」
  由于吃完了食物,真夏也加入谈话。两名男生都吃大份的中华凉面,但泉水子甚至没有食欲吃凉面类的食物,正小口小口吃着杯装优格。
  「为什么现场勘查会被称作试胆大会呢?」
  泉水子反问后,其余三人皆露出「原来是这么回事」的表情。
  「原来如此,泉水子会不明白期待试胆大会的心情也是当然的呢。虽然我们也一样摸不着头绪,但既然知道游乐园里有鬼屋,自然就想像得到这项设施的目的了。」
  泉水子歪过头后,真响又说:
  「换句话说,大家一起感到害怕的话,就能制造出加深感情的契机,乐趣在此。」
  「感到害怕的话,感情就会变好吗?」
  见泉水子一头雾水,真夏说:
  「这时就先撇开不说你没有察觉到男生们别有居心这件事吧。你为什么会想到现场勘查?总觉得不像你会做的事。」
  「因为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泉水子尽管踌躇,仍是据实以告。
  「我突然发现,自己都没有思考过凤城学园位于怎样的土地上,所以心想该了解一下……」
  「是因为去过了户隐,因此能够与其他土地进行比较了吧。」
  深行插嘴,宗田姐弟有些尴尬地交换视线。但深行原意似乎也不是嘲讽挖苦,紧接着又问: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们两个对一般人说的幽灵有什么想法?看得见神灵的人,也看得见幽灵吗?」
  「我们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看过幽灵喔。我想那是与真澄无关的另一种存在吧。」
  真夏回答,真响也点点头。
  「我们从来没有刻意接近听说有幽灵出没的地方。毕竟这就表示那个地方过去曾发生过惨剧吧?我们才不想在那种阴气森森的地方玩耍,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利用幽灵。」
  深行反复寻思,开口道:
  「果然看得见幽灵的人,和看得见神灵的人是不同体系吧?这两者间的差别让我有点兴趣,因为我至今也没有看过疑似幽灵的事物。」
  吃完中华凉面后,深行又接着说:
  「修验者即使在入峰修行时过见了难解的现象,也不会解释成过到幽灵。我想或许是见解的不同,也有可能只有想看见的人,才能将其视作是幽灵。只是八王子城被攻陷已经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事了,但到现在还是只有传说当时的幽灵会出现,时间点上我觉得有点太集中了。」
  真夏伸懒腰般后仰身子。
  「最好把看得见幽灵的人和想看到幽灵的分开讨论,没有必要理会那种只想凑热闹的人。」
  「不,我倒是想去八王子城迹看看。」
  看来深行将自己归类为凑热闹的人。
  「如果看得见幽灵,我想知道跟看得见神灵和式神者有多少分别。还有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在真澄眼中幽灵是什么样子。」
  真夏露出错愕的表情。
  「阿深这一点真是不可爱,麻烦你再害怕一点吧。」
  真响也说:
  「别以为我们会为了问真澄看不看得见幽灵就召唤他喔。要在户隐以外的地方召唤真澄,需要有相当大的干劲和觉悟。」
  深行笑着看向宗田姐弟。
  「别断定什么也不会发生比较好喔,因为是铃原说要去的。」
  宗田姐弟恍然惊觉地看向泉水子。泉水子不由自主将身子缩往椅背。
  「咦?我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啊……」
  深行用陈违事实的口吻说:
  「铃原每次都只说她有那种感觉或是直觉,没有具体的内容。但是,一旦她这么说了,就绝对不会什么事也没有。身为过来人的我是这么认为。」
  真响试探性地端详深行,但由于搜寻不到破绽,只好死心放弃。
  「的确,泉水子去了的话,说不定能在城迹里看到什么。我们可不能做出错失情报这种会遭天谴的行为,所以我也去吧。」
  真夏讶异地看向真响,旋即也说:
  「既然如此,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宿舍里也很无聊,我也去吧。」
  现场勘查的集合时间是下午六点。这段时间傍晚的天空还很明亮,但影子已拉长了不少。集结在大门口的成员有星野、大河内、今井、岛本、泉水子四人加上学生会长。

  三

  虽说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去,但气温仍然称不上凉爽。不过,至少不用担心下起雷阵雨,天空一片蔚蓝澄澈,西边残留着耀眼绚烂的云朵。
  风很微弱,热气仿佛哪里也逃不了。一旦爬上山,势必会汗如雨下。一行人带了扇子、手电筒、防虫喷雾剂和宝特瓶装饮料,不怎么兴奋地一个挨一个走着。
  「没想到一年级成员都来了,秋之川女学者没办法来吗?」
  星野询问学长会长。这种说法仿佛证实了深行说过的、星野想向女生们报仇的想法。
  「玲奈很生气喔。她说真搞不懂为了好奇心就在晚上跑去的人在想什么。」
  仄香用不悦的语气回答:
  「如果没有半个女生要去的话,我也不打算一起来,但既然一年级学妹都参加了,立场上我就有责任。」
  「喔,是是是,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所有人都觉得星野的吊儿郎当语调听来很不负责任。仄香叹了口气。
  「既然三年级的学长要做鬼屋,我也知道自己必须了解这些鬼故事才行。因为必须具有能向他们下达指示的基础知识。」
  「是啊!因为今天才知道他们的设定要改为八王子城迹。」
  大河内也插嘴打岔。
  「虽然资金比去年雄厚,但预算可不能都被三年级抢走。光看第一次企画案,他们果然凶狠又棘手。预算列的金额高得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因为三年级学长姐很任性嘛:」
  二年级学长今井孝司混在后头的一年级生中。执行部男生里,今井的打扮最为时髦,也绝不会在脖子挂上毛巾,但今天他穿的开襟衬衫过于鲜艳,对比星野是另一种不同层次的轻佻。
  今井频频攀谈的对象想当然耳是真响。
  「宗田同学,你知道除了城迹外还有多少灵异景点吗?近郊这一带意想不到地到处都有喔,还有因为有幽灵出没而非常知名的隧道。」
  「我对那种事情没有兴趣。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确认史实上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真响完全是敷衍带过,却又有着她独特的圆滑应对,让对方全然感觉不出她的敷衍。
  岛本则用力反驳今井:
  「就是说啊,学长。我们只是等凉爽一点才来现场勘查,并没有其他目的。」
  「岛本,我没在跟你说话。」
  看样子是真响的争夺战。泉水子瞄向身后的真夏和深行,但毕竟等级和外头的搭讪男子不同,他们也没有打算冲过来护花,仍一派悠哉地谈笑风生。
  (决定来这里真的好吗……)
  仄香困扰的语气让泉水子很在意。换言之,都怪泉水子主动提议,仄香才会非不得已参加。
  深行的支持虽让泉水子意外,但相对也为她带来了压力。因为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是因为泉水子的提议才参加。
  (一旦太过在意,说不定真的会看到奇怪的东西。第一次来东京时,黑色的烟雾和可怕的眼睛也是这样。等习惯之后,不再惊慌无措,我就变得可以刻意忽略它们了……)
  这种情况有一部分也和户隐发生的事很类似。如果泉水子当时没有确信岩户后头有大蛇,神灵也许不会变成那副姿态。这是神灵从她的恐惧中,强制取出了既定的形象。
  (我的任务,可能就是不要动不动感到害怕吧……)
  泉水子提醒自己要尽可能心无杂念,看看八王子城迹是怎样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看着彩霞的流动,从偏离道幅较宽的干线道路走进了荒凉的直线道路。不过没走多久,一行人就抵达了城迹自然公园的入口。
  截至目前为止,走的都是平坦无比的道路。在一处四周由略高群山环绕的场所,可以看见专用停车场和白色的管理处建筑物。刻着城迹名称的横长形石碑与小型广场看来都很新颖,整体显得干净整洁。
  天空尚有余晖,但被黑漆漆的山影悉数挡下,街灯已然亮起,秋季的昆虫开始在草丛里鸣叫,此处弥漫着日暮时分的萧瑟感。
  这里有一块显示城迹全图的导览看板,大河内站在引颈察看的大家面前,边照亮导览看板边比对资料说明。
  「……通往中心城迹的登山口在这里。要去北条氏照的宅邸遗迹的话,则是过桥不登山。我们趁天色还微亮的时候上山吧!还有,那座有名的瀑布就在宅邸遗迹旁边。等我们下来的时候天色应该已经全暗了吧,但行有余力的话就去看看。」
  岛本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由于才刚日落,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
  走到设有鸟居的登山口前的那段路林木茂盛,如夜晚一般漆黑,地表裸露在外,坡度也相当陡。石头和圆木铺成的阶梯小路古老弯曲,又因坡陡而难以站稳。但是,由于有大批人用手电筒照亮小路,泉水子并不觉得可怕。
  「天正十八年,也就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那场战事是夜袭。所以我们在天色变暗之后才上山,也很符合当时的气氛。」
  大河内一本正经地打算担任导览,马上开始解说。
  「据说是阴历六月二十二日半夜,当晚月亮很慢才升起,换算成现在历法的话,应该是七月下旬吧。由于是夜晚偷袭,总不可能拿着火把进山,所以在月亮出来前当然无法行军。」
  「就算当晚是满月,如果不拿火把的话,根本没办法在这种山里前进吧。是以前的人视力很好吗?」
  「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我猜是当时树木没有这么繁茂,视野良好,月光也透得下来。毕竟当时曾作了大型土木工程整顿整座山头。」
  就算他这么说,一行人还是茫然懵懂,只觉得四周的树林是自然景观。但大河内不以为意,继续说明。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城堡的主要大道。当时那场战役中,除了突破正门的主力部队外,还有从后方进攻的分支部队。北边听说有城堡的秘密通道,敌人本来不应该知道这件事,但是猜测内部多半有投靠丰臣的内奸通风报信。分支部队中有上杉军和真田军,据说是他们先一步攻破了防守。主力部队的总将军是前田利家。二十三日拂晓之际,分支部队率先抵达,再一把放火烧掉氏照宅邸。
  正如先前说过的,当时城主不在城中而在小田原城里。氏照是在小田原城投降之后,和氏政一起被迫切腹自杀的,享年五十一岁。攻打八王子城的主力部队和分支部队在放火烧了氏照宅邸后,先会合后再朝中心城堡进攻。二十三日下午一切宣告结束,听说当时太阳都还没下山。」
  「所以才会说城池一天就沦陷吗?兵力差距应该是天壤之别吧?」
  「是啊。攻打方规模有数万人,但听说八王子城的兵力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常驻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被氏照带去固守小田原城了。负责看守后门的则都是杂兵,也就是平常不是军人的士兵们,例如附近的农民或是修验者。话虽如此,要进攻一座已开始进入全面抗战状态的山城也不是容易的事,到处都设有陷阱。」
  尽管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大河内仍是热心地又接着说:
  「像是挖水渠,让敌人一次只能一个人通过—在空地上制造迷宫,再从上方的瞭望台射箭;或是设置一有人爬上来,石头就会砸在敌人头上的陷阱。山城的天守阁作为宅邸虽然不怎么舒适富丽,但由于兴建时利用了天然地形,所以在防守上非常有利。敌军的死伤应该也非常惨重。直(惨呢!那么拼命地爬上山,结果却都被杀死。」
  其余学生不怎么热络地随声应和。所有人都越来越使不上力爬山了,持续不停说话的大河内真是出乎意料地体力强健。
  大河内接下来又说明了城堡的防御据点被称作曲轮,每个曲轮都各会有一名武将守着云云,然而终于再也没有人应声。
  「大家有在听吗?怎么觉得我这么努力说明真是吃了大亏啊?」
  大河内问道,星野用筋疲力竭的嗓音唤道:
  「啊,那个,铃原同学,你稍微鼓舞他一下吧。」
  突然听见这个要求,泉水子吓了一大跳。
  「啊!对不起,我有在听喔。如果当时是七月的话,那么天正时代攻打山城的士兵们也会和我们一样觉得很热吗?」
  由于泉水子呼吸毫不急促地快速说完,走在一旁的成员皆面露惊讶地看向她。但是,这时换作大河内宣告投降。
  「当晚有雾……啊,算了。我也等……爬上去后再说吧。」
  泉水子果真比多数学生习惯走山路。通往玉仓山山顶的道路虽然比较短,但更加陡峭。不过,这一路走来也决计称不上轻松,额头和背部都流下了汗水。
  最后全员都默不作声地爬山,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树林风景怱然开阔,山脚下的景色一览无遗。天色此时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镶嵌着点点灯火的夜景十分赏心悦目,风也开始微微吹拂,当大家正为些许的凉风松一口气之际,就来到了疑似山顶的平坦场所。
  但是,这里还只是外围的城迹而已,一听到还得沿着山脊走一段路才能抵达中心城迹,成员们都大喊吃不消。外围城迹形成了小型的休息区,也设置了木制长椅。一行人不约而同坐下来擦拭汗水,喝着宝特瓶饮料。
  「……感觉就像普通的登山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来到了城迹。而且又暗又看不清楚。」
  星野发表感想后,仄香一脸愕然。
  「特地在晚上带我们过来,你却为了看不见而抱怨吗?」
  「就算看得见,也什么都没有喔。唯一的建筑物只有神社吧。」
  「是间小神社吧。原本在山城里吗?还是从以前就存在了?」
  大河内回答了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恢复了可以长篇大论的体力:
  「那是八王子神社。在山城里供奉神社以祈求胜利是当时的常识。」
  「八王子这个名字有由来吗?」
  「听说牛头天王的八个儿子就叫作八王子。」
  「牛头天王又是什么?」
  一行人开始闲聊,星野忽然机警地说:
  「喂,大家休息时节省一下手电筒电力。下山时路况更危险,没电可就笑不出来了。」
  众人减少亮着的手电筒后,墨黑的夜色仿佛忽然更贴近了肌肤。大河内就像是正等着这个时机般,又说了起来:
  「对了,外围区域这边当时也是战况激烈喔。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士们为了不让敌军攻下中心城堡,悉数阵亡……」
  就在大家急急忙忙往剩余的光亮集中时,泉水子却一动也不想动,发呆出神。于是深行走向她,低声问道: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果然有什么东西吗?」
  泉水子转头一看,才发现深行应付不了这样程度的登山。他额头上绑着止汗带,穿着T恤的脖子旁围着毛巾,这是相当了解登山的人的打扮。自后方走来的真夏模样也差不多。
  泉水子以不怎么肯定的口吻回答:
  「我想不能说什么也没有吧。可是,该怎么说……好像就只是隐隐约约的程度。」
  泉水子感到纳闷,是因为太热才感觉不太到吗?如果是在玉仓山,白天不论多么酷热,夜晚也不会积滞如此多的热气。
  「我也不清楚。自从回到学园,好像一直是这种感觉。」
  真响从旁插话道:
  「那种感觉类似频率不合吗?你看,就像我们这边的天线无法顺利接收到电台广播一样。」
  「啊……好像有点像呢。」
  「实际上我现在就是这样,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看到幽灵。」
  真响说得毫不掩饰。
  「也许是下意识排斥看到吧,我的体质应该和看得见幽灵的人不一样。泉水子一定也是。」
  深行犹豫了一会儿说:
  「八王子神社原本是称作八王子权现的神教佛教融和神社。北条氏照在山城里供奉的神社如果是修验道系统也不奇怪,因为这里离高尾山很近。也留有氏照曾给了当地的山伏好处,将他们纳进自己的军队的纪录。」
  深行的语气简直就像大河内,泉水子眨了眨眼睛后,他假咳一声说:
  「在来这里之前,我看了会长从理事长室借来的参考资料。」
  「啊,原来如此……」
  由于当初是决定在导览的陪同下前往现场,所以泉水子将册子放在执行部里,思及此,她不由得想缩起脖子。
  深行更是说道:
  「据说中心城迹被攻陷的时候,现场有两名修验者,在烧死之前都始终举行着护摩仪式祈求胜利。只要去到中心城迹所在的地方,我们或许能够厘清更多事情。」
  真响语带惊讶。
  「你打算再往前走吗?」
  「不,应该不可能吧。学长姐他们很明显想早点下山去看氏照的宅邸遗迹。」
  深行答道,但感觉得出他想去中心城迹。泉水子也觉得自己能再走一段路,但是说不出口。
  「我想下山比较好,去的话,时间会越拖越晚……」
  真夏说:
  「就算不去看被血染红的瀑布,可怕的事物也确实存在于自己身边吧?」
  「察觉不到这点的人可不会这么说喔。」
  真响起身催促:
  「跟学长姐他们会合吧,不然他们会觉得很奇怪,要是他们觉得我和泉水子明明是女孩子却一点也不害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趁着移动之时,深行挨在泉水子身旁说:
  「你该不会是耐不住炎热了吧?」
  「咦?」
  泉水子反问,但深行已经转身背对她。
  表明自己想去中心城迹比较好吗?泉水子有些后悔地想,但提不起劲来也是事实。她只想早点下山回到宿舍,洗去一身黏答答的汗水。

  下山走到管理处所在的场所,时间已过晚上八点。
  但是,大家想当然耳要调查氏照的宅邸遗迹。岛本不停抱怨,但一听到「那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吧」,又不愿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最后所有人一同前往宅邸遗迹。
  这次不是走山路,不再需要排成一列,所以走得相当轻松。暗归暗,手电筒照亮的景象却异于山中,看来像是漂亮的人造公园。
  狭小的峡谷间有一座原木桥,但这也是新建造的坚固桥梁。导览看板上写着从前这座桥是可以在敌人进攻时拆除的「曳桥」。
  登上围着石墙的阶梯,他们抵达氏照的宅邸遗迹。眼前是一片割得干净整齐的平坦草皮广场。虽不想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来到这里,但看起来不如传闻中恐怖。
  「什么嘛,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紧张。我们去那个有名的瀑布看看吧。」
  今井说完,大家一同迈步前进时,星野开口:
  「说起鬼故事的固定桥段……就是有女人站在桥边吧,而且好像多是在回程时才会目击到。接着在忌日那几天,会在瀑布附近听到打仗的声音或惨叫声,这个也是固定会出现的桥段。」
  「这种桥段不管在哪个地方的鬼故事都会听到吧。」
  「我想只要当地的人没有忘记当年的惨剧,就会一直流传下去吧。听说这一带在发生过战事的六月二十三日,还留有煮红豆饭追悼亡灵的习俗。」
  细微的潺潺流水声慢慢从漆黑的道路前方传来,一行人来到了小河边。树荫底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因此用手电筒照亮水流时相当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也清楚了解到那是一道不仔细寻找就不会发现的小瀑布。
  星野再次说明:
  「当然,以前这道瀑布应该是从更高的堤防流下来,而且这上头建有庞大的贮水池。听说敌军放火烧了氏照宅邸的时候,屋里的女人们大多无处可逃,于是用刀子互相刺穿彼此的胸膛或是自尽,再纵身投入瀑布深潭。」
  「瀑布被染红了三天三夜是真的吗……」
  「喂,够了吧,我们回去吧……」
  就在岛本用颤抖的嗓音这么说时,冷不防吹起了一阵风。
  树叶摩擦发出了诡谲的嘈杂沙沙声,黑色的枝桠上下摇摆,整座山仿佛苏醒了过来。轰隆隆的低沉声响在大气底层产生共鸣,包覆住一行人。
  「呀啊啊啊!」
  女子高亢又拉着尾音的悲鸣随着风响彻云霄。那一瞬间,所有人就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发出惨叫声的是如月•金•仄香。
  大家的手电筒映出了仄香正死命紧紧攀住深行手臂的样子。
  「……我不行了。我其实很怕这种事情。」
  被她紧紧抓住的深行也一样呆若木鸡。
  「会长……」
  深行注视着她的短发和纤细的颈项,僵立不动好一阵子后,才回神看向四周,对仄香说:
  「没事的。大家都没看到任何东西,幽灵还没有出现。」
  但是,仄香更是将脸庞压向深行穿着T恤的胸口。
  「不行,我走不动了……我不敢再往前走了。」
  此时所有人才清清楚楚明白到,至今学生会长是忍受着多么大的恐惧陪伴着这一行人。会长乍看之下不悦的表情,其实内心并非如此。
  由于仄香拒穿裙子,始终穿着男生制服,这时突然表现出的女人味更是惹人注目。加上她平常很少表现出情感变化,是十分文静的类型。但是,现在她倚靠着高跳的深行瑟瑟发抖的模样却非常地纤细脆弱。
  真响悄声嘀咕:
  「什么啊……这个发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岛本高声喊道:
  「宗田同学,你放心!不要害怕!」
  「岛本,害怕的人是你吧?」
  「因为真的有人感到害怕的话,就会传染给我嘛,很不妙耶。」
  搞不好岛本自己也很想依偎着真响,但当然没能得逞,他被真夏拍了下头后,以未遂告终。
  接下来为了让仄香离开现场,众人费了好一番工夫。深行竭尽所能地不停地安抚仄香,让她再一次过桥,期间仄香看也不看周遭一眼,紧紧攀着深行。由于大家对学生会长的态度骤变大吃一惊,其他人都没有心思停下来查看究竟有没有幽灵。
  回到管理处前面后,仄香才勉强恢复了神智。她总算放开深行的手臂,难为情地小声说: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我倒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深行回答。恐怕是真心话。
  莫怪乎大小眼镜双人组会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会长……你为什么这种时候是依赖学弟,而不是我们啊?」
  仄香不高兴地别过头。
  「我怎么可能向罪魁祸首哭诉啊。而且,相乐看起来比较值得依靠啊。不管发生什么事,看起来最能冷静应对的就是他。好了,我们快点回宿舍吧。」
  (……啊,真的耶……)
  经仄香这么一说,泉水子才首度察觉。好像也是因为和深行认识的经过太特殊,她才无法用这种客观的角度观察他。

  隔天。
  深行一走进执行部室,就感受到二年级学长的冰冷视线。
  星野和大河内异口同声地说:
  「早安,昨晚真是辛苦你了呢,『深行』。」
  「早安,昨晚应该作了美梦吧,『深行』?」
  两人当然都知道深行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深行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学长……我只是刚好站在会长旁边而已,请不要把会长说的话当真啦。况且我也没有刻意亲近如月学姐啊。」
  「这个发言还真是不可一世,简直像在说是会长主动接近你一样。」
  「并不是!」
  深行手按着桌子往前倾身,极力主张:
  「请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人际关系产生裂痕。现在我们为了企画案,应该团结一致吧?」
  「我在集训那天晚上,就该知道会长对你有好感了。」
  「毫无戒备的我们真是笨蛋呢。」
  「学长,当时扮演幕后黑衣人的还有真夏吧?」
  深行竭力反驳,但他们的态度全然没有改变。
  「肯定是你主导的吧,『深行』?」
  「早安。」
  这时,如月•金•仄香精神抖擞地走进办公室。眼镜双人组和深行急忙闭上嘴巴,但仄香已经变回了往常的学生会长,见她从容就座的模样,看来是打定主意将昨晚的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不让人有机可趁。
  「你们怎么了?什么时候开始用名字称呼相乐了?」
  仄香开朗地问,但没有一个人答得上话,于是她又接着说:
  「既然大家都这么称呼,那我以后也试着叫他『深行』吧~开玩笑的啦。」
  语气上是说笑,但所有成员都没有忽略她那白皙的脸颊突然变得绋红。感受到学长们更是冰冷的视线后,深行用手覆住眼睛。
  「……请饶了我吧。」
  真响对身旁的泉水子悄声说:
  「泉水子,这你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
  泉水子立即反问。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浮气躁,可能是昨晚睡不好吧。
  「真响同学,我决定如果有人喜欢我的话,就和对方交往看看。」
  「……怎么会是这种发展?」
  就在真响大吃一惊时,真夏边歪过椅子边说:
  「阿深那算什么嘛。不能抱怨别人叫他『深行』的话,我也要那么叫他,然后也要叫铃原同学『泉水子』。」
  泉水子大感意外,看向真夏。
  「你不是已经这样叫我了吗?」
  「阿深禁止我这样叫。」
  由于深行的座位与他们有点距离,不知他是没有听见真夏的话,还是说就算听见了,却正为眼前的事情头痛不已,因而没加入对话。泉水子对真夏说:
  「我也叫你真夏同学啊,所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没有理由不可以吧。」
  「好,本人都下达许可了!」
  真夏笑容满面地说,但姐姐一本正经地警告:
  「在我们之间这样叫是没关系,但在C班不行喔。因为太亲密,会让人误会你们的关系。」
  「是这样子吗?」
  「男生如果叫女生的名字,大家会觉得你以男朋友自居喔。」
  「但几乎全班同学都叫我『真夏』耶?」
  「那是因为我们两个同年级又都姓宗田,容易搞混吧。」
  闻言,真夏霎时显得闷闷不乐。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那还要视场合改变称呼才行,这么机灵的事情我大概做不来,还是只能叫铃原同学了吧……」
  泉水子也是第一次听闻称呼中存在的微妙关系,听了真响的话后恍然大悟。同时她也心想,不让他人称呼自己名字的深行,是否就是借此与周遭的人保持距离呢?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护身

  一

  一进入新学期,学园祭的准备就正式起跑了。
  准备阶段前半段所举办的好几场说明会,已在暑假期间圆满结束。
  说明会是由执行委员会所筹办,毫不偷工减料地聘请了校外讲师,为预计表演话剧的班级讲解舞台表演的基础知识、为预计摆摊的班级灌输食品卫生方面的基础知识等,以期一切能尽善尽美。身为班级代表者皆有义务参加暑假期间的说明会。
  开学典礼之后,紧接着就地在大礼堂召开全校集会,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早川佳树宣布,考虑到主题订在战国时代,为了更加活用历史知识,开学之后仍会追加举办说明会。
  这番宣布让所有人真切感受到学园经营者的支援。如果这是上课,学生们肯定会意兴阑珊,但如果是为了更加活络学园祭的气氛,纵使占用六日的时间也不以为苦。解散后的班会时间,各班便兴致高昂地开起作战会议。
  申请设摊位的一年C班也不例外。
  由于战国主题和咖啡厅不甚搭配,所以要用创意一决高下,同时这也要和其他摊位竞争。但即使大家踊跃提供意见,却都不怎么有新意。
  「只要名字前面加上战国,不管是什么都有战国风情吧!像是战国馒头、战国炒面。」
  「其他班级绝对会采用战国大名豪华宴会这个主题,所以我反对!必须更有特色才行!」
  「干脆设定在野外吧?」
  「像是开在山顶的茶馆?」
  「能在山顶开设茶馆的是江户时代。你给我去参加历史说明会!」
  「总之,菜单该怎么办?真的要考据战国时代的食物吗?」
  全班同学争执不休时,既是C班的执行委员、也参加了食品卫生说明会的长谷川花梨为了打破僵局开口道:
  「看来大家一起讨论也想不出好主意,现在先决定工作分配吧。请所有人分成菜单及烹饪组和会场设计及杂务组吧。然后大家再分别讨论自己想做的事情。」
  长谷川是能够准确掌握住领导权的人物,有着像是女子柔道选手一样的体格和浑厚的嗓音,所以连男生们也都不敢违逆她。
  在她的指示下,全班同学分别往教室前后两侧移动,分出组别。
  (呃……我该参加哪一边呢……)
  泉水子直到离开座位前都犹疑不决,迷惘地起身。
  一早起她就觉得身体莫名沉重,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思绪无法统整。现在光是听到食物的名字此起彼落,就觉得有点想吐。
  明明打算提起精神面对新学期开始,但在班上所有同学都到齐了的开学第一天,她却没有预期的兴奋雀跃。
  (……不该是这样的。我应该已经融入这个班级里了……教室内也不再感觉到式神那种奇怪的东西。不仅如此,我明明也觉得整栋校舍那种奇异的气息变微弱了啊。)
  坐在附近的波多野美优笑着朝举棋不定的泉水子搭话:
  「啊,铃原也还在犹豫吧?要从中选择真是困难呢,毕竟煮东西好像也很好玩。」
  是啊。泉水子想回以微笑,嘴角却动也不动。
  「铃原——?」
  波多野问了什么问题,泉水子却听不见。四周响起了类似敲打音叉般的金属音,让她听不清楚。全身冒冷汗,视野急遽褪色。泉水子只记得感到站不稳而急忙蹲下,之后就没了记忆。

  泉水子感到正置身在有如台风一般强劲的狂风中。
  肌肤当然理解到了这并不是无常的天气而刮起的风。这阵呼啸不止的暴风卷着巨大的漩涡,内含的能量并非常理能计算,甚至超越了人类的喜怒哀乐。
  泉水子孤身一人,这是椎心刺骨般的心情真切感受。狂风不断迎面吹来,她无法睁开眼睛。
  (没有事物会为我挡下这阵暴风,只能选择我要不要倒下……)
  泉水子安静地承受了一会儿后,轰隆作响的风鸣中开始依稀夹杂着人声,泉水子竭力想确认声音的方向,却一点也无法确定。
  才以为接近自己,声音又掠过身畔远去,仿佛话语正乘着风的漩涡来回旋转,也仿佛正漫无目的四处飘移。
  但是,听起来有好几个人,而且应该是女性。
  「殿下。」
  「殿下。」
  「殿下,快……」
  泉水子感到不解,她们在呼唤谁呢?似乎是顾虑身分而避提名字。她们在呼唤谁呢?
  (……话说回来,我又叫什么名字……)
  她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突然感到悲伤,主动叫唤掠过的说话声。
  「嗳,你们在呼唤谁?说出名字吧。不说出名字的话——」
  从古至今,他人用过太多的名字叫我了,我连自己是谁也分不清楚。
  也不晓得自己身在哪个时代,甚至也远离了自己本身……
  呼唤我真正的名字吧。

  「泉水子。」

  隐隐含笑的男性声音响起。是魅惑人心的声音,似乎在亲眼见到前,就明白对方充满魅力。
  泉水子发觉自己躺在床垫不厚又格外坚硬的床铺上。由于记忆中断,她无法掌握眼前情况。
  张开双眼后,以雪白的天花板为背景的相乐雪政,正低头看着她。染成栗色、显得蓬松柔软的发丝,温柔和蔼的双眼,鼻梁挺直的俊美五官,肌肤光滑,完全看不出他已过三十岁了。
  泉水子眨眨眼睛望向四周,看见了围起床铺的素色隔帘,才发现这里是保健室。她怱然间想起了自己是在波多野的陪同下来到这里,迷迷糊糊地躺下后,似乎就那样睡着了。薄薄的被单底下,她依然穿着制服衬衫和裙子。
  「你醒了吗?放心,没有什么大碍。」
  雪政的语气中有着安抚的关怀音色。
  「相乐……老师。」
  在泉水子重新意识到他同时也是约聘的英语讲师时,保健老师上前察看。
  「看来脸色恢复了呢。这不是中暑,单纯的贫血而已。试着慢慢坐起来,还会头晕吗?」
  泉水子坐了起来,摇摇头后,保健老师将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塞给她。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喝吧,要是有脱水症状就麻烦了。」
  泉水子听话地喝起运动饮料,身材微胖的保健老师又说了:
  「铃原同学,你有好好吃三餐、好好睡觉吗?该不会是想要减肥吧?这阵子晕倒的女生增加了不少,不好好吃饭导致体力下降是不行的喔。」
  「我是因为天气热,不太有食欲……」
  「也就是热衰竭吧?由于离开父母身边,没有人留意你的饮食起居,就无法自己管理身体健康了,毕竟我和舍监能顾及的范围都有限喔。」
  说教持续了好一阵子,但雪政始终没有插嘴安静地等候着。随后,保健老师与雪政简短交谈了几句后,便走出保健室。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感觉出她相当信任雪政。
  雪政边走向泉水子躺着的床铺,边说明似地开口:
  「榊叶沙耶香老师要一个人照顾你们所有人,负担实在太大了。我愿意担任免费助手,她相当高兴喔,因为我刚好也拥有护士执照。」
  泉水子大感佩服地心想:雪政究竟拥有几张执照啊?相较起来,她更觉得挨骂的自己真是没用,低着头问:
  「……我除了晕倒以外,还有做出奇怪的事吗?」
  「不,没有发生其他事情。你也只睡了二、三十分钟而已。」
  雪政搬了一张圆椅坐下。
  「你暑假期间太卖力了。环境变化太大,对至今什么也没做过的你来说,一切都太突然了。所以我之前就提过了吧,不要去外地,在玉仓山静养比较好。」
  「对不起。」
  泉水子小声道歉。
  「我早该知道妈妈会跑来户隐,就表示事态有多么严重……」
  「我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为什么你最近什么都不跟我说喔。」
  雪政的口吻并非责怪,但泉水子的胸口仍是刺痛了一下。
  「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
  「你一点也不相信我吗?」
  「不,不是的。」
  「还是说,你相信深行说的话?」
  「……不,不是的。」
  泉水子在被单底下环抱住弯起的双脚,将小脸埋向膝盖。
  「我不知道。我还是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雪政停顿了好一会儿,接着更是温柔地开口:
  「泉水子,把脸抬起来,我并不想让你困扰。其实我这次去美国,还受托带了东西回来,是你爸爸先前答应你的东西。」
  「爸爸吗?」
  「大成应该说过吧,他会做一台你专用的电脑。」
  泉水子忙不迭抬起头。在泉水子进入凤城学园就读时,大成确实说过这件事。但由于那是他同时叮嘱的众多内容之一,泉水子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雪政把一台又薄又轻的笔记型电脑放在泉水子的腿上,外壳是金属红色。泉水子轻轻打开,液晶荧幕和键盘看起来都与一般电脑相差无几。
  「这不是触控式荧幕。大成说这种比较适合你。」
  泉水子吸一口气问:
  「真的是我专用的吗?就算我碰了这台电脑,它也绝对不会故障吗?」
  「不可以怀疑你爸爸这天才程式设计师说的话喔,他还说这么晚才做好,很对不起你呢。」
  听到雪政这么说,泉水子反而想怀疑他,略微皱起脸庞问:
  「……难不成这段话是在对我施加暗示?」
  「谁知道呢。但就算单纯是暗示,如果你因此而能随心所欲操作电脑,也很值得感激吧?」
  「话是没有错啦……」
  雪政直爽地温柔微笑。
  「如果不用再拜托他人帮忙做电脑方面的作业,不再为此而自卑的话,你也会更有自信吧?今后还能寄信和上网查资料,你应该也想过如果能和朋友通信就好了吧?」
  泉水子用力颔首。她昨晚正巧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就算自己交到了男朋友,但她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该怎么和对方联络才好呢?——但是太难为情了,所以泉水子对雪政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我以后也可以常和爸爸聊天吗?难不成也可以跟妈妈聊天?」
  「他们两个人都很忙,所以平常还是别抱太大的期望比较好吧?不过,有必要的时候,你一定联络得上他们。是真的有必要的时候喔。」
  雪政的语气变得较为严肃,接着又说:
  「当你被逼得走投无路、束手无策,想要寻求协助的时候,就关闭这台电脑的电源使用它吧。平日以一般的方式使用它没关系,但是,真正需要使用这台电脑时,就要关掉电源。」
  泉水子怔怔地看向雪政。
  「可是关掉电源的话,电脑就不能动了吧?」
  「我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大成都这么说了,一定有其意义。只是,许多事情都要在发生之后才会了解。」
  泉水子沉默地注视着红色笔电后,雪政平静开口:
  「你应该稍微察觉到了吧?这所学园接下来将会展开大规模的比试。表面上虽然只是普通国高中生的学园祭,但背地里却是一个非三言两语能带过的竞技。」
  现在连雪政也没有半点笑容。
  泉水子心想,雪政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面带笑容的时候,不会让内心的肃穆出现在眼底,可以完完全全地掩藏起来。
  「我也能明白还未知世事的你举棋不定的心情。可是,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不太安全,你必须相信大成和我才行——我们都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我们这个组织从古至今,始终不分世代地守护着你。」
  泉水子带着喉咙仿佛梗了东西的心情轻轻点头。雪政接着说:
  「同时,你也必须承认自己的存在才行。也要认清对山伏而言,你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你的本性就是逃跑,想要逃离每一个人类,我们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始终不让当代的权力者知道你的存在。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们喔。」
  泉水子好不容易才用沙哑的声音问:
  「相乐先生说的『你』,指的是我?还是姬神?」
  「这两者都一样喔。」
  「我认为不一样。」
  泉水子认为非澄清不可,鼓起勇气说:
  「我们才不一样,在户隐的时候也是。」
  「现状是紫子小姐还在,所以确实不一样。但是,竭尽所能保护你,也是紫子小姐的指示。我们必须让你平安无事地成为她的下一代。」
  雪政字斟句酌地说:
  「恐怕姬神将会在你这一代揭开面纱,你母亲也是如此认为的。此外,一旦掀开了面纱,姬神也许就会成为最后的姬神。」
  「最后的……」
  「这下子你能明白,你将会成为多么重要的公主殿下吧?」
  雪政的话语声中有着恳求的音色。但对泉水子而言,她实在觉得怪异至极。
  「就算你对我这种人这么说……」
  泉水子忽然觉得难以忍受。至今总是一味感到自卑的各种面貌的自己浮现在脑海中,她用双手捣住脸庞,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尖锐。
  「相乐先生根本不明白!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人,明明至今还得不到深行的认同!」
  「那么,深行是你的瓶颈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像一般人一样……」
  泉水子倏地噤口,就此陷入静默。
  她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为何一直钻牛角尖——为何无法马上认同雪政说的话。
  原因很单纯,因为她希望深行认同自己是普通的女孩子。
  如果深行下定决心成为山伏,他会和雪政一样,主动接下侍奉姬神一职吧。可是,那并不是泉水子由衷期望的结果。
  她也知道,就状况而言那样一来各方面都会比较顺利,也会促使相乐父子修复关系。可是,一旦深行决定服从姬神,泉水子就只能将自己视为姬神的容器了,她对此有确切的预感。
  明白泉水子不会再说下去后,雪政说: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这个侍童真教人困扰呢。看来那家伙没有为你带来什么好影响。」
  泉水子摇摇头,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可以的话,我不想后悔让深行跟在你身边。不过,既然还不确定会发生什么问题的话,我想再观察一阵子看看吧。」
  听到雪政这么说,泉水子的心跳赫然加快。她支吾迟疑地问:
  「相乐先生……可以解除深行的任务吗?」
  「不,我没办法。」
  「没办法吗?」
  「山伏的人才也不多。况且,深行现在也该领悟到自己早被姬神选上了吧。」
  泉水子吃惊地倒抽口气后,雪政双臂抱胸看向她。
  「你的反应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却毫无自觉吗?还是说,是深行不让你察觉到呢?毕竟他是个非常好强的家伙。」
  「那个,深行是什么时候被姬神选上了?」
  泉水子连忙询问,但雪政没有回答。他只是俊逸地笑着,仿佛在说泉水子应该知道才对。
  「所以若真有力量能够解除那家伙的任务,那也只能存在于你的体内吧。」
  泉水子还无法回话时,对话就此宣告结束,因为保健老师回到了保健室。
  雪政自圆椅上起身,榊叶沙耶香向他道谢后,他极其干脆地离开了。他的态度非常淡漠,泉水子甚至觉得冷酷。而且他还带走了大成的电脑。
  当然,泉水子无法抱怨。她既不是他教课的学生,表面上也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榊叶回头看向紧盯着雪政离开的门口瞧的泉水子,打趣地笑道:
  「你一定觉得很幸运吧?我明白喔,如果他的长相没那么俊美,我会更感激他的协助。因为要是知道相乐老师在保健室,突然身体不舒服的女学生肯定会接二连三出现,真教人伤脑筋。」
  这倒是真的——泉水子也点点头。

  精神上平静下来后,体力也恢复了,泉水子回到教室。
  C班学生已经分成两组开始讨论。泉水子畏畏缩缩地走进教室,但并未成为众人的注目焦点,仅有身旁的几个人关心地向她攀谈。
  泉水子向带自己去保健室的波多野道谢,顺势加入她所在的烹饪组,这也是因为布置会场的那一组已有近十人了。但烹饪组出乎意料地不只有女生,十一名成员中有五名男生。
  真夏也是选择烹饪组的男生之一。泉水子早在先前宗田家举办烤肉派对时见过他担任烤肉员,所以不怎么感到惊讶。执行委员长谷川也在这一组,想当然耳,主导讨论的人也是她。
  正当讨论菜单和预算的时候,真夏叫住泉水子。
  「你没事吧?铃原同学真是体弱多病呢。我也常常对真响说,你们明明是室友,应该要多注意你一点。」
  泉水子否定地挥手。
  「我才不是体弱多病呢,而且也很少贫血,这次只是没吃东西才这样。」
  「就算是这样,你跟活蹦乱跳的真响还是差太多了。因为你平常老是文文静静不说话,我们也看不出来你在勉强自己。」
  真夏讲话并不带任何弦外之音,但泉水子仍是感到惭愧。
  「果然要说出来才行呢……在那之前,也得先自己管理好身体健康。」
  「你连这种时候都不会回嘴呢,跟真响真是天差地别。」
  真夏轻声笑了起来,说:
  「你是有原因的吧?不用特别说出来也没关系,只要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了。」
  由于组员正热烈讨论着,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泉水子感慨地想,自己真是个不擅长向他人表达想法的人。
  (……不敢问该问的事情,也不敢彻底厘清事物。刚才也是,明明相乐先生看起来知道学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却不敢深入追问。因为我不想听到更多关于自己的事,因为可能会因此察觉自己做错了……)
  泉水子怎么样也无法与自己和平共处,而这都是因为她无法和自己体内的姬神好好相处——她内心感到苦涩。
  回到女生宿舍后,红色笔电和配件已经一同被送到柜台。
  泉水子在大厅被舍监西条叫住,收下盒子后,试着在房间里接上电源。
  她忐忑不安地打开电源,毫无阻碍地开了机。新电脑令泉水子入迷,忘了时间的流逝,她已经有一年以上不曾触碰电脑了。
  她敲打键盘的动作也变得迟钝许多。虽然她经常在一旁看真响打电脑,还不至于忘记使用方式,但各种个人资料登录仍相当耗工夫。
  「咦?泉水子,你不躺着没关系吗?」
  听见走进房间的真响这么说,泉水子才恍然回神。她甚至忘了去执行部,忘我地坐在桌前。
  「对不起,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你还好吗?我听说你在C班晕倒了,现在应该躺下来休息才对吧?」
  「不,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收到了电脑……」
  「电脑?」
  真响眨眨眼睛,端详泉水子的脸庞,似乎是确认了她的气色确实不算糟。
  「听真夏说完,执行部所有人都很担心喔,如月学姐和秋之川学姐也来探望你了。」
  正如真响所言,仄香和玲奈紧接着走进房内,泉水子整个人不知所措。
  「唰!对不起,还让你们特地过来……」
  「你好好休息,幸好不是什么大病。」
  如月•金•仄香用天生的恬静嗓音说:
  「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很忙,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执行部的工作很累吧,但如果少了你的话,我也会很伤脑筋喔,因为你是主要成员。」
  「别这么说,像我这种人……」
  泉水子缩起身体。她至今始终痛切地感到自己一无是处。从加入起就这么认为,也一直觉得自己仅是坐着听别人说话。
  「……我只是坐在那里而已。」
  秋之川玲奈以意外体贴的语气开口:
  「铃原同学,你不能这么说。你比我还常跑执行部吧?而且也认真地参加了集训。听我说,你光是在那里,就一定会产生某些作用。现在,你已经确实成为仄香率领的执行部一员喔。」
  这番话让泉水子深受感动。她完全没想过学姐会对她这么说。
  「那个,我想今后在实务方面,我也能够帮上更多的忙。因为我爸爸寄了电脑来。」
  执行部成员都知道泉水子无法使用电脑,所以不能丢给她表格计算类的工作,因此自然都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铃原同学只要有心,也可以使用电脑吗?」
  「嗯……虽然只会一点。」
  当然,同寝室的真响最感意外。她兴味盎然地打量放在泉水子桌上的笔电。
  「这台电脑还真可爱呢,是你爸爸的喜好吗?」
  「但不是最新型号啦。」
  泉水子谦虚地回答后,真响往前倾身。
  「才不会呢,看起来性能很好。我可以试试看吗?」
  真响的手指驾轻就熟地在键盘上飞舞,画面旋即切换,但突然停止不动。接下来真响不论按几次键盘,电脑都毫无动静。
  「不会吧,当机了吗?是我的关系吗?」
  真响惊慌失措。但泉水子直觉知道,当他人触碰这台电脑时,反应会与泉水子相反。
  「你别担心,只是因为这台电脑是做给我用的。」
  在三艿注视的仄香两人以此为契机告辞。
  「我们回去继续工作了,铃原同学好好休息吧。」
  泉水子向她们低头致意。
  「我明天会出席。其实真的不用劳烦你们来一趟,我没有那么虚弱的。」
  仄香扬起微笑,点一点头。
  「我也会向执行部的大家转达,你没有什么大碍。」
  再次一个人独处后,泉水子静静思索。
  (只要自己再多一点自信的话……)
  只要办得到的事情变多,应该也能鼓起勇气去触碰她明明想知道、却因害怕而退缩的事。
  为此,她不能再没用得让别人说自己耐不住炎热了。
  (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吧。不要依赖别人,也不要坐等别人替自己动手,不论身心,我都要努力自己掌控管理自己,慢慢增加自信……)

  二

  ——爸爸,我很想知道阴阳师究竟是什么?——
  泉水子寄给大成的第一封信写着这样的内容。
  当然,她也为电脑一事道谢并写了简单的近况,然后才鼓起勇气发问。
  获得了新的邮件信箱后,泉水子一在电话上告诉佐和,她马上用自己的邮件信箱寄了信来。泉水子顺利打开了收件匣,一看内容,里头还并排写着大成和雪政的邮件信箱。
  紫子的信箱有归有,但不晓得这个邮件信箱会有效到什么时候——佐和还附上了这则注解。看样子别抱太大的期望比较好。
  泉水子截至目前为止,几乎不曾问过大成这类危险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在小时候,就理解到了哪些是父亲不希望她问的问题。但是,如今她非常兴奋,很好奇大成会有什么反应。
  泉水子至今一次也没有自己成功寄过信。以往就算荧幕上显示着邮件已寄,也并未送达到对方那里。但是,这次她成功回信给佐和,所以应该也能寄达父亲处。
  不久,大成回信了。看向寄信时间,在美国加州是凌晨三点。迫不及待的泉水子屏住气息打开信件,里头却几乎没有说明文字,只是列出了好几个网址。
  (……意思是既然能自己上网,就自己找资料了解详情吗……)
  泉水子有些失望,但大成工作繁忙之余仍然愿意回信,也许该高兴才对。这下子她可以轻易预见到,就算问大成「修验道是什么」、「山伏是什么」,他也会回以类似的答覆。
  总之,她先试着浏览大成介绍的网页。
  泉水子现在按下滑鼠之后,依然会不自觉地绷紧身子,因为她无法相信电脑会跳出下一个画面。这也是因为之前打开高柳一条的网页时,诅咒飞窜而出一事让她留下了根深柢固的恐惧。
  (阴阳师高柳同学拥有可以在网页上施加那种诅咒的法术,我必须更加了解高柳同学他们办得到什么事情才行……)
  为了今后将在学园发生的事情——
  泉水子如此心想,但花了大把时间浏览后,她只了解到从前阴阳道的发展历史。她看了许多关于平安时代实际存在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之文献,但现代的阴阳师和他们的术法,却到处都找不到资料。不过,纵然只有获得历史知识,还是比一无所知好吧。
  泉水子每天紧黏在电脑前,某晚真响还取笑道:
  「泉水子真是极端耶,突然没日没夜地一直用电脑。」
  「因为我还不太会查资料。」
  真响带着调侃的眼神说:
  「最好不要以为网路上会有正确答案喔。我爸爸常说,我们必须具备能一边怀疑其可信度,一边广泛搜集资讯的判断力。」
  泉水子乖巧颔首。
  「嗯,现在我也许是在确认没有答案这件事吧。」
  「既然如此,也问问我吧。最近晚上突然变得好寂寞喔,你也不陪我一起看电视,我都要嫉妒那台红色笔电了。」
  泉水子很佩服真响总能有话直说。
  「对不起,因为我想早一点追上真响同学。」
  真响左边的太阳穴还留有暑假前缝合的伤疤。平常都以头发掩盖住,并不醒目,但住在同一间房里的泉水子时常有机会看见,而且每一次看到那个伤疤,她都在心里坚定地许愿,绝不让真响再遇到同样的事情。
  泉水子下定决心开口:
  「其实有某个人告诉过我,学园祭期间可能会发生不太安全的事情。关于高柳同学说会在学园祭上一决胜负,你有什么想法呢?」
  真响面不改色地微笑。
  「我才想告诉他,之前的对决不过是小试牛刀呢。何况我当时还不在现场。」
  泉水子回想那夜的情景。
  「当时真澄压倒性大获全胜喔,你根本不需要在场。」
  「也难怪高柳会吓得站不起来。谁教那家伙老是看不起其他学生。」
  真响志得意满地说完,微微蹙起眉。
  「高柳肯定知道我的老家在户隐,才完全没预料到会出现真澄那样的存在吧。虽然这样一来,我们三胞胎也会变得特异至极。」
  「确实是特异没错。」
  泉水子小声同意,冷汗涔涔地忆起了在户隐深层次元中,岩户后头蠢蠢欲动的大蛇们。而真响和真夏的弟弟真澄,同时也是沉睡在户隐山深处九头龙大神的其中一头龙作的梦境,在屈指可数的日本灵山中,可以说又是更加特殊的存在。
  真响耸肩。
  「你也知道我父母和爷爷都是『看不到的人』吧。我们家是特别钻研忍法体术的流派,就代代传承古武道研究这方面而言,确实比其他一般武道特别,但几乎很少能看见灵方面的事物,所以我和真夏显得很奇特,是连亲人也难以理解的存在——更不用说返回人世的真澄了。」
  真响叹一口气又接着说,语气变得有些笼统模糊。
  「反过来说……正因为我们是如此特异的存在,我身边也有人积极地想推举我们,认为我们这个体系也许能再一次开拓拥有宗教领袖的道路。」
  泉水子犹豫了一会儿后问:
  「这和被选为世界遗产候补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因为我们需要认可啊。可作为无可撼动的证据,证明我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真响再度微笑,但这回看来像是苦笑:
  「但是,碍事的家伙就是那个高柳一条。他具备熟知灵异事物的背景,就这方面而言,恐怕对方比较有利吧。正因如此,我才希望泉水子你们站在我这一边。」
  泉水子消化了真响的话好一半晌,之后谨慎地说:
  「阴阳师体系也称不上是宗教吧?我稍微调查过了,阴阳道是奈良时代左右从中国大陆传来的知识,再加以吸收学习而成。像是掌握天体运行的宿曜、操控物质流动的阴阳五行……但基本上阴阳师也供奉神明,咏唱和密教相同的真言。」
  「是啊。可是照你这么说,密教或许也可以声称知识就是力量。因为从前古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世间万物中宿有神佛的灵力。」
  「阴阳道只要继承了秘密知识,不论是谁都能运用吗?不用修行也没关系?」
  泉水子问出自己调查时感到困惑的问题,真响也歪过头。
  「我也不晓得。但应该不是谁都可以,我想关乎天分吧,高柳大概从小就接受菁英教育。」
  泉水子想起了现在都收声敛息的式神们。
  「所以可以说,不论学园内外都有阴阳师们站在高柳同学那边,形成庞大组织吗?」
  真响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就算不像宗教法人一样有着肉眼可见的团体,但也一定存在那种组织,在现今的政界和财经界中,成为这个国家的掌权者暗中利用的团体,纯粹为了现世利益而行动……毕竟也与从前曾身为官僚的过去有密切关联嘛。」
  真响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不甘心:
  「高柳会如此狂妄自大,一定有原因吧。但因为我太生气了,很少深入思考这件事。」
  泉水子无法克制地与雪政所说的山伏组织进行比较。
  「我听说山伏是远离俗世权力,躲在深山里的组织。」
  「可能就是这部分和高柳及我不一样吧。就仰赖国家权力的组织而言,我们的背景和高柳十分相似。虽然和历史上最为知名的伊贺流忍者体系有些不同……伊贺流指的是服部半藏率领的忍者,成为德川家康的手下后便迁居至江户城城下。也因此成了半藏门的名称由来。
  那些忍者的子孙也有力量,但现在伊贺流远比户隐还要积极革新,已经脱离了与阴阳师互相竞争的范畴。但是,工作都是接受重要人士的委托这一点大家都一样。大家都与政界及财经界的大人物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与高柳的竞争,说是个人的竞争,更可以说是整个组织的客源竞争。能否获得大人物和顾客的青睐,取决于谁是能被认可的世界遗产。」
  真响语气平淡,但内容沉重。泉水子感慨地想,不论怎么上网查,也无从得知这些事。
  「我可能从来都不明白真响同学的心情有多么迫切吧……」
  真响勾起嘴角微笑:
  「明知道你不了解,还将你卷进来的人是我喔,所以我们是彼此彼此。因此,现在我决定也让你看看这样东西。」
  真响站起身,从经常随身携带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小型精密仪器。泉水子始终懵懂地以为那是真响拥有的众多手机之一。
  「为了预防万一,让你先知道它的使用方法可能比较保险。这是AED喔。」
  「AED?」
  「就是自动体外心脏去颤器。」
  真响流畅地讲出一长串名词,但泉水子还是不明白。看她双眼圆睁,真响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急救仪器。为引发心室颤动的心脏施予电击,促使心脏恢复心跳。近来外型变小后十分普及,我想保健室里也有。」
  泉水子倒抽口气。
  「难道……是为了真夏同学……」
  「我不敢告诉他我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也不敢让他发现我每天都在想,与过世真澄同卵生的真夏有多高的风险会突然猝死。毕竟那家伙精力充沛,从来没有晕倒过,我也不敢当面叫他不许做激烈运动。但就算这样,只要待在他身边,我就会不由自主想随身携带着它。」
  泉水子深受震撼,出神地紧盯着AED瞧。相信真夏健康的心情是另外一回事,但她真切感受到了真响有多么担心,自己完全无法与之比拟。
  真响用像在说服自己的口吻说:
  「要是心脏病发作,能让那家伙活下来的方法就只有心脏移植一途。可是,你认为国内有多少患者可以马上接受心脏移植手术?所以我才想接近有权势的人,也必须在凤城学园得到认可,成为世界遗产候补。」
  就在学生会执行部忙得不可开交的某一天,早川委员长走进执行部室。
  自从暑假明确划分出学生会和执行委员会的职责范围后,他虽不是首度出现,但仍很罕见。
  参选委员长时早川佳树原本隶属于棒球社,这样的人选相当少见。听说他也参加了夏季的棒球比赛,虽是预赛阶段就迅速落败的弱小社团,但身负委员长的繁杂公务又身兼棒球选手之职,可以说非常了不起。
  因为是运动选手吧,早川的个性不拘小节。他的头发剪得极短,但偶尔也会用发蜡将头发往上抓,所以似乎不是为了打棒球才剪短。他的逻辑能力很好,也擅长指派工作给他人,听说也具有相当的人望,很少有人对他心生不满。
  「这次的着装说明会很重要呢。」
  早川坐在执行部室的椅子上,在执行部员面前如此起头:
  「所有学生都会穿上各种战国服装,既然租了高价的服装,就算是学生也不能穿得不成体统,所以必须要有更多的工作人员可以指导学生着装。」
  学生会长和秋之川也点点头。穿和服对两人而言皆易如反掌,所以表情也显得游刃有余。
  「我们会帮忙喔。用不着你开口,我本来就打算从执行部多派几个人手去说明会帮忙。」
  「真是帮了大忙。话说回来,我偶然听说学园祭那两天执行部所有成员都会打扮成幕后黑衣人,是真的吗?」
  早川环顾众人。由于这项提案在策划全校活动时就提出了,在场所有人都不意外,仄香一脸再认真不过地回答:
  「我们有扮成幕后黑衣人的需要。毕竟执行部负责担任活动的裁判,既然要管理当天的活动,身穿厚重的衣服也不方便行动。」
  「也打算遮住脸吗?垂下那块黑色的布?」
  「我们可不想因为担任裁判而被丢石头,毕竟届时所有学生的情绪都会很激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总觉得很可惜呢……」
  早川将手臂靠在桌上嘀咕说道。
  今井立即吐嘈:
  「你这句话指的只有女生吧?」
  「那还用说吗?」
  早川一本正经地肯定。
  「我觉得执行部策划的会战活动虽然基本上已经很完美了,可是整体看起来,又觉得少了一些看头。如果赢得会战的武将能得到全学园最美的公主,然后再由学生会长扮演公主炒热气氛的话,你们不觉得更精彩吗?」
  星野露出一副全然没想过这点的表情低声说:
  「……听来不错耶。」
  「我反对。」
  仄香用冰冷至极的声音一口回绝:
  「想推举出公主的话,请学生会以外的女生担任吧。只要把脸涂白再穿上锦衣华服,不论是谁都能扮演形同广告招牌一般的公主殿下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
  早川接着又说:
  「其实国中部的学弟妹提出了第一天想举办美女选拔和游行的要求。由于国中部有合唱比赛,很少有机会穿到战国服装吧。况且在国高中合办的活动里,受欢迎武将的盔甲会轮到他们手上的可能性也很低。所以,我正考虑答应他们。」
  真响露出厌烦的表情,悄声咕哝:
  「呜哇,真是不知记取教训。今年也有学生提议举办美女选拔吗……」
  「他们似乎想推举出国中部的公主殿下,再举办迎亲游行。这样一来,我虽然不至于提议高中部也办美女选拔,但即使是靠美女的水准,也还是想对他们展现一下高中部的威信。」
  「真是无聊~」
  玲奈语气轻蔑地说,但早川大摇其头。
  「这种事情看似渺小,其实很重要喔。」
  「我也觉得需要建立威信。」
  深行开口说。
  「考虑到整个学园祭的平衡,我觉得委员长的提议非常恰当。」
  早川像是发现了同志般,脸庞顿时变得明亮。
  「对吧!问题就在于平衡啊!」
  星野和大河内也突然纷纷表示赞同。
  「我也明白相乐的意思。」
  「我也是。」
  看样子两人与深行的关系很快就恢复原样了,称呼已经变回相乐。深行想必也圆滑周到地努力修补关系吧,不论怎么说,他是最有能力的学弟这项事实终究无法轻易动摇吧。
  仄香斜眼向男生们:
  「听起来高中部也想举办美女选拔呢。」
  早川加重语气:
  「都说不是了,我们的提案才没那么肤浅。只不过,高中部也需要优雅高贵的公主殿下,但如果要推举,我希望能选出不只是外表漂亮,而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适合担任学园祭象征的公主,这样大家明白吗?」
  玲奈提议道:
  「公开招募这个角色如何?重要的是本人的意愿吧?会战上男生可以表演好几项具可看性的节目,却少有焦点放在女生身上,这点也让我有些在意。」
  「不,在过去受欢迎的游戏角色中,加入会战的女性也相当大放异彩地……」
  大河内说着,但因玲奈脸上明显地写着「御宅族看法」,所以他话说到一半就闭上嘴。
  「如果公开招募,报名人数超过限制的话,要用投票的方式来决定吗?」
  岛本一脸期待地发问。玲奈摇了摇头。
  「不可能投票吧,由她们自己讨论决定吧。」
  「那样不会反而产生纠纷吗?」
  「成为公主殿下有什么好处?」
  众人提出了好几个问题,眼见无法马上统整出意见,早川便开口:
  「这件事还有时间可以讨论,就交给你们了。但当务之急是星期六的着装说明会。如果执行部打算学园祭当天都扮演幕后黑衣人的话,至少在说明会上担任模特儿吧,武将和公主的着装展示都需要模特儿。」
  由于早川边说边注视着仄香,她紧拧起眉。
  「你为什么那么想让学生会的成员换装?」
  「那当然是因为领导人亲自上阵的话,可以提升大家的士气啊。」
  早川似乎不打算强人所难。这点正突显出了他很会拿捏分寸。
  「当然不是会长也没关系。如果是宗田同学担任模特儿,大家也会非常开心吧。人选就交给你们了,实际上在场的每一位女生若只能扮成黑衣人就太可惜了。」
  执行委员长爽快地撤退后,执行部成员面面相。
  「怎么觉得他又不着痕迹地把多余的工作推给我们?」
  「会长,你有意愿担任公主模特儿吗?」
  「完全没有。」
  仄香的语气非常冷淡。
  「蠢毙了。领导人穿上华服就能提升士气?我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才成为学生会长。」
  星野打岔:
  「不过一想起去年,我也明白为何早川说很可惜,因为会长今年也不打算表演日本舞吧?」
  这次仄香寻思了一会儿,也说:
  「关于被说没有看头这件事,也许还有讨论的余地。但是,这跟着装说明会是两码子事,既然已经说了会帮忙,我们就不能撒手不管。宗田同学,你有意愿当模特儿吗?」
  见问题忽然丢向自己,真响眨了眨眼。
  「咦……怎么办呢……虽然我完全没想过这件事……」
  「不用勉强接受也没关系。只不过,我希望所有一年级生都参加说明会,因为没有一点知识的话,当其他学生没有穿好时也无法指正。」
  大河内不知想到了什么,无预警地说:
  「铃原同学也可以吧?感觉她不用戴上假发,就能轻轻松松作出公主殿下的发型。」
  泉水子慌忙举起双手连连摇晃。
  「我不行啦!」
  「不不不,铃原同学这样的女孩子扮成公主时,也许会意外地判若两人到认不出是谁喔。」
  「不行啦,像我这种人……」
  泉水子自觉无法胜任而慌张。她已好久不曾在执行部室里冒冷汗,完全不敢朝深行方向看。
  星野当然也兴高采烈。
  「有可能喔!这就是所谓的落差萌,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但这个话题并未持续。因为学生会长继续讨论起被早川打断的议题,泉水子暗自松了口气,好一阵子她还提心吊胆,但所幸执行部向来不会强人所难,所以她想暂时可以放心吧。

  一到这个时期,各班的活动准备也全面开跑,着手进行可说是临时抱佛脚的工作,所以执行部和执行委员会的学生们也倾巢出动。
  他们一方面必须协助各班,另一方面也要完成装饰正门和操场的吉祥物。他们在大礼堂摊开零件,努力组装吉祥物,但由于分配好了各班使用的时间,所以五点就必须暂停收工,该做的事情仍然无穷无尽,可以预见到之后将会忙得连回宿舍睡觉的时间也没有。
  回到各自班级的途中,深行小声叫住泉水子。
  「铃原,我有话跟你说。」
  泉水子点点头。她也心想深行差不多要找自己谈话了。
  尽管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开学后一直没有机会深入详谈,泉水子也心想该告诉深行电脑等事情,一直都苦无机会。
  深行在大礼堂旁的暗处停下脚步,环顾左右,确认有没有人偷听。泉水子率先发问:
  「和宫同学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我这阵子也很忙,没时间和那家伙说话。」
  深行不仅有执行部和一A的企画,还得帮忙日本史研究会(背地里的名称是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也难怪忙得分身乏术。SMF会长两国瑞彦认为不能让难能可贵的女孩子处理杂务,所以泉水子不须做任何工作,但深行就没有同等待遇了。
  连泉水子都没机会了,乌鸦可能也没有时间接近深行。话虽如此,她还是觉得大失所望。
  「和宫同学果然力量太薄弱了呢……」
  「问题不在和宫,而是你吧。」
  深行回过头来,指责似地说。
  「学园祭扮装你打算如何蒙混?战国时代的人绝不会绑麻花辫喔,一般都会把头发解开。」
  可见深行也很在意大河内刚才的发言。泉水子回答:
  「如果是扮成幕后黑衣人,头上会盖东西,所以我想只要把辫子缠起来就没问题了吧。」
  「那么,我应该可以相信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解开辫子吧?」
  「谁知道。」
  一不留神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一被如此叮嘱,她突然不想乖乖听话。
  深行皱眉。
  「什么叫作谁知道?」
  「因为前阵子已经知道就算把头发解开,我也不一定会变成姬神啊。」
  「就算是这样,辫子是封印仍是事实吧?」
  「也许只是妈妈的暗示啊。不过是佐和那么说而已,谁晓得真相是什么。」
  深行的嗓音无比错愕。
  「你该不会真的想当着装说明会的模特儿吧?」
  「才没有呢!」
  泉水子气鼓鼓地反驳。
  「只是,可以使用电脑搜寻资料后,我开始在想,至今为止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是我自己擅加认定,或是别人让我那么认定?是不是因为我老是百依百顺,才会这么没用?」
  「所以你就觉得可以解开头发吗?」
  泉水子握紧身侧的两只拳头。
  「我也不想一辈子都绑着麻花辫呀。我将来一定要解开这个发型,也必须慢慢了解解开时会发生什么事。」
  深行混着叹息说:
  「你讲这种话简直像是迟来的叛逆期耶,那样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困扰,所以别想在学园祭上测试喔。而且就算不是学园祭,你应该也知道现在的气氛很不寻常。」
  「和之前相比,我调查了很多关于阴阳师的资料喔。修验者也是。」
  泉水子大力吸一口气后,说:
  「我比之前更了解真响同学家的忍者是怎样的存在了。所以,我好像也稍微明白了阴阳师和忍者为何会立场对立,以及山伏为何会与两者保持距离。我不会永远都一无所知的,从今以后,我会努力靠自己去判断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
  「喔……你的努力很值得表扬,但有件事你压根没有察觉吧?」
  深行将手塞进学生制服的口袋,仿佛在统整思绪般来回踱了几步。
  「真要说的话,阴阳师法术的基本就是除魔,也就是消灭降临而来的灾难——即是抹除邪恶的祸害,这方面修验者也是一样的。而忍法体术基本上也是为了避免危害而存在的。不论哪个体系,『护身』必定都是基本。锻链『护身』的技巧以后,不仅能保护他人,还能反弹回去成为攻击的力量,仅此而已。」
  泉水子怔怔地注视深行后,他接着说:
  「你完全不具备的就是护身之力。我想,原本姬神这类的存在都有从属神跟在身边保护她。如果是修验者,会称呼自己的从属神为『护法』,阴阳师则称作『式神』。但是,你放出了和宫后始终没有收回,未拥有任何东西,所以完全没有事物在保护你,在这种状态下还只会说这些任性的话,你在想什么啊。」
  泉水子默不作声。因为深行的说教非常正确,她无法反驳。可是,近来盘踞在自己胸口的情绪就这么被指责为「任性」,她又觉得很难咽下这口气。
  「……就算这是我的任性,你也不需要感到困扰吧?相乐同学又不是山伏。」
  她起先很小声,但出乎预料说得很果决。
  「相乐先生说过有山伏会保护我。我无法自己保护自己的话,请山伏保护我就好了嘛。」
  「你干嘛闹起别扭啊?」
  深行一针见血地指出后,泉水子也这么认为,咬住嘴唇默然不语。
  泉水子始终心想,深行就算对她耐心用尽,变成毫无关系的人也无所谓,反正他赶快交到女朋友就好了呀。
  (……就算对象是如月会长。)
  如月•金•仄香目前在众人面前仍叫深行「相乐」,但说不定两人独处的时候就改叫他「深行」了。虽然这与自己无关。
  深行难以理解地注视着紧紧低着头的泉水子,最后认输似地说:
  「既然你说你调查过了,那你应该知道阴阳道、修验道和忍法共通的术式是什么了吧?」
  不知道。泉水子不由得不再绷着小脸,抬头看向深行:
  「有那种术式吗?」
  深行露出真受不了的表情,但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
  「是九字真言。」
  深行用两手手指比出了几个手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说完,深行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出剑印,像从刀鞘拔剑一般,在空中划下格子形状的线条。
  「像这样纵横比划,就是咏唱以上咒文的早九字护身法。密教僧侣和修验者的应用方式也都一样,阴阳师则称呼这个九宫格为九字用以除魔,忍者在统一精神时也会使用。当山伏入山修行时,这是最重要的护身咒文,听说这从前源自于道教。」
  「我以前看过。」
  泉水子大感意外地脱口说出。
  「我有好几次见过佐和跟野野村先生比出这种手势,虽然他们一次也没有救过我。」
  「没有教过你……吗?看来问题其实出在这里吧。」
  深行显得若有所思。
  「没有人教过你,我想这并不是代表别人会保护你,所以你本人用不着知道,而是你不知道这件事对周遭的人比较有利。」
  「比较有利?」
  泉水子皱起小脸。她不认为玉仓山上的人们会不为自己着想而做某些事情。但是,深行说话经常是直截了当,所以也不需要放在心上。
  「你是指对山伏比较有利吗?」
  「没错。假如面对姬神时需要护身,若对方也晓得护身法而使得自己的护身无效,那就伤脑筋了吧?」
  这么一说,姬神就等同需要除魔、消灭的灾害了。泉水子正想开口,但又突然惊觉。
  (……不对。没证据显示面对姬神时不需护身,我自己分明也数度感受到姬神的不祥……)
  「那么,难道姬神其实是灾害,而山伏想阻止她吗?」
  深行以极快的语速说道:
  「我并没有说真相就是这样,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晓得,因为正如同你说的,我还不是山伏啊。」
  深行别开视线,但赶在泉水子开口前又接着说:
  「所以我可以教你怎么比九字真言手印。因为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群说会从旁保护你的家伙。既然你开始想自己照顾自己,至少记住一个危险时可以咏唱的护身法吧。」
  泉水子仔细咀嚼深行说的话。回想起雪政曾追问自己是否比较相信深行。
  (……也难怪相乐先生会那么问。我为什么会听从这么不温柔体贴的人说的话呢?)
  泉水子想不出答案,仍是对深行说:
  「请你教我吧,我也不想在学园祭上造成其他人的困扰。」
  两人都不能太晚进教室,在意时间的深行教得匆促,但还是持续教到泉水子大略记住。
  深行最后补充道:
  「虽说这个咒文用途广泛,但能否发挥效果多半取决于你的力量,内心相信与否也会影响护身的强弱。我也不敢说自己做得很完美,可能只能起到安抚的作用,你要先了解这些前提。」
  「我知道了。我会多多练习。」
  匆忙道别后,泉水子奔往一C教室,然后在走廊途中蓦然惊觉。
  (啊!我都忘了……本来想叫深行告诉我他的邮件信箱……)
  想起一件事后,泉水子更接二连三想起了未向深行说的话。
  (我也想问对于姬神已经选上他一事,他有什么想法。还有、还有……)
  为什么会累积这么多事想说呢?泉水子既惊讶又不解,兀自呆站在昏暗的走廊上。

  三

  星期六早上,泉水子问真响:
  「你决定担任今天说明会的模特儿了吗?」
  「虽然我提不太起劲……」
  真响依然穿着方才赖床时的睡衣,手伸进发丝间撩起头发。
  「可是其他执行委员也来拜托我,我想就趁这机会做做外交吧。但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适合打扮成公主呢:」
  「才不会呢,一定有很多人想看喔,像我也想看。」
  泉水子说完,真响露出无奈的苦笑。
  「我是不怎么喜欢,但我猜真澄会非常开心吧,因为他最喜欢华丽又漂亮的衣服了。」
  「啊,我能明白喔。」
  「但相对地,真夏就很讨厌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啊,这我也能明白。」
  「真夏今天去练习流镝马了。所以反正他不会看到,而且他又无视了必须参加说明会的指示,我只好连同他的份一起努力工作了。」
  真响像在照顾一个大麻烦似地说,但看来并不排斥。照顾弟弟似乎也成了活力泉源。
  着装说明会于下午一点开始。大概是委员会的宣传奏效了吧,报名参加的人数多到必须临时将会场从原本预定的视听教室改为大礼堂,执行部成员不得不急急忙忙收起做到一半的吉祥物。
  仄香可能是不想被早川委员长拉住吧,大礼堂里没有看到她,她好像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出席说明会,其余成员既已在场,便全面帮忙会场进行准备。
  时近中午,今日说明会上将使用的服装和盔甲逐一送到,担任讲师的嘉宾也陆续抵达,泉水子一边帮忙排列折叠椅一边兴致盎然地观看。说明会的工作人员开始讨论,真响也被叫去。仔细一看,发现担任武将模特儿的正是早川自己,怪不得他在执行部里只招揽女生。
  泉水子心想这个情况不晓得能不能与真响一起吃午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在这时,一名疑似是今天担任校外讲师的男性往大礼堂走来,是个中等身高、细长瓜子脸的年轻男子。
  (指导着装的讲师平常都做什么工作呢?美容院?摄影师?真是难以想像……)
  泉水子虽然有些顾虑,但还是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穿着无花纹的衬衫和背心,戴着松软的褐色帽子,全身散发出明星风采,后面的头发较短,但前面的头发较长,搭配上时髦的有框眼镜,显得十分帅气优雅。
  他察觉到站在角落的泉水子后,笑容可掬地朝她走近。
  「你好啊,最近过得还好吗?」
  「咦……」
  泉水子呆若木鸡。自己应该不认识这样的人,对方认错人了吧。
  「那个,我并不是工作人员……」
  「你是铃原同学吧?」
  泉水子更是不知所措。她环顾四周,但执行部的学生包括深行在内,都出去吃午餐了。
  「哎呀呀,你已经忘记我了吗?」
  对方微笑着说,摘下眼镜饶富深意地瞅着泉水子。
  捉着镜框的手指又长又纤细,大手也白皙优雅,是双绝对负荷不了山伏修行的手。连雪政也没有如此纤细的手指。就在这么心想时,泉水子忽然想起了先前曾经看过这双手。
  「那个……难道……你是穗高学长?」
  「为什么是难道?」
  「因为……你剪了头发吧?」
  先前村上穗高是将长发束起,穿着深色和服。当时的仪态超凡脱俗,也难怪她认不出来。
  见到泉水子张大双眼抬头看着自己,穗高噗哧一笑。
  「不是不是,那不过是陪仄香一起戴假发罢了,你真的以为歌舞伎演员都会留长发吗?」
  经他这么一说,在电视上看到的歌舞伎演员都是短发。泉水子恍然大悟,但也觉得非常可惜,穗高学长这样打扮后,完全就是时下的年轻人。
  「对不起,我没认出来。但即使听你这么说,我还是看不出来是同一个人呢。」
  「没关系,坦白说,我今天就是故意不让别人认出来。」
  穗高重新戴上眼镜,说:
  「虽说我的身分是学园学生,不该打扮成这副模样,但我打算装傻彻底假扮成讲师之一。」
  泉水子也拍胸脯保证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学生,横看竖看都是社会人士,安静不说话的话,还显得比大学生老成。
  「要对大家保密吗?」
  「对仄香以外的学生喔。因为被大家发现的话会很麻烦。」
  穗高看向仍在商量讨论的委员会学生们。
  「我想自己亲眼确认一下学园祭的准备进行得如何了。话虽如此,这个月我根本没时间来学校上课,今天也没有太多时间。」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提议:
  「如月学姐因为一些事情没有过来,要我去叫她吗?」
  「不了,仄香早就知道了。」
  穗高赫然想起似地看向泉水子。
  「机会难得,不如一起吃午餐吧?我完全没料到会这么快又见到你呢。」
  泉水子还没能回话,穗高故作滑稽地压低音量说:
  「我邀你吃饭这件事要对仄香保密喔,那孩子闹起别扭来可是很可怕的。」
  (……啊,对喔。)
  研习小屋里仄香判若两人般的雀跃神情浮现脑海。当时泉水子无意识间也领悟到了。
  (如月学姐已经有这个人了,我在想什么啊……)
  心情突然豁然开朗。大概是这个缘故,泉水子爽快地对穗高点头。
  而且她也死心放弃,看来这下子无法和真响一起吃午餐了。村上穗高是难得不会让泉水子紧张的男性,起初虽然有些仓皇无措,但熟稔的感觉又慢慢回来了,同桌吃饭似乎不成问题。
  不过,泉水子本以为穗高会走向校内的自助餐厅,当看到他走向大门时吓了一跳。
  「我们要去外面吃吗?」
  「既然今天是周末,你应该也想在外面的店家吃饭吧?」
  「时间来得及吗……」
  「你放心,我有车。」
  一辆银色房车停在停车场,泉水子虽分辨不出车种,但看起来大又高级,而且有司机坐在前面。透过两人互动的气氛,可以察觉对方和接送泉水子的野野村不同,是货真价实的专聘司机。
  (……梨园的人根我们真是不一样呢……)
  尽管感到退缩,但事到如今也无法拒绝,泉水子只好坐进宽敞的座椅。

  不出一会儿光景,车辆驶抵高尾山山脚下。
  「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得吃好吃的荞麦面才行。」
  登山口前的热闹街道上并排着几间荞麦面店。穗高下车后这么说完,泉水子发觉身边有好多人都喜欢吃荞麦面,不禁觉得有些莞尔。
  「我前阵子也在户隐吃了有名的荞麦面喔。」
  大概是泉水子的语气听来得意洋洋吧,穗高也笑了起来。
  「那你就能比较哪边好吃了吧。」
  穗高走进街上其中一间,点了山药竹筛荞麦面。泉水子没有犹豫太久,也点了相同的东西。
  「听说从前山岳修验者待过的地方,现在仍然保有荞麦文化。」
  穗高闲话家常地起头:
  「因为在山里修行的人会断绝五谷,进行所谓的木食,修行期间不可以吃人类耕种的谷物。但是,荞麦不在五谷之列,而且光是把荞麦粉融进热汤里饮用就能让人获得营养,因此是旅行者非常宝贵的食粮。」
  看着店家送上的餐盘,泉水子也说:
  「那么以前……山药也是可以不用煮的食物喽?」
  「没错,山药原本是野生的山芋。」
  好一阵子两个人都专心品尝美食。随后,泉水子鼓起勇气问:
  「学长会特地隐藏真面目来看看情况……是因为你是判定者吗?」
  穗高抬起头,露出微笑。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想预先透过五感,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事前准备。仄香虽然做得很好,但光听报告,所知仍然有限。」
  「事前准备?」
  「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吗?」
  听到反问,泉水子踟躏不决,因为她完全不晓得穗高指哪件事。于是穗高接着说:
  「由于一整个夏天我都没有踏进学校,所以今天一来马上就发现了。校园内正一点一点地建立起结界。可能是每天接触,变化又很缓慢,你才没有察觉吧。」
  「……你说的他们是指高柳同学他们吗?」
  穗高没有明白肯定,但他的表情一目了然。他抿着嘴唇扬起微笑。
  「宗田真响似乎非常卖力,所以我今天算是来看看他们之间的较量。当然,我也很好奇你最近过得如何,听说你要站在宗田同学那一边,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吗?」
  泉水子点点头。
  「我仔细考虑过了,如今也听说了真响非那么做不可的苦衷。」
  「宗田同学输赢的关键,也许就在于如何运用你吧,因为你这个人很深奥。」
  穗高打趣地说,泉水子连连眨眼。
  「我很深奥吗?」
  「当然,就像秘密宝藏一样。」
  穗高边以单手比着无意义的动作边说:
  「找到你的人可能会获得无与伦比的财富,也有可能招来惊天动地的灾厄。毕竟通常对秘密黄金出手的人,都会遭到龙的攻击,或是受到法老王的诅咒嘛。」
  他似乎是开玩笑,泉水子不知如何反应。她思索了一会儿后说:
  「我知道真响同学拥有难以掌控的力量,但那不是我,而是她的亲人。所以我想为她出一分心力。」
  「你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呢。」
  穗高凝视着正面相对的泉水子,冷不防问:
  「你的搭档还好吗?就是那个态度相当狂妄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泉水子不由得往后缩。
  「为什么这时候会问起他?」
  穗高噗哧大笑:
  「呃,我不打算笑的。抱歉,我原本以为你是更迷糊的女生呢,这个转变真是不错。」
  泉水子不想莫名其妙就被人取笑,抬起眼睨向对方:
  「相乐同学的话,我想他现在也非常活蹦乱跳,相当狂妄自大喔。有什么问题吗?」
  「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觉得他好像隐藏不了财宝,无数光芒都从缝隙间流泻出来了,很有可能随时被人找到喔。」
  穗高显得格外愉快。
  「我可不会同情他。像他那种自不量力的小子,挫挫锐气才是为他好,你也被迫跟一个很不合适的对象结成搭档呢。」
  泉水子暗暗倒抽口气。
  她还以为会将深行贬得一文不值的人只有父亲雪政。因为在玉仓山,大家都称赞深行非常优秀。明明对此感到抗拒,但听到身为局外人的穗高这么说,泉水子不知怎地又有些不高兴。
  「生气了吗?」
  「没有。」
  「骗人,你分明在生气。」
  穗高的语调从容自若,可知他一点也不觉得伤脑筋:
  「我的立场无法偏袒任何一方,也无意无视自己的立场做些什么。尽管如此,单纯以一个人来说,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你在学园祭上会有怎样的表现,你可是一匹黑马喔。」
  泉水子不晓得黑马的意思,但她总觉得不是好的意思,话声僵硬地问:
  「穗高学长为什么要负责判定呢?担任判定者有什么好处吗?」
  明明没有时间待在学校,看起来也没有那个必要,却以影子学生会长的身分君临凤城学园。泉水子真是搞不懂村上穗高这号人物。
  「是因为我有那个资格吧。毕竟歌舞伎已被列为世界无形文化遗产。」
  穗高按着眼镜,思忖了一阵说:
  「身在传统艺能之家,就会不由自主思索『艺』的源头。从前『艺』和请神降临的技术是浑然一体的,我想知道真相究竟如何。为什么源于江户时代的歌舞伎,在士农工商的身分确立后,歌舞伎演员的地位却变得比士农工商还不如,世人不再认为歌舞伎是能与神只沟通的神圣职务,同时歌舞伎也被所有人遗忘。不是很教人不甘心吗?」
  「因为学长是『看得到』的人……吗?」
  泉水子小声轻问,脑中想起了执行部的试胆大会。
  「那个,除了神灵以外,学长也看得见其他事物吗?好比说幽灵?」
  穗高微笑颔首。
  「我想可以看到许多非人事物的人就可称作『审神者』吧,而我是其中之一,但不为灵障所苦,观看的时候擅长保持距离,所以也能进行判定。」
  「学校里头有幽灵吗?」
  泉水子冷不防问。虽然突如其来,但穗高并未特别慌张。
  「看起来待得比先前舒适喔。」
  「比先前舒适——所以是有吗?」
  泉水子大吃一惊,穗高却像在闲话家常一般。他瞥了一眼时钟,拿起帐单站起身来。
  「我吃饱了。差不多该回去了,我还得担任讲师呢。」

  再次回到大礼堂,已是着装说明会的大约二十分钟前。
  会场的座位依然稀稀疏疏尚未坐满。穗高直接走向讲台后方的等候室,泉水子与他道别后,打算坐在比较看得见讲台的前方座位。
  高柳一条已经到了。
  由于他有着剪齐的独特浏海,所以很难认错。在四周都是穿着皱巴巴POLO衫或运动服的男生中,只有他穿着烫得整齐笔挺的短袖衬衫,系着领带。
  他与和宫悟相似的地方除了单眼皮的凤眼外,就是那副干净到有些奇异的打扮。泉水子心头一惊,故意绕到离高柳较远的另外一边,不需要特地坐在听得见彼此声音的范围里。
  高柳参加说明会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听说一年A班的商店是由他负责,由于筹办主题相同,同学年间又激起了竞争意识,C班学生全都斗志旺盛地打算使出秘密计划先下手为强。
  高柳与三、四名男生结伴参加,频频聊着天等待说明会开始,似乎没有注意到泉水子。
  尽管坐在距离遥远的位置,泉水子仍是不停看向高柳,要她不在意委实太困难了。
  (……我并不觉得他很帅。可是,和宫同学为什么会是那副姿态呢?)
  总觉得古老的记忆中应该存在着根据,但是一想深入采究,记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泉水子闭上双眼,试着回想国三班级里的和宫悟。
  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如常地存在于班上,真不敢相信班级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他的笑容让人觉得很舒服,每次一笑,突然就很吸引人的目光。
  (……我可能是喜欢他的笑容吧,内心深处会想向他撒娇。当遭到威胁的时候他仍能强势面对吧,总之,有这种感觉。)
  沉溺于思绪中时,泉水子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吃惊地急忙抬起头,只见二年级的执行委员学姐正弯腰看着她。
  「铃原同学,幸好你在这里。能麻烦你赶紧来等候室一趟吗?」
  对方语速极快,看起来很着急。泉水子瞪大了双眼。
  「咦?怎么了吗?」
  「先别问这么多了,快点快点!」
  泉水子在催促下跟在她身后。会是穗高拜托学姐传话这类的事情吗?
  但是一走进等候室,里头清一色是女生,原来为了更衣,男女分成了两个房间。指导着装的讲师也是三名女性。
  副委员长折口和数名委员神色凝重地众在一起,真响也站在其中。
  「啊!泉水子,你跑去哪里了?」
  「我稍微外出了一趟。怎么了吗?」
  「听说国中部担任模特儿的女孩子不来了。」
  真响说完,副委员长一脸疲惫无力地说明:
  「好像是国中部的女生内部发生了纠纷。真是的,就是因为举办美女选拔才会这样。虽然不晓得起了怎样的纠纷,但原本预计当模特儿的女生哭了起来,其他候补的女生也都哭了,结果说明会上无法站到众人面前。」
  「所——所以呢?」
  泉水子仿佛预见到了事态发展,不由得向后退,折口则往她跨出一步。
  「我们必须推派出国中部的公主才行。毕竟有很多人都来参加说明会,更何况也是计划要举办游行才会演变成这样。所以啊,虽然凡事都该先商量过才行,但我希望执行部临时再增派一个人帮忙,因为今天我方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分配好职务了。」
  「可是,你应该不会是叫我担任模特儿吧?」
  「嗯,我不会这样要求铃原同学,模特儿就由我担任吧。」
  折口一脸责任感地主动揽下这份工作,看起来是个正经八百的女生。泉水子松了口气地说:
  「那么只要是模特儿以外的工作,我都愿意帮忙。」
  折口点点头,将一大叠演讲稿放在泉水子手上。
  「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喔。既然铃原同学这么说了,我很乐意请你代替我。只要念念讲稿,应该没问题吧……啊,但有时要看主办人的暗号,主持人得不露声色地加快节目速度。相反地若有多余时间,就要随机应变,像是请讲师发表意见或是访问会场里学生的感想,只要适度地……」
  听着折口的说明,泉水子越来越感到头晕目眩。到最后,她低垂着头问:
  「……那个,模特儿不用说话吗?」
  「当然,解说和回答问题是周遭旁人的工作喔。」
  「……那请让我担任模特儿吧。」
  折口嫣然微笑,爽快地抽回讲稿。
  「说得也是,这么做才是最好的吧。」
  泉水子总觉得自己陷进了对方设下的圈套里。真响走向她,小声问道:
  「没问题吗?你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吧?」
  「嗯,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真响眉头深锁,语气超乎泉水子想像地严肃。
  「虽然整件事感觉不太可能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但说不定还是有些内情,没想到现在连泉水子也被拉上台面。」
  泉水子注视真响。
  「有些内倩?例如什么?」
  「就是搞不清楚谁是高柳的同伴、谁又是阴阳师这些事,就算执行委员中有他们的人也不奇怪,现在也不能肯定早川委员长不是他们的同伴。」
  真响继续压低嗓音说:
  「所以你也小心一点。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是他们的阴谋,透过让我们暴露在众人面前,借此探查我们的实力。」
  (……莫非这是穗高学长的阴谋?)
  泉水子感到不安地心跳加快。可是,村上穗高说过他的立场无法偏袒任何一方,如果为了高柳一条而策划这件事就太奇怪了。
  真响看向四周,变回平常的音量说:
  「事前讨论时你不在场,现在一定很慌张吧。不过,我们好像不用一开始就出场喔。只要先在等候室着装好,快结束时再以完整的范例出场就好了,中场说明会从现场邀请想实际体验的学生,只不过一旦走出去,大家都会朝我们疯狂拍照吧,这一点最好先有心理准备。」
  真响意识着他人似地接着说:
  「两国学长兴高采烈到教人受不了呢。毕竟是难得可以公然拿出照相机的机会嘛,从昨天开始就格外激动,说数位单眼相机怎样又怎样,所以学长拍照的时候你就配合他吧。」
  指导着装的女性走上前来,真响也无法继续聊天。说明会要开始了。折口、工作人员和一名讲师都正色走出等候室。
  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短发女性一看到泉水子就开心地说:
  「哎呀,你头发好长喔!今天请多多指教了。」
  泉水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初见高柳时,他也是一开口就说她的头发很长。见泉水子露出僵硬的笑容后,女性接着说:
  「肌肤也很漂亮,真是太好了。你们这年纪就算长痘子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但时代妆毕竟太浓了,所以事后肌肤不会有问题的人比较合适。你是个很好的模特儿喔,要对自己有自信。」
  对方似乎试图安抚泉水子,但她只是更加戒慎畏缩。
  (还要化妆……不只换衣服而已。)
  之前在穗高学长那里,仄香为自己化妆后,附在自己身上的姬神就出现了。泉水子微微冒出冷汗,感到进退两难。
  (这一切都是刻意想让姬神容易出现吗?可是,怎么可能……)
  「你的头发很长,直接用原本的头发绑造型是也可以,但必须『剪齐鬓发』才行,所以还是戴假发吧。你知道什么是剪齐鬓发吗?就是只有下巴两侧的头发要剪短,会碰到和服前襟的鬓发也要。这是从平安时代流传至今的一种垂发造型。原本的头发越长越能与假发契合,所以我想呈现出的感觉会非常自然喔。」
  「那个,我可以直接保持这个发型戴假发吗?」
  「不行不行,得请你解开辫子才行。」
  女性爽快回答,开始将化妆品排列在桌上。看不出来别有意图,但泉水子心情越来越沉重。
  (怎么办……)
  她认真地考虑起不管会不会为在场众人造成困扰,干脆逃离这里,真响也说了她有不祥的预感,一切不可能平安落幕。
  「那么你先换上单衣,之后再化妆吧。」
  指导着装的女性说,捧着折成长方形的贴身衬衣和有色单衣,以及将穿在单衣外的白色窄袖和服、几根束带和细带走来,泉水子甚至觉得丝绸质地的窄袖和服看起来也充满不祥。但是,心中有另一个自己正阻止着想冲出等候室的泉水子。
  (……不行,我不能这么轻易就惊慌失措。我必须振作一点才行,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压抑自己才行。对了,护身!)
  泉水子终于察觉,这种时候正需要护身的力量。保护自己远离看不见的人、看不见的姬神,甚至是看不见的自身软弱。
  虽无法大动作比划,泉水子仍是姑且用右手手指比出九字真言。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我一定办得到。我对现在的自己有信心……)
  泉水子施加暗示般说服自己后,稍微冷静了些。只是一味逃跑,她永远也无法相信自己。
  镇定下来后她看向真响,发现另一头的她已穿上单衣。泉水子深吸一口气动手脱下制服。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显现

  一

  头好重。
  有着长长垂发的假发紧密贴合发际,仿佛是天生的头发一样,但额外增加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头皮上,此外,和服也重到难以想像是人类要穿上身的东西。
  这是不得不穿上这套衣物的泉水子的感想,但听说战国时代这样的打扮,已比平安时代的公主简约许多。自室町时代起公主就不再需要穿一层又一层的十二单衣,只要在称作间衣的白色小袖披上豪华的打褂即可,也不须再穿裤裙。
  身上的白色小袖任其垂挂,仅用织锦细带在前方打结,与江户时代以后的穿法大相径庭。前后半身都穿得较为宽松,未紧紧系起,也无须绑上偌大的腰带结,非常轻松简便。但是,千万不能因此小织锦缎的打褂罩衫,泉水子一披上后就立刻无法动弹。
  红色的打挂布料上有着以金箔贴成的藤蔓图案、又织上鲜艳花草龟甲纹以及云纹,穿上它后,泉水子对其重量大吃一惊,但负责着装的女性却自卖自夸地盛赞道:
  「呜哇~好漂亮喔!呈现出来的效果真是一百分!」
  她再让泉水子手持扇子,当作最后的点缀。
  「这把扇子叫作雪洞,当时的公主都是基于嗜好随身携带。下达命令或呼唤他人时也会使用这把扇子。」
  确实手一拿到扇子,突然有种自己也变成了古代人的错觉。跟跳神乐舞一样。摇摆不定的心情霎时平静下来,令人抬头挺胸。
  被装扮到这种地步,也难怪镜中人完全不是自己,泉水子凝视镜子,反而不觉惊讶。
  脸皮仿佛变厚了一层,因为涂抹在脸上的粉底液厚到甚至看不见眉毛,这也是当然,战国时代女人的眉毛会以淡墨画在比实际眉毛高的位置上,光是如此,就不再是自己原先的模样。嘴唇当然也涂上了鲜艳的红色,比先前擦过的口红还红,与涂白的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仿佛铃原泉水子消失了一样……)
  泉水子又暗暗心想,她会有这种想法,可能也是一种陷阱吧,她不能因此迷失自我,必须持续坚定地心想内心仍是同一个人。
  负责为真响着装的女性从房间另一头喊道:
  「你们真是慢工出细活呢,快没有时间了喔。」
  从对方调侃的语气听来,真响似乎早已整装完毕,毫无多余心思注意周遭的泉水子此时终于回过头,看向穿上公主衣装的真响。
  「真响同学,你好漂亮!」
  泉水子不由得发出赞叹。真响身上的打褂是淡紫色,相较泉水子的打褂另有一番韵味。
  淡紫色的织锦外褂上交错着由嫩绿、粉红和金银线织成的花鸟图案,比泉水子的打褂更为恬静优雅。相较之下,泉水子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尾红色金鱼,或是参加七五三节的小孩。(※11月15日是日本庆祝孩子成长的节日。男生三岁、五岁,女生三岁、七岁时,当天会身穿和服到神社参拜。)
  (不管怎么样,真响同学都是美女呢……)
  本人还说自己不适合扮成公主,真是天大的谎言。剪齐了鬓发的长长假发与真响的五官非常相衬,美得令人惊艳。再加上真响身材高跳,打褂下摆摊开后,姿态更显得威风凛凛,也许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吧,感觉众人都想跪倒在她面前,等着她命令自己。
  「简直像真的公主一样……」
  真响尽管有张足以成为偶像的漂亮脸孔,却不是那种媚俗的美丽,泉水子认为这是因为她有着非常出众的气质。真响扮演的公主仿佛到了危急关头,仍能毫不犹豫地挥舞长刀应战,非常符合战国时代的气氛。
  「还说我,泉水子也非常适合啊。大家看了肯定大吃一惊。」
  真响弯起鲜红嘴唇微笑道:
  「不过,如果一整天穿这身衣服,真的会累死人。我现在真的很庆幸当天不会穿这样。」
  「嗯,我也是。」
  「你们在说什么啊?不然你们文化祭当天要穿什么?」
  负责着装的女性好奇追问,听到会扮成幕后黑衣人后大笑出声。这时主办人正巧打开门,提醒两人准备上台。
  真响和泉水子吃力地拖着有长长下摆的打褂,缓慢地进入走廊,但一眼看见男生后,立即体会到她们两人的处境已经好很多了。穿着盔甲的男生遑论走动了,看起来甚至是动弹不得。
  「哈……哈罗。」
  早川委员长连转头也显吃力,他僵硬地转过身来。高耸出奇的金色头盔从正面看去是渐尖的三角形,但侧面却是扁平的长四角形,约头颅三倍高,恐怕还会卡到大礼堂的出入口。
  他身上镗甲以白色的绳索连缀起来,一排排金黄色的小木片。头盔的护颈四周还接了蓬松的白色动物毛。金白辉映的模样可说非常耀眼,但左看右看还是有些奇怪。
  就在两名女生瞪大了双眼时,早川脸庞发亮地说:
  「喔喔!果然很赏心悦目,公主们的装扮正如我的想像,这下子场面会很热闹了。」
  真响怀疑地问:
  「早川学长,你那副头盔是游戏的角色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前田利家的正式盔甲喔。」
  「有历史考据吗?」
  早川略微展现出威严,挺起胸膛。
  「这副独特的头盔称作熨斗乌帽子型,据说是以加贺的砂金制成,借以炫耀财力。前田利家在武将当中身材偏高,再戴上这副盔甲更是引人注目,俨然成了战场上的精神领袖。」
  「……我还以为头盔都是五月人偶经常戴的那一种。」(※五月人偶是日本在端午节时用来装饰的人偶,多为武将外形。)
  「五月人偶通常都戴源平时代的头盔吧。到了战国时代,西洋盔甲的知识也传人日本国土,所以大家竞相展现自己的个性和独特性。如果想看较为重视传统的盔甲,那边有上杉谦信喔,由国中部的学弟扮演。」
  早川说着,用戴着护臂的手指向男生等候室。
  「对了,听说国中部的学妹没有来是吗?宗田同学我认得,但另一位公主殿下是谁?不好意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真响虽然画着公主的眉毛,仍显而易见地皱起脸庞。
  「学长,你这么说太过分了。你们不是在执行部见过好几次面了吗?」
  「……这么说来,莫非你是铃原同学?咦咦!不要开玩笑,你真的是铃原同学吗?」
  早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泉水子不由得抬眼睨向他。
  「突然接到要求,我也很伤脑筋……」
  「啊!不不不,希望你别觉得不高兴。我的意思是你的装扮华丽到让人无法一眼认出是你,漂亮得判若两人喔。我非常感激你愿意担任模特儿!」
  早川拼命辩解,还加了很多赞美的词句,但怎么听都像场面话,所以泉水子不太放在心上。虽对他的吊儿郎当感到生气,但早川又惊讶又慌张的态度实在不像演技,泉水子不认为这是他加入阴阳师阵营所策划的阴谋。
  (那么,果然是穗高学长吗?如月学姐没出现也很让人在意……)
  穗高不见人影,也许人已经在外头的会场了。费了一番工夫才穿上谦信盔甲的学弟终于走出等候室,最终出场的模特儿全员到齐后,朝着说明会会场大礼堂迈进。

  会场大门一打开,学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即哄然响起。
  大厅内一开始排好的椅子已经散开,学生们形成大约六个圆圈进行实际着装练习,他们或站或坐,也有学生成群结队地到处参观,走来走去。
  由于穿着金色盔甲的早川打头阵穿过大门,学生们顷刻间就像涟漪扩散般不约而同回过头来,附近的女生也发出高亢的欢呼声。
  泉水子是四人中最后一个,由于不停寻找村上穗高的踪影,第一眼就找到了他。穗高未在着装指导的圆圈里,像正等着模特儿登场般站在入口附近。
  另外,站在穗高对面、看似正与他交谈的人,是深行。
  身材高跳的深行与穗高差不多高,或是比他略高,但不单是这个原因,深行就算和举止优雅的学长站在一起,也不像一年级生戒慎惶恐。尤其他今天穿着POLO衫,看来格外意气风发。
  (为什么穗高学长会和深行在一起……)
  当然,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好,想与对方保持距离的气氛甚至扩散到这边来,但是,两人在见到泉水子的那一瞬间同时屏住呼吸,只有这个动作奇妙地一致。
  戴着无度数眼镜的穗高按着鼻架,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轻声说道:
  「……这真是……」
  深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表情当场彻底冻结。
  这还是泉水子第一次见到深行恐惧的表情。
  深行既未拥有可以操纵神灵的特别能力,本人也明白说过他出生成长的环境非常普通。但是,当神灵在他身旁失控时,他却显得无所畏惧,就一般人而言,处变不惊的这一点相当奇特。
  但是,现在可以明显看出深行受到极大的震撼,从他看见泉水子后打从心底感到恐惧——恐惧姬神的出现。
  (用不着用那种像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吧……)
  内心受伤的同时,泉水子也没来由地感到气愤,越是暗暗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胡来、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她越是生气。
  她仰头瞪向深行,低声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才不会变身呢,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变身的。」
  这时折口气势十足地执起麦克风说话,开始介绍最后出场的模特儿,因此两人没有时间继续交谈。泉水子撇开小脸,拼命跟上走在前方的上杉谦信。
  浑身金光的早川委员长一把抢过麦克风发表演说,但幸好之后的模特儿无须照做。接着分成高中部和国中部,讲师们再为学生进行说明并接受提问,挤在泉水子四周的全是国中生。
  国中部的制服颜色和高中部不一样,所以即使有学生人高马大、长相老成,也绝不会搞错。挤成一团的学生们身穿白色的短袖衬衫和女用衬衫,裙子和制服裤子则是藏青色格子条纹和灰色,冬天穿的西装外套也是藏青色。几乎所有国中生都穿着制服参加,不敢穿着宽松的体育服出席这种场合的这一点,也很有国中生的稚嫩感。
  而且,大多数国中生手上都拿着五颜六色的手机或数位相机。
  由于说明会是在假日举办,原本上课期间禁止携带的手机似乎也能带进来。许多学生从蜂涌而来的瞬间起,就不停对着最后上场的模特儿们拍照。闪光灯犹如眨眼一般快速飞舞交错,泉水子几乎看不见前方。
  垂下眼帘后——那个人是谁?不知道。咦?她是谁啊?——即使不愿意,泉水子仍会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此起彼落。没有学生不认识宗田真响,但泉水子是高中才就读这所学校,又完全不引人注目,可说是没没无闻。
  (可是这样一来,连毫无关系的人也会认得我。竟然厚脸皮地担任模特儿,我是不是脑筋不正常了……)
  真响虽然叮咛过要有被拍的心理准备,但泉水子始终以为顶多有学生负责摄影罢了,全然忘了现在这时代不管是谁都能拥有她的照片,未持有照相机的人反而是少数。不安紧勒住她的胸口,泉水子急忙动脑思索。
  (别担心,我可以护身,现在的我知道护身法……)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句咒文的意思大概是……保护自己的事物会一同采取备战态势,挡在她与危险之间吧。泉水子虽然还不明白可以称作兵的事物是什么,但相信一定会产生防御力量的心理发挥了作用。
  之后只要将自己当作是人体模型,等待说明会结束就好了。因粉底液而厚了一层的脸皮在维持固定不动的表情上倒是很方便,似乎也比较可以忍受人群中不停射来的视线。
  泉水子站在原地忍耐着,几乎不去听讲师与学生的对话,这时身旁有人小声呼唤她的名字。
  「铃原同学。」
  泉水子首度看向观众,发现穿着运动服的两国瑞彦正用略微圆润的身躯推开国中生,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手上拿着比其他学生大上一倍的照相机。
  「哎呀,起先我完全没有认出来是你呢。宗田同学告诉我后,我马上飞奔过来。今天的说明会真是太幸运了,没想到不仅是宗田同学,连铃原同学也担任模特儿。」
  熟悉的脸孔让泉水子安下心来,稍稍放柔了表情:
  「才不是幸运呢,这是迫不得已。」
  「但我觉得很幸运喔。我可以拍照吧?」
  事到如今也不必问了吧,但泉水子仍是点了点头。
  「不过,比起拍我,你还是去拍宗田同学拍到尽兴吧。」
  「坦白说,我可是非常想再拍一次铃原同学喔。」
  两国一边转动偌大的镜头一边开心地说:
  「单眼相机最能真实地拍出眼中看见的景色,透过观景窗看见的铃原同学判若两人到教人吃惊喔,现在也更是给人这种感觉。」
  泉水子内心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既然像在拍另一个人那就算了吧。两国是个性情温和的男生,泉水子也知道他是忠贞不渝的真响信徒,所以对他不太有警戒心。
  「似乎拍到了不少好照片。铃原同学,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喔。」
  两国发自内心的赞美听来没有半分虚假,因此泉水子不由自主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没来由地也坦率心想自己也许今天真的很漂亮。这时泉水子突然才发觉自己明明穿上了美丽绝伦的服装,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大概是这个缘故吧,两国的相机快门也让她最为自在。
  接下来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说明会顺利结束。可以明显看出多数学生都觉得这场着装说明会很有趣。当主持人宣告说明会结束后,仍有许多学生聚集在模特儿四周,想和模特儿拍张纪念照,但真响和泉水子已经比身穿盔甲的男生们早一步逃回等候室。
  由于如何保管服装和正确卸妆也算是说明会的一环,泉水子两人回到等候室后,经过一个多小时仍无法离开。但当说明会平安落幕后,心头也涌起些许完成紧急重任的成就感。
  泉水子穿上原本的制服,乖乖编好辫子。淡蓝色的短袖衬衫、深绿色苏格兰格纹制服裙、米白色的棉质针织背心——如今穿上这身衣服已是理所当然,但方才因为被国中部的制服包围,泉水子才久违地回想起人学时第一次穿上这套制服的喜悦。
  泉水子和真响一边异口同声说清爽多了一边走出等候室后,在玄关大厅遇见了两国瑞彦,他的神情心满意足:
  「国中部的学弟妹都一窝蜂地问我模特儿的班级和姓名喔,真是额外的收获。铃原同学,今后在国中部你的粉丝会增加吧。」
  「没这回事。」
  真响毫不理会手足无措的泉水子,挺起胸膛说:
  「那是当然的啊。他们最好牢牢记住这次活动的水准,停止举办美女选拔吧。」
  「我才没有那么厉害呢。」
  泉水子说,但真响和两国已聊起其他话题。真响尽管很少表现出自己与日本史研究会有关的态度,但她现在依然是日本史研究会幕后团体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的中心人物,背地里他们似乎会交换各种内部资讯。
  泉水子稍等了一会,看两人似乎还要聊一阵子,因此她决定先走出大礼堂,因为她精神上感到非常疲倦。
  泉水子准备走下短短的石阶时,发现深行独自靠在出口旁的水泥围墙边,四周杳无人影。
  (……他在等我吗?)
  就算他是为了今天的事情要狠狠骂自己一顿,但察觉他是在等待自己,泉水子突然觉得心情愉快。四周不见村上穗高的人影,他有说过今天无法久待,因此也不奇怪,应该是坐着那辆高级银色房车回市中心了吧。
  深行发现泉水子走出来后,一看见她的长长麻花辫,便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见状,泉水子也才觉得自己极度紧张的情绪终于慢慢纡解开来。
  (我完成了一件事情……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地完成了今天模特儿的工作……)

  身为执行部员,深行平常在校内多是穿蓝色衬衫,但今天是白底蓝条纹的POLO衫,大概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才没有穿制服吧。
  虽然不像高柳那般极端,但就住宿舍的男生而言,深行的衣着打扮已算干净整洁。他的衣服不会忘记送洗,也不会继续穿脏衣服。
  穿着POLO衫的深行双手抱胸,不发一语地望着泉水子走向自己。要说好听的话,他现在的态度也实在称不上笑脸迎人。如果是需要交际应酬的场合,他的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但露出本性的时候几乎不笑。
  泉水子率先发问:
  「你和穗高学长聊了什么?」
  深行终于开口:
  「他好心来警告我,说你可能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才没有呢。」
  「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答应担任着装模特儿?可以代替你上场的女孩子到处都是吧!」
  「那是……」
  深行打断说到一半的泉水子,毫不理会她要说的话继续抱怨:
  「你难道不知道有人想把你拉到台面上吗?一开始来学园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不管对方是什么,先被看穿的那一方就输了。被人看到自己的实力不仅不利,还会成为对方攻略和攻击的对象。一旦你落入那种境地,宗田的处境也会变得更糟,所以不能铤而走险!如果你想站在宗田那一边的话,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姬神的存在——」
  深行看向默不吭声的泉水子,接着说道:
  「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固然很好,但你特地解开头发,还换上明知道很危险的服装,暴露在大庭广众面前究竟有何意义?连村上学长也说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喔。之前姬神在研习小屋里出现的时候,学长就明白说过她是等同天灾的危险存在,这件事我以前也告诉过你了吧?」
  泉水子小脸低垂,细声呢喃:
  「这么说来……不是他设计好的吗……」
  「铃原,不要这么轻易就解开麻花辫。你最近是不是把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了?」
  深行将脸庞转向其他方向,有些难以敔齿地说:
  「辫子头没有那么糟啊,这发型也不算很奇怪吧?这种可以让人感到安心的发型很好啊。」
  一脸若有所思的泉水子用手掬起一边的麻花辫,缓缓以指尖抚过交错的发丝,然后说了:
  「喔……没有那么糟吗?我倒觉得这个发型很拘谨,但还算新鲜。我从前应该一次也没有绑过麻花辫吧。就我看来,这样的装扮才真正算是乔装呢。」
  深行吃惊地回过头,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泉水子的表情已与平日不同。拨开辫子后,她以指尖捏起格子裙的皱褶,开心地看前看后。
  「发型虽然拘束,双脚倒是非常自由,这样真不错,可以走到任何地方。」
  深行的声音变得沙哑:
  「骗人的吧……为什么……」
  「还用说吗?啊啊,真是舒畅。我终于可以来到这里了。」
  她神清气爽地抬头说道。再怀疑下去也是枉然。
  站在眼前的人不是泉水子,而是姬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头发也跟以前一样编成辫子。」
  深行一边说一边逐步后退,姬神将双眼眯成弯月状。
  「紫子施加的暗示已经开始解除了,泉水子也不再是那般单纯天真的女孩。今后只能靠她自己的努力了吧。」
  深行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微笑的脸庞,但那并非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的瞳孔深处泛着冷意,使笑脸反而看来更加骇人,深行感到背脊发寒。
  「您的意思是,周遭的人已经阻止不了您附在铃原身上了吗?」
  姬神眨了眨眼,饶富兴味地瞅着深行。
  「能够见到我,汝不高兴吗?每当我出现,大多数人都是感激涕零。」
  细语声明明是从泉水子口中发出,却比泉水子的声音低沉。深行尽管不知所措,仍是勉强镇定心神回道:
  「目前我觉得只要铃原还是铃原就足够了。」
  「汝无须顾忌。」
  对方大步向前,扬起下颔,表情充满淘气。
  「我是否是天灾,汝大可以自己确认。汝不想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这里是学校,附近还有其他学生。」
  深行回答,回想之后问道:
  「先前在研习小屋见到您的时候,您说过这里没有结界,所以马上就要回去了。这次也马上就要回去了吧?」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姬神轻巧带过,眼神流露出怜悯说:
  「告诉泉水子护身法的当事人在说什么啊。先前的我还需要紫子制造的结界,如今已无这个限制,就这方面而言,这可说是我第一次真正来到这所学园。」
  深行只能闭上嘴巴。告诉泉水子山伏们绝对不教她的九字真言的人,确实是自己。如果姬神是因此变得能在没有结界的地方随意来去,那么事态的责任想当然耳出在深行身上。
  姬神将泉水子的右手举到眼前,翻转手背和手心,面带沉思凝视着。
  「我已能如常与泉水子的身体同步,今天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这是我的右手,赐予世人事物的手,彻底变成了我……」
  接着她又举高另一只手,同样细细端详。
  「这是我的左手,接受天之事物的手,现在也彻底变成了我。那么,哪只手比较好呢?」
  「哪只手比较好是什么意思?」
  「要握手的话。」
  「我说啊——」
  用泉水子的脸庞和身体——还绑着麻花辫——对他说这种话,落差大得教深行感到晕眩。
  「在这所学园,您会被待在建筑物外的所有人发现,因此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请您先回去吧,让我和铃原说话。」
  「相乐深行,对我太冷淡的话,汝会遭到天谴喔。」
  姬神不带一丝恼怒地说,可以看出她完全不在乎深行的发言。
  「这是我第一次可以自由行动,我想稍微散一下步。陪我吧。」
  「……您该不会打算和我手牵手逛校园吧?」
  深行小心翼翼地发问,姬神一派泰然自若地答:
  「不愿意吗?不过只是要假装成泉水子,我办得到呀。」
  「绝对不可能。更何况握手就已经很不自然了。」
  听见深行强调后,这次姬神也思索了一会儿。
  「看来想参观学校果然不可能呢。今天不用担心会遇到雪政,本来还心想是个好日子。」
  确实雪政是约聘讲师,所以星期六不会在校园里遇见他。深行忍不住看向姬神。
  「您总是在逃避雪政吗?」
  「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力量比试。」
  姬神微微一笑。
  「我还不能成为雪政的所有物。真要说的话,也无法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但是,连怨灵都需要适时的娱乐,神偶尔也需要喘口气啊。既然如此,我久久一次玩个尽兴也未尝不可吧。」
  「您究竟是什么人?」
  「我就是我。即便有人想称呼我为神,或想称呼我为怨灵,与我自身都没有太大关系。况且会那样称呼我的人,甚至连那些称谓的涵义都不明白。」
  姬神以侧脸面对深行,不慌不忙地淡然说道。深行犹疑了半晌后,单刀直入地问:
  「学园里有幕后的判定者——他被称为审神者,请问他是否看穿了真相?」
  姬神转回头,小声笑了起来:
  「汝开始问问题了呢。想从我这里问出答案的话,就得取悦我才行。」
  深行无法答腔,姬神突然又用开心的嗓音接着说:
  「今天是不会发生问题的日子,所以我才能来。拥有眼睛的人已经回去了,也不会遇见想捉住我的人。不过,既然汝如此担心,我们就别在校园里散步,出去外头吧。」
  「……您想去外面的哪里散步?」
  听到深行不甘不愿地问,姬神陷入沉思。当她噤口不语垂下眼帘时,看起来就像是泉水子,这点让深行感到非常棘手。
  「我想想……那去高尾山看看吧。」
  「去高尾山做什么?那里明明和市中心一样挤满了人。」
  深行立即反驳,姬神斜眼睨向他。
  「别随随便便就口出批评,汝明明不曾去过。顺便告诉汝,泉水子和雪政一起去过高尾山喔,那天也是星期六。」
  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深行震惊地连连眨眼,姬神更是乘胜追击。
  「泉水子今天也去了高尾山山脚下,和那个穗高学长单独两人。不过是去个高尾山,汝不觉得我们一起去也无妨吗?」
  (……那些家伙……)
  见到深行不悦的表情,姬神嫣然微笑。
  「想去了吗?」
  回答之前,深行注意到了细微的说话声。他看向阶梯上方,宗田真响和SMF的两国正一面热络交谈着,一面步出大礼堂。
  留意到深行的视线,姬神也回过头:
  「啊,真响来了吗?先稍微跟她说声我今天会晚点回来吧。」
  姬神没什么大不了似地说,深行大吃一惊。
  「请住手,马上会被发现的。」
  「才不会,我只要假装成泉水子就好。」
  「请您不要冒险!」
  焦急地心想必须赶在真响他们发现之前离开,深行拉起姬神的手冲向大门。
  他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该握住哪只手。但是,深行握住的是姬神的左手。而姬神也毫不反抗地跟在奔跑的深行身后。

  二

  一鼓作气冲下大门外的斜坡后,深行才停下脚步放开姬神的手。
  在看得见的范围里没有半个路过的人影。深行再回头看向身后的大门,真响他们似乎没有追来,就算出现了,也应该能马上逃离这里。
  深行松一口气,看向身旁的泉水子。安静站着不动的话,她就只是绑着辫子的平凡女学生,但是,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却一点也不适合泉水子。看来,就算牵着她的手狂奔,姬神也不会因此离开这副躯壳——深行有些失望。
  深行看向手表,时间是四点半。
  「现在去太晚了,您真的要去高尾山吗?到的时候很多店家都关门了喔。」
  深行说完,姬神将手倚在太阳穴旁,试探性地说:
  「即便天色晚了,好像也有山顶露天酒吧喔。」
  深行露出认真的苦恼神色:
  「……我们不可能穿着制服进去。」
  「就算换了衣服再过去,也不可能进去吧?真是个不懂玩笑话的家伙。」
  深行闭上嘴巴,为了不让自己发火而做了个深呼吸后,才问道:
  「您可以共有铃原的多少记忆?」
  「只要是我有兴趣的,有意回想起来的话都不成问题。」
  她漫不经心地在原地来回踱步。
  「对了,别去高尾山了,去八王子城迹吧。那带少有人烟,泉水子也曾走过夜路。」
  「但是,那里没有缆车也没有登山电车。」
  「无妨,我想走路。」
  姬神说完笑了,不同以往,笑容看来像是发自内心。仿佛介于她与泉水子之间,非常自然。
  「我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四处走动了,现在我想再一次体会用自己双脚走路的感觉。」
  深行内心有些五味杂陈。因为那一瞬间,姬神看来就和泉水子差不多年轻。
  「既然如此,我们快点出发吧。」
  与其要带着她走进人山人海的高尾山,去八王子城迹好得多了,会看到他们的人越少越好,就算别人只是看见他和泉水子一起出门也一样。
  深行走向暑假期间和执行部员一同走过的道路。
  比起先前,现在几乎没流什么汗。入秋之后,天气虽然仍炎热,但早晚已变得凉爽,日落时间提早了,天空的云层也变得很高。
  有很多准备工作原本预计在周末一口气完成,翘掉了制作吉祥物的工作,深行感到十分愧疚。虽然被骂逃兵也是无可奈何,但首要之务是尽快让姬神心满意足,并让泉水子恢复原样。
  (总不可能一直都这样吧……我希望不是……)
  一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教了泉水子护身法所致,深行如坐针毡。最终手段说不定得向山伏求助,要找野野村吗?还是千石?——不行的话,就找雪政。但这是紧要关头下的最后选择。
  「安静不说话真无聊,说几句话吧。」
  姬神老大不客气地要求。深行试探地问:
  「城迹分上下两部分,您还想登山吗?我想铃原也知道那段山路很陡峭。」
  姬神再肯定不过地说:
  「当然要爬上去。这次要一路走到中心城迹。上次明明想去就去得成,结果却没有去。」
  「那请您早点说,我们没有带任何照明用具耶。」
  所幸半路上还有便利商店。虽买不到坚固耐用的手电筒,但也聊胜于无。
  姬神迟迟不想走出便利商店,在店里浪费了不少时间。只有深行口袋里有现金,所以他对她的举动捏了把冷汗,好不容易才赶在店员起疑心前另外多买了饮料,将她带出便利商店。
  「之前途中也进来过这里吧。现在就连铃原也不会这么好奇喔。」
  「自己进去便利商店和记忆中来过是两回事。」
  想到修验灵山上备受尊崇的女神竟在超商里徘徊,物色小菜、巧克力、冰品,深行就叹气。
  「您肚子饿了吗?我们至少还可以买些饭团。」
  「不了,我只是觉得好玩。」
  姬神答得眉飞色舞,之后她也一直兴奋雀跃地边走边东张西望。除了态度、语气与表情和泉水于截然不同外,感觉就像带着普通的女孩子一起出游,深行觉得非常奇妙。
  但是,姬神的要求却是泉水子无法比拟的多。
  要时时留意她是常识,一遇到山路就要牵着她的手小心脚边也是常识,不出多久深行开始冷汗直流,担心她接下来搞不好会说她累了,要他背她。
  (……然后一旦背了她,事态就无法挽回……)
  背上肩之后就再也无法分开的「海边老人」传说、背上的婴儿逐渐变得比石头还重等等怪谈接二连三浮现脑海,因为自己身旁的人和那些传说一样来历不明、神秘莫测。
  只要一段时间不说话,她必定会要求自己开口,这也让深行精疲力尽。偏偏她又很少回答问题,两人共通话题等于零,因此深行自然只能问起泉水子,但姬神也答得敷衍了事。
  「您出现的时候,铃原人在哪里?」
  「谁知道,我没兴趣。」
  「为什么铃原都要间隔一段时间才会想起您附身时的情况?」
  「是因为她觉得麻烦吧。」
  最后,姬神说道:
  「我不喜欢谈论自己以外的女人,也不想记起如此繁琐小事。如果我一直提到雪政,汝又作何感想?」
  「我想这和那不太一样吧……」
  「没有不一样。」
  姬神不假辞色地反驳。
  「难得我正享受着『现在』,汝别泼冷水。在这里的我,是仅出现一次的我,不会有第二次。因为我不可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回到同样的地点。」
  「回到……?」
  姬神不理会仓皇失措的深行,继续说道:
  「凤城学园很新,这所学园会成立,我也觉得十分新奇。也许是因为我曾努力促使这件事发生,也可能只是我主观如此希望,必须审慎应对才行。」
  每当姬神说出非比寻常的发言时,声音总是低得教人心惊,一点也不像少女的语气,深行很想松开手远离她。但他强忍下冲动,再走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姬神和泉水子没什么两样。
  之前与仍然是少年姿态的和宫悟一起站在玉仓山山顶时,感觉也和现在一样。对于对方拥有的印象不停变换,时而可怕得教人起鸡皮疙瘩,时而看起来又像同年的学生,始终飘怱不定。
  上次爬到八王子外围城迹时,深行确实也想过该去中心城迹看看。在中心城迹的天守阁,据说有两名修验僧直到烧死前都不停祈祷。既然姬神说要去那里,肯定能在那里发现什么。一思及此,就值得耐着性子爬上去。
  大概是气候变好了,途中有两、三次遇见走下山路的登山客。但是,深行他们走到外围城迹时,木制长椅四周却没有半点入影,周围万籁俱寂,唯独黄昏的余晖缓缓消失在天际。
  不能再继续磨蹭下去了,深行拿着手电筒往前赶路,但透过山路的模样,可以清楚看出前方的路也少有人通行,路面变得格外难行,宽度也很狭窄。
  深行和姬神终于抵达了中心城迹,这个地方却远比想像中阴暗狭小。
  眼前有一座小庙祠和石碑,虽能肯定这里是中心城迹,但四周杂木林围绕,丝毫看不见山下景色。之前并不觉得,但现在反而觉得外围城迹附近的景色比较宜人,休息区还设有长椅。
  这里什么也没有。
  树荫下是一片静谧之地,以毛骨悚然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目前深行并不觉得眼前的景色恐怖,一路走到目的地后,他只觉如释重负,汗水淋漓地坐在庙祠的石阶上喘气。
  深行半晌都没说话,姬神也没有要求他开口。她似乎也相当疲累,见她并肩坐在自己身旁,深行朝她递出宝特瓶,她沉默地扭开瓶盖。
  呼吸稍微平复后,深行终于向姬神搭话:
  「来到中心城迹,您满意了吗?」
  「是啊……」
  姬神喃喃说道,起身往前走了数步,仰头看向天空环顾左右。稍微远离照明的亮光后,四周便暗得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深行也有所顾忌,不敢用手电筒照亮姬神。
  她自言自语似地说:
  「不出我所料,这里什么也没有。如今在这座城迹里,可以称作怨灵的存在仅有我一人。」
  黑暗中浮现出了雪白的下颔线条,看不见姬神的表情。事到如今,深行才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惊觉在黑暗中与她两人独处这件事有多么愚蠢后,身上的汗水急远冷却。
  「您是怨灵吗?」
  「我也不清楚。想那么叫的话,我也不介意。」
  深行拼命地思索,怨灵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怨灵……即是怀抱着怨恨死去的人类灵魂。
  「您已经死了吗?」
  深行好不容易才咽下口水挤出这个问题,姬神却惹人怜爱地干脆点头。
  「嗯。」
  「您是怀恨而死吗?」
  姬神低头看向依然坐着的深行。然而,还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当然是怀恨而死。因为就是我害得人类灭绝。」
  这不是马上能消化的话题,深行无法回话,但想起之前姬神在研习小屋里出现时,也说过自己会毁灭人类。看来这两件事相互连贯。
  「我遗弃了自己的种族,让他们与我一同走向毁灭。但是,在失去了身体的那一瞬间,我才知晓自己可以回到过去。这是没有了肉身后才办得到的事。我试着回溯遗传基因,回溯到好几百代、好几千代前……但我这条血脉似乎寿命都不长,所以人数多到教人头晕目眩。而后,我从一千数百年前起开始仔细地重新回溯,寻找解决的办法,为了不让我存在的那个未来发生、寻找可以帮助我的人们。」
  「不让同样的未来再度发生……那种事情办得到吗?」
  姬神不理会苦恼地思索着时间悖论的深行,声音既平静又坚定。
  「既然我能够身在这里,当然是办得到。只是我孤陋寡闻,不清楚想改变未来的人除了我以外还有多少。总而言之,我是由衷地需要帮助,我一直一直在寻找可以理解我的人物——而且不单单是理解我个人,并且是具有改革后世之潜力的人物。我会回溯到一千数百年这么久以前,可知这样子的人物有多么难以找到。」
  「……您说的,难道是山伏的始祖?」
  深行细声低喃,但由于太过小声,姬神没有中断,继续说下去:
  「改变历史的现象时,规模越浩大,改变就越艰难。因为不是靠自己做些准备即可,因为会有无数的要因集结在一起,要解开巨大的结绝非易事。但是,我仍是不死心地一点一点慢慢累积,为了不被发现,一点一点地打下基础……」
  「您说为了不被发现,究竟是指不被谁发现?」
  这次深行确切地说出自己的疑惑,因此姬神也答道:
  「若想改变已发生过的现象,阻止这项改变的力量也会相对增强。换言之,意图阻止我期望的未来发生的敌人也会随之增加,这即是所谓的平衡吧。」
  「喔……」
  深行听得一知半解,只能含糊应声。但是,姬神语调认真地接着说:
  「尝试了千年以上的光阴,结果我回到未来时,已经成了世界遗产。是仅有大脑和卵巢被永久封存、等待未来科学分析的世界遗产。在无能为力的我面前,其他人同样启动了人类灭亡的开关。如此一来,至今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世界遗产?」
  深行忽然回过神来。原本难以理解的话语,突然间变得贴近自己的生活。世界遗产候补,应该正是现在高柳一条和宗田真响在暗中竞争的那个位置。
  (难不成姬神所说的人类灭亡,并非是遥远的未来?而是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
  「因此我当下决定从一千数百年前起,再次全部重新来过。在这里的我,是第三次横越好几千个世代而来的。」
  姬神若无其事地说出惊为天人的内容。
  「这次应该进行得比上次更为有条不紊,但我也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弊病。对任何人来说,一千数百年的人世都太长了,不具肉身的我渐渐遗忘了自己是何许人也,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指责我无法记得所有的事情吧。从前的记忆混杂在一起,我渐渐难以清楚分辨哪些是最初发生的事、哪些是自己改变过的事。倘若我彻底忘了一切,恐怕也会忘却自己的目的吧。所以,我已无法再重来第四次,这一次将是最后的尝试。」
  深行咬住嘴唇。为何姬神眼底总泛着不像少女的可怕光芒,他现在好像稍微可以理解了。正因为她几千年来的岁月都看着这个世间,才会拥有那种让看见她的人皆为之战栗的双眸。她的目光充满哀伤,有着深不见底的乌黑阴暗,也带着绝望和嘲讽。
  同时,目光越是充满悲伤,当她娇媚微笑时,越能魅惑人心。深行原本早就隐约有所觉,姬神多半是个危险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总之您不是神,是铃原家系里的一个人吧?光是能知道这一点,可能就算不错了。我一直在想山伏保护的姬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深行提心吊胆地发表感想后,姬神突然诙谐地打岔:
  「那可不一定,没有任何人事物能保证我不是神吧。神究竟是什么?」
  这次深行无法立即想到定义,陷入苦思时,姬神又说了: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国家的人们就会供奉祖先的灵魂。也相信祖先的灵魂历经长久的岁月,会聚集于山峰成为神只。如果说祖先的灵魂成了这个国家为数众多的土地神,那么活了数千年的我,也能列入神的一种吧?毕竟这肯定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
  姬神走向深行,弯下腰端详他的脸庞,所以现在可以看见她笑得一脸顽皮:
  「能够毁灭人类种族的我真的是人类吗?我在过去受人畏惧,在未来依然受人畏惧。由于这份力量太过反常,我才会在第二次的未来遭到抹杀,但又因为太过贵重而无法将我消灭,作成了标本收藏起来,就像被当作研究材料的杀人病毒一样。」
  「这些话真是骇人呢。」
  深行本想轻描淡写带过,但自己一说出口后,却瞬间打了个寒颤。竟然记得自己变成标本的未来,光想像就教人不寒而栗。
  「我的能力,会使我被归在非人的那一方。我不再是人,而是成了与这颗星球同生共死的存在。我在寻找能够理解这一点,能够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人们,寻找能够改变我的心意,不让那个未来到来的人。」
  姬神以歌唱般的口吻说着。深行勉强自己直视姬神那如杏仁般的黑瞳,那双眼眸反射着手电筒的光芒,带着润泽又美丽的光辉。
  「雪政和紫子小姐……所有山伏都是为此而行动吗?」
  「正是。」
  「您也要我这么做吗?」
  姬神轻笑出声,含光的双眼眯起。
  「我为何要主动开口这么说呢?」
  「既然与我有关,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在互相对视的情况下,这个回答还算冷静。深行如此分析自己。
  「……如果您已经散步够了,是时候让铃原回来了吧?您什么时候才愿意回去?」
  「回去?回去哪里?」
  姬神好像真的不知道似地反问。听到这句发言,深行不禁慌了手脚:
  「请您别开玩笑了,您真的要就此留下来吗?」
  「我的话也算是铃原喔。」
  「我指的是没有活到几千年之久的那个铃原。」
  姬神露出「你真是不明白」的眼神。
  「我不会特意要汝做这做那,因为即使不说,汝也会遵从我。和宫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是相乐。」
  深行气愤地说。无论对方是不是货真价实的神明,他还是大为光火:
  「请您不要搞错。刚才您不也叫过我的名字吗?」
  「汝同时也是和宫。汝现在仍然没有察觉吗?明明在户隐时那般完美地合而为一。」
  深行屏住呼吸,瞪大双眼。很想说「怎么可能」,却发不出声音。
  他蓦地想起在户隐,当他站在大蛇姿态的九头龙大神面前时,泉水子说自己长出了翅膀。但是,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置身在会出现非现实事物的次元。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始终极力避免思考的事实。因为他至今为止都在说服自己,尽管感觉很奇怪,但自己与和宫不一样。
  深行沉默下来后,姬神语调愉快地说:
  「思,我没有认错。和宫无论何时都跟在我的身边,从很久以前开始,远到我都忘了是多久以前,就一直忠实地陪在我身边。」
  紧接着她微微偏过脑袋。
  「不过,和宫竟会附在其他人类身上,这真是少见。我也想知道他为何与汝合得来,这大概是一种新的演变,因为我对此没有记忆。」
  「……别开玩笑了。」
  深行终于挤出声音:
  「擅自附在我身上,我很困扰。」
  「我也可以让他离开喔。虽然如此一来,他会在此处变成乌鸦。」
  姬神挺直腰杆,右手随意往上一挥。
  头部后方冷不防传来响亮的振翅声。深行大吃一惊,险些松开手中的手电筒。因为他身后就是庙祠,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然而一只黑色鸟儿却意气风发地从他背后往上飞起,在姬神正上方拍了好几次翅膀后,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手背上,鸟儿降落的方式非常恭谨,连旁人也看得出这个动作有多么轻柔。
  姬神对乌鸦说:
  「相乐深行说他很困扰喔,汝有什么想法?」
  「我才不在乎。反正我也看这家伙非常不顺眼。」
  乌鸦好整以暇地以和宫的声音,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道:
  「这家伙没出息到我都想哭了,所以才决定和他在一起。」
  「你这家伙——」
  深行火大地想插嘴,但想不到该说的话。此时姬神大感讶异地问和宫:
  「汝的个性应该不会想插手管人类闲事。为什么?」
  「你忘了也没关系。我会负责记住细节,再为了完成你的期望而行动,这样就够了。」
  闻言,姬神有点不太高兴。
  「汝这么说,简直像是将我当成了——现在的话是怎么说——对了,简直像是将我当成需要看护的老人吧?」
  「事实上也是有些类似啊。」
  身为从属神,面对主人倒是毫不客气,姬神明显神色不悦。
  「够了,回去!」
  黑色鸟儿眨眼间凭空消失。
  它是回去哪里?深行冷汗涔涔地想,但现在最迫切的是如何走下这座山。比起自己,问题更在于眼前的姬神,难题一次来一个就非常足够了。
  深行吸一口气后说:
  「今天我已经对您有深入的了解。但是正因如此,我也清楚明白了您与铃原有着天壤之别,您无法就此附在铃原身上生活吧。」
  「是吗?」
  姬神倾首。深行握紧拳头:
  「请您温和地让铃原回来。这,我也会好好考虑您刚才提起的和宫那件事。」
  她扬起绝美的微笑。
  「想强行赶走我也是徒劳,因为我已经置身在汝所教的护身法中了。」
  姬神再次在深行上方弯下腰,她的脸庞逼近眼前。
  「对于我和汝一起待在这里,汝有什么不满?」
  深行无法不看得入迷。
  他觉得自己仿佛快被那双绽放着非人知识和哀伤的黑色瞳孔吸进去,但是近在眼前的柔软嘴唇与呼吸,却又让他觉得仿佛像是燃烧的火焰。当他察觉自己快要被对方控制住,深行领悟到只能使出一直备而不用的王牌。
  「唵枳哩枳哩、跛罗跛罗、贺怛囊啭吒、娑婆诃!」
  深行压低声音,毅然决然地唱出咒文。他确实教了泉水子如何比出九字,但是并没有告诉她解除九字护身咒时该咏唱的咒文。
  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他既未带锡杖也没有灵符。
  深行站起身,张开双手紧紧环抱住姬神,大声呼唤:
  「泉水子!」
  他透过身体直接感受到对方的僵硬与战栗。深行更是吼叫般大喊:
  「泉水子,快点回来!这个人是你——不要搞错了!」

  *

  她发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一如从梦中醒来,知觉缓慢恢复。
  脑袋还很昏沉,自己的思绪并不存在。就像婴儿般,仅能一味体会接收外来的感觉。
  自己正挨着某个人站着。脸庞压在布料上,感觉得出其下肌肤的温度比自己还高。在听觉之前,触觉先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配合着胸膛上下起伏的呼息,自己也跟着一起呼吸。对方张开手臂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她动弹不得。但是,那份紧拥也让她非常安心。
  她有种错觉,仿佛在非常遥远的某处地方也曾有一个人像现在这样,保护她不受敌人的袭击。但是,她想不起来是谁——
  (不对,我人生中不可能出现那样的人。因为我什么都还没有做……)
  我是泉水子——她再一次清醒过来。
  (那么,这个人是谁——?)
  泉水子慌忙抬头,同时对方亦倏地放开双手往后飞退,发现四周彻底变得漆黑后,泉水子不知所措。此外,站在黑暗中的人是深行。
  「深——相乐同学?」
  一切都连接不起来。在明白到对方是谁的同时,泉水子的混乱更是一鼓作气加剧。
  「这是……怎么回事?」
  「得救了……」
  深行用力吐了口气,语调中有着再深刻不过的真实感,接着甚至当场屈膝蹲下,亮着灯的小手电筒掉落在地。
  「我还担心究竟会变成怎样……」
  看样子是放下心来后,浑身无力地站也站不住。泉水子还无法动弹,呆愣地低头看向深行。
  「我刚才在做什么?这里是哪里?」
  深行依旧低垂着脸庞,用压抑的声音回答:
  「你变成姬神了。这里是八王子城的中心城迹。」
  「骗人,怎么可能!」
  泉水子抬高音量。她确实记得自己的记忆跳掉了一大段时间,但不想立即承认。
  「明明直到一切结束前都还是我啊。换好衣服后,我也乖乖重新编好辫子,直到走出大礼堂我都还记得,也记得我看到相乐同学。」
  「是在那之后。你明明绑着辫子,却变成了姬神。」
  「不可能,辫子是封印吧!」
  「我也想这么说啊!」
  深行的声音非常奇怪。他试图捡起地上的手电筒,却又再次失手松开,他按住手小声咒骂:
  「可恶!现在才开始发抖……你暂时先别说话。」
  对现在的泉水子来说,要她别说话真是无理的要求,她很难不问问题:
  「相乐同学,发生什么事了?姬神究竟做了什么?」
  「我说过了,你先等一下。」
  深行终于握起手电筒,坐在庙祠旁,念念有词似地开口:
  「之前是毕业旅行那时候吧,我对你说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怕得发抖。结果这下子我也亲身体会到了。姬神很可怕。」
  泉水子仰头看向天空,星星已然探头,虽然还能说是傍晚,但应该早已过了晚上六点。她环顾四周,阴暗的树林剪影又黑又沉,是处杳无人烟的凄凉场所,只听得见树叶微微摩擦的声响和虫鸣声,立于地上的庙祠、石碑和看得见的所有事物都显得有些哀伤和寂寥。竟在这种地方清醒过来,泉水子突然觉得很丢脸。
  她从来不曾这么长一段时间失去自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这令她感到恐惧,一想到姬神,泉水子自己也会瑟瑟发抖。没想到编成辫子的长发已经不再安全。
  「你一直和姬神在一起吗?除了你以外……」
  「唯独这点你放心吧。只有我一个人陪着她而已,其他人没有看见姬神。」
  深行加强语气。似乎终于能发出平常的声音了。
  「我一直为此而努力,才会对姬神言听计从来到这种地方。」
  既然深行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泉水子略微松了一口气,比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群人面前,两个人单独处在杳无人烟的地方当然好上许多。
  泉水子原本这样想,但安静地站着不动后,她突然越来越在意清醒时发生的事。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一口气发生太多,使她的反应慢了好几拍,但等她完全恢复理智,才想起当时的情况可以说非常不寻常吧……
  「……刚才……」
  泉水子才说了这两个字,深行急忙辩解似地回答:
  「我刚才完全是豁出去了!因为姬神认为不管是和宫还是其他事物都在自己的支配下,所以我才试着做出她始料未及的举动。幸好成功了,真不敢想像失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你也见到和宫同学了吗?」
  「虽然是乌鸦的外形啦。」
  「他说了什么吗?」
  深行忽然显得心浮气躁:
  「那家伙如果是人类外形的话,我就能狠狠揍他一拳了。」
  泉水子陷入沉默。她还想问深行更多问题,但毫无记忆的自己立场太微弱了。虽然大受惊吓,但她甚至搞不懂这是否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还是自己应该更加受到打击一点才对。
  她终于问出自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刚才你不是叫我铃原吧?」
  「因为姬神说她自己也姓铃原。」
  「怎么回事?」
  深行嘴巴张到一半,但又阖上,改变主意似地说:
  「一直坐在这里说话也不是办法,必须下山才行。只要过一段时间,你也会回想起来吧?之后再讨论也不迟。」
  深行动作僵硬地起身。泉水子才发现自己感到尴尬的同时,深行也一样尴尬。
  「你和姬神做了什么?」
  「只是一路走到这里来而已。」
  深行没好气地答完,又用力耸肩叹了口气,压低嗓音说:
  「你之后回想起来就知道了,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不过,姬神今天倒是说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一些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不知道雪政他们又知道多少?我现在脑袋也非常混乱,所以我不会马上问你,等你仔细回想起来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吧。」
  两人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对泉水子来说,要她别问问题,等同他拒绝与自己沟通。深行这么说,根本是彻底无视现在存在于这里的泉水子。明明她一无所知,内心充满不安,深行却毫不安慰她也没有半点体贴。
  泉水子双手紧握成拳。
  「过分!」
  「我哪里过分了?」
  拿着手电筒的深行一脸纳闷地看向她,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明白。泉水子气愤地说:
  「竟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讲些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深行的声音显得疲倦。
  「你干嘛生气?而且根本没有不能告诉你,你也全部看到、听到了啊。我先告诉你的话就会产生先入为主的偏见,所以我的意思只是等你恢复记忆再说。」
  「我才不管!」
  见泉水子撇过小脸,深行也有些动怒。
  「你也稍微想想我当时可是被姬神耍得团团转耶!都是因为你!」
  「才不是因为我呢。」
  「随便你爱生气就生气吧,但是千万别变成姬神。」
  「我才不管。」
  两人唇枪舌战后,还要拿着一盏小手电筒一起走下山路,真可说是雪上加霜。但是,遇到陡急的下坡时,深行却意外自然地朝泉水子伸出手。
  「小心那边的路,很难看清楚吧。」
  深行伸出手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这在泉水子眼里反倒显得很不自然。他是如何和姬神一路爬上山的样子忽然有如历历在目般浮现脑中,更是让她感到生气。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下去。」
  泉水子坚决拒绝后,深行也不再多说什么。但是,确实比上次来的时候难以看清脚下,泉水子好几次都脚步踉跄跌坐在地,只好不得已地握住深行的手,但她每一次都握住后又立即放开。
  总觉得若不一直对深行生气,她就无法维持住自我。
  光是发生了足以让她脑袋陷入混乱的莫名其妙事态——也就是明知天色将暗、还两个人单独一起来到人烟罕至的地方,以及回过神时竟被深行抱在怀里——这些事情就够糟了,姬神那令人打颤的言行举止更是让人摸不着头绪,漆黑地压在心头上。若不借用愤怒的力量,她似乎就无法熬过这一关。
  深行大概也和她差不多吧,自半路起,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开口,其余时间板着脸不吭一声,也未试图修复尴尬。走到平坦道路后,情况仍没有改变,两个人气呼呼地一路走回学园。

  三

  星期日深夜。
  尽管已过了宿舍十一点的熄灯时间,真响仍将手机带到床上,看网路影片看得入迷,又到处浏览网页。明知就是这样才会早上起不来,她还是很难戒掉。
  泉水子通常熄灯就睡了,然后一大早起床洗发,重新绑好辫子。虽然早已习惯彼此的生活作息,但这天夜里真响忽然在意起泉水子的动静,摘下耳机。
  她会比平常更留意泉水子,是因为泉水子的模样从昨晚起一直不太对劲。
  真响略微拉开帘幔,从上层床铺俯视房间,于是发现穿着睡衣的泉水子呆站在黑暗之中。泉水子望着玻璃窗动也不动,变作一抹阻绝了户外幽光的黑色剪影。
  「你怎么了?」
  真响唤道,泉水子却没有应声,她因此惊觉事态非同小可。平常泉水子是个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会让对方担心,并回答「什么事也没有」的女孩子。
  真响急忙爬下双层床铺的梯子,走向室友,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泉水子,跟我说,你昨晚也很奇怪喔。我本来还心想让你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是我帮不上忙的事情吗?」
  可以感觉到泉水子纤细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嗳,抱怨也罢,偶尔向我倾吐心事吧,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也会比较轻松啊。」
  泉水子终于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
  「真响同学……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果然是着装说明会的问题吗?你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真响抢先发问。因为她始终担心对内向的泉水子来说负担太大了。
  「我害他……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泉水子低声说:
  「害相乐同学……」
  由于这话太过出人意表,真响连连眨了几下眼睛:心a是不是泉水子误会了?
  「那家伙的个性没有可爱到会那么轻易遇到不好的事情喔,毕竟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相乐。应该只是你误会了而已吧?」
  泉水子用力左右摇头。真响问了一直很在意的事。
  「说明会结束后,你和相乐一起出去了吧?你们是去见某个人吗?」
  泉水子又摇摇头。
  「那么,是单独两人去了其他地方吧?」
  「……八王子城迹。」
  「你们又去那种地方吗?而且还是和相乐单独两个人?是相乐约你的吗?」
  真响的话声充满错愕。
  「你们该不会现在还在意灵异景点,所以想去看幽灵吧?」
  「不是的……」
  泉水子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听来像是打击大到整个人都失了魂。
  「我才是怨灵喔。现在还留在城迹里的怨灵只有我一个,我是这么对相乐同学说的……」
  「泉水子,你振作一点,你到底怎么了?」
  真响的手还放在泉水子肩上,因此她急忙摇晃泉水子。
  「你是不是作了恶梦?现在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吧?」
  「是现实喔。」
  泉水子首度仰头正眼看向真响,湿润的瞳仁反射着窗外的亮光。
  「我一直以来都不想去思考,也不去想像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可是,好像已经不行了……」
  泉水子瞳孔中的幽光摇晃了一会儿后,化作泪水流过两颊。
  「就连相乐同学也害怕我,我是人类的敌人……」
  泪水不停涌出眼眶,泉水子开始啜泣:
  「……我今后可能会变得再也不是自己。明明选编着辫子,却那么轻易被附身,我已经不晓得还有什么方法能阻止这种事了。」
  真响听得一头雾水,但泉水子哀伤泣诉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她冲动之下张手环抱住泉水子,泉水子更是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四肢发软地跌坐在地毯上。抱着她的真响也一起坐下,两个人穿着睡衣静静地坐在未开灯的昏暗房间里。
  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泉水子总算才能再度开口说话。
  「对不起……你都已经睡了……」
  虽然还在啜泣,但似乎又有余力关心人了。可能是真响没有叫她别哭,一直陪着她吧。
  「我还没睡,你也知道我是夜猫子。这种时候就算熬夜陪你也没关系,又不是常常发生。」
  「谢谢你。真响同学真温柔……」
  泉水子颤抖地叹了口气,又沉默了半晌后,腼腆地说:
  「我至今很少与他人有身体接触……像这样触碰他人,感觉很安心呢。我父母、外公和佐和虽然都很温柔,但我没有办法上前拥抱他们。所以,我一直很羡慕真响同学。」
  「因为你是独生女吧。」
  真响面露微笑。
  「这么说来,我们兄弟姐妹基本上受的教育就是哭泣时要拥抱对方。」
  「我终于能明白,人的身体很温暖……真响同学也很温暖。」
  「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见泉水子点头,真响平静地说:
  「我从第一眼见到泉水子起,就觉得你是个非常压抑忍耐的女孩子。虽然之后也听说了你在神社长大,因此很多事情都不会做,但不光是这个原因,总觉得你一直在压抑着什么。不管是太过怕生,还是没有察觉自己其实很害怕寂寞。」
  「是吗……」
  泉水子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觉得真澄也是害怕寂寞的人喔。」
  「会察觉到这种事,是因为你下意识地将他与自己重叠吧。」
  真响又说了:
  「我本以为因为你是家教严格的大小姐,才会做任何事都循规蹈矩,但是住在一起后,又发现绑辫子对你来说特别重要。刚才你说编着辫子却还是被附身,是跟解开头发有关系吧?」
  泉水子点了点头,大口深呼吸之后,下定决心说:
  「真响同学,我至今因为说不出口,所以一直没说自己的事。其实,我是会被姬神附身的体质。姬神附在我身上的那段期间,我会没有自己的记忆,也必须经过一段时间才想得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情。」
  真响并未太过惊讶。既然身处在术者的世界,应该多少有些耳闻。
  「我也知道有这种类型的灵能者存在,是称作灵媒吧?泉水子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神明附在你身上吗?姬神是哪个地方供奉的神只?」
  「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但如果是修验道的灵山,听说所有山头都是供奉她。」
  「那么,她是主神吧。」
  「呃……我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主神。」
  真响猛然惊觉似地双眼圆睁。
  「这么说来,我一直觉得在户隐发生的事情很不可思议,因为泉水子,还毫不害怕真澄救出了真夏。就连遇见了九头龙大神,你们也含糊带过,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地结束了一切,那是因为姬神是灵山的主神吗?」
  泉水子显得一脸为难。
  「当时姬神并没有附在我身上,其实是我母亲来救我的。我的附身体质是遗传自母系的血脉。对不起喔,这件事也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也满脑子都是真夏,无法顾及你们,所以是彼此彼此。但现在我稍微明白了……」
  真响豁然开朗般地接着说: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相乐会突然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去其他次元很奇怪。虽然当时没有余力去探究,但我也一直纳闷为什么会是相乐来叫我。单看这件事情,就能明白那家伙和泉水子身上的姬神有很深的渊源呢。」
  「他是非不得已被卷进来的……就连这次也是。」
  泉水子细声说。真响松开一直抱着她的手臂,用已习惯黑暗的双眼看向泉水子,想看清楚她的表情。
  「我一直觉得你对相乐特别顾虑,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泉水子垂着眼睑,用更沙哑的嗓音说:
  「……姬神好像选上了相乐同学。」
  「这是好事吧!对方可是修验者界中最高位的神明耶。」
  真响的语气非常明快,也没有压低音量。
  「我很怀疑相乐真的觉得困扰吗?他的态度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觉得困扰啊。身为旁观者,我觉得他应该只是稍微做做样子吧。」
  但是,泉水子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鼓舞,只是更加往下低垂着头:
  「……的确,我也觉得相乐同学并不怎么讨厌被姬神看上。到了现在,我更加确定了。」
  泉水子像是好不容易才说出口般,悄声嘀咕地说:
  「说不定他喜欢姬神。因为之前就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况。可是,那个人又不是我,是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泉水子的声音开始颤抖,很明显又要再一次哭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都还没有交过男朋友,姬神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附在我身上的姬神却和深行一起出门、和深行握手、和深行互相对望、和深行——」
  「停停停!」
  真响连忙再度抱住泉水子。
  「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身为女孩子,那种事情非常糟糕,很让人难以忍受吧,我完全可以了解!」
  泉水子抽抽搭搭地哭泣,但这一次比方才还快平复情绪,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说:
  「……我觉得……姬神是坏女人。之前我就不喜欢她,现在还是很讨厌她。为什么……铃原家的血脉会出现那般非人的存在呢……」
  「泉水子……」
  真响有些犹豫不决地问:
  「那么对你来说,姬神算是敌人吗?泉水子眼下的敌人就是那位姬神?」
  「因为,都是姬神的关系,我的人生才会乱七八糟。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就算升上高一,也没办法有喜欢的人。我的祖先们也一定都觉得这是天大的困扰,自己的所有人生体验都变得乱七八糟。」
  泉水子控诉道,宣泄自己的愤慨。难得文静乖巧的她语气如此强硬。真响试探性地问:
  「可是,也因为姬神附在你身上,你才会拥有难以预测的莫大力量。你不能为此妥协让步吗?就算相乐握了姬神的手,同时那也是泉水子啊,这不算是一种体验吗?」
  泉水子立即摇头。
  「才不算呢!混为一谈反而让我觉得更糟。相乐同学偶尔也会将我和姬神搞混,我真的很生气,因为那样好像我本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相乐可能没有那个意思吧。」
  真响尽可能公正地说,但泉水子并不认同,用力耸肩,深深叹一口气:
  「真响同学也无法明白我是什么心情吧。虽然我不认识其他像真响同学这样有神灵近在身旁的人,但是真澄和真响同学并非是同一个身体。况且说到底,真响同学还有非常重要的真夏同学,和我这个身边没有任何人的人不一样……」
  真响内心一惊,不由得和泉水子一样深深叹了口气:
  「……我的业报就是出生为三胞胎,所以听到你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可是,人类拥有想像力,即使立场不同,我想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明白。泉水子难过的时候,我会努力无条件地去了解你的难过。」
  「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要老是道歉。你经常道歉的话,我反而会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
  真响说完,泉水子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身边的人常常要我保守秘密,但能向你坦白真是太好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始终在想总有一天要告诉你……毕竟我们是室友,而且如果是真响同学,当我变得不再是我,变成姬神时,我想你也不会惊讶吧。」
  「思,比起一般人,是比较不会惊讶。」
  泉水子做了个深呼吸后说:
  「我无法向姬神表达自己的意见。如果你见到姬神,可以代替我,告诉她我的想法吗?」
  「没问题。毕竟我欠了泉水子很多人情嘛,我一定会回报你。」
  真响一口答应后,泉水子似乎放心了些许,终于回到床上,乖乖沉入梦乡。

  在一年A班的教室里,真响凑到深行耳边,要他到走廊上。
  看见两人交谈,A班同学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好奇。由于两人都是风云人物,虽然多少有些学生会格外在意,但如今学园祭快到了,对于两名执行部部员总是无止尽地讨论事情,周遭的人也已习以为常。
  两人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些事,来到走廊尽头,确认无人竖耳偷听后,真响火速对眼前的深行表现出老大不客气的姿态。
  「相乐,你这家伙对一个纯情女孩子做了什么啊?」
  深行没有立即脸色丕变,但态度上看得出来他很努力不让自己畏缩。
  「铃原对你说了吗?」
  「没错。我也马上猜到一直要她保守秘密的那个人是谁。」
  「我才在想情况差不多会变成这样了,铃原应该无法再对你保密了吧。」
  从他死心似地说出这些话看来,深行并不感到意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你没有资格来教训我吧?我是不晓得那家伙有什么想法,但我只是努力想让铃原变回原样而已。」
  「那么,我重新再说一遍。面对一个纯情的女孩子,你怎么该做的事情都没有做啊?你这是在逃避责任吧!」
  真响将手叉在腰上,气势凌人地说:
  「你太不会安慰女生了!你明明也知道泉水子从来不曾正式和男生一起出门,她当然会哭啊。现在泉水子觉得你只是百般讨好姬神,还和姬神约会,完全把自己丢在一边喔!」
  深行首度显得不知所措。
  「她哭了吗?」
  「没错,而且是相乐惹哭的。」
  「我还不是……」
  说到一半,深行噤口不语,改变主意说:
  「跟你说也没用。总之,我先听听你要说什么吧。你想要我怎么做?」
  真响的问题非常直接:
  「你对泉水子究竟有什么想法?」
  「那是我和铃原的问题吧。」
  「你看,这就是所谓的逃避责任。如果你对她的关心还不足以向周遭众人宣告,你应该果决地离开泉水子才对,然后把位置让给泉水子能够全面依赖的男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男朋友?」
  「没错,泉水子的男朋友。如果你只想和附在泉水子身上的姬神扯上关系,就必须明确地让泉水子明白你们两人间的关系。都怪你态度暧昧又模棱两可,才会害她感到混乱。」
  深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如果只要果决地离开她身边就能解决问题,所有人也不会这么辛苦了。但就是因为无法这么做,我才会如此伤透脑筋啊。更何况,我才没有放着铃原不管,是她先突然大发脾气,完全不理我。」
  真响受不了似地看向深行。
  「真是不会反省的男人耶~明明做了女孩子会生气的事情。」
  深行无预警地反问:
  「男朋友指的是和宫吗?」
  真响满脸问号。
  「和宫是谁?他是哪个年级?」
  闻言,深行的表情转眼间变得开朗,还露骨地显露出安心神情。
  「什么嘛……铃原也不是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立场突然不再有利,真响仍是更加强势。
  「关键的部分她都告诉我了。我确实掌握到了不少相乐的弱点喔。」
  但是,可以看出深行已经重整态势,不再显得仓皇狼狈,如今和真响同等狂妄地互相对峙。
  「我承认被你知道了姬神的秘密,也承认因此必须更新协议。但是,请你不要插嘴干涉我和铃原的关系,宗田你还有很多事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
  真响蹙起笔直的英眉,罕见地流露出焦虑。
  「泉水子最信赖的人可是我喔!」
  「也许吧。因为那家伙老是不愿正视背后的真相,一有人对她好就亲近对方。」
  深行已不再轻易慌了手脚:
  「你说你抓到了我的弱点,但一般来说,这种事情的诀窍就在于别当面告诉对方吧?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说去了户隐遇到那些事情以后,我也掌握到了宗田的弱点这种话。」
  真响瞪大双眼,身体明显僵直。
  「你是什么意思……」
  深行目光冷静地回望她。他并非只是单纯以牙还牙,眼中有着知道事实的确信。
  「我也不想说出来。可是,将真夏逼到绝境的人是你吧?那家伙最终会逃到岩户深处,结果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真响在原地呆若木鸡,很长一段时间默不作声。
  带着秋意的夕阳余晖从一旁窗户洒进来,将两人面对面的影子映得很长。数名学生横越过前方的走廊,讶异地看向神色凝重的两人,随即急急忙忙走过。
  终于,真响动了动身子。
  「真无聊……结果我和相乐现在仍然是五五平手喽?」
  「嗯,算是吧。」
  「相乐真难对付。」
  「彼此彼此。」
  深行说完,变作正经的语气。
  「不过,宗田你们和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变得比之前更难以界定了。既然你知道了铃原的真面目,只能请你一起帮忙保密,只要你愿意保守秘密,我也不会说些不该说的话,并会协助你的派系斗争。协议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本质上更像是命运共同体,只要你愿意接受,我也会坦白告诉你更多事情。」
  真响双手抱胸: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是同样拥有秘密的人建立起了紧密羁绊吧?虽然感觉就像被威胁,我不太服气,但拒绝这个协议也没有好处。」
  深行点点头:
  「我不会告诉铃原。这只有我发现而已。」
  「我知道……泉水子要是发现了,我也一定会察觉。答应我你绝对不会说,至少在我自己想主动开口之前。」
  真响的声音有些无助。深行看向垂着眼帘的真响,表情有些惊讶。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在乎铃原的想法……」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一直都瞧不起我吧?」
  「没这回事。不论你还是真夏,我从来没有过负面的观感。」
  深行略微别过头,接着又说:
  「虽然你们在户隐单方面地任意测试我的力量,害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丧命,但我一点也没有怀恨在心。」
  「……你现在提起这件事,明明就是怀恨在心吧?」
  「并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发生了那些事,我还是想和你们联手。至少比起和高柳一条联手好上太多了。所以,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
  听完,真响陷入沉思。
  「泉水子的力量……我觉得她拥有的力量足以独自征服学园喔,但你还是愿意协助我吗?」
  「不能让她征服学园,也不能让铃原身上的姬神出现。我希望你能帮忙这件事,并且成为世界遗产候补,因为……」
  深行踌躇了半晌,下定决心开口:
  「因为姬神曾经成为世界遗产,我知道那样的未来曾经发生。而且由于那是一条死路,所以一切才要重头来过。」
  真响连连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预知能力吗?」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虽然并不是铃原没当上世界遗产候补、一切就能解决,但总之最好别让他人知道她的存在。我不可能离开那家伙,放任她不管,但正如同你在集结自己的伙伴一样,我也想要可以隐藏起姬神的伙伴。尤其是紧随在铃原身边的人。」
  真响目不转睛地打量深行,最后问道:
  「这就是相乐的真心话吗?那男朋友呢?」
  「听完了这么深奥的内容,你还要提这件事吗?」
  深行无奈地反问后,真响耸了耸肩。
  「嗯,好吧,我也有不想被人再次提起的事情嘛。今天我就此撤退,但你要记住,我可是确实发现了你没有说出口、想蒙混带过的事情喔。」
  真响如此宣告完毕后,终于放过了深行。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结界

  一

  隔天早上,泉水子怎么样也无法走进教室。
  与真响道别后,她就返回宿舍,向舍监西条要了头痛药,第一、二节课都躺在床上度过。
  然而一过十点,她便心不甘情不愿起身。待在悄然无声的宿舍里,让她越来越忐忑难安。此时她才领悟,这里并不是自己可以安心待着的栖身之所,只有残留下来的寂寥不断莫名滋长。
  她也知道至此还能够推托说是身体不舒服,暂且看看情况,但如果一路躺到下午,师长肯定会叫她去看医生。
  照照镜子,原本早上还肿到教人绝望的眼皮如今稍微可以见人了,也稍微可以冷静看向她原本自暴自弃地心想根本没有必要绑的辫子,事到如今总不能突然没有绑麻花辫就出门。
  (……而且他也说过没有那么糟……)
  她的精神已经恢复到至少能这么想了。
  泉水子用指尖轻柔抚摸长长的辫子——就像姬神当时新奇地抚摸一般。泉水子感到胸口不安地刺痛,但既已决定不要这一生都被关在某个地方,就只能接受眼前现实。
  (也许妈妈的封印并未完全消失。姬神只是这次出现的时间特别长,并没有展现出会引发骚动的力量……她一次也没有展现出足以与天灾匹敌的力量……)
  泉水子边看着自己的脸庞边思索着。姬神觉得辫子很拘谨,或许只要泉水子代替紫子,对自己施加封印的暗示就好了。
  (要是现在输给了自己,就会变成再也无法与任何人相见的另一个我。所以去上课吧……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在放学后在执行部见到深行之前。)
  无论姬神说的未来和过去的事有多么惊世骇俗,泉水子都无法认真地深入思索。光是真响他们争夺世界遗产候补一事,她就没有什么真实感了,姬神所说的内容更是超出她理解范畴,无法想像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对泉水子而言,更重要的难题是眼前的「现在」。
  也就是——她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深行才好?
  脑袋的混乱尚未平复。由于一切发展都不是基于自己的意志,也不是基于深行的意志,因此更加难以收拾残局。
  再加上还有和宫的所在这个令人困扰的问题。与其一个人钻牛角尖地不停思考这些事,不如加入班上同学的闲话家常,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许比较好。
  向西条告知自己要上课后,泉水子离开女生宿舍。现在是第三节课的上课时间,一年C班上的是古文课。泉水子抵达教室时,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正吃力地念着教科书。泉水子缩成小小一团从后门走进教室,古文老师眼神狐疑地看向她,但因为学生正在朗读,没有多说什么。
  泉水子就座后拿出教科书和笔记,打开现在上课的页数后叹了一口气。
  泉水子颇为擅长古文,这是源自外公竹臣的薰陶。因此虽然是从中途才开始上课,如果是古文课的话,她并不会太过慌张。精神上觉得比较从容后,她留意到坐在斜前方的宗田真夏正躲在立起的教科书后头酣然入睡。
  九月过后,由于换了座位,现在泉水子的座位在真夏后方。暑假前她还不知道,但其实真夏很常在上课期间睡觉,只要身体一不动,他的意识开关好像就会自动关机。照这样看来,第二学期考试时真响肯定又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泉水子恍惚地任由思绪奔驰。
  (……真响同学昨晚说过,在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拥抱是基本吧……)
  弟弟真夏也会和姐姐真响同样宽容,拥抱住哭泣的人吗?即便不是姐姐,而是其他人哭了,他也会上前抱住对方吗?假使对象是泉水子的话——
  (我在想什么啊……)
  泉水子急忙斥责自己,懊悔地发现自己老在想这些。她实在不太了解一般世人如何相处。
  (……人在拥抱某个人的时候,对象是兄弟姐妹和他人时,两者间究竟差在哪里呢?他人是同性和异性时,究竟又差在哪里呢……)
  内心的声音一直想说服自己那没什么大不了。况且深行根本不认为那是和泉水子约会。
  (可是,我呢?我的想法又是什么……)

  第三节课的下课钟声响起,已是吃午餐的时间。
  学生们眨眼间活力充沛,争先恐后地离开教室。
  真夏也在下课不久前醒来,焦急地等着下课钟声响起。他猛然起身左顾右盼,发现泉水子正坐在座位上。
  「啊,铃原同学!你来了啊。」
  真夏豪爽地只点明这一点,但没有问她为何迟到。
  「今天中午烹饪组要开作战会议喔。学园祭结束之前,先别和真响一起吃午餐了,因为A班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咦!是吗?」
  「但执行部员第一天的工作也是担任幕后黑衣人,其实是没什么关系啦。」
  看来是早上的时候决定的。学园祭将在本周末举行,班级对抗的趋势越加明显,除了由于这是班级活动,也因为开设摊位和演话剧的班级都是这周起才真正火力全开,所以才会在学园祭迫在眉睫时燃起熊熊的竞争意识。
  「我不认为你们会泄漏资讯,但还是要预防一下。」
  烹饪组组长长谷川插入两人的对话。
  「我是想强调C班的团结。对了,铃原,你身体不舒服吗?没事吧?」
  体型壮硕的长谷川一站到身旁,泉水子慌忙答道:
  「没事的,我会参加中午的会议。」
  「听说铃原是着装说明会上的公主模特儿?大家一直用手机和电脑互传着标题是『这是谁?』的照片,已经造成轰动了喔。」
  「咦咦!我都不知道!」
  真夏瞠大双眼。和姐姐不一样,真夏从不上网乱逛。泉水子现在偶尔也会利用大成送的电脑浏览网页,说不定她上网的次数还比真夏多。
  「真是的,你资讯真落后。你知道光是昨天一天,就有多少人提到一C的铃原泉水子吗?」
  听到长谷川这么说,真夏一脸不敢置信地问:
  「铃原同学,你真的担任了模特儿吗?」
  「嗯……算吧。」
  泉水子眨眨眼回答。老实说,担任模特儿在她心中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所以她无法迅速做出反应。周六日她完全没有上网也是事实。
  「可是,那是因为国中部的学妹不能来,情况紧急,我才代打上场……」
  「昨天我不在学校真是亏大了~」
  真夏甚感遗憾地大喊,泉水子忙不迭摇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因为当下的情况我无法拒绝。」
  长谷川笑了起来。
  「依铃原的个性,可以想见你是被逼上场呢。不过照片上可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大美女喔。」
  「真假?」
  「绝不骗你。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是谁?』的骚动啊。如果是你姐姐,就算扮成公主殿下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
  「啊!我也看到了铃原扮的公主喔~」
  波多野蹦蹦跳跳地走向他们,开朗打岔。
  「我因为没去说明会,又想知道情况,一直到处查看消息。铃原,你好漂亮喔!还有还有,现在灵异照片也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呢。」
  「灵异……照片?」
  泉水子和真夏完全是同一时间反问。长谷川露出怀疑的表情。
  「嗯,不过,那不是有人恶作剧吗?」
  「可是,接二连三地出现喔。大家都上传了会场的照片,当开始检阅照片时,发现很多张都有相同的情况。」
  波多野似乎只是觉得好奇,感到好玩,并非真的觉得害怕。
  「仔细察看后,发现有很多照片都很惊人喔。今晚也会热烈讨论这件事吧。」
  泉水子无法无视这个话题。不论与姬神有无关联,她都难以保持冷静。
  「照片上出现了什么东西?」
  「就像常见的灵异照片,有模糊的人影、人脸,或是在不可能的地方看见人的手脚出现。」
  「……只有我的照片有这种情况吗?」
  领会到泉水子的不安后,波多野连忙否定。
  「绝对不是!抱歉抱歉,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毕竟拍了很多铃原的照片,你一定会觉得不舒服吧。」
  长谷川断然说道:
  「你不用放在心上。会相信灵异照片的人都是笨蛋。那不过是光线的问题而已,况且现在只要会点小技巧,就能对照片动手脚。」
  波多野也懊悔地说:
  「嗯,只是好玩而已啦,只是一时之间的热门话题。你看,听说三年级会制作很吓人的鬼屋嘛,所以大家才会对那方面的事情格外兴奋。」
  泉水子勉为其难地挤出笑容,点了点头。但是:心中却隐约觉得学园里正发生某些无法忽视的事情。

  放学后过了好一段时间,泉水子还没有与一A的真响见到面。但是,真响在日暮时分前来寻找泉水子时,表情十分凝重。
  「泉水子,你在去帮忙执行部的工作以前,可以稍微提早离开吗?」
  正帮忙C班制作展示板的泉水子点点头,迅速收拾完毕,跟在真响身后。真响走上中央楼梯后,一路爬上三楼,走向社会科教材室。
  日本史研究会就是以那间教室为根据地。
  泉水子虽在暑假前申请入社,但几乎不曾来过这里,虽是主动入会,但身分上可能比较算是准会员。
  只有她一名女生会员这道障碍果真太高了。泉水子不晓得自己在幕后是SMF的日本史研究会里,平常该负责什么职务才好,撇除同样近乎准会员的真响和深行不说,泉水子目前能够好好交谈的成员,只有会长两国瑞彦一人。
  「我们要去做什么?」
  泉水子询问走在前头的真响,她话声紧绷地答:
  「你也听说灵异照片的事了吧?照片是两国学长的拿手领域,所以我拜托他仔细分析那些照片,也趁这个机会看看学长当天拍的照片。」
  泉水子不禁大感佩服。总觉得只要跟随真响采取行动就不会有错。由于她心里也一直惦记着灵异照片,这下子心情也轻松不少。
  「啊,嗯,太好了。我也想看看。」
  「但如果是画素少的手机相机拍到幽灵,大家好像也很难相信呢,但是反过来说,越是高画质拍到的相片,越是难以看出数位的后制加工……」
  真响边说边拉开教室大门。
  社会科教材室看来就像一间普通的昏暗仓库。
  不只墙边,连教室正中央也陈设着堆满了杂物的铁架,挡住了天花板的照明,看起来不算是个舒适宜人的场所。但是,里头有处细长的空间,数名男学生正背对两人站着,全都专心三思地注视着壁挂式液晶大荧幕。似乎是接上电脑后,正在荧幕上播放照片。尽管环境恶劣了点,但可供使用的器材倒是相当高级。
  「让各位久等了,铃原同学也一起来了喔。」
  真响宣告后,操作着电脑的两国和其他观看照片的男生动作一致地回过头来。见到真响出现,所有人都露出开心的神色。他们也对泉水子礼貌性地寒喧,因此泉水子低头致歉,由此可知她真的从未来此露脸。
  其中也有深行的身影。
  他是成员之一,其实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而且看来他很快就加入了讨论照片的行列。泉水子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十分慌张,但幸好最后勉强没有表现在脸上。因为深行继续站在一行人的最末端,与两名女生保持距离。
  见到深行也在,真响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个别找他说话。泉水子也理解到了当深行待在SMF时,他的规则就是不会抢先出风头,也不会表现出他与真响的关系比其他男生来得友好的模样。明白到他不会在这种场合向自己攀谈后,泉水子也就稍微安下心来加入讨论阵容。
  深行的言行举止也相当低调。他比在执行部时还要文静地待在角落,但也不会不高兴地别过脸庞,他的态度以安分守己形容最为贴切。
  两国润了润嘴唇后开始说明:
  「关于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确认得差不多了。难以解释的照片真的很多,可是,我越来越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妙。」
  「不太妙?例如什么?」
  「就是数量太多了。就算只是碰巧拍得像是灵异照片,出现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
  「这张也是吗?哪里有灵异现象了?」
  真响看向液晶荧幕发问。画面上没有真响也没有泉水子,是张远景照,拍下了穿着高大金色盔甲的早川委员长和包围住他的学生。泉水子悄悄松了口气,可以的话,她不想一开始就看见自己的照片。
  「人类一旦有了『灵异照片之眼』,即会产生在每张照片上都能发现可疑之处的倾向……」
  两国边耸肩,边朝画面指着。由于不是投影,所以不会投射出影子,相当便于观看。
  「……你们看,站在后面的学生很奇怪吧?虽然可能是盔甲反光的关系,才会看起来有些变色,但他的两手都插在口袋里……也就是不可能把手放在隔壁学生的肩膀上。」
  搭在隔壁学生肩膀上的手指有如实物非常逼真,那是其他学生绝对无法触及的角度。
  「会不会是二次曝光的恶作剧?」
  「这也有可能。」
  接着两国在大荧幕上逐一播放他们方才已检视过的照片。很多照片上都有不自然的白光,看起来就像人影:也有很多照片在大礼堂的地板和墙壁这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人脸。
  也有泉水子和真响的照片,但都是远景照,出现的频率不高。比起服装模特儿四周,奇怪的现象似乎更常出现在外围的学生之间。
  截至此刻为止,泉水子从来不曾看过灵异照片。
  即使大家说照片上有幽灵,但她却是直到听了解说才发现。不自然的光影有时看来就像扭曲的人脸,十分令人毛骨悚然,但她还不至于打从心底感到恐惧。
  比起拍出了不该拍到的东西,她觉得没有拍出本该拍到的东西这种情形更可怕。比如说先前深行让她看相片时,上头却没有出现应该有的留学生瑞嘉尔德。
  与当时的惊魂未定相比,她觉得大家为了照片上出现幽灵就喧哗吵闹更像在玩闹,也像是在测试大家的想像力。
  在场男生也非常冷静。一行人针对学生主张照片里有幽灵的看法进行讨论,评论这是否仅是加油添醋。但是,他们不像长谷川那样全面否定灵异照片的存在。
  两国宛如分析师般一本正经地说:
  「现阶段,我们还无法断言谣传中的照片有多少是灵异照片,但确实有些照片看起来不像是恶作剧。不过,接下来应该还会出现新的照片,因为当天说明会拍的照片总量好像相当多。」
  真响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两国学长也拍到了灵异照片吗?」
  「我认为没有。」
  两国的表情变得闷闷不乐。
  「但给他们看过以后……应该是『灵异照片之眼』的现象所致吧,他们每张照片都觉得可疑。一旦辨识出了幽灵,只要是稍微不太自然的照片,统统都觉得是灵异照片。」
  两国的照片明显全是真响和泉水子的特写。而且,果然拍得很漂亮,画面中的人仪态万千、风姿绰约,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女高中生。多半是相机和拍照技术都很好吧。
  照片放大成全荧幕后,其他成员纷纷指出「这里有脸」。但是,大家都是故意调侃和开玩笑,虽然知道是嬉闹,但只有两国一人真的动怒,要大家别对艺术作品吹毛求疵。
  泉水子莫名对自己的特写并不感到难为情,反倒安下心来。因为照片上的女子仿佛是另一个人,她甚至不觉得是自己扮演的,也完全不像母亲紫子,而是至今从未见过的女性。
  不过,泉水子虽不喜欢自己的照片遭到散布,但真响的反应更是冷静。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就算他人将她的照片当作是偶像照片贩卖,她也不以为意。
  真响确实不对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但是,她和大多数女生不同,似乎不认为外表好看非常重要。也许是因为身边已有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孔,也就不需要太过在意上相与否吧。
  真响草草浏览过特写照片后,坚决表示:
  「我赞成两国学长的意见,他并没有拍到灵异照片。大家不可以开他玩笑,学长的照片看起来最干净喔。」
  「真的吗?」
  两国笑颜逐开,圆滚滚的脸庞开心到都变形了。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照片列印出来吗?」
  「只要告诉我明确的用途,那就没关系。」
  真响答完,某个人低声咕哝说:
  「总觉得学长拍的照片可以拿来驱魔呢。」
  大家笑了起来,泉水子笑的同时也深有同感,因为她觉得那个人非常贴切地形容出了真响照片给人的感觉。
  但真响本人没有搭理这句话,果断俐落地继续往下讨论。
  「该看的照片就是这些吗?那么,各位对这波灵异照片热潮有什么想法?」
  众人提出若干见解,但普通认为一有学生带头起哄后,其余学生就很容易盲目跟随。不过,提出了最为深思熟虑意见的人,果然还是两国。
  「比起照片上出现的灵异现象,我更在意学园里多数学生现在都有了『灵异照片之眼』。就某种程度而言,这种现象与人类的心理更有关系吧?如今学园的气氛完全染上了这种色彩,大家都变得容易受到暗示,我觉得这才是问题。」
  真响也慎重颔首。
  「说得也是。谢谢学长,这个意见很值得参考。」

  惊觉已经过了执行部的集合时间,泉水子三人急急忙忙离开社会科教材室。
  跟在深行身后走出走廊时,泉水子吃惊地抬起头。
  方才检视灵异照片之际,她一直觉得快要想起了什么,有话梗在喉头,这时突然恍然大悟。
  泉水子慌忙看向深行穿着蓝色衬衫的修长背影。
  (该对深行说吗……)
  她心里还有芥蒂,不敢向深行攀谈。因为彼此先前都直接明了地表现出自己的不快,她也没有胆量发表自己对于姬神的感想,现在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也还没有得出结论。
  可是,这件事与学园祭有关,不像自身的问题一样可以再三拖延,而是相当紧迫。
  「相乐同学!」
  喊出来了。深行吃惊地回过头,显然没有料到泉水子会主动叫他。
  赶在对方别过脸庞前,泉水子速度极快地接着说: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我现在终于想起来了。穗高学长说过——看起来待得很舒适。我问他学校里有没有幽灵时,他就回答看起来待得很舒适。」
  深行微微皱眉,但并非不想理会泉水子,而是感到疑惑。他大步往后折返,没有一点迟疑。
  「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讲到这种事?」
  「呃……」
  见到深行逼近,泉水子下意识想逃。但是,她总觉得现在无法和深行交谈的话,以后就再也无法交谈了,于是强忍下冲动,两手手指紧紧交握,吸一口气后说:
  「那个人说过,八王子城迹里只剩下一个怨灵吧。可是,她说城迹空空如也,说不定她的意思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而是说原本该在那里的东西现在不见了吧……那个……」
  泉水子说到最后支吾其词,但深行机灵地接话: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原本在那里的怨灵现在移动到学园了吗?」
  「学长没有明白这么说。可是,把两者的话连接在一起后,好像可以得出这个意思……」
  泉水子小声说,但并非是因为没有自信,反而是说出口后,她越来越确定这就是事实。
  深行也没有一笑置之。泉水子仰首看向陷入沉思的深行,忽然间想,虽然发生过很多事情,但深行截至目前从来不曾对泉水子说的话付之一笑。尽管他做过很多她觉得过分的事情,但唯独这一点泉水子无法否认。
  深行说出他的结论,
  「你觉得是阴阳师干的好事吗?」
  「虽然无法肯定。」
  「就算无法肯定,其他能够做出这种荒唐行径的人也不多吧。」
  深行说得不假思索,又思忖了半晌。
  「关于他们背地里做的事,这或许会是线索……我们多往这方向思考也许比较好。」
  (……我们正像往常一样说话……)
  泉水子在心底悄悄发出叹息。
  深行若无其事的态度也许是他独特的修补方式,但对现在的泉水子而言,他的扑克脸让她非常感激。一想到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与他接触,泉水子甚至想感谢提供契机的穗高。
  (就算发生了那种事情,只要有心也能和往常一样……)
  当泉水子领悟到这项道理时,背后传来话声。
  「为什么这件事你是对相乐说,而不是对我?」
  真响走向他们,秀发飘扬。她的语调没有抑扬顿挫,但听得出心里相当不高兴。泉水子霎时不知所措。
  「真响同学,这是因为……」
  「泉水子,你不是甚至不想看到相乐的脸了吗?」
  遭到质问,泉水子一时答不上话。
  「是没有错,呃……」
  「与阴阳师有关的事情,是我该知道的管辖范围吧?毕竟与他们正面交锋的人是我,应该第一个告诉我才对吧?为什么你先告诉了那个惹哭你的对象?」
  正当泉水子彻底慌了手脚,深行开门见山地说:
  「因为是村上穗高提供的消息。」
  「村上……穗高?」
  这下子连真响也倒抽口气,稍微收起汹汹气势。
  「影子学生会长什么时候介入这件事了?」
  「说明会那天他也在场,只是没有让在校生察觉。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就别在这里起争执了,况且现在好像也不能再隐藏底牌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们其实和他联手吗?」
  「并没有。真要说的话,他还觉得我碍事。只不过身为判定者的他也知道铃原的真面目,而想法也和我一样,觉得应该要隐藏起铃原。好像是以判定者的角度,也觉得该这么做。」
  深行说完,真响看来安心不少。她重新转向泉水子,压低音量说:
  「我知道泉水子之前见过穗高学长,但没想到你和他变得这么亲密。不过,幸好他不是突然网罗你去他那边。既然隶属于学生会,与他们作对无疑是走在刀口上。」
  泉水子慌张无措地对真响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向你隐瞒穗高学长的事情。只是说明会和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完全忘了中午与穗高学长见过面。」
  「学园的幕后支配者还真是没有存在感呢。」
  真响轻声笑了起来,似乎不再生气,恢复了好心情。
  「那么,穗高学长对你说了什么?」
  泉水子咽下口水,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一路说到最后深行下的结论。
  接着深行又补充:
  「学长的那些话只是暗示,如果因此就断定是阴阳师施展的法术,可能还太牵强了。不过,铃原和宗田的体质都看不见幽灵,这点让我很在意,也许在我们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他们正背地里进行某些阴谋。」
  真响反应灵敏地点头表示理解。她也同样拥有不会轻易感情用事的才能。
  「我知道了,的确很令人在意。我也会调查看看。」
  要是继续讨论下去,执行部的工作便会迟到太久。深行看向手表,一行人急忙在变暗的天色中奔下楼梯。
  泉水子匆忙紧跟在后,觉得不只是自己与深行间的尴尬逐渐瓦解,不知道为何,深行与真响间也比以前明朗友好。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为什么,但可以肯定这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

  距离学园祭只剩不到一星期,学生会执行部二年级学长姐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骇人。
  未照着行程表走的状况接连发生,而且多数难题都是因为「来不及」。
  虽说是身处在主办单位努力工作,一年级生在这方面相对还是轻松,因为只要听令行动就好,不需要负担责任。因此迟到许久才走进办公室的三人目击到如月•金•仄香歇斯底里的模样后,皆畏缩地瞪大眼睛。
  在八王子城迹表现出的意外一面只是例外中的例外,若论及二年级生中最不易动怒的人,必定非如月学生会长莫属。平日她一向是冷静下达判断,甚至说是过于冷淡也未尝不可,但此时的她却怒气冲天地滔滔不绝。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吧?学生会可是为了减轻执行委员会的负担,从暑假前就使出浑身解数筹备全校活动喔!事到如今还来挑毛病的话,那我们退出好了。随便你们爱变更就变更吧!」
  仄香疾言厉色训斥的对象是早川执行委员长。比喻成猫狗吵架的话,现在任谁都看得出早川正瑟缩地垂着耳朵。
  「拜托你了~我不是想挑毛病……我也没办法啊。」
  「为什么不拒绝?现在就算是理事长的要求我们也拒绝接受喔!」
  「你也知道我无法拒绝吧……」
  仄香继续大发牢骚,坐在前方大河内察觉一年级成员出现而回过头来。深行悄声问: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是家长义卖那件事……」
  大河内用力叹一口气后,开始为三人说明:
  「好像是家长听说了学校的企画是让所有学生都穿上战国主题的服装,现在才任性地提出他们收集了很多义卖物品,所以也想参加有全校活动的第二天学园祭。也就是说,我们的游戏活动上可能会有家长跑来跑去。」
  「那很不妙吧?」
  「超级不妙。」
  大河内唉声叹气地说:
  「该怎么办才好啊?在精彩的对决场景里,却有一群阿姨在现场东奔西窜。」
  「他们会穿上容易混淆的服装吗?」
  「当然是因为想打扮成古人,才会自告奋勇啊!所以我才说是一群任性的阿姨们。」
  真响也错愕地表示同情。
  「那当然令人苦恼,没办法阻止这么胡来的强行加入吗?」
  「照这情势看来,恐怕不可能。」
  坐在一旁的星野脸色阴沉地说。
  「今年的学园祭花太多钱了,这种情况下……赞助者就是神。这点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也就是资本主义啊……」
  泉水子等人看着领导人的对决步入尾声,最后早川委员长小小反击。
  「原本第二天的活动就是与运动会合办吧。既然如此,去年节目当中也有家长参加的竞赛,考量到这方面,游戏活动提供名额给家长参加也是当然的吧?」
  仄香仅仅有些退缩,但一、两秒后又反驳道:
  「我不是说让家长参加不好,而是现在才提出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要设定这个条件?」
  「我承认这是盲点。我承认,然后也跟你道歉,所以拜托你们努力想个方案出来吧!」
  早川强迫性地说。执行部成员看着向来吊儿郎当却意外顽强的早川。率先让步的是仄香。
  「到时情况就算变得乱七八糟,我也不管喔……」
  「最后当天的情况由我稳住。家长抱怨的话,也由我概括承受。总之就是大家一起玩得开开心心,只要订定适当的大方向,一定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早川委员长和委员会干部结束这个话题后,就离开了执行部室。仄香不发一语往后朝向椅背躺,大河内便沉默起身,摊开列印在模造纸上的校内地图。
  「呃啊,可恶!」
  仄香忽然大叫一声,跺了跺脚。看起来就像爱撒娇的孩子在闹脾气,出乎意料地可爱。
  「都到了这个地步,问题还是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这么自私任性!才心想三年级真不好应付,现在连家长也来凑一脚,搞什么嘛!」
  三名一年级生再度开始聆听大河内的说明。
  参加学园祭的三年级生基本上是自愿性质,重视升学考试的人以考试为优先,因此第二天的全校活动,三年级不会以学年为单位参加。但是,筹办鬼屋的三年级生光是第一天还玩不过瘾,这天上午还前来提出请求,想以游击队的形式参加全校活动。
  星野有些万念俱灰地说:
  「他们说想做些无法在体育馆里做的事情。我们也不能说要排除三年级生举办全校活动,所以要重新拟定计划。如今又要准备义卖场地的话,更得全面重新规划安排才行了……」
  大河内也补充说:
  「虽然当时对他们说没有半个人有概念的话,我们也无法协助办理,所以要他们提交计划表,暂时退回了这个提议。不过,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乖乖写出完整的计划表呢。」
  执行部本身策划了可以毫无遗漏地使用到所有校地的大胆游戏。不仅将校舍设为守方的天守阁,也会在校地深处的研习小屋到山丘斜坡上布置攻城军队。
  「亏我们原本还打算利用外围的道路,让军队突破正门以打造精彩场景……如果家长会在那一带聚集,该怎么办才好啊?」
  执行部成员围在校内地图旁,凑着头颅,争论着那里不行、这里也不行。虽想尽可能将义卖场地订在不会造成妨碍的地方,但哪里才好,大家的意见又产生分歧,迟迟无法下结论。
  最后仄香叹了口气说:
  「看着地图讨论,可能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明天大家一起实际走访整个校园吧,届时再决定哪里适合作为义卖场地。」

  二

  凤城学园的优点就是地处郊区,占地十分辽阔。
  学园座落在高尾山北边起伏剧烈的土地上,绿色山丘的整面斜坡皆是校地。大门、校舍和大礼堂建于洼地地区,操场、体育馆和图书馆等建筑物则落在半山腰的高地上。学生宿舍位在大礼堂后方的高地,从操场后方再往上攀爬的话,还有马术社的马场和马厩。
  马场前方是杂木林枝叶繁茂的陡坡,保留着山丘的自然原貌。直到斜坡顶端都算是学园的校地,但由于太高太远,平日没有学生会使用到这一区,充其量前往马场和丘顶之间的研习小屋。
  学校外围不仅辽阔无边,附近也没有民家和店家,所以并未设置区分占地范围的围墙和栅栏。只要有心,任谁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山丘离开学园。只不过,必须绕几个小时的远路才能到达市区,即便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也无人这么尝试,这么做的话反而会有迷路遇难的风险。
  学生会执行部的全校活动企画预计使用到整座辽阔的学园,既然学生都特意穿上战国服装,就让大家体验看看野战的气氛。
  勘查校地不能等到晚上,因此一到下午,如月会长就召集执行部成员下达指示:
  「那么,请各位开始勘查校园,顺便确认当天的路线吧。请一边走一边牢记主要标示牌的设置位置以及家长义卖的候补场地。」
  大河内发给众人加注了重点的A4尺寸地图。
  「主力部队A路线和分支部队B路线的出发地点隔了一大段距离,所有人一起走的话太浪费时间了。先兵分两路,再在C路线的校舍附近会合吧。」
  由于直到马场的路线都一样,一行人成群结队走上坡道。
  「呜哇,害我想去马厩了……」
  也在队伍中的真夏小声嘀咕,泉水子转头看他。原本真夏就是为了陪伴真响,而非自愿加入执行部,学园祭迫在眉睫后,他反而更少出现在执行部,似乎是因为当所有人都卯足全力准备学园祭时,他便连同其他学生的份接下了照顾马匹的工作。
  真响迅速走到弟弟身旁,仿佛想阻止他被马厩吸引过去。
  「你最近好像花更多心思在马身上,有什么原因吗?」
  「咦?没有啊~」
  真夏如此答腔,但表情又变得有些若有所思。
  「不,果然还是有说不上来的原因吧。马对于环境的细微变化比人类更敏感。最近它们格外躁动不安,所以我必须安抚它们才行。」
  「这是……」
  真响话说到一半闭口不语。真夏没有察觉地接着说:
  「最近总觉得空气很糟,这对马来说也不好。」
  真夏是感觉到了什么吧。泉水子盯着他瞧时,身后响起了深行的声音:
  「听说你以前说过,式神不会接近马场附近吧?」
  泉水子吃惊地回头。
  「你怎么会知道……」
  「我和宗田曾用简讯交换消息。」
  看向深行后,他正别开了脸小声说话。大概是不想引起二年级成员的注意吧。
  「你的眼睛其实看得见。在继续往前走之前,先好好观察马场吧,看看有灵的地方和没有灵的地方有什么差别。」
  「就——就算你这么说……」
  「用自己的双眼好好看看吧,不要畏畏缩缩。」
  深行依然没有看向泉水子,语气粗鲁地说:
  「就算你变成了姬神,我也会想办法。」
  (……别说得这么简单……)
  你明明就束手无策吧——泉水子想这么说,却感到无法反驳。发现深行比先前更能轻易地脱口说出姬神两字,她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泉水子还不习惯他人对自己这么说。
  深行与真响都接受了她轻易就被姬神附身这项事实,一方面她感到如释重负,但一方面也觉得更加苦恼,内心五味杂陈,难以一语道尽。
  泉水子凝视着经过的马场。马匹踩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依然让她觉得明亮澄净。但是,若问她这与普通的心理作用有多少分别,泉水子也无法明确回答。
  真响也望向马场。
  「如果真澄在场,应该可以发现更多事情吧。可是,我现在不太想为了这种事就呼唤他……」
  真夏看向姐姐,开朗地说:
  「不需要呼唤他啊,这点小事我也办得到。」
  「你看得见吗?」
  「不实际到现场看看的话,怎么会知道呢。」
  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后,深行说明似地对泉水子说:
  「宗田认为如果学园里施有引来亡灵的法术,应该会设下结界,将这里变成能够引来亡灵的特殊空间。」
  泉水子心领神会地颔首。
  「妈妈和相乐先生也很常提到结界这两个字呢。」
  「因为修验道也存在结界的概念。这是一种订定影响所及范围的方法,不论什么法术,都不可能无限往外延伸,尤其在使用特殊的能力之际。」
  深行边看向走在前头的二年级生边说:
  「设下结界时,基本上会在圆周上的四个点和中心施法。对方可能藏起来了,但看得见的人一旦看见,也许就能知道哪里是施法地点。你要留意校地的边界,我们也要调查这件事情。」
  泉水子低头看向大河内分发的地图。学校的校地形成一个向西倾斜的扭曲三角形。如果在校地叠上圆形,或许多少能缩小范围,但地域还是非常辽阔。
  经过马场以后,路线分成两条。由于没有特别指定,自然而然地相处起来轻松愉快的人自成一组。二年级组绕东前行,一年级组绕西前行。
  绕西前进会登上丘顶,所以一年级生走的路线比较辛苦,但没有人开口抱怨。岛本和田村都有事无法前来,一年级组只有四人。能够仅有四人一起行动,他们反而求之不得。
  与学长姐分道扬镖后,四个人马不停蹄地走上斜坡,前往有可能是施法中心的丘顶。泉水子以前曾来过,记忆中小径杂草丛生,但暑假时似乎割过杂草,小径比先前宽阔。
  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是第一次走上丘顶,大感新奇地打量立于校地边界的孤零零方柱。但是,大家仅是觉得新奇而已,并未感觉到其他不寻常之处。
  沉思了一会儿后,真夏说:
  「……我觉得不是这里。这个方柱单纯只是象征。」
  真响仍是绕着方柱走了几圈,最后说道:
  「思……好像吧。看起来也没有挖过地面的痕迹。」
  「而且位于马场上方的区域空气都很好啊,对吧?」
  真夏征询似地看向泉水子,因此尽管迟疑,她仍是点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我想这附近的树荫都没有奇怪的地方。」
  深行重新审视地图。
  「的确,如果圆周包括这里,就会超出学园范围而变得太大。范围太大的话,效率只会变差,我想施法的地方应该会再近一点。」
  泉水子向始终盯着地面瞧的真响确认:
  「真响同学,你觉得布下结界的地方会埋有什么东西吗?」
  「嗯,因为说到阴阳师的招式,以这种方法最常见。」
  真响抿起嘴唇,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将咒术所需的物品供奉在祭坛上,多半就是埋在土里。最常听到的说法,是将蛊物封在素烧陶壶里再埋进地底。蛊物指的就是会释放出诅咒的诡异物品,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蛇、蟾蜍或是人偶等,这些让人感到作呕的东西。」
  深行仍然端详着地图,接着用嘴巴咬住原子笔笔盖,抽出原子笔后,将地图按在方柱的其中一面上,开始画起直线。
  「你在做什么?」
  真夏凑过头去,深行画下了好几条线后,拿掉嘴上的笔盖说明:
  「我觉得十字线和学校校地的边界线交错的地点很可疑。如果是修验道,就会用十字取结界边上的四个点。但问题在于对方将中心点设定在何处,假设是校舍正中央,那就调查三角形的这一边。如果是图书馆附近,则是调查这一边。这两者覆盖的面积比较辽阔。你们觉得如何?」
  「中心点也有可能是宿舍吧?毕竟高柳之前曾在宿舍房间里设置祭坛。」
  「不,宿舍太偏占地角落了,那样子施咒效率也很差。」
  真响也探头看向地图,露出沉思的表情。
  「如果要确认我们猜对哪边,两边距离很远呢。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分头调查吧。相乐你们就往那边调查,我和真夏去调查另外一边。西侧的话边界线上肯定有施法地点,从地形来看也能这么推断。」
  深行看向手表,也点点头。
  「就这么办。但我们顶多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绕去其他地方,无论发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导致迟到,最好别让学长姐起疑。」
  沿着道路走下来的四人,商量好会合的时间与地点后,各自分头朝其他方向前进。泉水子和深行的目的地是图书馆后方山坡上的树林。
  (突然又两个人独处了……)
  杂木林里不见其他人影走动。泉水子意识到只有他们两人,虽然出乎预料,但情况与在城迹时大不相同。现在他们正和真响两人联手,而且时间紧迫,连找不找得到想找的东西也令人担忧,两人当然都加快脚步,甚至没有时间交谈。
  这日天空灰郁阴沉,树荫下十分昏暗。气象预告也说秋雨锋面即将北上,时值季节交替。
  尽管天气变得凉爽宜人,但对正值筹办大规模活动的主办单位来说,这则气象预告让人忧喜参半。全校活动中途如果下起大雨该如何处理,一直是执行部长久以来头痛不已的难题,而且这个时期也有可能遇上台风。
  崎岖不平的路面十分狭窄,泉水子跟在深行身后走着。几乎没有风,绿草蓊郁的山丘斜坡清幽寂静。如果有更多心思张望四周的话,会发现这里是片就算看见野生动物也不足为奇的广大丰饶自然森林,可以明白用不着去外地远游,学园附近也相当值得一看。
  深行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似乎所有心思都专注在目的上,大概满脑子都是结界吧,泉水子心想自己也得向他看齐才行。就在这时,深行毫无预警地开口:
  「铃原,关于前阵子姬神的事情,我还没问你感想吧?现在回想起来,你有什么想法?」
  「啊!嗯……」
  泉水子吃惊得无法立即答话,深行又说:
  「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吗?为什么不是找我,而是先对宗田说?」
  泉水子更是慌了手脚。真响之前才因为泉水子先把事情告诉深行而生气,但她没想到连深行也在意先后顺序。
  「那当然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什么?」
  「真响同学比你温柔一千倍啊。」
  从背后也能明显看出深行绷起了肩膀。
  「你这家伙只要别人对你温柔,就什么都告诉对方吗?」
  「才不是呢!」
  泉水子尖声说完,立即转念,放松紧绷的身躯。因为她发现,就算意气用事也无济于事。
  「……我在深夜回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是真响同学安慰了我。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无法毫不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她。向她倾吐的同时,我也清楚明白到了,要是告诉她所有事情,她一定会讨厌我。」
  深行停顿了半晌,接着才用相当压抑的嗓音说:
  「宗田不会因为你向她坦承所有事情就讨厌你吧。只不过,那家伙的立场和我们不一样,再过不久,我们跟他们会演变成利用或被利用的上下关系。」
  泉水子迅速吸一口气说:
  「被利用也没关系,因为我喜欢真响同学,也喜欢真夏同学……我希望他们能保持开朗活泼的笑容。」
  「你到现在还对姬神的能耐没有自觉吗?」
  深行错愕地问:
  「你一点想法也没有吗?姬神——那个人——知道今后的未来喔。」
  「我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可是,我没有办法全部说出来。」
  泉水子认为有些事情可以说,也有些事情不可以说。
  正因为对象是深行,所以有不能说的事情。因为不管泉水子愿不愿意,自己已经有太多事情深行都知道,不自觉间,面对深行和面对姬神,在泉水子心中会互相产生影响。
  (现在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变成了无法轻易破坏的连系……变成了我想更加珍惜、并想办法使这份关系不会消逝的连系……)
  泉水子思索自己最迫切的愿望是什么后,鼓起勇气开口:
  「那个,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现在我也记得姬神说过的话。可是,就算是这样,可不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今后也继续搭理我吗?我不会要求永远都这样……至少在有朝一日、无论如何都要谈论未来以前。否则的话,我会迷失现在的自己。」
  泉水子心想这样说他不会懂吧,于是更加绞尽脑汁搜索说词。由于分心,两人的步伐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最终停下了脚步泉水子也没意识到。但是,站定看着她的深行,表情意外柔和。
  「嗯,这样我好像也比较轻松。」
  泉水子抬起头来,瞪大了双眼,因为深行面带微笑,而且一眼就能看出并非是客套的假笑,而是放下心来后不经意流露的笑容。
  「我也想跟平常的生活区分开来。坦白说,我的思绪也还没有整理好。至今我一直在想,雪政为什么老是只提到事情的表面,但应该是有不得不这么说话的苦衷吧。」
  「嗯。」
  泉水子的心情渐渐变得开朗,甚至怀疑阳光是否透进了昏暗的树林里。
  「我也终于明白,玉仓山的人们什么都不说,其实应该要感激他们。」
  两个人相对无语好一会儿。泉水子一点也不觉得这段时间的沉默令人尴尬,反而温暖和煦。
  紧接着深行看向手表,慌张喊道:
  「啊,糟糕!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开始加速前进,泉水子跟在身后,脚步却是方才无可比拟的轻快。因为她和深行了解了彼此的心情。她也不再羞怯畏缩,成功传达出了自己的愿望,她知道这不过是将问题延后解决,但现在单纯地品尝喜悦也无妨吧。
  或许是心理作用,深行的声音听来也很放松。
  「趁这个机会,我先声明这件事。」
  先说了这句开场白,深行才说:
  「我觉得姬神并不是随随便便出现。所以就算辫子没有了作用,你也不需要那么害怕。她的出现并非是为了引起灾难,而是为了阻止灾难。」
  泉水子也认为确实是这样。
  「这我明白。可是,那个人还是很让人害怕,怎么可能不害怕她呢。」
  「你应该可以不用那么害怕,该怕的是周遭的我们。」
  「什么意思?」
  「你用不着那么担心姬神降临在你身上,因为她只会在有话非说不可的时候才会出现。」
  泉水子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人心情上有了余裕后,就会跟着产生无谓的臆测。
  「……所以你的意思是比起我,更想见到姬神?」
  「我才没这么说。」
  「听起来就是这样。」
  「你怎么会曲解成那种意思?」
  虽然理解了一件事,但两人间依然存在着无比巨大的鸿沟。泉水子没有答腔,深行又说:
  「在误会我之前,你先好好回想吧。我如果希望你一直维持姬神的模样,还会跑到八王子城迹,努力让你恢复原状吗?」
  连泉水子也觉得自己反驳的声音像在闹别扭:
  「当然是为了陪伴姬神吧。那个人利用我的身体,就是想这么做,既然附在我身上,我也很明白她当时的心情,那时候气氛很好吧。」
  深行确实无法立即辩解,表情掩饰不了狼狈。
  「你没有资格责怪我吧?真是莫名其妙。」
  「算了。」
  眨眼间又回到对立立场的话也太蠢了。泉水子如此心想。
  「刚才的话当我没有说过,我不喜欢讨论其他女生。」
  深行再次停在原地,回头目不转睛地端详泉水子,然后神色紧张地问:
  「铃原……你会不会觉得……其实你和姬神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啊?」
  虽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但泉水子不明白深行为何会面露惊讶。当她纳闷地注视对方时——
  她在树丛另一边不算太远的地方,感受到了某种东西的气息。
  她吃惊地看向那个方向,却只有树木和杂草映入眼中。树荫下方的繁茂草丛稀疏散布,却又不致空旷到可以一览无遗。观察那股气息后,泉水子才发现这里与真夏说「空气很好」的丘顶大相径庭,仿佛有某种混浊的事物正蹲伏于地表,带着邪念凝视着她。
  (这种感觉……我这阵子都忘了……)
  这和国三毕业旅行时让泉水子痛苦不已的感觉相同。她本以为可以靠意志力阻断,但现在眼前的东西非常强大,肌肤似乎缓缓冒起鸡皮疙瘩。
  「怎么了?」
  深行也察觉到泉水子的异样,态度变得严肃。
  「对面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不是人类吗?」
  泉水子点点头。当全身的注意力越是往那边集中,她越是清楚感受到了威胁,她突然发现,自己将会危及性命的有害存在所散发出的气息理解为「视线」。
  「必须回头才行,去那里太危险了……」
  「我知道了。」
  深行立即回答,迅速原路折返,下坡走出树林以后,才问泉水子:
  「这里的话,你还会感觉到视线吗?」
  气息比方才变淡许多。泉水子不再瑟缩害怕,用力吁了一口气。
  「……嗯,我没事了。」
  「那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吧,我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泉水子怔愕地看向深行。
  「咦咦!为什么?」
  「多半是我们中奖了,我猜前面有结界的施法点。」
  深行的语气显得很开心,声音也很兴奋。泉水子不敢相信他神经这么大条。
  「我感觉到的并不是施法点那么静态的东西喔。感觉就像有可怕的野兽正蹲在那里一样——等着要发动攻击。」
  「那是你才会这么觉得。我比较迟钝,想必接近得了。」
  「不对,不管是谁都很危险,一定是的!」
  泉水子极力强调,深行却简短轻笑出声。这种笑法泉水子也很少见过,看来有些狂傲不逊。
  「那是因为你的护身太蹩脚了。护身法搞不好是为了凡人而存在。总之我先过去看看。」
  见深行直接转身,泉水子焦急地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肘。
  「不可以一个人去!先告诉真响同学他们,大家再一起去确认吧。就算有危险的东西,只要大家互助合作,一定不会有问题。」
  「我不是一个人。」
  深行的回答出人意表。
  「和宫也在。」
  泉水子惊讶得放开了手。尽管可以谈论姬神,但至今她还不敢提到和宫,这正是两人间最敏感的话题,她没想到深行会自己主动提起。
  深行似乎也明白泉水子为什么不知所措。
  「虽然不能指望这家伙,但在我快要没命、或事态将无法挽回前,他应该会想想办法吧。」
  「怎么会——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
  尽管慌张,泉水子仍如此提议。她也知道,与其指望和宫还不如她跟着去更有胜算。
  「不行。」
  深行弯腰将脸庞凑向她,断然拒绝。
  「如果真的是非常邪恶的东西,我也分辨得出来。在这种中途翘掉执行部工作的时候,我也不打算额外冒险。我只是去确认地点,五分钟后就回来,你在这里等我吧。」
  「可是——」
  「如果你无法相信我,却只相信和宫的话,那跟我一起来也无所谓。」
  被他这么一说,泉水子无法回嘴。深行有些得意地抬起头,紧接着快步走上阶梯状的步道,不一会儿光景,背影就消失在树荫之间。

  明知道五分钟做不了什么事情,她还是觉得这段时间长得惊人。
  从泉水子站着的地方可以看见图书馆后侧,和前方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现在是一如既往忙于准备学园祭的午后,在这种地方坐立难安反而很不自然。她很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实际上仍是心神不宁。
  (不管深行会说什么、会怎么想,事后又会怎么闹别扭,我还是该一起去才对吧……)
  释放出那般强烈威胁感的东西绝对很危险。可是,泉水子也知道深行的自尊心很高,所以双脚还是没有移动。比起相信深行而待在原地等待,她其实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才动弹不得。
  她再也承受不了心中僵持不下的两个想法,当场蹲在地上,深深地低下头。一下子觉得在这种地方缩成一团的自己真是笨蛋,一下子又觉得害自己变成这样的深行是大笨蛋。
  (而且我也没有手机,要是深行就此一去不回的话……)
  「铃原,你的辫子碰到地上了。」
  泉水子弹也似地抬头。深行正带着一副「你在干嘛啊?」的表情站在眼前。泉水子内心七上八下地起身。
  「怎么样了?」
  「没什么怎么样。」
  深行气定神闲到教人咬牙切齿。明明泉水子大费神思,他却一脸「你是自寻烦恼」般的表情。
  「我找到了。那里确实有施法地点,我也挖开了树根旁边的地面,宗田说得没错,那里无庸置疑埋着蛊物。」
  深行从后侧口袋掏出手机,以单手操作后将手机贴在耳边。
  「宗田吗?我们这边找到了,结界的中心确定是图书馆。嗯,往集合地点移动吧,详情之后再说。不过,诸角和数马非常可疑。就这样。」
  深行火远挂断电话后,泉水子敏锐地问:
  「诸角和数马是谁?」
  「诸角是化学老师,数马同样是教化学的约聘讲师。」
  深行这时才将拿在左手上的东西举至泉水子眼前,是断成两截的细玻璃管。
  「这个玻璃管就插在隆起的土堆上。与其说是为了让蛊物透气,更应该是咒术的一部分吧。这怎么看都是理科实验室的耗材,我和宗田老早前就觉得高柳会出入化学社很可疑了。」
  怔怔地凝视着玻璃管后,泉水子突然涌起怒意。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冒险!」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啊。」
  「我很担心你耶!」
  泉水子声音颤抖地说完,深行又只是简短笑了起来。
  「彼此彼此吧,我前阵子也很担心你啊。」
  见深行毫不理睬自己,率先迈开步伐,泉水子内心气愤难平。她继续站在原地,考虑不要追上他,但此时想起了该对他说的话。泉水子于是小跑步追上深行,从后方对他说:
  「相乐同学,如果学校里真的设有不好的结界,相乐先生不可能没有发现吧?更何况这件事不只学生,连老师也参与其中。」
  「也许吧。」
  果不其然,深行的声音变得意兴阑珊。泉水子不以为意地接着说:
  「到了这种地步,和相乐先生商量比较好吧?没必要逞强,相乐先生一定比较了解结界。」
  深行静默了好一半晌,最后才答:
  「……既然那家伙直到现在都袖手旁观,就算去问他如何破坏结界,大概也是白费力气。因为现在问题在于宗田会如何对应。阴阳师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在测试宗田的力量。」

  三

  执行部成员在校舍前集合后,商议讨论的结果,决定将家长义卖的帐篷设置在图书馆前方。
  由于对面就是鬼屋所在的体育馆,学园祭第一天那附近也会相当热闹,而且还有能够空出大礼堂与校舍之间的辽阔空地这个大优点。
  提议设在图书馆的人是仄香,一年级成员没有插嘴发表意见,但竟然选择了才刚发现是结界中心的场所,未免也太巧了。泉水子感到疑惑,但也说不上来家长阻挡在那个地方是好还是坏。
  执行部成员前往大礼堂继续工作时,宗田姐弟悄悄脱队,前去察看深行告诉他们的场所。天色已经变暗,泉水子很担心,但因为真夏主动陪同姐姐前往,所以应该没问题吧。既然真夏跟着,万一有什么状况,真澄也会现身。
  真夏虽然很少摆出正经神色,平日也不会一直黏着真响,看起来反而只想分开行动,但情况危急时,他绝不会让真响一个人,泉水子十分羡慕两人的羁绊。
  (这一点跟我和深行很不一样呢……)
  有着共同的意志与愿望,他们唤回了已死的弟弟真澄。泉水子认为,是他们纯粹的共鸣使得户隐神灵也回应了他们。三胞胎所特有的同心是泉水子无法拥有的事物。
  在大礼堂地板上摊开报纸,勤奋地往保丽龙刷上油彩时,宗田姐弟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他们招手呼唤泉水子和深行,然后在角落悄声报告。
  「这下子我明白相乐和泉水子说的话了。埋在那里的东西,跟之前高柳在网站上设置的咒术是类似的法术,现在我一回想起来伤疤还会痛呢,真可恶!」
  真响气愤地说,一旁真夏的表情非常僵硬。
  「真教人火大~看样子就算有学生不自觉间因此遇到危险,他也毫不在乎。」
  「虽然我觉得很少会有学生走到那里去,但还是很糟糕。」
  深行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挖开那里,情况会很危险吧?你们也没有出手吗?」
  真夏显得有些不甘心。
  「如果是真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但是,真澄只有在真响或是我有危险的时候才能在户隐外头干涉外部事物,特地测试这件事也太蠢了。」
  「不可以测试啦。」
  泉水子忍不住脱口说。一回想起在空中来回飞舞、撞破执行部室的玻璃窗,又划伤真响和深行的那个像是野兽的事物,就不希望那种东西再次出现。
  「究竟为什么要布下那种结界呢?真响同学你们知道吗?」
  真夏立即回答:
  「我也想知道啊。把幽灵召唤到学园来,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真响沉思默考。
  「……虽然还不清楚,但也许跟高柳不再使用式神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如果使唤式神,就会被泉水子发现吧?虽然前提必须是幽灵与式神不同,但我和真夏确实也无法看见幽灵。不过如果是灵的话,算是与真澄相似的存在吧。」
  由于手沾上了广告颜料,深行抬起手臂擦脸。
  「怨灵也算是幽灵吗?这方面的事情我无法定义,但怨灵可以说是危害活人的存在吧?不过,我也在一些鬼怪故事里听说过,有些人仅是看见幽灵就暴毙身亡。」
  「真要说的话,不论是神灵、式神、幽灵还是怨灵,或许不过是活着的我们依自己方便加以分类罢了。」
  四个人都感到茫无头绪。真响略微加强语气说:
  「至少如果学园变成了一个灵待起来舒适的地方,真澄应该也会待得很舒适吧。请求支援的话,他一定也会比较容易现身。只不过,我不想这么轻易就被敌人发现我们当作王牌的真澄。」
  深行像是确认性地问:
  「那么教职员里有阴阳师这件事呢?高柳果然会请大人协助自己一决胜负吗?」
  真响耸了耸肩。
  「那家伙是阴阳师的『希望』吧。你们想想,在需要累积经验的术者世界里,还是高中生的我们不过是群跟所有人都相差无几的小鬼头。所以无论如何,都会依后台的大人是否强大来决定高下。」
  「高柳同学好像也说过这件事。」
  泉水子不自觉说出口,但众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时就后悔了。总觉得深行投来的视线格外冰冷。她缩起身躯补充说:
  「……他说,我们都不是只靠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
  真响脸上没有责怪之色。
  「原来如此~这下子我突然都明白了。现在不是有家长义卖吗?也就是说如果学园祭期间如果有外头的大人进来帮忙,我们也不能有怨言。」
  「图书馆会变成义卖会场,也是他们设计好的吗?」
  「不晓得,但要提防留意。」
  深行用打量的眼光看向真响。
  「宗田,你打算怎么反击?都知道对方事先安排好了这么多事情。」
  「我们当然也有后台。」
  真响沉吟地说:
  「既然那家伙打算利用后盾,那我也只能跟进了。」
  「放任结界不管吗?」
  「要在学园祭当天之前解除结界的话,时间已所剩不多,可能有困难。或许反而该想想我们也能利用那个结界的办法。」
  深行思索了几秒后点点头。
  「也就是说,风险是一半一半吧。我会负责仔细观察化学老师诸角,但这件事别太期待我会插手喔。我总不能丢了学分。」

  做完规定的工作进度,回到女生宿舍以后,真响似乎是想起了深行说过的话,突然询问已做好就寝准备、正面对着电脑的泉水子。
  「对了,相乐好像才一年级就修了化学和生物吧?我心想化学课二年级再上就好了,所以也没有建议你和真夏去上,但那家伙是对理工科比较感兴趣吗?」
  真响、真夏和泉水子的理科科目都只选了必修地理,从来不曾走进理科实验室,诸角和数马两位老师也只在校舍里碰过面。泉水子转动椅子面向真响,歪过脑袋。
  「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数学很好。」
  「考试的时候他所有科目都拿高分。我父亲的朋友多是文科菁英,我也比较熟悉那个领域,所以一直以为相乐也是那种以政治或经济为目标的类型。搞不好我完全猜错了呢。」
  泉水子模糊地回想深行在春假读的书籍。这么说来,好像是类似生物学的书。
  「相乐同学说不定喜欢生物,他从以前就对昆虫有兴趣。」
  「难不成他的目标是医学系?好比说东大医学系。」
  真响万分期待地说。泉水子连连眨眼。她从未想像过深行穿上医师袍的模样。
  「他是说过他想去东大,但没有说过会念什么科系,我们也没有聊过更深入的内容。」
  「要是将来可以成为手术技术精湛的心脏外科医生就好了!」
  真响完全是站在对自己有利的立场说。
  「可以的话,我也想当心脏外科医生,但就算数学考得很好,也不代表我有念理科的才能。我早就隐隐约约领悟到自己多半没有办法吧。相乐要是愿意念医学系,我就要『买进』了呢,」
  「买进?」
  「就是想长久和他来往的意思。」
  真响一派若无其事地换句话说,笑道:
  「但对方是自己的任课老师,也难怪相乐说他不会插手。不能仅仅为了学园祭,就和能左右自己成绩的人为敌。所以现在必须找到没有修这堂课的人才行,泉水子愿意陪我吗?只要稍微用你那双眼睛检查一下就好。」
  「嗯,好啊。」
  泉水子想也不想地点头。但是爬上床铺后,她却为另一件事陷入沉思。
  (如果深行的梦想是就读医学系……)
  同时泉水子也发现,她完全想像不出自己的未来。但是,如果是一般学生,理所当然都会考虑将来想做什么,更遑论深行这种备受周遭众人期待的优秀人才,没有梦想反倒奇怪。
  (……深行确实具有为社会做出贡献的能力吧。无论他成为医生、教授、政界或财经界的名人或是其他人物,好像都不令人讶异。)
  前提是没有和泉水子扯上关系的话。
  (我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一思及此,胸口就阵阵刺痛。也许她不该想着要建立与深行间的关系,而是该释放他。

  学园祭迫在眉睫。
  一年C班的摊贩起先是依照在战场上烧饭救济士兵的构思进行准备,设计出的菜单也是竹叶饭团、烤年糕和红豆汤等等。
  然而——
  烹饪组男生古田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却让计划突然往其他方向发展。因为古田曾经在祭典摊贩上做过棉花糖,也能从老家借来棉花糖机器,一C同学一听到这件事,旋即撇下原先的设定和特色,无论如何都想做棉花糖。
  结果以此为主轴,决定取名为「风云棉花糖」在学园祭上贩卖。
  既然变成要卖棉花糖的摊贩,那顺便也想卖炒面。众人以此为契机换了整体概念,同时决定取名为「下克上炒面」,内容越来越不知所云。
  与长谷川花梨聊了许多后,泉水子才知道她选修化学,也参加了化学社,因此忍不住问:
  「诸角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诸角?他上课很有趣喔,虽然报告很难。」
  长谷川讲话心直口快,依然散发着柔道选手的气魄。
  「化学社在学园祭有活动吗?」
  「嗯,有喔。我们会升起热气球。」
  泉水子有些吓一跳。
  「咦?这项企画有提交到执行委员会吗?执行部没听说过这件事喔。」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啊,不管哪个地方在紧要关头都忙成了一团嘛:」
  长谷川张开大口哈哈大笑,又补充说:
  「学园祭都是这样!虽然化学社只有三、四名社员,但诸角会担任顾问,所以我想当天应该赶得及!」
  (……抱持怀疑的态度应该比较好吧?)
  泉水子默默沉思。
  「A班的高柳同学也是化学社吧?」
  「是啊,那家伙是我们的敌对店长,绝不会泄漏A班的企画,所以我也牢牢守着秘密喔。」
  说完,长谷川忽然一脸惊觉,慌忙翻找书桌。
  「完了!我把文件夹放在理科实验室了。糟糕,里头有炒面食谱耶,我马上去拿回来。」
  长谷川急忙走出教室,泉水子不假思索跟上。她心想这是装作若无其事去理科实验室勘查的好机会。
  「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理科实验室在专科教室大楼二楼尽头。长谷川并未走中央阶梯,而是一路走到一楼尽头才登上北侧楼梯。泉水子很少走这条路线。
  校舍北边人烟稀少,走道俨然成了学园祭期间的置物处。北侧楼梯的大半空间也杂乱地堆放着话剧舞台道具和看板等东西。
  放学后,四处散布的学生们做着准备工作,窗外频频传来人声。相较之下,走廊上却没有半个人影。但是,傍晚时分天空还很明亮,不至于让人毛骨悚然。
  长谷川饶富兴味地看向跟来的泉水子。
  「怎么啦?你对气球有兴趣?」
  「不,并不是。」
  「那么,你是对高柳有兴趣吧?」
  「不是。」
  泉水子决定不予理会。严格说来,长谷川的猜测没有错,但泉水子知道她是指其他意思。
  「但在我看来,高柳不算是受欢迎的类型呢。那种看起来没什么臂力的苍白男生,应该再可爱一点才对。」
  看起来力气十足的长谷川义正辞严地如此表示。
  「不过,真的有不少女生都会接近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在留学生间也很受欢迎。前阵子有名的安洁莉卡还来找高柳,我吓了好大一跳呢。就是那个很像陶瓷娃娃的法国留学生。」
  两人走到了理科实验室门前。同一侧还有同样相当宽敞的实验准备室,准备室对面是美术准备教室和美术教室。
  长谷川拉开实验准备室的大门,当中看来相当昏暗。
  「要进来吗?虽然我马上就会找到放文件夹的地方。」
  当然泉水子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就在跨过门槛时——
  一瞬间,她觉得有道闪光灯打在自己身上。
  并没有任何东西发出亮光。但是,她总觉得在短得难以察觉的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划开空间,快得仿佛是几分之一的眨眼时间。
  (咦……?)
  泉水子双眼圆瞪。她走进了一间并排着许多玻璃窗、明亮宽敞的教室。桌子都靠在墙边,木椅和画架随处放置。采光良好的窗边摆着画布,数名学生正勤奋作画。空气中弥漫着油画颜料独特的气味,即便泉水子走进教室,画画的学生们也没有回过头来。
  (我来美术教室做什么呢……)
  她恍惚地想,记得有执行部不知道的学园祭企画。她应该是来确认这件事情吧……
  但是,她却强烈觉得这件事与美术没有关系。她错愕于自己竟然忘了,一面偏过脑袋瓜,一面转身准备离开教室。
  才踏出大门一步,四周就变作一片雪白。
  她大吃一惊想要折回,却连方才跨过的大门也凭空消失。上下左右空空荡荡,仿佛白雾阻挡住了视野,什么也看不见。
  泉水子立即想起自己是否又贫血了,回想起先前在保健室里作过的梦。虽然肉眼看不见,风却刮着漩涡,肌肤感受到狂风的吹拂,这种感觉就和当时一样。
  由于是第二次了,她也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应该很快就会听见女人的呼唤声——乘着呼啸打转的风。
  「殿下……」
  (不,不对——这不是贫血。)
  泉水子咬住嘴唇。绝不能就此任人愚弄。她应该有事情必须回想起来才行。
  虽然甚至看不见自己的手,泉水子仍是竖起两手食指和中指比出剑印。她尽可能平心静气,抽起收在左手中的右手剑印,以指尖在空中划下纵横线条。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她毅然决然地划下最后一道横线后,视野豁然开朗。泉水子发现自己正站在美术教室前的走廊上。尽管暂时松了口气,但还是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
  「喔……你成长了不少嘛。」
  身后传来声音。一回过头,高柳一条就站在走廊上。
  出现了呢——这是泉水子真正的感想。她一方面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知所措,但一方面也不讶异这是高柳的陷阱。
  高柳不高,眯着细长的凤眼,带着微笑站在那里。他的鼻梁也很细挺,五官充满和风风情。
  「铃原同学,才过几个月而已,你和刚入学的时候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改变可以如此剧烈。进步神速这一点有点像是阿尔吉侬呢。你知道阿尔吉侬吗?」
  「不知道。」
  「就是《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是我钟爱的书籍。」
  完全没有听过。泉水子心想要避免发言不慎,于是无视这个话题。况且听到对方提起刚入学的情形,她也有些生气。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忆起当初害怕高柳到束手无策的自己。
  「这是做什么?你施了法术吧?理科实验室里有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吗?」
  「我并没有刻意向一般学生隐瞒,会让我很头痛的只有宗田真响那一帮人。」
  「意思是你又施展了危险的法术吧?」
  泉水子说,瞪向高柳白皙的脸庞。一旦动怒,对方长得像和宫这一点反而让她勇于开口。
  「你为什么要把学园变作可以召来怨灵的地方?让大家看得见幽灵,到底有什么好处?我完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你没有试图理解啊。」
  高柳一派从容地对泉水子的指责充耳不闻。
  「这件事又不危险,只要别对它们出手或是刺激到它们就好了。我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离开宗田身边?我都明白地邀请你加入我的阵营了。我可不希望铃原同学遇到可怕的事情,现在的话,我还是愿意让你加入我们喔。」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让宗田同学碰到可怕的事情,你就不在乎吗?」
  「她太自不量力了。」
  高柳的语气变得有些尖酸刻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会势不两立。就看他们两个人能走到哪个地步,最后再自取灭亡吧。明明脑筋那么聪明却无法认清现实,我真的觉得这种人很可怜。不过,这也是必然吧。」
  泉水子毫不退缩。自己的话那倒也罢了,但听到真响被人贬低,她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我不觉得高柳同学的立场有利到可以同情别人喔。现在几乎没有事物比真澄还强,这一点我也非常清楚。所以对他们出手,会有危险的人是你才对,你先前也领教过了吧?」
  「再过不久,宗田两人会自取灭亡。」
  高柳冷冷地再一次重复,语气仿佛在说这是过去就决定好的事情。
  「铃原同学,到时你就算哭着跑来求我,可能也来不及了喔。」
  「我才不会哭着跑去求你。」
  「嗳,宗田和我究竟有哪里不一样?身为术者,我们肯定差不了多少。难不成你对宗田存有美好的幻想,以为只有她的心灵纯净美丽?」
  高柳忽然改变语调询问。他似乎觉得有趣,但又真的感到不可思议。泉水子迟疑着是否该说出口,最后还是说了:
  「因为高柳同学杀了宠物,将其收为式神是事实吧?真响同学说她不能原谅这种事情,我也这么觉得。」
  高柳的双眼像线一般眯起,但这次确实不是在笑。
  「我这个人原本也是喜欢动物的。你们要怎么解释,是你们的自由。阿尔吉侬是老鼠的名字喔,不管看多少次,这本书都很精彩。」
  他的话声没有半点起伏。但泉水子感受得到怒意。接下来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泉水子绷起身体,担心自己能否护身,同时有些后悔。因为她知道高柳会生气,是因为她伤害了他。看他态度那么傲慢,泉水子才会一时嘴快,但可能说得有些太过分了。
  高柳将轻轻交叠的手臂放下至身体两侧,略微动了动惯用手的手指,泉水子瞬间感到难以呼吸。紧接着,第三人的声音打破僵局。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两位……」
  长谷川花梨一脸尴尬地站在走廊上。她将手上的文件夹举高到嘴边,对泉水子说:
  「我先回教室喽。基本上还是提醒你一下,别忘了企画可是机密。」
  泉水子大吃一惊,高柳也相当惊愕,一脸不敢置信地瞪大细长的凤眼。从他的样子看来,长谷川应该看不见他们才对,想必原先施了某些法术。
  长谷川随即转身,匆匆忙忙走向楼梯。泉水子连说「等一下」的机会也没有。
  她消失在楼梯转角后,深行取而代之地现身,在走廊上缓步而来。他的表情从容镇定,一派处变不惊。泉水子又是大吃一惊,高柳则不耐地叹了口气,对深行说:
  「你在想什么啊?这样会害毫无关系的女生误会吧?」
  「就算我冲进来,你也不会罢手吧?还有可能又更刺激到你。」
  深行回话的语气沉稳,停下脚步看向高柳。
  「彼此都是急性子很吃亏吧?」
  高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松紧绷的表情。看来也像是努力放松。
  「我都不晓得相乐做得到这种事。原来如此,你们两个人一直一点一滴地储存力量吧。」
  重振精神到足以露出微笑后,高柳说:
  「感谢你们在正式开战前特意提醒我这件事,对此我会想好对策。我承认你们确实不是平凡无奇的学生,但既然要开战,最好还是再机灵一点做好准备吧。」
  不等他们应声,高柳就朝实验准备室的反方向走去,既然走下中央楼梯,应该是回一A吧。泉水子和深行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之前,都停在原地动也不动。
  等了半晌,泉水子终于开口问深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深行用提不起劲的语气回答:
  「虽然很不想说,但这就像装了和宫感应器一样。」
  这样啊,他很不想说吗?泉水子心想。
  这番话完全可以听出他并不是自愿与和宫心灵相通。这样一来,泉水子也说不出「谢谢你赶过来」的话。好险你没事——如果他至少肯这么说的话,自己的态度也会有所不同。但是,姑且不论雪政,泉水子也知道这不像深行会说的话。
  深行非但没有表现出担心,反而显得心浮气躁:
  「铃原,别做这种轻易就被人抓到把柄的事啦。那家伙最后撂下的台词可是非常认真喔。」
  泉水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太鲁莽了。特别是最后对高柳说的那些话太多余了。
  「因为化学社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要升起热气球。然后我过来一看,发现大门上好像施了某种法术……」
  「高柳该慌张的时候还是会慌张吧,尤其是这阵子他又成功在暗地里做了些准备工作。」
  深行说,语气显示出情况不容乐观。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们已经无法再站在摇摆不定的立场上了,对方可以说是正式向我们宣战。这代表我们再也无法伪装成不值一提的成员。」
  泉水子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只好开口问:
  「你听过《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吗?高柳同学说是他钟爱的书。」
  「那家伙会看那种书吗?」
  深行的声音听来很意外。见他反应这么快,泉水子不由自主抬头。
  「相乐同学也看过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本科幻小说,记得作者是丹尼尔•凯斯(Daniel Keyes)。」
  闻言泉水子忍不住怀疑,说不定他们两人的共通点比自己还多,因此心情十分复杂。她很想说自己也想看看那本小说,但无法顺利说出口,因为在这种情况要是这么说,很容易招来误解。
  「……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喜欢哪本书这个话题呢。」
  「这件事很重要吗?」
  「我今天知道高柳同学喜欢哪本书了。可是,我到现在还不晓得相乐同学喜欢什么书。」
  深行突然把问题丢回来。
  「你也没说过自己喜欢什么书吧。那你又爱看哪本书?」
  泉水子苦思了一会儿后,答道:
  「呃……应该是《枕草子》(※日本平安时代女作家清少纳言(966年~1025年)的随笔散文集。)吧。」
  深行沉默以对,接下来也一直保持沉默。
  泉水子这才领悟,尽管所有科目都考高分,但古典文学并非是深行擅长的领域。她放弃这个话题,叹一口气说:
  「我好像稍微可以明白,高柳同学他们为什么要召唤亡灵来到学园了。」
  深行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脸上表情明显写着总比要对清少纳言发表感想好。
  「你说说看。」
  「我想他们是试图在学园里制造出户隐那样的另一层次元。如果要人为制造出那种次元,或许只能一直重复堆叠某些事物。」
  深行注视着泉水子,像要讲解得更清楚般换句话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将八王子城的亡灵带来这里,作为召唤另一个次元的媒介?」
  泉水子只是点点头。对于化作言语后变得清晰的结论,她自己也深感震撼。但是,这恐怕就是真相。
  深行喃喃念道:
  「看来真的会演变成无奇不有的战国活动呢。」
  此时两人都深刻地体会到,他们已经无法回头了。不论怎么思考,凤城学园祭都将掀起一番壮阔波澜。


  (下集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文献】
  《咒语完全指南》仙岳坊那沙著 国书刊行会

  【参考文献】
  《决战!八王子城——直江兼续眼中名城的末路与北条氏照》前川实著 摇篮社Booklet 6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http://www.eic.or.jp/ecoterm
 楼主| 发表于 2014-4-7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部分章节需要审核,请等待通过 !!!
发表于 2014-4-8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动画再来看这一卷果然有点怪怪的,而且这一卷还讲不完。
发表于 2014-4-12 02:0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还是要比动画讲得细....看了动画后再看小说,很多地方就都能理解了
发表于 2020-2-4 0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爱了 喜欢这个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5 04:52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