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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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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二校][内田俊][献给失落之神的圣谣谭][第1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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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30 05: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献给失落之神的圣谣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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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内田俊
  插图:砚
  扫图:xfw95
  录入:xfw95
  修图:shaokedongdong 
  初校:cleverchm
    二校:tabithahinagiku
  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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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30 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神的蜕壳
  
  「和我孕育孩子吧?」
  在昏暗的仓库中,只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
  那个横卧的全裸少女注视着我,如此说了。
  虽然只是巧合,不过,现在的状况呈现好像是我推倒少女的姿势。我本身是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的,但少女看起来极其认真。
  她一头及腰的银发倾泻而下,身体曲线没什么起伏,就像是童话中的妖精一样。也正因为如此吧?现在我把这个少女压倒在地——而且,还是在过去曾经拯救了世界的神的蜕壳上——这整件事感觉不太真实。
  「……什么?」
  我脸色僵住,也没办法反应很快地回话。原本希望她能够笑着说只是开个玩笑,只是想捉弄我这个无法抗拒女人的人,但少女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仍旧是那么地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双直盯着我看的琥珀色眼眸,让我联想到了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猫咪。她眼底蕴含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让我的视线无法移开。
  我咽下一口唾液,用感觉就快要变调的声音反问:
  「你、你说孕育孩子,是认真的吗?」
  「如果不是认真的,我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少女并未表现出不满的样子,只是一贯的淡然。她缓缓地伸手触碰了我的脸颊。
  「我想和你孕育孩子。」
  「——呃。」
  纤细的指尖轻抚过脸颊的感觉,让我浑身酥麻了起来,就连头脑仿佛都失去了思考能力,所以我根本无法理解少女所说的话。
  外头传来了响亮的警钟声与人们的喧嚣声,煽动着迫近的危机感。我无法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〇
  
  我——马基特·梅菲尔德离开从小生长的村子,踏上前往王都的旅途。当我从第二个落脚处再度启程时,早晨的薄雾都还未散去。
  刚离开村子的时候,驿站的四头马车行径的道路非常狭窄,只是简单除个草再整平地面而已。但是,现在的道路却非常宽阔,足以让好几台马车同时通过。
  车上的乘客只有我和一对老夫妇而已。一大清早的,这也难怪吧。
  即使已经度过了冬季最严寒的时候,早晨仍旧非常冷。我拉紧大衣的衣领,将精神集中在手中的矿石上,透过魔力的传导让矿石温热,但这也只能当作一时的慰藉而已。
  令人庆幸的是,现在并未下雪。要是积雪的话,就会阻碍了马车的行进,最重要的是,那并不是个好预兆。
  虽然这时候很想看个书之类的,但是就凭从车窗照射进来的淡淡曙光,还没亮到足以让人看书的程度。看来现在只能暂时放任身体随着马车晃动了。
  这时,我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砰锵、砰锵地,那是犹如巨人走路般沉重而规律的声音。而且听得出来其中含有某种金属特有的坚硬感。
  当我一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时,身体立刻反射性地从车窗探了出去。透过层层薄雾,我看到了山脚下有个小小的身影,当下不禁发出了一声赞叹,口中同时呵出一团白雾。
  「是机铠啊……」
  那东西似人非人,从这里看虽然只有豆子般的大小,但实际上却拥有将近二层楼的高度。
  此刻,那些巨大无比的铠甲部队正踏步走着。
  但是太远了,根本看不太清楚,我不由得有点焦躁。这时,不知道一旁的老绅士是不是看出了我内心的躁动,他递给了我一支双筒望远镜。
  「年轻人,要不要用这个?」
  「啊,谢谢您!」
  我对他弯腰鞠躬,深深行了一礼,然后就接过那支望远镜,并举起来放在眼前。于是,透过镜头放大后,我看到了那威风凛凛的身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机铠——人类为了对抗灾祸之兽所创造出来、有如神的替身般的铠甲机器。
  组成部队的机铠总共有六具。是由三具负责防御的重装型机〈德莱戈〉,还有三具负责攻击的通用型机〈米斯洛特〉所组成的标准队伍。
  机铠行进的身姿只能用雄壮威武来形容。他们拥有人类的外表,但又根据战斗要求而赋予特殊的改造。当我沉醉在他们精美的形貌时,老绅士突然朝我开口问道:
  「那么,他们是哪里的部队呀?」
  当他这么一问之后,我就将视线移到机铠的肩上所描绘的队章上面。
  「他们的队章是黑桃里面有两把交叉的剑,您知道这队章是哪里的吗?」
  「哦!那样的话,就是〈第三武力〉艾胥利卿的部队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就不会出乱子了。」
  既然尊称为卿,就表示是贵族了吧?从老绅士的语气来判断,应该是从古时候就一直掌管这一带的家族所率领的部队。
  在机铠的数量还没有这么多的时候,国家会将机铠交给贵族以守护自己的领地。而随着机体迈向量产的过程中,也整顿了整个教育制度,国家会将培育出来的机铠操作者——也就是所谓的操铠士编入军队。所以,操铠士=领主的制度已逐渐瓦解。
  我就这样维持着整个上半身都探出窗外的姿势,脑中一边复习着过去得知的情报。这时,耳边响起了马夫尖锐的声音。
  「客人,这样很危险耶!」
  「啊,对、对不起」
  我连忙缩回车内,然后面向老绅士再度行了一礼,将望远镜还给他。
  「非常谢谢您。」
  「你是学生吗?」
  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慈祥脸庞,我用一股决心回答道:
  「不是……但我这趟旅途就是以此为目标。」
  没错——我之所以会离乡背井前往遥远的王都,就是为了参加专门培训操铠士的教导院所举行的考试。
  
  〇
  
  【问题一·在二百字内说明历史上足以称作转折点的现象与其停息之故】
  
  此现象便是〈审判之兽〉的出现。过去,人类拥有极度高端的文明技术,但〈审判之兽〉突然降临于世,使这些技术全数遭到破坏,当时便是所谓的『大崩坏』时代。人类与〈审判之兽〉之间的战火绵延数十年之久,最后在四具被称为神之化身的圣骸帮助之下,顺利将〈审判之兽〉封印。此后,人类便开始迈向复兴文明之道路。
  
  【问题二·尽己所知详述导致寒害、暴风雨、干旱等天灾的真正因素(不限字数)】
  
  天灾的真相为祸兽作祟。这些祸兽为古代的破坏神〈审判之兽〉的亲族,它们拥有各种不同的属性,并以其能力迫害人类。当人类发现祸兽的存在时,距离『大崩坏』时代已有二百年左右。用肉眼并无法看到祸兽的模样,而它们的习性可说是极为贴近原始的野兽。至今未能探明祸兽的生命构造,然而,讨伐祸兽时,可以发现它们最后会化为光子微粒消失,因此推测它们是由大气中的魔素聚合后的结晶体。此外,祸兽喜欢单独行动,其一生都是独行者。
  
  【问题三·简述魔力此物为何】
  
  魔力为人类从大气中取得魔素后,经由体内转换而成的能量。虽然单凭能量本身并没有办法发挥效益,但只要以矿石〈法尔的心髓〉作为媒介,就能发挥出各式各样的效果。此动力源可广泛运用到日常用品,甚至是作战兵器上。
  
  【问题四·试论述问题三所述之物与机铠之间的关系】
  
  将〈法尔的心髓〉加工精制而成的〈达格札驱动器〉,可以用在机铠的动力部,也就是控制系统上。〈达格札驱动器〉不仅能增幅驾驶者的魔力并转为机铠的动力,同时也具有加强驾驶者与机铠之间的同步性,并补正五感等等的作用。
  
  ——像这样,笔试全都是论说题,而且关于历史和机铠构造的问题特别多。我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写出格式比较正式的文章。
  不过,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第二场考试就开始了——必须先移动到实技场地。三位考官将考生们从大教室带往演习场,当我们鱼贯地经过长廊的时候,冷不防地迎面刮起了一阵强风。
  那就是一个契机。当一颗雨珠降落到地面之后,没多久,风雨就逐渐增强了起来。
  这场暴风让每个人都停下脚步,并各自作出了反应。有的人躲到了柱子的后面,有的人则当场抱头蹲了下来。
  在有如*报丧女妖般悲鸣的阵阵阴风之中,不知道是谁喃喃说道:(编注:爱尔兰神话中的一种女性精灵,通常被认为是死亡的象征。)
  「是暴风雨。」
  暴风雨。那是代表季节交替的自然现象。
  现在正是跨越寒冬,迎向万物初始之春的时候。于是,仿佛是在测试人们是否有福享受暖春而降临的祸兽,才是这场暴风骤雨的始作俑者。
  趁着雨势稍微减弱,我们再度整顿出发。即便我尽量蜷起身子以减少被风吹拂的面积,但还是感觉快被强风给吹得东倒西歪了。
  从刮风的强度来推测的话,祸兽距离我们非常近。当我这么一想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代替了我将心声说了出来。
  「这次很近呢,真稀奇。」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想驱除内心的不安,于是就开始接二连三地聊起来了。
  「就是说啊。通常在靠得这么近之前,就会被军方支部处理掉了。」
  「难道说,是因为人手不足,所以要由我们考生来处理吗?」
  「不可能啦。」
  「倒不如说,既然都这么近了,应该会出动〈守护龙牙团〉吧。」
  「没错,那样还比较有道理。」
  〈守护龙牙团〉。能够隶属于军方本部,就表示他们是精英部队,但他们却更加出类拔萃,还被选为君主直属的近卫兵,可说是精英中的精英。所以,每个操铠士都向往能够成为如此顶尖的存在。
  只要由那样的精锐部队出手,就算是祸兽,也无法对王都造成威胁,所以大家才因此感到放心吧。这时,又有一个人开口说道:
  「那反过来说呀,只要趁现在驾驶着实技考试的机铠大显神威一番,说不定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被招揽进〈守护龙牙团〉了哦,对不对?」
  语毕,在场没有任何人理他,其他人的想法应该都跟我一样吧。他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回答的价值。
  祸兽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对手。它们横行肆虐,人类无力抵抗。因此,在过去,大家对它们又敬又怕,将其视作来自上天的审判,等同于力量的象征。
  正因为这样,那些能够对抗祸兽的现任操铠士才非同凡响。相较之下,我们这些人都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连他们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要说例外的话,大概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有办法在没有实战经验的情况下上场击退祸兽。
  但是,现在每个人都以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心态想着同一件事吧。
  想着,自己说不定能够成为那个例外。
  
  〇
  
  考试会场在王都外面,当我们走出围绕着王都的城墙后,眼前所见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而草原上已经准备好六具机铠了。
  考官将我们整队完毕之后,在大衣下摆不断随着强风飞扬的情况下,扯开嗓子喊道:
  「从现在开始举行实技考试,请考生依照唱名的顺序走上前来。」
  实技考试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确认考生能否操纵机铠的基础动作;第二阶段则是三对三的模拟战。
  考官逐一叫出顺序不同的考试编号。在轮到第一组的最后一个人时,就叫到我的号码了。
  我走向考官指示的机铠,抓住了从驾驶舱垂下的升降用绳索,随着绳子升上去后,一路经由机铠的小腿和膝部,最后来到了位于胸口的驾驶座。这是我第一次搭上真正的机铠,但其实意外地顺手。
  因为之前并没有可供实际练习驾驶机铠的环境,所以我只有操作过模拟装置的经验,因此有点不安。不过,内部构造几乎一模一样。坚固的驾驶座两侧有着看起来很像手铠的配件——那就是机甲。于是,我将手伸进机甲里面。
  操纵机铠并没有那么复杂。不如说,只要透过机甲,就能够让自己的感官和机铠同步。所以,我始终觉得比起驾驶机铠,其实更像是穿着铠甲、让自己化为机铠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安排操纵的训练呢?那是因为,这种『和机铠成为一体』的感觉本来就不够确实。举例来说,自己的手臂能够伸展的距离,和机铠的就不一样,更遑论其它数也数不尽的细微差异。如果这些大大小小的差异累积起来的话,那不谐调的感觉会让操作者绑手绑脚,甚至连机铠的一根手指头都举不起来。
  要操纵机铠,就必须累积面临到这些困难的经验,并且要不断思考解决之法。虽然我都是一路自学过来的,但这些就是我所能作出的最好结论。
  不过,即使只是在模拟装置的比赛上,我也曾获得还不错的成绩。所以,我应该也能像平常一样操纵真正的机铠。我在心中这样对自己喊话,但是——
  「咦?」
  我试着起动了一下,却毫无任何反应,就算重复操作了好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难道故障了吗?虽然机铠一直在这里遭受风吹雨打,但只要有好好保养过的话,应该不致于会故障吧。
  「不好意思,这具机铠没办法起动耶。」
  我一向考官报告后,有个看来最年长的人过来了。
  「让我试试看吧。」
  我听到那粗厚的嗓子这么说,就将绳索垂下去,然后我移动到机铠的肩上,把驾验舱让给他。而考官坐进去后,毫不费力地就成功起动了。
  「这不就起动了吗?」
  「咦?啊……很抱歉。」
  回到驾驶座上之后,我又试着起动了一次。然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我应该没搞错步骤才对。
  周围的考生全都一副「你在磨蹭什么啊?」的表情看着我,考官也一脸严肃地观察我操作的步骤。但只要愈感焦急,头脑反而就会一片空白,于是,我连平常是怎么起动的都忘光光了。
  考官在机铠的肩上似乎沉吟了一下子,然后就语重心长地告诉我:
  「好了,你下去吧。」
  「咦?不!请等等!」
  我无法接受因为起动不了的关系就被判定不合格!考官为让拼命抗议的我冷静下来,从容不迫地说道:
  「放心吧,暂时还不会判定你不合格。」
  「暂时……?」
  考官不再理会我的疑问,他降到了地面上,向另外两个同事喊道:
  「卡尔多,维瓦,不好意思,你们先进行考试吧。」
  「「了解!」」
  听到那两人异口同声的回应后,考官就折回刚才走过来的长廊上了。我见状连忙追过去。我们一路回到教导院的走廊,当风声略减时,我就在考官的背后又开口问了一次。
  「那个……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本来是要直接叫你回家的。但是,一考虑到你的经历,就觉得放弃还满可惜的,就算那些经历只是操作过模拟装置而已。」
  「那真是……谢谢您了。」
  看来是申请书里的各大会颁发的奖赏纪录拯救了我。即使只是模拟装置,但我还战胜了贵族子弟,因此考官才会对我评价不错吧。
  「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没办法起动机铠的话,那应该有什么特殊原因才对。所以,我才要带你去做检查。」
  说着,考官就将我带到了教导院的地底下。他站在入口处,用手碰了一下镶嵌在旁边墙壁的矿石——〈法尔的心髓〉,走廊顿时亮了起来。
  走在人工打造的石廊上,四周回响着我们的脚步声。经过了好几扇门之后,考官停在了最底端的房间前面,抬手轻敲了下门板,说道:
  「打扰了。」
  本以为没有任何回应,但过没多久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请进。」
  那是年轻女性的嗓音。考官打开门走进去后,我也尾随进入。
  「噢!」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在见到房间内的惨状后,这算是正常的反应。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混乱」。房间里布满了机铠的零件或设计图、堆积如山的书本、苹果籽、喝到一半的汽水瓶,还有渗出不明油渍的纸袋——总之,不管是看起来很重要的东西,或是无用的垃圾,全都散乱成一团。
  我朝着这副景象打了个寒颤后,房内突然传出了「咚!」地一声。
  「啊,好痛!」
  只见有一条像是裹着毛毯的毛毛虫从桌底下挣扎爬了出来。应该是忘记自己睡在桌子下面,所以起来的时候才会撞到头吧?
  从房间里堆积的书本内容和散落一地的设计图来推测的话,大概是机铠的研究者吧。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办法住在这种房间里呢?
  我就这样怀抱着怪物即将揭晓的心情,等着对方从毛毯里露出脸来。只见毛毛虫终于停止挣扎,当她站起来的时候,盖在头上的毛毯也滑落而下。
  「唔……有什么事吗~……?」
  藏在毛毯下的,是一位美得足以令人着迷的少女。
  对方看起来年龄跟我差不多。她一头金发因睡觉而翘得乱七八糟,身上穿着皱巴巴的白衣,肯定是从昨天穿到现在。虽然这身装扮非常不修边幅,不过在她身上却无伤大雅,整个人看起来仍旧光采奕奕。再加上她略弯着身子,所以显得胸部更加突出,而那可不是用丰满这种普通的词汇就能一语带过的。
  她一边说着:「眼镜、眼镜……」双手一边胡乱地摸着,考官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只说了要事。
  「我想请您帮他做一下检查,因为他无法起动搭乘的机铠。」
  「无法起动机铠?……唔嗯。」
  那个女孩子点了点头,原本恍恍惚惚的表情,在戴上眼镜后精神也为之一振。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那么就麻烦您了。我还要回去考试会场,告辞。」
  考官离开之后,房间里就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好尴尬啊……有这种感觉的好像不是只有我而已,那个女孩子也慢慢开始转移视线。
  看来要由我先开口吧。首先,我想知道对方的身分。
  
 
  
  「呃……应该称呼你为学姐吗?」
  既然是在教导院,就表示她是这里的学生吧?我这么一问之后,那女孩子瞬间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啊,不是,我是四月才会入学的新生,透过推荐,我会进入研铠科就读。」
  教导院所招募的不只是机铠的驾驶而已,还广招各种机铠相关人才入学培育。
  其中的研铠科,就是培育机铠研究与开发专家的一门学科。他们致力于机铠的核心〈达格札驱动器〉或机体构造的改良,也会研发全新的技术。因为这是一门追求创新的学问,所以极为要求学生的专业知识。而我所应考的操铠科虽然也会学习基础的知识,但只有基础对他们来说是不够的。
  既然能够透过推荐进入研铠科就读,她的聪明自然不言而喻。
  而且考官也对她用敬语,或许她还是某位大人物的女儿。我将来说不定会和她成为同学,所以还是别表现得太失礼吧。
  当我绷起神经之后,那女孩子就郑重地朝我行了礼。
  「很抱歉没有及早报上名字,我叫作欧莉维亚,请你多多指教。」
  在这个国家里,她的名字并没有这么稀奇。可能是因为创立国家的人就叫这个名字吧,所以很多家庭都替子女取了这个名字。我也像她一样行礼说道:
  「嗯,我是马基特,也请你多多指教。」
  「马基特?」
  欧莉维亚圆睁着双眼看我。我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于是问道: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你不用介意。先别管那个了,你稍等我一下。」
  欧莉维亚抿了抿嘴,开始专心整理起房间。但我觉得等她整理完,可能天也都黑了吧,所以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来帮忙吧?」
  「不用了,虽然很谢谢你,但是由别人来整理的话,会让我搞不清楚东西都收到哪里去了。而且,我只打算收拾这一个角落而已。」
  「这样啊。」
  既然如此,就只好安静等她收拾完毕了。欧莉维亚把堆积起来的书本移开之后,有个东西逐渐在眼前显露了出来。那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模拟装置的操作机台。
  操铠士之所以不再是专属于贵族的工作,主要原因有两个。其一是教导院,当初设立教导院时,是因为生产机铠的作业愈来愈有效率,便开始投入量产。但如此一来,就衍生了驾驶者明显不足的问题。面临这个现象,前任国王便转换过去的方针,不再将机铠交由各地领主负责,而是成立新的军部,积极培育人才,启迪后进。
  不过,即使如此,贵族出生在一片能够亲身驾验机铠的土地,就已经赢在起跑点上了。所以,和其他人比起来,在入学时的熟练度便有相当大的差异。这是根据出身而无法推翻的道理——但是,名为演舞的模拟装置却成功推翻了这一点。
  演舞的基本操作就和真正的机铠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演舞操纵的并非钢铁巨人,而是一个缩小成三十分之一的模型。不过,这让民众到目前为止的想法遽然改变,不再认为操铠士是专属于贵族的工作。演舞解决了在学习操纵机铠上的诸多问题,不用特地找训练的场地,也不用支付维修费,而且一般人民也能当作游戏机来玩。在一些较为繁荣的城市里,还有提供演舞场让大家进行这种模型的对战,热闹的程度不亚于赌场。
  要是没有演舞的话,说不定我在半途就会放弃梦想了,所以真的多亏了这个东西。而当初对平民敞开大门的前任国王陛下也功德无量。
  「呃……啊,找到了!」
  欧莉维亚从纸堆中挖掘出了专用模型,将它摆到模拟装置的机台旁边,然后催我过去操作模拟装置。
  「那么,你在这里坐下吧。」
  我照着她所说的坐进了驾驶座,像平常一样把手伸进了机甲里面。
  「只要起动就好了吗?」
  「是的,麻烦你了。」
  虽然我对于步骤已经非常熟悉了,但会不会在这里也无法起动呢?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了,我的五感轻而易举地就和模型达成同步。
  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当我一放下心,欧莉维亚就朝我下了另一个指示。
  「可以就这样绕房间一圈吗?」
  「好。」
  我开始绕起这间障碍物很多的房间。当我用郊游的心情散着步时,欧莉维亚再次下了指令。
  「可以提升速度吗?」
  「了解。」
  于是就从郊游变成跑步了。我开始在起伏剧烈的跑道上奔驰着。
  绕完一圈之后,欧莉维亚笑容满面地说了。
  「辛苦了,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来对我的评价如何,但我还是切断连结到模型身上的意识,解除了彼此的同步化。当视野转回到自己身上时,因身体还未适应两边之间的差异吧,所以头稍微有点痛。虽然每次都会这样,但我还是习惯不了。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问道:
  「那么,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我想赶快弄清自己起动不了机铠的原因,然后回去考试。因为内心的这股焦虑不安,所以语调也在无意中变得有点不客气。但是,欧莉维亚的态度好像恰恰与我相反的样子。
  「那、那个……呃,接下来的话——」
  感觉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接下来要做的是很艰辛的事情吗?
  「不用对我客气,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跑来考试的,绝不可能轻言放弃。欧莉维亚也许了解我的决心了吧,她十分认真无比地告诉我:
  「可以请你把衣服脱下来吗?」
  「——什么?」
  我的声音都变调了。这个要求太令人意外……咦?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只要脱掉上衣就可以了!」
  「不、不是那个问题啦——」
  即使只有上衣,但要我在年纪相仿的欧莉维亚面前打赤膊,还是有点——当我如此踌躇不定时,欧莉维亚就大声喊道:
  「这是为了进行检查!」
  「这、这样吗?如果是为了检查的话,就……」
  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我还是一鼓作气地把衣服脱下来了,因为这可关系到自己的将来,我可不能老是扭扭捏捏的。
  欧莉维亚看到我的身体之后,马上就「哇!」地睁圆了双眼。
  「穿着衣服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但你有在锻炼身体耶!真不愧是未来的军人。」
  「不,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成为军人才特别锻炼的,单纯是从事农业工作之后,自然就变成这样了。」
  「农业工作?那么,你果然是马基特·梅菲尔德吧?」
  「你知道我?」
  我没料到会因农业工作这四个字而让人猜出全名。于是,当我以为这是什么特异功能的时候,欧莉维亚继续说了:
  「对呀,我听说这次出现了一个满有意思的考生。教导院相关人员间有稍微流传过你的事迹。」
  「大概是很稀奇吧。虽然操铠士不再是专属于贵族的工作,但小小一介农民竟然会选择这种危险的工作。」
  「倒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大家才讨论你。」
  欧莉维亚戏弄似地噗哧了一声,然后笑咪咪地继续说道:
  「在去年由王国军北方支部主办的演舞大会上,你成功压制贵族子弟获得优胜。而且,就算是市民大会等级的比赛上,你也得过不少冠军吧?」
  申请书上面有提供栏位让人填写比赛经历,为了帮自己加分,我就把优胜纪录一股脑儿地全都写了上去。大概是因为这样,考官才会注意到我的经历吧。
  虽然还满令人得意的,但我同时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消息有传到这种程度啊?」
  「没错,听说你会采取比较不一样的攻势之类的。」
  「是啊,因为从正面攻击的话,通常就只能用力量决胜负了。当我正在苦思有没有其他方法时,就有个武术师傅指点了我一些诀窍。我在后来的比赛当中,与其说是挡住对方的攻击,其实是接招后,再自然地化解其攻势。」
  「原来如此。」
  虽然欧莉维亚兴味盎然地听我说着这些事情——
  「对了,我都已经脱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咦?——啊,对、对不起!请你在这里坐下!」
  她连忙指向一张很像在医院才会出现的圆椅。我这想法应该没错,因为欧莉维亚接着也在另外一张圆椅上坐下,然后像医生般用着纤细的指尖在我的肌肤上抚摸着。
  那种感觉,让我的脑袋轻飘飘的。欧莉维亚似乎察觉到我开始心跳加快,只见她偷偷瞄了我一眼后,又垂下了头。
  「那、那个……再一下子就结束了。」
  她这样一说,反而更令人难为情。倒不如干脆当作公事,若无其事结束这一切还比较好。
  「这、这是检查吧?所以也没办法。」
  「就、就是说呀,真的没办法呢。」
  就这样,我们两人说服着彼此。然而尴尬的沉默氛围还是充满了整个房间。
  欧莉维亚为了在这种气氛中转移注意力,开始和我闲聊起来了。
  「你参加了那么多的大会比赛,为什么独独缺席中央的大型比赛呢?既然那么有实力的话,一战成名之后,就能透过推荐入学了呢。」
  她想问的是这个啊。我不太想聊自己过去的遭遇,但也不打算说谎,于是选择语带保留。
  「因为我还要照顾弟弟妹妹,总不能离家太久。要是去参加中央的大会,光是往返就要离家五天左右。但现在最大的妹妹和弟弟都已经长大了,所以我就来参加考试了。」
  我顺便说了另一个原因。
  「另外就是旅费的问题了。我的老家在非常偏远的乡下,就连要去最近的城市玩演舞,都要先在村里做上两天的工作,才能凑足往返所需的旅费。」
  我回想起当时的生活,忍不住将累积在心底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村人都是从小就在农村里长大,他们虽然会取笑以操铠士为目标的我,但也很支持我的决定。不过,金钱终究还是一大问题……即使如此,我还是存钱到附近的演舞场作训练,用农民的方式努力着。村子里的每个人,还有演舞场的常客都对我寄予厚望,所以——」
  因为心中涌上了许多混杂而成的情绪,使我没办法再接着说下去。
  当我回过神之后,发现欧莉维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啊,抱歉,我好像不小心说了有点沉重的事情。」
  我似乎将自身遭遇说得很令人同情。虽然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满羞愧的,但只见欧莉维亚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是没有像你这样的决心,也没办法成为守护这个国家的军人。」
  「……这样啊,嗯,你说得没错。」
  在这之后,我们两人又陷入沉默,却和先前的尴尬气氛不一样。真要说的话,就像是我们之间多了一股信赖感,让这股寂静的气氛变得既沉稳又舒服。
  「谢谢你的配合,可以穿上衣服了。」
  语毕,欧莉维亚就离开了座位,我也重新穿上衣服。
  在这之后,还有各式各样的检查,像是接受问诊、组合模型,甚至要喝奇怪的药,总之无奇不有,从看似有意义的事情到没什么意义的事情都囊括其中。
  经过这些程序后,欧莉维亚把一样东西交到我手上,说:「这是最后了。」
  那是和胳臂几乎等长的炮筒,通常都用来狩猎,也就是所谓的枪。
  「这应该不是……模型枪吧?」
  「对啊,是真枪。」
  有一种枪不具杀伤能力,只能击出空气弹,但手上这把显然不是。欧莉维亚点点头之后,伸手指向桌上的瓶子。
  「以那个为目标开枪吧。」
  只要击中了,我就还有合格的希望吗?
  我之前有过几次狩猎的经验,第一次参加狩猎的时候也成功射中了一头鹿,还被人夸奖说很有天分。
  所以,没问题的,这次也能射中。当我边想边扣下扳机的时候——
  「欸?」
  我又重新扣下扳机,但是,无论试了几次,都只传来喀啦喀啦的干硬声响,完全发射不出子弹。
  「这里面有装子弹吗?」
  「当然有装。对了,你知道这把枪的组成构造吗?」
  「只要扣下扳机,就能透过传递的魔力让子弹发射出去,对吧?」
  「你说得没错。但是,那把枪是瑕疵品,要是不使用更多魔力,就没办法击出子弹。」
  你想表达什么?
  我以眼神询问着。这时,欧莉维亚像是在斟酌用字般放慢了语调。
  「简单来说,就是你的身体没办法释放魔力。在一般的情况下,魔力能够畅行无阻地释放出去,但你不同,你的身体感觉像是要阻止魔力流出去一样。」
  「你说没办法释放魔力……但平常需要使用魔力的生活用品,我都能用啊!今天早上搭车的时候,我就用过温石取暖,而且也能操作演舞。」
  「是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至今为止才没有察觉到像今天这样的异常吧?虽然能够消耗少量的魔力使用生活用品或演舞。然而,身体却没办法产出大量的魔力以起动机铠——也就是瞬间最大魔力放出量明显过低。恕我直言,你的体质天生就是如此。」
  「也就是说——」
  虽然也没有问的必要了,但我仍旧不愿面对真相,只等着对方的回答。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就算这样也只能等来残酷无比的宣告——
  「你没办法起动机铠的原因,并不在于你自身实力,而是先天体质的问题。」
  这样一句话,不仅抹煞了我的努力,也粉碎了大家对我的期待,将一切的一切都摧毁了。
  
  〇
  
  在搭上返乡的马车前,我突然想到,都好不容易来到王都了,至少也该吃个美味名产之类的东西再回去。
  这样想好像还满厚脸皮的,我也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但心情因此振作了不少。如果能在回家之前就整理好心绪,将发生的事情当作笑话告诉弟弟妹妹们就好了——
  这时,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虽然美味名产也不错……
  「对了,就去朝圣那个听说是机铠原形的圣骸好了,也可以当作旅游见闻。」
  于是,我折回教导院。我之所以会产生这个想法,大概是因为我步伐不稳地离开欧莉维亚的房间时,她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愿圣骸护佑你。』
  从前,这个世界一度面临毁灭。
  而拯救了世界的,就是那四具被称为圣骸的神。
  虽然圣骸已经无法起动了,但人们还是模仿其样貌,制造出对抗祸兽的利刃。而那四具圣骸,现在分别由这座阿瓦尔群岛上的四个国家保管。位于岛屿南方的这个国家,也就是裴力克里兹王国,将其保管的圣骸取了一个识别名〈尤里真〉。
  话说这具圣骸由国家安置于教导院的地底下,照理说是不对外公开的,但我选择不理这些规定。大概是没能通过考试让我大受打击,导致现在变得有点自暴自弃。
  我从容不迫地走在教导院的长廊上,装作「我是迷路的考生哦」的模样。我应该还记得往地底下的路线。
  终于,我来到了往地底下的入口,虽然不能公然点灯进去,但总不能要我一路摸黑吧。于是,我拿出怀里的〈法尔的心髓〉。
  传递了些许魔力后,矿石发出微晕的亮光。虽然经过欧莉维亚提点后我才发现,但是,使用温石这一类的东西时,真的不用花费太多魔力。
  不过,就算在意这种事情也没用。我一边转换心情,一边往前走着,突然在前方转角处看见了摇曳的光芒,难道是教导院的人在巡视?
  我反射性地躲进暗处……可是,等一下哦?如果是教导院的警卫,那就直接点亮走道上的灯就好了,会那样小心翼翼行事的人,除非——
  (对方和我一样是非法入侵?)
  我谨慎地从暗处探出头来,只见前方那道光芒藏在一根柱子后面,正窥探着前进的道路,然后迅速冲到另一处躲起来。一看就像是「正在做坏事」的样子。
  那个可疑人士手里握着一块发光的矿石,光芒映照出持有者的容貌,乍看之下,满像我家中排行第五的妹妹——也就是说,她大概才刚上中学,或者还不到上中学的年纪。她身上所穿的大衣非常宽大,有好几次她都因为踩到衣摆而差点跌倒。
  不过,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就是那对三角形的耳朵。
  (——异族?)
  异族在这个国家非常稀少,但在东方的话,则是异族比人类还多。
  既然如此,就不能光凭外表判断年纪了。和人类比起来,异族需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发育第二性征。所以,他们有大半人生都用着发育前的外貌度过。
  从这一点推论的话,要是不幸地……也没有什么不幸的就是了,她很有可能比自己还年长,就算外貌稚嫩了点,说不定还是邻国派来的间谍,所以才会鬼鬼祟祟的。
  就算这样.比起在后面小心谨慎地监视她,我还是决定采取其他行动。
  「你在干嘛?」
  我就这样冒然出声了。如果那家伙真的是间谍的话,说不定就会为了封口而把我杀了。不过,真的遇到的时候再说吧。
  然而,对方却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明显有所动摇。她发出「咿唔!」一声,猛然转过身来,当下我还以为她看到我了,却发现她只是惊慌失措地顾盼着四周。
  光看她的反应我就知道了。这个人才不会是什么间谍。
  「啊,抱歉吓到你了,我叫作马基特·梅菲尔德,是来这里考试的……呃,我好像迷路了。」
  我先表明自己的身分以解除对方的戒心。至于迷路什么的,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才说的。对方留着过长的浏海,把眼睛都遮住了,但我还是感觉得到她投射过来的视线。
  「考、考生?操铠科的?」
  今天只有举行操铠科的考试,所以,她理所当然会这样认为。我点头称是之后,她大概就因此放下戒心,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菈妮·罗可史密斯,也是考生……整铠科的。」
  所谓的整铠科,就是,群负责维修机铠并进行定期检查的专家,让送出的机铠能保持在最完善的状态。既然她是异族,又专攻此科的话……
  「这么说,你是矮人?」
  「呃,嗯,我曾祖父是。」
  原来如此。矮人一族心灵手巧,精于维修工作。在这方面,相较之下人类只能望尘莫及。她选择在整铠科工作是非常妥当的决定。
  「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
  「咿呀!?对、对不起!」
  如果是整铠科的话,应该是昨天考试吧?我正打算这样问菈妮的时候,她却突然蹲下来紧紧抱着头。
  「听我说,听我说,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呀!我非常喜欢机铠,于是呀,当然会想过来看一下身为机铠原形的圣骸吧?可是呀,尽管如此,他们却又不让我看,真的是太过分了。所以,我这样偷偷潜进来也是迫不得已的。」
  「什么啊,那你的目的就和我一样了。」
  「对不起对不……咦?」
  菈妮愣住了,仿佛不懂我在说什么般歪着头。正确来说,虽然她理解我在说什么,却无法置信的样子——在一时之间内。
  我懂菈妮的心情。我也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竟然还会有人因此做出非法入侵这种事。
  「走吧,我刚好也想见识一下圣骸。」
  菈妮仍然蹲在地上抬头看着我,于是,我朝她伸出了手。这时,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菈妮大衣下的衬衫也太过大件……所以,该怎么说啊,当她身子往前一弯,我就不小心从领口看到了。她穿着一件有波浪花边的可爱内衣。
  我犹豫着该不该提醒她,但菈妮好像敏锐地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只见她脖子和那对三角耳霎时一片通红。
  「啊……」
  菈妮立刻压住领口,而我就这样伸着手,然后把视线转到一边去。
  「……你看到了?」
  「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我用微弱的嗓音马上这么答道。虽然转移目光这动作的涵义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但我还是勉强坚持自己「没有看到」。
  空气中飘进了一丝尴尬……糟了,这样气氛会僵持不下。
  「呃……我们就当作没这回事吧?」
  「咦?……啊,好。」
  菈妮点点头,怯生生地握住我的手。我抓住那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拉,菈妮就站起身来了。
  
  
  
  〇
  
  当我和这位娇小的同伴抵达安置室时,却发现门上了锁。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等我一下。」
  我发现菈妮拿出铁丝穿进钥匙孔里,不到几秒之后——喀锵一声,就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真厉害耶。」
  「没那回事啦。」
  虽然菈妮低垂着头这么说了,但她的声音里却有种「再多夸奖我一点!」的意味,于是,我就像对待妹妹他们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不,你真的很厉害。」
  「哇……嗯唔。」
  她发出好像很舒服的声音,一对三角耳正上下摆动着,让我觉得做出摸头这个举动实在很正确。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推开了门。
  单手推这扇门还满吃力的,我站稳双脚,集中力量再推一次。
  门被推开的同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接下来……终于要见到圣骸了。
  在我旁边的菈妮似乎屏住了气息,即使她的浏海遮住了表情,但我还是能从侧脸感觉到她的紧张。
  此刻的我,一定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心脏也因为紧张与兴奋而急速跳着。
  之前光是见到了憧憬已久的机铠,我就兴奋不已了。现在就要亲眼看到传说中身为机铠原形的圣骸,心中的激动之情无以言喻。
  虽然这里是地底下,但还是离地表很近——因为天花板有一扇采光窗户。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映照在某样东西上,仿佛正在展示我们此行所求之物。
  可是——
  「这就是……圣骸?」
  我忍不住出声问道。
  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那是机铠的原形,反而就像是一块腐朽的化石。
  勉强要说的话,还是和机铠的驾驶舱有几分相似。然而,决定性的差异也在这里。
  因为座椅有分前后两张,和我所熟悉的机铠有很大的不同。
  座椅的形状很像裂开一半的鸡蛋,但其实更像摇篮,仿佛是摘下了天上的新月一般。此外,我觉得像摇篮的原因,不只是形状而已。
  之所以会让我产生这种想法——就是因为有个沉睡在其中的少女。
  「——」
  好美,美得令人屏息。那个少女,几乎要让人自惭形秽。
  那张似乎正在沉眠中的精致脸庞,就像是娃娃一样。
  她一头倾泻而下的银发裹住了身子,眼睫毛很浓密,而一身肌肤更是晶莹剔透。她的外貌过于完美,即使全身一丝不挂,也不会让人有任何遐想。
  「……马基特?」
  菈妮客气地喊了我一声,让我蓦然回神。糟了,在旁人眼中,现在的我就只是个死盯着全裸美少女看的变态。
  「不、不是,别误会,我、我才没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顿了一下,试图让因为慌张而扬高的嗓音恢复原状,但口吻仍旧带着一丝混乱。
  「这东西就是所谓的圣骸?」
  比起沉睡中的少女,更让我错愕的是这一点。虽然早就知道圣骸已朽坏且失去动力,但要说眼前这破烂玩意儿就是机铠的原形,我实在难以接受。
  「应该……没错吧。」
  菈妮心神恍惚地点点头,然后走向了圣骸。
  「喂,等等!」
  仿佛没听见我的制止声般,菈妮伸手触碰了圣骸。
  「这材质……到底是什么呢?和机铠不一样耶。那驱动器又会是如何呢?」
  菈妮一反常态,不再是之前那胆怯的模样,仿佛变了个人般开始摸索起摇篮来。大概是在找她刚才所说的驱动器吧。
  她所要找的是〈达格札驱动器〉——可说是机铠的心脏或头脑的机关。
  我在后面默默看着菈妮进行作业。她看起来莫名有股阴森气息,要是随便插手的话,感觉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
  菈妮忙着在圣骸身上到处检查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圣骸身上没有灰尘吗?」
  在阳光的照射下,灰尘会像芥子一样在空中飞舞。只要打扫仓库之类的地方,就会遇到这种情形,但圣骸周遭却没有飘散的灰尘。当我指出这件事之后,菈妮也点了点头。
  「那就代表这里并没有中止过圣骸的研究哦。没有把圣骸当作派不上用场的东西般丢在仓库里,真是太好了。」
  看来菈妮和我的想法都一样。要是把圣骸孤零零地丢在这间没有人的房间里,那就真的跟『废弃物』没两样了。
  我继续看着菈妮进行作业,不料她突然开口说道:
  「马基特,我想调查另外一张座位,你可以帮我把那个女孩子移开吗?」
  「啊,好。」
  虽然我对性格剧变、开始使唤起人的菈妮感到很困惑,但还是遵照她的指示做了。其实我也不太好意思抱起这个全裸美少女,不过,我违抗不了现在的菈妮,感觉现在我必须敬称她为菈妮『小姐』才行。
  (反正她在睡觉,应该没关系吧?)
  我提心吊胆地朝少女伸出手,心情就像是如履薄冰般,就在我的手碰触到她的肩膀时……
  那一瞬间,少女没有任何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因为事发突然,所以我就与她四目相对了。她一双琥珀色的双眼,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般深深吸引着我。
  「啊。」
  我急着想必须说些什么。但是,那少女的瞳孔中所蕴含的吸引力,将我脑中的词汇一个也不留地带走,弄得我连词汇是什么都不懂了——
  忽地,房间起了一阵剧烈的摇动。
  「呜噢!」
  这一阵天摇地动让我失去了平衡,不小心就倒在少女身上了。
  响亮的警钟声传到了地底下,同时也能听到外头慌乱的喧闹声,虽然我听不太清楚具体内容,但更重要的是……今天清晨听过的沉重脚步声也混杂在当中。那是机铠奔跑的声响,从未间断。
  光是听声音,我就明白了。机铠和祸兽正在战斗——就在我们正上方。
  祸兽越过了城壁,直接侵入到城市里。这是开发出机铠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我抬头看向天窗,想起了曾经在窗户另一边的世界所看到的情景。
  我第一次来到王都时,发现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是我那自小长大的乡村远远及不上的。虽然我也并没有受到这里的人多么特别亲切的招待,但是,一想到那些曾经笑容满面的人们正面临着残酷暴行的威胁,我就感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从腹中窜了上来。连我自己都理不清那是什么,不过,硬要说的话,有句简单的话可以代表我的心情。
  ——我讨厌这样。
  不想让他们的笑脸消失,不想让平静的日常生活消失。
  但是,即便在这股强烈的冲动之下,此刻的我却无能为力。即使我为了上战场而付出了相当的努力与时间,即使身为机铠原形的传说之神就在我眼前。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让仿佛就要渗出血来的疼痛压过我的不甘心。
  我从来不知道无力会这么令人愤恨不甘。我明明那么想要起动圣骸——
  就像过去曾经对我伸出援手的人一样,我也想赶去搭救其他人啊!
  然而,我只能在这里被自己的不中用气得咬牙切齿。这时,在我身下的少女,却静静地低声:
  「该走了。」
  走?要走去哪里?
  少女不理会我的疑问,只是盯视着我的眼睛。
  「呐。」
  我怔怔地瞧着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无法言语,而她也仍然直视着我,并说了那一句话。——对我来说,那句话就成为了彻底扭转我命运的关键。
  「和我孕育孩子吧?」
  
  〇
  
  世界停止运转了。
  「……什么?」
  警钟仍旧大声作响,感觉永远不会有停止的那一刻。欸?可是说到孕育孩子的话……就是那回事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身心健全的青少年,至少还知道小孩子不是由什么送子鸟带来的哦?
  我跟她才见面没多久,她却马上就跟我说要孕育孩子,这也太奇怪了。难道大都市的女孩子都这么积极吗?我应该不会是被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阴谋里了吧?于是,我就这样绞尽脑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然而,始终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说服我自己的说法。
  「你、你说孕育孩子,是认真的吗?」
  「如果不是认真的,我就不会说这种话了……我想和你孕育孩子。」
  「——呃。」
  少女的纤纤嫩指轻轻滑过我的脸颊,那种莫名的感觉,让身体无法动弹,另一方面——
  「不、不行吧?」
  在后座一脸吃惊的菈妮,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拼命诉说着。
  「那、那种事啊,应该要好好地按照先后顺序,等到彼此都能够互相理解之后才能做。怎么可以才刚见面突然就做呢!」
  虽然菈妮语出惊人,但她说得没错。或许少女也被菈妮的热心打动了吧,只见她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嗯,你说得没错。」
  呼!我和菈妮都松了口气。
  但是,少女又继续说了。
  「彼此的心意要是无法合一,也就无法孕育出圣骸。」
  无法孕育……?她刚刚这么说了吗?……『孕育』圣骸?
  「我说,那是什么意——」
  「但是,我想让祂起动,你也一样,不是吗?」
  我的问题被打断了之后,又因为她反丢回来的另一个问题而陷入迷惘之中。
  我当然想驾驶圣骸。如果能亲自驱使这具传说中的机体作战,那简直就像置身梦境一样,但是——
  「这是不可能的。」
  以现实面来说,无论是我,抑或是圣骸,都派不上用场。我这身怪异的体质,造成无法起动机铠,而圣骸也不过是具失去昔日辉煌的残骸罢了。
  「我也很想战斗啊!可是——」
  这时,为了打断我的话语——仿佛是要告诉我,这些徒有虚表的说辞并不具任何意义……她让我们的嘴唇互相交叠在一起。
  「~~~~~~!?」
  事发突然,我全身就这样僵住了。银发少女趁这时候紧紧扣住我的头,不让我逃走。接着,她继续往深处侵入。
  少女的舌尖轻敲我的门齿,原本应该好好守住的门齿却轻易地对她敞开大门,让她的舌头长驱直入。
  在这之后,没什么浪不浪漫的亲吻,就只是单方面的蹂躏而已。她就这样肆意吻着,仿佛能从我身上汲取到什么东西一样。我想,她汲取走的或许是我的「智能」吧?因为,我的智力突然下降了不少,连反抗她的想法都没有。
  「嗯……」
  少女吻完后,我们分离的唇瓣之间牵起了一条透明银丝。少女用手指拂掉那条银丝后,对着精神恍惚的我说道:
  「坐上去。」
  就算不表明要坐上什么,我也很清楚。少女所说的,是现在菈妮所在的后座。
  菈妮偷偷瞄了我一眼后,自己跳下了圣骸.把座位让给我。
  少女说的话还在我昏沉沉的脑子里转着。
  「坐上去……你是在对我说吗?」
  「赶快。」
  「就、就算你叫我赶快也……」
  我没办法起动的,因为我没有驾驶这家伙的资格。
  即使如此,少女并未对我有所怀疑,仿佛深信我有着什么潜力般说着:
  「快点。」
  于是,我勉强坐进了圣骸的后座。实际坐下后,果然和我所熟悉的机铠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都是坐起来比较硬的座椅,两侧也附有机甲。要说哪边不一样的话,就是机铠的〈达格札驱动器〉会在脚边,而圣骸并没有。既然菈妮也一直没能找到驱动器,看来果然是在少女的座位那边了。
  总之,我就照平常那样,把手伸进机甲里。
  当下一股灼痛感钻进了我的脑中,仿佛在抗拒我一般。
  「——呃!?」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明明我全身毫发无伤,脑中却接收到了『疼痛』的情报。
  面临这样未知的情形,让我差点陷入一团混乱,直觉却驱使我的视线投向前座的少女。
  「难道说……是你?」
  少女的气息逐渐微弱了下来,似乎表示了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好……了,就这样……继续。」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正在疼痛的是少女,而我则是感应到了她的痛楚。
  「说要起动圣骸……但你没事吧?」
  「没……事,大家的第一次……好像都是这么痛的。」
  那紊乱的气息,让我想到了其他不合时宜的事情。不对,我一直都很清楚现在是非常严肃的场合。
  对于这样极力自制的我,少女却仿佛像要击碎我的努力般,又用好似无比难受的语气说道:
  「再让我……多感受到你一些。你也……多感受我一些。」
  冷静点,马基特·梅菲尔德。少女绝对不是在说和性有关的东西。
  我如此不断说服着自己,却没料到还有致命一击。
  「和我……合而为一吧。」
  一开始就让我看见了她一丝不挂的模样,现在又说出那种话,此刻的我,脑中所能想像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我集中全副精神,在脑中想像着那件能真正地和少女合为一体的事情。
  刹那之间——直到刚才都像块化石般的摇篮却发出了无数流光。
  「……!?」
  空中浮出了光线的纹路,看起来就像是遍布于人体身上的血管般,并用一股肉眼看不见的力场将摇篮包覆了起来,就和起动机铠时的现象一模一样。我只知道,这层透过魔力建筑起来的透明墙比钢铁还稳固,可以保护驾驶不受伤害。
  万丈光芒将世界染为银白色,我的五感转换到了巨人的身上,视野从正面扩展到左右两边。眼前所见的,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圣骸的胳臂与双腿正慢慢生长出来。看着看着,这块原本只是与摇篮极为相似的化石,却愈来愈接近人体的形状。
  祂的外观是布满锐角的硬质机体,宛如甲胄。头部和胸腹披挂着像是鳞片的盔甲,从肩膀与腰部呈锥状突出,这独特的设计自有一股森严庄重的气势。此外,祂手上那锐利无比的尖爪,则让我想起了象征这个国家的神兽——『龙』。
  和机铠相比起来毫不逊色——不,这个散发出庄严光辉的银色机体更具力量。现在这个朽化的摇篮,已经具备了足以称作机铠原形的气势。
  当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少女以充满成就感的语气低声道:
  「……平安降临了。」
  
  
  
  降临了。
  那就表示,刚才进行的是让神降临于世的仪式。
  「呐。」
  「——!?」
  忽然间,少女的幻象出现在我的膝上,她的半透明身影和我重叠在一起,就像是所谓的幽灵一样。
  同时,我也注意到了。平常使用演舞的时候,感觉是我自己变成了被操控的机体本身。但是,我现在意识到的是『坐在座位上的自己』。
  我的头脑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种原本很难理解的感觉。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也感应到了少女脑中『圣骸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的认知吧。
  在我膝上的少女轻轻地抬起头来,用那双如猫般的瞳眸注视着我,然后开口说道:
  「起动吧。」
  当少女这么一催促之后,我脑中立刻闪过那段还历历在目的挫败回忆。
  如果旧事重演该怎么办——
  我心生气馁,但立刻又振作了起来。
  (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么想着,决定踏出第一步。而同时,我内心也出现一种齿轮互相咬合的感觉。
  「——动起来了吗?」
  我愕然地喃喃自语着。
  抬起右脚,踏出一步。当我在心里这样一想之后,圣骸就依照我的意思行动了。
  「照我所说的……动了吗?」
  我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回应我的指示。
  不过,只要能够让我驾驶渴望已久的圣骸,这就够了。
  「你在哭吗?」
  少女问着,而我这时才发现一件事。那些堆积在我内心深处的情感,全都从眼眶满溢了出来。
  「我才没有……在哭。」
  但令人焦急的是,因为现在和圣骸同步中,所以我没办法擦眼睛。面对这样嘴硬否认的我,少女似乎很担心的样子,于是又开口问道:
  「你抗拒战斗吗?」
  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战斗。如果是为了某人而战的话,或许还会令人觉得开心,但是,和平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即使如此,若要谈及我现在办得到的事情——
  「不——」
  我已有所觉悟,已经不会再担心不能起动的问题,因为这就是我的四肢。
  动吧,就像之前练习过的那样——祂能证明我那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马基特!」
  菈妮正在我脚边一脸担心地仰头看着我。对于见证了经过好几百年沉寂的圣骸,在今天突然复活过来的菈妮,我只能先露出充满歉意的苦笑。
  「菈妮,抱歉,我等一下就回来。」
  明明只是一位在途中碰巧遇到的小小伙伴。
  我却将她视作归处,告诉她等一下就会回来。
  不过,我必须回来。要是不回来的话,大家会以为圣骸被偷了,菈妮也会变成帮坏人领路的共犯,可就会被押进看守所。毕竟,乘坐在上面的我还有少女,都是来路不明的平民百姓。所以,为了解释这个情况,我必须回来。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到哪里去,但我一定会回来。
  菈妮应该也理解了我话中的意思吧,她原本不安的表情已完全消失。
  「我知道了,记得之后要告诉我详情哦。」
  「好。菈妮,先离开这里吧。」
  于是,菈妮就迅速地跑出了屋子。我目送她的背影之后,就在脚上施了力。
  「那么,就走吧。」
  我感觉到银发少女点头应了声。
  「既然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孩子,就一定能达成你的期待。」
  「什么孩子……你可以别再这么说了吗?」
  「?」
  少女不明所以地歪着头。到底要怎么把我的困扰告诉她呢……当我开始烦恼时,少女突然说道:
  「呐,名字可以由我来取吗?」
  「名字?」
  当我像鹦鹉般重复这两个字之后,膝上的少女一副理所当然地答道:
  「因为是我们的孩子呀,必须给祂取个名字才行,我想帮祂取。」
  「嗯,反正你都这么说了,请便吧。」
  如果突然叫我想个名字,我还真想不出来,既然她已经有想法了,就交给她吧。接着,少女只想了一下就说道:
  「嗯,我决定了。」
  于是,她帮南方圣骸冠上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上吧一一〈※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译注:源自于凯尔特神话中的龙神〈原文クロウ·クルワッハ(Crom Cruach)〉,为爱尔兰重要的神明之一,名字含有新月之意。)
  
  〇
  
  如果忽然有个巨人从地底钻出来,城里的人会怎么想呢?
  「别把我们当作邪恶的化身就好了。」
  「我想,应该不会。」
  我在无意间低声道出自己的不安,少女听见之后,便很认真地回了我的话。
  安置室的正上方就是庭园,这一点我很清楚。刚才虽然干劲十足地要出发了,但面临到要怎么出去的问题时,还是选择了这条最直接的捷径。
  我环顾四周,探查造成那阵天摇地动的原因。这时,有具机铠迅速朝我奔来,他应该是一直在这附近巡逻吧。
  「什么人!你这家伙……那具机体该不会是……!」
  面对前来盘问的士兵,我为了尽快解除误会,马上选择如实以告。
  「我是今天来参加操铠科考试的考生!考试编号048,名字是马基特·梅菲尔德!很抱歉我搭上了这具机体!不小心就顺势发展成这样了!」
  「你说……顺势?」
  他似乎想说,凭这种理由就想强行过关吗?虽然连我也不觉得靠这种理由就能取信于人,但现在不是纠结在这一点的时候。
  「别说这个了,现在情况如何!?发生了什么事?」
  士兵也很快就作下了判断。当他明白我不是敌人之后,便很直截了当地开始说明。
  「祸兽侵入城中了。虽然已经将它引到城外的山丘上,但现在仍在交战当中,这只祸兽和以往的行动模式实在是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以往的那些家伙都非常肆意妄为,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在思考似地,就这样四处横行,也因此带给我们不少麻烦。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它的目标相当明确,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冲着教导院?」
  瞬间,今天发生的两件怪事在我脑中连接起来了。除了祸兽令人费解的行动之外,还有一件和平常不同的事情。
  那就是,这具圣骸——〈尤里真〉起动了。
  难道说,这两件事互有关连吗——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我了解了!」
  士兵所说的山丘,就是我从村子来到这边时,曾经越过的那座北方山丘吧。不过,现在又不能驾驶这个巨人在街道上奔跑,要不要从教导院的演习场绕过去呢——,想到这,我就改变了圣骸的行进方向。
  「啊,等等!」
  才不过一瞬间,我就将士兵打算制止的声音远远抛在后面了。
  「这就是……圣骸的初始之力。」
  无论是从地下室跳上地面时的跳跃力,还是现在狂奔的速度,都不是以往的机铠所能相提并论的。在我心情仍旧保持在振奋之中时,就抵达了士兵所说的山丘,并且也看见了飘荡在半空中的祸兽。
  原本用人类的肉眼是看不到祸兽的,必须透过和机铠或圣骸达成同步后的视角,才能亲眼见到这些招致灾厄的祸首。我所看见的祸兽,外观有如一条巨大的蛇,现在正散发着张狂的怒气,好像要宣示自己的力量一样。
  周遭倒着几具机能停摆的机铠。其中几具的肩膀上,挂着我来到王都途中看到的〈第三武力〉队章。然而,我在另外几具身上,也看见了唯有君主的近卫兵才获准颁发的赤龙纹章。
  (这些机铠全都被那家伙独力击倒了啊……)
  那家伙明显和一般的祸兽不同。我不禁心生畏惧,这时,祸兽发现了我的踪影,便像是要威吓我似地扬起了镰刀般的长脖子。
  这就是祸兽。在机铠还未诞生时,它们是人类连抗争之心都不敢有的存在。
  面对那压倒性的威胁,我的身体不禁感到一阵颤栗——
  (不对,我是因为即将开战而兴奋得颤抖起来了!)
  我这样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毕竟,我这一路以来的努力,不就是为了打倒这家伙吗?
  别怕。当我如此鼓励自己,准备往祸兽冲过去的那一瞬间,祸兽就朝天怒吼了一声。
  紧接着,天空像是要回应那声咆哮般,风雨逐渐增强了起来。喂喂喂,有这种事吗……?这阵风雨竟然大到将圣骸的巨大体型给压制住了!
  「唔……!」
  风势实在太强,造成身体动弹不得,暴风的魔咒紧紧束缚着身体——这就是祸兽的力量吗!
  即使人类获得了能够反击的能力,祸兽凭那身压倒性的力量称霸于世这点仍旧未变。仿佛是在对我宣示这个事实般,祸兽又以极快的速度朝我冲来。
  「……唔!」
  多亏了挡在驾驶舱前面的透明魔力墙,减轻祸兽撞击造成的伤害。即使如此,仍旧没能吸收全部的冲撞力道,让我坐在里面的身体摇晃了起来。
  看来,果然还是无法和这家伙单挑。如果是用机铠的话,大概需要六具机体把它包围起来才能制伏它。
  而且,我现在赤手空拳,实在是靠不住。机铠的标准装备是长矛和塔盾,我也懂得怎么使用这两样东西搏斗。
  现在无论是攻击面,还是防御面都无法顾及,就算拥有出色的跳跃力和奔跑速度,也只能处于劣势。
  「呐,这东西难道没有装备吗!?」
  少女闻言,只用恍惚的语调回了一句。
  「谁知道?」
  「完蛋啦————!」
  在我们对话的时候,圣骸仍旧被强风压制着,而且这一耽搁之后,我们又遭到祸兽的迎面撞击。驾驶舱起了一阵剧烈的晃动,圣骸也在泥泞的地面上一路滑出了数十公尺之外。
  敌人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控制气候,而我们却连一把与之抗衡的武器都没有。
  「除了挨打之外……别无他法了吗?」
  现在的我,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挡住攻势,努力坚持下去,并相信刚才那个告诉我这个地方的士兵会找来增援了吧。
  我感受风向并迈开了步伐,与其逆风而行,不如让风从我身边流过去。要是祸兽再度猛冲而来,我就用手掌接招,借力使力让身体旋转以避开攻击。
  在老家的演武场里,那些榜上有名的挑战者都经常使用这一招。当时有个专门在教小孩子武术的人,就告诉我们可以在关键时刻用这个方法回避攻击,是还满难缠的一招。
  不过,我顶多只在演习时用过这一招,不知道其他场合能不能也发挥作用?眼看我撑不住祸兽的重压,就快要被击溃的时候,少女出声了。
  「啊。」
  「怎么了!?」
  我朝突然开口低语的少女问道。而少女感觉像是在路边发现了零钱一样,用无所谓的口气说:
  「有武器了。」
  那就别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啊——
  「拜托!快点拿出来!」
  作为回答,自少女的口中流泄而出的,是一首婉转流丽的歌谣。
  「《初始即为终结。逆位之龙,汝,即刻以反转之牙刺穿来者。》」
  到底在做什么——当我心中浮起这个疑问的瞬间.就发现少女的话语仿佛渗透进了空间一般,整个世界都扭曲了起来。
  圣骸的胸腹处浮现出了光轮,圣骸举起右手,将风雨尽数吸卷过来。接着,这些违背世界法则的风雨,在空中打旋之后化成了光子微粒,又慢慢地构成其他形状。
  圣骸的手中先是出现了剑柄,后来渐渐延伸出轻薄而扁平的双刃剑身——
  「连结吧——『梅比斯系统』。」
  当少女结束咏唱的同时,一把和圣骸的胳臂等长的剑也随之现身了。
  「什么!?」
  看着这把仿佛才刚锻造好、还蕴含着热力的剑,我惊愕不已。这根本毫无道理!我现在只能说出这种普通的感想。难道这就是圣骸的力量吗?
  「这样可以了吧?」
  少女的口气,听起来仿佛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壮举一样,我不禁笑了起来。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
  「嗯,完美无缺!」
  这时,逐渐迫近的祸兽虽然再次招来了强风,但只要一碰到光轮就消散了。于是,在风中辟出一条道路之后,我驾驶着圣骸逼近敌人。接着,一道光芒从眼角处闪过,当我执剑一挥的同时,也感觉到剑刃传回了一种坚硬的触感。于是,就看到祸兽的角从头上飞了出去,在空中不断旋转着。
  面对扭动身子飞扑而来的祸兽,我用剑锋抵挡住它的獠牙。祸兽惧怕那足以让雨水蒸发的热度,便转身而去。
  「我们赢得了!只要用这把剑的话!」
  我抓住机会,举剑过顶,大力斩了下去。『铿!』地一声,响起了鳞身断成两截的坚硬声。在砍断了角之后,祸兽的尾巴也被我砍了下来。
  祸兽愤怒地大声咆哮着,并将雨水吸卷于它的血盆大口前面。
  我背脊一凉,一股不好的预感窜过我全身。
  (来了——!)
  当我这么一想的同时,劈裂大地的一击就发射而出了。那聚集了大量水珠后再一口气发射出来的龙炮,轻易地划过地面,将圣骸锁定为目标袭击过来。
  但是,那么大一团就太明显了。
  我往旁边跳了过去。随后,传来「咚!」一声颇具分量的巨响,我在同时间也顺利着地,但马上又开始下一个动作。
  必须给敌人致命一击。于是,我驾驶圣骸前进着。圣骸全身发出足以踏平地面的沉重声响,像在呼应我的战意般,那钢铁的四肢也正发出充满欢喜的低鸣。
  已破碎不堪的祸兽下颚出现在我眼前,这幅如同深渊的景象,令人联想到了比井底深处更加黑暗的幽冥之地。不过,我的精神集中力已经提升到最高极限,甚至足够我一颗一颗细数敌人的牙齿。
  (——最后一击!)
  交叉——我横跨一步,举剑与祸兽的下颚呈现交叉状态,并顺势挥剑。
  「喝啊啊啊啊!」
  我情绪高涨地大喝着。之后再往前踏一步,将剑抽了回来。
  一刀两断——我确实感受到传回来的手感之后,仿佛要甩落敌人的血一般,将剑往空中斜划而去。
  刹那间,我感觉到背后的祸兽随着磷光爆裂开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3-30 05: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铁壁般的监督者
  
  爆破后的祸兽化作了光子微粒,随着减弱的风势飘散而去。
  之后万籁俱寂,四周安静到耳朵隐隐作痛。阳光从灰云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渐渐地照耀了整座城市。
  「辛苦你了,很努力呢。」
  少女的口气听起来很像在奖励小孩子一般,但这句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圣骸说的才对。
  接着,少女钻进我怀里,用头在我胸前轻蹭着,然后用着比方才还要更轻柔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完成我想做的事。」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
  没错,我也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憧憬已久的机铠原形——过去只能从传说故事里耳闻几句的圣骸,我今天不仅和其并肩作战,而且还获得胜利。此刻,我仍无法压抑下兴奋的情绪。
  但胜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准动!」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山丘之间。
  「从圣骸身上下来!要是敢有其他动作,立刻就将你视作敌人处置!」
  有六具机铠将我们包围了起来,这和与祸兽作战时的队形一模一样,因此我马上领会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认为我们的威胁不下于祸兽。
  我身体瘫软,突然失去了力气。但对方连这点让人发愣的时间都不给,一直催促着:「快一点!」
  「是、是的!」
  我切断和圣骸连结起来的意识。视野从巨人回到了自己身上,因为一时之间调适不过来,造成太阳穴开始抽痛。
  我将升降用的绳索自驾驶舱垂下来,然后从圣骸身上,路滑下去。少女虽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跟着降落到我旁边了。
  「待会儿马车抵达以后,你们就上车。」
  驾驶〈德莱戈〉的士兵只说了这些,之后就像是对我们失去了兴趣一样,投入圣骸的回收作业中了。
  我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裸体。总不能让那光溜溜的身子曝露在这些士兵的眼前,注意到这点的我就脱下大衣丢给了少女。
  「穿上吧!虽然湿了,但总比没有好。」
  「?」
  少女的头上披着那件大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所以我说,穿上去啦!不然也不知道视线该往哪摆。」
  我配合手势教导她之后,只见少女笨拙地学着我将手伸入袖子里。什么啊……她竟然连大衣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没过多久,马车就来了。无声地催促我们上车的车夫也是士兵。虽然眼神直盯着我们,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将我们绑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还是老实地顺从他的意思才是上策。
  我在马车坚硬的座椅上坐下。但是,后面的人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我一脸疑惑地看向伫立在马车外的少女,说道:
  「怎么了?上来啊。」
  「嗯。」
  在我催促之下,少女终于动了……仿佛对她来说,这辆马车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马车开始哒哒地行驶起来。不久后,就停在了教导院的前面。
  「下车吧。」
  我们很听话地遵照指示,两个士兵将我们夹在中间带入了教导院的大门,在走过院中宽阔的腹地时,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那个……现在要去哪里?我们应该已经被法庭下令通缉了吧?」
  「走快一点。」
  真是冷淡。虽然我也没期待他们的态度会多亲切,但还是希望能和气一点,多少消除一点我内心的不安。
  我们踏进了教导院中最大的一栋建筑物,也就是本馆。接着,我听到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些许嘈杂声。
  「陛下!千万不能穿成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哪!」
  「我拒绝。现在属下们都忙成一片,你难道要我梳洗化妆再优雅地登场吗?啊,但是白袍还是该脱掉才对。」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感觉好像是最近才刚听过的样子……
  我脑中浮现某个推测。而每当我这么一想的时候,这份预感往往会实现。
  从对面出现的那道身影,就是之前负责帮我检查的欧莉维亚。当她来到我面前时,我愣愣地问道:
  「为……什么是你?」
  我的脑袋拒绝理解这件事。于是,旁边的士兵立刻高声斥道:
  「注意一点!你面对的可是陛下!」
  陛下?这么一说,这个人果然是——
  我非常无礼地指着眼前这号人物,用着颤抖的声音叫道:
  「女、女王陛下!?」
  
  〇
  
  欧莉维亚——不对,是裴力克里兹王国第十四代君主,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正一脸歉意地苦笑着。
  「抱歉,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我看着她那苦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做之事的严重性,当下几乎快晕过去。我对女、女王陛下用了什么样的口气啊……
  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流行了,所以我一时忘记了一件事。去年国王因病骤逝,而随之继位的年轻女王,就叫作欧莉维亚。
  我开始头晕眼花,身体快倒下去了。但在倒下前,我立刻站好身子,然后连忙跪了下来。虽然这一套是从我看过的戏剧模仿来的,毕竟没学过正式的礼法,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而这时,我旁边的少女不知怎么回事也学我跪了下来,这样一来,或许我们两人一起做了同一件蠢事也说不定。
  「……嘻嘻。」
  我低垂着头,忽然听到笑声传了过来。难道乡下人拙劣的做法被嘲笑了吗?
  于是,我抬眼偷瞄了陛下的表情。只见陛下脸上的笑容并非我想像中的耻笑,而是带了一点亲切,仿佛羞涩般的轻笑。
  「失礼了。我只是想起了以前也犯过一样的错。」
  「一样的错?」
  我将她的话重复了一次,而陛下则落落大方地点点头。
  「是的。当我第一次见到东方的国度,也就是温莎联邦的议长大人时,因为她是异族,看起来年纪非常小,我就以为她和我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还因此做出了不少无礼的举动呢。」
    所以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的眼中,透露出这个讯息。
  一年前,由于前任国王夫妻骤逝,使女王年纪尚轻就继承王位,而世人对她的评价,就算是对政治没兴趣的我也略有耳闻。人人都说:『聪明却不恃才而骄,与人民共同致力于兴盛国家,是个非常努力的人。』——这就是我所听闻到的传言。
  因为经验尚浅,必须依靠努力来弥补不足之处,所以才会被大家评为『非常努力的人』吧。不过,即使她身为高高在上的王族,却表现得很平易近人,而非让人加以敬畏,这一点我很赞同。
  这时,陛下露出人见人爱的柔和笑容,向我们开口说:
  「你们是拯救了人民与王都的恩人,请别拘谨,放轻松些吧。」
  「不、不敢。」
  听从陛下的话松懈下来之后,说不定真的不小心就会做出无礼的举止,所以我暗自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而陛下说了声:「接下来。」就见她转身朝向我身旁的少女——
  她深深地弯下腰来,那是以一个女王来说,不可能做出的举动。
  「初次与您会面,圣谣巫女大人。我是现任的君主,名为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经验尚浅,望您多加关照。」
  陛下——本国的君主竟然对这个少女毕恭毕敬?她到底是什么人物?
  但是,少女却毫无反应。对于一直望着天空发呆的少女,陛下大概看不下去了吧,疑惑地又开口喊了一次。
  「……呐,陛下在叫你。」
  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只见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了我。
  「我?」
  少女歪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陛下见状后,就换了另一个对应方式。
  「呃,如果不习惯我称呼您为巫女大人的话,那能告诉我名字吗?」
  「名字。」
  少女重复了这两个字后,就顿住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回答不出来,这种事有可能吗?不对,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有迹可循。难道说,这个少女——
  也许是跟我有了同一个结论吧,只见陛下小心翼翼地朝少女开口问道:
  「巫女大人……莫非您失去记忆了?」
  「我想,可能是这样。」
  回答得无比干脆——少女很轻易地肯定了事实,反而令人感到意外。
  虽然难以置信,我当下却也理解了。
  所以她才会连大衣都不知道要怎么穿,还把马车当作奇怪的东西来看——
  如果失去记忆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真是……没辙了呢。」
  陛下大概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吧,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我则冒昧地插嘴问道:
  「陛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啊,好的,请说?」
  「您刚刚提到的巫女,到底是什么意思?陛下清楚这少女的来历吗?」
  身为当事人的我一无所知。陛下听到我的问题后,则慎重地说道:
  「这源自于王家历代流传下来的一段话——『当巨大的灾厄复苏时,圣谣巫女也将随之觉醒。得赐祝福的战士将与巫女一起让神获得重生,击溃灾厄。』。此外,在某些文献中,也将巫女唤作『谣巫女』,而战士则为『咏士』。并记载着『当谣巫女与咏士心意合一之时,将唤醒远古之神,撕裂黑暗』。」
  听着流丽婉转的嗓音背诵出那一段话,我不禁出了神。而陛下又接着说:
  「即使我们身为王族,也不过只是从古代沉睡到现在的巫女大人与圣骸的守护者罢了。我们的使命就是解开圣骸之谜,为那一日的到来作好准备。于是,便如同预言所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时,我恍然大悟地插话道:
  「请等等,陛下。您说从古代沉睡到现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睡在那里的?」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听错了。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陛下却直接否定了我的想法。
  「从一开始她就在那了。我从父亲那里听来,而父亲则从祖父那里听来,以此类推。从建国开始时,这句话就一直传承到现在。『即使时至今日,圣谣巫女仍旧与圣骸沉睡在一起。』——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的事啊!但我把这句话的后半段吞回去了。陛下又继续深入说明,表示她并不是在耍我。
  六〇〇年,这是四具圣骸将那只〈审判之兽〉击退,人类建立起四个国家之后,迄今为止的时间。
  难道说,这个少女在这段时间内都在沉睡之中吗?这已经是完全无视时间定律的现象了。
  陛下看着无语的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这些只是我从『大崩坏』时代保留至今的文献中看到的,然后再加上口语传承下来的知识而已——巫女大人,您有任何留在印象中的事情吗?无论是什么,请直言无妨。」
  少女稍微沉思了一下后,开始串联字句。
  「我必须做的事情。然后,稍微知道一点关于圣骸的事情。」
  「必须做的事情是指?」
  「阻止祸兽。就只有这样。」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少女苏醒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该走了。』
  原来,那就是所谓的使命感吗?身为一个诞下圣骸的谣巫女,必须去执行自己肩负的义务。
  即使失去记忆了,脑中仍然残存着这样强烈的执念。对于少女来说,这就是她行动的初衷。
  陛下也许接受了这个答案吧,她继续问了下一句:
  「关于圣骸,我可以针对巫女大人所知道的部分提问吗?」
  「嗯,想知道什么?」
  「直截了当地说……圣骸是什么呢?我一直觉得圣骸不只是用来毁灭〈审判之兽〉的兵器。应该具有比兵器更加深层的意义……对,仿佛是古代人所遗留下来的指标一样。」
  比兵器更加深层的意义?
  我从未想过那种事情。陛下她——身为长久研究圣骸之人的后裔,心中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吗?
  少女似乎要将散乱的记忆重新拼凑回来般,断断续续地说着:
  「人类的,可能性。我感觉,是在追求……那样的东西。」
  这句话似乎成为了开端,接下来,少女就说得更加流利了。
  「单靠一个人无法孕育的东西,使之孕育出来,这就是圣骸的本质。所以,如果两个人的意志无法达成一致,就没办法生出圣骸。」
  「意志——也就是指心吗?」
  陛下听到这模糊不清回答后蹙起了眉。毕竟圣骸沉寂已久,终于有机会稍微揭开一点背后之谜——这么一想之后,得到的却是这种回答,所以,感觉她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使如此,陛下她仍旧不放弃,又继续问道:
  「据观测员的报告,圣骸的身体是银白色的吧?」
  「嗯,没错。」
  「在为数不多的口耳相传之中,圣骸的身体是红色的。就像本国国徽上的赤龙一样,是接近野山楂的红色。」
  少女闻言,稍微顿了一下之后,答道:
  「我想,应该是乘坐的人不一样的关系。」
  「圣骸的模样会根据驾驶者不同而改变吗?」
  「我与马基特的孩子,和你与马基特的孩子也不会一样吧?」
  我大惊失色。虽然我了解少女指的是什么,但是陛下她完全僵在原地了啊!
  「陛、陛下,对不起!这孩子大概是才刚睡醒,所以有时会说出傻话!」
  「没、没什么,不要紧,你别担心。那、那个……还真是有趣的比喻呢。」
  即使陛下表情有点僵硬,但仍然以笑容回应。不愧为陛下,真是大人有大量。
  而听到陛下的话之后,少女似乎心情很好,一副「我很厉害吧?」的样子看着我,说道:
  「我受到称赞了。」
  「嗯,是啊。」
  我也只能做出这种回应。这时,陛下重整心情,继续问道:
  「据报告指出,圣骸手上也凭空生出了一把剑,那也是靠圣骸的力量变出来的吗?」
  听到问题后,少女看似犹豫般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人类本来就拥有属于自己的〈法〉。圣骸只是将其引导出来而已。」
  「〈法〉?」
  「没错。大地吸引住物体,质量得以保存,时间无法回溯……这些都是世界之〈法〉。而颠覆这些常识,将属于自己的〈法〉应用于这个世界的——」
  对于反问回来的陛下,少女点点头,立刻将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之名说了出来。
  「——那就是〈原初之法〉。」
  听了这一段连续说明之后,我反而没什么真实感。但是,驾驶圣骸时所引出的力量——像那样把风雨化为剑的招数,确实只能以超越常识的东西来解释。
  「驾驶者所持有的〈法〉,圣骸配合其力量衍生出几种术式。〈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创造出的剑就是其中一种术式。」
  听到她的说明,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有其他那种超乎常识的力量?
  在我还未出声时,就看见陛下仰头朝天,说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所以刚才的说明,她竟然都理解了吗?不过,这个人并非常人,说不定思考回路比常人还要特别一些。
  总之,从陛下的态度看起来,她想问的问题都已得到解答,于是我举手发问了。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吗?我们到底会得到什么处置?」
  在陛下开始她的问答时间之前,我就很想问清楚这件事了。要是我们擅自动用圣骸会被判刑的话,那么打从一开始,我们的交谈就只是打发时间用的而已。
  但反过来说,要是陛下愿意和我们谈这么多——这背后的意思,是我唯一的希望。而陛下却跳过我的期待,反问道:
  「你想怎么办呢?」
  「咦?」
  我怎么可能会有预想的答案,我应该只能等待对方做出决定才对。
  「我——」
  不。说没有预想的答案是骗人的。我心里早已有了决定。
  我的心之所向,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而已。
  「只要还用得上我的力量,我想要战斗。」
  「这一次,说不定只是碰巧让圣骸起动了而已。你连机铠都起动不了,还是要坚称自己能够战斗吗?」
  陛下似乎想质问我的决心,但我看着她的双眼,以一股丝毫不退让的气势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我也会等到没办法起动圣骸的那一天。」
  面对这样的我,陛下却开口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你知道身为一个英雄,最需要什么吗?」
  再怎么突然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回想起小时候听人家说过的故事,然后答道:
  「那就是……拥有丰功伟业吧?或者是血统之类的?」
  英雄的条件就是这些了吧。不是留下什么事迹,就是出生便注定成为英雄。
  然而,陛下的回答却是——
  「我觉得是『意志』。」
  那是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屏住气息,不小心就忘记礼仪而深深注视着陛下的脸庞。
  在我眼中,女王的身姿刚强而坚毅。虽然拥有平易近人的气质,却也是领导人民的君主,不过,我觉得还不仅如此。她既能表现出女王的风范,有时也会说出不像女王会说的话,在她身上,我感觉到了其他东西。
  真要说的话,就是两个字,进化。
  她虽然守护着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却也在其中寻求改革创新。拥有这股意志的她看起来耀眼非凡,几乎让我折服。
  我望着陛下出神。而她继续说道:
  「即使遭受挫折,仍能重新站起来,不受才能与血统影响,用属于自己的信念辟出一条康庄大道,并将不屈这两个字永铭于心,扶持人民向上。这就是我所要的英雄,也是我想建立起来的国家。」
  所以——陛下又用那双认真无比的眼眸盯着我,说:
  「马基特·梅菲尔德,我希望你能成为英雄。」
  这一次,她才真的是提出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把一个来自乡下的庶民捧为英雄,根本就像是童话故事的情节。但是,这并不是玩笑话。站在我面前的一国之主,开口诉说了她的想法。
  「巫女大人因为灾祸降临于本地而苏醒过来,当时,你或许只是刚好出现在她面前罢了。不过,这或许也意味着另一件事——你可能身负必须驾驶圣骸的宿命。我想,所有的事情或许在冥冥之中都互有牵连,包含你那身特殊的体质。只是,这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就算如此,你有觉悟要成为一个肩负群众希望的偶像吗?」
  我本来还抱着丝毫不退让的想法,但是,陛下的一席话,却几乎要击溃这份觉悟。
  我再次扪心自问。问自己——内心是否真的已有觉悟。
  并不是凭着一股憧憬就能选择这条道路。因为,我的选择或许会左右国家的未来。
  如此的重责大任将会落到肩上,如果必须一直背负着这样的使命,干脆被淘汰回老乡种田还比较轻松也说不定。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更符合英雄形象的人来担当这样的角色吧。
  于是,我就这样在心中说服自己的时候——
  「——!」
  忽然间,我脑中出现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在其中,有一只巨手横穿而过。
  那使我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村人们和演舞场的常客们寄托于我的东西,现在正由一条丝线勉强系住。
  此刻,那条丝线似乎就要由我手中滑落而下,我立刻反射性地紧紧握住。
  ——不行。
  我绝对不放手。我必须维持住与这条丝线的连系才行。
  在内心再度出现迷惑之前,我立即作出回答。
  「——是的。我认为,我的人生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而存在的。」
  没错。契机一定是由那一天开始,我想成为操铠士的动机至今未变。再说,如果驾验的不是机铠而是圣骸的话,更是天大的幸运。
  当然也可以说这一切只是机缘巧合。然而,若说我一路以来的努力应该要有回报的话,那我可以昂首挺胸地说,这就是所谓的回报。
  接着,陛下朝我身旁的少女问道:
  「巫女大人呢?」
  「我说过了吧?我必须打败祸兽。」
  陛下很满意她的回答似地点点头。
  「我了解了。既然如此,就让你们两人进来教导院就读吧。」
  「进教导院?」
  听到这个处置后,我难以置信地忍不住又确认一次。我的考试结果那么凄惨,而我身旁的少女甚至没有考过试。
  「但是,我对你们制定了一些行为上的要求。例如要定期起动圣骸以制作数据,还要实际参与作战,毕竟你们也证明过自身的实战能力了。嗯,就当作是准后勤军就可以了。」
  随着话题顺利地进行下去,我不禁干笑了几声。
  「哈……哈哈。」
  「我之前还拒绝让你入学,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自私自利?」
  陛下露出了似乎很不安的表情,我见状,便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意。
  「不会的。我发誓,一定会成为您所冀望的英雄。」
  现在凭我这副模样,还不足以称为英雄。但是,未来某一天,我一定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表示,陛下当初把这个责任托付给我是正确的——
  我这样是不是耍帅耍过头了?但是陛下并未取笑我,只是静静地行了一礼。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紧接着,陛下就换了一个话题。
  「你们两人现在就要搬进宿舍,因为教导院是实行住校制。」
  「现在的意思是……我的行李只有这样而已耶。」
  我将从考试会场时就一直背在身上的随身行囊拿给她看,里面只有换洗衣物之类的东西。虽然只有这些也不会造成生活上的不便,但是,我还是想回家拿一些东西。
  「我会请人帮你带来的,等一下就麻烦你列下清单吧。」
  「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我应声答道。这时,陛下说了声:「请稍等一下。」只见她从侍女手上的白袍口袋中,掏出了一支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么,请把这张纸交给宿舍的女舍监吧,虽然很抱歉是临时写的东西,不过,我在上面交代了要给你们准备新房间,就当作是女王的亲笔书信。」
  「这真是……谢谢您了。」
  老实说,这封亲笔书信还真有点惨不忍睹,但毕竟是陛下的一片好意,所以我还是感激地收下了。
  到这边……这场谒见就先结束了。我和少女一起离开之后,就往宿舍前进。
  
  〇
  
  教导院学生宿舍——就是这里吧。
  仰头看着眼前这栋壮丽的建筑物,我喃喃自语了一声。不愧是教导院全体学生所住的宿舍,真的是很大的一栋建筑。
  简单来说,宿舍的外观呈现凹状。虽然只有一个入口,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分开来的。
  对于第一次到访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会感到紧张。我绷紧神经,已经做好接受任何洗礼的准备。
  「好……走吧。」
  「嗯。」
  我和少女并肩而行,进去玄关之后,迎面就看到有个挂着『舍监室』牌子的接待窗口。此时,有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坐在里面,似乎正处理着文书工作。虽然比我想像中的年轻许多,但她应该就是舍监吧?
  「不好意思,我们是经由陛下许可要搬进这里的学生,这里有她的信。」
  「嗄?有陛下的信?」
  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说话的口气却很不客气,这样的落差感让我惴惴不安地将陛下的信拿了出来。
  「那、那个,就是这封信。」
  我战战兢兢将信递给她。把这么一张皱巴巴的纸拿给人家,我实在不觉得能取信于人——
  「真令人惊讶,这真的是陛下的信。」
  舍监端详着这封亲笔信,从头到尾读完之后,她看向我们。
  「我了解情况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们两人的家了。」
  「劳烦您照顾了。」
  「接下来,得分配你们的房间才行。」说着,舍监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把钥匙,然后问道:
  「靠边的房间可以吧?正好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是空着的。」
  「嗯,那间房间就可以了。」
  接过她丢过来的钥匙之后,我一边转着刻有房间号码的钥匙圈,一边离开了。呃,男生宿舍是……该往——
  我环顾四周,正打算去找宿舍的楼层示意图时,少女从我身后紧跟了过来。
  「……喂。」
  「怎么了?」
  少女直直地盯着我看。她似乎对自己的行动完全没感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你的房间在其他地方。」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看来必须对她说明这件事,而且她需要人照顾才行吧。什么都不记得这一点,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麻烦啊。
  当我正烦恼着时,舍监告诉了我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实。
  「你在说什么啊?你们是同住一个房间哦。」
  「什么啊啊啊啊!?」
  我扬高了嗓音。舍监皱起眉头,一副嫌我太吵的样子。
  「没办法吧,陛下的指示就是这样。你看这里。」
  她将信掏了出来,然后指着上面的某一段文章。那里确实注明我和少女必须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既然陛下都这样写了,就只能遵照指示了吧?」
  我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圣骸的性质——若驾驶者的意志无法达成一致,就没办法生出来。
  也就是说——她的意思是要借着同居生活好好培养感情哦☆是这个意思吗?
  竟然安排了这种事。我被这件措手不及的事情弄得一阵晕眩,但紧接着,舍监又补了一刀。
  「顺带一提,你刚才好像打算走去男生宿舍那边,但是这个房间,是在女生宿舍里哦。」
  「竟然是另一边——!?」
  虽然这样做很容易跌倒,但我还是立刻扑到了窗口的柜台上,就这样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站在那边,对舍监逼问道:
  「现在没有其他房间可选吗!?就算不是靠边的房间也没关系!」
  「同样身为女人,我觉得把一个女孩子扔到男生宿舍那边,还满令人难为情的。」
  那倒是没错。如果让我到女生宿舍去的话,只要我谨慎一点就可以了,看来只能听从安排了。
  我放弃抗议,有气无力地迈步离开。「啊,对了。」这时,舍监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她说道:
  「虽然我不会叫你们别做,但因为有其他学生在,所以务必放低音量哦。」
  「您在说什么呀!?」
  当我想要消除误会时,少女却早我一步回话了。
  「我会注意的。」
  「你根本没有听懂意思,别随便回话啦!」
  我转头稍微瞥了舍监一下,只见她双眼仿佛充满了怨念般看着我们。
  一想到往后将会面临到的诸多艰辛,我不禁颓丧地垂下双肩,往房间的方向走去了。上楼梯之后,房间就在走道最里面。我打开了房门,就看到房间的两侧分别摆了一张床和书桌,是标准的双人房配置。
  总之,我先脱了鞋子,然后在床上躺了下来,再次感觉到全身充满了疲惫。原本我只是去增广见闻的,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望着天花板,脑中开始回想从考试之后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忽然,「砰」地一声,旁边传来了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响。
  但是,我根本不需要起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稍微转了个头,就看到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近在眼前。
  「——吓!」
  我反射性地抬起身体,连忙躲了开来。而少女似乎不太能理解我的反应,她疑惑地歪着头,缓缓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为了躲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眼神,我一路退到了墙边,开口问道:
  「为、为什么要跑来我这里睡啊!?」
  「不可以吗?」
  「当、当、当、当然不可以啊!」
  我一时惊慌失措,语气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却见少女如面具般文风不动的表情起了一些变化。
  当我发现她眼中渐渐积起了泪水后,斗大的泪珠就随之扑簌扑簌地直落而下。
  「欸!?你、你为什么要哭啊!?」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我只是在男女同居的屋子里划清了必要的界线而已吧?
  但是,少女却抽抽噎噎地说道:
  「你好凶……」
  看着不断流出的泪水,我领悟到了一件事。原来如此——她就和其他懵懂未知的孩子一样啊。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能依赖的人就是我。在这样不安的状态下还被赶出依赖之处,会哭也是当然的。
  在我生长的环境里,也能看到很多境遇相同的孩子。于是,我就以过去的经验回应道:
    「对你生气是我的错。」
  我弯下身和少女平行而视,并轻轻抚摸她的头。少女擦了擦泪湿的脸庞,朝我看了过来。
  「但是,女孩子不能这样紧紧缠着男生不放。啊……你知道所谓的男生和女生吗?」
  「这个我知道。」
  「这样啊,那么,你今后注意一点吧?这张床是我的,那张床是你的,懂吗?」
  「嗯……」
  很好,她似乎很听话。看来她还满聪明的,只要好好讲道理,就能理解我说的东西,这让我顿时放心了不少。
  「呃——」
  当我想要叫住往另一张床走过去的少女时,这才发觉到一件事。
  「呐,我该怎么叫你?没有名字很不方便吧?既然不记得的话,那就重新取一个吧,你有没有喜欢的名字?」
  「随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这种回答最令人困扰耶。
  但我并未表现出内心的想法,而是开始帮少女想名字。
  我打算找个符合少女形象的名字。像这样的形象……说起可以当作这个少女的象征之物,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和她有关连的名字——
  没错,就从那具圣骸——<克洛克露瓦赫>的名字里借用几个字……
  「克克露——这个名字怎么样?」
  「嗯,我喜欢这名字的念法,就这样叫我吧。」
  少女——克克露的表情终于开朗了许多,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名字。
  「那么,克克露,我说啊……」
  因为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我踌躇了起来。然而,拖拖拉拉也无济于事。
  「是关于孕育孩子的事啦——」
  「想做吗?」
  「不、不是啦,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哦?」
  「我也这么觉得,那不应该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事情。」
  「你说得不错,嗯,我完全同意。」
  但我并不是要问这个。
  「呃……虽然这样问还满笼统的,不过,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当时并没有问到这个问题。虽然我不确定她是有意避开,还是本来就不知道这一件事,但既然身为驾驶之一,我还是想要一个完整的说明。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孕育孩子是一个诞生出神,也就是圣骸的仪式。而且要让彼此的心意相互交叠在一起,这点很重要。」
  虽然克克露的说明并未切入要点,不过,以意象来说,这个仪式倒是和『孕育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撇开这个不谈,我还有一件想确定的事情——
  「……每一次都要做吗?」
  「嗯,每一次。」
  她立即答道。这样啊……每次都要啊……
  我觉得浑身无力,背脊自然地弯了下来。克克露见状,似乎很担心地问道:
  「不喜欢?」
  「不是,呃,那个,该怎么说啊?你应该也不喜欢吧?」
  因为很尴尬啊。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只好寻求她的认同。
  克克露顿住,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马基特就没关系。」
  她一脸认真地丢出这句话。
  刹那间,我觉得脸上如火烧般灼烫无比。然而,克克露又继续说道:
  「虽然第一次很痛,但因为是马基特,所以我忍耐住了。」
  她露出了笑容,仿佛感到很自豪。我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也并非讨厌她这样说。
  不过,我在同时间也察觉到了一件事。
  「你说是第一次……所以之前的圣骸不是克克露生的吗?」
  「欧莉维亚提到的红色的孩子?嗯,不是我生的。〈克洛克露瓦赫〉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也是第一次和马基特孕育孩子。」
  「这、这样啊。」
  那么,克克露究竟为什么会沉睡在那个地方呢?虽然我心底抱着这个疑问,但比起这件事,克克露一直把第一次挂在嘴上,害我都不太敢正视她了。当我飘开了视线,就看到书桌上有个耐人寻味的东西。
  「那是『宿舍简介』啊。」
  正好可以把注意力从孕育孩子的话题上转开来,我立刻就拿起来翻了一下,上面都是一些宿舍的守则和设备介绍等等的东西。
  大致上来说,宿舍一楼是公共空间,二楼以上就是学生们的房间。一楼除了刚才去过的舍监室以外,也有餐厅和提供学生交流的交谊厅。此外……还有大浴场。
  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呐,克克露,你还记得怎么洗澡吗?」
  我满怀希望地问道,而克克露就这样维持着浅浅的笑容,然后歪头问道:
  「什么是洗澡?」
  听到她这么说,我全身发凉,面如死灰。但同时间,也激起了我心中一股「必须要想点办法才行」的强烈义务感。
  现在天色还早,这个时间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人去洗澡。这样的话,只要趁这个时候让克克露学会怎么洗澡就行了吧?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你等我一下。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我离开房间,在不发出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来到楼梯,然后接着一口气冲了下去。
  目标是舍监室。我飞快地跳下楼梯,感觉脚底下的摩擦热都快让地板烧焦了,我就凭着这一股气势冲到窗口前才紧急刹车,朝舍监问道:
  「不好意思!请问有规定入浴时间吗!?」
    看着来势汹汹的我,舍监瞬间僵了一下,然后又懒懒地说道:
  「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去都行,水一直都是热的哦,因为那是从源泉直接流出的温泉。」
  「非常谢谢您。」
  我道谢之后就返回房间,却在走上楼梯前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又折返回舍监室。
  「请问肥皂——」
  「给你。」
  舍监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把一块肥皂扔给了我。我接住那颗朝我的额头飞过来的肥皂后,这次确确实实地回到房间去了。
  克克露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面。这时,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该去男生浴场,还是去女生浴场?
  要去男生浴场吗?也是有家长会带着年纪还小的女儿进去啦——
  不对,克克露已经超过可以进男生浴场的年纪了。即使她什么都不记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但不能真的把她当作小孩子来对待。克克露终究是个女孩子,所以我该尊重她。
  「好了,那我们走吧。」
  「嗯。」
  于是,我带着克克露来到女生用的大浴场了,绝对不是我自己想来女生浴场这里的关系。
  我一路躲躲藏藏地来到换衣间,好险现在没有人。
  换衣间两侧的墙壁都有置物架,上面并排摆着藤制的笼子,这就和一般的公共澡堂一样,可以把脱下的衣服放在笼子里。
  平常的话,这里面,呃……都会放女生的贴身衣物之类的吧。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就起了一阵波涛汹涌。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总觉得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和男生浴场不太一样。男生浴场的空气就令人觉得很混浊,而这里则是仿佛飘着一股甜美的桃色氛围……总之感觉就是截然不同。
  我轻轻拍了拍发烫的双颊,闷闷地将涌上心头的情绪拍掉。现在不是发挥胡思乱想的本领的时候。再怎么说,接下来还有更重大的工作等着我。
  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就撇开尴尬,直接对面前的克克露说道:
  「——把衣服脱掉。」
  「嗯。」
  「咻」地一声,克克露毫不犹豫地将借来穿的大衣脱了下来。为了不看到她那身散发出明亮光泽的肌肤,我走在她面前,将她带进了浴场里。
  雾气缭绕的浴场非常广阔,一次大概可以容纳二十人左右吧?
  我将堆在角落的桶子和凳子拿过来,让克克露坐下——这就和帮妹妹洗澡一样。但我愈在心中这样说服自己,就愈在意眼前的克克露。
  即使以恭维的角度来看她的身材,那曲线也不能说是丰满。不过,她不仅有着纤纤细腰,四肢也很修长,完全不能把她当作『女童』来看待。但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毫不迟疑地将身体交给了我。现在,就算我运用话术趁机做一些不正经的事,也不会有人对我加以责难吧。
  在我差点陷入邪念时,突然回过神来了。还是别做那种卑劣的事,把全副精神都用在教导克克露洗澡上吧。
  可别心猿意马啊。我暗地向自己这样喊着话,然后开始进行说明。
  「我只教你一次,所以要好好记住哦?明天开始要自己一个人洗澡哦?」
  我卷起袖子,将桶子装满水。
  「先用水淋湿身体。」
  我举起桶子,从克克露头上倒下。克克露只有一瞬间缩了一下身子,之后就乖乖地坐在原地。
  「然后把肥皂搓出泡沫。」
  为了让克克露看清楚,我在她的脸旁边用双手搓肥皂。等搓出皂沫后,我将双手移到克克露的头上。
  「就像这样湿湿滑滑的。」
  我搓洗着她的头发,虽然想要小心谨慎些,但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多粗鲁。
  「我的动作会不会太粗鲁?要不要再轻一点?」
  「没关系,很舒服,再大力一点。」
  虽然克克露的声音听起来很享受……但是,她的说法有点……
  也因为『孕育孩子』这件事的关系,害我开始有奇怪的联想。我决定屏除一切杂念,专心在她的头发上搓出团团泡沫。
  
  
  
  「接、接着是身体。」
  都做到了这里,我才发现遗漏了一样东西。糟糕……忘了带毛巾过来。
  让克克露维持现在这个状态等我去拿就太折磨她了。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就和洗头发是同一个原理,像这样……懂吗?用手搓揉。」
  我下了决心,用充满泡沫的双手滑过克克露的两只臂膀。这时,克克露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
  「好痒。」
  「忍耐一下。」
  我的手搓过了臂膀之后,又来到背上。克克露的肌肤非常光滑柔嫩,害我脑中一片昏眩。幸好,在我逾矩之前,这道程序就结束了。虽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之后就让克克露自己来就好。于是,我将肥皂递给她。
  「给你,前面就自己洗洗看吧。」
  克克露一边学我,一边笨拙地在肥皂上搓出泡沫,并将手放到自己胸前,转过来我这边。
  「像这样?」
  「不用给我看啦!」
  我背对克克露,等她洗完。但就算只有声响,还是能够刺激我的想像力,害我神不守舍。
  搓揉身体的声音停止之后,克克露开口说:
  「好了。」
  「那就冲掉啰。」
  我用桶子从浴池装满水,然后一冲而下。克克露像狗一样甩了甩头,将水甩掉。
  「接下来就进去浴池泡澡,数到一百再起来。」
  「知道了。」
  我整顿好精神。等克克露起来之后,就剩擦身体——
  当我这么想的同时,就响起了水花溅起的声音。
  「一百。」
  克克露静静地低声说道,然后就要从浴池站起来,我见状连忙把她压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要从一数到一百,懂吗?会不会数?」
  「我会。」
  「那就拜托你了。」
  克克露的肩膀以下都浸泡在浴池里,双眼凝视着远方。趁这时候,我返回房间寻找能代替毛巾的东西。
  房间里只有床单可以拿来用。如果要说其他选择,也还有我的大衣可以用,但是,一件擦遍女孩子身体上下的大衣,我之后就不想拿来穿了。
  于是,我从床上把床单扯下来,只有一天没床单也没什么关系吧。虽然陛下说可以把需要的东西列成清单,但明天还是得上街去买毛巾才行。
  我将「毛巾」记入脑袋中的购物清单里。接着……是更换的衣物啊。
  姑且有我带来的衣服可以用,就让她穿那个吧。至于贴身衣物……再怎么说也不能穿我的,所以我决定只借她衬衫。
  当我决定好之后,就回到了浴场。这时,克克露好像正好数到一百秒的样子,只见她从浴池中站了起来。
  「最后就把身体擦干吧。」
  我将床单罩在她头上,使劲擦了擦,将水珠拭干。接下来,让她穿上我的衬衫就结束了。大功告成之后,我的衬衫穿在娇小的克克露身上就变成了一件连身裙,真的是刚刚好。我并不是在说衣摆遮住大腿的长度刚刚好,为求慎重,所以多加这一句。
  「下次可以一个人洗吗?」
  「完全会了。」
  「这样吗?完全会了啊。」
  虽然我仍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相信她吧。既然这样,我又说:
  「克克露,你先回房间吧。我也要洗个澡。」
  「嗯。」
  「一个人回得去吗?」
  「没问题。」
  因为克克露看起来自信满满,仿佛在说包在她身上的样子,我就将房间钥匙递给她,然后往男生浴场走去了。
  我草草地洗了头和身体,然后浸入浴池中。一股温暖慢慢地渗入身体当中,令人感到非常舒服,也开始昏昏欲睡了起来,但总不能睡在浴池里,所以我连忙将睡意赶走。
  我从浴池中站起身后,脚步不稳地回到房间里,埋头就睡。累得连吃晚餐的力气都没了。今天就这样吧。不过,有必要告诉克克露这件在宿舍连说都不用说的事情吗?不,或许在以前没有我的时候,克克露就从未进食过也说不定——
  思绪至此就中断了。
  我的意识连抵抗都来不及,就深深地沉入睡梦的泥沼之中。
  
  〇
  
  左半身传来了莫名的重量感,于是我醒了过来。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但我只愣住一瞬间,随即就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从阳光射进窗内的角度来推断的话,我想大概还不到八点。以农耕民族来说,算是睡得有点久,看来我昨天真的太累了。
  但是,这也太奇怪了。如果全身都倍感沉重就算了,怎么会只有左半边——
  我不由得将头转向左边。
  然后,我整个视野都被克克露的脸占据了。
  「你、你这、你这家伙!为什么要跑到我这里来睡啊!?」
  我陷入一团混乱。而当事人——克克露只稍微转动了一下身子,看起来连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地答道:
  「总觉得,想抱一下。」
  「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总之你能不能先回自己床上啦!?」
  「我还很困。」
  「说什么很困,等——」
  克克露伸出双脚缠住我的脚作为抵抗。原本我还能勉强维持埋性,但她这么一做,立刻摧毁了我仅存的一点自制力。
  昨天才亲吻过的唇瓣就在我旁边。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脑中防线就只剩下最后一道了。然而,这时仿佛有人察觉到了我的想法。
  就在这个绝妙的时间点,耳边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好像在叫我暂停一样。
  我瞬间冷静了下来。是谁?竟然会有人来找刚搬进来的我们。虽然我毫无头绪,但或许是舍监吧?
  不过,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却是我未曾听过的。
  「马基特·梅菲尔德?在吗?我要进去了哦。」
  那声音高亢而澄净,像是穿透力很强的女高音,而她的语气也透出一股高贵的氛围。但她现在进来的话就糟了,糟糕透顶。
  「等、等等!我还在准备!」
  但连声招呼都没有,那扇门就无情地被打开了。
  「啊!」
  「欸?」
  我和她的视线就直接对上了。
  来访者是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她有一头波浪状的鲜艳金发,身上穿着纯白衬衫,搭配蓝色长裙,打扮得干净而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门的千金,浑身散发着高雅的气质。
  但是,这位来访者白瓷般的白皙肌肤却在转眼间染上一抹嫣红。
  「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那道尖叫声仿佛震荡了整栋宿舍。
  她当场抱头在原地团团转着。我见到那奇特的行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老家隔壁邻居所饲养的狗,它们也会像这样追着自己的尾巴。
  只见来访者不断叫喊着「好想回去!」或「受不了了!」还有「哥哥!」之类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东西。忽然间,她朝我扔了一个纸袋。
  「总之,先穿上衣服!」
  「咦?什么意思?你要给我吗?」
  「是陛下说『带这个过去』,我才带来的,但竟然是为了这种事!真是不知廉耻!太不知廉耻了!」
  于是,她又开始重复喊着「呜呀!」二个字,看起来是个满有趣的人。不过,我也同意现在要先让克克露穿上衣服。
  纸袋里面有女性衣物,从衣服到贴身内衣一应俱全。我将纸袋交给克克露,问道:
  「就是这样,克克露,你知道怎么穿吗?」
  克克露摊开一件小短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好,她果然不知道。
  我勉勉强强地开始教克克露穿法,而她也遵照我的指示穿上了。
  「不对啦,不是这样穿,前后相反了!」
  「我知道了。」
  「还有,别当场脱下来!会被别人看到啦!」
  于是,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好几遍,我觉得教她比种田还疲累。在这番苦心之下,克克露终于换上了简便的衬衫和短裤,有了这样的室内便服后,房内纪律的指数也迅速攀升了上来。
  「她换好衣服了。」
  比起成就感,我其实更觉得疲惫。以平板的声调如此告知之后,立即引来了另一个灾难。
  我们还有一个麻烦的客人。
  「你们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呀!?学生宿舍可是从神圣的教导院延伸出来的地方!你们竟然在这里做、做那种淫乱的行为!这对国家、陛下、学生、教导院、所有的操铠士,还有其他诸多一切都是侮辱与亵渎!」
  那道喋喋不休的尖锐嗓音震得我脑中嗡嗡作响。原本打算冷静谈谈的,但这个念头瞬间就打消了。
  才刚起床就遇到这种狂涛怒浪迎面扑来,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也就大声回嘴道:
  「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话说回来,你又是什么人啊!?竟然未经允许就直接跑进别人房间!」
  闻言,来访者轻撩头发,「呵呵」地笑了出来,一脸自傲地挺胸说道:
  「我是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只要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吧?」
  「我才不明白。」
  「你……你竟然不知道我的身分!?就算看到这个代表『绝对的清净』的白盾家纹也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土包子呀!?」
  「不巧的是,我的村子一直都承蒙库里索贝瑞尔卿照顾哦,所以,除此之外的军人或贵族我一概不知。」
  「〈猫眼〉卿?是北方支部?哇,那还真的是乡下中的乡下呢……不对,即使如此,亚布瑟鲁特家从建国初始就支撑这个国家直到现在,若要论起来,可说是名门中的名门。而你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哦?还真了不起呢——那么,出自如此名门的大小姐找我有何贵干?老实说,像你这样顶着家族光环仗势欺人的娇娇女,对这孩子的教育不太好,所以我还想请你早点打道回府。」
  
  
  
  这时,被我提到的克克露一脸「好像有个很吵的家伙在这里」的表情,将毛毯从头到脚裹了起来,仿佛是个等待羽化的茧,希望自己到时候会成为一个找回记忆的淑女。
  亚布瑟鲁特小姐虽然唇边勾着微笑,额头上却冒出了明显的青筋,她回道:
  「我之所以会将家族的名字说出来,只不过是想强调这个名字有多好辨识而已。因为你实在太欠缺文化素养了。」
  「是哦?那真是谢谢你的贴心。但如果你能回答『有何贵干』这个问题的话,我会更谢谢你。」
  我已经知道自己和她合不来了。我也发觉我们两人现在都是同样的表情。
  亚布瑟鲁特小姐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冷哼一声后,说:
  「是女王陛下直接来拜托我的。她想找我来监督你们两个。」
  「监督?」
  「这是当然的吧。圣骸的战力足以和一只祸兽匹敌,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能够起动圣骸的人不管,陛下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
  「说得也是。」
  老实说,得知陛下是这么想的之后,我有点震惊。不过,身为一个治理国家的人,本来就必须谨慎再谨慎吧。这时,亚布瑟鲁特小姐夸耀似地将手放在胸前。
  「陛下想着,有没有谁适合担任圣骸之力的监督者。于是就选中我了。」
  哗唦一声,她又拨了拨头发。虽然这动作还满令人讨厌的,但意外地很适合她。
  「所以,以后我们都会在教导院,房间也在隔壁而已,今后多多指教。」
  「咦?你没有来考试吧?」
  「我是推荐入学呀。只要有我这样的本事,就没必要和庶民一起竞争。」
  她想说自己并非只有出身名门这项优势吗?操铠士毕竟是危险的工作,不管地位多崇高的人,不可能单凭血统就能通过推荐入学,所以她大概也颇具实力吧。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某处就传来了「咕……」这种像是小动物鸣叫的声音,也就是肚子的叫声。
  顺便说,那不是我。亚布瑟鲁特小姐也一副「才不是我」的模样摇头否认。
  这时,肇事者突然爬起来,静静地低声说了一句。
  「肚子饿了。」
  听到那和淑女搭不上边的稚嫩语气,我忍不住想叹气,于是提议道:
  「总之,我们先去吃饭吧?」
  根据昨天读过的『宿舍简介』,宿舍有附早晚餐。早上六点到八点餐厅都会开着,只要找自己喜欢的时间去吃就可以了。
  来到一楼之后,在楼梯口就闻到了刚出炉的面包香在空气中飘荡着。因为我昨天没吃晚餐就睡了,所以感觉胃袋快要对主人发出悲愤的控诉了。
  偌大的餐厅里没什么人。现在的教导院本来就在放春假,所以有很多学生都回老家了吧。当我这样推测时,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大家该说是莫名地僵硬,还是刻意疏离呢?总之,餐厅里充满了这种奇怪的气氛。在这些不算善意的视线注视下,我开始戒备起来。
  亚布瑟鲁特小姐应该也感受到这股气氛了吧。而她所采取的行动,则和戒备中的我大相迳庭。仿佛是要直接挑衅其他学长姐般,她用着清晰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们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已。因为关于你的传言,应该已经迅速地扩散开来了吧。」
  「传言?」
  什么意思?面对一脸疑惑的我,亚布瑟鲁特小姐便摆出双手抱胸的姿势。
  「就是你在入学考试时没办法起动机铠,却起动了圣骸这件事。」
  唔。我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已经传开了啊……我还以为流言这种东西,在乡下会扩散得比较快,没想到在都市也丝毫不逊色。
  「原本一个只能称作吊车尾的人,却破天荒起动了传说中的圣骸。轻视的对象一下子摇身变为伸手无法触及的大人物,所以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才好。是不是这样呢,各位学长姐?」
  大概是被她猜中了吧,学长姐们一脸尴尬地别开了视线。于是,亚布瑟鲁特小姐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基于嫉妒这种无聊的心态就要欺负他们的话,请尽管来吧。我将赌上我的自尊,竭尽全力阻挡。」
  就算面对着学长姐,她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将这些尖锐的话语连珠炮似地说了出来。此外,她并未抬出家族的名号,也没借女王之名逞威风,只说了「我的自尊」而已。
  原来如此。看来关于家族的名字,真的就像她之前说过的,只是为了方便辨识罢了。
  亚布瑟鲁特小姐的侧脸非常美丽,我深深地看着她,一不小心就看出了神。
  「那个……谢啦。」
  亚布瑟鲁特小姐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去拿早餐了。
  「别会错意了好吗?陛下既然吩咐我负责监督,当然也考虑到会发生这类事情。我只是遵照陛下的意思行动而已。照理说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野蛮乡下人,我本身是非常讨厌的。」
  亚布瑟鲁特小姐和我之间仍旧有一道看不到的高墙。她之所以说这番话,我想应该也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然而……
  「就算这样,你也是个好人。」
  我只是单纯为她的心意感到很高兴。
  亚布瑟鲁特小姐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地冷哼道:
  「哼!你说了很奇怪的话耶,乡下人都是如此吗?」
  「凡事乐观就是我们当地的风气吧。」
  想起之前在风光明媚、牧歌悠扬的村庄里生活的日子,我露出了一抹苦笑,大口咬住面包。
  可能是舍监的手艺本来就不错吧,也可能是亚布瑟鲁特小姐让我的心情变得很愉快,总之,我觉得这顿早餐非常美味。
  
  〇
  
  因为房间里没有时钟,所以我靠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现在也差不多是店家开张的时间了。
  「克克露,我们要出门啰。」
  「出门?」
  「对,所以换一下衣服吧。」
  我在陛下送的衣服中寻找适合外出的,然后就找到一件满是波浪摺边的华丽洋装……这件要多少钱啊?不仅工艺精细无比,布料也是高级品吧。
  「有办法自己穿吗?」
  「我试试看。」
  于是,克克露就毫不顾虑我的目光,直接开始脱衣服,一点也不感到害羞。而我则心中一惊,连忙转过身去。
  心脏噗通噗通地震动着。即使经过了那个洗澡课程,面对克克露这样毫无防备的态度,我仍然无法习惯。
  (所谓的小鹿乱撞就是这样吧,真是的……)
  我一边无奈地叹着气,也一边背对着克克露开始换衣服。我手上的衣服和克克露的简直天差地远,并没有那么讲究。所以,一想到要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我就感到有点难为情。
  「马基特。」
  我身后的衣服摩擦声停止了,而她突然唤了我一声。我以为她换好衣服了,于是就转过头去。
  「后面。」
  她身后的纽扣未扣起,整个背就这样裸露在外。我立刻撇开了视线,但总要有人帮她扣起来,不然她就得一直露着背,所以我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克克露的背部。
  她的背白嫩光滑,让我联想到了毫无人迹的雪原。虽然我因为某些原因很讨厌雪,却对眼前这片小小的雪原感受到一抹怜惜之情。
  也许是有一股温热从指尖传过来,才会让我这么觉得吧。和当时遭到冰封的感觉相较之下,克克露的雪白肌肤透出了强劲的生命力。
  好想再多亲近这股温暖。我想将脸颊贴上克克露的白嫩裸背,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将心头的杂念全都赶走后,尽快将扣子扣上。
  「——好了。」
  「谢谢。」
  我放心地歇了口气。接下来……也准备好了,就出门吧。
  离开房间后,我将门上了锁,然后去敲了隔壁的门。
  「亚布瑟鲁特小姐,可以打扰一下吗?」
  门开之后,亚布瑟鲁特小姐半睁着眼从门后露出脸来。
  「可以别喊我亚布瑟鲁特小姐吗?叫我蕾蒂西雅就好了。但是,只有家人可以叫我蕾蒂。」
  「太好了,我也觉得那样叫太长了。」
  我重整情绪,直接说明来意。
  「我们想上街去买东西,因为要准备一些生活用品」。
  既然蕾蒂西雅负责监督我们的话,出门前应该要来通知她一声才对。这对蕾蒂西雅来说可能很麻烦,但她仍勉强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我就和你们一起去吧。」
  得到她的首肯后,我们马上就一起到街上去了。教导院和王都中心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很远。离开校地后,我们走了五分钟左右,就到了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走在整齐的石板道路上,两侧是整齐并排的石造建筑物。因为暴风雨才刚过去,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也不断传来店家招揽客人的声音。
  路上的马匹牛只比人群更多,然而,在其他偏远的乡下,连屋子都是零零落落地四散于各处,和眼前这幅景象正好相反。虽然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深受震撼,但直到现在仍难以习惯。
  「不愧是王都呢。克克露,别走丢了。」
  我边说边回头,却发现本该跟在身后的人影消失了。
  「欸?我才刚说完而已耶!」
  在汹涌的人潮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停在面包店前面的克克露。这孩子不是才刚吃过早餐吗?现在又想干嘛?
  「喂,我拜托你了。」
  真是让人无法放心。克克露看着郁闷而无力的我,伸出了她的手。
  「有点想要牵手。」
  她还是老样子,用着那双不知道该说是欠缺感情,还是无法捉摸她情感的眼眸仰望着我。我不深究,只抓住了她的手。
  「来吧。」
  就像我在老家照顾孩子时一样。
  我这样想着,但同时也感觉到她的手中传来了暖意,那是我未曾体会过的。
  「——」
  不可以意识到这种事。先不管了,我们还要去买东西。不过,我对这里的店家不太熟,不知道蕾蒂西雅会不会比较清楚?
  「呐,蕾蒂西雅,毛巾之类的盥洗用具要去哪里——」
  「不会自己找吗?」
  蕾蒂西雅这么拒绝了。但她对我的这股毫无来由的厌恶感应该也消失了吧。
  「这样一来,就连你也要陪我们到处找哦,没问题吗?」
  闻言,蕾蒂西雅睁圆了眼,一副「我没想到这件事」的模样,脸色不禁一僵。
  「当、当然了,没问题。我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是吗?那么我们就先在附近逛逛吧。」
  反正也不是很赶。就当作是在参观王都一样随便走走吧。
  我们随着行进方向到处看来看去。这时,走在后面的蕾蒂西雅突然开口道:
  「呐。」
  「什么事?」
  「为什么你身为平民,还以操铠士为目标呢?」
  那种摆明了自恃为贵族而居高临下的口吻,让我心中一阵不快。
  「这和你没关系吧。」
  「我——我们贵族始终以守护人民为一生的志向。在古时候,我们以领主的身分,为人民建造水路以疏散洪流等等。当祸兽的存在得到证实之后,我们便以操铠士的身分守护人民,莫非你是对我们有所不满?」
  「你的意思是,农民应该秤秤自己的斤两,老老实实地回去种田吗?」
  「直截了当来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蕾蒂西雅又加上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你能把驾驶圣骸的位子让给我吗?」
  「什……」
  当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时,蕾蒂西雅就更加不客气地说道:
  「不能让给我也没关系。只是,圣骸应该要让给其他有受过正统教育的人驾驶才对。而且这样也比较好吧?你今后不必再以身涉险。」
  蕾蒂西雅的眼中并无轻蔑之色。我想,应该是在她心中那股『庶民要由贵族来守护』的义务感驱使之下,她才会说出这番话。
  不过,那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蕾蒂西雅要和克克露『孕育孩子』吗?
  我想像了一下那画面。克克露靠近蕾蒂西雅,而蕾蒂西雅对此感到犹豫——
  
  「克、克克露?别这样,我们都是女孩子,怎么——」
  「不行,这是必要的。」
  「唔嗯!嗯……」
  「蕾蒂西雅,我也希望蕾蒂西雅主动一次。」
  「真、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那样似乎也可以。」
  「可以吧?」
  「不对,等一下!」
  虽然两个美少女交缠在一起的画面,说不定还满唯美的——
  但我立刻将这个妄想赶出脑袋。之前不是发过誓了吗?只有我,才能成为陛下心中所求的英雄。
  「很抱歉,我不能让给你。毕竟我也做好相当的觉悟,才会立志成为操铠士。」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光是这样的理由就足以驾驶圣骸,将我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撇除在外吗?」
  「……唔。」
  面对这股非比寻常的威势,我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而蕾蒂西雅蹙紧眉头,一副焦躁的模样,所以我决定寻求帮助。
  「克克露怎么想呢?让蕾蒂西雅来当咏士好吗?」
  「不要。」
  克克露立即回答。这孩子真是有够干脆。
  「这、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吧!?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国家大事哦!?」
  「即使如此,你应该也起动不了圣骸。」
  面对毫不退却的克克露,蕾蒂西雅颤声问道:
  「他有哪里……和我不一样吗?我也是为了成为操铠士,而一路努力至今。就算别人在背地里嘲笑我的天资不如哥哥,我仍然尽力追求完美。这些努力,在我还处于懵懂的年纪时,就一直持续到现在了。」
  蕾蒂西雅说着,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也溃堤了,而她渐渐增强语气,朝我说道:
  「为什么是你呢?你明明是个只能靠自学来学习起动机铠的孤儿!」
  语毕,蕾蒂西雅「啊!」地一声,顿时噤了口。她此刻的表情,就像是一副发现自己说错话的样子。
  面对一脸局促不安的她,我露出更加困窘的表情,忍不住搔了搔头。
  「什么啊,原来你连这个都知道。」
  既然陛下看过了我的申请书,蕾蒂西雅也是透过她才知道这些情报吧。
  梅菲尔德孤儿院。那就是我老家的名字。
  那里收容了许多境遇不同的孩子,虽然生活偶尔会有些不便,但我从未觉得自己很不幸。即使我不清楚何谓『一般家庭』,不过,对我来说,那里就是我家。
  蕾蒂西雅似乎觉得自己做了很可耻的事情,马上就低头道歉:
  「真、真的很抱歉!我竟然歧视你的出身——」
  「不,没关系。真要说的话,我比较讨厌你因为这样就同情我。」
  除此之外,我其实也安心了。蕾蒂西雅拥有一个高洁的灵魂,同样认为不该凭个人出身而论其价值,那是极为肤浅的想法。
  身为一个血统纯正的贵族,看到我这个乡下人竟然能够驾驶圣骸,心里会不痛快也是理所当然的。但除了这种私人情感之外,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并未失去一个贵族应有的自尊。
  「……你到底为什么要成为操铠士呢?不觉得这条路的阻碍太多了吗?」
  蕾蒂西雅又问一次。但她应该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地位,只是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应该得到解答。
  她并不是抱着爱看好戏的心态来问我这个问题。
  无论是现在,还是之前在食堂的时候,总之,我大致上了解蕾蒂西雅是个怎样的人了。既然她真的想知道,那我也不介意说出我的动机。
  「不过,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那是距今十年以上的事情了。脑袋中的记忆支离破碎的,我始终只能想到几个固定的场景。
  一脑中浮现的色彩,是白色。
  在整片雪白的画面中,幼小的我正紧抱着双膝。
  记得是寒害吧。暴风雪包覆了整个小小的村庄,不管走到哪,触目所及皆为皑皑银雪,有如置身于幻想中的世界。
  狂风肆虐,破坏了住家的屋顶,更无情地夺走人们的体温。这时就算想逃,也因为暴风雪的关系连自己的双脚都看不清,所以家人一起用毛毯将彼此紧紧裹住。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和父母亲相互支持打气。然而,随着时间过去,我们的对话也愈来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再也感受不到父母亲的体温了。
  父母亲的身体渐渐冰冷,我在他们的怀抱中等待自己失温的那一刻来临,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着,或者是死了——
  「这时,有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那只手虽然很冰冷,却很大又值得依靠。」
  乘坐在上面的操铠士似乎有问了我什么,但我已经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与说过的话了。只是,从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我还活着,而我当时也愣住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就连怎么被带到孤儿院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那只巨大的手,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我真的觉得当时来救我的机铠,就像是神一样。所以我也想驾驶机铠,去救其他和我有类似遭遇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怀着满腔热情倾诉这段回忆,于是连忙补充道:
  「啊,你能不能别将这些事情告诉陛下?我一不留神就说了这么多,总感觉很不好意思。」
  听到我回头这么叮嘱时,蕾蒂西雅突然撇过头去。
  「你也是怀着那样的抱负,才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吧?既然是这样,我就不会随随便便说出去的。」
  虽然蕾蒂西雅的态度很冷淡,这番话却自有一股属于她的真诚。
  
  〇
  
  在到处闲晃的时候,我们就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店。除了杂货外,多多少少也有贩卖食品类,而且价格不贵。虽然再继续找的话,可能会出现更便宜的店家,但在这里买就行了吧。
  「买到毛巾了,替换衣物也买了。洗衣板和桶子之类的宿舍都有吧。接下来是……」
  我不想再多费心力跑一趟,所以就算手上提的东西多一点也没关系,尽量不要漏买了什么吧——当我在确认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
  「咦?蕾蒂西雅呢?」
  「……?」
  克克露或许也没注意到蕾蒂西雅不见了吧,所以她也一脸疑惑地东张西望着。真是败给她了。
  「虽然不用太担心,但要是擅自回去也不太好……」
  说不定她也在找我们。总之,先去中央广场看看吧。
  不管要去哪哩,一定要经过这个地方。这时,广场上不仅有街头艺人正在表演,还举办了义卖市场,所以到处都充满了喧闹声。不过,只要在这里等的话,说不定蕾蒂西雅会恰巧经过。于是,我一直四处张望着。
  环视了一圈之后,忽然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我便定住视线。
  那是银工艺品的摊贩。摊开的布上摆着一些商品,还有一个人也跪坐在那上面。
  「这不是菈妮吗?」
  菈妮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穿着宽大的大衣将整个身体包了起来。她原本正托着下巴,一脸呆样地坐着,突然听到我的叫声之后,她大概是吃了一惊,整个人直接跳了起来。
  「哇!咦?啊,呃……欢迎光临?」
  虽然菈妮的回答完全离题了,但能够这样意外重逢,我还是很开心。
  「在那之后你还好吗?」
  「嗯,我很顺利地回去啰。马基特呢?」
  「我发生了很多事。但总而言之,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是教导院的学生了。」
  听我这么说,菈妮那张遮掩在浏海下的脸庞,忽然发出了光芒。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谢谢你。」
  就在了解各自的近况之后,我蹲下来观看菈妮摆出来的商品。主要都是银饰品,也有一些剪刀之类的生活用品。
  「你平常都在这摆摊吗?」
  「唔,嗯。」
  「咦?不愧是矮人族,真了不起。」
  一个和我同年纪的人能够从事这样的工作,我真的感到很佩服。我只擅长种田和养牛之类的工作,所以很羡慕像这样符合潮流的巧工技术。
  这时,克克露正凝视着眼前的戒环项链,似乎很感兴趣。那样朴素的物品摆在一堆精巧工艺品之中,反而格外显眼。
  「你喜欢吗?」
  克克露似乎略为慎重地低声道:
  「有点想要。」
  我检查了一下钱包……看来应该还负担得起。很感谢当初离开村庄时,那些来为我饯别的老爷爷和老奶奶。
  「菈妮,这个多少?」
  「耶!?呃,啊,我想想……要三枚银币。」
  菈妮这样一说之后,又像是要盖过自己的话般,紧接着道:
  「算你二枚就好了。」
  「咦?」
  「因、因为是初次光临的客人,所以算你便宜一点。要是今后能常来光顾,我会很高兴哦?」
  「啊……嗯,真不好意思。」
  我在村子里工作一整天的话,大概可以赚到五枚银币。因此,对于菈妮这样大方降价,我也想有所回报,于是便举起一根食指问道:
  「这样的话,还有价位差不多的项链吗?」
  「我看看,那就……这个怎么样?」
  菈妮说着,就拿起一条用马蹄铁当作坠饰的项链。
  「这个很受操铠士欢迎哦。他们将机铠视为马匹,所以都会把相关物品拿来当护身符。」
  「嗯,那正好,就多加这一条吧。」
  我付钱给菈妮时,她就小小声地回道:
  「谢、谢谢。」
  即使她低垂着头,仍可看到那对露出来的三角耳染上一抹殷红,正微微地摇动着。我想,自己的作品能够卖出去,虽然会感到不太好意思,但果然还是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吧。
  我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情。因为当我种植的蔬菜卖出去后,总觉得有点害羞,但又感到很开心。
  当我察觉到我们之间有这种共同的心情之后,我忽然想到自己本来的目的。
  「啊,对了!菈妮,你有看到发型这样的人吗?」
  我用手指在腰间不断转着。不过,只凭这个动作,菈妮似乎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只见她伸手指向一个小巷子。
  「啊……嗯。她往对面走过去了。因为那个发型满特别的,所以我记得。」
  「这样啊,谢啦!」
  那么,虽然和手上这个马蹄铁没什么关系。
  但还是去迎接那个性格如烈马般的大小姐吧。
  
  ◇
  
  (大事不妙了!)
  此刻,蕾蒂西雅非常焦虑。虽然她知道自己容易轻率行事,所以也特别小心谨慎地提高警觉,但还是过于轻率,导致失策。
  当马基特他们在买东西时,她就打算去买一下自己的私人用品。原本打算快去快回的,没想到一回过神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离马基特他们很远了。
  必须尽早回去。她这么想着,就冲进小巷子里,以为从巷子可以抄近路。
  但那里是蕾蒂西雅从未知晓的世界。不仅阴暗,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怪味,她当下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小姐,看你一副很急的样子,是要去哪里啊?」
  忽然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挡住了路,于是,蕾蒂西雅脑中浮现了几个想法。这个男人是谁?如果是抢劫的话,只给他几个小钱没问题吗?不对,如果是自己主动施惠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但在欺压之下交出钱财的话,这就得牵扯到自己的自尊了。看来还是得另寻其他出路——
  她想到这,便转过了头。不过,身后的退路已经被另一个衣着类似的男子挡住了。
  (大事不妙了!)
  她深深痛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左右两侧的距离逐渐缩小,蕾蒂西雅的背抵到了墙上。
  她紧闭双唇。其中一个男人见到她的态度后,露出了扫兴的表情。
  「这女人真不可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连一声求饶都没有发出来。」
  「不过,在这种地方,就算求救也不会有人来的。」
  看着这两个男人露出卑劣的笑容,蕾蒂西雅一脸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别小看人了好吗?我赌上自尊,绝不会屈服于你们这种人之下。」
  其中一个男人迫近她,那股格外强烈的臭味窜进了蕾蒂西雅的鼻间。
  「你还能逞强多久啊?」
  蕾蒂西雅紧咬下唇,用力得几乎就要沁出血珠,她压抑着自己不发出尖叫。或许是直觉的驱使,使她了解自己根本无力应付现在这样的局面。于是,她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了几个似乎能伸出援手的人物。
  最亲爱的家人。
  还有……
  (为、为什么这时候会想到那张脸孔呀!?)
  她连忙想将那张脸甩出脑海,但是,在现实中,她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干脆把心一横,咬舌自尽算了。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那个人物的声音。
  「喂!」
  不可能吧?蕾蒂西雅转过头去,就看到了——
  「快点放开那家伙!」
  并非不可能,蕾蒂西雅脑海中的人物的确出现了。
  
  〇
  
  我叫住那两个将蕾蒂西雅包围起来的男人,而他们则同时回道:
  「是这家伙的同伴吗?」
  「哎唷,想一个人挑战我们吗?真勇敢呢。」
  我看着他们冷笑的表情,仿佛是在瞧不起我一般,于是我又开口道:
  「我已经说过了,快点放开那家伙!」
  或许我的态度让对方感到不爽了,只见其中一个男人朝我走来。
  「就算要耍帅也该有个限度吧,臭小子!」
  在男人准备上前揪住我时,我立刻拎住他的后颈,送他一记过肩摔。
  「——吓!?」
  被我丢出去的男子翻着白眼,似乎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一面牵制另一人的动作,一面沉声说道:
  「别小看农民了。」
  我们可是照时吃三餐,一整天都干着粗重的劳动,那种程度的锻炼远远超越所谓的『适量运动』。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些以抢劫为生的家伙。
  话说回来,有学防身术实在是太好了。演舞场的常客中,有一个绰号叫作〈师范〉的人,我向他请教过这一招机铠的格斗武术,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因为没办法把祸兽摔出去,我以前还觉得这招没什么用。
  「走为上策!」
  这两个男人似乎已经习惯这种模式,一溜烟地就逃走了——呼,总算是解决了。刚才是他们对我掉以轻心,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其实我对于这种肉搏战实在没什么自信,所以也很感谢对方能逃走。
  我看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然后向蕾蒂西雅问道:
  「有受伤吗?」
  「没……没有,多亏了你。」
  「那真是太好了。」
  我暂且放下了心,但还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不过你啊,明明负责监督我们还突然闹失踪,连一句话都没说——」
  我才刚说了这些话,就注意到蕾蒂西雅在身后藏了什么东西。
  「——!!」
  蕾蒂西雅发现我的视线之后,连忙将那东西藏好,但我还是看到了。那是一只大小很适合抱在胸前的猫头鹰娃娃。
  「啊,原来如此。」
  「你、你是什么意思啊!?别擅自解读好吗!?」
  「没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依你现在的年纪,买个娃娃并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吧。」
  「才、才不是!我、我觉得这个很适合送给住院的朋友,所以才买下来的!」
  「抱歉抱歉,别这么生气啦。你看,我买了这个送你。」
  于是,我将从菈妮那边买来的马蹄铁项链递给她。蕾蒂西雅却一脸怀疑地望着那条项链。
  「这是什么?」
  「马蹄铁的项链。」
  
  
  
  「我自己看也知道!」
  「听说可以当作操铠士的护身符。」
  「这我也知道!我可是贵族的子女!」
  那么,她到底想要我解释什么?我想了想,将购买项链的目的说出来了。
  「毕竟,接下来也有许多地方要麻烦你,就当作彼此友好的证明吧。」
  虽然我并不是在讨她欢心,但今后的确是要受到她照顾。所以,我想还是得送个见面礼。当我在菈妮的摊贩前时,就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也许蕾蒂西雅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只见她对我仰起了下巴,说道:
  「真、真是拿你没办法!姑且不论你的品味,这东西被丢了也很可怜,我就收下吧。」
  看到她的举动,我吓了一跳。
  「欸?是要我帮你戴上吗?」
  做这种像是情人的行为好吗?蕾蒂西雅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我、我不过是耍了你一下罢了!」
  说着,她将我手中的项链抢了过去。
  我看着气呼呼的蕾蒂西雅迈着大步离去,不禁和克克露对视一眼,然后耸了耸肩。
  「真是的,真令人费心的家伙。」
  「?」
  克克露即使不了解我的意思,仍然模仿着我的动作。
  见状,我不禁想起了在乡下的妹妹,于是摸了摸克克露的头。
 楼主| 发表于 2014-3-30 0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街角的异邦人
  
  从我们搬进宿舍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现在离宿舍熄灯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我看向躺在隔壁床上的克克露。
  她看起来睡得很安稳,感觉不会那么容易就醒来……这样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的耐性已经濒临极限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在两天前就不断想着一件事情,现在决定要付诸实行。为了不吵醒克克露,我悄悄地爬了起——然后离开了房间。
  在心生犹豫前,我迅速地行动了。我打开了隔壁的房门,同时弯下了腰。
  「蕾蒂西雅,拜托了!换你照顾克克露吧!」
  这样就像是舍弃了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一样,我虽然感到于心不安,但我真的不行了。克克露根本没有把我当作男性看待,对于她的种种行动,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再说,身为一个身心健全的男子,怎么可能忍受得住。像这样在一天之中,我的心脏不知道就加速跳动过几次了,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于是,我的恳求也得到了回应。
  「呀呜!」
  那是一声尖叫。
  我不明所以地抬头一看。只见房间里的蕾蒂西雅全身一丝不挂,她单手遮着胸部,至于另外一只手,则正举起枕头要丢我。
  在蕾蒂西雅手上的枕头朝我飞来之前,一切就进入了慢动作模式。那是因为我的集中力瞬间提升到了极限,至于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视线凝聚之处,就是蕾蒂西雅的胸部。
  虽然稍逊于陛下,但蕾蒂西雅的也非同凡物,即使用单手遮住,那对胸部仍像是要强调自我般呼之欲出。
  自古以来,巨乳就是丰收的象征,而我非常喜欢丰收,因为我是农民。
  就在我想着这种蠢事的时候,枕头就迎面击中我了,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知道自己露出了非常开心的笑脸。
  慢动作的世界恢复了原本的速度。因为羽毛枕很轻,所以我并没有感觉到多痛,但相较之下,精神上的冲击远远超出许多。虽然我很犹豫是否要责问蕾蒂西雅,不过,这个疑问并未放在心里,而是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你、你为什么全裸啊!?难道不冷吗!?」
  「因为这样睡觉比较安稳呀!……喂,你问这什么问题呀!?你进门前至少该先敲个门吧!」
  「真的很抱歉。」
  我再次鞠躬。因为连日来的操劳,造成自己的心眼似乎变得有点狭窄,我对此深切地反省着。
  房里传来了砰唰一声,那是将一大块布翻转过来的声响。接着又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所以她应该披上了毛毯之类的东西吧?
  之后,当我听到「可以抬起头了。」这道催促声之后,就见蕾蒂西雅一脸不解地问:
  「你刚刚说要换我照顾克克露?」
  看着蕾蒂西雅仍略带红晕的脸庞,我点头答道:
  「都是女生,应该比较不用拘束吧?尽管我以前照顾过家里的妹妹们,但和克克露比起来,她们都还只是小孩子罢了。虽然克克露也很小啦……但我果然还是会介意就是了。」
  所以拜托了!我弯下腰如此求着。而蕾蒂西雅则开始用手指卷着发尾,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如果我能代替你的话,我当然也很愿意啦。可是陛下她……」
  「欸?陛下怎么了?」
  「陛下的意思,就是要你和克克露必须尽可能一起行动。」
  让我和克克露同住一间房,恐怕也是这个原因吧。如果圣骸必须在两位驾驶者心意合一的情况下才能诞生出来的话,就透过共同生活加深彼此的羁绊。
  「对了,克克露呢?」
  「哦,因为她应该会睡到早上,所以我觉得放她一个人也没关系。」
  「总感觉……与其说是兄妹,你更像是独力养育女儿的父亲,因为太久没有喝一杯了,所以偷偷一个人跑了出来。」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大概就是那样的心情吧。」
  我偶尔也想出来呼吸自由的空气。蕾蒂西雅见到我沉闷地叹了口气之后,似乎想嘲弄我一番,便眯起双眼,露出恶作剧的光芒。
  「要是有意见的话,就直接去和陛下说呀。陛下那么温柔,想必会答应你的要求……但她一定会感到很失望。」
  「唔。」
  我很轻易就想像到了陛下那张无精打采的表情。看着无法作出反驳的我,蕾蒂西雅仿佛想敲诈我的样子,假惺惺地说道:
  「好不容易让沉寂已久的圣骸动了起来,说不定能解开藏身其中的秘密,却因为一介庶民的任性而化为泡影。哎呀,感觉陛下好可怜哪!之所以让你们同住一间房,陛下自然有其道理!」
  「可、可是啊!就算一整年都黏在一起,也不表示彼此的感情会变得更深厚吧!」
  虽然这是个很勉强的辩解,但蕾蒂西雅却话锋一转,说道:
  「况且,我还没放弃驾驶圣骸哦?要是我和克克露感情变好了,你的位子就得让给我——事情就会演变成这样。」
  「这、这会让我很为难!」
  虽然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地位遭到剥夺,而且我也还满抗拒蕾蒂西雅和克克露孕育孩子的。毕竟在这个国家,那种事情并没有很普遍。
  如此一来,蕾蒂西雅做出了结论。
  「看来你只能慢慢习惯了吧?」
  「就是因为我办不到,所以才来找你商量的啊!」
  「话说回来,只要你心中不要胡思乱想不就没事了吗?」
  「……蕾蒂西雅,我从早到晚都必须贴身照顾一个失去记忆的异性,你把自己代入这种处境认真地想像一次。」
  「?」
  蕾蒂西雅露出沉思的表情,按照我所说的想像了一遍。
  没过多久,就见到蕾蒂西雅的脸庞有如火势窜烧上来般,瞬间潮红一片。
  「你、你、你、你让我想像什么东西呀!?」
  「看吧?就是这样子。」
  虽然我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具体想像了什么样的事情,但从那个反应看来,她脑中所想的似乎和我预期的一样。叫人家别去在乎那种事情反而更残酷。
  即使蕾蒂西雅已经理解了我的处境,她仍旧泪眼汪汪地指责道:
  「笨蛋!」
  「欸,那个……抱歉。我只是希望你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一下。」
  我明明很清楚自己对这种话题没什么耐性,却忍不住耍了她一下。蕾蒂西雅看着反省中的我,就微微地嘟起了嘴。
  「你、你这样一说,不就换我得道歉了吗?」
  「咦?」
  「所以,那个……对不起,我竟然说了风凉话。」
  蕾蒂西雅露出难为情的模样,吞吞吐吐地向我道了歉。我见状,便确信这次来找她商量是没错的。像这样多了一个能够体会我心情的人,我就觉得至今付出的辛苦都得到回报了。
  那就再多撑一阵子吧。我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而这时,蕾蒂西雅自己想出了一个对策。
  「如果克克露恢复记忆的话,就能够独立了吧?」
  「是啊,你说得没错。而且很多事情都能因此有更多进展。」
  不只是日常生活,就连圣骸身上的谜团也得以解开吧。
  「但具体来说,我们该怎么做?」
  「那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思考的。」
  这个方针实在太笼统了,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对策,但我还是说道:
  「那我就朝这个方向想办法吧,谢谢你。即使只是听我说这些事情,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啊,等等——」
  蕾蒂西雅叫住了即将步出房间的我。她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蕾蒂西雅用手指卷着她独具特征的头发,说道:
  「那个……如果只是商量的话,随时都能来找我哦?」
  听到她这么说,我当下呆站在原地,无法作出回应。该怎么说呢……我实在没有料到,那个之前把我视作眼中钉的蕾蒂西雅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蕾蒂西雅看着我感激万分的模样,脸颊不知为何透出了红晕,莫名地快速补充道:
  「这、这是贵族的义务啦!只要庶民有所烦恼,我们就会伸出援手。这对我来说,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即使对蕾蒂西雅来说,这只不过是她的义务。然而,我还是感到很开心,便自然而然地露出和颜悦色的表情。
  「我知道了,到时再麻烦你了。」
  「好、好的,尽管来找我吧。」蕾蒂西雅说着,得意地挺起胸膛。
  但是,她那副全身只裹着毛毯的样子,实在不成体统。
  
  〇
  
  「召见?」
  隔天,蕾蒂西雅以「这是陛下传达的命令。」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将纸袋递给我们。
  「对。总之先换上这套衣服。」
  纸袋中装的是教导院的制服。顺带一提,蕾蒂西雅已经穿上了制服,见到她那身和以往不一样的打扮,我不禁在心中默默赞叹着。
  也许是蕾蒂西雅的气质使然吧,像制服这样整齐笔挺的装扮非常适合她。虽然有时候会有脱线的表现,但她毕竟还是个贵族千金哪。
  蕾蒂西雅说完之后,大概是考虑到我们要换衣服,于是就离开房间了。我很快地就先换好了衣服。
  我不记得有订制服,但陛下应该是根据身形来判断的吧,这件制服的尺寸对我来说刚刚好。虽然偏大件了点,不过,我喜欢稍微有点宽松的衣服。
  也许是因为当初考试时经历了不少麻烦,所以,光是能穿上这身制服,我就有无限的感慨,也令我绷紧了全身上下每根神经。
  另一方面,克克露将衬衫整件摊了开来,然后就保持着沉默。我见状,就用已经很熟悉的手势协助克克露换衣服。
  「好,先把衣服脱掉,来,万岁。」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脱衣服很值得高兴吗?」
  「你可以别说那种容易招人误解的话吗?」
  我让她举高双手,将她身上的素面衬衫脱下来,之后当然只剩内衣了,但我移开视线不去看,并将制服衬衫拿了过来。
  我帮克克露穿上制服衬衫后,就让她自己把前面的扣子扣上。
  「会自己扣钮扣吗?」
  「让我来。」
  「好。」
  她做得到的事情,我就让她自己做。我已经渐渐掌握住这样的教育方针了。
  接着是裙子,我也让克克露自己穿上了。
  「……这裙子会不会太短?」
  「是这样吗?」
  几乎整双腿都露出来了,令人不知该看哪才好。但既然克克露自己都不在意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所以只提醒了几句。
  「注意别让人看到里面了哦。」
  「里面?你说的里面,是指这个吗?」
  「不、不用让我看啦!」
  见到克克露打算掀起裙子,我连忙出声阻止。真是的……明明无论是一时疏忽还是可乘之机都不该出现的,但根本到处都是疏忽和可乘之机啊。
  那一瞬间看到的大腿肚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我发烫的双颊并没有退烧的打算。
  当我一边发闷时,也帮克克露整理好上衣了,大功告成。虽然蕾蒂西雅很适合这身制服,但克克露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因为散发出了和以往不同的氛围,所以也别具风情。
  换好衣服后,我们就离开房间。倚在墙上等待的蕾蒂西雅便将我们带了出去。
  「那么就出发了。」
  宿舍外面停了一辆马车。我还没有习惯这种特地来迎接的礼遇,便兴冲冲地坐上了马车。
  马车摇晃着行驶约十分钟左右,就抵达目的地了。我们下车之后,就见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匣』,虽然是无机物,却发出了温热的能量——
  「因为是召见,所以我还以为一定是去王城里……但这里是格纳库吧?」
  从老家前往王都时,我有从行经的街道上远远看过这个地方一次。军方本部所配发到的机铠,都是由这里统一管理的。
  这时,蕾蒂西雅点头应道:
  「收回圣骸之后,就放在这个地方。这也就是说……你应该知道来这里的理由了吧?」
  她意味深长地向我使了一个眼色。至于理由——我只想得到一个。
  那就是,我还能再次驾驶圣骸。
  「太好了,我都觉得我差不多快生疏了。」
  「是吗?如果是演舞的话,无论何时我都能奉陪哦?」
  我在蕾蒂西雅眼中看到一抹好战的光芒。和她打一场演舞吗?说起来,我还没亲眼见证过她的实力呢。
  「说得也是,那下次就麻烦了。」
  我们走进了格纳库,这时,我不禁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一整排的机铠就在我眼前,而负责整备的人们忙个不停,偶尔还会互相怒吼几句。一股热气朝我迎面扑来,比在外面看还要热上许多。
  「……」
  克克露似乎也感到害怕,只见她胆怯地抓住了我的衣摆。当我摸摸她的头借以消除她的不安时,里头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让你们久等了。」
  那样的女高音相当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充满了粗犷气息的地方。只见陛下正站在圣骸旁边,她穿着教导院的制服,外头又罩上一件白袍,脸上戴着我们初次见面时的眼镜。这身打扮,比起女王,更突显出了她身为研究者的一面。
  即使如此,陛下和格纳库还是非常格格不入,所以我不禁就脱口问道:
  「呃,陛下?您到底想在这里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亲眼见圣骸一面,毕竟我是守护圣骸一族的后裔。」
  陛下静静地将手摆到圣骸上面,眯起了双眼,似乎怀念起了过去的日子。
  「父亲他们一直很挂心圣骸,但圣骸既然在我身为女王时苏醒过来的话……一定就具有什么意义才对。」
  虽然我在懂事之前就失去了双亲,所以不太明白那种『亲子间的羁绊』,但无论是王族,抑或是庶民,似乎都拥有这样的东西。
  陛下回过神来,一脸歉意地垂下头。
  「真、真抱歉,我不小心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了。」
  「没什么,我觉得陛下说得没错。」
  那不会是偶然。一个已然失去灵魂的神,既然能够再次获得新生的话,那就代表他觉醒的时候到了。所以——
  「我们一起找出那个『意义』吧。我身为一个让圣骸再次降生于世的父亲,也想找出那个答案。」
  也许我说得有点夸张吧?就见陛下稍微愣了一会儿,但马上就点了点头。
  「——好的。」
  她此时露出的笑容,不太像是女王,反而像是一个普通女孩子。
  而那对我来说,具有难以想像的威力。
  「那么,现在就麻烦你们两位了。」
  陛下双手交握,两眼发光地看着我们。我似乎能够理解陛下如此受人敬慕的理由了。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庞,会让人很想达成她的期望。
  好,就让她看一下我们的厉害吧——我如此想着,便往圣骸的脚尖走过去。
  但这时,我才想到了某件重大的事情。
  要起动圣骸的话,就必须先经过那个孕育孩子的过程,而且还要在大家面前做。
  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陛下和蕾蒂西雅,而负责整备的人们一听说圣骸将要起动,也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顿失血色。要我在这种地方孕育孩子,别开玩笑了!
  「克克——」
  我连忙想劝止克克露,但为时已晚,她早一步用双手抱住了我的头。
  虽然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但我仍然被那股刺激的感觉震撼住了全身,一动也不能动。在这期间就任由克克露亲来亲去,不断在我口中恣意蹂躏着。
  我仿佛要求救般看向了陛下和蕾蒂西雅。但只见陛下板着一张脸僵硬在原地,而蕾蒂西雅则昏厥过去,倒在了陛下身上。
  啵一声,克克露放过了我的嘴唇,也将紧抱在头上的双手收了回来。同时间,我也膝盖一软,瘫倒下来。
  「我又被强迫做了这种事……而且,这次还是在大家面前。」
  「什么?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陛下一边戒备着我,一边开始慢慢地往后退。她的脚边似乎画上了一道名为『再接近的话我就要喊卫兵了』的线。
  「陛下,不是的。请您冷静听我说——」
  当我为了消除误会而打算解释时,克克露就在一旁插嘴道:
  「这是孕育孩子。」
  「克克露,我来说明就可以了,你先上去好吗?呐?」
  我语气强硬,不由分说地就将克克露推往驾驶座。这时,陛下将失去意识的蕾蒂西雅放到地上,然后用着惴惴不安的目光看着我。因为她平常是个落落大方的人,所以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态度上的转变。
  「所以,孕育孩子是什么意思?」
  「不是的,克克露指的是孕育圣骸时必经的仪式。」
  「仪式?——唔嗯,这到底具有什么意义呢?总之,看来不单是『临行前的吻别』而已吧。」
  「就是这样哦,因为是必要的仪式,所以才不得不做哦。」
  「我懂了。孕育孩子……吗?」
  当陛下发现自己说出了什么东西时,她顿了一下,双颊立刻一片通红。
  「之、之后再来讨论吧。总之,请你先去起动圣骸。」
  「是、是的。」
  她飞快地朝我说了这些话之后,于是我也坐进了驾驶座,将手伸进机甲中起动圣骸。
  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是否能像之前那样起动圣骸。但是,我还是要相信自己和克克露,以及圣骸——
  (诞生吧……!)
  我在心中想像了自己在当时所发射出的光辉。而首先迎来的,就是和克克露合而为一的感觉。透过了机甲,我们彼此的意识重叠在一起了。
  我的视野渐渐从自己身上移转到了圣骸身上,以正面为中心,开始往左右两边扩散出去。接着出现了无数光芒的奔流,那些光芒仿佛是体内流动的血液般,随着脉动而澎湃起来,又逐渐聚集成束形成了四肢。
  刹那间——随着响起一道沉重的声响,圣骸也站了起来。于是,原本失落已久的神〈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就此降生于世。
  我的视线变得很高,也听到周围响起了无数感叹声,而变小的陛下则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我。
  「这就是〈尤里真〉。南方圣骸……」
  陛下先是愣愣地呢喃着,而后随即回过神来,俐落地发出指令。
  「让开道路!圣骸要出去了!」
  只见整备兵四散开来,皆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而我则操纵机体随着引导迈出步伐。虽然能够到外面去也不错,不过,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就算是要进行模拟战,但恕我直言,圣骸和机铠之间的性能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圣骸可以独力正面迎击在一般情况下需要六具机铠才能应付的祸兽,这就是圣骸所拥有的力量。然而,跟在我后面从格纳库出来的却只有一具机铠。
  一对一的话,双方的战力根本无法比拟。这时,陛下也随着机铠匆匆地跑出来了,我便问道:
  「所以,您要我们做什么?」
  「首先就开始进行耐久力的测试吧。」
  「……咦?那是什么意思?」
  「请接受机铠的攻击,不能防御。」
  「等、等一下!?怎么可以这样乱来!」
  「好的,要开始第一轮攻击啰!」
  在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身体就遭到撞击了。但是,或许对方也手下留情了吧,所以并未造成什么损伤。
  「接下来,稍微增强力道。」
  「难道说,您要试到造成损伤为止吗?」
  「啊哈哈,怎么可能。」
  「我想也是。」
  陛下果然不会做那种漫无目标的实验吧——当我放下心之后,陛下又说道:
  「在那之前就会停止了。」
  「您说的『在那之前』的时机是要怎么判断啊!?」
  在我这么说的时候,第二轮攻击就来了。接下来,对方不断替换武器,以同样的攻势朝我进行了数十次的连续打击。
  「好的,辛苦了!准备好下一轮的攻击啰!」
  陛下发号施令的声音响彻四方,她的语调既轻快又明朗,听起来就是整个人乐在这个实验之中的样子。
  虽然我很高兴能够达成她的期望,但只是这样站着不动反而还满累人的。克克露也差不多感到厌烦了吧?
  「呐,克克——」
  我话才刚说出来,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窒息感。
  这不是出自我身上,而是另一个身躯所传递过来的变化。是因为我将意识转向了克克露才会这样吗?
  「克克露,你身体不舒服吗?总感觉连我的身体都出现了不适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多心了。」
  「不,可是——」
  当我打算追究下去的时候,陛下又继续下了指令。
  「好的,这次要检查腕力哦!」
  虽然我心中的疑惑还未消除,但事实上,我连和克克露共享意识的感觉都抓不太准,所以这样东想西想也无济于事。我只好就和克克露说的一样,当作是自己「多心」了吧。
  实验就这样持续下去。陛下调查完整个机铠之后,接下来又要求调查〈原初之法〉,于是,克克露就和之前的战斗时一样,咏唱起了那个咒谣——
  「……什么也没发生呢。」
  世界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也没发生凭空造出剑的奇迹。
  「咦?克克露,怎么了吗?」
  「因为没有能够反转的东西。」
  克克露说得理所当然,但我却听得糊涂。她突然说出口的反转是指什么?
  当我头上冒出了好几个问号时,陛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事情。
  「请稍等一下。虽然我听说是凭空造出了一把剑,但这个说法或许是错的。」
  她立即向周围的士兵下达指令,让他们从格纳库里面拿出了火炬。接着,这些士兵围绕着圣骸将火炬放了下来,转瞬间,一股热浪就包围住了圣骸。
  陛下站在飘荡的热气对面,朝我们说道:
  「克克露,这样如何?」
  「嗯,应该可以,我试试看。」
  克克露点点头,照惯例开始咏唱起那段咒语。
  「《初始即为终结。逆位之龙,汝,即刻以反转之牙刺穿来者。》」
  看来,如果要使用〈原初之法〉的话,就必须经过这段程序。透过咏唱咒语,让己身之〈法〉渗入这个世界。
  「连结吧——『梅比斯系统』。」呼唤术式之名,将〈法〉固定于这个世界。
  那一瞬间,包围着我们的火焰全都变成了冰。
  「这是……」
  如果遵从这个世界的法则的话,这根本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陛下一副了然于心似地点了点头,开始分析这个现象。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术式并不是造出剑,而是『将攻击自己目标的属性反转过来』呢。如此一来,克克露所拥有的〈法〉便是以『反转』为基础……我的解释没错吧?」
  对我来说,还是有不明白的部分,于是我就问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最初那一战会出现剑呢?」
  「风的相反就是地——也就是说,我想那把剑就是以矿物为象征而生出来的吧。马基特,那把剑是不是寄宿着火焰或炽热的力量?」
  「没、没错,正如您所说。」
  「那就是将雨水反转过来的能量吧。将风转为地之力,将雨转为炎之力,像这样把相对应的东西转换过来,就是克克露的力量。」
  「这不就像是临时反应出来的东西吗?」
  「问题就在这里。属性的定义较为模糊不清,所以很难确定反转之后会出现什么东西。不过,只要掌握住使用方法,就能灵活运用于战术上吧?遇到冷害的祸兽时,便可以使用火焰攻击,能像这样经常针对弱点作战的话,或许对我们来说也相当方便。」
  「您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么,克克露,使用方法和运用时机之类的就交给你了哦?」
  我不经意地朝克克露说着,却察觉到身体出现了变化。刚才感受到的窒息感变得更加严重。
  克克露并未回话,而是发出了阵阵喘息声。
  「……克克露?你果然不太舒服吧?」
  她的模样明显不太对劲。然而,克克露还是极力否认道:
  「不、用……担——」
  随着她的声音,仿佛产生了连锁效应般,驾驶舱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怎、怎么了!?」
  我和圣骸连结起来的视野被切断了。感官一下子从巨人身上转换回来,这样的剧变使我脑身陷这阵天摇地动之中,我不用特地去确认状况,就凭直觉了解发生何事了。
  〈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失去了现在的形貌,正逐渐变回原本的朽化摇篮。
  「克克露!」
  一股不安的情绪直升上来,我不禁大喊出声。
  但是,那个小小的身驱早已因筋疲力尽而失去意识,对我的呼唤毫无反应。
  
  〇
  
  「看来是过度劳累了。」
  在宿舍的房间里,陛下派来的年老医师如此判断着。
  「你说她没有露出不舒服的样子?」
  「……对。」
  我坐在椅子上,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医师是否看出我现在无法冷静思考,只见他迳自说道:
  「圣骸……果然蕴含着未知的力量啊。如果走错了一步,很有可能会赔上性命吧。虽然这次未酿成大害,但难保下一次不会出事。总之,现在就让她维持正常饮食和适度休养,请将此谨记在心。」
  「谢谢您。」
  我站起身来,向医师行了一礼便目送他离去。房门关上后,室内鸦雀无声。我坐回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克克露一脸难受的表情。
  我有察觉到克克露的不对劲。然而,我却以「还没有抓到感觉」和「多心」这两个理由,装作没有这回事——
  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现在事情演变成这样,我必须正视这个问题。而那个问题,就是我心中的傲慢。
  我当时不想从圣骸上面离开,因为我把那里当作属于自己的地方。
  曾一度断绝的希望,又因克克露而得以重拾信心,但我却如此强迫她。
  我原本因为被宣告无法起动机铠而感到绝望,后来却成为了传说中圣铠的驾驶,因此沉浸在这股优越感里,一个不小心就将克克露给拖下水了。带给跟我的自卑感毫无相关的克克露负担。
  我不知道因为内心的懊悔而自责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立即回道:「请进。」只见走进来的人是蕾蒂西雅。
  「你果然还醒着呢。」
  她这样一说,我便看向了窗外。外头已经笼罩于一片黑暗之中了。
  「你光是这样看着,克克露的状况也不会因此好起来的。」
  「但是——」
  「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我来帮你看着。」
  「……不行,我做不到。」
  克克露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面对我这样顽强的态度,蕾蒂西雅便弯下腰,直接逼问道:
  「莫非,你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那是……当然的吧?只要我振作一点就好了,这样克克露就不会——」
  「你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呀?」
  「——你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无法理解她那番毫无头绪的话,便出口反驳了回去,但蕾蒂西雅也不服输地回道:
  「只要我振作一点就好了?别说笑了,要是这样就能避开这次的意外,那也未免太省事了。」
  「那你倒是说说看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
  我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椅子差点被我撞倒,而蕾蒂西雅看到我突然大发雷霆,却一步也不肯退让,同样大声斥责道:
  「当然是大家都振作一点就好了呀!」
  「——」
  我一时语塞,因为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而蕾蒂西雅则趁这时候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我不该昏迷,陛下也不该接二连三地提出无理要求,而克克露也不该隐瞒自己的不适,应该要这样才对吧?你想一个人独自承担责任,不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吗?」
  看着蕾蒂西雅怒气冲冲的模样,我不禁想起了过去在孤儿院里经常对我说教的姐姐,当下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可、可是……克克露的伙伴是我。」
  「所以我才说你傲慢呀。」
  蕾蒂西雅戳着我的眉间,仿佛在挑剔那些皱纹似地说道:
  「你拥有身为咏士的骄傲,这是很好的事。但你不该一个人藏着这些烦恼,多依赖我一点吧。你之前为了照顾克克露的事情来找我商量时……我真的感到很开心。」
  蕾蒂西雅对我坦白这些话后,露出了羞怯的样子。既然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我再执拗下去的话,就再也愚蠢不过了。于是,我终于将蕾蒂西雅的话听了进去。
  「……我知道了,下次会找你的。」
  「嗯,那就好。」
  蕾蒂西雅笑逐颜开,看起来很满意。但我感觉自己这次似乎输给她了,只能暗自反省自己的不成熟。
  「那个……谢啦。」
  我露出一丝苦笑,朝她道谢.而蕾蒂西雅见状,不知为何慌了起来。
  「没、没什么,像这样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同样的想法。陛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听到她的语气,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一个疑问。
  「你和陛下之间是什么关系?」
  蕾蒂西雅有时会莫名地表现出很了解陛下的样子,而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她的说教里也有指责陛下的意思在。在一般的情况下,说那种话会令人惶恐不已,根本不敢如此逾矩。
  仔细想想,就算蕾蒂西雅的能力足以通过推荐入学,但充其量也还只是个学生而已,在这时就将她任命为监督者也太奇怪了。而蕾蒂西雅听到我的问题后,眨了眨眼,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没解释过这件事。
  「亚布瑟鲁特家是历史久远的家族,所以从很久以前就跟王家有所来往了……我也是在年幼之时,就陪伴着陛下到现在了。」
  「简单来说,就是儿时玩伴吗?」
  「如果陛下允许我这么称呼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蕾蒂西雅委婉地说着自己和陛下只是主仆关系,因为她是个很踏实的人吧。
  当我们说着这些事情时,耳边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接着,门悄悄地开出一点缝隙,真的是说人人到。只见那张从门缝中窥探进来的脸是——
  「陛、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我不太放心克克露。我可以进来吗?」
  「这、这当然了,您请进,不用和我们客气。」
  陛下局促不安地走了进来,稍微瞄了一眼床上的克克露,当她瞧见克克露的现状后,突然就弯下腰来。
  「对不起!我一点都没有顾虑到你们的状况!」
  见状,我不禁大吃一惊。对君主的敬畏之意从很久以前就根深蒂固于心中,因此我不由得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感。
  「等、等等啊,陛下!?请您别这样!太——」
  「但、但是……不这样做的话,我始终无法释怀!」
  陛下痛苦地喊着,她的音量盖过了我急欲阻止的声音。而我听到她的叫喊后,便当场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声音可以如此具有威力。我愣愣地站着,感觉到似乎有股电流急窜而过一般,让我全身起了一阵颤栗。只见陛下继续说道:
  「以一个女王来说,我还不够成熟。而以研究者来说,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无论是身为女王,或是身为研究者,我可能都没有资格说话。所以……请让我以一个同学的立场来说『很抱歉我如此强迫你们』这句话吧。」
  迎上陛下过于直接的视线,我没辙地叹了口气。
  「我刚刚才被蕾蒂西雅训了一顿呢。她说不能把责任推拖到一个人身上,不管是我、克克露、蕾蒂西雅,以及陛下都应该振作一点才对。」
  陛下略为讶异地睁圆了双眼。
  「蕾蒂西雅,这是真的吗?」
  「那、那是—」
  就算是儿时玩伴,但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尊,再怎么样也不该跟他人批评陛下的是非,所以蕾蒂西雅似乎有点发窘。不过,陛下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不要紧的,蕾蒂西雅。请你今后也务必以朋友的身分,适时提点我不当之处吧。」
  「那、那种事,我岂敢——」
  「蕾蒂西雅?」
  陛下语气轻柔,却带有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于是,蕾蒂西雅嘟起了嘴。
  「真是的……您就是这么爱强迫人。」
  「你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陛下露出满意的笑容,又说道:
  「现在大家一起来作这次的反省吧。别再犯下相同的过错,也别再把负担强压在克克露一个人身上了。」
  陛下说话的声音仿佛发出「咚」地一声落到我的心底深处。说不定是源自于共犯的心理,我和蕾蒂西雅都很轻易地就接纳了陛下的话。
  然而,蕾蒂西雅还是不忘叮嘱着。
  「陛下,见到您如此关怀臣下,我真的感到很开心。但是,陛下您虽然是学生,却更是一国的女王。今天就请您好好休息,为了明天的公务养足精神吧。」
  「唔——我知道啦!」
  陛下嘟着嘴,一脸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但她那副模样,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虽然我这样想好像不太恭敬,但我确实觉得「这样的陛下也很有魅力」。
  
  ○
  
  当我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啊……糟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刺得我双眼睁不太开来。我到底睡了多久啊?而且,我竟然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吗……
  连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当我这么想时,就突然发现自己是睡在哪里了。
  我仍旧坐在椅子上,但身体却趴下来枕着克克露的大腿。
  当我急着要抬起身子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人轻抚着我的头。
  「醒了?」
  克克露背靠着床板,形成半躺的姿势,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我此刻的心情,只用着平淡的声音如此问着我。
  「克克露!」
  我不禁喊出声。见到她醒来之后,我非常开心,心中充满了庆幸,差点就要扑上去抱住她,但最后我还是决定规矩一点。
  「那个,你没事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克克露看着远方,似乎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
  「肚子饿了。」
  她只回给我这个有点蠢的答案。我放下心后,脸色也舒缓了些,便起身道:
  「那你等我一下吧?我去拿早饭过来。」
  虽然我因为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所以感到身体有点沉重,但这和见到克克露醒来后的喜悦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于是,我就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来到了一楼。
  经过门口时,我顺便看了一下时钟,这才发现早餐时间已经过了。不过,偶尔亲自下厨也不错。
  我来到舍监室之后,只见美女舍监仍旧埋首于工作之中。
  「您好,我可以借用一下厨房吗?」
  舍监看似麻烦地站了起来,很干脆地说:
  「病人餐?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做。」
  「不,我想自己来。」
  「是吗?那就随你用吧。」
  「虽然我这样说,但也只是做点简单的东西而已啦。」
  于是,我来到厨房,确认一下还剩下哪些东西。现在正在放长假,很多学生都回家乡了,而其他会出门彻夜狂欢的学生也不少,所以常常会剩下许多料理。
  既然克克露已经饿了,那我还是选择能快速完成的料理吧。我把冷掉的面包重新烤了一次,顺便加热剩余的汤,然后把温热的汤倒进汤杯里,再打入一颗蛋。面包烤好后,我将面包撕成一口一口的大小丢入汤中,最后再把汤杯送进烤箱。等了五分钟左右就大功告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热烫的汤杯回到房间。当我走进房间后,克克露就抬起了头,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好香的味道。」
  「很烫哦,小心点。还有蛋黄可以戳破来吃。」
  「嗯。」
  克克露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用汤匙将蛋黄戳破,和面包混在一起,再舀起面包吹了几下后,送入口中。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克克露,脸色却明显地放柔许多。
  「很好吃。」
  「是吗?」
  虽然端出这样简陋的料理让我感到满抱歉的,但看到克克露这么高兴,连我也不禁开心了起来。
  克克露开始专注地喝着汤,房间里只听得到那细微的声响。和昨天的喧闹比起来,现在这个时候非常安稳寂静,于是我不小心就看着克克露出神了。
  只见克克露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声道:
  「对不起。」
  为什么她要道歉?我当下还没领会过来,不知道该回什么好,而克克露的脸上出现一丝忧郁神色,继续说道:
  「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那种事啦。」
  我反射性地就用强硬的语气回道。结果那斥责般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我连忙又补充说着:
  「下次不舒服的时候就要立刻和我说,不用客气。」
  「我会的。」
  克克露继续吃着,而我看着她的侧脸。
  她的脸颊苍白无比,害她变成这样的人是——
  「呐,克克露,是圣骸造成你昏倒的吗?」
  「我应该不能驾驶太久,魔力好像消耗得很快。」
  「那种事你也忘了吗?」
  「大概。」
  毕竟她连「还记得哪些事」都不知道了。这一点在之前只让我觉得「照顾她很费神」而已,但事情却比我想得还严重。
  我的认知改变了,既然克克露就像是个懵懂未知的小孩子——
  「我要振作一点才行,必须让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依赖我。」
  我苦笑着再次下定决心,在这家伙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我得好好照料她。
  但是——
  「不是那样的。」
  「咦?」
  听到那不太像克克露的回答,我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克克露平常就是跟在我身后,等同于没什么自主性。就连洗澡时,也要我说「差不多该去洗澡啰」,她才会应声然后开始动作。
  而这样的克克露,竟然会说「不是那样的。」这种充满否定的话语。这件事让我无法保持平心静气。
  「什么意思?」
  「……不知道,总觉得就是那样,大概是我多心了。」
  克克露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忘掉吧,我想睡了。」
  「这样、吗?……晚安。」
  虽然我心中还有疑惑,但克克露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拒绝询问的意味,于是我便作罢了。毕竟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不太懂克克露的表达方式,时候到了自然会明白的吧。
  现在以克克露的休养为优先,比起追问那种事情,让她好好睡一觉才是最重要的。
  而我这时还不知道,这个判断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
  
  ◇
  
  王都的城门前排着长长的一列队伍。
  除了驾着运货马车的行脚商人外,还有从驿站马车下来的一群女学生,以及贵族的男佣人。这些年龄及性别参差不齐的人们为了进入王都,都在等待审查。
  旅人们将自己身分、停留目的和天数告诉卫兵之后,卫兵再一一核对通行证,检查是否属实。
  「下一位!」
  听到卫兵的呼唤而走上前来的两个人,皆察觉到了周遭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
  那是一对十五岁左右的男女,虽然眉目整齐清秀,但在这两人身上却有着过于突出的特征。
  男生拥有一头毫无光泽的白发,宛如老者一般,而且不知为何,只有左眼像是染上了鲜血般呈现出赤红色。
  而少女则出身于一种称作犬人族的异族,身上带着犬类的特征,头上那一对垂耳与尾巴都混藏在黑色长发当中。
  卫兵此刻的表情,比起怀疑,更接近彷徨,而那名男生则淡淡说道:
  「我们是在特拉格埃尔的商行见习的学生,这次是来观光的,所以希望今明两天可以留在这里。」
  男生所说的是距离王都稍远的商业都市之名。虽然他们两人的外表有点与众不同,但通行证并未有不妥之处,不知卫兵是否抱着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放两人过去了。
  「请进吧。」
  进入大门的两人走向了生气蓬勃的大街。在拥有各式各样人种的王都里,白发和狗耳朵只是「稍微醒目了点」而已,立刻就埋没于拥挤的人潮之中了。
  「轻而易举哪。」
  男生的低语消失于喧闹声中,那声音听起来没有放心或扫兴的感觉。虽然他眯起了一只眼,看起来不太愉快,但语气和表情并未一致,像是单纯在述说一件事实而已。
  而走在旁边的少女则与他完全相反,夸张地用富含情绪的语调说道:
  「呼!人家好紧张哦。没想到伪造的通行证真的可以用呢。」
  「对我来说,比起通行证会不会被识破,我比较担心你这家伙会露出破绽。」
  「唔,人家难得牺牲了宝贵的假日来陪你耶,你还对我说那种话?」
  「烦死了,既然这样,你就乖乖留在国都里不就好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一旦离开人家的视线,好像就会弄出天大的麻烦。」
  「什么?我可不记得我有做过那种事,可以让蠢狗拿来说嘴哦?」
  「你啊,想这样大放厥词也没关系啦,但你真的以为没有人家也可以吗?」
  「……」
  见到男生沉默后,少女便发出「哎呀呀」地一声,继续说道:
  「人家和你是两人一体,不管少了哪一个,都没办法发挥出能力的。」
  「就像是猎犬和猎人吧。」
  「等一下!别再把人家当成狗来对待了好吗!?」
  「好好好,等一下就让你吃肉,别气了。」
  「虽然你把人家想成那样还满令人火大的,但人家的确肚子饿了。」
  「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这也行啦,但那两个人呢?我们有办法在停留期间找到他们吗?话先说在前头,别想指望人家的鼻子哦。连对方的味道都不知道,我不可能找得到的。」
  「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指望过蠢狗的鼻子会派得上用场。」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
  原先总是一脸不爽的男生,这时却露出了一抹笑容,虽然更像是自嘲。
  「同样都是被神选中的人,应该会有不可思议的缘分牵引我们见面吧。」
  
  〇
  
  就像蕾蒂西雅之前的提议一样,为了让克克露能够独立——我开始收集情报。
  总之,先着手于克克露的出身——也就是说,我希望能从古代文献中发现一点线索。但古代的纪录资料几乎所剩无几,所以我即将要面临的将会是非常考验意志力的调查作业,不过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那就拜托你留下来了。」
  吃完早餐后,我立即换上制服打算出门,而躺在床上的克克露则看着我,眼光中含有一丝责怪。
  「我还是很想去。」
  「你最好还是躺着多休息,不然身体会一直很虚弱的,知道吗?」
  克克露嘟起了嘴,看起来不是很服气,但她还是听进了我的话。
  「……既然马基特都这么说了。」
  「等你康复之后,我会带你一起去的。」
  我丢下这句话后,就离开房间。这样就没问题了,但在出发之前还有一件事得做。
  就算这么说,其实也只在隔壁而已,于是我敲了敲房门。
  「蕾蒂西雅,有空吗?」
  经过上次的反省后,在听到「请进」的声音之前,我都会在门外等着。
  但不久后,门就开了。
  「怎么了……对了,你的领带歪了哦。」
  「嗯?啊,是吗?」
  因为房间里没有镜子,所以我就随便系上去了。虽然多少会歪一点,但我想也不会有人在意吧。不过,在这种资优生面前,如此微小的地方果然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只见蕾蒂西雅把手伸到我胸前,稍微使点力将领带重新打好。
  「真是的,请你振作一点。房间里没有镜子吗?」
  「乡下没有照镜子的习惯。要耕田养牛的话,一直在意自己的外表也不是办法,就连头发睡乱了也不管它。」
  「原来如此。但是,在王都的话,就请你多注意一点。就算只有你一人服仪不整,教导院全体学生都会被拖下水的。」
  「我知道了。抱歉,还让你操心。」
  这时,我感觉到领子一紧,而蕾蒂西雅则后退一步仔细地打量着我。
  「这样就没问题了。嗯,稍微有点男子气概了呢。」
  她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而我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该怎么说呢……总感觉很像妻子喔你。」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呀!?」
  蕾蒂西雅睁大双眼,整个声音都变调了,我则赶紧安抚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这种感觉罢了。」
  「妻、妻、妻子什么的,啊,那个,既然你连买镜子的钱都没有的话,我也能每天都帮你系领带啦!?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啦!?……呃,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蕾蒂西雅又开始在原地不断来回转着,她这种奇特的举动,我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很新鲜有趣……
  而蕾蒂西雅忽然停了下来,瞪着我说:
  「话、话说回来,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事要出去,所以会把克克露一个人留在房间,可以吗?」
  「所以是分开行动的意思?」
  「是啊,既然是单独行动的话,就不需要你的监视了吧?现在也没办法起动圣骸。」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要确认一下。在这种情况下,蕾蒂西雅似乎没有接收到相对应的指令,只见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了,你打算去哪里?」
  「我还不是很确定,你知道有谁对古代的资料很了解吗?虽然我知道文献所剩无几了,但也不是没有相关领域的研究者吧?我想针对圣骸活跃时的年代进行调查。」
  蕾蒂西雅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始用手指卷着自己那一头特殊的头发。
  「陛下就是首屈一指的人选吧。」
  「是这样吗?」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一直致力于解开圣骸之谜呀。」
  「听你这样一说,的确也是如此。」
  看来调查古代的资料是必经之路了。第一次谒见陛下的时候,她也很流利地就背出了古代的文献内容。
  「但是,要见到陛下没这么简单哦,因为她忙碌得很。之前你们起动圣骸时,也是她在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才能过来。」
  「原来如此,嗯,那也没办法。」
  那该怎么办呢?当我想着其他方法时,蕾蒂西雅又给了我建议。
  「此外,如果要说最了解古代的人,那就是异族了。」
  「异族?」
  「因为他们寿命很长,所以说不定会将一些事情用口头传承下来。」
  这时,我脑中浮现出了一张脸。而且那个人说过「平常都有在卖。」——
  「谢啦,我有一点线索了,现在就去看一下。」
  这份谢意多少也该化为形式上的东西——我如此想着,就往街上出发了。
  
  ○
  
  我的目标是中央广场。今天这个地方仍然生气蓬勃的,我不胡乱闲晃,只朝某个定点前进。
  我来到正在举行义卖会的地区,然后看到目标人物出现在眼前,那个人仍旧穿着和上回一样的宽大长袍,将小小的身体裹了起来,似乎正十分无聊地闲坐着。
  「嗨,生意还好吗?」
  「哇!」
  我出声搭话后,菈妮就和上回一样跳了起来。看着她那小动物般的动作,我一边忍着笑,一边问道:
  「抱歉,我今天不是来当客人的。菈妮,你知道关于古代的传说吗?」
  「咦?咦?」
  「不管是关于圣骸的,还是其他的传说都可以。我想说,既然异族的寿命很长,说不定你会从爷爷那边听到这些事情。」
  就算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可以。我虽然这样想,菈妮却一脸歉意地垂下双肩。此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就连那对三角耳都沮丧地向下垂着。
  「……对不起,我没有从爷爷那里得知过这一类的事情。」
  「这样啊。」
  看来我想错了。菈妮或许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想法,于是又说道:
  「啊,我下次去问问看吧?如果是在爷爷知道的范围里的话。」
  「真的吗?这样就帮了大忙了。」
  「然、然后,还有呀,因为我爸爸是整铠士,如果我从他身上听到了相关消息,就再告诉你吧。」
  「整铠士?所以是在格纳库工作吗?」
  「是主任哦。」
  主任。说起来,上次进行圣骸的测试时,好像就有类似的人物存在。因为对方也是用浏海遮住了眼睛,而且又有一对三角耳,所以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好像菈妮哦!」
  「我说不定看过他,你们长得很像。」
  「才、才不像呢!」
  菈妮连忙否认,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看来的确不能和女孩子说:「你长得很像你老爸。」
  「抱、抱歉。对了,你爸爸有没有提到关于圣骸的事情?」
  只见菈妮「唔!」地嘟起了嘴唇,看起来很不情愿,但当话题转到了圣骸上面后,她似乎也没办法忍着不说话,于是就在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圣骸的四肢不都是凭空生出来的吗?根据陛下的分析,那应该是由魔素组成的。因为从耐久力测试等等的结果来看,无论是哪一种现有的金属,都没办法测出那样的数值。」
  「那种变态般的谜样测试有确实地产生出结果啊?」
  太好了……我们当时的忍耐有得到回报,真的是太好了。
  「然后,他们对驱动器完全束手无策。虽然可以确定是使用〈法尔的心髓〉,但和现有的驱动器比起来,那个看起来完全是用其他技术制造而成的,他们知道的只有这样。」
  「也就是黑盒子吗……真没办法。」
  就算和克克露的记忆没有直接关系,但只要对圣骸的构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应该就不会再酿成这次的意外了。不过,现在就连驱动器都无法分析清楚,看来似乎是超乎想像的难题。菈妮看到我的态度后,一脸抱歉地缩着身子。
  「对、对不起,没办法帮上你的忙。」
  「没这回事,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往前迈进了一步。」
  为了消除菈妮的不安,我用着轻松的语调回道。接下来……我已经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再继续缠着菈妮也不太好。
  「我只是来问这些事情的,真抱歉趁你做生意的时候过来。」
  「不会,我正好也没事。」
  说着,菈妮不知为何扭扭捏捏了起来,抬眼看着我说道:
  「教导院开学后,我只有周末会在这里,但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会很高兴哦?」
  那样似乎也不错。带克克露一起过来闲聊摆摊不失为一个好点子。
  「好,我会尽量找时间过来的。」
  「唔,嗯……耶嘿嘿。」
  菈妮这样说着,即使有一半的脸庞都被浏海遮住,仍然能从少数露出的部分,看见她的嘴巴微微弯了起来。
  
  〇
  
  在那之后,虽然也去了图书馆之类的地方,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毫无收获啊……」
  当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低声嘟囔着。不过,情况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就好转过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来了。
  我转换了一下心情,现在先去买午餐吧。虽然不知道要吃什么才好,但之前和克克露出来买东西时,她站在一间面包店前面看着贝果,露出一副很想吃的模样。那今天就买贝果回去吧。
  「啊,还要先买镜子。」
  我差点忘了。总不可能让蕾蒂西雅每天早上都来帮我整理门面吧。
  于是,我转身往杂货店前进——这时,忽然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
  「呜啊!」
  只见有个少女撞到我的身体后跌倒在地,原以为她会露出疼痛的表情,却没想到她会用好强的眼神瞪着我。
  「喂,别突然转身啊。」
  「啊,抱歉。」
  我朝少女伸出手,她却迳自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克克露略小一点。但她身上最引人注帽的是——
  (犬类的异族?)
  也就是指犬人族。她头上有一对狗耳朵,还有混藏于黑色长发中的尾巴——和我听说过的特征完全符合。
  咦,没想到真的有这个种族啊。虽然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但因为我很喜欢狗,以前和邻居的牧羊犬也相处得很融洽,所以能这样相遇还满令人感动的。
  这时,犬人族的少女毫无预兆地就把鼻子凑近了我,当我察觉到的时候,她已经猛然嗅起来了。
  有、有那么重的味道吗?我可是每天都有好好洗澡耶。
  「嘿,停下。」
  「喂!人家才不是狗!别这样戏弄人家好吗!?」
  如果真的是拘的话,这时就会「嘎呜呜呜呜」地怒吼起来吧?于是我连忙赔罪: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把你当作狗来看的。」
  少女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但很干脆地说:「算了,没关系。」接着又说道:
  「人家正在找人,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他头发雪白,眼神就像这样凶恶。」
  她边说着边把眼角往上拉,让眼睛眯起来。如果有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张脸,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不,我没见过。」
  「哦,这样啊。」
  她毫不客气地丢下这句话后,便从我旁边离开了,但我立即叫住她。
  「等等,你迷路了吗?巡逻队的值班室是另一个方向哦。」
  因为之前蕾蒂西雅和我们走丢,所以我记住教训,出门前就好好调查过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当我如此自我满足时,那个少女就露出一副要咬我的模样,朝我怒吼道:
  「才不是人家咧!是那个笨蛋迷路了啦!」
  我好像又惹她更生气了。真没办法……因为我很喜欢狗,所以如果这时候说:「是吗?那你找人要加油哦。」然后就放她不管的话会让我感到良心不安。
  「你不能用鼻子找人吗?」
  「有太多味道混杂在一起了,所以没办法。如果距离很近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啊,现在正好是在街道中央嘛。」
  光只有人群就已经足够把街道挤得密密麻麻的,家家户户之间还用绳子挂着刚洗好的衣物,而且有的店家还在门口摆着香草,像这样种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之后,就算有灵敏的嗅觉也派不上用场了吧。
  「那么,就只能慢慢找了吧。」
  我说着,就走到犬人族少女的旁边,而她见状,连忙插嘴说:
  「等、等一下,又没有人拜托你!」
  「没关系啦,我也刚好有空。再说,看到你这样的小孩子在街头转来转去的,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别、别叫人家小孩子!」
  我不再理会这只汪汪叫的小狗狗,开始环视了周遭一圈。既然她说是一头白发,如果在附近的话,应该马上就能找到才对——
  「咦?这个气味——」
  我身旁的少女不知为何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同时间,有一个拳头重重地打在了少女的脑袋瓜上。
  「~~~~~~!」
  哇!感觉超痛的。而挥下拳头的肇事者——白发男生一脸火大地骂道:
  「你这只蠢狗,没有牵绳子的话,连散步也不会吗?」
  「谁是蠢狗啊!人家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别把人家当作狗来看啦!笨蛋!」
  犬人族少女极力反驳着,但她的视线却飘向了男生手中的纸袋。
  「那个袋子里是肉吗?是肉吗?」
  「对啊,在你这家伙四处游荡的时候,已经凉掉了。」
  「快给人家!」
  「本来就是买给你的,我又不吃肉。」
  少女从袋子里拿出肉串后,一口咬进嘴里,然后露出了幸福到不行的表情。
  「呜哇!是羊肉哪!人家最喜欢羊肉了!」
  少女狼吞虎咽了起来,她吃东西的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了狗。另一方面,白发男生粗鲁地朝我说道:
  「喂,是你照顾了这只蠢狗吗?」
  他的长相就和少女所形容的一模一样。那细长的四肢与其说纤弱,更带给人一种尖锐利刃的感觉。他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虽然散发出的感觉称不上正派,但令人意外的是,他这时竟然很有礼貌地弯下腰来。
  「我的同伴让你费心了,就让我请你吃一顿饭作为赔礼吧。」
  「不,才没有费心,在我帮忙前你就出现了。」
  然而,那个白发男生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我不喜欢欠人恩情不还。」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随便违逆他的话,感觉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不如就大方接受他的请客吧。但因为克克露可能还饿着肚子,所以最好是选择三两下就能解决的餐厅,不要拖太久。
  「吃饭?人家刚才在那边有看到一间感觉很好吃的餐厅哦!就去那边吃吧!」
  那个男生完全把同伴的提议当耳边风。
  「你有想去哪间店吗?」
  「没有,我也才刚到这里不久,所以对这一带还不是很清楚,给你选吧。」
  「这样吗?喂,蠢狗,带我们去那间店。」
  「早就说过人家不是狗了啦!」
  少女这样回嘴着,然后一边用力摇着尾巴,一边帮我们带路。她那副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散步时会拉着主人走的狗一样。
  
  〇
  
  「我要松饼和苹果馅饼,然后还要这个雪藏提拉米苏。」
  「人家要猪肋排和香肠拼盘。啊,还要加点鸡排。」
  犬人族少女带我们来到一间似乎有兼具小酒馆的简餐店。
  来点餐的店员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人,但此时我心中的想法也和他一样。
  「……你们两个是不是相反了?」
  「「哪里?」」
  看着他们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我便摇了摇头。
  「不,没事。」
  男生爱吃肉,女生爱吃甜食这种想法已经落伍了吧?我是这么觉得的,而我自己虽然已经点了焗烤饭,但此时心中正在想,刚才是不是也要点个甜点才对。
  当我心情才刚放松下来时,就看到那个白发男生靠在椅背上,朝我看了过来。
  「我们还没报上名字吧,我叫作亚礼,她是艾瑟尔朵莉妲。」
  「叫我艾瑟尔就可以啰。」
  「我是马基特。马基特·梅菲尔德。」
  我又看了一次这对一黑一白的组合。艾瑟尔一副很开心的模样,正频频摇着尾巴……嗯,这样看起来,的确很匹配呢。
  「呃……能找到恋人,真的是太好了呢。」
  连我也感染到了喜悦的气息,于是就这么说了。但才刚说完,就发现两道冰冷的视线朝我投射过来。
  「什么?恋人?」
  「你在说什么啊?」
  「不、不是吗?」
  「别、开、玩、笑、了。」「别说笑啦!」
  我一直被他们两人瞪着。艾瑟尔姑且不论,但亚礼散发出的压迫感对我的心脏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亚礼紧紧皱着眉头,啐了一声说道:
  「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罢了,比青梅竹马还不如的孽缘。」
  「或者说更像是手足的关系吧?当然人家是姐姐啰。」
  「嗄?你这个小不点凭什么这样说啊?」
  「人家比你早出生吧!别叫人家小不点啦!」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忍不住噗哧了一声。
  「干嘛啊?」「怎么啦?」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感情真好。」
  发现他们两人相处起来根本毫无顾忌,让我不知为何露出了会心一笑。他们就连瞪向我的时机都刚好一致,真的是一对很棒的组合。
  「「所以就说了不是那么一回事——」」
  「让您久等了!」
  就在他们两人向前探身过来时,料理就插进了我们之间,仿佛是要出面调解一样。而艾瑟尔立刻就消了气,拿起肉就咬了大大的一口。
  
  
  
  「好烫!可是人家最喜欢热呼呼的肉了!」
  她露出了笑容,让我看了也很想吃肉。但我的焗烤饭也很好吃,看来这间店真的挺不错的,令人不禁佩服起犬人族的嗅觉,今后也多多拜托她吧。
  于是,我们两人就这样沉浸在料理的飨宴中。
  而这时,只有亚礼看起来很不爽地大口塞着松饼。
  他一副宛如吃东西是一种苦行的模样。我见状,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东西不合你胃口吗?」
  「嗄?很好吃啊,怎么了?」
  「可是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打从出生就是这副模样了,别在意。」
  艾瑟尔听到我们的对话,便戏谑似地插嘴说:
  「他老是臭着一张脸,人家在他旁边都觉得很受不了呢。」
  「吵死了,蠢狗。」
  「你又说人家是蠢狗!」
  艾瑟尔猛地竖起尾巴,恫吓着亚礼。不过,我倒是很赞成艾瑟尔所说的。
  「就和艾瑟尔说的一样吧?如果不能露出开心点的表情,就会造成很多不便吧。」
  我也并非要他一直嘿嘿嘿地傻笑啦,但老是摆着那张脸,很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像刚才的我一样,应该也有很多人对他产生误解吧。
  将那样的想法说出来后,连我自己都有种一语道破的感觉。嗯——
  「你虽然不太好亲近,但基本上是个好人吧?」
  「嗄?你是根据什么说出这种话啊?」
  亚礼露出凶狠的笑容恐吓着我,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家伙做过的事情,我就觉得他的表情显得很滑稽。
  「如果你是坏人的话,就不会特地去买自己不吃的肉串,还到处寻找青梅竹马的下落吧?」
  「什……!?」
  亚礼握拳捶了一下桌面。
  「别、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那样!喂!蠢狗!别摇尾巴了!毛都在四处乱飞耶!」
  就像亚礼指责的一样,只见艾瑟尔正疯狂摇着尾巴,还露出了散漫的笑容。
  「耶嘿嘿,人家知道了啦。」
  「你根本不知道!快停下尾巴!」
  乍看之下,亚礼的态度似乎暴露出他残暴的一面,但事实上,他是打算借着大发脾气来蒙混过关,这个企图真的是显而易见。于是我更加确信了,他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真是的,该死,害我失态了。」亚礼粗鲁地丢下这句话,便又开始将松饼塞进嘴里。
  我注视着如此大男人主义的他,默默地笑了起来。
  
  ◇
  
  「那么再会吧。」
  在马基特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艾瑟尔朵莉妲忽然脸色一凛。
  「亚礼。」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就算比不上你的鼻子,我们人类的直觉也是不容小觑的。」
    同伴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家伙,就是他们的敌人。
  亚礼将手覆于左眼之上,看似要抑制住疼痛,嘴边却勾起了一抹属于猎人的笑容。
  「我一看就知道了……南方的咏士真是温吞。」
  这些低语消失在喧闹声中,他们两人这一天便离开了王都。
  
  〇
  
  自从我开始寻找关于克克露记忆的线索后,又过了几天。虽然克克露的身体好起来已是万幸,但我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如此日复一日,毫无进展。
  尽管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也不错,但我总有一股焦躁难安的感觉,就在这时出现了转机。
  「马基特,有空吗?」
  在差不多该上床睡觉的时候,蕾蒂西雅就来到我的房间了。她还穿着一身制服,完全就是「才刚回来」的感觉。
  「怎么了?」
  「陛下要到你家乡附近的城市出席典礼,所以想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同行。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你来得及准备吗?」
  「和陛下同行……欸?也就是说,我会和〈守护龙牙团〉一起吗?」
  那是女王的近卫队,同时也是精英的称号之一。他们身为国家的象征,不仅名望极高,更是每一个操铠士梦寐以求的顶点的代名词。而我既然身为圣骸的驾驶,或许也能被招揽进去,但这么突然的情况下,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事实上,之前——王都遭到祸兽袭击,同时也是马基特初次大显身手的那一战,〈守护龙牙团〉损失了不少人员,所以也是为了补足战力。但陛下这次请你担任护卫,是想顺便让你回家乡探个亲。」
  「这样啊。不过,其实不用这么为我着想啦……但既然如此,就承蒙陛下厚意了。」
  虽然我没表现出来,但其实内心激动难耐。和女王的近卫兵一起回乡,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演舞场的常客们,我都可以抬头挺胸地对他们报告近况。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早上六点,在格纳库集合。请你复诵一次。」
  「明天早上六点,在格纳库集合。」
  「那么,就拜托你了。」
  蕾蒂西雅满意地点点头,便离开了。在那之后,我脸上的笑意维持了好一阵子。
  而克克露大概是在旁边看到我这副模样,便问道:
  「怎么那么高兴?」
  「那是因为能让村人见到我独当一面的样子,当然很令人高兴……啊,但现在回去的话,好像会被叫去田里帮忙。」
  差不多是播种芋头或马铃薯的时期里,这种时候到处都会人手不足,我已经有预感会被叫去帮忙了
  「克克露,你对种田的工作有兴趣吗?」
  「种田?」
  「对,种田。你可以种出自己平常吃的东西,怎么样?」
  克克露发了一下呆,似乎正在想事情,不知道她脑中是不是充满了想要吃的东西——我边想边看着她,没想到她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好像喜欢过。」
  「喜欢过?」
  我还不至于笨到没发现克克露的措词有异。喜欢过,这句话是过去式的用法,那就表示克克露应该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吧?
  「虽然没什么原因,但总觉得很怀念,像是土壤的气味之类的。」
  克克露似乎被这股感觉迷惑住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我懂了。
  「这种探究的方法也是可行的啊。」
  克克露不只是一个为了起动圣骸而存在的谣巫女,同时还是一个少女。一个会对土壤的气味感到熟悉、看到稻穗随风摇曳的金光会深受感动的平凡少女。
  对于克克露失去了这份『平凡』,我为她感到非常可惜。
  「……我会帮你找到的,关于你记忆的线索。」
  虽然,我一开始是为了逃避这种像是养儿育女的生活,但现在,我觉得这也是为了克克露好。
  然而——
  「……嗯。」
  不知为何,克克露仍旧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〇
  
  翌日早晨。多亏了过去都在农家帮忙,所以我对早起非常有自信。于是,就在克克露还喃喃抱怨着「还有点困」的时候,我就带着她来到格纳库了。
  虽然一大清早的,但格纳库已是一片人声鼎沸。作好出击准备的每一具机铠,肩上都描绘着那传说中的生物,同时也是这个国家的象征,赤龙。
  〈守护龙牙团〉——那是专属于女王的近卫兵,只有最顶尖的操铠士才能被授与的称号。
  一旦和他们站在一起,简直令人紧张得要命。
  我全身都颤抖起来,但为了放松心情,我便以开朗的声音主动打了招呼。
  「大家早安。」
  这时,陛下往我走了过来,她这次并没有穿白袍,而是一身非常符合女王身分的洋装。
  「抱歉突然让你过来,有造成你的困扰吗?」
  「没有,倒不如说,很谢谢您如此为我着想。」
  「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陛下看似放下了心,表情也开朗许多。接着,或许是内心的担忧一扫而空了吧,只见她兴致高昂地说道:
  「那么,很抱歉让你们这么早来,不过,现在要请你们起动圣骸,大家都已经期待很久了。」
  「大家?」
  我反问回去后,就看到那些并排在一起的机铠朝我挥了挥手。
  看到这么友善的动作,反倒使我变得有点不知所措。其实我早就做好觉悟了,或许他们会像宿舍里的学长学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甚至是,对我表现出更明显的厌恶感。然而,没想到他们会像这样认同我的实力,很爽快地就接纳我了——
  我胸中涌上一股热潮,仿佛有把火在烧一般。这时,陛下又继续说道:
  「团员之中也有人注意的并不是圣骸,而单纯是马基特的本领哦,但要是真发生了能发挥你这身本领的事情也不太好吧。啊,就算私底下有人找你打架,也必须好好拒绝才行唷?马基特你们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正式团员,所以要好好相处哦。」
  「我会……加入〈守护龙牙团〉?」
  我顿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到喜悦的心情渐渐地蔓延开来。好……我绝对要当好这次的护卫。
  「也请巫女大人多多指教了。」
  「嗯。」
  克克露和我不同,并未露出振奋的模样,而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口吻。接着,克克露静静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马基特。」
  「啊,我知道了。」
  克克露再次抱紧我的头,然后凑上了嘴唇。
  我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只能把这个当作是为了生出圣骸而必经的过程。
  我不去感受那留在口中的异样感,便像平常一样坐上了圣骸的驾驶座,然后将手伸进机甲里。
  但是——
  「咦?」
  圣骸毫无反应。不管我怎么集中意识打算和圣骸进行同步,都像是挥空一样没有出现任何效果。我记得,之前也曾发生过相同的事情——
  我当下就否定这股预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拒绝去厘清这个事实。
  「果然。」
  然而,克克露仿佛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只听到她如此低语着。我内心过于焦躁,就连回问也没办法。
  住手!过去曾一度将我从绝望的深渊拉了回来,现在又要这样对我——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我感到全身绵软无力,眼前的世界都扭曲了起来。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我的耳边又传来了克克露的声音。
  「马基特。」
  住口!我都知道,就算你不说下去我也知道,拜托别说出来。
  而我的祈求也只是徒劳无功——
  「我和你,已经无法孕育圣骸了。」
  克克露如此宣告着这个事实。
  
 楼主| 发表于 2014-3-30 0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漆黑的圣骸
  
  那是片银白苍茫的世界。
  雪花静静地从天而降,仿佛要将所有声音吞噬殆尽一样。地面渐渐铺上了一层银妆,似乎想借此转移世上所有的苦痛。
  在这样的世界当中,有一个宛如雪妖般的银色少女开口说了。
  「马基特。」
  我明明,不想再听到一次了——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我似乎已做好了觉悟,正等着她说出那句话。
  「我和你,已经无法孕育圣骸了。」
  
  〇
  
  我没有吓得跳起身来,只是一点一滴地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是梦……吗?」
  这摆明就是命中注定好的事情,让我更无法对雪抱有好感了。而且,在被克克露明言拒绝之后,这件事偏偏又和之前那件事连结在了一起。
  我之前早就体会过的另一个绝望——过去发生的那件事,成为了我踏上前往操铠士之路的契机。然而,这次没有任何人会向我伸出援手了。
  隔壁的床上早就没有了克克露的踪影,更不用说我的床上了。在克克露的要求下,现在她搬到了蕾蒂西雅的房间。不过,从那之后到底经过了多久呢?
  我习惯性地洗把脸,然后去吃早餐。餐厅里的学长学姐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但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一口一口地将早餐塞进口中,并没有在品尝味道,只是因应身体需求罢了。
  (这就是——我一路努力得来的结果吗?)
  我收拾餐具后便回到了房间,然后再次倒回到床上,连翻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房间里发呆,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我在自甘堕落的这段时间,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有必须做的事情,同时也知道克克露在搬走之后,每天都去了哪里。
  她去了格纳库。每当用完早餐后,她马上就会前往那里,然后一直待到傍晚才回来。这是我之前从蕾蒂西雅身上得知的。
  克克露之所以会那样,或许是谣巫女的身分使然吧。不管祸兽什么时候出现,她都得作好应战的准备。
  但是,应该和她一起驾驶的我,却是现在这副模样。即使我知道克克露在等我,然而,一旦遭到拒绝后,我便感到无比恐惧,只能把自己紧紧裹在毛毯中。
  (我打算放任自己堕落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在心里问过自己好多次这个问题了,今天也仍然反覆问着自己,而这时,耳边传来了敲门声,我连说声请进都嫌麻烦。反正门又没有上锁,有事就直接进来就好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战战兢兢地等着,于是门就打开了。
  在微小的金属喀啦声响起来后,有一张脸探了进来,是蕾蒂西雅。
  她穿着整洁的衬衫搭配长裙,这样的打扮我曾见过。虽然她一身服装极为笔挺,完全找不到一丝皱摺,但她并非为了外出才作此打扮的,这就是蕾蒂西雅的标准便服。
  蕾蒂西雅看到横躺在床上的我之后,状似不满地说道:
  「既然在的话,就给个回应啊。」
  「啊……抱歉。」
  总不能一直躺着,于是我勉勉强强地爬了起来。真是的,这种时候有什么事啊?
  虽然心里觉得很麻烦,但我还是看向了蕾蒂西雅,而她则明显地蹙起了眉。老实说,在我这种精神状态下,真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呐,马基特——」
  「……什么事啊?」
  蕾蒂西雅虽然看似踌躇了一会儿,却很直接地开口道:
  「你要不要回家呢?」
  听到这样单刀直入的问法,我立刻就站起身来。
  「等等!请等一下!说不定,我只是刚好状况不好而已吧!?再给我一次——对,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
  啦丨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的脸颊也传来尖锐的疼痛。
  「请别让我感到幻灭……」
  蕾蒂西雅就这样扬着手,一双眼眸狠狠地瞪着我。
  而她的眼中,隐隐约约地闪烁着泪光。
  「我不想看到你这副死皮赖脸、令人不忍卒睹的丑态……既然没办法忍受宿舍同学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话,你就直接回家好了。」
  即使蕾蒂西雅有点冒冒失失的,但她气度崇高,举手投足间无不带着贵族气息,虽然平常总爱装腔作势,有时又会做出蠢事。而这样一个表情千变万化的少女却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了泪水——
  那是对我的不争气感到叹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泪水。
  「拜托了……别再让我看到你这种窝囊的样子了。」
  我无法做出任何反驳,只能颓丧地坐回床上。
  此时,我脑海中出现了村人们的脸庞,光是想到他们是如此支持我,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就朝我袭卷而来。
  
  〇
  
  从现在看出去的视角,感觉身体似乎缩小了。
  在我了解自己的所在处前,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因为我已经很习惯这样的视角了,所以马上就明白自己正在操作演舞。
  场上是一片微妙的煤黑色。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待在老家时经常去的演舞场。
  当我在发呆的时候,敌人就攻击过来了,所以我像平常一样起动了机铠的模型给予还击。因为还有残存的敌人,所以我就一一将他们击退。
  于是,耳边响起了宏亮的胜利宣言。玩家纷纷从操作机台中走了出来。
  「哎呀,真是的!又输给你了!」
  「马基特真的是无人能敌耶!」
  「和马基特一队的话,真的轻松省力多了呢。」
  这些有名的常客纷纷朝我说着。
  「哥哥真厉害!」
  「不过,好像只有这个长处而已呢。」
  「哎呀哎呀,的确令人刮目相看哦。」
  「那个只会出一张嘴的小鬼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不起呢。」
  我的弟弟妹妹,还有那些已经离开孤儿院的哥哥姐姐,不知何时都聚集到了我身边。而且,眼前的景色变成了从小生长的孤儿院的食堂。
  像这样毫无脉络的转换方式,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是梦境。
  挂在墙上的横幅上郑重地写着『马基特  教导院不合格安慰聚会』。这些难相处的家伙竟然会举办这种聚会来鼓励我,根本是现实当中不可能发生的事。而且,我竟然摆出一本正经的态度,真的一点也不像我。
  「我对不起身为常客的大家,你们明明一路将我锻炼了起来。还有村里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以及孤儿院的每一个人,大家明明都是那么地支持我。」
  「别在意啦。」
  「人生又不是只剩操铠士这条路而已。」
  「说得没错。」
  当这些安慰的言语纷纷传过来时,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而声音的主人是对我来说,相当于母亲的人物。
  她的脸庞略带几丝皱纹,头上绑着一条头巾,腰间则系着围裙,此刻正一边在桌上摆料理,一边说道:
  「就算没办法驾驶机铠,还是可以战斗的。比如说,像这个山薯。」
  「山薯?」
  对于这种平凡无奇的东西,她却一脸得意地道:
  「操铠士也得吃饭才能上战场。那么做饭的又是谁呢?没错,就是我们。所以,我们也算是间接参与了战斗哦。」
  听到这么勉强的理论,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根本是强词夺理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你啊,有办法在我们面前说『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这句话吗?」
  我不可能说得出口。因为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在对大家道歉——
  这时,我仿佛被触动了什么般,开始寻找某个身影。当我看见他的脸庞时,立即大声地说道:
  「那个,〈师范〉!谢谢您教我格斗武术!」
  突然被我点名之后,身为演舞场常客的武术师傅愣住了。于是我再次表达我的感谢之意。
  「多亏了您,我才能解救被流浪汉缠上的女孩子。」
  〈师范〉发愣了一会儿,不久便慢慢地浮现一丝笑容。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接着,我看向大我两岁的姐姐。
  「姐姐,谢谢你在我感冒的时候帮我煮的热汤。当我做给其他人吃时,对方很喜欢哦。」
  「呀哈!嗯,不用客气。」
  将我的人生支撑起来的,不只是这两个人而已。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从他们身上学习到诸多事情之后,才有今天的我。
  「妈妈,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是啊,就是那个意思。每个人之间,都借由看得见与看不见的东西维系着彼此。因此,才可以让缘——让圆不断循环下去。」
  「不断循环下去——」
  我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而这时,周遭的人们纷纷说起话来。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就连我们输给你的份包含在内,一切都不是徒劳无功。」
  「每一件事情都自有它的意义存在。」
  所谓的循环,就代表我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大家必须连系在一起才行,和那家伙也是。」
  或许这是我擅自作出的解释。
  然而,在我如此理解的同时,那个东西就出现了。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只铁灰色的巨手。和曾经出现在白霜世界的那只巨手一样,并非雪白的颜色。
  这只令人无比怀念的手,在那一天拯救了我,并一路引导我至今。虽然它无法言语,我却听到了它的呼唤。
  ——它说,过来这里。
  我倏然站了起来,椅子则砰地一声倒下了。这时,母亲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要走了吗?」
  「是啊。」
  我不回头。等到我能够抬头挺胸的时候,再回来见他们。所以,这个时候,我只能看着前方。
  「再让我去挣扎一回吧。」
  
  〇
  
  当我睁开双眼后,就看见了宿舍房间的天花板。
  我露出了苦笑,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阵子。
  之所以会觉得可笑,是因为就连在梦中,我都还在玩演舞。
  而且,还迟迟无法放弃驾驶圣骸这件事。
  「说得也是。」
  我将自己的手抬到眼前。当陛下问我是否有成为英雄的觉悟时,那一度被我放开的丝线,好不容易才又重新抓了回来。
  那条虚幻的丝线代表着我与人之间的羁绊,这一次我绝对要紧紧抓住,不再放开。
  「该走了。」
  我跳下了床,感觉到身体深处涌现了一股冲动,驱使着我行动。
  当我脱下居家服,再换上制服的时候,脑中就想起了陛下的那一番话。
  『仿佛是古代人所遗留下来的指标一样。』
  陛下早就看出圣骸并不只是兵器而已。此外,克克露也如此形容过圣骸的本质:『单靠一个人无法孕育的东西,使之孕育出来。』
  每个人彼此之间都息息相关。如果这位以圣骸为名的神,就是为了让人察觉到这件事而存在的指标——
  (不会就这样终结的。)
  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结束!所谓的循环下去——
  就是要让末尾与开端连系在一起。
  换好衣服后,我也没时间照镜子了,仿佛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房间。当我跑下楼梯之后,见到玄关的门正大大敞开着,这时,有一道声音从我背后传了过来——来自于舍监室。
  「啊,梅菲尔德,你先等一下。」
  我紧急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去。只见舍监从窗口探出了身子,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慵懒。
  「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有事,是亚布瑟鲁特有事先交代。在她回来之前,你都得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
  「乖乖待着?现在才不是那种时候!」
  「不,我觉得你还是听话比较好哦?毕竟,国家正面临重大事件。」
  「——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着舍监意味深长的态度,我高亢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也许舍监正等着这一刻吧,只见她煞有其事地说道:
  「现在消息纷乱错杂,只听说陛下一行人从典礼回国的时候,遭到了祸兽的集体袭击。」
  「什么?集体?」
  这不可能。祸兽通常都独自行动,所以才能用围剿的方式对付它们。从来没听说它们会集体行动。
  「是还满令人不可置信的,所以亚布瑟鲁特也到处去打听情报了……瞧,这么说着,她就出现了。」
  舍监抬起下巴,指着我的身后。当我回头看去,便发现蕾蒂西雅正好回来了。
  「蕾蒂西雅!听说陛下遭到祸兽集体袭击了,这是真的吗?」
  蕾蒂西雅也许是火速赶回来的吧。她身上穿着制服,表示她为了收集情报,应该也跑了一趟教导院才对。只见她肩膀上下起伏着,边喘气边盯着我看。
  「看来你似乎已经了解状况了。」
  蕾蒂西雅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气息。她挺直身子,将到处奔走收集来的消息告诉了我。
  「陛下一行人在德侬附近的街道遭受祸兽袭击,目前正在温莎的国境边界,也就是格林溪谷展开交战。虽然有〈守护龙牙团〉在,但也只能暂时拖延战况而已。要说现在能够打破这种局面的,只有一样东西而已。」
  「就是那个被歌颂为神话的存在——了吧。」
  我抢着说出来之后,便见蕾蒂西雅逼视着我,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要驾驶吗?」
  像这样直接的问题,宛如举剑刺过来一样,非常符合她的风格。紧接着,她再次试探我的决心。
  「你曾让我看到那样的丑态,现在还有脸说自己能驾驶吗?」
  她那丝毫不留情的俐落口吻,反而让我更能清晰思考。因为蕾蒂西雅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我不必逞一时之快,而是用客观的角度来重新审视我所下定的决心。
  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只这无端被卷进来而已。顺水推舟地乘上了圣骸,然后开始得意忘形,以为自己说不定能够就这样成为英雄,却从未好好认清自己。
  然而,若是在这种跌落谷底的时候,我便能了解自己的立足之地。
  那些和孤儿院、村人们,以及互相较量过的演舞场常客们所构筑的过去。
  还有和克克露、蕾蒂西雅,以及未来会相遇的其他人们所要创造的未来。
  现在的我,就站在将这一切连系起来的丝线之上。
  因此,说出口吧。我握住拳头,仿佛要将所有接触过的事物都紧握在手一样。
  「是啊,由我来驾驶。」
  「你觉得自己还有那个资格,」
  「我有!」
  为了制止住蕾蒂西雅的话语,我扬高了嗓音。
  「现在我明白了,关于南方的谣巫女——克克露所求之物。既然我已经明白了,就不可能拱手让人!我才不会让别人取代我成为那家伙的伙伴!」
  我拼命地倾诉出心中所有的想法。但是这样还不够。这一番话不可能说服得了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
  于是我继续说下去,凭着心中这股强大而坚定、绝对不亚于眼前这位少女的意志。
  「我就是南方圣骸的咏士,马基特·梅菲尔德!」
  蕾蒂西雅的脸上原本是打量着我的神情,而这时,那双半睁的眼阵却忽然眯成了一条线。
  「要是真有万一的话,我是打算这次就由我来驾驶的……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想借机测试一下呢,看你是不是只会出一张嘴的男人。」
  这一瞬间,蕾蒂西雅放柔了的表情,却又马上转过身去。
  「快点出发吧!」
  坐上停在宿舍前面的马车后,蕾蒂西雅就对马夫吩咐道:
  「前往格纳库!用最快的速度!」
  马夫似乎并不讨厌那样的乘客,就见他露出毫不惧怕的笑容,立刻就策马出发,而那速度快到令人不禁觉得,万一发生意外的话,肯定会造成重大损伤。马车就这样在石板路上一边剧烈摇晃着,一边往前狂奔,在我头晕眼花的时候就来到了巨大的匣子面前。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朝格纳库里面的某个定点奔跑而去,也就是在那一整排的机铠当中,唯一散发出异彩的摇篮状物体。
  有个美丽的少女站在失落之神的遗骸面前,两者形成了对比。
  「克克露——」
  穿着一身制服的克克露回头看向了我。
  她一直在等我。就算表现出了像是对我感到厌烦的样子,她仍然日复一日地等着。
  而现在的我,终于能够明白克克露为什么会一度放弃我了。
  「所谓的心意,就是不断循环下去——将彼此连系起来的东西。如果硬是将『由我来守护』的想法强加于人,就变成了单方面的心意,如此便无法孕育出圣骸。」
  光是能够起动圣骸,就将我变成了多么高傲自满的人呢?
  而这股傲慢,便导致了无法起动圣骸的结果。
  不能总是受他人照顾。不能总是让他人守护。克克露就算常常露出恍惚的样子,但心中同样有自尊,认为自己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战士。
  当我明白之后,现在便能说出那句必须说出口的话了。
  我用双手环绕住克克露娇小的身躯,并说道:
  「一起去守护吧,克克露。」
  于是,我伸手触碰了她嫩白柔软的脸颊,接着,我的视线定在某一点——也就是克克露的粉色唇瓣上。
  「可以……『孕育孩子』吗?」
  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嗯,如果是现在的马基特的话。」
  说着,克克露也用双手环住我的头,并踮起了脚尖。
  我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
  「我们彼此的心意将重叠在一起。」
  仿佛为了证明这句话般,我们吻上了彼此的唇瓣。
  轻轻地,宛如蜻蜓点水的吻。我因为感到害羞而立刻缩了回来,而克克露则抗议似地看着我。
  「……不行,根本不够。」
  「还、还要吗?」
  「嗯,还要。」
  啾地,传出了湿润的声音。那是一个猛烈而热情的吻,仿佛显示出克克露内心激昂的情绪。
  我不服输地探舌回吻。这时,我感觉到克克露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于是我便将她抱得更紧,让她平静下来。
  
  
  
  又瘦又小,既柔软又温暖。怀中传来的感觉几乎要将我融化,好不容易才能站稳身子,而当我回过神时,自己就连呼吸这回事都忘记了。
  因为渐渐感到窒息,我不由得便放开了手。我们互相喘着气,眼睛注视着彼此。克克露双颊酡红,以炙热的视线看着我说道:
  「已经没问题了。现在可以孕育出健康的孩子。」
  克克露说话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羞怯的模样。
  「不过,再让我吻一次吧。」
  我说着,便强拉了克克露过来,再次贪求着她的唇瓣。
  停不下来了。我想要更加深入理解她,就像理解自己一样。
  「唔嗯……马、马基特……」
  克克露并未将我的心意拒于门外,反而还展开了回击。
  我们的舌头在口中缠绕起来,互相搔弄彼此并交换着唾液,仿佛双方的身体交融在一块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终于让这个漫长的『孕育孩子』过程结束了。彼此的视线都热烈地胶着在一起。我无法遏止心中满溢出来的情感,便又一次地抱住了克克露娇小的身子。
  「这就是我的心意。」
  「……嗯,我感受到了。毫无遗漏地。」
  克克露双眼迷濛地紧紧回抱住我,仿佛这样才是真正的合而为一。
  「回来之后。」
  「嗯?」
  「……我还想要更多。」
  虽然克克露的脸还深深埋在我胸中,但我已经感受到她的心情了。
  「好啊,我们还要回到这个地方。」
  接着,我坐进了驾驶舱,将手伸进机甲里面。虽然我只和圣骸别离了数日而已,但这种触感却让我怀念无比。
  我让意识保持清晰。这并不像机铠一样要让自己与机体达成完全同步,而是保持自我的意识,在脑中描绘着意象,让自己与机体,还有搭档互相连结——
  「——!?」
  一瞬间,光芒膨胀了起来。
  大量爆发出来的光束四处奔流着,这程度已经超越了第一次诞下圣骸的时候。而这些银白色的光芒渐渐聚集起来,化作了钢铁的四肢。
  绝美而壮观。现在显现出来的形貌,便是称作神,也足以令人信服。
  「……说得也是,你也一样鼓足了干劲才对。」
  我身在其中,但又不是我。我很顺利地就理解了这样的感觉。因为我、克克露,还有圣骸的意志已经完全连结在一起了。
  于是,我就朝我刚出生的『孩子』开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出发吧!〈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
  
  ◇
  
  机铠与祸兽之间激烈的交战,让地面产生了阵阵摇动。
  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呼啸着。看着这样宛如世界末日般的光景,欧莉维亚藏身在岩石之间,静静地忍耐着。
  参加仪式用的洋装已经在逃跑的时候变成了惨不忍睹的模样。深蓝色的衣料因为飞溅的泥水而沾上斑斑污痕,衣袖与裙子也不知道在哪勾到了什么东西,全都撕裂开来了。
  「陛下,我们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呢?」
  靠在身边的侍女如此问道。而欧莉维亚始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坚毅态度。
  「不用担心。〈守护龙牙团〉一定会帮我们开辟出一条生路的。而且援兵也快要赶到了。」
  「就、就是说嘛?」
  侍女点点头,仿佛为了说服自己而如此说道。但欧莉维亚对于只能缩在这个地方的自己感到愤恨不甘。她环抱双膝缩着身子,打算思考看看有没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然而,脑中却被一个问题给占据住了。
  (先是袭击教导院的祸兽,然后是这次的集体攻击。莫非祸兽体中开始产生变化了吗?)
  圣骸打破了数百年的静默再次起动了。她思索着种种异变之间所存在的关联性,就在这个时候——
  砰!
  伴随着剧烈的地震,沙尘也飞舞了起来。就在欧莉维亚她们的眼前,有一具机铠倒下了。
  「咿呀!?」
  侍女吓得缩成一团,连忙紧紧抱住欧莉维亚。她们的心跳像在与对方竞争一样愈跳愈快。
  这时,地面再次震动了起来。一只全身包覆着雷光的祸兽四脚着地,立在她们两人面前。对此,就算是再怎么努力装镇静的欧莉维亚,见到那飞迸出来的紫色电光,身体也不禁僵住了。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似乎连祸兽的吐息都感觉得到。恐惧造成欧莉维亚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她想起了那些自己仍旧眷恋难舍的事物。
  被遗留下来的人民、与父母亲的约定、圣骸之谜,以及——
  看似有机会成为自己所求的英雄却事与愿违的那个人。
  (我就要在这个地方……!)
  还没来得及见到结局就死去吗?
  她臣服于恐惧,心中已有赴死的觉悟,而就在这个时候……
  咻——
  耳边传来了某样东西斩断风的声音,紧接着,她就看到那东西刺穿了祸兽的眼球。
  祸兽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仰天发出了人类的语言难以形容的狂啸,而这时,它的头被一刀砍了下来。
  当下,祸兽那巨大的躯体便化为微光粒子飞散而去。
  随后出现的,是一尊全身闪烁着银白光辉的神。
  
  〇
  
  「击败第一只!」
  我从遭到放弃的机铠身上借来了长矛,并将之投掷了出去。在敌人畏缩起来的时候,抓住机会割下其首级。接着,我执起由狂风之力反转而成的剑,开始锁定下一个目标。
  「马基特!」
  我透过圣骸的听觉听见了那个声音,便反射性地回过头。
  只见我脚下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挥着手,看起来很有精神,我便松了口气,说道:
  「陛下,您没事吗?」
  「是呀,托你的福,总算有惊无险。」
  「有赶上真是太好了。」
  但这安心的片刻并没有持续多久。祸兽们见到同伴被打倒了,似乎都感到无比愤怒,它们发出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不好意思,现在好像没有时间慢慢说话。」
  「啊,抱歉我叫住你了。先去执行该做的事情吧。」
  「了解!」
  我跳离地面,感觉圣骸的身体比人体还要轻盈。
  而且也比第一次起动时轻许多。当我从王都赶过来的时候就这么想过了,但进入战斗后,那感觉又更加不同。
  我脑中的思考从未像现在一样清晰过,和心中那股高涨的情绪完全相反。我根据战况准确地下判断,马上就斩杀了第二只祸兽,就像拍熄身上的火苗般轻而易举。
  微光粒子再次飞舞了起来,接着便飘散而去。这时,不知道我这股气势是否压迫到了〈守护龙牙团〉,只见他们每个人都扬起了亢奋的嗓音。
  「喂喂喂,就这样让一个小伙子专美于前好吗?」
  「别说傻话了!那样可有损〈守护龙牙团〉的名誉!」
  接着,原本始终处于劣势、只能不断防守的机铠们纷纷展开反击。不同班的人员也联合攻势,补足战线的缺口。
  周遭响起了机铠激烈的打击声与祸兽的搏斗声。只见某个远方又有微光粒子飞扬了起来,
  而同时间,我也歼灭了另一只祸兽——
  「马基特,剩下一只。」
  「好,没到最后可别大意了。」
  剩下的那只祸兽长得很像发福后的蜥蜴。我跳过去举剑刺下,但它的甲壳坚硬无比,把剑弹开了。
  「呿!」
  我感觉到剑身传回来的麻痹感,但我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而再度挥剑而起。这个敌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对手,不能用蛮力对付它。既然这样——
  (在甲壳之间稍微看得到关节的接缝处,该从那个地方下手。)
  我躲过祸兽迎面扫来的尾巴,并举剑刺入那仅能窥见少许的关节间隙中。紧接着,如我所料,剑刃轻易地就砍下了祸兽的尾巴。
  祸兽因痛苦而扭动着身体,而这个时候,头部与身体的甲壳都出现了致命性的空隙。
  「逮到机会了!」
  我确信现在就该给予最后一击,于是往前踏近了一步。
  「《闇幕已垂落,逃窜吧,恐惧吧,在漆黑的獠牙面前战栗吧。》」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这样的咒谣。
  「马基特,不行!」
  「——!?」
  克克露反常地尖声喊着,我连忙停住脚步并转过机体,就在这一瞬间——
  「击穿吧——『暗夜之狩』!」
  祸兽的胸膛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什……!?」
  只见那个媲美盔甲般坚硬的甲壳上,突然像是被刨开般裂出了一个窟窿。如果克克露刚才没有阻止我的话,或许我们也会惨遭池鱼之殃。
  当祸兽化为粒子飘散于空中后,我就在其身后看见了某道影子,一个仿造人型的巨大身影。
  那是一具仿佛吞噬了光芒的黑色机铠……不对,那个东西——
  「是……圣骸吗?」
  它看起来并不像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即使我们之间隔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仍能感受到对方故发出的威吓感,那是一股与机铠不同的魄力。
  「马基特,小心。」
  「嗯,但这个感觉……」
  我凭着本能理解着。现在就像是在森林深处不巧碰上了大野狼一样,沉重的幽暗弥漫在身边,带给人不吉的感觉。
  ——那是一股充满压迫感的死亡气息。
  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栗窜过我全身。我压抑住从腹底涌上来的呕心感,就在这时候,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那口吻轻快得就像是在邀请朋友一样。
  「一起来玩吧……才怪。」
  我对这个声音感到很熟悉,是最近才听过的。
  不会吧?当我这么一想之后,目光便落在那具黑色圣骸的驾驶舱上,而坐在其中的人就是——
  「是亚礼!还有艾瑟尔!」
  那是绝不可能会认错的白发男子,以及黑发犬人族。亚礼一反之前见面时总是一副不爽的态度,以愉快的口气朝我说道:
  「嘿!我真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就见面呢,南方的。」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你问为什么?难道这种事我非得告诉你不可吗?」
  漆黑的圣骸宛如下沉一般,用蹲低的姿态逼近我们,然后竭尽全力地挥出一拳,而我则双臂交叉挡下那一击。
  亚礼见到我因为冲击而造成身体向后仰了过去,便欣喜地吼叫道:
  「你们竟然在国境边界上出动了这种被传唱为神话的兵器。既然如此,我们能派出的——就是我这个身为东方圣骸〈猎犬·卢瓦〉的咏士来迎击了!」
  东方圣骸。果然是这样!
  糟了。虽然我并不是要过于盛赞圣骸的力量,但只凭几具机铠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你们快逃!在圣骸彼此之间的战斗中,机铠根本吃不消!」
  我以一个新人的立场来说这种话还满令人尴尬的,但现在不是去在意地位这种东西的时候。而〈守护龙牙团〉也非常迅速地下了判断。
  「撤退!全员回避!」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号令,所有机铠当下便开始往后退去。而亚礼见状,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只当作没看到。
  「放心吧,我从一开始就对那些乌合之众没兴趣。像机铠那种东西,不管击败几个都没有意义。」
  「意义?」
  虽然我觉得他话中有话,但他并未给我时间思考。
  「我的力量——只有你才能证明我的实力,南方的!」
  说着,亚礼像是从下方往上踹般来了一记回旋踢。我防守住之后,正打算反击一拳时,就见他以野兽般灵敏的动作立刻隔开了距离。
  「亚礼!我知道我们出现在国境边界上,的确会造成很复杂的问题。但要是以圣骸开战的话,那就真的无法回头了!现在我们双方都各退一步吧!」
  我曾经和他们一起吃过饭,所以我知道他们是可以好好商量的对象。
  然而,亚礼却以拳头和飞踢来回应我,接着便用不耐烦的声音说道:
  「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说那种温吞的话?你应该也想试一下吧!?看看两具圣骸开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少拿我和你这种战斗狂相提并论!」
  「别扫兴了嘛,南方的!要是你提不起劲的话,我也可以让你认真起来哦?比如说,那些正在逃走的家伙,我会将他们赶尽杀绝哦!」
  那家伙并不是想挑衅我才说这一番话,他真的会依我的态度来采取行动。
  一股敌意油然而生,我心中的杀念渐盛。亚礼见到我的反应后,咧嘴笑道:
  「现在的表情不是很好吗?就是这种气势!」
  不行。我和这家伙根本无法沟通。
  「艾瑟尔!你的想法也和亚礼一样吗!?」
  「当然了。你既然身为咏士,应该就知道吧?我们的心意若没合一,是无法生出圣骸的。」
  不错,这就是孕育圣骸的规则。所以,这家伙也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蛮力之争吗?
  「话说回来,你在战斗中还有时间说这些废话,未免太没有警觉了吧。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艾瑟尔冷冷地说着,她的口气简直一反我之前在街上遇到她的印象。这时,漆黑的圣骸抬腿横扫过来,我当下连忙跳开。
  「这个地方,已经是人家的狩猎场啰。」
  当我着地的那一刻,左脚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而那个咬住脚的东西就是——
  「捕兽夹!?」
  和敌方的圣骸一样,仿佛染满黑漆的獠牙夹住了我的脚踩。
  那并非事先安排好的陷阱——虽然很令人难以置信,但现在咬住〈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是影子。
  (影子竟然有实体!?)
  看来这就是艾瑟尔的〈原初之法〉,就像克克露可以反转敌人的性质形成武器一样,那家伙就是将影子化为武器。
  接着,漆黑的圣骸从自己的脚边抽出了像是炮筒的东西,似乎证实了我的猜测并没有错。虽然就像影子这两个字所述一样,又是通体漆黑的东西,但我并未看错。
  那个东西——是枪!
  即使圣骸全身都披戴着盔甲,我也不可能乐观到以为这样就会没事,但捕兽夹牵制住了我的行动。这时,就见艾瑟尔贴心地宣告我落入了穷途末路的绝境。
  「你和亚礼都误会啰。这才不是什么战斗……而是我们单方面的狩猎唷。」
  朝向我们的枪口释放出了杀意。但在这之前——
  「《初始即为终结。逆位之龙,汝,即刻以反转之牙刺穿来者。》连结吧——『梅比斯系统』!」
  伴随着克克露婉转的声音,〈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周围也浮起了一圈光轮。同时间,束缚住脚的獠牙也消失了,我们重获自由。
  透过『梅比斯系统』将『影』属性转换为光属性后,再使其直接烟消云散。为了不让克克露这瞬间的判断放诸流水,我凭着生存本能让机体向后倒去。
  这时,子弹也从我肩膀上空飞过。我想,或许这就是当时击穿祸兽的东西,若我们直接被射中的话,或许事情就没这么好收拾了。只见远方的地面被穿出了一个洞。
  「果然和一般的枪不同吧。」
  我自言自语着,而克克露也同意似地点点头。
  「那并不是一般的枪。而是类似直接将魔力释放出来的东西。」
  「原来如此,所以才具有那样的威力啊。也就是像魔弹一样的东西吧。」
  不只是子弹,我也该针对艾瑟尔的〈原初之法〉加以观察才行。先是捕兽夹,然后是枪。看来她的〈原初之法〉可以往狩猎相关的方向思考。
  无论如何,现在必须提防那把枪。当我们摆出戒备的姿态时,对方却悠哉地说起无关紧要的废话。
  「喂,你怎么打歪了啦。」
  「啥?你的陷阱没有封印住敌人的行动,所以是你的错才对吧。」
  亚礼随意地把枪丢掉,而那把枪又与影子合为一体。看起来似乎没办法连续发射的样子。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么要抓到敌人的缝隙——
  我这点粗浅的认知,立刻就被击碎了。
  「算了……多射几发总会中了吧。」
  亚礼发着牢骚,而同时间,黑色圣骸的脚边立起了无数的枪支。
  「还有这样的事!?」
  面对不断拔枪射出子弹的亚礼,我只能一味地躲着,若是有任何一瞬间停下了脚步,那一切就结束了。就算没有停下来,要是让他看出下一步的动作,我们也就走入了死棋。
  「喂喂喂,怎么啦?你这样光顾着逃跑,不就感觉像是个弱者吗?不对吧?其实不是你太弱——而是我太强了!」
  乱射出来的魔弹击中地面,刮出阵阵漫天飞尘。面对敌人绵延不断的攻势,我们连接近他都没办法。
  ——以为就是这样吗?
  「别自以为是了!」
  既然让他击出了这么多发子弹,那就足够了。我已经摸清楚了,不管是对方的习惯,还是武器的性能。
  为了胜利而必须掌握的情报都备齐了。接下来,就是执行应尽之事而已。
  我的思维变得更敏锐。而对此,敌人轰地一声,又释放出一次攻击。
  那就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上吧——钻进这波杀意的空隙中,〈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
  我绷紧全副神经,一边操作机体左右摆动着,一边缩短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只要判断稍有差池,那就出局了。在这样惊险万分的局面中,圣骸的动作完全符合我的期待。
  我不断跳跃着,在大地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亚礼见状,急躁地吼道:
  「混帐!别闪来闪去的!」
  亚礼接二连三地拔起新的枪,但完全没能击中我。于是,我们终于抵达了。
  我们正处在挥剑可及的距离,就连亚礼他们睁开眼睛的模样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们终于成功来到这个位置了。紧接着,我笔直地刺出一剑。
  唧锵!
  在驾驶舱前面张开的魔力屏障将剑挡了回来。不过,对方未能抵御我这一剑所造成的冲击,便随着地面的震动而失去重心,难以站稳。
  「果然没错。」
  「怎么了?」
  克克露好像不懂我的意思,但也没办法,这种事情只有负责操纵系统的咏士才有办法看穿——
  「那个魔弹的确是个威胁,不过更重要的是驾驶的技术,再怎么拙劣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在近身战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亚礼只会直接从正面攻击,连假动作都不会做。我注视着亚礼,眸光中带着一丝挑衅。
  「我原以为你一定是个战斗狂,但理由其实更加单纯,那就是你根本没什么技术。想必你一定很依赖圣骸的性能,从来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吧?就像艾瑟尔说过的『狩猎』一样。我怎么可能输给一个被宠坏的小鬼啊!」
  而我所看穿的地方,对亚礼来说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当下便一笑置之。
  「你说得也没错啦。」
  「亚礼,还要继续保留实力吗?」
  从艾瑟尔身上,也感觉不到被逼入绝境时会出现的躁动或任何一丝悲壮感,而亚礼便如此回答伙伴:
  「不……差不多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了。」
  同一瞬间,只见黑色圣骸的头部——正确来说,是左眼的部分发出了赤红色的光芒。
  亚礼从影子中拿起了一把枪,将枪口对准我们。不管他打算射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我往旁边一蹬,亚礼就追不上我的动作,也没办法锁定目标。
  我打算照着刚才的模式移动,然而,就在我跳跃起来的那一瞬间,敌人不知道是否看出了我的闪避方向,那看不见的攻击便射中了〈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脚尖。
  「——!?」
  和之前着地的感觉不同,我当下顿失平衡。虽然在摔出驾驶舱前站稳了……但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应该不是偶然吧?面临这样有别于过去的异状,我脑中陷入一片混乱时,而这时,耳边便传来了哄然大笑。
  「喂喂喂,怎么啦?你不是说自己不可能会输给一个被宠坏的小鬼吗?」
  魔弹接二连三地射了出来。亚礼似乎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所以始终未做出决定性的攻击,但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也只会更加不妙而已。
  我感到心焦如焚,思绪在脑中空转着,但我很清楚这样会对战斗造成多大的危险———从过去的经验学习到这一点的我,立刻就开口询问来自另一个视角的意见。
  「克克露!你有什么想法?」
  「他看出了马基特的移动方向。」
  闻言,我脑中那不断空转的思绪顿时停了下来。原来如此……的确就和她说的一样。
  在我进行闪避之前,亚礼已经先一步将枪口对准了我闪避后的地方,但那并不是根据过去的经验所作出的预测。我感觉他似乎正看着未来的世界。
  莫非是对方的〈原初之法〉吗?不对,艾瑟尔刚才应该没有咏唱咒文。
  亚礼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困惑,便开口说了。
  「这是在东方流传下来的神话。过去的东方君主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置对方于死地,所以平常都闭着一只眼睛。而我的眼睛并没有那么方便,但被我看到之后,对方也和迈入死亡没什么不同。虽然是出自于狗屁实验的副产物,但能得到这样的体质还真令人感激。」
  实验/副产物。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然而——被逼入绝境的是我们,这是事实。
  「结果只有这样啊?说是圣骸之间的战斗,也不过如此而已。」
  亚礼哼了一声,一副空欢喜一场的样子。虽然我很不甘心,但〈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浑身早已伤痕累累,满目疮痍。再加上——透过机体,我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克克露!你难道又……!」
  克克露的身体出问题了。自从有前车之鉴后,我便努力让自己能够早先察觉到这件事,而克克露现在的脉象变得不是很稳。
  克克露仿佛想掩饰自己逐渐紊乱起来的呼吸,细碎地吐出字词。
  「没有、问题。」
  「怎么可能!」
  在这应对之间,我也明显地感觉到克克露的心跳声愈来愈微弱了,而且机体的损伤也早已到达了极限。
  (该怎么办?)
  心中的焦躁感让我的思绪似乎又要陷入空转,但我仍然思索着对策。对方应该不是以我们的性命为目标。如果他们是基于乐趣而挑起圣骸之间的战争,图的就是夸耀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那只要我们投降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安然退身。
  克克露的性命是无可取代的。如果我们现在继续缠斗下去,即使最后获胜了,却造成克克露像上次一样陷入昏迷的话,那也毫无意义。
  为了立刻停止这场打斗,我只能在这里认输——
  克克露似乎要阻断我的思绪,便毅然决然地发出宣告。
  「还没有结束。」
  她的语气已经没了孱弱的感觉。这时,圣骸仿佛回应着克克露的想法,不仅全身闪耀着光芒,心跳声也恢复原有的强度。
  见到如此坚强的意志力,我不禁震慑住。而克克露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我也一样。」
  「咦?」
  「因为我也一样不想输。」
  没错,我差点重蹈覆辙。
  我与克克露——咏士与谣巫女是异体同心。因此就如同我不想输一样,克克露也希望能获得胜利。既然这样的话——
  「克克露!这场战斗,我们要速战速决哦!」
  「嗯,一定办得到——只要是我们和〈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话!」
  「你们真是精神可嘉。」
  亚礼瞪着我们,语气中有一丝讶异与些许不耐。
  「亚礼,他们好像还没搞懂情况的样子,赶快作个了结吧。」
  「说得也是,我也差不多玩腻了。」
  漆黑的圣骸举起了枪,但这次并非对准四肢,而是打算贯穿我方圣骸的胸口。
  「结束啦,南方的。」
  怎么办?在下一步的动作全都被摸清的状况下,到底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躲开这必杀的一击?
  快点想吧!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一遍!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想出办法!
  我绞尽脑汁,将过去所学的知识与经验都翻了出来。唯一能派上用场的,还是只有那不断累积起来的本事。不过……我真的办得到吗?
  我将心中的不安驱逐出去。办不到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既然这样,不妨试它一试。
  我所采取的行动,在旁人眼中,真的是再怎么鲁莽也该有个限度。就连亚礼也一脸怀疑地眯起一只眼。
  「南方的,你是认真的吗?」
  在亚礼眼中,那并不是正常人会有的行为。因为我不仅没有打算要闪避敌人的枪口,还正面与他对峙了起来。
  「既然我闪避的方向都被你看穿了,那只要我别闪避不就好了?」
  虽然我语带挑衅,但其实亚礼早就看见我接下来会采取的动作了吧。只见亚礼嘲笑着我的匹夫之勇——
  「有意思……若能办得到就试试看啊!」
  说着,他就扣下了漆黑的扳机。
  魔弹划破天空,朝我们飞来。我很清楚它的速度,于是就顺应其力——
  (用剑接招,再将这股力量引开!)
  我调整剑身角度,配合画圆的动作使敌方力量偏离。〈师范〉曾经教导过我借力使力的防御技巧,于是我便拿来与机铠的标准配备,也就是塔盾的基础使用方法作结合,而两者相加之后,便形成了现在这招即兴绝技。
  「——喝啊啊啊!」
  我挥剑而起,仿佛要斩碎敌方的魔弹一样。
  最后,魔弹击穿的并不是我们所在的驾驶舱,而是远方的地面。
  「……真厉害,看来你并不是自吹自擂嘛。你的技术确实远远领先在我之上。」
  从亚礼的口气中听不出讽刺的意味,而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不过,去死吧。」
  他接着射出第二发。现在的亚礼即使看到了我在未来所采取的行动,也不会觉得那是鲁莽之举而丝毫不放在眼里吧。他应该不再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这次是打算粉碎一切能够抵御魔弹的可能性。
  即使如此……我还是办得到吗?还有可能使出那招神技吗?
  我在心中问着自己这个问题,这时……
  「——不会让他得逞。」
  克克露仿佛正在回应我的想法,强硬地断言道:
  「我们彼此的连结,不会在这里就结束。」
  
  ——锵!
  
  敌人的魔弹并未击中我们,而是歪向了后方。
  「什么……?」
  亚礼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马上又拔出新的枪。但是,那一波波的杀意同样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克克露并未回答,取而代之地开始让自己的感觉变得更敏锐。
  「心灵航线,重叠确认。〈达格札驱动器〉起动高载模式。施展第二术式——」
  在克克露咏唱期间,亚礼也不断射出魔弹,但依旧没能击中我们。
  「《此洪流便为一切,此洪流便将归无。圆轮引导之力在此——》」
  随着克克露轻唱起咒谣,隐隐约约的气息愈来愈明确地聚集成形。
  存在于大气中的魔素将〈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包围了起来——
  「第二道圆轮?」
  我看着眼前出现的现象,愣愣地开口说着。圣骸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圈光轮,但现在又出现了另一圈光轮,而敌方圣骸的攻击便沿着圆轮偏离开来。
  若遵循世界之理的话,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奇迹。
  因此,造成这个现象的,便是扭转了世界法则的原初之力。
  在咏唱结束之后,克克露接着唤出力量之名,让〈法〉固定于世界之中。
  「出示——『圆周轨域』!」
  在这样的绝境中,出现了新的力量。莫非——
  「克克露……你恢复记忆了?」
  「因为和马基特心意合一,所以我想起这些东西了,但并不是全部。」
  原来是这样。虽然很可惜没有完全取回记忆,不过,我也因此明白了一件事。之前陛下曾推测克克露的〈原初之法〉是『反转』,但事实上——
  「『圆环』——才是你的力量吗?」
  第一道圆轮——『梅比斯系统』是扭曲现象的表面与反面,透过连结的方式使其逆转过来。
  而第二道圆轮『圆周轨域』,则是操纵『圆』的力量,只要是在效力所及的范围内,所有东西将会被卷进圆轮之力的洪流中。
  这两招术式的共通之处,便是透过圆的概念将一切连结起来,并推动其进入回转。
  圆环的圣骸——指的就是〈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
  在克克露想起新的术式后,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既然这样,说不定——
  「克克露,圆的力量只能在自己身边生效吗?」
  「不,哪边都可以。」
  好,那可以放心了。既然如此——
  「这场战斗,我们会赢!」
  我情绪激昂无比。不知道克克露是否因为意识共存的关系,所以得知了我的作战对策,只见她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嗯,包在我身上。」
  现在连说明作战方式的时间都省了下来,于是我立刻朝敌方圣骸进攻。虽然敌人还接连不断地举枪扫射着,但魔弹遇到圆环之力的洪流之后,全都被卷到了后方去。
  我快速地穿梭在敌人枪林弹雨之中,让机体仿佛像是一颗巨大的子弹一样,在大量魔弹的攻势下劈开一条生路,一口气就缩短了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别蠢了!就算我们的攻击无效,但你接下来的动向,我们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亚礼以为我们只是在作困兽之斗,便如此耻笑着,但我丝毫不放在心上,将手中的剑高举过顶。对方应该只会做出最低限度的防御,打算将重点摆在反击上吧。
  然而,我们的剑却强烈撼动了敌人的魔力屏障。
  「什……!?」
  敌方圣骸顿失平衡,大地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再一击!
  嘎咿!响起了像是金属碰撞彼此般的干硬声,让周遭的空气都震荡了起来。在连续遭到攻击后,就见艾瑟尔惊慌失措了起来。
  「喂,亚礼!你怎么一直挨打啊!?不是看得到吗!?」
  「蠢狗闭嘴!我看得到……我的确看得到啊!」
  就如同亚礼所说的。然而,他所看到的攻击动线应该是错误的。因为——
  「亚礼,你真的看到『未来的景色』了吗?」
  他并未回答,却反而有种『你猜对了』的感觉。
  「老实说,如果你真的看得到的话,我只能举双手投降了,但果然不是吧。你所看到的,是我打算展开攻势的意志,对吧?」
  亚礼并非懂得预知未来,而是会读心,那就是他眼睛的力量。之前在我心中怀抱疑问时,他就开始提起神话之类的东西来卖弄一番,而且还能够看穿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我就觉得他应该会读心术,没想到竟然猜对了。
  至于亚礼现在为何不能看穿我的思考,又为何我的攻击会和他所看见的攻击动线不同,其实原因很简单,他也马上察觉到了。
  「难道说——是谣巫女吗!?现在操作的人是她?」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
  克克露简短地答道。她的声音中混有一丝罕见的怒气。
  『圆周轨域』,这个术式可以强制将一切牵连进来,所以也能改变攻击的动线。这就意味着——谣巫女可以介入圣骸的操作之中。
  当我想直接前进时,克克露就改变路线;当克克露想强迫更动路线时,我就直接往前砍下一剑。我们就这样不断交换着主导权,所以亚礼也分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会采取的行动,才会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每天都被注射莫名其妙的药剂,全身上下还要被翻来弄去之后才能坐上这个位子。像你们这样温吞的家伙,才不可能比我还强!」
  亚礼怒火中烧地狂吼着。我们很温吞……吗?不过,亚礼的确是经历了种种变故,才会导致满头白发吧?
  就算如此,我们仍不能输给他,我这一路走来也没有那么顺遂。
  经由各种牵引层层堆叠起来后,才能与他人互有连系。我遇到的所有人事物,都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此外,更重要的是——在我一度放弃战斗的时候,有个人将我支撑了起来。
  那就是现在身边这一位与我互有灵犀、能够并肩作战的伙伴!
  「克克露,就是现在!」
  「嗯!」
  就算我没有明说,克克露也了解我的意思。只见她便如同我所想的,在敌人脚边施展了『圆周轨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充满气势地喊道,面对因圆环之力而失去平衡的敌方机体,我举剑奋力一击。啪啷!伴随着类似玻璃碎裂的坚硬声响,魔力屏障遭到破坏,而在剧烈的斩击之下,两个驾驶座似乎快要被分成两半了,漆黑的圣骸也随着地面的震动往后退了好几步。
  「亚礼!现在没有时间玩了!现在要一口气打败他们哦!」
  「咕……没办法了!」
  只见亚礼跳了起来。在他们隔开一大段距离时,我感到浑身起了一阵恶寒。
  来了。恐怕这就是他们的绝招。
  在他们出招之前,我想追上去阻止。然而……该死!距离隔得太远了。
  「心灵航线,重叠确认!〈达格札驱动器〉起动高载模式!施展第二术式——!」
  聚集起来了。出现在东方圣骸——〈猎犬·卢瓦〉脚边的影子合而为一。
  「《苦于饥饿的猎犬啊!以漆黑的下颚尽情饱餐一顿吧!》」
  在艾瑟尔进行咏唱的时候,那道黑影蠕动了起来,最后形成一把暗黑之弓。这时,就见漆黑的圣骸拉起了那把弓——
  「吞噬殆尽吧!『幻影撕裂者』!」
  ——轰!
  他释放出一只漆黑的野兽,它的下颚看似能撕碎所有东西。
  看到这只暗黑猎犬,不禁让人联想到了艾瑟尔。
  猎犬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气势朝我们冲了过来。但其实不仅空气,就连『圆周轨域』的防御屏障都成了它獠牙下的饵食。
  因此,就像遇到了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一样,我也并不是那么乐观。于是,我并未依靠圆环的防御,而是扭转机体进行回避。
  但亚礼早就看穿我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吧,所以他已经将新的箭矢搭在了弓弦上。
  「蠢狗!再来一次!」
  「我知道!要接连不断地进行攻击哦!」
  亚礼奋力射出第二发。刚才的第一发不过只是发挥布局的效果,我们始终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不能再进行回避了。当我一有动作,他们当下就能再次瞄准。
  但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我没有打算要进行回避了。
  第一只释放出来的猎犬掠夺着〈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的躯体。我把剑一扔,配合那家伙扭动脖子的动作将它牢牢抓住。
  「马基特?」
  克克露无法理解我的行为,便罕见地惊呼出声。而我朝她说道:
  「克克露,就是现在!反转过来!」
  光是这样,克克露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于是,献给失落之神的神圣咒谣就从她口中轻唱了出来。
  「《初始即为终结。逆位之龙,汝,即刻以反转之牙刺穿来者。》」
  从我手中触碰到的部位开始,暗黑之兽逐渐染上白色,转化为弓的形状,宛如凝聚起来的
  光芒般耀眼无比。接着,我将弓弦拉了起来。
  「连结吧——『梅比斯系统』!」
  就在敌方释放出的第二只野兽即将扑到我们面前时,〈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搭在弓弦上的箭矢化作了白色的野兽,随着手一松,便冲了出去。
  「「上……啊啊啊啊!」」
  白/黑。
  这一对野兽撞击在一起,然后开始缠斗起来——不久,纯白之力便击退了黑暗之力。
  刺眼的洁白光芒笔直地冲向了漆黑的圣骸,在猛扑上去的那一瞬间,产生了强力的爆炸冲击。
  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那个地方出现了朽化的圣骸,就和我曾经在教导院地底下看到的非常相似——
  「克克露。」
  「嗯。」
  我们掌握住了这股确切的真实感。
  「我们赢了哦。」
  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一般,〈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当下也崩毁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3-30 0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经过和亚礼的战斗之后,克克露又失去了意识。
  平安脱离危机的陛下等人,我请他们先回去了。而我们回到了我的故乡,并留宿在孤儿院里。自从和亚礼他们——东方圣骸的战斗结束后,已经过了两天,但克克露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感觉。
  我待在床边,一边看着克克露的睡脸,一边思考着。
  (这样好吗?)
  此刻,我心中的迷惘就和克克露第一次昏倒时相同。应该不能再让克克露驾驶圣骸了吧。
  为什么昏倒的不是我?如果可以取而代之的话,我很愿意代替克克露受罪。然而,这却是办不到的事,让人只能干着急。
  我咬紧牙根,忍受着这段令人备感煎熬的时间。而这时,就见那个躺在床上的身影稍微动了一下。
  「克克露!」
  我忍不住大声喊着,但马上就开始反省。总之先冷静下来。
  「……身体还好吗?」
  「嗯,没有大碍。」
  克克露撑起了身子,而我则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又勉强你了。」
  「没有那回事。马基特才是一直为了我努力着。以前我想不起来的事情,现在也慢慢能想起来了……我真的很感谢你。」
  「但是——」
  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可耻。每经过一次战斗,我就会让克克露陷入这种状况,我这个人真的很没用。
  当我欲以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些想法时,克克露就突然靠了过来。
  「你、你突然干嘛?」
  克克露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我感觉到她的体温/生命传递了过来,霎时语无伦次了起来。
  当我们因为圣骸而结为一体时,我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像现在这样再次发觉到她就依偎在我身旁时,总觉得非常难为情。
  克克露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以一如既往的淡淡口吻说了。
  「〈原初之法〉能反映出持有者的本质。虽然,我并不清楚到底是〈法〉形成了人,还是人造出了〈法〉。」
  「是、是这样吗?」
  换作是陛下,应该会对这番言论感兴趣,但她现在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如果马基特也拥有这股力量的话……那一定就是『理解』。」
  在我弄懂克克露如此拐弯抹角的说法前,只是一声不吭地等着下文。
  「为其他人着想,拥有愿意替人分担身负之物的心灵,就是马基特的本质。要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的话……我愿意共赴战场。这和我当初醒来时,觉得自己必须战斗的想法不同。现在的我,并非因为自己是谣巫女才要战斗,而是想成为马基特的伙伴。」
  理解……吗?
  老实说,我并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性格。不管怎么说,我之前就是因为理解不足,才会在大家面前露出那样的丑态。
  尽管如此,既然我的伙伴都这样说了,我就拿出自己的诚意,如实回应吧。
  「……嗯,如果你愿意这么想的话,我也很希望能成为你的伙伴。」
  我抚摸着克克露的头,像是用手指轻梳她的发丝一样。而克克露像猫咪般眯起了双眼,就这样靠在我肩上低声说了。
  「马基特,继续。」
  「嗯?」
  「你说回来后会做的,我想要继续下去。」
  「——啊。」
  的确有这一回事。不过,因为当时沉浸在气氛中,所以就忘记了——
  「嗯,说得也是。克克露,稍微把头抬起来。」
  「嗯。」
  克克露听话地抬起了头。
  只见她的表情并不像平常一样淡漠,而像是心怀期待般透着红晕。
  这和到了紧要关头才必须进行的『孕育孩子』不同。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双颊不禁滚烫了起来。
  重新察觉到这种事情,果然很令人害臊。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停下来。我想将心中的喜爱之情传达给克克露。
  我如此想着,慢慢地缩近我们之间的距离,眼看彼此的唇瓣就要重叠之时……
  「马基特,我要进来啰。」
  这时,一向不会看气氛的妈妈就出现了。
  我像被弹开一样,立刻就和克克露分了开来。但是,我这个举动没能瞒过妈妈,就见她一派轻松地开口问道:
  「啊,抱歉,你们在忙吗?」
  「怎、怎么了啊你找我干嘛!?」
  差点被自己的母亲目击到那一瞬间,我因此感到很难为情,但同时也因为被打扰而满肚子火。我像是要打醒昏沉沉的脑袋般提高了嗓音,而妈妈则沉着以对。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们现在再不回王都的话,是不是就赶不上入学典礼了啊?这样没问题吗?」
  
  〇
  
  快速地整装行李后,我们就跳上了前往王都的马车。
  有夜行马车真是太好了。但因为走夜路很容易被盗贼盯上,所以若情况允许的话,我也不是很想搭夜行马车,不过,现在也不能说这种话了。其实,要是有圣骸的话,我们也可以驾驶祂回到王都,但圣骸已经和亚礼他们一起被带回去了。
  无论如何,马车总算赶在开学典礼当天的早晨抵达王都,我们一下车就朝教导院冲去。幸好当初是穿着制服上战场,不然我们还得回宿舍换衣服。
  也许是为了迎接新生吧,教导院门口装饰得极其华丽。招牌上用着豪迈大器的字体写着『第二十三回  裴力克里兹王国教导院入学典礼』——
  我在招牌前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正挺直地站在那里,丝毫不掩饰脸上那焦躁的表情。
  「蕾蒂西雅?」
  我不禁喊出她的名字,同时也停下了脚步,而蕾蒂西雅看到我之后,便扬高了嗓子说道:
  「你们终于出现了!」
  「不对,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在等你们呀,毕竟我可是监督者。」
  蕾蒂西雅挺起胸瞠,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过,我知道她一直惦记着我们,所以才会在这里等我们出现,我也因此感到很开心。
  「谢啦。」
  「你在谢什么?走吧,我们得赶快进去。」
  她并不需要我们道谢,便潇洒地迈开步伐。而我们也跟在她那头金色卷发后面出发了。
  教导院非常广阔,作为入学典礼会场的礼堂也很远,再加上楼梯不知道为什么多得要命,迫使我们这趟路程不断跑上跑下的。这时,想当然的,我便担心起克克露的身体状况。
  「克克露!身体还好吧?」
  「现在还没问题。」
  「那就好……」
  我望向教导院的时钟塔。以现在的行进速度来看,应该可以及时赶上。
  「呐,马基特,虽然我们正在赶路,但你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怎么了?」
  虽然为了配合克克露,所以我们并没有跑得很快,但即便如此,还是得佩服蕾蒂西雅不愧是军人家族的女儿,不仅气息没有一丝紊乱,还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在你离开的时候,我有收集了一下关于圣骸的情报。」
  「欸!所以你得知了什么事情吗?」
  「令人遗憾的是,没有调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
  「这样啊。」
  要说我没失望,那是骗人的。但是,既然蕾蒂西雅也打算解开圣骸之谜,我便重振了信心,更别说感到很高兴了。
  「然而……不管是过去的文献记载,或是从陛下及克克露身上得来的情报,都显示出谣巫女和咏士并非特殊的存在。这也就是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孕育出圣骸。」
  
  
  
  「看起来是这样。」
  关于这件事,我和克克露在初次谒见陛下的时候就听过了。现在成为国徽的赤龙圣骸在当初降临于世时,身为驾驶的谣巫女并不是克克露,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你又想取代我坐上圣骸的驾驶座吗?」
  「不,我想取而代之的并非马基特,而是克克露你的位子。」
  「我?」
  听到这令人意外的提议,克克露不禁愣住了。不过,既然蕾蒂西雅这样说了,便也意味着——
  「呐,马基特?如果,谣巫女的座位并不限定于克克露的话……」
  蕾蒂西雅忽然止住脚步,回头朝我看了过来。
  只见那张白皙的脸蛋上浮现一抹羞红。蕾蒂西雅的眼眸中蕴含着水光,这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使然吧。但紧接着,她便看似豁出去地竭尽全力喊道:
  「那、那个,可以和我一起……孕、『孕育孩子』吗?」
  显而易见地,这个提议揭开了另一个风波的序幕。
 楼主| 发表于 2014-3-30 0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一别数月的新作。各位好久不见了,我是内田俊。初次见面的读者,今后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这是新的系列作品。双座机器人、奇幻风格、超能力战争,像这样的组成元素,就好像吃咖哩配炸鸡块和温泉蛋一样。猪排?还要加猪排吗?所以,今后也未必不会用这样的感觉增添其他要素。
  当初构思整个故事时,是以双人搭档作为出发点,但经过一连串错综复杂的过程之后,现在呈现出来的作品就变成了双座机器人。事实上,内田俊也是由两位作家合而为一的笔名,分别是负责撰写的内田,以及负责原案的俊,彼此之间常常因为原案乱搞而发生罢写的情形,我们在台面下就是这样的阶层关系。
  虽然上述的事情是骗人的,但我老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工作,渐渐地会开始感到寂寞,所以偶尔也会生出另一个人格,然后让对方帮我打气。但其实除了打气之外,他似乎也会帮我工作的样子,刚熬完夜的时候,我会发现多出了自己没印象的文章。因此,从今以后,我也打算要和这位看不见的伙伴用两人三脚的方式努力下去。
  以下是惯例的谢辞。
  神长责任编辑,感谢您在各方面都给予我许多意见。在如此繁忙的时候肯定给您添了许多麻烦,但今后也请您多多关照了。
  负责插画的砚老师,我的形容总是模糊不清,因此很难以捉摸,但非常谢谢您如实将形貌画了出来,我心中充满了感激。
  我身边的朋友,以及各位大学社团的相关人士,谢谢大家每次都为我加油打气。特别是这一次,我有找某位同期友人商量机器人的相关设定,很受他的照顾。
  三坂总编辑与负责校正、出版等相关事务的各位,因为有大家的帮忙,我这次才能像这样出版了新书。
  最后是购买这本书的各位读者,如果大家能长久地陪伴在我身边,我会感到无比荣幸。
  下一章就如同本书最后发展的剧情一样,将以蕾蒂西雅作为故事主轴。「钻头?要用钻头当作必杀技吗?」「住手。」就用这样的互动方式,我会一边和看不见的伙伴交换意见,一边逐步踏实地进行准备。
  那么,希望还能在第二集与大家见面。
                                
                                                                                                                    二〇一三年 四月 内田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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