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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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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三校][手岛史词][影执事马克的忘怀][第4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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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9 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berry9000 于 2014-3-29 13:47 编辑

影执事马克的忘怀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手岛史词
插画:COMTA
图源:宅之预备军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初校:87729737
二校:常佳と夏蘿
三校:blackberry9000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资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







耶露蜜娜从书房的梯子上摔下来,丧失了最近的记忆!
「呃……你是哪位……?」
主从关系突然瓦解。主人以看着陌生人般的眼神看待自己。
「我的名字是马克·马多克。耶露蜜娜,我是您的执事。」
马克一边恭敬地弯腰报上名号,一边暗中下定决心。
——那一天,我不是决定了就在耶露蜜娜身边服侍她吗?
如果她忘了我,那我想办法让她回想起来就行了。
就在此时,要的爱刀出现在镇上的拍卖大会上,还有契约者造访——
马克有办法保护身心都不安定的主人吗!?


目次
序章
第一章  那是往昔时光的幻影
第二章  迷途之子寻求栖木
第三章  然而过去却不原谅回忆
第四章  摇篮曲为谁响起
第五章  尔后,黑暗拓展
终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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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头痛得很厉害。

  微微张开双眼,淡紫色的天空挂着一轮弧月与满布的银色星宿。
  眨了几下眼,才理解到那不是天空,而是画在天花板上的画。
  ——这里是哪里?
  少女用还没完全清醒的意识思考着。
  她躺在一张附有偌大天顶的高级床铺上。淡紫色窗帘的另外一头是一片漆黑,让她觉得现在应该是晚上吧?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小小的提灯,散发着不怎么可靠的微弱光芒。
  虽然不至于没印象,但自己是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吗?然后睡前在做些什么?在脑中的印象都很模糊,想不太起来。
  想拨开披在脸上的金发,但手臂却像不是自己的一般重得动不了。睡衣的袖子是琉璃色的。想拨开浏海的手撞倒某种坚硬的东西,发出「喀」——的小小声音。
  好像是碰倒什么了。少女想摸索着将之恢复原状,但却不太顺利。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拿起该物。
  那是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幅绘制得非常精致的肖像画。上头画着看似亲子的三个人,中间是一位脸上修剪整齐的胡子与其气质相当合衬的绅士。绅士看上去颇有点年纪,体格偏瘦;而在绅士的身边另外有两名少女依偎在两旁。两人的脸蛋一模一样,只有头发长度不同。
  一个留着尚不及肩的短发,面露活泼笑容,年纪大概十一、二岁吧?比起在房间里阅读书本,她的模样看起来更适合在花园里奔跑。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虽然比肖像画上面的要长,但也就是顶多及肩的程度。
  然后她看了看画中的另一个少女。金色长发已经快到腰际。尽管长得一模一样,但这位少女给人稳重的印象,是因为表情不一样吗?这一位看起来体弱多病,似乎很适合躺在床上读书。
  ——姐姐……
  尽管脑子模模糊糊,但只有这一点非常明确。
  那是自己比任何人都敬爱、憧憬的双胞胎姐姐。总是文静稳重,有时还表现得比父亲聪明的姐姐。少女只想成为像姐姐那样的人而已。
  凝视着肖像画的她回忆着过往,这时天顶的窗帘轻飘飘地晃动。是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好像是某人到了阳台上,淡淡的月光洒入房内。
  坐起身子往那边一看,一名少女伫立在阳台上。仰望着明月的背影上,有着长度及腰的秀发。在月光映照下就像银色瀑布一般。
  「……姐姐?」
  虽然声音只是在口中嗫嚅那么地微小,但阳台上的少女却察觉到而回过头来。
  少女那看来像银色的头发一片雪白,肌肤白皙得几乎透明。身上应该是睡衣的服装也是纯白色的,那是有宽大的袖子、并在身前以丝带系住的异国风格款式。面孔虽有东洋人那种精致的特色,但统一成纯白的模样看起来却像雪精灵那般。
  ——不是姐姐……?
  头发虽长,但颜色不一样,而且长相也不同。比起文静的姐姐,眼前的少女有着一看就觉得很强悍的细长双眸。这名少女与姐姐明明没有任何共通点,但却给人跟姐姐有几分神似的感觉。
  雪白的少女关上阳台的门来到身边,往床铺旁边的椅子坐下。
  「抱歉。吵醒你了?」
  白色少女意外地说出了体恤的话语。
  「你觉得怎么样?」
  被这么一问,少女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什么状况而病倒了。虽然身体有种与疲劳相似的沉重感觉,但并没有特别不舒服或疼痛之处。
  「……没事…………应该吧?」
  这么回答之后,白色少女呼出安心的气息。
  「那就好。执事可是很慌张喔?他本来说要彻夜照顾你,但被我赶出去了。你们两个都一样,还是稍微注意一下男女有别的问题吧。」
  ——执事……?
  少女稍稍歪了歪头,白色少女像是拿她没办法似地竖起了食指。
  「你不记得了吗?你因为想拿书,结果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喔。真是笨手笨脚的。所以我平常总是提醒你吧?要多培养注意力和警戒心……」
  把这些说教一半当成耳边风的少女,稍微明白姐姐和这个白色少女究竟哪里相像了。
  每当少女出了什么问题,姐姐也常常这样竖起食指说教。然后最后一定会以这句话作结。
  ——哎,总之没大问题就好——
  「哎,总之没大问题就好。」
  真的听到一样的话,让少女不禁露出笑容。看她这样,白色少女感到很意外似地睁大眼睛。
  「真难得。你竟然笑了。我说的话这么奇怪吗?」
  「啊,不。因为你跟姐姐说了一样的话,所以不禁觉得很有意思……」
  白色少女不知为何讶异地皱起了眉头。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因某件事情而惊讶,但却不知如何将之化为疑问说出那般。
  「喔?算了,无妨……对了,你有姐姐吗?」
  白色少女的视线落在少女依然拿着的相框上面。
  「咦?嗯,姐姐很温柔,有时候很可怕,跟你有点像。」
  白色少女更加怀疑似地眯细眼睛。少女有种被琉璃猫瞪着的感觉,因为不自在而缩了缩身子。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姐姐的名字吗?姐姐…………………………?」
  正打算回答的少女却说不出话了。
  ——姐姐的名字?
  自己总是用「姐姐」称呼姐姐……应该是这样。从来没有叫过名字吗?不,就算真的是这样,但连自己姐姐的名字都不记得又是怎么回事?忘记的话也太过分吧?
  想到这里,少女发现自己也想不起眼前白色少女的名字。印象中……应该是有见过,但对于自己来说她是怎样的人呢?从她说话的方式来看不太像是仆人,那她为什么又来看顾自己呢?话说这里是哪里?
  ——不!更重要的……更重要的!
  少女对感到讶异而皱着眉头的白色少女露出有点不自然的微笑。
  「呃。问个有点尴尬的问题,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就是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是吗?这就是我的名字啊。」
  「……你在说什么啊?你从刚刚开始就有点怪怪的喔。」
  少女——耶露蜜娜依然保持着悠闲的微笑,对着困惑的白色少女问道:
  「还有,虽然我知道这很失礼,但我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名字吗?」
  白色少女狼狈地站起。
  「你、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是要,是你雇用的裁缝师啊!」
  她凝视着狼狈的白色少女·要——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脸上滑过一道汗水。
  「我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少女的问题让要害怕似地后退,拿起放在桌上的银铃铛。
  然后也不管现在是大半夜,要使出吃奶力气摇响了银铃。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那是往昔时光的幻影
  洛克渥尔车站——
  从月台可以一眼望尽的街景,几乎都是带有浓烈开拓时代色彩的木造建筑。西边可以看见一座高大的岩山,但却看不太出那座山有什么价值。想拓展物流事业的话,那座山反而会导致地理位置不太方便,感觉就像是开拓工作遇到瓶颈之后残留下来的城镇。
  尽管地理环境不方便,这座城镇却有一座巨大豪华的车站,每天都有许多乘客在此往来,多到几乎摩肩接踵的地步。
  人口一万两千,以城市的面积比例来看,人口并不多。事实上鲜少人知道,这些人口有三分之一是来自外地的长期派驻人员。而知道这将近四千人会留在这种穷乡僻壤的理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从这里可以看到的岩山另一边,有着一大片未开拓的秘境。
  猎人们为了狩猎大陆的稀有动物而以这里为据点,另外会有一些旅行商人来这里向猎人购买猎物,或者来兜售商品。这样的小循环不知不觉变成大连锁,吸引许多珍奇商品或某些有特殊背景的人到来。
  然后——又有某些有特殊背景的人来了。
  月台上——车掌和站务员两个人正从货车卸货下来。
  在下车乘客很多的这个车站里,起卸货物是很平常的工作。实际上这两人也正以熟练的动作接连卸下货物。但两人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处理日常工作那样平淡,而是想要别开视线,不去看某种值得敬畏的事物一般。
  直到货物只剩下一个时,站务员才像难以忍受似地开口: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
  留在货车上的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箱子。粗犷的金属钉子打在箱子的边角上,表面刻有欧尔达教的十字架。箱子是六角形,大小足以装进一个人。
  这是——棺材——为了避免在运送途中打开,棺材以皮带捆着。
  「这是客人的行李。我们只要将之卸下就好。」
  只要卸完货物就可以往下一站前进的车掌烦躁地回答。相对的,列车驶离之后还得搬运这些货物的站务员则非常坐立不安。
  停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掌与站务员死心似地开始移动棺材。金属制造的那个东西重得令人害怕。
  两人想办法将之移到货台上,站务员已经快累倒在月台上。对有点年纪的他来说这似乎是个苦差事。中年的车掌向这样的他敬了一个礼,逃跑似地快速钻进了列车里。站务员勉强回了一礼。
  喀当铿咚——沉重的声音响起,列车开始起动了。站务员的工作还没结束。必须尽快把包括棺材在内,总共三个货台份量的行李送到提领处才行。
  站务员一边揉着腰一边准备站起来,这时听到奇怪的声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呻吟声,让站务员退了半步。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
  「那里……有人在吗……?」
  这回的声音毫无疑问是从棺材里面传出来的。站务员似乎已经吓到脚软,再次跌坐在月台上。
  「既然你没有动作,就代表没有因为代价而失去听觉。对吧?那边的契约者。」
  无法理解声音在跟谁说话,孤身一人的站务员显得狼狈不堪。然后——

  「真奇怪。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声音从站务员旁边传来。直到现在为止,这里除了站务员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才是。站务员惊讶地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是契约者,凭气味就可以知道了。尽管我们第一次碰面,但可以拜托一件事吗?」
  棺材「喀哒喀哒」地摇晃着。不见人影的声音讶异地说:
  「拜托什么?」
  「不是麻烦的事。请帮我打开棺材的锁扣。」
  棺材被严密地锁着。不见人影的声音当然要丢出疑问:
  「明明出不来却自己跑进去?」
  「怎么可能。是移动途中被鸡婆的好心人锁住了。因为这是个高档棺材,如果可以,我不想弄坏它。」
  应该是别站的站务员做的,但知道同事遭到批评,站务员的脸色变得铁青。然而棺材和声音却像当作站务员不存在似地继续对话。
  没多久之后,不见人影的声音似乎答应了棺材的请托。啪吱——啪吱——锁扣上的皮带被解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棺材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尽管觉得应该立刻逃跑,但两脚不听使唤的站务员只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发抖。
  等所有皮带被解开之后,棺材盖发出沉重的声音打开了。
  包裹着抬起的白皙双手的,是缝有高级蕾丝的豪华衣物。仿佛陶瓷娃娃身上穿的黑色礼服。半张脸被白色面具覆盖,嘴唇抹着黑色口红。剩下的半张脸就像扑克牌的小丑一样,化着眼泪般的妆容。
  里头是一个比棺材小上许多的少女。虽然脸上化着诡异的妆,不过五官本身却还挺漂亮,年纪大概是十来岁吧?少女起身,华丽的黑发就像窗帘般展开。
  少女站起身子——立刻往铁轨的方向奔去。
  「唔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她吐了。
  「……啊——你晕车了?」
  「货车……车厢……呕……真不是人……搭的……呕……」
  不见人影的声音好像正在为少女拍背。黑色长发乱成一团。一会儿之后,少女似乎也平静下来。虽然因为化妆和戴着面具的关系看不太出脸色,但她还是摇摇晃晃地勉强站起来了。
  「得救了。感谢。如果再慢一步,我就会在棺、棺材里面……呜呜,想必会是一片惨状……我还以为没救了……」
  看样子她相当痛苦。这会儿居然哭了起来。右半边脸上的妆被泪水滑过,形成一幅地狱景象般的光景。
  「呃……我赶时间,你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再见啰,要坚强地活下去喔?」
  「且慢。敢问阁下大名?我是洁诺芭。」
  少女——洁诺芭的声音,让不见人影的声音踌躇了一下之后才回答:
  「……我是逢魔。」
  「逢魔。我不想恩将仇报,希望今后不会再碰面。」
  「是吗?真遗憾。你的打扮看起来像是难得可以被我记住的。算了,也罢。」
  以这句话作结,不见人影的声音——逢魔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洁诺芭回头看向站务员。
  眼泪形状的妆容被真正的泪水弄花。少女带着这样一张脸走近,站务员吓得直往后退,但少女却不知为何也吃惊地退后。然后像提防陷阱的野兽似地小心翼翼贴近,一鼓作气盖上棺材盖子
  接着她眼神空虚地碎碎念了一会儿,并轻轻松松地背起就算用金属块称呼也不过分的棺材。
  「……人类不可怕。人类无害。人类不危险。」
  少女仿佛要对自己洗脑似地自言自语,离开了月台。
  茫然目送少女离去的站务员,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件事情——
  「那两个人是不是搭了霸王车啊……?」
  ※
  「耶露蜜娜。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没事吗?」
  回想起来,那天早上确实有一点征兆。
  难得耶露蜜娜说想吃早餐而替她准备,但尽管送上了餐点仍迟迟不见她动手,开动之后也常常停下动作。
  如此问的,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马克·马多克。
  没有任何折痕的燕尾服上,绣有仿佛双翼般的法连舒坦因家徽。坚毅的举止虽然让人觉得称呼他为青年较合适,但很困扰似的笑容与可爱的圆眼镜让他看起来年轻不少。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耶露蜜娜抬起茫然的眼神。
  她有着一双翠绿的眼眸。尽管面容如玻璃工艺品般纤细,但表情却缺乏变化。声音虽好似银啼鸟般优美,然而除非必要绝不多话。她今天难得穿着一件灰色的洋装。长度及肩的金发,比起刚相遇时略长了些许。
  耶露蜜娜不可思议似地用手托住脸颊。那动作看起来就像在确认自己的表情变化,但马克所说的应该是脸色。
  「不合您口味吗?」
  「……不,我只是……有点困。」
  有点困——耶露蜜娜很少这么说。马克偶尔提醒她好好休息,她也会说「不喜欢睡觉」。马克因此觉得更不安了。
  「您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
  「……身体状况没问题。」
  仔细想想,从几天前她就多多少少表现出今天这种样子。
  不,耶露蜜娜几乎没有表情变化可言。有可能从更早之前就身体不适了,只是马克没有发现而已。
  结果耶露蜜娜也没怎么进食就放下了叉子。
  「……抱歉。」
  留下大半餐点的耶露蜜娜抱歉似地说。
  「我认为您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马克这么一说,耶露蜜娜就乖乖地往床上……才怪,往书房前进。
  「小姐……耶露蜜娜,请您先别看书,好好休息吧。」
  听马克这么说,耶露蜜娜缓缓地将翠绿的眼眸看向他。
  这样的她不知为何看起来非常不安,令马克有些动摇。
  「耶露蜜娜?你真的没事吗?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是不是请医生来一趟……」
  像打断马克的话一般,耶露蜜娜摇了摇头。
  「……没问题。我挑好书之后就会乖乖休息。」
  耶露蜜娜去了书房。
  马克手脚俐落地收拾餐具。寝室前面有一条向左右延伸出去的大走廊。往右边转过去没多远就是通往玄关大厅的楼梯,收纳餐具的厨房则在地下。
  来到玄关大厅,马克忽然停下脚步。
  ……还是有点介意……
  马克改变前进方向,抱着餐具穿过玄关大厅。灿烂的阳光洒落户外,看起来是个适合晾晒衣物的天气。
  迂回绕过洋房周围的庭院,往东边前进,可以听到水声。来到墙壁的尽头,便看见前方有两名少女。
  「啊,马克先生,怎么了吗?」
  以活力十足的声音这么说的,是正在装满水的水桶里洗衣的少女。
  少女身穿雪白围裙与头饰。看来洋溢活泼气息的褐色肌肤配上大大的琥珀色双眼。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这个大陆原住民一族的少女——艾霞,今天也是一如往常的女仆打扮。
  正当马克打算回应时,另一个少女大跨步地走了过来。
  这个少女也跟艾霞一样一身女仆打扮。雪白的头发长度到腰际左右,连皮肤和睫毛都是统一的纯白色。少女因为肤质敏感,为了防止日晒,身上随处都包着布巾遮挡阳光。
  纯白少女——要来到马克跟前……毫不留情地踹了他的脚腔。
  「呆瓜。来这里干吗?你以为我们在洗些什么衣服?」
  痛得眼泪直流的马克理解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轻率。要和艾霞正在清洗这幢洋房里所有人的换洗衣物。里头当然有家主耶露蜜娜的衣服,自然也有要和艾霞等女性的贴身衣物。
  马克连忙转过身去。
  「然后?你跑来这里有何贵干?」
  「嗯,有件事情让我有点在意……」
  马克这么回答,要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又被来路不明的契约者盯上了吗?」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那样还比较轻松耶……」
  要那副感到讶异似的氛围从身后传了过来。
  「耶露蜜娜怪怪的。该怎么说,看起来有点身体不适,但我顶多只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所以我希望你能跟着她。」
  「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呃,那个,你不觉得她最近看起来好像常发呆吗?」
  「不觉得。」
  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马克说不出话了。
  「呜……所以说,就是看起来呆呆的啊。我原本以为她是单纯的疲劳,但刚刚她说『困』呢!」
  「——咦?」
  不知为何艾霞对这句话起了反应。
  「怎么了吗?」
  「啊,没有,只、只是觉得她该不会又熬夜了吧?」
  感觉艾霞似乎有点动摇的样子,但马克又不能回头,无法确认。
  「哼。会不会就像艾霞说的那样,只是她熬夜了呢?」
  「有可能是这样……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是马克也没办法解释的诡异感觉。好像某种严重病症的前兆一样,让他感到不安。
  「真要说的话,我感觉她有点害怕的样子。」
  这么说明之后,要就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你都这么说了,那或许就是如此吧。」
  「嗯,所以我才来拜托你。」
  「……你啊,该不会觉得跟耶露蜜娜有关的事情只要来拜托我就好了吧?」
  「并、并不是这样的,我当然会道谢。」
  马克这么一说,要的身子就抖了一下。看来是有点兴趣了。
  「这、这样一来也没办法。我是可以考虑接受。」
  「多谢了。跟之前一样,报酬就是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件要求,可以吗?」
  之前马克也拜托要帮忙过。当时他以「我愿意答应你任何一件要求」与要约定。对缺钱的马克来说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唔。也可………………」
  说到一半,要却不知为何犹豫了。马克歪着头,要就像拒绝美味的食物一样一脸苦涩地说:
  「不,不行。」
  「这……报酬不够吗?」
  「不是。是我就算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耶露蜜娜有哪里不对劲。以我的角度来看,耶露蜜娜没有任何奇怪之处。既然介意,那你自己留意不就得了?」
  「我、我不可能整天都盯着她吧?」
  「盯就盯啊,又不会怎样。」
  「……你是怎么了?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下啊。」
  「我就说不要了。」
  马克面对突然翻脸不留情的要,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就不麻烦你了。艾霞,如果是你,应该知道耶露蜜娜的变化吧?」
  话题一转,但艾霞却不知为何狼狈起来。
  「啊呜,呃,那个……我、我也认为要小姐说的有道理!」
  「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我也看不出来!既然只有马克先生发现,那我认为只有马克先生可以胜任这个任务!」
  遭到值得信赖的两人拒绝。虽然不敢相信,但再说下去似乎也于事无补。
  马克失落地离开,艾霞则安慰要似地说:
  「那个,我觉得要小姐是好人喔。」
  「……少来。来整理洗好的衣服了。」

  马克为了收拾手上的餐具而来到厨房。
  「饭没吃完。」
  发出不满声音的是厨师瑟莉亚。
  她身穿毫无皱褶的笔挺衬衫与合身的黑长裤。尽管一身男装似的打扮,但身材却凹凸有致。一头火红短发与蓝色的眼眸充满激情,与寡言的表现恰恰相反。
  「她不满意菜色?」
  「不,菜色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刚好今天身体不适而已。」
  「……我不懂。」
  瑟莉亚皱起眉头侧着脖子。她来这里工作的时日尚浅,才刚好满一个月而已。就连这样的瑟莉亚都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耶露蜜娜是那种与其吃不完,她会直接说不要吃的人。
  「果然,你也觉得不太对劲吗?」
  「我不确定。」
  可能还没到不对劲的程度,但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吧。每次跟瑟莉亚交谈都得绞尽脑汁。马克深切希望她可以多加几个词汇。
  马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自己跟要等人说过的事情讲出来商量。房子里面的女性就属瑟莉亚最为年长。
  听完之后,瑟莉亚思索似地低下头,然后一脸正经地点了点头。
  「……(精灵容器)之中含有太多未知的要素。会不会是那个带来的影响呢?」
  瑟莉亚并不是不能好好说话。她会像这样正常说话的时候,多半是很正经地讨论事情时。看来她愿意讨论这事,让马克松了一口气。
  「阿尔巴的情况是怎样?」
  阿尔巴·帝诺——是雄霸城镇的三大黑帮之一,帝诺帮的老大。而且他跟耶露蜜娜一样,拥有异于契约者的特殊能力——(精灵容器)。马克称呼他们为超越者。瑟莉亚以前受雇于阿尔巴,是他的亲信。
  提及阿尔巴的名字,瑟莉亚不知为何睁大了眼睛,然后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阿尔巴君和耶露蜜娜小姐拥有的(容器)定义本身就不一样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以「君」称呼阿尔巴这个方式本身相当新鲜,但瑟莉亚知道一些自己所不清楚的情报,让马克有种败北的感觉。
  「耶露蜜娜小姐似乎有什么隐情。跟阿尔巴君不一样,或许背负着某种风险。」
  风险——什么意思?是说阿尔巴和耶露蜜娜的力量形式不同吗?正当马克烦恼时,瑟莉亚鼓励似地说了: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耶露蜜娜小姐拥有两个(容器)。所以我觉得因而有某种负担也不奇怪。」
  马克虽然烦恼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拜托看看。
  「瑟莉亚小姐。只要你有空的时候就好,可以请你陪着耶露蜜娜吗?」
  「这是无所谓。但马克君你自己来会比较有效果。」
  「我吗?」
  马克慌了手脚,瑟莉亚一脸正经地点点头。
  「耶露蜜娜小姐很依赖你,当然依赖的方向跟艾霞妹妹不太一样就是了。你很适合陪在她身边。」
  「是,是这样吗……」
  马克歪着头,瑟莉亚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当然。搞怪。格杀勿论。」
  「你、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啊!」
  马克再次出现狼狈反应让瑟莉亚陷入沉思,接着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赔罪。过度期待。胆小鬼。」
  总觉得这说法很过分。
  马克无言以对,瑟莉亚露出些许令人放心的笑容。
  「我想艾霞妹妹和要妹妹应该也是同样意见。」
  被她这么一说,马克想起方才被要拒绝时的情况。虽然自己是被拒绝了,但要她该不会是想说跟瑟莉亚一样的话吧?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也可能是要的说法有点笨拙吧?
  「懂了就快去。」
  「那、那个,我该如何是好?」
  马克就是因为不知道陪伴在身边该做些什么,所以才来找要跟瑟莉亚商量。
  「迟钝。自己想。」
  瑟莉亚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要马克自己想。
  然后就像话题结束似地开始收拾起剩饭。
  结果,被赶出厨房的马克转往书房前进。
  虽然耶露蜜娜有可能已经回到寝室,但也不排除她还在书房挑选想要阅读的书本。
  马克轻轻敲门,走进书房,看到倚着书架发呆的耶露蜜娜。桌上空无一物,也不见她在选书。明明在书房却没有读书的耶露蜜娜举止太过奇特,让马克不禁动摇了一下。
  「耶露蜜娜?您没事吗?」
  马克出声呼唤,耶露蜜娜惊讶地抬起头。翠绿眼眸盈满契约者特有的阴影。不知为何她的双眼看起来充满不安而湿润着。
  马克急忙来到她身边,耶露蜜娜维持原本的表情眨了眨眼。
  「……有何贵事?」
  「这是我想问您的话。这阵子我一直觉得您怪怪的。如果并非身体有所不适,那是否有什么烦恼呢?」
  这么一说,耶露蜜娜觉得很不可思议般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偶尔会看到她这么做,这是习惯吗?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问我为什么……我也只能说依稀有这样的感觉而已……」
  「……所谓契约者的直觉吗?」
  「姑且不论亚隆,契约者并不是这么方便的存在喔。」
  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先是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嘴角稍稍放松了一下。虽然那是不注意就无法察觉的细微变化……
  然后她战战兢兢地开口:
  「……身体没问题。不过是有一点烦恼。」
  「如果不嫌弃,我愿意听您说说……」
  「……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起来不像……」
  马克这么说罢,耶露蜜娜以诚恳的眼神看了过来。那并不是一如往常的茫然眼神,而是想要传达什么似的诚挚双眼。
  尽管困惑,但马克还是直直地回视这对眼睛。
  「……我很感谢你。」
  虽然面无表情,但声音里却充满着感情。马克知道自己脸红了。
  「我、我没做什么值得被感谢的事……」
  「……你来到这里已经多久了呢?明明应该没有很久,但这段时间却令我觉得相当充实。」
  这点对马克来说也是一样的。是耶露蜜娜给了无家可归的马克一个容身之处。
  「……跟你在一起,我非常快乐。」
  听到简直像道别似的话语,马克有点不安了起来。
  「……所以,我——」
  耶露蜜娜直直地仰望马克.以不容误会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在思考是不是要替你加薪。」

  马克以为自己听错了似地不断眨眼。
  然后又像怀疑这是否是梦境一般,战战兢兢地问:
  「那个,耶露蜜娜……?您刚刚说薪水…………是吗?」
  耶露蜜娜稍稍点头。
  「刚、刚刚刚刚刚说加、加薪,就、就是说,要增加支付给我的酬劳吗……!」
  「……我还在考虑就是了。」
  马克当下有股冲动想要紧紧抱住耶露蜜娜,但还是勉强克制下来。
  看到他的反应,耶露蜜娜稍稍放松了表情,看起来像是微微露出了笑容,之后她走向书架旁边的梯子,拿取收在高处的书籍。
  「……我想选几本书。你可以帮我送到房间里吗?」
  「好的。」
  一登上梯子,耶露蜜娜立刻取出一本书,马克则伸手接过书本。就这样接下好几本书之后,因为很难再多拿了,马克就为了将书放在桌上而暂时离开梯子旁边。
  这真的只是简单的小动作。
  但几秒钟之后,他却为了自己的举动而深深后悔。
  那是一张随处可见黄金装饰·质感厚实的四脚桌子。就在马克将手中的书放到桌上时——
  碰——某种沉重的东西落地的声音响起。
  一回头,发现梯子上面没有耶露蜜娜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瘫在地上的身影与灰色洋装。无力地紧闭双眼的耶露蜜娜动也不动。
  「——耶露蜜娜!」

  然后,时间来到深夜。
  ※
  「你说……丧失记忆?」
  听到医生的说明,马克发出愕然的声音。
  圆嘟嘟的体型加上水晶球般光亮的秃头。这人就是法连舒坦因家的特约家庭医师尼可拉斯。
  家里的仆人已经全数起床。就连在门房小屋起居的园丁——亚隆也过来了。拥有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大身躯的他,身高是艾霞和要等人的足足两倍之多。艾霞和要陪在耶露蜜娜身边,不在这里。
  「身体有没有任何异常?」
  代替垂头丧气的马克提问的是总管多明尼克。平常惯有的悠哉气息现在也已不见踪影,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
  因为一口气问太多会让耶露蜜娜陷入混乱,所以将她交给艾霞等人照顾,除此之外的人都在门外待命。所有人身上都穿着睡衣,只有马克一身燕尾服打扮。考虑到很可能要再去请医生过来,所以他决定穿着燕尾服就寝。
  听到多明尼克的问题,医师摇了摇头。
  「头上虽然撞了一个包,但没有内出血的迹象。至于脑部的情况,必须到大城市做精密检查才能够得知,不过现阶段看来应该没有大碍。」
  「说得详细点。」
  这是瑟莉亚说的。她意外地很会照顾人(除了马克之外)。医生听了摇摇头。
  「照这个情况来看,最近……大概两、三年左右的记忆完全成了空白吧。」
  也就是现在这些仆人的事情,她完全不记得。马克尽管失落,但还是没有遗漏医师的发言。
  「也就是说,她还记得以前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记得。但不知为何却不记得自己的事情,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这是为什么呢?」
  「非常抱歉,我也不明白。我只是一个外科医生。这点我实在是门外汉。」
  「有没有机会恢复?」
  被身影巨大的亚隆这么一逼问,医生害怕得后退半步。马克推开那硕大的身躯,医师才双手抱胸低声沉吟。
  「事故之后记忆发生混乱是偶尔会出现的病例。这只是暂时性的,只要经过一段时间就有可能恢复。不过……」
  「不过?」
  「……也可能不会恢复。」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医生也像在思索着什么似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以坚定的口气这么说:
  「如果到拉其那司说不定可以接受正规的治疗。毕竟这个时代就属那个国家的医学最发达。」
  ——拉其那司神圣国——
  听到这名字,全体都露出无言般的表情。
  ——(阿尔斯·马格纳)——还有(空白契约)——能够取回契约者支付给精灵的「代价」,并拥有粉碎精灵的破坏能力,以及与之相反的复原能力——
  耶露蜜娜拥有完全跳脱契约者法则的力量。拉其那司神圣国的地下组织(传教士)们称呼她为(精杯公主)并追踪着她。因为那些人的行动太过张扬,所以被赶出了福罗雅堤那大陆,但并不代表组织也因而解体。只是撤回到首领教皇的身边——也就是拉其那司神圣国而已。
  所以主动前往拉其那司神圣国根本就是找死的行为。如果耶露蜜娜现在失去记忆,那就更不能这么做了。
  不知医生如何解读马克等人的沉默,只见他说道:
  「当然,一般来说不会随随便便就跑去那么远的国家。我会帮你们问问有没有熟悉这个领域的医生。先冷静地观察状况变化吧。总之,现在别太过刺激她。」
  送走医生之后,多明尼克要亚隆和瑟莉亚去休息。他们一大早就得起来工作,现在也帮不上耶露蜜娜的忙。
  马克身为执事,当多明尼克不在家的时候,他必须负起处理家务的责任。所以他想找多明尼克谈谈明天该怎么办。
  正当马克准备问话时,艾霞来到耶露蜜娜的寝室。
  「啊,多明尼克先生、马克先生,医生怎么说?」
  「总之现阶段没办法做出什么处置。」
  这么回答的马克也不禁垂下肩膀。
  当时——耶露蜜娜在书房摔倒的时候,马克应该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现在回想起来,她之所以会提到薪水的事情,也是因为马克表现出太担心的样子,所以才想扯开话题的吧。
  明明应该好好支持她的,却反而被鼓励了。
  然后耶露蜜娜一病倒,就把马克等人给忘了。
  多明尼克代替消沉的马克回答:
  「脑部和骨头应该都没有异常。如果一口气对耶露蜜娜小姐说太多,只会造成她的混乱,所以医生要我们慢慢观察她的状况……话说,要呢?」
  「要小姐她……那个,不知为何,耶露蜜娜希望她陪在身边。」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多明尼克好像理解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你想到什么了吗?」
  「因为要是个美女啊。」
  「……多明尼克先生,即便是我也会生气的喔?」
  艾霞愤慨地嘟起嘴,但马克却发出感佩的叹息。
  因为多明尼克的态度一如往常,所以艾霞也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总是面带笑容陪在耶露蜜娜身边的人就是艾霞。尽管耶露蜜娜不记得她了,但只要艾霞能露出笑容,就是莫大的支持了。
  ——多明尼克先生应该是最难受的吧……
  以前,耶露蜜娜外出并倒下的时候,多明尼克比谁都慌乱。这样的多明尼克面对耶露蜜娜丧失记忆的状态,不可能不受影响。
  ——我也不能自顾自地一个人失意啊。
  马克重新振作精神,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耶露蜜娜现在怎么样了?」
  「呃……看起来好像还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但从可以正常交谈这点来看,状况应该还不错吧?」
  「那,总之找耶露蜜娜小姐一起商量吧?」
  马克等人打开门,就看到有天顶的大床上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一头白发、穿着东方款式睡衣的要。身边则有一个想躲起来般抓着要的衣服下摆的金发少女。
  少女的面孔毫无疑问是马克熟悉的容貌,但从她以往一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表现来看,现在脸上那不安的表情实在难以想像。
  少女依序看了看马克等人的脸,惊觉似地说:
  「多明尼克……?」



  被少女呼唤名字,多明尼克放下心似地回以一个柔和的笑容。
  「哎呀,太好了。看样子您还记得我。」
  被这么一说,少女害羞般地脸红了。
  「不知为何,我记得的全是些被你训斥的事情。」
  「咦……?」
  少女的话让多明尼克发出憨傻的声音。马克转眼看过去,就看到他的肩膀颤抖着,面带笑容的脸看起来也有点僵硬。
  然后,多明尼克就像要问出不该问的问题似的,战战兢兢地开口:
  「……小姐,您记得、令姐的、事情吗?」
  少女脸色稍稍一沉。
  「记得。只是想不起名字……那个,多明尼克?姐姐呢?她在哪儿?」
  多明尼克的身体像头昏似地晃了一下。马克连忙支撑住他。
  「您是开玩笑……的吧?」
  那毫无疑问是非常微弱的声音,但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多明尼克摇摇头,静静地跪在少女跟前。
  「您的姐姐现在不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一年前左右,出了点意外。」
  少女的脸色渐渐转白。
  「该不会……」
  「不。并不是过世了,只是现在无法见面。」
  马克锐利地眯细眼睛。
  ——耶露蜜娜的姐姐……耶蜜莉欧还活着吗?
  要也在少女身边讶异地眯细了眼睛。她瞥了艾霞一眼,只见艾霞很尴尬似地揪着裙子下摆——艾霞知道些什么吗……?
  在这幢房子里,比马克资深的仆人除了多明尼克之外只有艾霞了。她是女仆。就算知道马克等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
  ——也罢,现在不用介意这个。
  马克像是要甩掉这个念头似地甩甩头。多明尼克的答案让少女消沉地垂下肩膀,好不容易才抬起头的她看了看马克。
  「呃……请问你是……?」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被当着面这么说,还是有点难受。再加上那个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耶露蜜娜脸上浮现着困扰至极的表情,这点更是伤人。
  尽管如此,马克还是有礼地弯腰鞠躬,报上名号:
  「我是马克·马多克。耶露蜜娜,我是您的执事。」
  少女——耶露蜜娜惊讶地眨了眨眼。
  「请问怎么了吗?」
  没想到耶露蜜娜会表现出惊讶的态度,马克于是这么提问,耶露蜜娜才慌忙摇头。
  「啊,不……只是因为你也直呼我的名字,所以有点惊讶。」
  马克歪了歪头——然后才想到一般仆人都会对主人加上尊称一事。但耶露蜜娜连自己要求马克直呼名字的事情都不记得。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吧。
  「失礼了。之前您告诉我这么称呼比较好……如果您不满意,我可以采用别种称呼方式。」
  耶露蜜娜摇摇头。
  「不,就维持这样吧。我想我一定是希望这样才会这么说的。在我想起来之前,维持这样比较好。」
  耶露蜜娜坚强地微笑。
  ——希望她有朝一日能面露笑容——没想到这个愿望却以这种形式实现,让马克陷入一股无奈的情绪之中。然后,耶露蜜娜重新调整好姿势。
  「所以,平常的我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
  「「「咦……?」」」
  马克、艾霞还有要的疑问重叠在一起。只有多明尼克以悠闲至极的表情注视着远方。
  ——耶露蜜娜平常做的事情……吗?
  想得起来的,就只有一边看书一边享用红茶的景象。
  马克烦恼着,艾霞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要则是一副「就只有这个了」般的态度,斩钉截铁地说道:
  「基本上是看书。」
  「嗯。总之是一直在看书。」
  「的确呢。就是埋头苦读。」
  看到三个仆人都给出一模一样的答案,耶露蜜娜的微笑有点儿僵硬。
  「是、是这样啊……那个,除此之外呢……?」
  马克等三人一齐歪了歪头。
  「我常……为您冲红茶。」
  「耶露蜜娜很喜欢红茶嘛。」
  「是啊。每次看到你都在喝红茶。」
  发现三个人的答案又如出一辙,耶露蜜娜颤抖着肩膀。
  「那、那不就好像我常常一边享用红茶一边读书吗?」
  「可是……」
  艾霞像孩子般说了声「那有什么办法」,让耶露蜜娜失落地垂下肩膀。
  「我为什么这么爱看书啊?」
  她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自己根本不可能爱看书似的。要闻言惊讶地开口:
  「不就是因为喜欢吗?」
  「没、没有喜欢到可以看上一整天啊。」
  「……您是不是身为一家之主必须进修?」
  「一家之主……?我吗?父亲……不在吗?」
  可能是不太记得父亲的事情吧,她发问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应该还在吧」的感觉。
  这个问题是由本来不发一语的多明尼克端正好姿势后回答:

  「前家主里卡尔德先生在一年前与夫人双双辞世了。法连舒坦因家现任当家是耶露蜜娜小姐您。」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迷途之子寻求栖木
  黑暗之中。脚下并没有明确的道路存在,尽管生长着整齐的草皮,但也有小石头和树木的树根。一名少女连灯也没提,就这样走在这段危险的路上。
  这里是所谓海市蜃楼之屋的法连舒坦因家。在房子背面,有一座与广大腹地相比之下显得过于渺小的花坛。三边被墙壁包围,不会受到阳光直射的阴暗空间。在这个时间段则是完全被黑暗覆盖的场所。
  少女——艾霞来到花坛之后,才总算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管理这个场所是艾霞的工作。毕竟是每天往返的路线,所以她勉强能靠白天留下的记忆走到这里来。
  ——一片漆黑……不过也不能点灯呢……
  在这么黑的环境下,要是点亮了提灯,其他仆人毫无疑问会发现这个地方吧?
  艾霞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花朵,沿着墙壁走过去。用手摸索着洋房的墙壁,没多久就摸到一个凹陷之处。艾霞将手伸入其中,并使劲往旁边拉开。那是一扇被伪装成周围墙壁的门扉所遮蔽的隐藏通路。
  喀啦喀啦喀啦——出乎意料的巨大声音响起,让艾霞倒抽了一口气。
  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开出一个洞。虽然因为过暗而看不清楚,但脚下应该有一道阶梯往下延伸。艾霞踏上阶梯,再度关上门扉。然后凭借白天的记忆找到提灯之后,以打火石点亮提灯。
  提灯的光线刺激着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艾霞眯着眼睛好一会儿。
  「呼……」
  眼睛好不容易终于习惯,艾霞轻轻叹了一口气。
  知道这道门的人除了主人耶露蜜娜之外,就只有艾霞和多明尼克。而只有艾霞被允许能够进入。
  艾霞一边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一边缓缓地走下楼梯。在楼梯的尽头,前方是一个跟玄关大厅一样大的空间。房间中央有一张附有天顶的巨大床铺。
  艾霞将提灯挂在墙上,鞠了一个躬。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耶蜜莉欧小姐。」
  床铺中央躺着一位身穿白色洋装的少女。留着一头与耶露蜜娜相对照的金色长发,并且长相与耶露蜜娜相同的少女,是已经这样睡了超过一年的耶露蜜娜的姐姐。
  ——耶蜜莉欧·法连舒坦因——
  一天来打扫这个房间一次,并替她更衣,这就是艾霞的使命。但这些工作理所当然地都在白天进行,并不是这种大半夜才能做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呢?艾霞自己也很难解释。
  「耶蜜莉欧小姐……耶露蜜娜发生大状况了。」
  耶露蜜娜忘记艾霞等人了。现在的耶露蜜娜跟她所知的差距实在太大。
  就算说了,这个持续沉睡的少女也没办法做什么。这点艾霞也知道,但她第一个想到可以依赖的人却是耶蜜莉欧。
  以前,耶露蜜娜卷入某个事件的时候,耶蜜莉欧曾为了耶露蜜娜歌唱。从那之后的耶露蜜娜,脸上渐渐有了表情。
  所以说到能够帮助耶露蜜娜的人,艾霞只想得到耶蜜莉欧。
  「耶露蜜娜忘了大家。」
  滴——一粒水珠滴到围裙上。当说出这句话时,在耶露蜜娜面前强忍住不流下的泪水终究滑落了。
  「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希望她能想起来。自己的事、马克的事,还有这幢洋房里其他仆人们的事。这几个月之间发生过的许许多多事情。这一切的中心人物都是耶露蜜娜。
  虽然有不少伤心的事,但这些都是宝贵的回忆。希望她能想起来。
  但这要怎么做才好?艾霞其实根本没有概念。
  少女没有任何回应。艾霞蹲在床铺旁边,就这样紧紧抓着床缘不放。
  也不知道维持这样多久。当艾霞渐渐打起瞌睡时,一道「隆隆」的沉重声音让艾霞忽地抬起头来。
  ——有人打开了门……?
  看来在这个时间段前来这里似乎有点不智。开门的声音,或者是艾霞走出洋房的声音也许被人发现了。虽然艾霞很小心地留意有没有人跟踪,但住在这幢洋房里的全是些远近驰名的契约者。
  艾霞静静地站起身子,往房间的入口——楼梯口旁边靠过去。
  喀——喀——喀——清脆的脚步声接近。
  艾霞静静地调匀呼吸,然后屏住气息。脚步声已经来到旁边了。
  「呼——」
  那人急促地呼了一口气,艾霞毫不犹豫地朝下来的人影使出一记浑身解数的回旋踢。
  「哇啊——喔,这是做什么啊?」
  奇妙的感觉——就像踢到挂在窗前的窗帘一样毫无实际命中的感觉——与这样的感觉相反,艾霞的回旋踢被轻盈地阻止。
  「多、多明尼克先生?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在眼前的,是一脸悠哉的总管——多明尼克。
  「嘘——艾霞,你太大声了。还有,用这么猛的力道会踢死人的喔?下次最好收敛一下力量。」
  像是接球似地轻松拦下足以致命的回旋踢的多明尼克,散发着一如往常的悠哉气息。
  「我认为多明尼克先生不可以来这里。」
  这是平时的艾霞不会采取的严厉口气。多明尼克明白现在不能一如往常地装傻带过去。于是困扰地抓了抓头。
  「对喔。说的也是呢……我太粗心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倦。艾霞虽然觉得尴尬,但还是以强硬的口气询问:
  「……所以,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想,说不定醒来了,这样。」
  「……是指耶蜜莉欧小姐吗?」
  多明尼克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少女一眼。耶蜜莉欧已经沉睡超过一年了。说这样的耶蜜莉欧可能会醒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艾霞歪着头……突然发现不妙的症结点。
  「多明尼克先生。耶露蜜娜摔倒之前,马克先生曾提过有点不正常的状况。」
  「不正常的状况?」
  「——她觉得很困——耶露蜜娜似乎这么说过。」
  说到这里,只见多明尼克露出空虚的笑容。
  「这样……啊。」
  艾霞犹豫着该不该追问,不过仍下定决心开口说:
  「多明尼克先生。为什么不把耶蜜莉欧小姐的事情告诉耶露蜜娜呢?」
  艾霞想告诉耶露蜜娜这里的状况时,被多明尼克阻止了。耶露蜜娜知道见不到姐姐,明明就那么失望……
  多明尼克自嘲似地笑了。
  「艾霞,你曾经对镜子中的自己产生疑问吗?」
  「镜子……?」
  「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在镜子之中。仔细想想,不觉得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情吗?人会因为知道那是镜子而能够接受,但如果那不是镜子的话呢?眼前突然有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出现的话,会有什么想法呢?」
  「……我不知道。你想说因为耶露蜜娜跟耶蜜莉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会吃惊吗?」
  「艾霞也知道吧……耶露蜜娜小姐所创造出来的(空白契约书)。能够取回你们契约者支付出去的代价的力量——那个其实也是(阿尔斯·马格纳)的镜子。」
  「这是什么意思……?」
  多明尼克悲伤地笑了。
  「我没有向你正式介绍过呢。这位是耶蜜莉欧·法连舒坦因小姐。是(阿尔斯·马格纳)原本的拥有者,也是本来应该成为这法连舒坦因家当家的人。然后——」
  听到后续的话,艾霞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骗人……」
  「虽然我也很想说我在开玩笑,但这是事实。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那耶露蜜娜无法恢复原状吗?」
  多明尼克轻轻摇头。
  「我也不认为维持现状是好事。但我想只有耶露蜜娜小姐能够改变这个现状。」
  「……我该怎么办?」
  「麻烦你照顾好耶蜜莉欧小姐。耶露蜜娜小姐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
  早晨。
  法连舒坦因家族——姑且不算现在无法现身的耶蜜莉欧——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点似乎对现在的耶露蜜娜造成相当大的打击。
  在那之后,耶露蜜娜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而解散了其他人。马克原本打算小睡片刻,但想起这次事件——耶露蜜娜丧失记忆的原因,就因为悔恨而无法入眠。
  能够取回契约者代价的(空白契约书)——以及(阿尔斯·马格纳)——只要拥有其中之一的力量,或许耶露蜜娜就可以恢复原状。
  但能够使用那些力量的也只有耶露蜜娜一个人,正确地掌握那些力量的依然只有她。医生自己生病的话就没人能帮忙治疗。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等到天亮之后,马克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来到玄关。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困啊。」
  中年男子一脸无奈地这么说,他是马克熟悉的邮差,名叫泰德。
  「呼啊……昨晚发生了一点事情。」
  「怎么回事,你把你们家主任给惹火了吗?对了,刚刚我在门口警卫室遇到了那个红发美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应该不是追杀你到这里的吧?」
  他指的是瑟莉亚吧?瑟莉亚每天早上都会带一点简单的早餐去给父亲亚隆。这对父女的感情似乎出人意料地亲密。
  「别说了。如果是这样,我现在早就没命了。」
  泰德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也罢,不追究。喏,送件了。」
  马克拿法连舒坦因家的印章收件。有多明尼克和亚隆订阅的传闻纸、马克订阅的情报志『周刊契约者』、另外还有几封信件。
  「哎呀,阿杜奈伊先生寄来的……」
  虽然用信封装着,但以信件来说体积有点大。里头应该装着文件一类的东西。
  「那个不正经的大叔吗?啊——……这东西我见过几封。是拍卖会的目录。」
  「拍卖会?」
  「嗯。你不知道吗?阿杜奈伊爷爷又想多方搜集收藏品而开办拍卖会了。应该是一星期之后举办。」
  ——这么一说,确实有收到邀请函呢。
  马克皱起眉头。
  「是为了搜集而举办?」
  一般来说都是要贩卖东西的人来举办拍卖会。泰德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唉,因为是那个怪爷爷啊。反正又没规定开办者不能投标,应该没关系吧?」
  阿杜奈伊的思考逻辑一如既往地不合常规。他是为了让人们能够从外面看到火车站内豪华装潢,会不惜以玻璃建造所有车站墙面的人。马克苦笑,泰德却露出一个分外认真的表情。
  「如果想参加的话,那我还是警告你。最好小心点。」
  「……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吗?」
  「不,跟拍卖会本身无关。只不过……」
  泰德在这里停了一下,露出警戒着某种事物的黑社会分子眼神。
  「——有契约者混进去。」
  这句话让马克挑起一边眉毛。
  「什么人?」
  「不知道。但不是一个人。」
  锁定耶露蜜娜的(传教士)已经被赶出这个国家。如果是因为追踪耶露蜜娜自己放出的情报——也就是(阿尔斯·马格纳)可以让契约者取回代价的这条线索而来的话,那未免也来得太慢,更别说大家都以为那是一条假情报。
  如果是在这个时期前来,那确实应该跟拍卖会有关系吧!
  洛克渥尔镇上常有许多旅行商队和猎人进进出出。举办拍卖会本身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但如果是矿山老板阿杜奈伊举办的话,规模可就不同了。
  之中应该会有那种就算下手干掉一、两个人也想得到的宝贝吧?然后这类东西的竞标金额跟雇用一个契约者也没什么差别。
  不难想像在拍卖会上是有可能会引发这类骚动。
  ——因为这样,才觉得应该邀请耶露蜜娜前往吗?
  马克虽然没见过他,但耶露蜜娜跟阿杜奈伊彼此有交流,而足以算是这座城镇主人的人,应该不可能不知道海市蜃楼之屋以及在洋房之中生活的契约者们。耶露蜜娜身边有契约者。光是招待耶露蜜娜应该就可以发挥一些抑制的效果。
  ——这该让现在的耶露蜜娜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带丧失记忆的耶露蜜娜过去参加拍卖会,但马克也无法忽视寄给主人的邀请函。尽管头痛,马克还是问了问泰德:
  「契约者有几个?」
  「目前确认的似乎有两个。外号是(吸血公主)和(魔法师)。」
  「呜哇……」
  马克发出像是被踩扁般的声音。
  「你听说过?」
  「嗯,其中一个……」
  ——可以的话真不想见到那一位啊……
  烦恼的事情又增加一项,让马克深深叹了一口气。

  早餐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比平常更简略的早会。
  艾霞脸上带着几分疲劳之色,要和多明尼克虽然表现得坚毅,但表情却欠缺几分神采。尤其是要,毕竟她整晚熬夜照顾耶露蜜娜,根本没睡觉,若是显得活力十足那才奇怪。
  所有仆人都集中到玄关大厅来。
  「首先,日常应处理的工作还是麻烦大家要做好。太大惊小怪也只会让耶露蜜娜小姐静不下来。艾霞、马多克,还有要,你们三位请尽量多多关照耶露蜜娜小姐。」
  确认马克等人都点了头之后,多明尼克看向亚隆。
  「除了特殊情况之外,请亚隆你婉谢一切访客。如果不知该如何判断,可以找马多克商量,或者保留到我回来之后再决定。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里是海市蜃楼之屋,没有耶露蜜娜许可的人甚至连看都看不见这里,当然也无法前来。既然耶露蜜娜已经丧失记忆,就很难想像还会有特殊访客到来。
  「然后,至于瑟莉亚呢……」
  「有其他工作?」
  「嗯。尼可拉斯医生虽说会去找,但我想我们应该也要自己去找找看其他医生。希望你能陪我处理这件事。」
  「明白。餐点怎么办?」
  「这就只能拜托马多克了,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
  这之后,确认要怎么填补瑟莉亚的空缺,以及探望耶露蜜娜的顺序之后,会议便到此结束。

  马克在开始打扫之前,先去探望了一下耶露蜜娜的状况。
  耶露蜜娜虽然喜欢花草茶或煎茶,但最喜欢的是加了郁金球的红茶。马克将仔细洗净的郁金球切片,捧起茶具组时,就被瑟莉亚叫住了。
  「等等。」
  叫住马克之后,瑟莉亚递出一个小盘子。上头放着一块小小的三明治。
  「早餐。」
  今天早上的耶露蜜娜情绪低落,就算问她要不要早餐也没有得到回应。虽然觉得那种状况应该也没有食欲可言,但瑟莉亚似乎还是利用出门前的短暂时间准备了。
  ——原来如此。这个的话,只要有胃口了就随时可以开动。
  瑟莉亚准备的三明治只有小孩巴掌般的大小,一、两口就可以吃完。这样的话不会给人份量很多的压力,就算放着一会儿也还可以吃。只能说设想非常周到。
  马克恭敬地行礼道谢。
  单手捧着茶具组登上楼梯,马克轻轻敲了敲书房门。
  等了一会儿之后没有回应——这才想起耶露蜜娜在寝室。
  ——对喔。现在的耶露蜜娜不可能在这里……
  如果是平常,耶露蜜娜这个时间都会待在书房。当马克送上红茶,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就会产生些许变化。马克其实很喜欢暗中观察那张侧脸。
  但那个耶露蜜娜此时并不存在。
  尽管感受到一股虚脱般的失落感,但马克还是甩甩头。
  ——既然忘了,那让她再想起来就好了啊!
  马克切换情绪,离开书房前,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就在此时——

  「——————、——————、——————」

  如银啼鸟般清澈的歌声缭绕。不带歌词、颤抖的气息发出管乐器般的音色。随着早晨的冰冷空气,编织出来的旋律如荡漾在水面的波纹般扩散而出。
  ——这旋律……是当时那首歌?
  之前,耶露蜜娜曾经失去过(阿尔斯·马格纳)的力量。马克无法保护好耶露蜜娜,两人失散了。耶露蜜娜就是在那个时候唱起这首歌。然后,歌声传到相关人物的身边,让马克得以找到耶露蜜娜。
  虽然想一直听下去,但这首歌还是来到了终点。伴随着无止尽缭绕般的音色。
  流动的旋律终止,马克死心地往耶露蜜娜的寝室前进。
  马克轻轻敲了敲那扇画着单边翅膀的门扉。虽然里头传出手忙脚乱的声音,后来一个小小的声音还是回应了:
  「……请进。」
  马克打开门,礼貌地弯腰。
  「为您送上餐点。」
  少女不是坐在床上,而是房内的小桌前。看来不知几时更衣完毕,身上穿的是剪裁利落的洋装。
  马克将茶组放在小桌上,耶露蜜娜窥探似地抬头看了看马克的脸。察觉她的视线,马克轻轻回了一个微笑。
  「虽然您可能没什么食欲,但不多少吃一点对身体不好。」
  耶露蜜娜连忙低下头,伸手端起茶杯。红茶里泡着切片的郁金球,看到此景的她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似乎没有勇气发问。她战战兢兢地尝了一口——然后惊讶地眨了眨眼。
  「……真好喝。」
  「这是郁金球。添加一点这个就足以让红茶改变风味。」
  马克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对话。耶露蜜娜在不可能知道马克心中产生一股熟悉感的情况下,接连啜饮着红茶——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奇妙的声音响起。
  马克吓了一跳缩起身子,耶露蜜娜则是猛然低下头去。看来是因为喝了红茶促进肠胃蠕动了。耶露蜜娜似乎空腹了好一段时间,于是拿起三明治享用了起来。
  在他人的注目礼下用餐,应该是件很尴尬的事情吧。马克一边苦笑一边将视线转往远处。
  「——我的歌声,有传达到吗——」
  「咦——?」
  马克低声说出的自言自语,令耶露蜜娜弹起似地抬头。
  「啊,呃,刚刚有听到歌声。」
  马克这么回答,只见耶露蜜娜不知为何重复着张口闭口的动作,然后脸红得像红甘实一样。看来应该是害羞了。
  「你、你听见了吗……」
  「歌声非常美妙。」
  「……我应该没有加上歌词啊?」
  「以前曾经听您唱过。」
  「这样啊……」
  耶露蜜娜低下头,把吃到一半的三明治放回盘子上。
  「我连这首歌也不记得。这明明是很重要、而且我很喜欢的一首歌。」
  「刚刚您不是唱出来了吗?」
  耶露蜜娜微微地摇头。
  「我不记得歌词——有传达到吗——没错,是有这样一句。但是接下来呢?尽管记得曲调,但配着什么样的歌词,这点我完全想不起来。」
  耶露蜜娜失望地垂下肩膀。
  耶露蜜娜希望想起以前的事情。马克也这么认为,但那是因为希望她不要忘记马克等人。她同样为了想不起来的事情而感到伤心。
  马克一边往空茶杯注入红茶,一边随意地小声说:
  「没事的。既然记得曲调,那么总有一天一定会想起来。就算想不起来,重新记住歌词就好了。」
  这句话有一半也是说给自己听的。马克露出一个微笑。
  「好了,喝点红茶放松一下吧。这不是使尽力气去回想,就真的能够回想起来的事情。」
  耶露蜜娜害羞地别过脸,捧起了茶杯。
  「……谢谢你,执事先生。」
  ——执事先生——刚见面的时候耶露蜜娜确实只会用「执事」称呼马克。毕竟她不记得马克,所以也不可能直呼名字。
  但马克却没有失望。
  因为最痛苦的是忘记了这一切的耶露蜜娜本身。所以在她回想起来之前还是静静地守护她吧。如果她想不起来,那么就从旁支持她,让她能够慢慢记住就好。
  ——那一天我已经下定决心,要陪伴在耶露蜜娜的身边。
  然后马克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话说,耶露蜜娜也是从那之后才变得会直呼我的名字呢!
  过去马克曾经背叛耶露蜜娜,将一些相关的情报泄漏给盯上她的黑帮分子。当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之后,也拼命地追赶。事后耶露蜜娜只是一笑带过,并且改而直呼马克的名字。
  「小姐,如果您身体状况无恙,要不要到镇上走走?」
  「镇上……?」
  「是的。可以换换心情。毕竟窝在房间里面,对于找回记忆没什么帮助。」
  「我可以外出吗?」
  「这跟受伤或生病的状况不太一样。不是静养就可以恢复的。如果可以转换心情的话,不妨尝试一下。」
  马克这么提议之后,耶露蜜娜的表情稍微亮了起来。
  「我想去看看。」
  「好的。我去做准备,请您先用完早餐。」
  这么催促之后,耶露蜜娜再次拿起三明治。
  「对了,外头花坛里面那个是萨鲁那提司花吧?」
  寝室正下方的花坛开着紫色的小花。那是一根花茎会连着开出好几片小小花瓣的球状花朵。马克曾经看耶露蜜娜拿它来做花朵占卜用。
  「是的。艾霞负责照顾它们。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拿一些来房内装饰。」
  「可以拜托你吗?我很喜欢那种花。」
  然后她又露出有些忧郁的表情。
  「但是姐姐不喜欢那种花……我们两个明明是双胞胎,但是喜好却天差地远。萨鲁那提司是姐姐喜欢它的颜色,而且我也喜欢的唯一一样东西。」
  「是不是因为她不喜欢香气?」
  马克这么问,耶露蜜娜摇了摇头。
  「萨鲁那提司的花语是『勿忘我』——因为很伤感,所以姐姐不喜欢。」
  尽管露出寂寞的表情,但耶露蜜娜还是开始啃起了三明治。
  结果耶露蜜娜把所有三明治都扫光了。从她平日的表现来看,算是相当有食欲了。
  撤下茶具组后,马克不往厨房去,而是往二楼另外一间客房前进。客房的位置大约在耶露蜜娜房间的斜对角。他来到门前,轻轻敲了两次门。
  「要,现在有空吗?」
  那里是要的寝室。要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某件事情而身负重伤。为了让她好好养病所以给了她一间二楼的客房当寝室,但因为她要负责协助耶露蜜娜沐浴等等的工作,所以即便伤势已经痊愈,也还是让她继续住在这里。
  等了一会儿还是得不到回应。早上的洗衣工作应该已经做完了,马克推测她会回到寝室准备缝纫的工作,结果人却不在吗?
  为了保险起见马克再敲了一次门,但还是没有回应。试着转动门把,结果很容易就打开了门。马克因为自己擅自开门一事而手忙脚乱,但意外地房间里面却有人在。
  雪白的秀发。与头发一样雪白的头饰与围裙。就连睫毛也是一片雪白的脸孔上,只有嘴唇是带着些许热度般的桃红色。她坐在做工精细的椅子上,靠着椅背,歪着头。
  要正发出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
  ——毕竟昨晚彻夜未眠啊……
  从连马克敲了门都没有醒来的状况来看,要应该相当疲倦才对。膝头放着缝到一半的衬衣。应该是缝着缝着就打起瞌睡来了吧。马克一边苦笑,一边把茶具组放在桌上。想说好歹替她盖上一件毛毯。
  马克从床上取下毛毯,正打算盖到要的肩头上时,忽然停下动作。
  要的脸颊上有一道泪水的痕迹。
  ——她哭了吗……
  她的睡脸本身很安稳,看起来不像有哪里不舒服。但这样一张脸上却有泪水痕迹反而让人更介意。尽管觉得一直盯着人家瞧很没礼貌,但马克还是无法放着这张毫无防备的睡脸不管。
  虽然犹豫,不过马克还是打算抹掉泪水而将手指放到要的脸颊上。
  「呜哇——?」
  叽——某种东西挤压的声音传出,让马克发出小小的惨叫。
  马克的脖子上架着一把散发黯淡光泽的刀刃。那是一把厚重的小刀,即便门外汉来用也足以轻松砍掉兔子的头。那把小刀是名为莫德雷特的名刀,握着这把刀的当然就是要。
  要眨了眨几下琉璃猫之眼,然后才认知到眼前的人是马克,并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搞什么?」
  马克的脚踏住了要的「影子」。
  马克的能力是「影子」。呼唤住在自己影子内的精灵(古夫·林),借此拘束或者破坏他人的影子。而这个能力只要直接踏住对方的「影子」,就可以拘束对方的行动。
  「这是我想说的话,为什么我非得突然被你拿刀招呼不可啊?」
  刀被马克的「影子」束缚住。说到臂力的瞬间强度,要是在马克之上。如果不用影子阻止,马克的脑袋现在应该在地毯上面打滚了吧?
  听到马克的抗议,要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哼了一声。脚下的地毯像水面一样波纹荡漾,被水波吞噬的「影子」扭曲消失了。
  「哼。谁叫你随便闯进女孩子的寝室里面。罪有应得。」
  这么说的要主动放下小刀。
  要的能力可以把接触到的物体变成「液态」。像这样受干涉的范围,就会变成像在水中一样可以穿透,也能够像黏土一般改变形状。然后这项能力的最大特征,就是在此能力的干涉范围之下,可以抵销其他契约者的所有能力。
  过去号称「契约者猎人」的少女竟然强烈主张自己是一般的女孩子,让马克头痛了起来。
  ——那你起码有点女生样,何不放下小刀……
  「我有敲门。不过我还是为我擅自闯入一事道歉。」
  一边叹气,马克一边老实地道歉。要稍稍蹙眉。
  「怎么了,你难得这么老实道歉哪。又有什么事想拜托我吗?」
  「呃,有事相求这点,确实是没错啦…………」
  马克支支吾吾地回答之后,要歪了歪头。看来她因为刚睡醒所以没有发现。
  马克一边别开视线,一边用手指了指脸颊。要尽管歪着头,但还是察觉到马克这个举动的意图。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是什么啊……?」
  要慌忙擦脸。看来是真的没有自觉。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
  那是略带愤怒的声音,看来她心里真的没有概念。
  「你作了恶梦吗?」
  「恶梦……?或许吧?」
  可以让要哭出来,应该是相当可怕的恶梦吧。马克心有忌惮不敢多问,露出困惑的态度,这时要才总算正眼看了看马克。
  「所以,有何贵事?」
  「啊,对了……我想带耶露蜜娜到镇上绕一绕。」
  「嗯,给她点刺激应该不是坏事。」
  要虽然肯定这个想法,但马克还是支支吾吾地继续说下去:
  「——但是,似乎又有契约者来了。」
  「又要闹事了?」
  「不,这次好像跟拍卖会有关联。跟我们没有直接关系。不过……」
  「你们只要逛街就会引起骚动啊!」
  ——你根本没有立场这样讲……
  眼前这个小姐可是走在路上发现契约者就想砍了对方的人哪!马克尽管一边叹气,还是很坚强地露出微笑。
  「总之呢,我希望你也能够一起来。」
  外号「契约者猎人」的要本事确实一流。在这间屋子里面能力最强的应该是艾霞,但实际战斗起来最强的人却是要。
  马克这么提议,不知为何要似乎微微笑了。
  「护卫兼仆人是吗?嗯,可以吧。」
  得到意外干脆的回应,马克眨了眨眼。
  「啊,可以吗?」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契约吧。必须保护耶露蜜娜。」
  「多谢你的帮忙。」
  马克礼貌地弯腰行礼,要揶揄似地闪烁着琉璃猫般的双眼。
  「不过,我真想见识一下,你认定的裁缝师工作范围到底到什么程度。」
  「我、我知道的。这确实是我个人的请托。跟工作没有关系。」
  「个人的请托……」
  小声地复诵之后,要不知为何慌忙别开视线。但表情看起来却是相当高兴……
  马克歪着头,要假装平静似地咳嗽了一下。
  「现、现在要出发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基本上多明尼克先生都会替耶露蜜娜准备好外出用的携带物品,所以只要你准备好就可以出门。」
  「知道了。我马上准备,到楼下等我吧。」
  马克听到这种遣退下人般的口气,只好一边苦笑着一边离开了要的寝室。

  这个时候,马克没有去追究要流泪的理由。但这也造成他今后极为悔恨的结果。
  ※
  虽然也有邀请艾霞一同外出,但她说要留在屋里。以前耶露蜜娜和马克一起外出的时候,她也不想离开屋子。
  ——看来艾霞的确有负责些什么特殊的工作吧?
  马克当然多多少少也有察觉,但有关这幢房子里面的状况,只要耶露蜜娜没有开口,他就不会去探究。
  这么一来,结果就是马克跟要一起带耶露蜜娜到镇上去了。
  走在通往城镇的大道上,马克微微转身看了一眼。一把琉璃色的阳伞撑在他身后。
  这虽然是耶露蜜娜平常使用的阳伞,但现在却是要撑着。
  要曾经因为代价而失去「实体」,身体变成跟幽灵没两样。现在这个牺牲的代价虽然透过与耶露蜜娜订定契约而取回,但却伴随着敏感性肌肤的副作用。这让她不太适合晒太阳,即便在这个季节也需要阳伞。
  现在已经渐渐步入冬季了。马克一如往常地身穿燕尾服,耶露蜜娜和要都披着外套。耶露蜜娜的外套是深琉璃色。要的是跟头发一样的纯白外套。
  马克将视线转到耶露蜜娜身上,她很新奇似地东张西望着。这样的反应跟以前没有什么差别,让马克稍稍放下心来。
  看着看着,就这样跟耶露蜜娜对上了眼。
  「对了,到了镇上要做些什么?」
  「咦……?」
  被这么一说,马克歪了歪头,到镇上是没什么问题,但他却没有就接下来的行程方面思考太多。
  「怎么了。你什么都没考虑啊?」
  「没、没礼貌。我当然有考虑过啊。」
  「所以,要去哪里呢?」
  「这、这个呢。我在想,只要顺着以前耶露蜜娜曾经走过的路线,或许就会有所收获。」
  马克假装平静地回答,但要却警戒似地皱起眉头。
  「……是阿尔巴·帝诺吗?」
  「为什么这时会跑出阿尔巴的名字?」
  「我听说你和耶露蜜娜第一次到镇上的时候,就是跟他有牵扯啊?」
  「是谁这样说的?」
  「艾霞。」
  在阿尔巴找上耶露蜜娜的这件事情上,马克确实找了艾霞帮忙。
  ——那个女孩连这种事情都说出去了喔……
  马克哑口无言,耶露蜜娜很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
  「那个叫做阿尔巴的是哪一位?」
  「呜……这个嘛……与小姐有生意上往来的人之中,有一位叫做阿尔巴·帝诺。」
  「生意伙伴……原来如此,那应当去打个招呼了。」
  两人确实在运河工程方面有频繁的生意往来。耶露蜜娜丧失记忆的事情应该也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比起拆穿了之后才想办法补救,先行出面说明确实会比较妥当一点。
  「那也是理由之一,还有一点是阿尔巴跟你一样是(容器)的拥有者。或许可以给出一点建议。」
  阿尔巴和耶露蜜娜同样都是(精灵容器)的持有者。如果说耶露蜜娜变成这样是(容器)造成的,那找他谈谈或许可以获得些什么情报。不过……
  「实在很不想……」
  虽然现在已经不会了,但马克之前曾经跟阿尔巴对立过不下一次。即使对方说不会再找耶露蜜娜麻烦,但马克却没有那么轻易就放下戒心跟对方称兄道弟。
  马克呻吟着,耶露蜜娜再次不可思议地歪歪头。
  「容器……是指什么?」
  马克和要面面相觑。
  「我说你啊,(契约书)和(容器)的能力呢?还能运用吗?」
  「容器?契约书?我不太懂,是随身物品里面的东西吗?」
  从她的反应,可以得知她连这些相关事项都忘记了。虽然应该不至于丧失能力,但大概已经不记得如何使用。
  想到这里,马克才发现更重要的一点。
  「那么,契约者的事呢?」
  「契约者?」
  马克正烦恼着该怎么说明时,要窸窸窣窣地摸索着外套口袋。然后取出来的——不知为何是一把偏大的小刀。
  「实际让你看看会快点。」
  「呜哇——?」
  马克发出跟几十分钟前一样的惨叫。要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一把将小刀掷了过来。马克急忙用双手接住。
  「……蠢材!干吗接住啊。」
  「……我现在很清楚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了。」
  马克和要之间的互动让耶露蜜娜面色铁青、不知所措。
  「啊啊,没事的。要有着一种不拿刀子乱砍东西就不爽快的奇怪嗜好。」
  「嗯,我懂了,下次就来真的,直到我觉得舒坦为止。你可别死啊?」
  「非常对不起。我说太多了。我道歉。」
  马克推了推眼镜,以不改坚毅态度的姿态诚心地道歉,耶露蜜娜抖着肩膀发笑。
  「两位感情真好呢。」
  「小姐。一般来说不会朝感情好的对象投掷刀刃的。」
  「笑话。如果连这种危险都躲不过,你早在八百年前就死了……算了,别说这个,你还是快点让她看看如何?」
  马克小声叹了一口气,把被投掷过来的小刀往天空一丢。耶露蜜娜以双眼追踪小刀的轨迹,然后惊讶地眨了眨眼。
  「咦……?没有掉下来?」
  投掷出来的小刀在要的视线前方停止。因为小刀的「影子」受到拘束。
  「这就是契约者。在这座城镇和你家里有不少这样的人。」
  要这么说罢,随意取走浮在空中的小刀。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脱掉一只鞋子,脚下则像水面一般荡漾着。
  低头看着水波荡漾的地面,耶露蜜娜怀疑自己双眼似地喃喃说道:
  「这……应该不是变魔术吧?」
  「你拥有的(容器)跟契约者的能力不太一样……看你的样子,应该不记得了?」
  耶露蜜娜困惑地低着头。
  「对不起。这是很重要的能力吧。」
  「不。没关系。因为我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马克这么说,并恭敬地弯腰,要则像在思考什么似地皱起了眉头。
  「不,还是很重要。如果是耶露蜜娜的(容器),或许有可能帮助她恢复记忆。」
  「啊啊……是指这件事啊。我确实也考虑过这一点……但要是一个不小心,能力可是会失控的喔?」
  以前某个男人曾经把耶露蜜娜给逼急了,那个人只是碰了耶露蜜娜一下就失去了一条手臂。(阿尔斯·马格纳)不是只有修复力量,同时还有强大的破坏力。
  「所以才要找阿尔巴·帝诺啊?」
  阿尔巴是原住民。论(精灵容器)的使用方式,应该没有人比他们更娴熟了。确实有一问的价值。
  「那么,那个叫做阿尔巴的先生或许可以指导一下力量的使用方式,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么回事。我认为应该多方尝试各种机会。」
  马克推起滑落的眼镜,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要投射一道无奈的眼神给这样的马克。
  「你刚刚不是说不想这么做?」
  马克冒着冷汗,并发觉耶露蜜娜的脸色不太好,呼吸似乎也比较急促。
  「耶露蜜娜?你还好吗?」
  「咦……?啊啊……嗯,没问题。」
  「是不是有点累了?」
  耶露蜜娜虽然很想精神十足地回答,但却因为气喘吁吁的关系只能点头。
  ——之前来镇上时,曾经在半路就累垮了呢……
  马克一边走,一边看到耶露蜜娜的呼吸变得愈来愈急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当时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异状。
  「我该不会是体力很差吧?」
  「这个嘛,因为平常总是窝在书房里面啊。」
  「确实,我也没在寝室和书房以外的地方看过你。」
  被两个仆人这么说,耶露蜜娜失望地垂着头。
  「那么先到附近的店家休息一下吧?」
  「不、不必了。那是什么?」
  耶露蜜娜指的是搭建中的大桥。

  马克考虑到可以顺便休息,便停下脚步,倚在大桥的栏杆上。
  「哇,真雄伟的一座桥。」
  「提案建设这条运河的就是阿尔巴先生。耶露蜜娜,这个案子你也参与了很多部分喔。」
  「我吗?真是不敢置信。」
  走上桥墩裸露的大桥,耶露蜜娜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毕竟人在桥上,风势强劲。尽管受到强风吹袭,但耶露蜜娜还是发出跟小狗玩耍般的开心笑声。
  ——好像看到艾霞一样……
  马克想起以前曾经梦到看似耶露蜜娜姐妹的梦境。
  那恐怕是距今三、四年前的记忆,马克到现在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而且也只有那么一次经验,让他甚至觉得那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罢了。
  只是,梦中的少女就跟艾霞一样快活。
  ——耶露蜜娜是不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人格的形成似乎跟记忆有密切关联。如果记忆有所缺失,自然会对人格造成一定影响。医生也说她应该有好几年份的记忆被掏空。也就是说现在的耶露蜜娜可能回到十二、三岁时的状态。
  马克沉思着,这时耶露蜜娜欢呼了起来。
  「执事先生,那里有船耶!」
  眼前的耀眼笑容,让马克不禁看得出神。
  ——耶露蜜娜的笑容原来是这样的啊……
  「运河开通应该还要好一段时间吧。」
  「会不会是太过期待,所以先行准备了呢?」
  说完之后,耶露蜜娜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地大大点头。
  「执事先生。我决定了。现在是为了转换心情而来,先把烦恼丢在脑后,好好享受现在这一刻吧。」
  这样算是乐观吗?耶露蜜娜用爽朗的笑脸对着马克。他一边回以一个苦笑,一边陷入复杂的心境。
  耶露蜜娜忘记自己等人虽然令人难过,但要是想起一切,她应该又会变回那个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她吧?
  在丧失记忆的现在,会像这样自然地开怀而笑的耶露蜜娜;在忘记一切之前,像人偶般面无表情的耶露蜜娜。
  究竟哪一边比较幸福呢?
  没有答案的问题在脑中不停打转——马克发现耶露蜜娜胸前有个东西闪烁着银光。似乎是在强风的吹动之下甩出衣领的。
  「啊……那是……」
  垂在耶露蜜娜脖子上的是一条小鸟外型的项链。那是银啼鸟。并不是用了什么宝石或纯银打造,只是路边的摊贩卖的银饰。是个跟上流阶级小姐非常不搭调的便宜货。
  耶露蜜娜很宝贝似地用双手捧着项链。
  「虽然我觉得跟这身打扮不搭,但看来我很宝贝这条项链。」
  「您、您还记得吗?」
  那是之前上街时,马克买给耶露蜜娜的东西。
  马克这么问,耶露蜜娜摇了摇头。
  「只有这个用绢手帕包起来收在宝石盒里面。想必是很宝贝的东西。所以我想如果戴在身上,说不定会想起些什么。」
  ——您竟然如此珍惜这么不值钱的东西……
  也不知道耶露蜜娜如何看待马克的沉默,只见她再次被桥下的美妙景色吸引。
  看着那张侧脸,这才发现旁边的要一脸不是滋味的样子。那表情应该最适合以哀伤来形容吧?看刚刚才恶作剧过的女孩突然露出这种表情,让马克困惑不已。
  「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马克这么问,要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情。没什么。」
  「过去的事情……?」
  这么说来,马克对要的过去一无所知。虽然听说她因为成了契约者而在故乡待不下去,但也只有这样,其他的马克也问不出口。
  ——但是,要应该也拥有(容器)才对吧……
  马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门见山地问:
  「要,你故乡的村庄也曾祭祀过(容器)对吧。」
  「……是这样没错。」
  「那么关于(容器)的事情,不能由你来告诉她吗?」
  要沉思似地皱起眉头,但立刻摇了摇头。
  「不可能。我确实接受过有关管理(容器)的教育,但在第一次进行仪式时就成了契约者,根本没有接触过(容器)。」
  「呜,这个……抱歉,我多嘴了。」
  ——管理(容器)的教育——到底要接受怎样的教育,才会变成一个带着刀到处乱砍的人啊?要的剑术确实有着浓烈的个人风格,但握剑的方式、步法等等,这类基本功却非常扎实。毫无疑问一定接受过某人的教导。
  马克独自思考,要发出讶异的声音。
  「……那是什么?」
  「怎么了吗?」
  「不……你看那里,不觉得地上好像埋了什么东西吗?」
  要指的是一个挖到一半的土堆。那边还没有正式进入施工阶段,也没有工人的身影。
  「从这边看不太清楚呢。到底是什么?」
  马克也推起眼镜眯细眼睛一瞧,确实有个反射阳光、像大箱子般的物体埋在那儿。似乎也有几个行人发现其存在,不时可以看到停下脚步低着头观察该处的行人身影。耶露蜜娜也直盯着那里瞧。
  「箱子上有装饰。看起来……应该不是宝箱。」
  看来就算没有能力帮助,耶露蜜娜的视力也还是不错。马克和耶露蜜娜歪着头,要一脸严肃地皱起眉头。
  「不觉得……看起来像棺材吗?」
  「棺材?」
  「原来如此,是棺材啊。知道是什么就安心了。我们先走吧。」
  马克迅速迈出步伐,但耶露蜜娜跟要都不为所动。
  「如、如果是棺材的话,就不能放着不管。」
  「是啊。一口棺材掉在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寻常。更何况有契约者来对吧?你去探查一下如何?」
  马克坚决反对。
  「我拒绝。我不想跟放在这种地方的棺材有所牵扯。如果真的很介意,那由你去探查一下不就得了?」
  「笑话,我穿成这样怎么踩到泥土地上面?而且这本来就该由男人出面吧!」
  「我也拜托你。如果是某人过世了,那么就得通报市警。而且……」
  「而且?」
  「不觉得去调查一下比较有意思吗!」
  有意思——这句话居然是从耶露蜜娜口中说出,让马克无力地跪下。
  ——不是这样的。耶露蜜娜……我所知道的耶露蜜娜不是这样……!
  从现在的耶露蜜娜的表现来看,根本无法想像那尽管面无表情,但确实拥有法连舒坦因当家的威严与气质的身影。她似乎把有关教养的记忆也忘了。外型虽然毫无疑问是耶露蜜娜,但性格、言行举止都相差太多。
  要低头看着心中的幻想遭到彻底粉碎、在内心痛哭流涕的马克,恶作剧似地勾起嘴角。
  「耶露蜜娜,你可是主人。你只要下达命令就行了。试着像当家一样自信满满地下令吧。」
  「咦……?」
  「命、命令?我、我知道了。执事先生。这是命令。请去确认那个棺材的内部状况。」
  耶露蜜娜毅然决然地这么说罢,马克的双脚就擅自往土堆的方向移动。
  马克等等洋房内的契约者都在(空白契约书)上签名过,发誓绝对服从耶露蜜娜。所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必须彻底执行她的命令。
  看到此景,要认同似地点点头。
  「……嗯。(契约书)的强制力依然存在啊。」
  ——这女人,拿我当试验品喔……
  马克对满脸笑容的要露出抽搐的笑容以表达怨恨之情,耶露蜜娜则很感动似地点点头。
  「执事先生真是个好人。居然完全没有不耐烦地就过去了……」
  马克应该有表现出不情愿,但耶露蜜娜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
  靠近过去一看,那果然是个棺材。材质是所费不赀的金属,随处可见纯银的装饰。马克对这口棺材有印象。
  ——真不想跟这个人有牵扯……
  尽管无奈,但既然被耶露蜜娜命令了,也只好去确认一下里头的状况,然后快快闪人。这就是最佳策略。
  「我说,那边那口棺材。睡在这里会影响到别人,可以让一让吗?」
  马克打从心底觉得很麻烦似地这么说罢,棺材就兀自摇晃起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妨碍我睡眠的是什么人?」
  回应的呻吟声音,让马克自知内心那股「但愿这只是一口普通棺材」的空虚期望被彻底打碎了。
  「我是谁不重要,可以麻烦让一让吗?」
  马克这么提醒着,棺材再次摇晃。
  「……?喔喔喔喔喔喔喔!这、这个声音,我有听过。」
  「想太多了吧,我才不认识什么诡异的棺材呢!」
  「那殷勤的态度,说话过度有礼但听久了也就习惯的口吻,我怎么可能忘记啊!」
  棺材似乎因为愤怒而「喀哒喀哒」地摇晃着,这时盖子突然猛烈弹开。

  「我的心之友——(黑衣)啊!」

  马克在混黑帮时的外号就是(黑衣)。然后从棺材里跳出来的,很遗憾,就是马克见过的人。
  漆黑洋装。同样漆黑的长发。脸上有一半是舞会用的面具。另外一半是死神妆容。血色眼眸睁得老大,是个有点病态气息的少女。
  「扭烂吧——(古夫·林)。」
  马克对脚下的影子这么说,并抓住少女的影子之后——毫不犹豫地往地面一砸。
  「咿啊?」
  棺材里的少女整个人被抓起来之后,上下颠倒地埋进柔软的地面里。
  「我有劝你离开喔——」
  马克这么说罢,飞奔到土堆上。他认识这个少女,但当时的他是个以黑色大衣覆盖全身,连头上都戴着一顶宽大帽子的怪人。虽然一身行头都换了,就算在路上巧遇,应该也可以硬赖说是对方认错人。
  登上土堆之后,打算回到耶露蜜娜等人身边的马克,马上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美了。
  「喔喔,为什么?(黑衣)为何要离我而去!我和你不是经历过多次战争的好伙伴吗?」
  一边喊着舞台剧演员般夸大的台词,打扮得跟个陶瓷人偶没两样的少女将金属棺材扛在肩头上,以惊人的气势登上土堆。她的脸上有着面具和诡异的化妆。在土堆上看好戏的观众们全都发出惊叫落荒而逃。
  「压制她啊——(古夫·林)!」
  马克毫不犹豫地放出影子。脚下的影子立刻由人的形状分解成异形,朝棺材少女飞奔过去。不过——
  「(黑衣),你想得美!」
  少女把棺材像盾牌似地插在地面上。影子虽然捕捉住了棺材,但那儿却没有少女的气息。
  ——被躲开了?
  「在上面吗?」
  马克虽然有点动摇,还是立刻抬头向上一看。高高往天空跃起的少女身影就在那儿。她的裙底风光一整个走光,逼得马克只能遮住脸。
  日照的方向也帮了少女一把。做出几乎不可能是人类所为的跳跃的少女影子,落在遥远的下方——也就是土堆下方。马克无法用能力加以捕捉。
  马克急忙往后方跳开。少女慢了一拍之后袭来。漆黑的裙子像花朵般展开,落地之后没办法立刻站起来。
  「打倒吧——(古夫·林)!」
  马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完美的时机下对影子诉说——但脚边的影子却形成犬的下颚形状,觉得很厌烦似地打了个呵欠。
  「啊……?你说我们是朋友,应该好好相处?」
  ——不过是个精灵,还这么多管闲事……
  少女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一口气扑到狼狈的马克身上。
  「呜哇啊啊啊!我好想你!我周遭都是人类,上了火车就被丢到货物车厢,我好怕又好想吐,真的哭惨了啦——!」
  「放、放开我啦!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可恨哪~~还在狡辩!话说你那身美妙的打扮上哪儿去了!就是因为那一身黑的打扮,我才认同你(黑衣)的名号耶!」
  马克拼命想甩掉少女,但少女的臂力却非比寻常,让他无计可施。
  ——所以我才不想跟她有所牵扯啊!
  马克大哭,眼前突然有一道影子袭来。
  抬头一看,那里有一位撑着琉璃色阳伞的少女一脸茫然地伫立当场。另一只手上不知为何握着一把偏大的小刀。
  「……搞什么。你们很熟啊?」
  这错得离谱的感想让马克发出悲痛的声音。
  「你是怎么看的!别只是旁观,快救救我啊。」
  马克从刚才起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唤「影子」,但契约精灵(古夫·林)只是很无趣似地一直打呵欠,没有回应。
  要则是被深信的事物背叛似的表情,也没打算出手帮忙。少女这才发现要的存在。
  「真是惊人。没想到会这样频繁地遇到契约者。这座城镇是怎么了?」
  站起身子的少女不知不觉间已经打理好漂亮的衣裳了。尽管在地上打滚……不,是被埋进地面,但这身衣服还是连一点尘埃都没沾到。
  「我叫洁诺芭·杰诺瓦兹。算是这位(黑衣)的挚友。」
  「喔……?」
  要看着马克的眼神就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该说是愤怒、还是憎恨呢?总之就是非常不快的表情。明明马克就是个受害者……
  然后,要将视线转回少女洁诺芭身上。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契约者?」
  「哼,我的鼻子很灵敏的。如果是契约者,我凭气味就可以辨别出来。」
  「气味?不是很懂……不,慢着,你曾经遇见过我吗?」
  洁诺芭在一瞬间露出惊愕的表情,然后双手抱胸歪起头。
  「唔……那头漂亮的白发。像是没晒过太阳的白皙肌肤。这种美丽的程度连我都不得不认同。但你不了解何谓对照之美。既然你已经将白的美丽发挥到极致,为何不在服装上点缀一些黑色?」
  要讶异地眯细琉璃猫的双眸。
  「我在问你,你有见过我吗?」
  「很遗憾,我没印象。但不用怕。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善用『黑』这个元素吧!好了,尽管来吧。让我们尽情畅谈有关黑色的神秘吧。」
  「……喂,马克。我可以砍了她吗?」
  「请便。」
  要一脸正经地举起小刀,洁诺芭慌忙躲到棺材之后。
  「等等,我是因为太久没跟契约者说话所以太兴奋了点。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家伙搞什么啊?」
  要无奈地叹气。
  「要,你们认识吗?」
  「不,我只是觉得好像见过她,但应该是误会。」
  「既然是那么古怪的人,我想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吧。」
  「我怎么可能一个个去记砍过的对象?」
  ——也对,你是契约者猎人嘛……
  要砍过数也数不清的契约者这件事,让马克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耶露蜜娜呢?」
  马克看了看周围,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看戏的路人包围了。没看到耶露蜜娜的身影。听到马克话语的要回头一看,接着急忙冲进围观者之中。
  提着刀迎面冲来的少女让人墙迅速散开,接着出现一位身穿灰色洋装的少女……看来是被人群吞没了。
  耶露蜜娜跌坐在地,急促地喘息。
  「要,你动作太快了。」
  「抱歉。我以为我走得很慢了……」
  要伤脑筋似地道歉,耶露蜜娜挤出力气站了起来。
  「所、所以,这边这位……棺材小姐究竟在做什么?」
  仔细一看,洁诺芭又躲回棺材里面搞自闭了。棺材依然很灵巧地直立着。对方正从盖子的缝隙之间战战兢兢地窥视着耶露蜜娜。
  「看来我们打扰她的睡眠了。我认为用锁链将这东西捆住,然后丢弃到垃圾场或回收场之类的地方会比较好。」
  「不觉得光是搬运就相当麻烦吗?」
  看到耶露蜜娜对于丢弃二字丝毫没有产生疑问,棺材摇晃着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抗议。
  「慢着!现在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是谁,并且是在怎么样的众多不幸之下才滚到这里的吗?」
  「……那就小憩片刻吧。毕竟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我想换个地点会比较好。」
  马克默默地无视洁诺芭的发言,拉起了耶露蜜娜和要的手……
  「没办法。我也不想太引人注目。」
  一回头,就看到洁诺芭无奈地从棺材里面出来,并一把背起了那口棺材。



  ※
  「人类恐惧症……?」
  马克听着耶露蜜娜讶异的声音,用沉痛的表情点头回应。
  从施工中的桥梁移动到站前广场的马克等人进入一家咖啡厅。店员少女送上咖啡和红茶,但才刚摆好就像见到鬼似地立刻逃往另一桌。
  众人按照马克、耶露蜜娜、要、洁诺芭的顺序围着圆桌坐下。话题人物的洁诺芭背后依然背着那口金属棺材。
  明明想赶走洁诺芭,结果还是坐了下来。
  别看她这样,这名少女可是别号(吸血公主)的契约者。耶露蜜娜目前丧失记忆,必须尽可能排除不安定因素。
  如果她想危害耶露蜜娜就把她抓起来严刑逼供:如果她跟耶露蜜娜毫无关联就丢回棺材里面扔掉——用锁链紧紧捆住的话,起码在马克等人回到家的这段时间内她无法挣脱——马克毫不留情地这么想着。
  「嗯,这女孩支付的『代价』是一种很麻烦的东西。也因此她似乎害怕与人类接触。」
  「笑话。人类根本不值得惧怕。但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我这么崇高的存在,是非常值得敬畏吧。我只是为了不让人类感到害怕,所以平常躲在棺材里面罢了。」
  洁诺芭面前摆了一杯咖啡,但她却连碰也不碰,像是被关进兽笼里面的动物般畏畏缩缩地警戒着周围。
  「总之,诚如各位所见,她那没必要的自尊心倒是很强。」

  马克成为契约者之后,第一次接受委托的工作伙伴就是洁诺芭。因为第一次见到其他契约者,以及对方虽然打扮怪异,但还是个小女孩而与之攀谈,但没想到却是一连串错误的开始。
  当时马克的体质是只要晒到太阳就会烧伤,所以不得已地一年到头穿着厚重的黑大衣。但这似乎让她非常喜爱。洁诺芭欣喜地说起自己的美学概念,称马克为「心之友」,并与马克非常亲近。

  说到这里,洁诺芭露出恍惚的表情点点头。
  「你身上那件黑色大衣真的太完美了。看到那件大衣的瞬间,我真的感受到了命运的安排,觉得你理解『黑色』的真谛。虽然你现在的打扮比起当时逊色了一些,但只要把领带换成黑色,也够完美了。」
  看来这女孩无论如何就是要一身黑才肯罢休。马克头痛地叹了一口气。而要不知为何以想立刻毙了他般的视线看着马克。
  耶露蜜娜完全没有留意到要的反应,战战兢兢地问:
  「那么,你是想与执事先生见面才来到这里的?」
  「虽然我很想说『没错』,但这只是偶然。说起来马克还是在我彻底陷入危机时出面拯救了我。请各位理解,(黑衣)跟我有着切也切不断的缘分。」
  「我们还是确认一下事后会不会被斩断吧。」
  马克一脸悠哉地这么说,洁诺芭连人带椅为之一震。
  「不过,为什么你会背着棺材?」
  「哼。只要把这个玩意儿的盖子盖上,里面就是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然后基本上不会有人想去打开一个放在路边的棺材。因此棺材非常适合成为我坚固的城堡。看,像昨晚被人从土堆上面踹下来,就一点问题也没有。」
  ——耶露蜜娜是因为觉得好玩,才说要打开看看的……
  看来棺材之所以会被埋在工地,是因为被人从土堆上头踹下来的关系。应该是看到路边搁着一口棺材觉得碍事,才做出如此处置吧?
  「……不会痛吗?」
  「痛啊,痛到晕过去了。」
  被踹下去之后就这样过了一整晚吧?
  「唉,这些事情暂时就别追究了吧。话题扯得太远了。洁诺芭,你为什么来到这座城镇?」
  「吾友,你说这话就奇怪了。你认为契约者会口无遮拦地说出契约内容吗?」
  「原来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了。直接把你丢进棺材里面,然后再踹到土堆下面去吧。」
  「啊啊~~等等啦~~我又没说我不讲。我在找人……不,应该说找东西吧?没有人委托我,不必采取暴力行动。」
  洁诺芭一边紧紧抓着棺材一边发着抖,还是用很臭屁的口气回答。
  「找东西?」
  洁诺芭用力点头,摸了摸面具。
  「我在寻找毁了我左眼的契约者。」
  「那只眼睛……是成为契约者之前被毁的吗?」
  「不是。是在与你命运般的相遇之前没多久被毁的。对方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不知为何,命运这个词让要不悦地皱起眉头。
  马克知道洁诺芭的能力是什么。枪炮弹药之类的东西是无法伤害这个少女的。也因此他有点无法相信洁诺芭的话。
  「你跟对方交手了吗?」
  「没错。我和那家伙的战绩是一胜一败。在力量上我虽然将胜利让给了对方,但在美貌上我可是更胜一筹。必须分出胜负才行。我一直追着那个怪物……但不久之前对方似乎死亡了。」
  洁诺芭无力地垂肩。她口中的「对手」算是她的宿敌——应该可以这样称呼吧?然后她摸索着从棺材里取出一本册子。
  「我好像看过这个……喂,这不是拍卖会的型录吗?」
  「正是。看。这就是那个契约者爱用的剑。如果那个怪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么好歹也回收一下刀——」
  碰——随着一道巨大声响,要倏地起身。
  「——暗乃守……!」
  刊载在型录上的是一把刀的照片。
  要揪起洁诺芭的衣领。
  「回答我。我的刀在哪里!」
  「要,你冷静点!这是拍卖会上的型录啊。」
  被揪着的洁诺芭像条鱼似地嘴巴不住开合。要在这时才察觉自己的举动,只能不情不愿地放手。
  「你、你也在找这把刀吗?」
  「……这是我的刀。不久前遗失了。」
  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想立刻扑上去问个水落石出。
  「这就奇怪了?这把刀是毁了我左眼的契约者手中的武器……不,等等,难道是之后交到你手上了吗?」
  「这把刀一直跟在我身边。没让别人碰过。」
  「不可能。对我来说这是一把砍伤自己的刀。不可能看错。」
  马克对这两个对话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耶露蜜娜则带着意有所指的眼神看了看马克。
  「那个,洁诺芭小姐跟执事先生是情侣吗?」
  马克一把捏爆了手中的杯子。陶器碎片跟热红茶洒在桌上。耶露蜜娜倒抽一口气,要跟洁诺芭也立刻安静下来。
  马克恰然自得地微笑。
  「小姐。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还请您放心。然后两位稍微安静一下……洁诺芭,砍了你的契约者外号是什么?」
  「哼。叫做(东方不败)。」
  终于发现盲点似的要睁大眼睛眨了眨眼。
  「那就是我的外号啊!」
  洁诺芭像是怀疑自己耳朵一般眨了眨眼。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要一番,接着很愤慨地发怒说:
  「少骗我。跟我交手的是全身上下都跟我相反的宿敌。那人就像否定黑色的存在般以白色包裹全身,是个看起来跟水母没两样的奇异怪物。绝对不是像你这样,如雪花般楚楚可怜的少女!」
  「……我算是被这家伙侮辱了?还是赞美了?到底是哪个?」
  基本上要这边应该算是冷静下来了。而洁诺芭则是个主观意识强烈的人,就算在这里跟她解释半天,她大概也不会接受。说到底,不要跟她说她想报复的对象就在面前,对双方而言应该都是好事。
  马克悄悄跟要咬耳朵:
  「那家伙没发现你是谁,就先别管她了吧。要是话题又被扯开只会更麻烦。」
  这么说完,不知为何要的表情有点忧郁。
  「那张脸……是我造成的啊……」
  马克皱眉。要是个一天到晚拿着刀子乱挥的人。马克自己都被砍过好几次。虽然不觉得她事到如今还会介意那种事情,但是将一个女孩子毁容或许多少让她产生了罪恶感吧?
  尽管不解,但现在还是得优先确认洁诺芭是不是敌人。
  「所以洁诺芭,你并不是受雇于某人啰?」
  「现在没有接受任何委托。而且我赶时间,没有缔结契约。」
  「赶时间?」
  「刀被拿出来拍卖了。我得在开卖之前入手。」
  「为什么?」
  「哼!吾友,你忘了吗?你认为我能够与人类缔结契约吗?而且我根本没钱可以投标啊!」
  如此自信满满的回答,让马克头痛了起来。
  大多数雇用契约者的雇主都是普通人类。所以有人类恐惧症的洁诺芭当然无法缔结正常的契约。如果同时有其他契约者签约,她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就可以忍受,但有钱到可以同时雇用多名契约者的普通人却是少数。
  也就是说,洁诺芭虽然是契约者,但却很少被雇用。一开始马克也是看她可怜才一起接下委托的……
  洁诺芭即使在炎炎夏日也是这个打扮,这块大陆的夏天气温高得简直是恶梦一场。在那样炎热的天气之下她依然不忘化着小丑妆,加上背着沉重的棺材,当然会因为流出大量汗水让妆糊掉,变成一张融化的蜡像脸。而这才真的是一场恶梦……

  洁诺芭·杰诺瓦兹——在周刊契约者『最不想走在一起的契约者前十名』之中,压倒东方不败,荣登第一名宝座的少女。

  回想到这里,马克歪了歪头。
  ——洁诺芭所谓的「一胜」该不会是指那个排行吧?
  「嗯哼……所以你打算直接找上卖家对吧。那个人住在这个镇上吗?」
  从目录上搜寻到卖家的资料……马克哑口无言。

  上头印着约翰耶尔·派崔克的大名。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0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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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然而过去却不原谅回忆
  东方岛国曲都。
  在这个边境岛国的边陲之地,有一个小小的渔村。随着人口外移,与世隔绝程度变本加厉的这个小村庄,大概不消一、二十年就会废弃,是个已经步向死亡的村落。
  在这样没落的小村里供奉着一把刀。
  ——暗乃守夜之——
  在古代,曾有一场将曲都一分为二的大战。因王族内的斗争所引起,在死伤多数之后,某一族获胜。消灭了另一族。
  或许不管在哪个国家都会有类似的战争吧?这虽然是很常见的故事,但在这个事件之中,据说有人将朝廷的神圣宝物偷了出来。
  神圣宝物在经过争夺之后随着被消灭的一族沉入大海。胜利一方进行打捞,打算将之取回……但当时确实曾经一度失去神圣宝物过,这件事对将来的历史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神圣宝物与被灭的一族一起被冲到海边,残存者发誓一定要复仇,为了储备力量而兴建了一个小小的聚落。村庄虽然发展顺利……但经过漫长的时光,复仇的意念渐渐衰减,拒绝与外界接触的村庄也终将废弃。
  没有伸出去的复仇之牙,正要与村子一起静静地消灭。
  而这个像没落武士的墓碑一样遭到遗忘的村落,就是要的故乡。
  (公主。公主。)
  在微暗的洞穴里面,软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干吗?不能安静点吗?这样会被发现。)
  甩着一弯亮丽的黑发,要回头看了看。即便深红色踩脚裤裙被海水弄湿,也不见她有介意的迹象。回过头去的视线前方有一名面貌稚嫩的少年。年纪大约十二,三岁,比要年长一点。
  (我们还是回去吧。进来这里会被住持骂的。)
  (蠢材,明明是你先说要去看的。)
  (呜呜……所、所以是我不对。我说得太过头了。)
  (太迟了。现在回头也是一样会被骂。既然这样还不如看上一眼再回去。)
  要跟少年在争执的点,就在于两人想偷偷跑来一窥受到村庄祭祀的神圣宝物。少年说,这种穷乡僻壤的村庄所祭祀的神圣宝物,怎么可能拥有传说那般神力,但要却非常愤慨,坚持自己祭拜的绝对是真货。
  穿过狭小的通路,来到一个偌大的空间。可以听见少年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眼前有一座小小的祭坛,收纳着一把刀。
  要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祭拜礼。
  「那就是——暗乃守夜之——啊。」
  明明只是一个铁块,却拥有睥睨臣子的王者般的压迫感。只要见过一次就会认同,这里确实有某种意志力存在。
  少年急忙叩首。并不是因为大人们教导他要这么做,而是感觉到眼前的刀散发着某种「不寻常」的气息而跟着臣服。
  看到他的模样,要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头了。暗乃守并不认可少年,跟因为身为巫女所以能够接触它的自己不一样。
  要再次行礼,拉着少年的手离开洞穴。

  「抱歉。你没事吧?」
  少年现在依然铁青着一张脸发抖。要觉得很抱歉似地抬头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少年似乎平静下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真是惊人啊。跟那个相比,老爸的刀简直跟竹刀没两样。」
  「令尊也拥有刀?」
  「大致上来说大家的家里都有一把。不过王都好像因为颁布了『废刀令』,所以不能带着刀。」
  要仰望少年,然后稍稍歪着头。
  「那么,你知道用刀的方式吗?」
  「完全比不上我老爸就是了。不、不过,只差一点我就可以超过他了喔?」
  「嗯……」
  要低着头沉思,然后露出爽朗的笑容。
  「那就教我吧。」
  「……您……………………刚刚说什么?」
  「我也想知道用刀的方式。」
  「不、不行啦!公主是巫女,怎么可以拿着刀乱挥呢?」
  「学会正确挥刀的方式不是比较帅气吗?」
  少年也知道要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个性。只见他脸色愈发铁青,最后放弃抵抗。
  「我、我知道了。不过不能说是我教的喔。」
  「我知道。这是我跟逢魔之间的秘密。」
  ※
  想起今天早上的一场梦,要发出小小的叹息。
  ——暗乃守……原来还没断啊。
  要的刀——暗乃守是(精灵容器)之一。在长久的岁月摧残之下力量开始衰退腐朽的神圣宝物。要是为了使其复苏的祭品,但仪式却失败了。
  所谓与契约者缔结契约的精灵,就是像这类丧失了(容器)的精灵。居住在暗乃守之内的精灵(沙波),在失去(容器)的同时将要变成了契约者。
  要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
  仪式失败后的要并没有被赶出村子,而是被视为遭到污染的存在而当场处刑。而用来处刑的道具正是已成为空壳的暗乃守。因为契约而失去「实体」的她,勉强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要原本想着或许有机会让精灵再次回到(容器)之中而带走了刀,但过没多久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空壳说穿了就是一具空壳。
  所以要才为了折断这把刀而不断地挥舞它。
  暗乃守夺走了要的一切。她无法容忍这个东西存在,所以为了毁掉它而不断地挥舞它——反而造成自己无法失去它的结果。
  如果真的想毁了它,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拿来砍岩石或铁柱就好了。凭要的本事,想必能够轻易地将之折断。
  然而她却做不到。要从小就是为了祭祀暗乃守而被养育长大的。所以她根本无法破坏这把刀。
  之后,有某个事件让她摆脱了这道枷锁。
  过去唯一尝到的败绩——这次失败让暗乃守离开要的掌握,并且不再回来。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浑身伤痕累累,眼前还有着打败自己的契约者,刀也不在自己手上了。
  要很害怕。明明一直想毁了刀,然而一日一从自己手中消失,她却变得无比不安。
  猎杀强大的契约者作为娱乐——沉浸在这种行为之中的要,被首度感觉到的「恐惧」给压垮了。
  不过,打倒要的那个人尽管觉得困扰无比,还是对要伸出了援手。
  ——要不要来耶露蜜娜这边——
  然后,要就来到了这里。
  「……要?你没事吧?」
  那个打败要的人关切地探问。
  「我只是在想事情。没什么。」
  「……看起来不像。」
  ——大木头……
  要轻轻叹气。这家伙平常只会注意耶露蜜娜,偏偏在这种时候特别敏感。「你好歹也察觉一下其他的事情吧!」的想法让要愈想愈不爽。
  看到拍卖会的目录,要就那样奔出店家。那把刀还存在!这么一想就根本坐不住了。
  然而——她却被马克拦住。
  ——耶露蜜娜也去过那个教会。说不定可以让她想起什么,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他还直接说出这种话。
  「那个……要。刚刚那把刀,是你的东西吗?」
  听到耶露蜜娜关心地询问,要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脸色似乎相当难看。
  「算是。是我从故乡的村庄带出来的……我从故乡带出来的也就只有那把刀而已。」
  要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嘛。是想折断它吗?还是想要将之找回来呢?总而言之,她无法忍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拥有这把刀。
  ——都是今天早上那场梦害的。
  早晨,一边听着耶露蜜娜的歌声一边打盹时,要作了个令人怀念的梦。
  那是有着既定的未来,有着可以容忍自己耍任性的唯一一个朋友,完全没有辛劳与不安的孩提时光。
  回想到这里,不愉快的芥蒂感在胸中扩散。耶露蜜娜对依然低着头的要露出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表情。
  「那个……要,我并不知道我可以动用的金钱有多少,但想我可以试着想办法买下那把刀。」
  这句话让要不禁停下脚步看着耶露蜜娜的脸,然后露出微微苦笑。她粗鲁地摸着耶露蜜娜的金发。
  「笑话。比起我的事,你还是多关心自己一点吧。你也来过这个教会吧?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要与马克约定过会保护耶露蜜娜。但即使没有这个约定,要还是想自发性地保护她。
  要看过耶露蜜娜的力量,也体验过那毫不留情的强势程度。但尽管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这个女孩依然无比脆弱。在失去记忆之前总是面无表情的她,应该也是为了保护脆弱的自我而产生的防卫反应吧?即便在那样危险的状态之下,耶露蜜娜仍然想向前迈进。
  明明跟自己一样脆弱,但耶露蜜娜却比要来得坚强许多。让要不能不管她。
  所以,马克也想守护耶露蜜娜——应该是受到耶露蜜娜吸引了吧?被那样的女孩当成心灵上的依靠,怎么样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就是因为理解这一点,要才会变得无法偏袒任何一方。
  ——不行。现在的我是为了让耶露蜜娜恢复记忆才在这里的。
  仿佛要甩掉迷惘似地摇摇头,要与其他人来到闹区的教会。这虽然是一间小小的教会,但因为才刚刚重建完成,整体来说显得相当漂亮。
  附带一提,洁诺芭虽然背着棺材跟了过来,但她始终很不安地观察着周围,看起来不像能够平静地说话的样子。尽管觉得应该关心一下洁诺芭,但马克和耶露蜜娜似乎都因为她的穿着打扮,而无法提起勇气那么做。
  ——说起来,这家伙跟马克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马克虽然说只是互相认识,但洁诺芭很明显地并不这么认为。她不仅开口闭口就说马克是「心之友」,两人在美感上似乎也有共通之处。
  要一边在心里抱着让马克知道了一定会哭着否定的感想,一边叹气。
  ——哎,不过马克也有可能真的觉得没什么。
  明明就是马克邀请要来到洋房住的,但他却是个连女孩子的心情都没有察觉的大木头。想到这里,要愈想愈气,这时耶露蜜娜皱着眉头低声说:
  「我在这里做过什么事吗?」
  「在这里有发生过一点纠纷,我出面调停。你在那个咖啡厅观看了事情的经过。」
  回答的是马克。虽然引发骚动的就是马克本人,但他却坚持调停的立场。耶露蜜娜将手放在自己胸口,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然后思索似地闭上眼睛。
  接着……微微摇头。
  「不行。什么也……」
  「这样吗……?这里的模样也稍微改变了一些。」
  要抬头看看前方的教会。原本只是一间小小的老旧教会,但现在显得更小了一圈。毕竟曾经有两个契约者在这里动真格地杠上了,所以也只能重建而无法修复。
  原本的面貌已完全不复见。
  要观察着教会,突然有样东西从门内窜出来。

  「——久候大驾,(精杯公主)啊。」
  从门里出现的是一个神父。神父有着与耶露蜜娜相同的金发,脖子上挂着欧尔达教的玫瑰念珠。右手虽然是钢铁制造的义肢,但他还是将之抚在胸前,恭敬地弯腰。
  神父——约翰耶尔像是某种中毒患者一样露出病态的笑容。
  「您终于决定接纳我的心意了吗?来,举行仪式吧!准备工作都已经——嘎呜噗!」
  要的铁拳跟马克的飞踢同时陷进约翰耶尔的脸中。
  目送被打飞到礼拜堂深处的约翰耶尔,要跟马克面面相觑。
  「哎、哎呀,他实在太欠扁了。」
  「就、就是说啊。太蠢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介意什么,只见他俩笑得很尴尬。
  约翰耶尔打从心底发出呻吟。
  「呜呜……好伤心。我做了什么吗?圣经上面不是也教导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妨碍男女之间的爱吗?」
  「唉,你冷静点。确实一来就开扁是我不对。我今天是来找你谈谈的。」
  面对不知为何露出爽朗笑容的要,约翰耶尔满脸的绝望。
  「唉……呀、呀……?平、平坂、小姐……吗?」
  「你记得我啊?那就好说了吧。」
  要之前曾受到约翰耶尔雇用。但却遭到他的背叛,身负必须花上整整一个月才能治愈的重伤。这些陈年往事约翰耶尔自己心里应该也是有底的吧?只见他开始发起抖来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请等一下。喏,当时我也是无可奈何……我想你当然会生气,对不起。请原谅我。我还不想死……」
  要缓缓地摇头。
  「我也是个契约者。既然你是我的雇主,那么你要拿我当弃子还是挡箭牌,我都没有立场可以抱怨。」
  「你、你不生气吗?」
  要露出慈母一般的温柔笑容点头。
  「这还真是一栋挺不错的教会。听说毁坏过一次。」
  「啊,是啊,那是件令人难过的事。我也有点不知所措。毕竟我的住处只有这里。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自掏腰包重建。」
  相关的事情马克有从多明尼克那里听说过。约翰耶尔已经辞去了(传教士)的工作,并且拿出自己的财产重建教会。
  要满足地点点头。
  「简直就是焕然一新呢。」
  「是这样吗?不过很悲惨的是我现在身无分文了。虽然试着在教会后院种田,但不等冬天过去不会有结果啊……呜呜。」
  「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了。对了,你之前雇用过我,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那当然不可能忘记了。」

  「嗯。那么,该给我的酬劳怎么样了呢?」

  看着满脸笑容的要,约翰耶尔的脸微微抽搐。
  「啊……?咦?不,这个,所以、我、那个……」
  「我可是有完成契约喔。酬劳也不是不可以打个商量。就让我们先到那个房间……叫告解室对吧?到那里去谈一谈如何?」
  要拎着约翰耶尔的领子,就这样将他拖进告解室。告解室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房间,中央被墙壁分隔开来。两边分别有入口,信徒从挂着帘子的地方,神父则从有门的那边进去。
  要拉起告解室的门帘,约翰耶尔惨绝人寰的告解开始了。
  ※
  有种死前最后一声惨叫般的声音,会永远在礼拜堂里缭绕的错觉。
  马克有那么一点点同情约翰耶尔,同时瞟了耶露蜜娜一眼。
  现在带耶露蜜娜过来似乎是个错误。洁诺芭也因为害怕而躲进棺材里面。至于关键的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你怎么了?」
  耶露蜜娜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恍神似地僵着身体。原本以为她是听到约翰耶尔的惨叫而吓到,但看来她似乎连那么夸张的惨叫声都没有听见。
  「——(精杯)……(精杯公主)……?」
  马克停下了正打算碰触耶露蜜娜肩膀的手。
  ——她要想起些什么了吗……?
  耶露蜜娜就这样眼也不眨地呆立着,过一会儿之后才放弃似地摇摇头。
  「虽然觉得有点介意,但还是想不起来。」
  「这样吗……不过,也不用这么努力地去回想。」
  马克这么鼓励,耶露蜜娜一脸沉痛地摇摇头。
  「姐姐……感觉好像跟姐姐有关系。」
  耶露蜜娜以诚挚的眼神看向马克。
  「执事先生。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提示?我有种现在可以想起一点事情的感觉。」
  要马克在这里说出所知的一切当然不难。但这对耶露蜜娜来说应该也是很伤心的回忆。多明尼克花了半年时间才甩掉追兵,而会束缚耶露蜜娜的记忆,真的到这时候还有必要存在吗?
  马克犹豫着,直直看着耶露蜜娜的眼睛。
  「只要提示就行了吗?」
  确认耶露蜜娜点头之后,马克郑重地开口:
  「方才提到过(容器)。耶露蜜娜,有人说你所拥有的(容器)或许就是(精杯)。不过……」
  「不过……?」
  「你曾经回答说『那个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的……(精杯)?」
  耶露蜜娜在舌尖上打转似地低声说道,突然睁大眼睛。眼看她的脸愈来愈白,然后或许是产生了呕吐感吧?只见她急忙捂住嘴。
  马克迅速奔到她身边,轻抚着她的背部。
  「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已回想起来。不要紧的。」
  马克劝诫似地这么说完,耶露蜜娜以被泪水润湿的绿色眼眸看着他。
  「我想要回想起来,执事先生和要,在洋房里的所有人,到底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听她这么一说,马克才明白自己错了。
  如果有某天的记忆完全凭空消失,自己却没办法得知在那一天之中发生什么事,一定会坐立难安吧。觉得不要回想起来会比较幸福,这只是把自以为是的善意强加上去罢了。
  马克轻轻对耶露蜜娜伸出手。
  「站得起来吗?镇上应该还有好几个地方有线索。」
  马克选择支持耶露蜜娜。如果觉得似乎会很痛苦所以最好停手,这种态度只显示出马克自己的软弱。
  耶露蜜娜顺势站了起来,洁诺芭从棺材的缝隙往外窥探。睁大的血红双眼已经堪称猎奇小说中的一幕。一个不小心与她对上眼的马克吓得退开。
  「洁诺芭……那个,被你这样盯着看实在相当可怕,可以请你出来吗?」
  「……你们是情侣吗?」
  这句话让马克在楼梯上滑了一跤,很明显地慌了。洁诺芭批判似地眯细眼睛看着马克。
  「不爽。超不爽。我信仰黑色,却没有心胸狭隘到会打从心里否定白色。你是要我接受吗?那个既不是黑也不算白的灰色女人,从我身上夺走了可以待在(黑衣)身边的权力。」  
  耶露蜜娜的洋装是灰色的。洁诺芭的审美观念似乎无法接纳这个颜色。
  相对的,遭到莫名其妙批判的耶露蜜娜困惑地甩动裙摆,抛给马克求救的眼神。
  「那个……我们是情侣吗?」
  马克有种自己的眼镜碎掉的错觉。
  「对、对不起。我似乎连这点也忘了……」
  耶露蜜娜不等马克插嘴,就擅自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过执事先生,你竟然什么也没说地默默陪在我身边……我、我竟然如此受到疼爱,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等、等等,小姐!请你冷静。我跟小姐只是主仆关系。完全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马克喘着气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惊讶地眨眼。
  「是这样吗?因为你对我这么好,我还以为就是那样……」
  耶露蜜娜不知为何发出有点失望的声音。马克疲劳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耶露蜜娜老实得跟个孩子没两样,随便讲一件事情她都会当真。
  ——我是怎样看待之前的耶露蜜娜呢?
  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但却可以透过微笑的肢体语言得知她在想什么的少女,然后是渐渐找回表情变化的耶露蜜娜。凝视喝着茶的她的侧脸,是马克私下的乐趣。



  虽然没有否定现在的耶露蜜娜的意思,但自己认定是主人并愿意服侍的,却是之前的耶露蜜娜。
  马克想要甩开迷惘似地摇摇头,这时告解室的布帘伴随着一道声音被拉开。看样子「交涉」已经结束了。在满面春风的要身后,是翻着白眼、动也不动的神父身影。
  「所、所以说,有获得什么关于刀的情报吗?」
  要有些不悦地咂舌。
  「那个蠢材,似乎是那一天在逃跑途中捡到我的刀。」
  所谓的那一天,应该就是指马克和耶露蜜娜两人与约翰耶尔对峙的事情吧?把耶露蜜娜逼急了的约翰耶尔,以一条手臂为代价捡回一命。
  「那本来是(容器)之一。或许他是想带回去调查看看。但是因为之前的骚动迫使他自掏腰包修建教堂,现在只能将它拿出来拍卖。」
  这么说完的要,怒气冲冲地看向动也不动的约翰耶尔。
  「那么,刀在这里啰?」
  「不,已经被当成拍卖商品运走了。」
  「这……事情变得复杂了。」
  「没错。不过只要把那个蠢材带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马克一脸沉痛地摇头。
  「恐怕没办法喔!一旦出货之后就没这么容易交回给卖家。而且这场拍卖是阿杜奈伊主办。镇上的黑帮分子们应该有负责警卫工作,要是跟他们发生纠纷就无法在镇上生活了。」
  马克也是个契约者。虽然不会因为跟黑帮起冲突就觉得有生命危险,但要是被掌控市场的这些人视为眼中钉,就没办法在镇上购物。这已经不是别被子弹打到就没事的问题了。
  「那该怎么办?」
  不仅遭到背叛,甚至连爱刀都被拿出去拍卖。要应该已经不是不爽而已了。马克思考了一下,然后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
  「看来只能偷天换日了。」
  除了马克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执事先生,这样是犯罪吧?」
  「吾友。我虽然信奉黑色,却无法认同腹黑思想耶。」
  「笑话。你以为我们能轻易找到足以跟那把刀对调的好刀吗?」
  只有要的批判方向与他人不同,让耶露蜜娜和洁诺芭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问题。你也知道这个城镇常有珍品进进出出。要找到一把好刀应该不会太困难。只要形状一样,就能确实替换。」
  「你哪来的自信啊?」
  「啊哈……哎,以前我曾经在美术商底下工作过。」
  年幼的马克在某个事件促进之下成了诈欺犯的帮凶。那个诈欺犯专门兜售看起来很有年代的美术品,跟拍卖的宾客们客层一致。如果让马克处理,要把东西弄到以假乱真绝非难事。
  「所以,只要能够弄到一把拿来调包用的刀,剩下的事情我可以处理。」
  马克这么回答,要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要帮我吗?」
  「毕竟我欠你人情。」
  洋房内的居民不知为何都很容易受伤。而要的能力除了攻击之外还可以用来治疗伤势,所以马克已经有好几次受她照顾。
  这么回答之后,要满意似地「哼」了一声。
  「哼。那就靠你了。」
  「好的,我知道了。相对的,『那件事情』……也要多多麻烦你了。」
  马克拜托要当耶露蜜娜的随扈。一行人才刚来到镇上就被洁诺芭撞个正着。如今还牵扯到拍卖会,那就不可能不遇到另一个契约者(魔法师)了。
  要听到马克把脸贴近过来,小声说出的请求之后微微点头。
  「如果你信任我的本事,那就包在我身上。」
  契约成立——两个契约者讲悄悄话的行径让耶露蜜娜有点惊讶。
  「啊……抱歉。小姐,我们可能会绕一下路,有没有关系呢?」
  「啊,嗯嗯……这是无所谓。不过……」
  「不过?」
  「两位非常信任彼此呢!」
  耶露蜜娜感动似地说出这句话,让马克和要当场口水喷了一地。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异口同声讲出一样的话,让马克跟要显得更慌乱了。
  「哼,好啦,总而言之,先跟那个蠢材问出刀的所在吧。」
  要仿佛结束话题似地这么说,往翻着白眼的约翰耶尔处走去。然后约翰耶尔的惨叫声再次传来。
  
  「呜呜……真悲伤。为什么我得遇到这种事?」
  在教会冰冷的地板上,双膝并拢跪坐在地的约翰耶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这么哭诉着。
  「笑话。敢把我的刀拿去拍卖,你罪有应得。」
  「没办法。我也没办法啊——我总要想方法弄点钱来嘛~~呜呜……」
  约翰耶尔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哭穷。马克不知为何觉得心有戚戚焉地隐隐心痛。
  「然后呢?拍卖的商品收在哪里?」
  「呜呜……我不知道。就算我是卖家,也不可能告诉我仓库的位置啊。」
  「是吗……真可惜。」
  要真心觉得遗憾似地这么说,从怀里抽出一把偏大的小刀。
  「啊,想、想起来啦!我是把刀交给帝诺帮的!所、所所所、所以我想,问他们应该会有答案。」
  约翰耶尔就像被送上断头台的死刑犯一样不住颤抖。
  听到这名字,马克的表情一敛。
  「帝诺帮……阿尔巴啊……」
  「正好吧。反正都要到他那里去一趟吧?」
  「欸,是这样没错啦……」
  马克欲言又止,洁诺芭突然从棺材里头露脸。
  「等等。吾友你似乎认为那把刀是那位女孩的,但那是我的东西。我就是因此才特地跑到这个满是人类的地方来。我不能让——咿嘎?」
  如诅咒般低声说话的洁诺芭突然尖叫。原来是判断她应该讲不听的要迅速把棺材关上了。
  「马克。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捆棺材的东西?」
  「喔喔喔喔哩喔喔?住手。现在我还可以原谅你的无礼。暴力无法有所建设。你做错了!」
  「笑话。那把刀本来就是我的。」
  马克制止了即将发怒的要。
  「要,别这样。你这样讲她也不会听。」
  这么说完后,马克打开棺材露出和善的微笑。
  「洁诺芭。你冷静点想想。要是你现在乖乖地协助我们,之后不就不用特地跑去人山人海的拍卖会场了?」
  洁诺芭根本没钱竞标。明知道这一点还这样说的马克,等于是在警告洁诺芭:「要是你敢妨碍我们,就把你一个人丢到拍卖会场」。
  棺材摇晃了一下,洁诺芭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  
  「好、好吧,我不会罔顾好友的建议。」
  以和平对话方式解决问题之后,约翰耶尔一脸像是看到不可思议景象似地凝视着要。
  「干、干吗?」
  「呃,不,你是平坂小姐……没错吧?」
  「我看起来像别人吗?」
  「呃啊……这个嘛,该怎么说?你变了……」
  「变了?」
  「因为……那边的……棺材里面那位,是契约者吧?如果你们之间没有雇用关系,你应该会随便找个理由砍了她啊?啊,不,就算没有理由你也会砍吧?」
  要露出有点逞强的表情,然后装腔作势地「哼」了一声。
  「我只是不再猎杀契约者了,如此而已。」
  「真的吗?」
  「……干吗?你想说什么?」
  「不,总觉得现在的你不可怕。」
  这句话给要带来一种被迫面对不想知道的真相的感觉,令她说不出话。
  马克歪着头,不满约翰耶尔掌握了对话主导权般插嘴:
  「说到害怕的话,劝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未来吧。被掉包之后拿到拍卖场上的假刀别说是会顺利卖掉了,很可能还会被请求赔偿喔。」
  听到只剩下毁灭一途的现实状况之后,约翰耶尔露出仿佛面临世界末日的表情哭了起来。
  「呜呜。好悲伤。我就没办法摆脱债务吗?不过如果(精杯公主)愿意接纳我的爱,无论怎样的考验我都可以忍受!」
  「那、那个……非常抱歉。我根本不记得你是哪一位。」
  不记得——被耶露蜜娜来了这么一下,约翰耶尔终于宣告阵亡。
  耶露蜜娜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他,马克对耶露蜜娜露出微笑。
  「是这个男人擅自跟在小姐后面跑的。要是不小心伤害到他只会让他觉得快乐而得意忘形。请不用在意他。好了,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虽然很介意要的刀的下落,但毕竟还有小姐的(容器)与记忆的事情要请教。我们去找一下阿尔巴吧。」
  「那个……真的要调包吗?」
  「嗯。小姐你也知道的,这是约翰耶尔擅自从要身上拿走的东西,只要我们匿名联络不幸拍下这把刀的买家,告诉对方这是赝品的话,对方就可以获得赔偿。没有人会因此而不幸。」
  送给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约翰耶尔一个笑容之后,耶露蜜娜稍稍摇了摇头。
  「不,虽然这个方法看起来比较有趣,但真的这么轻易就可以调包吗?」
  ——原来你只介意有不有趣喔?
  虽然话是自己说的,但耶露蜜娜意外地很期待这点让马克哑口无言。她说现在想要好好享受转换心情的过程似乎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当真这样打算。
  「我、我看过那把刀好几次,要弄到外型相像的话并不是难事。只要能够再让我看到一次本尊就绝对没有问题。不过,虽然我只需要几个小时就可以动好手脚,但要如何弄到替代用的刀就成了问题了。」
  虽然没有约翰耶尔那么悲惨,但马克也是个口袋有点空虚的人。不太可能买得起刀这种高价品。
  「阿尔巴·帝诺是掌控市场的人吧?他应该知道几间店家才对。钱的问题由我来支付就好。」
  得到要这个值得信赖的答案之后,马克强而有力地点点头。
  「那么,我们去阿尔巴的据点吧。」
  ※
  从城镇中央往西边的这一块是帝诺帮的地盘。教会也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阿尔巴的据点离此并不太远。
  一行人往那个方向前进,马克发现要的表情不太对。
  「你介意方才的事情吗?」
  这么一问,要惊讶地抬头。
  「没这回事。」
  「以我的立场来说,现在的你比以前好沟通许多,比较方便。」
  马克低声这样说完,要手忙脚乱地摇晃着阳伞。
  「哼。说是这样说,你找我做事倒是一点都不懂得客气啊。」
  虽然嘴巴上这样讲,但要还是每每接受了马克的请托。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感谢喔。
  这句话马克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嘀咕。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阿尔巴的据点。
  建筑物前面挂着一块上面写了【喝到挂】的看板。在实施禁酒法之前似乎是间酒店,尽管不是地下酒馆却还采用这种店名。里面是装潢高档的餐厅。
  马克踏入店内,接待员立刻凑了过来。对方的视线往耶露蜜娜……不,往她背后的洁诺芭望了过去。应该是觉得那身打扮不适当而打算过来交涉吧。
  在接待员开口之前,马克先有礼地弯腰。
  「我们是法连舒坦因家的人。请问能帮我联系首领帝诺先生吗?请说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小姐想见他。」
  「耶露蜜娜小姐……是!请、请稍待片刻。」
  应该是听过耶露蜜娜的名字吧。接待员一脸惊讶地凝视着耶露蜜娜,然后急忙奔到店里。
  「我们不能进去吗?」
  「先不论我们,但洁诺芭应该进不去吧?如果她愿意放下棺材又另当别论了。」
  马克说完看了看洁诺芭,只见她一脸愤慨地眯细眼睛。
  「笑话。要我放下棺材进入人堆之中根本不可能。想害死我啊。」
  等了一会儿之后,一阵慌乱的「啪哒啪哒」脚步声从店内传出。
  「艾霞!你好不好啊……?咦?」
  冲出来的是……跟阿尔巴有点像又不太像的少年。年纪大概十一、二岁,有着小麦色肌肤与善意的笑容。
  少年抬头看看马克的脸……然后脸色渐渐转白。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葛雷利欧?」
  一屁股跌坐在地的少年——葛雷利欧全身发抖,抬头看着马克。以前他一身神父打扮,但现在只是一件普通的衬衫配裤子。不过穿着还算讲究,看起来像是有钱人的仆人。
  葛雷利欧勉强站起来,不悦地鼓起脸。
  「跟、跟你们无关吧。」
  「看样子教育不够彻底呢。话说,多明尼克先生似乎有当过教师,拜托他一下——」
  「咿——我、我如道了啦。我说、说就可以了吧?」
  虽然不知道葛雷利欧跟多明尼克在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葛雷利欧好像打从心底害怕多明尼克。
  「哼。想笑就笑啊。我因为付不出阿尔巴的酬劳,所以只好替他工作。」
  葛雷利欧以前曾经怂恿阿尔巴袭击耶露蜜娜的洋房……不过被蒙在鼓里的其实是他自己。
  当时约定的报酬是让阿尔巴使用一次耶露蜜娜的能力。耶露蜜娜的(阿尔斯·马格纳)拥有能够重新编织「不可能存在之物」的力量,马克无法想像阿尔巴究竟要求了多高的报酬来交换。
  然后,葛雷利欧东张西望地寻找着某人的身影。
  「艾霞……没来吗?」
  「她今天留守……不过我应该说过,如果你又想对艾霞动歪脑筋的话,就没有下次了吧?」
  这时葛雷利欧露出的是与其说胆怯……其实更像难过不已的表情。
  「我明白。这种事……哼!我也不想再遇到那么过分的遭遇了。只是确认一下她在不在而已。」
  葛雷利欧就像他孩子似的外表一般露出赌气的表情。
  ——该不会他只是想跟艾霞和好吧……?
  尽管觉得不可能,但马克还是认为自己好像说得过分了点。
  「……反正我会跟艾霞说,叫她有空也过来一下。能够捉弄你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哼、哼。你以为这点程度的捉弄就可以打倒我吗?」
  虽然这么说,但葛雷利欧还是突然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并打点起一点也没乱掉的头发……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很高兴。
  ——不过也要艾霞肯来才行。
  心里这么想的马克,盘算着要让艾霞带怎样的甜点过来。
  「葛雷利欧。我应该告诉过你,不要在门口引起骚动吧?」
  马克听到带有魄力的声音后抬起头,就在店里看到独臂青年的身影。
  来者拥有褐色肌肤与闪烁着猎人般锐利眼神的琥珀色眼眸。跟艾霞一样是原住民,也是握有这座城镇三分之一势力的黑帮老大——阿尔巴·帝诺。
  阿尔巴看了一下马克和耶露蜜娜,以下巴比了比店内。
  「跟我来。」

  穿过店内的暗门,与餐厅截然不同的景象呈现在眼前。
  灯光微暗。柜台摆满了酒瓶。店里没有餐桌,而是上头有着各色彩球互相碰撞的撞球台;分成红黑两色的轮盘、以及面带紧张神色等着庄家发牌的男男女女。
  这里是——赌场。
  来到吧台的位子,阿尔巴示意大家坐下。
  众人按马克、耶露蜜娜、要的顺序落座。洁诺芭已经把自己关进棺材里面,放在不会挡路的位置上。
  阿尔巴瞄了马克一眼,喝下一口酒。
  「我已经听瑟莉亚说过耶露蜜娜的状况了。」
  瑟莉亚应该跟多明尼克一起外出中,但看来也到这边露过脸……不对,重点是阿尔巴和瑟莉亚似乎还有密切的联系。
  总而言之,应该是瑟莉亚的功劳吧?阿尔巴基本上摆出愿意听这边说话的姿态。不然以马克等人突然造访的状况来看,应该无法这么轻易见上一面吧?
  「所以,有何贵事?」
  「你能不能教耶露蜜娜使用(精灵容器)的方法?」
  马克老实地这么说完,阿尔巴投来意外的视线。
  「你没有听说过她的(容器)是什么吗?」
  「……?你指的是(精杯)吗?」
  听到马克的回答之后,阿尔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哎,确实很有那家伙的风格。」
  「到底是什么意思?」
  「使用(容器)的方法是可以教。不过……」
  欲言又止的阿尔巴看了看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我听说你失去了记忆,那么你有记得些什么吗?」
  「嗯,有的。小时候的事情,还有家里的景象大致上都记得……」
  「只有这样吗?」
  「姐姐的事情也大多记得。不过却想不起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你有姐姐?」
  发出讶异声音的阿尔巴喝了一口酒,轻轻叹了一口气。
  「——情况我大致知道了——不过这么一来,我就不能教你使用(容器)的方法了。」
  「为什么?」
  「……耶露蜜娜的……嗯,如果那个算得上是(容器)的话……使用(容器)会有危险存在。现在的你不知道怎么控制它,所以我不能让你学会使用方式。」
  发现阿尔巴的说法非常不明确,马克皱起了眉头。
  「危险……?使用(精灵容器)果然会有危险吗?」
  「对那家伙都不能说的事,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马克为之语塞,阿尔巴露出困扰的表情。
  「耶露蜜娜有很多复杂的情况。她虽然不是契约者,但跟我又不一样。」
  口气听起来好像这就是提示。
  ——如耶露蜜娜为什么会把连贴身仆人都没说的事情告诉阿尔巴?
  一股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油然而生,马克垂头丧气。
  「你们要说的只有这件事吗?」
  阿尔巴的口气好像关于(容器)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一样。就算继续追究,阿尔巴也不会多说了吧?马克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说出另一件请托。
  「不,你应该有参与阿杜奈伊举办的拍卖会吧?卖家之中有一个叫约翰耶尔的神父,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啊啊,你说那个阴沉鬼啊。他确实是卖家之一。」
  马克紧张起来了。或许是因为有生意往来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知道马克等人所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是与耶露蜜娜有关的事情,阿尔巴都表现得比较友好。但现在他又露出了黑帮分子特有的眼神。
  ——虽然有点卑鄙,但就让我用「那招」吧。
  即便要耍小手段,马克跟阿尔巴的经验值还是存在着差距。马克调整好眼镜的位置,露出悠闲的笑容。
  「我们想把约翰耶尔拿出来拍卖的商品调包。希望你能告知其所在。」
  阿尔巴意外似地挑起眉。
  「我还以为你是个更会动脑筋的男人呢。原来你什么都没想啊……」
  「因为我没多少时间可以利用了。所以不打算耍小手段。」
  面对坚决地这么说的马克,阿尔巴投以惦斤两似的眼神。
  「……所以?你手里的牌是什么?」
  马克深呼吸,稳住阵脚之后,明确地这么说——



  「我会……教导艾霞正确的做菜方法。」

  啪——阿尔巴的杯子应声裂开了。
  耶露蜜娜虽然疑惑地歪头,但要却明显地绷紧了脸,躲在棺材里面的洁诺芭则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句话。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阿尔巴跟艾霞是兄妹。身为黑帮分子的阿尔巴,并不想在虽然只是个仆人、但好歹也算走在正常道路上的艾霞的人生留下污点,所以并没有跟艾霞相认。
  拿艾霞当谈判条件确实很卑鄙。
  但艾霞实在笨拙到一个不行。
  教她做菜方法这个条件,即便是阿尔巴也不得不动容。毕竟他曾经因为品尝艾霞的餐点而落到住院的下场。而艾霞笨拙的程度也被主厨瑟莉亚下达「禁止进入厨房」的命令,也就是被拒于门外了。
  因为知道这点,所以阿尔巴只能够答应这笔交易。马克露出确认胜利的微笑,而阿尔巴也回给马克一个游刃有余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还真像你会用的权宜之计。不过这样还不够……」
  ——原来还有加码这招……!
  马克呻吟一声,阿尔巴则一派轻松地重新翘起脚来。
  「你应该理解你的要求会严重影响我的名誉吧?只拿这个当代价不够。更别说你的作为无法让我得到任何利益。」
  「……那么你想怎么办?」
  「唉,我的度量也没有小到会把有求于我的人扫地出门。」
  「……所以?」
  「既然是请托,就该拿出相对的诚意吧.」
  ——诚意——也就是说,这时候要低头拜托。
  看来在谈判上拿艾霞当筹码让阿尔巴相当不爽。马克低声呻吟,阿尔巴则露出对待极为熟悉的友人时才会有的柔和笑容。  
  「怎么了?原来你想拜托的事情根本不足以让你拿出诚意吗?那另请高明吧。我也不能在部下面前这样轻易接受啊。」
  尽管因为屈辱而握紧了拳头,但马克还是认了。
  「我明白了。那就——」
  「——够了!」
  随着「喀哒」一声站起来打断马克的——就是要。  
  「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来拜托这家伙本身就是个错误。」
  看到在琉璃猫双眼内盈满敌意的要,阿尔巴露出意外的表情。
  「……什么嘛。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那是你的刀吗?」
  「是又怎么样?」
  阿尔巴投给马克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然后又像是抽到下下签似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喂,女人。」
  「我叫要。不要随便跟我说话。」
  阿尔巴再次叹气,取出小手册振笔疾书。然后撕下那一页,以单手灵巧地将之折了几折,扔给了要。
  「只要到那里就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也是个契约者,剩下的就自己想办法。」
  要惊讶地眨了眨眼。
  「……可以吗?」
  阿尔巴嫌麻烦似地挥挥手。要交替看了看手中的便条与阿尔巴,然后露出猫一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原来你是个好男人。」
  「啰唆。趁我还没改变心意之前快走。」
  「……等一下,为什么跟对待我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如果你死了我可是会很开心的啊。」
  被阿尔巴一脸正经地丢出这样一句话,马克哑口无言。阿尔巴瞟了要一眼。
  「……抱歉,之前打了你。」
  要用手摸摸自己的头,然后才想到怎么回事似地点点头。
  「原来你介意这个啊?」
  阿尔巴有些尴尬地别开视线,要却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别介意。我认为当时你没有做错。」
  看着这样说完后离开的要的背影,耶露蜜娜也在行过礼之后接着离开。马克正打算跟着走时——
  「喂。仆人。」
  「……我叫马克。请你好歹记住我的名字。」
  马克出言抗议,阿尔巴以猎人般的眼睛看着他。
  「那边的棺材……是契约者吧。防着点。」
  「……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又往麻烦里钻了。」
  看样子是在忠告马克,耶露蜜娜又被契约者盯上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
  「谁知道。我高兴吧。」
  阿尔巴已经没什么好说似地站了起来。
  ——洁诺芭受雇于某人……?
  这可能性应该不高。马克一行人是在偶然的情况下遇见她的,而且如果受雇于人的话那早该采取行动了,不太可能被埋在那个土堆下面。
  ——那么是指另一个契约者——(魔法师)吗?
  马克一边侧着头思索,一边在离去时敲了敲棺材,要洁诺芭也跟着离开。
  ※
  阿尔巴给出来的便条上面记着仓库区的一个区块。这里用来储存火车运送的大型货物,同时也是建设运河用的临时仓库,是这类仓库排排站的地区。
  回到闹区,穿过站前广场,返回捡到洁诺芭的运河施工现场后,大大小小的仓库沿着土堆敞开。目标仓库在这之中显得格外巨大。远远地确认其存在之后,耶露蜜娜发出觉得很稀奇的感叹。
  「好大的仓库呢。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门。」
  「嗯。不过……事有蹊跷。」
  「怎么说?」
  「没有守卫。」
  回答耶露蜜娜疑问的是要。
  「守卫是必备的吗?」
  「不。一般仓库前面不会有守卫。毕竟有人站在门口等于告诉别人这里有问题。因此都会在远处监视……」
  「但没看到相关人士。」
  虽说这里是仓库地带,但好歹会有过路人与休息中的工人之类的。不过现在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会不会是在仓库里面呢?」
  接下来明明就准备偷东西,但耶露蜜娜却像是出外冒险似地非常开心。这反应跟马克所知的她完全相反。
  ——耶露蜜娜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才会使她的人格产生这么大的改变……
  不过还是得找回她失落的记忆。马克露出些许沉痛的表情,接着立刻找回原本的笑容。
  「不,里头没人。」
  「可以从气息得知吗?」
  「离得这么远实在无法察觉到气息,不过我是契约者。」
  分散得有如蜘蛛网般的影子从马克脚下往仓库延伸。
  时间来到下午,太阳逐渐西移。仓库的位置在马克西边。看到影子无视太阳的位置延伸出去,耶露蜜娜发出赞叹的声音。
  「真方便呢……如果我也能做到就好了。」
  「你可以做到类似的事情。」
  「是那个(容器)给我的力量吗?」
  「不是,这要解释得花一点时间,但总之你可以使用侍奉你的契约者的部分能力。以我的能力来说,就是可以抑制接触对象的行动。」
  「是这样啊?」
  这么说完,耶露蜜娜一把抓住马克的手臂。
  「……请问,这是怎样?」
  「你的动作被抑制了吗?」
  「非常抱歉,我还能动。」
  耶露蜜娜失望地垂下肩膀,要眯细琉璃猫双眼。
  「所以,先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确认货品。要作假当然得先观察本尊。」
  「那你去就够了吧。我们先去找可以替代的刀比较好吧?」
  「虽然我也想这样做,但你的能力更适合用在入侵仓库上。然后,一旦我跟你都离开了……」
  马克这么说着往后面一看,就看到不知为何很开心的耶露蜜娜,以及从棺材缝隙窥探外界状况的诡异洁诺芭。只留下这两个人实在太过于危险了。
  要也理解了,轻轻叹一口气。
  「真受不了……所以呢?探索完毕了吗?」
  「嗯。目前这附近没有人在活动。」
  马克的能力在白天会受到比较多限制,但接触到影子的对象只要有一点点动静——即便只是心跳都可以察觉。而附近没有这样的存在。
  没有人影往这边过来。虽说人烟稀少,但正面大门还是面向街道。要下手只能趁现在。马克等人往目标的仓库前进。  
  来到仓库前面,耶露蜜娜发出困惑的声音:  
  「上锁了。」
  往两边推开的门上挂着粗重的锁头。除此之外还有钥匙孔,等于是上了好几道锁。如果想用铁丝开这么多锁,肯定会被发现的。
  也是因此才带了要过来。马克用眼睛打出信号,要脱下手套扶在门板上。
  「吞没吧——(沙波)。」
  厚重的门像水面一般出现起伏。
  「小姐,请。」
  马克拉着耶露蜜娜的手往门里走,耶露蜜娜尽管面露惊讶之色,但还是跟了进去。通过化为水波的门板,感觉就像进入巨大的肥皂泡泡里一样奇妙。
  「洁诺芭。你也进来。」
  棺材少女凝视着水波荡漾的门板。她的表情在面具与化妆的掩饰之下难以判别,但似乎是看傻眼了。
  「洁诺芭,你听见了吗?」
  马克以稍微强硬的口气呼唤之后,洁诺芭才总算回过神来。
  「竟然可以让我如此惊讶,真是不得了的能力啊!好吧,就让我来准备相匹配的黑色物件吧。」
  「别说傻话了,快点进来。这样很引人注目啊,棺材不要带进来啦!」
  洁诺芭不情不愿地放下棺材之后,将之推到仓库的阴影后面。然后总算钻过墙壁。最后钻进来的是要。
  「好啦。目标会在哪里呢?」
  外头的光线无法进入仓库,里面呈现微暗的状态,看不清远处。纵向排列的货架仿佛从广大空间划过般截断通路。要从这么多货架里找出一把刀,可是相当费劲儿的差事。
  马克因为这样庞大的数量被吓傻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好、好痛?好痛痛痛痛痛?洁、洁诺芭,放开我啦。很痛耶。」
  紧紧抓住马克手臂的是洁诺芭。能够轻易扛起那钢铁棺材的她力量非比寻常,要是被她掐住,骨头可是会被掐断的。
  马克发出哀嚎,洁诺芭不住颤抖。
  「洁诺芭?」
  「……是血。有血的气味。」
  马克瞬间眯细眼睛。洁诺芭明明是个契约者,却害怕人类。但她害怕的并不是人类本身,而是他们流出的「血」。  
  「奔跑吧——(古夫·林)。」
  从人形分解成纤维状的影子,自马克脚下往仓库内奔去。在此同时,要的脚边也像水面般出现一道摇晃的翡翠色身影。
  虽说是契约者,但从没有人能逃过马克的影子追捕。他唯一碰过的例外就是要。只有要能在马克的影子中自在行动。只有要能够猎杀被马克洒下的影子之网捕捉的猎物。
  马克很清楚,只要有她在身边,他们就不会输。
  「……没感觉到气息。」
  他们在进来之前就调查过,所以说合理也是合理,但马克把注意力集中到影子尖端,慎重地回答。
  「不会是她搞错吧?」
  「洁诺芭的能力很明显是强化身体能力。想骗过她的嗅觉——尤其是血的气味的话,根本不可能。」
  不过看洁诺芭一闻到血的气味就整个人没力的样子,也不能要求她更多了。
  「……也就是说,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来大闹了?」
  「看来是如此……」
  然后,尽管阿尔巴警告过,但马克发现自己还是往麻烦事里头钻了。只能深深叹息。
  外头之所以没有守卫,是因为已经被干掉了。马克的能力会把已经停止呼吸与心跳的人当成「物体」看待。应该是死在看不见的地方吧。
  「小姐。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还是别太深入比较好。」
  既然有血的气味,那么尸体就可能躺在仓库里。不能让耶露蜜娜看到。
  马克看了看要,她似乎察觉马克的意图,微微点头。
  「我去吧。」
  要以手摸索入口附近,就找到了开关,于是一口气点亮仓库内的灯光。开灯会被外面发现。虽然很不想这么做,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洁诺芭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以呻吟似的声音说道:
  「(黑衣)。我也去。解除影子吧。」
  「……那把刀是要的喔?」
  「我知道。这已经无所谓了……事态已经变成这样,就不能在这里久留。既然你不能动,那我也出面帮忙找会好一点。」
  马克必须停下脚步才可以使用能力。而既然出人命了,继续留在这里就很危险。
  马克犹豫了一下,确认似地问:  
  「洁诺芭。『那个』不要紧吗?」
  「就是为了避免出问题,所以你才会在这里吧?」
  在黑社会打滚,与洁诺芭组成搭档的时候,马克总是负责帮她踩煞车。马克很清楚洁诺芭的能力和「代价」是什么。
  「我知道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会在要砍了你之前制止的。」
  就这样,洁诺芭往仓库里面的通路走去。
  ※
  仓库相当宽广。
  大概有法连舒坦因家玄关大厅那么大吧。呈纵向排列的货架上头塞满大大小小的箱子,墙边还堆叠着许多大型木箱。
  幸好,里头没看到尸体。也没在什么醒目的位置上看到血迹。但既然洁诺芭那样讲,那么应该确实存在某处,不过也没空去找出来。
  每个拍卖商品都用箱子或包裹仔细地包着。因为不能留下入侵的证据,要跟洁诺芭只能慎重地打开箱子,或解开包裹。
  要的刀是一把相当长的兵器,但长型箱子意外地数量不少,有的收纳着卷轴,有的则是某种贵族用过的华丽拐杖之类的。
  「真的在这里吗?」
  「这里确实收着美术品。而且我不觉得阿尔巴会在交易时说谎。」
  马克安慰发出不耐声音的要。黑帮分子都很重视品行和纪律。他们的尊严无法容忍自己在交易上说谎。
  不过,要是再不撤退,说不定会有人发现遗体或者察觉情况不对劲吧?正当马克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
  「——有了。是不是这个?」
  发出欣喜之声的是洁诺芭。在洁诺芭打开的箱子之中,可以看到一截东方风格的刀柄。大概因为之前掉在急流之中,缠刀柄的捆布松脱,比马克印象中所知的刀还肮脏,但确实是这把刀没错。
  「干得好!撤退了。」
  「哼。小事一桩。好好感谢我吧。」
  挺着胸膛志得意满的洁诺芭正打算带走刀——
  「等、等一下。直接这样带走会出问题——」

  「——抱歉哪,洁诺芭。那玩意儿是我的。」

  「——咦……?」
  那里确实应该没人在。然而在洁诺芭惊讶地抬头时,握着刀的那只手臂——
  啵——一声,掉在地上。
  当马克遮住耶露蜜娜的脸时,洁诺芭的惨叫响彻仓库。
  「洁诺芭——咕?」
  要一边反手抽出小刀,一边打算奔到蜷缩在地的洁诺芭身边——
  嘎啦——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要手上的小刀迸出火花。她明明离洁诺芭还有一段距离。
  ——飞行道具吗?
  反射性举起小刀的动作似乎挡住了某样东西。但是对远处的马克来说,他完全看不到洁诺芭和要是怎样遭到攻击的。
  说起来,除了要和洁诺芭之外根本没有旁人。
  ——这就是(魔法师)吗……!
  「真惊人。居然挡下来了。」
  吃惊的声音在仓库内响起,但很难判断是从哪里传来的。马克咬紧牙根,对脚下的影子说:
  「奔跑吧——(古夫·林)!」
  只要有形,就一定会有影子。马克警戒着除了自己一行以外的侵入者而放出影子。如果要包围室内就必须重新撒网。在马克脚下张开的影子分解成纤维状,像一张网子一样覆盖整座仓库……
  「——没人?」
  明明连天花板都布满影子了,却没有发现可以捕获的对象。但是——确实有「某种东西」存在。
  「马克,解除影子!」
  慌乱之中听到要的叱喝。马克抱着耶露蜜娜后退一步。与其说他是刻意解除影子,倒不如说是因为自己移动位置而自然解开。
  要在同时迅速将手撑到地面。
  「吞没吧——(沙波)!」
  要的领域伸展开来。
  地板像水面那样摇摆,往周围永无止尽地扩张。石灰打造的坚硬地板晃动起来,产生好几道波纹。碰到货架、碰到墙壁、在蜷缩的洁诺芭脚下、在被抛出的刀之下,产生好几道水波。
  「——找到了。」
  看到就像雨天的湖面般无数波纹扩散的景象,要发出确定的声音。
  「这是什么能力?」
  一道困惑的声音在仓库内回荡。要朝着声音的方向冲刺。
  锵——铁链似的声音响起,某种东西划破空气。要仿佛看准了一般往旁边跳开。慢了半拍之后才在她脚下产生巨大的水花。
  ——那种攻击……是鞭子一类的吗?
  要躲开的一招把变成液体的地板长长地划开。虽然还是看不见对方做了什么,但轨迹提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在左右两侧产生墙壁般的水花,跟枪炮或十字弓之类武器可以产生的攻击轨迹不太相同。
  接着似乎因为扫过地面而让液体地板剧烈地波动,但要的脚一弯,用类似跳绳的动作躲开了。她没有高高跳起,也没有减缓冲刺的力道,立刻继续狂奔。
  锵——虽然第三道声音不争气地响起,但要已经看穿了。
  「——迟钝!」
  要带着笑容如此大吼,像是捕捉到什么一般从头上往旁边滑过一刀。
  嘎吱——小刀迸出火花,飞出一截纯白的头发,就只有这样。
  「不会吧?」
  狼狈的声音在仓库内响起,马克也有同样的感想。
  马克认为要的武器是可以使其他契约者能力无效的能力,以及鬼才等级的剑术。但这其实不是要原本的作战方式。
  要的领域覆盖了地板。浮现在领域上的几道波纹,是以往交手时并没有看过——不,是没有让马克看过的特征。这才是她的能力原本的用法。
  奔出的要根本没看对方。她注视着因自己的能力而水波荡漾的地板。在马克看来只是一圈圈花纹的那个景象,对要来说却是再细微的动作都可以反映出来的探测器。
  马克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能力对要来说简直可谓天敌般地不对盘。当时要只能顾着抵销马克的能力,无法使用这波纹的领域。然后在这样的优势之下,马克还是只能跟她平分秋色。
  契约者猎人要·平坂。如果正面挑战,没有契约者可以胜过她。
  要似乎掌握了无声无息的武器。在呻吟之中,地板的波纹溅着水花移动着。目标是洁诺芭掉落的刀。
  刀独自浮起来,并从刀鞘中抽出……但还是慢了一步——
  要的手抓住了刀柄。  
  「抓到了——给我现身!」
  空无一物的空间水波荡漾。应该是被要的能力侵蚀了吧?在空中扩展的波纹建构出人形,然后渐渐浮现色彩。
  现身的是一个东洋青年。年纪大概二十岁上下吧。一头黑发塌塌的。惊讶地睁大的眼眸也是黑色。身上是格子外套和帽子。打扮得像来自东方的苦学生,因为恐惧而绷着一张脸。
  胜负已分——包括青年在内的每个人都这么想。

  「逢……魔……?」
  挥下小刀的要,以带着恐惧的声音说出这个名字。
  挥出的手就这样停止。
  青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甩开被要抓住的手之后,青年抽出拔到一半的刀。
  「要!」
  在马克呼唤这个名字的同时——

  噗——染成一片血红的刀从要雪白的背部刺出。
  刀从要的胸口穿透到背部,要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抬头看着青年,青年一脸困扰地小声说:
  「你……是哪一位?」
  太过无情的一句话。
  「咕……呜……啊……!」
  要发出悲痛的声音颓倒在地。
  「撕裂吧——(古夫·林)!」
  要的领域还没消失。虽然不知道可以达到什么程度,但马克将银小刀握在手中,顺势掷出。直直飞出的小刀影子从马克脚下像枪一般伸出。
  足以将小刀轨迹上一切影子加以粉碎的影之(魔枪)。小刀一边切开液态地板一边前进,但影子却没能到达青年处就被「波纹」给吞没。
  不过这样就够了。
  青年为了闪躲小刀而往后跳开。也因此他远离了要。要的领域已经渐渐消失,只在她的身边展开。
  马克的影子往离开要的领域的青年处杀去。青年在落地的冲力影响下动弹不得。
  但是,马克并不打算这样放过他。
  「咬碎吧——(古夫·林),」
  「迷惑吧——(凭黄泉)!」
  在马克催促影子进行破坏的同时,青年的身影像海市蜃楼那般摇晃。
  ——透明化的能力吗……
  喀啦——虽然厚重的声音响起,但马克还是发出呻吟。
  ——这样不够。顶多夺走一条手臂而已……
  「小姐。离远一点。下一招要来了。」
  青年消失了踪影。马克一边推开耶露蜜娜,一边往要的身边奔去。仓库的通道并不宽,只要马克拉开距离,敌人就无法攻击到耶露蜜娜。
  在离要和洁诺芭不远的位置上,马克「依稀」有种不好的预感,把手中的银小刀往前一刺。
  嘎——与要当时同样的火花迸出——
  「咕呜——」
  握着小刀的右手从手腕裂开到肩膀处。
  ——暗器之类的吗……!
  看不见的奇特武器。因为不会在地面产生影子所以无法捕捉。虽然可以扯坏天花板将对方活埋,但这么做会连累要等人。
  ——该怎么办?
  就在马克焦虑的时候——
  「还真敢下手啊。刚刚那一记很痛耶。」
  一直蜷缩着身体的洁诺芭突然站了起来。她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似地朝空中虚抓,但用的却是原本应该已经被砍掉的右手。
  「怎、怎么可能?」
  消失的青年发出狼狈的声音,但太迟了。
  洁诺芭张大了嘴。
  「我就不客气了喔?」
  噗滋——一口咬进肉里的声音传来。
  青年应该想不到会突然被咬吧?他的惨叫响彻仓库。

  洁诺芭·杰诺瓦兹的外号为什么叫做(吸血公主)?理由其实很简单。
  因为——她会吸血。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吸吮液体的声音。
  变成透明的青年再度现身。他的脸上与其说惊讶,倒不如说充满了恐惧。洁诺芭咬着青年的喉咙。
  青年手中握着鞭子般柔韧的特殊兵器。上头有好几个箭头形状的刀刃连接在一起。与其说这武器是拿来砍人的,不如说更像是以缠绕之后撕裂对手的方式进行攻击吧?光看就觉得是一种很恶心的兵器。
  尽管身子后仰,但青年还是拼命地挣扎。他挥着鞭子般的剑,另一只手则挥舞着刀。
  但这两种武器,用来攻击紧贴着他的洁诺芭都显得太长。只能形成些微擦伤,完全无法产生有效攻击。看到这个情况的青年被推入更绝望的谷底。
  虽然确实造成了擦伤,但伤口正在渐渐愈合。牢牢抓住青年的这只右手,不久之前才刚刚被他砍断。
  这就是洁诺芭的能力。超脱常态的新陈代谢能力。可以轻易扛起金属棺材的蛮力,跟能够闻到只是沾在刀刃上的些微血迹气味的嗅觉,都是这种代谢能力的副产品。最明显的现象,其实就是这几乎等于不死之身的身体状态。
  不过——
  「扯开啊——(古夫·林)!」
  马克朝占据优势的洁诺芭放出影子。把沉醉在吸血之中的洁诺芭拉走。
  青年发现马克出手拯救自己时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但身体立刻又像海市蜃楼般晃动起来。
  「休想逃!」
  马克掷出银小刀。射出的小刀停在空中,刀尖消失了。应该是命中了吧?从消失的刀身位置冒出红色的液体。
  「——啧。」
  不过马克却跟着咂舌。
  没把对方收拾掉。浮在空中的小刀就这样往马克的方向移动。是青年移动了。马克虽然抽出下一把小刀,但还是慢了一步。
  锵——某种东西划开空气。马克挺出小刀挡住,但接招的手臂却又再次被严重撕裂而整个人跪在地上。
  被当成记号的小刀趁这个机会钻过马克身边。然后——
  「——呀?」
  耳边传来耶露蜜娜的尖叫。马克一回头就看到她即将倒地,后方仓库门被人粗暴地踢破。
  「耶露蜜娜!」
  马克奔过去,耶露蜜娜勉强地自己站了起来。看样子没有被砍伤。仔细检查过她身上有没有伤之后,马克放心地呼了一口气,耶露蜜娜则是紧紧抓住了马克的手臂。
  「我、我没事。比、比起我,要小姐……!」
  回过头去,就看到洁诺芭正要抱起全身染红的要的身体。
  「洁诺芭!」
  「……不要紧。我没发狂。别闲扯了,快来帮忙。」
  正如(吸血公主)这个外号,洁诺芭拥有非得吸血不可的体质。而洁诺芭身边是全身染血的要,如果马克没有阻止,她接着很可能就会袭击要了。不过或许因为刚刚阻挠了她,所以起码现在是正常的。
  马克奔到要的身边,听到轻轻的呻吟。
  ——她还有呼吸。
  伤口稍稍避开了心脏。可能是要自己闪开,也可能是在太近的距离下导致青年没有命中。
  但这毫无疑问是致命伤。或许伤及动脉了吧?血不停流出。按住伤口后,要咳了一口血。可能连肺部也受创了。
  尽管免于当场死亡,但就算现在送去医院也来不及。
  马克一脸绝望地抬头看看洁诺芭。
  「……洁诺芭。我求你。救救要吧!」
  连对阿尔巴都没有低头的马克,毫不犹豫地低头恳求洁诺芭。洁诺芭虽然一脸惊讶,但立刻点头应允。
  「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洁诺芭伸出刚刚接回去的手腕,并直接咬了一口。她当然是咬自己的手腕。被咬破的手腕汩汩出血。
  然后她把出血的手腕按到要的伤口上头。混进洁诺芭的血之后,原本大大裂开的伤口渐渐愈合。
  因为混入洁诺芭的血,所以可以稍微把她的能力转移给别人。等要止血之后,马克呼了一口气。
  「……你有点变了。」
  「咦?」
  「不,没事。别说这个了,继续待在这里会有危险吧?要小姐的伤势也只是先做了紧急处理。有没有可以安静休息的地方?」
  「我会想办法。」
  要的身体抱起来意外地轻盈。就像体重跟着血液一起流失了一般。马克却让这样的少女出面迎战。
  跟对耶露蜜娜的关心相似,但又有那么一点不同。在无法言喻的情感纠葛之下,马克确实这么想了。
  ——我不想失去她。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berry9000 于 2014-3-29 12:11 编辑

  第四章  摇篮曲为谁响起
  「咻……咻…………」
  每呼吸一次,被咬破的喉咙就会发出诡异的声音。
  ——一次面对三个人还是太勉强了啊……
  契约者很少会一口气聚集到同一个地方。大多数的契约者都不希望自己的能力曝光,所以不会与他人太过亲近。也因此逢魔怎样都想不到四个人里面会有三个契约者在。
  ——不过总算勉强逃出来了。
  逢魔露出满足的笑容,摸了摸膝盖上的刀。因为没能捡回刀鞘,只好用旧布勉强裹住刀身。
  逢魔是为了回收这把刀才来到这里的。并不是接受了谁的委托。
  ——不,要说委托的话应该也算吧?
  这把刀本来是祭祀在逢魔所住的村庄。因为某个事件而遗失,逢魔奉命出门寻找。传说碰触刀的人会遭到报应,所以逢魔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接了个苦差,但基本上是奉命寻找,所以也可以算是委托。
  逢魔是在被赶出村庄之后没多久成了契约者。理由他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总之在他觉得一切都很难熬、变得自暴自弃的时候,就被精灵(凭黄泉)给看上了。
  想起这些事情,逢魔对于这把刀是否真是自己村庄的刀这点,突然有点没自信了。逢魔确认了好几次。刀柄已经崩解,金属刀身暴露在外。刻在上头的刀名是——
  ——暗乃守夜之——
  曾经拥有足以切开大海之力的神圣宝物——以这个大陆的称呼方式来说就是(精灵容器)。但现在只是一把普通的刀。虽然是把好刀,但就是一把刀。
  仔细看看,可以在上头发现许多细小的伤痕,刀刃本身甚至已经磨钝了,看起来不像有任何锐利度可言。但很奇妙的是,尽管这把刀充满着被使用的痕迹,却没有发现任何致命的龟裂或扭曲。
  ——这么说来,那个契约者为什么停手?
  一头白发的契约者。在洁诺芭等三人之中,最棘手的就是那个契约者。如果当时对方没有停手,逢魔应该已经被收拾掉了。
  但是即便打算回想,也完全想不起来。
  逢魔支付的代价就是——认知能力。
  并不是眼睛看不见,也不是丧失了动态视力。但逢魔没办法一次认知超过一个以上的东西。像现在他看着刀,如果把心思放在刀名上面,就会忘记刀本身的存在,但看着刀又会忘记刀名。
  也就是说,只能认知事物的部分,当然也无法分辨每个人的长相。
  但如果像洁诺芭那样夸张地背着棺材,身上打扮又奇特到极点的话就可以分辨。如果能跟方才交手过的白发契约者再见面一次,应该也可以分辨出来。
  但另外一个黑衣契约者就不行了。逢魔只认知了「黑」这个要素,却不知道是什么款式的黑色衣服。「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满街都是。
  所以接受委托的时候,他都会请委托人要穿戴夸张的帽子或缎带之类、看一眼就能留下深刻印象的装饰品。
  幸好动态视力本身没出问题,加上契约者大体来说直觉都很准,就算眼睛无法辨别,但还是能对飞来的子弹或刺过来的刀子产生反应;而透明化的能力基本上不易被看穿。因为自己的认知能力遭到剥夺,所以逢魔的能力才可以剥夺他人对自己的认知。

  抬头仰望天空,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从袭击洁诺芭等人到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时间。这里是离仓库不太远的运河施工现场。
  伤口大致已经包扎完毕,目标物也已经入手。明明应该无须留恋了,但他却有种还不能走的感觉。
  ——为什么呢?我是在等人追上来吗——
  洁诺芭和白发契约者都破解了逢魔的能力。被洁诺芭咬破的喉咙虽然也是问题,但伤势最严重的是被那个穿黑衣的契约者弄伤的部分。不但小刀命中肩膀,连整条左手都被折断,真不知道对方到底用上了什么能力。
  老实说——交手之后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逢魔摸着自己的脸。就算照镜子也无法分辨自己的脸。不,连镜子本身也分辨不了。这样的他当然也不记得自己的脸。或许因为如此,只要一激动,他就会像这样摸着自己的脸。仿佛要确认自己的脸还在一样。
  就在他这样等待着的时候——

  ——闭上眼后听得见吗——

  逢魔抬头。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未知旋律。即便风势强劲也不被抵销,像陶笛一样的音色。仿佛银啼鸟啁啾的歌声。
  ——歌声……是摇篮曲吗?
  如果侧耳倾听,仿佛能够直接入眠的舒适歌声。
  逢魔闭上眼睛沉醉在睡意之中——喀啦——分解的刀柄发出讨厌的声音。想起自己抱着一把刀,连忙把刀往旁边放——
  ——蠢材。如果那是刀,会损伤刀刃的——
  他想起曾经因为类似的事而被人这样凶过。
  想不起对方的脸。是怎样的人……不,确实是小孩——应该是女孩子。
  ——究竟是谁?
  逢魔反刍着模糊的记忆。
  当时自己年纪应该也不大。小时候,对,那孩子拿着木棒。并不是木刀这种高等货,而是路边的树枝。自己也拿着一样的东西……跟那孩子一起练剑。

  少女很美丽。一头黑发总是以梳子梳得柔顺无比。双眼细长如猫。眼眸颜色与其说是黑,其实更像碧绿色,细致的面容跟人偶一样端正,
  少女出身神官世家,地位极高,本来不是逢魔可以随便交谈的对象,但逢魔总是趁大人不注意时带少女出来,一起玩耍。
  那一天,逢魔一个不小心说漏嘴,说父亲开始指导自己剑术。所以少女要求逢魔陪她一起练剑,逢魔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
  要教导不能走出神社范围的少女剑术当然是笑话一桩。虽然是笑话一桩……但达魔出于自豪之心,把自己学会的一切教给了少女。
  少女——根本是个天才。
  因为刚学,所以根本无法照着顺序挥剑的少年教得当然很笨拙。能够确实指导的部分只有握剑跟移步的方式。应该只有这两点而已。
  然而经过反覆练习之后,少女的剑技又快又锐利,令少年望尘莫及。
  ——这跟舞蹈的练习很接近对吧?只要不胡乱使力就可以了——
  当时的逢魔无法理解,但其实少女比他更努力好几倍。少女的才能建立在对于挥剑方式的理解能力,实际让剑术变得犀利的理由,是因为她孜孜不倦地练习的结果。
  逢魔尽管不悦,但还是按照少女的希望,继续当她的练习对象。
  ——那个女孩现在怎样了呢?
  逢魔被赶出来的时候没见她出来送行。自己是因为神圣宝物的报应而被赶出去的,当然不会有人送行吧?但逢魔有种感觉,当时少女已经不在村子里了。
  ——不在村子里?不见了吗?
  回想着模糊的记忆,逢魔希望能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少女是什么时候?

  少女身穿白色的衣服跟红色的踩脚裤装。一身巫女打扮。
  村里好像执行了某种仪式。大人们扛着圣轿,列队前进。逢魔没在队伍里面,而是在有些距离的位置看着。不知为何非常地不安。
  少女可能发现逢魔,从圣轿上面看了过来,并为了安抚逢魔而露出微笑。明明应该更不安的少女还是对逢魔露出微笑,令他更是悲伤。
  圣轿队伍就这样进入河口处的洞窟里。村子位在海边,神圣宝物祭祀在洞窟里头。
  ——咦?所谓的神圣宝物就是这把刀吧?
  手中好不容易找回的暗乃守。走向祭祀祭坛的少女。目送的逢魔。
  ——她为什么去那里?
  一定要想起这个。在强迫观念般的冲动驱使之下,逢魔继续搜寻记忆。
  过了一天,少女没有回来。大人们绝口不提,神官们在火堆前不断祈祷。
  过了两天,少女还是没回来,村民不捕鱼也不练剑,只有沉重的静默支配着大家。
  过了三天,逢魔终于等不下去了。他躲开大人们的目光,偷偷潜入少女消失的河口洞窟中。
  因海风而湿润的洞窟通路比冥府还黑暗。因为点火把会被村民发现,所以只能在黑暗之中摸索前进的逢魔,好不容易来到祭坛处。
  火光摇曳的祭坛上,祭祀着一把刀。
  没看到少女的影子。
  上衣与裤裙就像只有人体消失一样呈现人形掉落在地上。原本可能束缚了某种东西的囚犯用木制脚铐散落在祭坛前方,应该在这里的少女身影却遍寻不着。
  逢魔呼唤少女的名字,祭坛深处有某样东西摇晃着。好像感觉到少女存在的逢魔很高兴,一边说「我来接你了」一边寻找少女。
  但少女的身影已不复见。
  原本美丽的黑发染成雪白,一丝不挂的身体白如雪花。身体像幽灵一样,可以直接透视到她身后的石头。
  面对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的少女,逢魔倒退了一步。眼前可以看到祭祀在村里的神圣宝物。
  回过神的时候,逢魔已经握住了刀。  
  少女只是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就像眼前发生某种不可置信的事实,理智无法跟上一样……
  挥下的刀没有任何手感。
  不过,血红飞沫还是溅了回来。

  ——逢、魔……?

  少女的身影与方才交手的白发契约者重叠。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逢魔清醒过来。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打起盹了。
  逢魔连这种事情都没发现,他捣着脸,说梦话似地喃喃自语:
  「我不信。我、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侰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猛抓着自己,发疯一般这样嘀咕之后,逢魔突然像断了线似地手脚无力。
  「我不信……我……我竟然砍了公主?」
  在村子里面被尊称为「公主」,受到众人崇敬的少女——剑之巫女——平坂要——自己想要守护的少女。自己砍了那个少女两次吗?
  到现在才开始发抖的逢魔,突然听到「沙」一声——踩踏石头的声音。
  逢魔抬起脸来,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青年站在眼前。黑色衣服——逢魔观察到这是燕尾服——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可以正常地认知对方的脸和服装。
  ——怎么回事?
  尽管困惑,但逢魔还是起了一股想观察的念头。
  青年脸上带着悠哉的微笑,但眼中有着强烈的怒气和杀意。
  ※
  「抱歉。这地方不太好。」
  这么说的是一位胸口挂着一条硬币项链的大块头男子。这位名叫罗季的黑帮分子虽然跟阿尔巴不同帮派,但跟马克却因为某种原因而有所交流。  
  一开始马克本来想在路上找医师进行治疗,但毕竟是在帝诺帮的地盘上闹事,如果就这么做会给医师造成麻烦。所以才跟罗季联络,请他提供贫民窟的这个民房。
  「不错了。谢谢你。」
  看到马克用情绪非常低落的样子回答,罗季出声为他打气。
  「总之,我不会让任何人过来这里。有事的话就联络我……真的不用找医生吗?」
  罗季已经准备好马克拜托他的各式各样药品。利用这些药品替要包扎伤口的是洁诺芭,目前正在隔壁的房间进行处理。那女孩不知为何拥有不输给医生的医疗知识。
  马克点点头,罗季就离开小屋。马克一行人等于是突然给他添了麻烦,让他必须急忙处理不少事情。
  位于贫民窟,又长年空置的这个房子,实在算不上是太干净的地方。马克对于自己带耶露蜜娜到这种地方,以及无法关照到要的情况都感到非常后悔。
  ——其实多少有发现要的状况不太对劲呀……
  回想起来,其实她从早上就怪怪的了。在她打盹流泪时就该发现。因为自己只关注耶露蜜娜的事情,完全没有去设想到要的状况。
  ——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担任护卫……
  如果是马克熟悉的要,尽管对方是熟识的人,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住手。即使犹豫,也会换成以刀背击打之类的方式。
  但她却茫然伫立于敌人之前——然后遭到刺伤。
  她是马克认定比自己还强的契约者。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因为信赖她,而对她太过依赖。
  ——如果没有洁诺芭在,要就死定了。
  让女性受伤,加上现在根本无法替要做些什么,让马克失意到了极点。
  「那个……要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因为耐不住沉默,耶露蜜娜尽管不安,还是出声鼓励马克。这本来应该是马克要说给耶露蜜娜听的话。现在却变成耶露蜜娜说出口,让马克只能苦笑以对——
  「非常抱歉。这转换心情之旅太糟糕了。」
  「我、我……没事。」
  ——然后,以不安的眼神看向要所在的另一个房间。
  这时候马克应该说「洁诺芭的本事的确很好,不用担心要的状况」之类的话。但现在他却没有信心可以这样说。
  耶露蜜娜抛出担心的视线……然后想起什么似地发出声音。
  「啊……!」
  「怎么了吗?」  
  马克抬起头,耶露蜜娜急忙摇头。
  「不、没有,不是这种时候该说的话。」
  完全是主人在为自己操心。马克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无奈,但还是摇摇头。
  「说出来会好一点。您想到些什么了吗?」
  耶露蜜娜困扰地皱起眉头,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小声说:
  「我其实稍微记得你的事情。」
  「记得……?」
  「嗯嗯……一开始并不知道就是执事先生你,但现在我发现了。」
  「嗯,是指什么事情呢?」
  「刚好是在一个跟这个房间类似的微暗房间内。好像是厨房吧?执事先生在那里,也是像现在这样脸色很难看。」
  耶露蜜娜投以试探似的视线。
  「执事先生白天总是满脸笑容所以没有发现……但你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是指在厨房里情绪低落……是吗?
  马克探索记忆,马上就想到可能的状况。
  哥哥克里斯来访的时候发生过好几次这种状况;不,被要要求购买和服的时候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情形;或是碰到银行抢案结果所有财产全部化成灰烬的时候好像也有过;在那之前陪伴耶露蜜娜出游来到镇上,花钱如流水的时候似乎也……
  可能的状况接二连三出现,马克的脸色愈来愈铁青。
  「你、你没事吗?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马克以干笑回应发出狼狈声音的耶露蜜娜。
  「非常抱歉。小姐,因为我想到太多可能性了,所以很难有特定答案。」
  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惊讶地睁圆眼睛。
  「呃,那个,我看你好像很低落,这是常有的事情吗?」
  「哈,很不凑巧地……」
  马克一副很抱歉的样子这么回答,耶露蜜娜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我不禁……」
  看她现在也是拼命忍住笑意般的表情,马克尽管失落,还是勉强挤出力气露出笑容。
  「好、好像打起精神来了呢。嗯,要不会有事。怎么可以让她死呢。」
  虽然听起来只是打算鼓励耶露蜜娜的口气,但耶露蜜娜的笑意却依旧不减。
  喀嚓——在耶露蜜娜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时候,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哎呀,比我想像的还开朗嘛。」
  洁诺芭不悦的声音让马克和耶露蜜娜急忙端正姿势。
  「没、没什么……要的情况怎么样了?」
  洁诺芭拂去手边椅子上的灰尘,态度高傲地坐下。
  「你熟悉我的能力吧?其实比起伤势,失血过多的问题更严重。短时间内应该动不了吧。」
  「不能输血吗?」
  「我是很想。但工具不齐备。」
  看样子要实施像样的医疗,至少得拥有诊所程度的设备。
  马克发出呻吟,这才想起洁诺芭的状况也不甚安全。
  「洁诺芭。你没事吗?」
  洁诺芭的吸血冲动强到马克使用了能力才被阻止下来。面对浑身是血的要,很难认为她完全没受到影响。
  「刚刚从逢魔身上吸了不少。胃有点撑啊。没办法再喝了。」
  因为她的手臂被砍断,若说这是正当的报复也无可厚非,但她可是毫无忌惮地猛吸了逢魔的血啊。
  据说人类的胃容量大概有二克丁左右。以洁诺芭的体格来看,顶多只有一点五克丁吧。既然她说有点撑,就代表她已经吸到极限量了吧?
  附带一提,据说人类丧失三分之一的血液就会死亡。以量来说大概是二克丁左右。照洁诺芭的说法,血是一种会沾黏在喉咙上面,即便说得再好听也不能算是容易饮用的液体……
  马克因为头痛而叹了一口气——随即察觉到某种气息。
  ※
  马克竖起食指,要大家别出声。外头有人的气息。
  既然能够避开罗季的耳目,可见来者不是普通人。马克已经在小屋里面张开蜘蛛网般的影子,守株待兔,来者轻轻地推开房门。
  「捉住吧,(古夫——)。」
  「扫倒吧——(鲁·格)。」
  打算捕捉来者的马克在对影子下达命令之前就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他被眼睛看不见的压力推开了。
  抬起头——那里有着马克天敌的身影。
  「碍事。」
  打从心底觉得很麻烦似地这么说的,是一头红发的厨师。
  「瑟莉亚小姐?」
  耶露蜜娜发出惊讶的声音,厨师——瑟莉亚恭敬地鞠躬。
  「耶露蜜娜小姐,我找您好久了。」
  「对、对不起。」
  「不。是执事的责任。」
  ——为什么不用确认就可以算到我头上啊……!
  马克心有愤慨,瑟莉亚只是张望着房内。
  「要在哪?」
  这句话让房内的气氛沉重起来。
  「要……在那边的房间睡觉……我让她受伤了。」
  瑟莉亚挑眉瞪着马克。别看瑟莉亚这样,她可是很照顾除了马克以外的所有人。马克抱着无论怎样挨骂都无所谓的觉悟承受她的目光……
  「那,那个,瑟莉亚小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耶露蜜娜出于关照马克的想法这么问。瑟莉亚想说些什么似地瞪着马克,然后才不悦地回答:
  「阿尔巴。很火大。」
  他当然火大吧。马克等人让阿尔巴冒着颜面尽失的风险问出有关仓库的情报,却把仓库搞得一塌糊涂。让阿尔巴真的非常没面子。想到这里——
  「传话。『仆人让主人暴露在危险之中是怎么回事?无能!』……以上。」
  完全重现阿尔巴音色的这句话,让马克张口结舌。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耶露蜜娜丧失记忆。明明只是为了看看她有没有机会想起些什么,甚至只是单纯转换心情而来到镇上,自己却径自往麻烦事里钻,还因此让要受了重伤。
  不管是耶露蜜娜还是要,只要马克多细心点照顾,应该都不会变成这样。马克是耶露蜜娜的执事,并且是他邀请要来到这个洋房工作的。
  马克让两个该好好守护的人暴露在危险之中。阿尔巴的「传话」带着毫不留情的锐利度刺进了马克心中。
  然后马克突然觉得奇怪。
  ——阿尔巴是不高兴耶露蜜娜的举动吗……?
  错觉吗?总觉得最近阿尔巴面对耶露蜜娜的时候态度不太一样。之前明明在不得已起了纠纷的时候也会很注意不要危害到耶露蜜娜。
  ——不,只是因为是生意往来对象而抱着尊敬之意,一定是这样!
  马克被自责的念头苛责,瑟莉亚则一副对马克没兴趣的样子看着房内的某一点。视线前端有着洁诺芭的身影。
  「拜见杰诺瓦兹博士。」
  瑟莉亚彬彬有礼地弯腰这么说,洁诺芭大概是出于惊讶而动了动单边眉毛。
  「这称呼还真令人怀念呢!」
  洁诺芭以高傲的态度回话……马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说……博士?」
  「是。神经学权威。」
  「神经学……?」
  一身打扮足以让人怀疑精神是不是有问题的洁诺芭竟然是神经学学者?不,应该算是医生吧,总之是那么伟大的人吗?
  看马克如此愕然,洁诺芭只是厌烦地小声说:
  「都过去了。我已经跟医学没有瓜葛。」



  她以充满威严的口气这么回答,让马克更加困惑了。
  「等、等一下啊。洁诺芭,你到底几岁?」
  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这个少女是神经学博士?要取得博士称号必须花多少时间进行研究啊?马克虽然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一、两年就可以搞定的吧?
  洁诺芭露出傻眼的表情。
  「虽然你是我朋友,但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没礼貌吗?我好歹也算是个淑女……也罢,反正我算是有那方面的才能吧?十岁就获得了博士称号。啊啊,你不用这样跪下拜我。」
  马克很想赏这个自我感觉超良好的少女一拳。
  「所以呢?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是。请您为耶露蜜娜小姐进行诊疗。」
  「我吗?」
  洁诺芭瞥了耶露蜜娜一眼。
  「丧失记忆……啊。原来如此。确实是我的专业领域呢。」
  她似乎从到目前为止的对话之中察觉耶露蜜娜丧失记忆。
  没想到治疗的线索近在咫尺,让马克说不出话。他以充满期待的眼神看过去,伹耶露蜜娜却不知为何露出害怕的表情。
  「我,我……」
  耶露蜜娜好像被加诸了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的罪名似地脸色发白。在教会表现出的那种充满决心的样子已不复见。
  「耶露蜜娜……?」
  马克出声,耶露蜜娜颤抖着退后。马克看到她这种类似拒绝的反应之后傻眼,耶露蜜娜发出尴尬的声音:
  「啊……不、不是、这样的。」
  然后她深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才仿佛要挑战某种事物一般重新坐好。
  「对不起……我是很希望想起以前的事情,但……」
  ——很可怕——就算不说,耶露蜜娜的态度也充分表达出来了。
  说来也是。马克知道的耶露蜜娜跟现在的耶露蜜娜差别大得简直判若两人。就是发生过足以让人格产生如此巨大转变的事情。要回想起这种事情,总不可能是开开心心的。
  看到她害怕的模样,马克心中感受到一股针扎般的痛楚。
  并不是觉得心疼。即便看到这样害怕的耶露蜜娜,马克还是希望,希望耶露蜜娜变回原本的耶露蜜娜。平常明明就像个人偶般面无表情、说话也不带感情,但总是会透过一些小动作表达情绪。尽管马克认为自己应该要支持她,却总是获得她的支持。
  马克被这样的耶露蜜娜吸引。想让她那钢铁般面无表情的脸庞露出笑容。在忘记一切的情况下,就算她笑了也不值得高兴。
  马克轻轻握起她的手。
  「不一定要现在,但我希望你能够回想起来。」
  这样想必很自我中心吧?这话想必很残忍吧?那也无所谓。被憎恨了也无所谓。就算不看着自己也无所谓。
  只是马克的主人必须是耶露蜜娜才行。那才是马克愿意服侍的耶露蜜娜。就算会伤害她,马克还是想要原本的耶露蜜娜回来。
  耶露蜜娜低着头,小声地说:
  「我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有种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欺骗的感觉。」
  说到这里,耶露蜜娜像是抓住浮木一般将自己的手叠在马克手上。
  「两位带我到镇上……虽然遇到可怕的事情,可是,我首次有了我真的在这里的感觉。这里是我的容身之处。所以,我变得很喜欢要小姐,还有执事先生……马克先生你。」
  ——变得很喜欢——
  耶露蜜娜这话当然是指对亲近的人抱有好感。马克当然也理解这点,但却感觉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我,我知道啦!根本不可能有女孩子喜欢我……
  耶露蜜娜没有察觉马克的心情,轻轻地抬起脸。
  「不过我也感觉到同样程度的不协调。我在这里是不对的。这个容身之处不是我自己所拥有的。我必须想起我在这里的理由……」
  翠绿眼眸中深深摇曳着契约者的阴影。
  「……再给我一点时间。」
  耶露蜜娜轻轻放开手,往要所在的隔壁房间走去。
  ——伤害到她了……
  不管装得再有精神,马克也知道她正因为身处的状况所苦。即便如此,马克还是拜托她、希望她能想起来……
  目送走往隔壁房间的耶露蜜娜背影离去,马克忧郁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的容身之处就是在你身边啊……
  「……你有感情的烦恼?」
  被瑟莉亚这么一嘀咕,马克倏地弹开。
  「不、不是啦!」
  马克从椅子上滑落,全身因为动摇而颤抖。瑟莉亚像是发现好玩到极点的玩具似地勾起嘴角。洁诺芭则是用看戏般的眼神旁观。
  「在、在我害要受了重伤的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胡思乱想呢?」
  马克急忙这么说,瑟莉亚还是带着微笑,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正室是要?」
  虽然是交手过好几次的对象,但要却每每接受马克的请托。因为马克差点被她杀了,所以很清楚她的实力在哪里。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是马克在洋房里最信任的人。
  自己又是怎样看待要的呢?被瑟莉亚微笑逼问,马克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显而易见地自乱阵脚。
  看马克这样,瑟莉亚也忘了消遣他,只是张口结舌。然后——
  「害羞了。真有趣。」
  马克终于认栽地倒地不起。
  ※
  在马克被瑟莉亚持续玩弄了十几分钟后。
  或许已经看腻了吧?洁诺芭开口:
  「好了,差不多该谈正事了吧?」
  「是指诊察耶露蜜娜吧?」
  这是方才瑟莉亚的请求。
  有关于脑部的医学技术还在发展途中。当然熟悉这个领域的医师并不多见。光看洁诺芭这身跟知性完全背道而驰的打扮,虽然很难相信……
  瑟莉亚轻轻点头,往附近的椅子坐下。
  「早上多明尼克先生拜托我调查值得信赖的医师。然后我去请阿尔巴君帮忙,在他那里听说了关于契约者的情报。」
  看样子瑟莉亚没打算继续消遣马克了,她用正经八百的口气说道:
  「照多明尼克先生所说,杰诺瓦兹博士曾在记忆障碍方面发表过著名的论文。」
  马克看了看洁诺芭,她才无奈地点点头。
  「虽然杰诺瓦兹博士从数年前就失踪,但跟契约者(吸血公主)同名同姓。我只是觉得有可能而进行调查……」
  「等一下。为什么你知道洁诺芭的本名?」
  契约者非常讨厌自己的能力和经历曝光。因为这些事情曝光很可能会被抓到把柄。当然会想尽办法隐瞒。洁诺芭好歹也会在这方面多加留心的,所以只是调查半天的时间应该查不到才对。
  马克这么问,瑟莉亚正打算回答……但却别开了视线。
  「机密事项。」
  瑟莉亚拥有马克所没有的情报网吗?想到这里——才想起瑟莉亚并不是一个人进行调查。
  ——是多明尼克先生……?
  平常总是带着人畜无害笑容的总管,却可以凭借一个普通人类的力量压倒契约者。将追杀耶露蜜娜的(传教士)赶出这个国家的也是他。就算有一个、两个有关契约者的情报网应该也不奇怪。
  「话说回来,耶露蜜娜小姐现在发生轻微的记忆障碍症状。我想听听杰诺瓦兹博士的意见。」
  然后瑟莉亚就从昨天耶露蜜娜昏倒开始,到醒来之后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以及人格改变简直判若两人的情形详细说明了一遍。途中马克也补充了一些在镇上察觉到的现象。
  「——最近几年,尤其是这一年之内的事情几乎完全不记得了。」
  洁诺芭没有特别提问,只是专心地听瑟莉亚与马克的说明。说明完毕之后她也暂时没有反应,过一会儿才无奈地说:
  「光从这些情报我无法多说什么,但应该跟撞到头没关系。部份记忆欠缺通常跟脑部异常有关系,但这类情况多半在行为举止上也会发生异常。」
  「我觉得她的行为举止变化很大。」
  「从我跟她接触的情况来看她相当正常。如果不信可以到有相关设施的医院进行检查。」
  「我没有说不信……所以,你怎么判断?」
  「耶露蜜娜小姐有没有面对什么压力?」
  ——有点困——
  在昏倒之前这么说的耶露蜜娜看起来有些害怕。马克想到这里,似乎刚好被洁诺芭察觉到他的反应,因而眯细眼睛。
  「看样子你心里有数嘛。说来听听。」
  「……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耶露蜜娜……昏倒前的耶露蜜娜有点怪怪的。平常她不太爱睡觉,但那天却说——很困——这样。当时我觉得她看起来有些害怕。」
  「是害怕睡觉吗?」
  「这点我无法说明。只是我觉得她看起来在害怕。然后……」
  老实说,马克很不想谈论这件事情。因为耶露蜜娜应该不太想让别人知道,多明尼克也曾经忠告过马克,别在耶露蜜娜面前谈论相关话题。
  但现在可能有必要说。马克下定决心开口:
  「耶露蜜娜似乎是在一年前左右从拉其那斯搬到这块大陆。理由听说是因为有亲人在拉其那斯过世了。」
  「一年前吗?」
  「嗯嗯,所以耶露蜜娜……原本的耶露蜜娜面无表情,跟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是不会显露感情的女孩。按照这样看来,应该是失去亲人之后让她有了巨大的转变,不过……」
  「不过?」
  「现在的耶露蜜娜就是变成面无表情之前的她。」
  马克的这句话让瑟莉亚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见过当时的耶露蜜娜小姐吗?」
  马克微微摇头。
  没见过。说起来也没有证据能证明那就真的是耶露蜜娜。现在马克都还不禁觉得那或许只是一场梦。但马克确实看到了。
  ——姐姐!一起到外面玩耍吧——
  这么说着两人相视而笑,长得跟耶露蜜娜一样的少女,以及妹妹的回忆。看样子姐姐的身体比耶露蜜娜还孱弱一些。
  马克回想到这里,洁诺芭丢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一年前的事情,很难跟现在丧失记忆的情况有关联。」
  「嗯。这我知道。但是,之前我……总之算是兄弟的人来过,当时我说出了伤害耶露蜜娜的话。」
  这件事情跟艾霞和阿尔巴兄妹也有关联。
  「所以,我想应该有什么强烈的契机,让耶露蜜娜想起一年前的事情。」
  「……原来如此。以前无法面对的事情随着时间经过而想起来,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发生。」
  洁诺芭咀嚼话语的意义般沉默不语。然后想确认似地开口:
  「你说她记得有姐姐吧?不过不记得名字。」
  应该是听到在阿尔巴的店里的对话吧。马克微微点头。
  「那么,可能跟姐姐发生过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吧?这是我目前的推论。也就是说,在大约一年前的时候,有没有发生类似的情况呢?」
  ——有。
  马克直觉地认为。
  以前马克看过的梦境。在那场梦的最后,妹妹被姐姐以——杀人凶手——一词加以责备。可能因为不想回想起这件事情,耶露蜜娜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是,事情都过了一年,这有点令人介意……
  从平常的样子很难想像耶露蜜娜正为这种事情烦恼。既然这样,那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还会感受到足以令人丧失记忆的强大压力吗?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
  马克毕竟只看到片面,只是其中一部分。在那前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许有必要知道一下。
  马克陷入沉思之后,瑟莉亚代他回答:
  「不清楚。耶露蜜娜小姐失去了亲人。关于姐姐的事情并不清楚,至少在房子里没看过。可能活着的机率——」
  「——我认为还在。」
  马克打断瑟莉亚的话这么说。这么一来理所当然承受两人注目礼的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死心似地继续说:
  「……家里的换洗衣物里面,有出现过耶露蜜娜没穿过的洋装。」
  马克的这句话让瑟莉亚抖了一下。
  「真的?」
  「是。虽然我无意偷看女性的换洗衣物,但我偶尔会撞见艾霞手里捧着类似的东西。。」
  虽然艾霞会特意选择马克送红茶的时间段等掩人耳目的时候,马克也是因此刻意不说破,但毕竟艾霞每天都这样做,总是多少会发现的。
  「房子里有什么秘密场所吗?」
  「能推测到的只有玄关大厅地下了吧?不过要是说那间洋房与异次元空间相连,我也不会太惊讶就是了。」
  瑟莉亚惊讶地眨了眨眼。
  「你都已经发现这么多。就不曾想过要查证吗?」
  发现——马克对于瑟莉亚不是说「想到」的用词抱持着疑问。瑟莉亚在来到洋房之前一直待在阿尔巴身边。她很有可能知道阿尔巴所拥有的情报。
  ——所以多明尼克先生才带瑟莉亚同行吗……
  可能是要瑟莉亚不要多嘴,也可能是因为瑟莉亚知道状况,比较容易拜托她。总而言之,发现瑟莉亚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让马克心生不悦。不过——
  「这当然是因为耶露蜜娜自己不想多说啊?」
  马克一副「你怎么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般的口气回答。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
  瑟莉亚哑口无言——第一次看到她这种反应——洁诺芭一边笑一边问:
  「那么,就是说她的姐姐还活着了?」
  「我认为可能性并不低。」
  「那么最好找出她姐姐问个清楚。」
  听到洁诺芭的结论,马克面带痛苦表情低声说:
  「……虽然很不想,但似乎只能这么做了。」
  回去之后只能搜索房屋的地下室了吧?纵使马克不太想揭发耶露蜜娜拼命隐藏的真相,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恢复原状。

  ——闭上双眼,能够听见吗——

  银啼鸟鸣叫般的声音响起。
  ※
  耶露蜜娜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受到严重侵蚀的天花板上随处可见黑斑。
  只是抬头就可以一举望尽四个角落的房间,狭窄得跟置物间没两样。房内只有一个隔板已经破破烂烂的柜子。洁诺芭用过的急救箱被搁在上面。除此之外,还有好几条染成一片红的毛巾。应该是用来擦拭要身上的血迹的吧?
  耶露蜜娜无所适从地望着房间,然后叹了口气。
  ——真没出息。
  ——我希望能够回想起来——在教会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一旦知道或许能够治疗,自己却退缩了。
  马克应该也傻眼了吧?但随着时间经过,不安的感觉也愈来愈明显。自己的内心似乎不断呐喊着「不要回想起来」。就算再过一段时间,她也觉得自己恐怕还是无法认真面对。
  所以逃到这里来了。
  在这脏乱的临时病房里面,还有勉强可以算得上床铺的木板床(但以耶露蜜娜来看实在称不上床)。白发少女——要正躺在那上面。
  耶露蜜娜下意识地握住了要的手。
  ——对了,之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状况。
  要跟姐姐有几分神似。或许因为如此,看着要就容易想起姐姐的事情。虽然想起来的尽是姐姐的事情,但也确实让她记起了一些回忆。
  ——那是……对了,我记得是姐姐因为不舒服而躺着的时候。
  姐姐常常不舒服,甚至可以说她身体没问题的情况反而还比较少见。感到寂寞的耶露蜜娜不只一、两次跑进寝室,观察姐姐的睡脸。
  想看看姐姐,想听她说「你就是你」。
  但相反的,每每见到她都会感到阵阵恐惧。从仆人们的反应看来,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随便与姐姐见面。不过,这种近似不安的感觉就像疙瘩一样盘踞在胸口。没错,这股不安跟姐姐有关。
  ——是因为一年前发生的事故造成的吗?
  事故造成了父母双亡,甚至使自己陷入无法与姐姐见面的状态。仆人们没人开口提及,但总觉得跟那个事件有关。虽说只是单纯的事故,但总觉得其中可能有不愿回想起来的某些情况?
  耶露蜜娜为了排遣不安,握着银啼鸟项链,闭上眼睛歌唱。

  「——闭上双眼,能够听见吗——」

  在狭小的房间里,自己的歌声出乎意料地清晰。
  虽然不像姐姐那样严重,但自己有时也会身体不适,在这种姐姐没事,自己不舒服的难得机会里,姐姐总会在床边唱给自己听。
  ————的摇篮曲。
  「——引领你的众多旋律——」
  奇妙的感觉——一边唱,一边有种自己的世界拓展开来的兴奋感。
  明明闭着双眼,却可以清楚看见躺在身旁的少女身影。少女身上没有棉被,只盖着一条向罗季借来的毛巾。露出比起惨白更接近铁青的脸色。虽然没有因为痛苦而扭曲着脸,但这样看起来反而更像死人。
  「——在水边跃动的湖之音色——」
  执事少年带着恍惚的表情站在门外。他的手臂有一道深深裂开的伤口,目前也只是做过紧急包扎的状态,看起来令人非常不忍。
  「——风与呢喃的森林歌声——」
  感觉好像看到包围这个小小的家、像围篱般的一道影子。那是个绝对不带恶意、守护着房内的一切、温暖而强悍——但具体而言却是影子的奇妙物体。
  「——仿佛拥着你的摇篮——」
  世界愈来愈开阔。
  在房子外面,可以看到夕阳下的街景。刺向火红天空的硕大建筑物群引人注目。每个都很像仓库。其中一个前面聚集着一群表情严肃的男人,里头有许多毁坏的美术品散落于地。
  「——侧耳倾听不间断的音调——」
  仿佛拦腰截断城镇般开凿的运河施工现场。架设着建设中的大桥,负伤的东洋青年蹲在桥下。
  「——夜之帘幕,只是浅睡着——」
  待歌声完全静止之后,梦境般的景象也渐渐淡去。
  耶露蜜娜怀抱着残留的些许兴奋感觉张开双眼,戴着可爱圆眼镜的脸孔在眼前摇晃。
  「马克先生……?等、哇啊?」
  张开眼睛后,不知为何执事少年——马克探头望着耶露蜜娜的脸。
  大概是耶露蜜娜的尖叫吓到马克了吧?只见他也同样发出尖叫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我没有任何图谋不轨之意!」
  马克推起滑落的圆眼镜,急忙调整姿势。
  「正在歌唱的你,有点……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
  「不……是我多虑了吧?毕竟没见过多少次你歌唱的样子。」
  他一边搔着脸颊一边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请问有想起什么吗?」
  「咦?喔喔,又是跟姐姐有关的事情就是了。我虽不比姐姐严重,但偶尔还是会因身体不适而卧病在床。每次碰到这种情况,姐姐都会唱摇篮曲给我听。」
  「就是刚刚那首歌吗?」
  ——他听见了啊……!
  因为没留意音量,会被听见也是无可厚非,但尽管如此,自己的歌声被他听到还是有点害羞。
  在羞耻心的折磨之下,耶露蜜娜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要。
  「我很喜欢唱歌,但姐姐唱得比我好。所以我希望唱得跟姐姐一样好而一直模仿她。」
  「模仿姐姐吗?」
  然后耶露蜜娜死心似地看着马克的脸。
  「姐姐总是一直在读书,是个很博学的人——你应该多学学当一位淑女所必须的教养——她总是用这种口气说我……」
  她模仿姐姐的口气之后,马克的表情明显地抽搐了。
  「怎么了吗?」  
  马克勉强在依然僵硬的脸上装出一个微笑。  
  「耶露蜜娜。你想变成姐姐吗?」
  「嗯,是啊,比起父亲和多明尼克,姐姐是更棒的人——呀?」
  说到一半,马克就突然紧紧抓住耶露蜜娜的手。
  「耶露蜜娜。你就是你,不是姐姐。模仿姐姐对你来说不会加分的。」
  耶露蜜娜有种马克在否定姐姐的感觉而心里不服气,但见他一脸诚挚的模样,于是暂时没有反驳。
  「……马克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姐姐的事情?」
  看样子说中了。虽然马克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手却抽动了一下。
  「……你知道吧?」
  「或许知道吧。」
  「……希望你不要欺骗我。」
  「非常抱歉。因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相,而且也只看到片段。」
  「……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耶露蜜娜以不容装傻的坚定口气询问,马克虽然露出些微害怕的表情,但还是明确地点头。
  「你们之间似乎因为有什么误会而闹翻了。恐怕就是那件事情致使你变成面无表情的人。」
  「面无表情……?你说我吗?」
  「是的。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所知道的耶露蜜娜,是个像人偶一般没有表情变化的女孩子。」
  ——人偶——自己原本到底是怎样的人?是不是这个理由导致自己不愿意去回想起来呢?
  马克抛给这样的耶露蜜娜一个激励的笑容。
  「尽管如此,你还是变得渐渐会笑了。变得渐渐会跟我们说说关于自己的事情。所以不用担心,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
  这简直就是爱的告白。耶露蜜娜知道自己的脸发红了,急忙别开视线。
  同时,另一边的手——躺在旁边的少女的手动了一下。
  「啊……要小姐……」
  耶露蜜娜不禁说出这个名字,马克慌忙放开手,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个……你醒了吗?」
  耶露蜜娜这样问,要死心似地微微睁眼。
  「……没办法,有人在旁边这样吵吵闹闹的。」  
  耶露蜜娜确实好几次发出紧张的尖叫。她觉得很抱歉地道歉,要坐起了上半身。
  「你还是先别起来比较好——?」
  要猛力挥开马克那双打算支撑自己的手。
  「要小姐!」
  因为挥开的动作过猛,要一个失去平衡,往耶露蜜娜的方向倒过去。耶露蜜娜急忙打算支撑住她——但坐着的她无法做到,结果整个人倒在要的上面。
  「对、对不起。」
  耶露蜜娜急忙想起身。不知要是想推开耶露蜜娜,还是想撑住她,总之要的手滑了一下。两个少女推挤似地倒在一起,从床铺上滚落——的时候,被某人的手给撑住了。
  耶露蜜娜勉强调整好姿势,抬起头,就看到困扰地别开脸的马克的身影。他的脸上不知为何泛着红晕。
  「总之,那个……可不可以先请你披一下衣服呢?要。」
  听到马克这么说,耶露蜜娜往旁边一看……应该是因为在处理伤口时服装会妨碍工作的缘故,要现在没有穿上衣。尽管缠着绷带,但这样的她跟半裸没两样。要的上衣被脱掉,虽说包着绷带,但几乎是半裸状态。
  要一边尖叫一边抓来毛巾。马克维持看着旁边的姿势,脱下燕尾服为她披在肩上。
  尴尬的沉默。
  「那、那个,我需不需要离开一下?」
  耶露蜜娜耐不住沉默这么提议,要不悦地摇了摇头。
  「……无所谓。别说这个,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可能因为拉扯的关系,耶露蜜娜的手臂上不知不觉出现几道擦伤。伤口还滴着血,有点痛。耶露蜜娜乖乖伸出手,让要轻轻抚摸。
  「哎呀……?伤口……」
  被要抚摸过之后,刚刚才出现的擦伤彻底消失了。耶露蜜娜发出惊讶的声音,要则哼了一声。
  「你平常傻呼呼的就别做多余的事情。我是仆人,你是主人吧?」
  看来与其说要不高兴,不如说更像介意。看到她笨拙的态度,耶露蜜娜忍不住噗哧笑了。
  「对不起。不过没关系。我比现在的要小姐健康多了。」
  这么回答之后,只见要消沉地垂下肩膀。
  「要,到底怎么回事?」
  马克小心翼翼地问,要则用一对琉璃猫般的双眼瞪了过来。
  「……很难堪。我被反咬了一口。」
  面对不悦的要,马克面带诚恳的表情蹲下。  
  「对不起。我没能察觉你的状态不太好。」
  「……你还想玩弄我?」
  对高傲的要来说,关心似乎是一种侮辱。耶露蜜娜也明白这一点,但马克还是直直地看着她,将自己的手放到要的手上。
  「如果你觉得现在还不算太迟,可以说给我听吗?」
  要惊讶地抬起脸,然后困扰地别开视线。
  ——那、那个,我还在这里耶……
  耶露蜜娜只能屏气凝神地看着这幅让人看了都害臊的光景。
  要依然别过视线,但死心了似地开始述说:
  「……我的村庄是个衰退严重的乡下地方。在那里,除了我以外,只有一个小孩子。」
  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好歹是个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不可以随意外出玩耍。那家伙常常会带我出去,陪我一起玩耍。」
  然后她很怀念似地叹了一口气。
  「当时真是一段美好时光。我献身于剑,只要想着怎么祭祀剑就好。甚至觉得属于两人的秘密玩耍时光会永远持续下去。」
  ——属于两人——秘密时光——不知为何,要说的几个字眼就像杂音一样,在耶露蜜娜的脑中刺痛了一下。
  要没发现耶露蜜娜的表情微变,继续说道:
  「但村里祭祀的神圣宝物——照这里的说法就是(精灵容器),它失去了力量,而我成了牺牲品。」
  ——牺牲品……就是活祭品……的意思吗?
  这个说法给耶露蜜娜带来一股强烈的痛楚。
  「我在仪式失败之后成为契约者,被人类追杀。当时的梦想已经彻底粉碎。我只剩下一把剑跟特异能力。挥剑,以特殊能力克制特殊能力,猎杀契约者成了我活着的唯一价值。」
  ——仪式失败——只剩下特异能力——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强烈的痛楚穿透到耶露蜜娜身上。
  ——明明就是她的故事,为何我却……?
  「但是在你的邀请之下住进那幢洋房后,我却搞不懂了。」
  要的眼睛滚出豆大的泪珠。
  「那幢洋房太舒适,我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但是那里不需要剑跟特异能力……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为了什么而活?」
  ——太舒适——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耶露蜜娜的头痛愈演愈烈,同时有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从醒过来就一直存在,仿佛一切都是假象,自己只是被欺骗了般的不协调感。这股朦胧的感觉好像渐渐成形。
  「我……不想再回头了。」
  像个孩子一样啜泣的要恳切地说着。

  「——我再也不杀人了。不想杀人了。」

  一阵刺痛——截至目前为止最强烈的头痛感,窜过了耶露蜜娜的身躯。
  终于忍不住的耶露蜜娜向马克投以求救的眼神,马克却正好抱住了要的雪白头部。
  「杀人没有任何价值可言。请你别忘记。只要你不想离开,你的家就在这里。」
  耶露蜜娜求救似地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原来如此……马克先生喜欢要小姐啊?
  光是今天一起相处的时间就可以充分理解。马克虽然嘴巴恶毒但还是很放心、很信赖要,而且比什么都重视她。



  跟自己因为是主人而受到重视的感觉不同。
  耶露蜜娜站起身子,突然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这下马克也发现了。
  「耶露蜜娜?你没事吗?先不要站起来比较好……」
  耶露蜜娜伸手制止发出担心声音的马克。他现在该担心的人明明就不是自己……
  「我只是想去外面透透气、而已。」
  留下好像想说些什么的马克跟要,耶露蜜娜逃跑似地离开房间。
  就在她关上房门的时候——
  「哎呀……?」
  耶露蜜娜终于失去了意识。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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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尔后,黑暗拓展
  洁诺芭·杰诺瓦兹欣喜若狂。因为终于追求到自己渴望无比的存在了。
  ——不过被逢魔带走那把刀真是失策啊……
  以皮带固定棺材,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洁诺芭还是很感谢逢魔……毕竟自己从他那里分了不少血。但是洁诺芭要实现愿望的话,那把刀就不可或缺。

  洁诺芭的能力其实是「血」。
  透过心脏这个在人体之中最强大的构造,一次跳动便可让五点四克丁的血量在全身循环,使氧气等众多活力来源输送全身的生命之路。
  洁诺芭的能力就是能让「血」产生变化。超乎常理的氧气供应可以生出能够空手扯碎钢铁的臂力,就算手脚被撕裂,超活性化氨基酸也可以产生能轻易将之接回的再生能力,在数十种荷尔蒙的影响之下得以获得猎犬般的嗅觉、猛禽程度的视力,甚至诞生能够听取超出人类听力范围的听觉。  
  这样的身体能力已经超乎常人,除了马克这种少数的例外,可说是人类绝对无法对抗的契约者。
  而这也是洁诺芭害怕人类的理由。
  洁诺芭的代价是「进食」。如果是水或紫房果酒她可以喝,但无法吞咽肉类与蔬菜。一入口就会吐。即便是汤品也一样。
  这么一来就无法消除饥饿与口渴的感觉。就算不是食物也好,她必须透过其他方式获取养分。
  而唯一能让洁诺芭产生「食欲」的就是「血」。
  购买家畜、袭击荒野的野兽、捕捉镇上的野狗或老鼠,只要有血的她都可以吃。
  但洁诺芭真正想要的是「人类」的血。
  只要人类在自己面前,其脉搏、气味、呼吸、各种各样的行为和说出的话都会刺激她的食欲——多么美味啊——会带给她这种感觉。
  就像在没有一滴水的沙漠徘徊,见到结有果实的树木,有谁能忍住上前摘下果实大快朵颐的冲动呢?对洁诺芭来说人类就像这种沙漠中的果实。是只要伸手就可以摘取的果实。
  而摘过一次就再也无法抑制了。
  所以洁诺芭才把自己关在钢铁棺材里面。不让任何人靠近棺材。钢铁棺材封堵了周围的世界。不论是声音、气味还是光线,封堵了所有一切。
  就算饥饿与口渴足以让人发狂,但只要躲在棺材里面就可以忍耐。因为这是一个被黑暗包围的空间,能让洁诺芭忘记思考。

  但是,却有一个契约者带她走出了这个黑暗世界。
  ——(黑衣)——
  洁诺芭真的把马克当成挚友看待。他不抗拒洁诺芭。就算知道自己的吸血本性,仍带着亲切的笑容这么说:
  ——我们都为代价所苦呢……
  把付出极为可怕「代价」的洁诺芭当成普通人看待。
  如果是马克,就可以阻止洁诺芭。没错,他拥有值得信赖的力量。没错,他拥有令人期待的温暖。就算洁诺芭丧失自制能力的瞬间降临,马克还是能够阻止她。只要待在他身边,自己就不用担忧太多。
  ——但(黑衣)不行。
  马克拥有制止洁诺芭的力量。拥有令她想要接近的魅力。全身黑衣的打扮在洁诺芭看来,真的足以令她神魂颠倒。
  只不过,马克出现在洁诺芭面前的时间稍嫌晚了一点。

  ——(东方不败)——
  洁诺芭记得的只有好热的感觉。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砍了。在体能上超越人体范畴的她,却被技术这种无法超越人类体能极限的力量给压倒了。
  即便如此,凭洁诺芭的能力还是不可能输的。不管怎么快、怎么锐利,还是无法以刀刃给予洁诺芭致命伤。理应是如此的。
  洁诺芭首次尝到就算是契约者,也没有所谓的绝对的滋味。
  被砍到的伤口没有复原。洁诺芭即使遇到手脚被扯断的严重伤势,也可以立刻复原,但这次却连一道刀伤也无法恢复。她迟迟无法理解到原因出自能力遭到抵销。
  在洁诺芭茫然若失时,(东方不败)就像对她失去兴趣似地离开了。
  首次经历的失败——不仅在力量上输给对方,甚至在敌人面前傻住的事实给予洁诺芭强烈的挫败感。
  从迷惘中重新振作的洁诺芭,同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饥饿感。
  ——竟然这么可怕。竟然这么美丽。
  无法忘记。那有如否定黑色存在意义的纯白。就像把坚持全黑打扮的洁诺芭整个人翻转过来一样。将剑技这种属于人的力量深深刺入理应超越人类的自己体内,并且在不死身上刻划了「死亡」的那种能力。
  就是因为处于白和黑的两种极端,所以洁诺芭才深深地被对方吸引。
  ——话说回来,对方似乎不这么想就是了……
  要几乎不记得洁诺芭。洁诺芭当然觉得心有不甘,觉得只有自己记得她很没出息,只能假装没有发现。
  ——这回要你忘不了我。之后只要夺回刀就可以了。
  实际上,逢魔的能力相当强大。一开始进入仓库的时候,洁诺芭直到自己被砍伤之前都没能察觉他的存在。化为透明的能力。那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断绝与外界联系的能力了。甚至连气味和声音都透明化。
  即便如此,逢魔还是可以与他人对话,大概是因为这个透明化的程度可以自行控制吧。下火车的时候洁诺芭可以察觉到逢魔的存在。
  ——哎,说这个也没意义了。
  逢魔沾到许多洁诺芭的血。与其说他这样还干涉不了洁诺芭的能力……不如说单纯只是力量大小的差别。洁诺芭能意识到那些血的所在。就算逃出这个城镇,洁诺芭也能追踪他的行迹。要捉到他不难。
  唯一的失策是(东方不败)——要的身边有马克存在。马克应该不会认同洁诺芭要做的事吧?如果马克知道洁诺芭的愿望,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进行阻挠。
  但瑟莉亚提出的「委托」却解决了这个问题。虽然要欺骗好友马克也有点于心不忍,不过不能在这时候退缩。
  ——(黑衣)无法实现我的愿望。
  洁诺芭选择了要,不是马克。
  ※
  虽然挂心耶露蜜娜出去之后的状况,但马克却无法追上去。
  ——不杀人了——
  要害怕地说道。现在不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契约者猎人」——要杀掉的契约者已经多到足以让她获得这个外号。
  这样的要突然获得了平静的生活。不需要剑与特异能力的生活。也难怪她会不知所措。马克刚来的时候也不太能适应,甚至背叛了耶露蜜娜。
  见要不时拿出刀刃,马克以为她是因为不能摸刀而心生不满。但却不是这样。她是因为开始对刀刃产生恐惧之情,为了否定这些情绪而不断谈论有关刀刃的话题。
  但与要最亲近的马克没有发现她的状况。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要自己从马克的怀中离开。若不是她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就是觉得自己一直被抱着很丢脸。
  基本上要已经停止哭泣了。马克打算出声问候时——
  喀——隔壁传来巨大声响。
  然后是粗暴的开门声。似乎是出事了。马克瞥了要一眼之后奔往隔壁。正打算开门时,门却自行开启。
  「洁诺芭……?」
  站在门后面的是洁诺芭。不知为何她困扰地别开了视线。
  「(黑衣),看来我们被摆了一道。」
  「摆了一道?」
  洁诺芭退开一步,让马克可以看见屋内的情况。眼前是桌子被掀翻过去的景象,没看到耶露蜜娜的身影。
  「耶露蜜娜呢……?」
  「被带走了。」
  「这——你明明就陪着她……!」
  见洁诺芭毫不掩饰地这么说,马克差点咬人。但洁诺芭也不是耶露蜜娜的仆人。责怪她才真的是搞错对象。
  发现这一点的马克调整呼吸。房里也不见瑟莉亚的身影。
  「瑟莉亚小姐呢?」
  「追出去了。但她的能力应该不适合用于追踪吧?绑走耶露蜜娜的应该是逢魔。因为她在眼前突然消失,然后就这样被带走了。」
  「……为何要抓耶露蜜娜?」
  一开始交手时耶露蜜娜也在身边。如果要绑架,那个时候的危险性应该更低。
  「天知道。我不可能知道。」
  「不追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拜托我治疗要。她怎么办?」
  确实,洁诺芭光是答应治疗要,马克就该感谢她了。但是马克的能力很难捕捉透明化的逢魔。现在张设在这个房子里面的影子,就轻易地被他突破了。
  逢魔抓走耶露蜜娜想干什么?在不明白对方意图的情况下,根本判断不出可能前去的地方。马克呻吟着,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洁诺芭,能不能靠你的能力追踪?」
  「要……」
  「喔?真令人惊讶,我还以为你暂时动弹不得呢。」
  洁诺芭的声音像是发现有趣的研究对象一般开心。要一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按着胸口。
  「这么一说……其实身体感觉挺轻盈的。」
  要的失血量相当大。照理来说是应该动不了才对。
  马克歪着头——发现自己手臂的痛楚也消失了。
  「伤口……愈合了……?」
  马克解开绷带之后,才发现被逢魔砍伤的伤口已经消失无踪。
  ——是耶露蜜娜的歌曲造成的吗……?
  将「不存在之物」重新编织出来的(阿尔斯·马格纳)——过去耶露蜜娜曾吟唱过歌曲,也展现了将开始崩塌的岩山复原的强大能力。
  方才耶露蜜娜唱出摇篮曲。应该也夹带了些许(阿尔斯·马格纳)的力量吧?洁诺芭双眼闪闪发光地看着马克和要——
  「这个有意思。是(精灵容器)的力量吗?有如此万能的力量存在于世上吗?」
  然后将试探的眼神投向马克。
  「你想怎么办?如果已经没必要替要治疗的话,我也是可以接受你的下一个请托。」
  马克看了看要。
  ——要已经无法作战。
  她害怕挥剑——马克当然不能带这样的要出去,但也希望避免让现在的她一个人落单。
  马克烦恼了一会儿,才面向洁诺芭。
  「洁诺芭。我想找到耶露蜜娜,请你帮忙追踪逢魔。」
  「可以。我接受……但她怎么办?」
  「我、我……」  
  马克轻轻握住害怕地缩起身子的要的手。
  「要。请你在这里等我。」
  马克只能这样选择。要受伤似地低头。
  「我会带耶露蜜娜回来。所以你只要等一下下就好。请你相信我。」
  「相信……?」
  「我会找回你的容身之处。不管是要舍弃剑,还是想找寻活下去的意义,都可以让你安心地好好考量的那个容身之处。」
  要张口结舌,洁诺芭在一旁咯咯地笑了:
  「哈哈哈。这简直是爱的告白啊。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被洁诺芭消遣,要像个纯情少女似地红透了脸。
  ——爱的告白——被这样说,马克当然不可能毫无感觉。刚刚才被瑟莉亚狠狠地玩弄过。马克确实把要当成女生看待,认定她是个女的。
  ——不过,我还是希望耶露蜜娜可以恢复原状。
  马克无所畏惧,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两个都要。我要让耶露蜜娜恢复原状,也要保护要的容身之处。只要都做到就可以了。我可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啊。」
  他这么回答之后,洁诺芭觉得很有意思地笑了。  
  「真贪心、真傲慢。但这样才对。身为吾友的你,是不论碰到什么障碍都要一边笑着一边踩过去,与黑色非常相称的契约者啊。」
  洁诺芭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往夜晚的贫民窟前去。
  没错——时间是夜晚。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魔法师)肯定会后悔的吧?偏偏选在这种时间绑架耶露蜜娜。马克打算效法洁诺芭离去,要在这时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摆。
  「马克……」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面对不安地仰望自己的要,马克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弯腰。
  「别担心。罗季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不,不是这个问题……」
  要不知为何红着脸嘟囔着。后来才死心地放手。
  「好吧。快去。你要找回我的容身之处对吧?」
  尽管有点疑惑,但因为洁诺芭还在等着,马克便迈入夜晚的城镇——
  甚至没有听见身后的要所嘀咕的话语。
  「真卑鄙。你到底怎么看待我的,就不能说清楚吗?」
  ※
  张开双眼,周围显得相当黑暗。太阳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下山。
  这里是哪里?自己不在房间里面,地面有着土壤和沙粒。抬头一看,头上有一个大大的东西遮住天空,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一座桥。看样子是白天看过的那座建设中的桥梁。
  「你醒来了吗?」
  自己因为不熟悉的声音而颤抖了一下,立刻看到身边有一个东洋青年的身影。没看到马克、要、洁诺芭等人。
  耶露蜜娜这才发现自己被绑架了。
  「你……想把我怎么样?」
  现在的自己要是没有马克等人帮忙,根本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辨。当然凭自己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被绑架的话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耶露蜜娜僵着身子这么问,青年觉得很麻烦似地回答:
  「不怎么样啊?我只是受人之托成为绑架犯,没接到除此之外的委托。」
  青年以真的一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回答之后,换耶露蜜娜傻眼了。就在两人这样一问一答的时候,耶露蜜娜发现自己的手脚也没有被绑起来。对方对待她的态度,简直就像即便她转身逃跑也无所谓似地毫无紧张感可言。
  总之,对方似乎真的无意加害自己,所以耶露蜜娜一鼓作气地问了:
  「委托……绑架我之后有谁可以得到好处吗?」
  「呃……啊啊,不不,不行。我基本上是个契约者,不能随意说出委托内容。」
  这口气听起来好像如果有充分理由就可以说的感觉。
  「那么如果我在这里说我要雇用你的话,会怎样呢?」
  青年这才第一次看了耶露蜜娜的脸。
  「真惊人……没想到你很大胆呢。」
  「……怎样?」
  觉得不能再给马克等人添麻烦的耶露蜜娜这么问,青年只能搔搔头。
  「唔——嗯……这个嘛,如果你愿意听听我的请托,那我就可以接受你的委托。」
  「请托……?在那之前,我不叫『你』,我叫耶露蜜娜。你的名字是?」
  「我是逢魔。是个乡下人。没有姓氏,耶露蜜娜小姐。」
  据说在曲都,一直到上个世纪都还处于平民无法拥有姓氏的社会环境之中。想起姐姐曾经说明过类似的情况,耶露蜜娜就明白了。
  「所以,你的请托是什么?」
  青年——逢魔露出腼腆的笑容。
  「可以请你唱唱歌吗?」
  「唱歌……?」  
  「那时候的歌,是耶露蜜娜小姐唱的吧。再一次……不,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听下去。」
  「这……我是无妨,但为何要这样?」
  被她这么一问,逢魔露出寂寞的笑容。
  「我想起那个女孩了。但随着时间经过我又会忘记。好不容易想起来,但我却已经开始遗忘。我根本就不应该忘记……只有在听到那首歌的时候,我可以很明确地想起来。」
  只是听了歌就能够想起来,真有这种事情吗?耶露蜜娜歪着头,逢魔露出空虚的笑容。
  「哎,我知道这种时候叫人唱歌是强人所难啦。」
  「不是这个意思……」
  要在别人面前唱歌有点丢脸耶。
  「请问,那个人跟你是情侣吗?」
  逢魔忍不住失笑。
  「情侣啊……当时的我们都还太稚嫩,想不到那个方面去吧。总之,感觉应该有点像兄妹吧?」
  ——兄妹——头又稍稍痛了起来。
  逢魔似乎察觉了耶露蜜娜的状况,担心地看了过来。
  「你没事吧?」
  「嗯,还好……我没事,只是头有一点痛。」
  「被打到了吗?我觉得我应该没有对你动粗。」
  他的口气听起来太不确定,让耶露蜜娜有股不协调感。
  「那个,是你绑架我的吧……」
  这么一问,逢魔才一副自己说漏了嘴的样子。
  「别介意。我只是很健忘……总之话说回来,公主……大家都管那孩子叫『公主』。在我的村庄只有我跟公主两个小孩,所以我们常常一起玩耍。」
  ——哎呀……?
  因为这情况跟听过的内容太酷似,耶露蜜娜露出抽搐的笑容。
  「那个……该不会那位公主后来成了祭品?」
  耶露蜜娜战战兢兢地这么问,逢魔露出打从心底惊讶的表情。
  「你可以看穿他人的心思喔?」
  ——你这么觉得?这位先生,你当真这么觉得吗?
  耶露蜜娜脸上滑过一滴汗水。然后发现了一个疑点。
  ——他没有发现我跟要在一起吗?
  耶露蜜娜应该是在离开要的房间之后被绑架的。很难想像他没有发现待在房间里面的要。
  ——难道是因为有其他伙伴?
  从他刚刚说话的口气来看,至少应该还有一个同伙。逢魔也没发现耶露蜜娜正思考着这些,径自说了下去:
  「也罢。没错,就是这样。公主偏偏成了牺牲的祭品……然而在最后却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对我微笑。」
  头又开始痛了。还多了反胃的感觉。听要述说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个故事不知为何让耶露蜜娜听着听着就很不舒服。
  「我啊……当时应该要保护好她的。应该带着她一起逃跑的。」
  ——应该一起逃跑——
  感觉好像看见熊熊燃烧的洋房。
  然后自己像要逃离该处一般,强硬地拉着某人的手。
  「但是,我却径自逃跑了。当时公主或许还有救,但我却只想着自己……等我下定决心要跟公主一起逃跑,都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明明就逃不掉。
  耶露蜜娜是为了(阿尔斯·马格纳)而被养大的。然而她却没有发现这一点。
  「当我去到祭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公主早已不是人类。但是,还有机会能一起逃跑。而我却——」
  被甩开的手。
  责备自己的、跟自己同样色泽的双眼。
  以及——
  「而我却——砍了公主。」
  然后,少女想起了一切。
  ——啊啊……原来如此啊……
  自己跟姐姐之间发生过什么事,然后为什么现在的自己有股强烈且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觉,以及,为何自己的双眼带有契约者特有的阴影。
  「我问你,如果公主还活着,你想怎么办呢?」
  ——姐姐想把我怎么办呢?
  耶露蜜娜对逢魔投以求救的视线,逢魔只是仰望着昏暗的天空,露出死心的笑容。

  「她应该很恨我吧……」

  ——憎恨——姐姐憎恨我吗?
  一阵刺痛——截至目前为止最剧烈的头痛一闪而过。
  眼前景色扭曲。
  耶露蜜娜知道(阿尔斯·马格纳)又开始把自己往里面拉了。
  在少女眼眸中闪烁的契约者阴影——那是背负着黑暗,吸引了异能的迷途之子的印记。  
  「我很想听听耶露蜜娜唱歌呢。但我似乎也没时间了。」
  在被沉重的眼皮渐渐封锁的世界之中,感觉好像瞥见了圆眼镜少年的脸。
  对少女说——你就是你——这番话的少年。耶露蜜娜求救似地朝他伸出手,然后坠入黑暗的深渊之底。
  ※
  洁诺芭有如猎犬一般奔过夜晚城镇。马克追着她,来到了白天放置洁诺芭棺材的施工现场。
  洁诺芭直接来到土堆下面,马克也跟了过去。
  在桥下,青年——逢魔确实站在那里。像这样面对面,会觉得他只是个不抱任何恶意的青年。
  在他身边——土堆的斜坡上,躺着一位身穿灰色洋装的少女。少女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松弛的手脚看起来没有任何力量。
  马克打算靠过去,洁诺芭却抓住了他。
  「(黑衣),我接受的委托是带你过来这里。没有错吧?」
  「嗯嗯。到这里就足够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那么,我要求报酬。」
  报酬——根本忘了这件事的马克忍不住咂舌。只要委托契约者做事,自然就得付出报酬。既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出这个要求,想必是马克会拒绝的报酬内容。
  马克确认似地点点头,洁诺芭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想要的报酬是,今天一整晚都不要妨碍我。」
  「……你想做什么?」
  洁诺芭就算跟逢魔同盟,马克也有信心应付得来。但如果她说不要妨碍,那又是另外一种状况了——她有可能就这样带走耶露蜜娜。
  或许是察觉马克的担忧了吧?洁诺芭感到意外似地睁大眼睛。
  「没有啦。我不打算太乱来,只是他手上的东西要归我。我想表达的只有这个。」
  逢魔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因为没有刀鞘,所以只能用破布缠住刀身。看样子她想取得的是要的那把刀。
  马克死心地点头。
  「没办法了……需要帮忙吗?」
  「哈哈哈。别小看我。我只是接收报酬,不见得要从你手中得到啊。」
  「不过,你现在没把,棺材。带在身边吧?」
  大概因为马克拜托洁诺芭追踪逢魔,所以她没有带着平常总是寸步不离的棺材。  
  「不需要。他的能力跟我很合拍,连打开棺材都不用。」
  洁诺芭这么说完,便往逢魔的方向前进。
  马克一边看着她的举动一边往耶露蜜娜身边走去。虽然有点介意洁诺芭的说词,但基本上还是要谢谢她帮忙对抗逢魔。马克的最优先事项是带回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
  抱起她之后,耶露蜜娜发出轻微呻吟。路上的路灯照不到桥下。虽然没有确实地确认过,但应该没有太严重的外伤。
  看到耶露蜜娜平安无事,马克安心地呼一口气,洁诺芭正与逢魔对峙。
  「逢魔,又见面了呢。」
  「你是洁诺芭……吗?原、原来是这样的打扮啊。」
  洁诺芭跟逢魔似乎彼此认识,但逢魔却一副现在才察觉的口气。
  「哈哈哈。在夜晚的黑暗世界里,你总算理解我有多么美丽了吗!」
  「不……抱歉,我没办法。」
  尽管现在已经接近冬天了,但全力奔到这个地方来不可能不出汗。说起来洁诺芭的「血」,是愈使用就愈容易提高体温的能力。也就是说,现在洁诺芭的脸上又出现化妆糊掉的惨状。
  虽然对倾全力抗拒的逢魔产生一股亲近感,但马克还是默默旁观。
  马克也是个契约者。不能毁约。洁诺芭既然已经完成马克的委托,那马克就必须支付相对的报酬。
  「哎,我想平凡的你难以亲近位于黑色顶点的高贵的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我也不喜欢无意义的斗争。好了,把手上的剑给我吧。」
  这举止已经完全无视他人的说词与对话了。逢魔害怕地后退,但还是开口反抗:
  「抱歉,这不能给你。该拥有这个的人不是你。」
  逢魔用左手重新抱稳刀,另外一只手握着武器。鞭子般的剑——姑且叫它刀鞭吧——果然像条鞭子似地卷成圈状收纳着。
  「如果我说,我会把它交给应该拥有它的人,你也不肯给我吗?」
  洁诺芭诡异的说法令逢魔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如果不是由我亲自交出的,就没有意义。」
  「真遗憾。」
  洁诺芭拨开挂在肩上的黑发,逢魔的刀鞭「锵」的一声解开。
  然后——这就是信号。

  「迷惑吧——(凭黄泉)。」
  「诅咒吧——(迪鲁·多雷)。」  
  逢魔的身影变得朦胧,洁诺芭则是直直地冲了过去。  
  洁诺芭以不带犹豫的脚步往逐渐消失的逢魔冲过去。然后——
  唰——刀鞭破风的声音。
  「躲开了——?」
  发出狼狈声音的是逢魔。在刀鞭响起声音的同时,洁诺芭已经跳起来了。
  「即便是我,会痛的还是会痛。可不会白白让你砍啊。」
  着地后的洁诺芭就这样以锐角角度往旁边跳开,然后又冲刺出去。
  刀鞭的攻击范围很大,加上看不见,所以根本无法闪躲。但洁诺芭却轻易地躲开了。从来没有人攻破的领域被侵犯,逢魔根本无计可施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
  在逢魔发出狼狈声音的同时,洁诺芭已经露出富有把握的笑容。她像是抓来什么似地抓住空气,然后顺势扭转身体。
  轰——沉重的声音响起,桥墩被挖开一个大洞。
  桥墩的凹陷范围逐渐扩大,渐渐变成人形。看样子逢魔被洁诺芭扔到桥墩上了。
  「你的剑上已经沾了我的血。你认为可以自在控制血液的我,无法察觉自身的血吗?」
  可以在他人身上附加再生能力的洁诺芭的「血」,就算离开母体也还在活动着。既然是砍过洁诺芭的剑,那等于将自身存在完全泄露给洁诺芭了。
  然后,将逢魔扔了出去的洁诺芭,手上已经握着长刀。
  压倒性的差距——即便不谈能力的优劣,两人的力量差距还是这么大。
  「好啦,这个我就带定了。」
  洁诺芭抱着刀满足地宣告。几乎埋进桥墩似地靠在桥墩上头的逢魔勉强起身。
  「等等……别擅自结束。」
  「不,结束了。我没必要留在这里。但还有人有事找你。」
  洁诺芭这么说完后看向马克。马克无奈地苦笑。
  「再见。好好享受夜晚吧。」
  丢下这句话之后,洁诺芭奋力跃起。硬底靴子「喀」一声落在桥梁的栏杆上。从土堆下端一口气跳到桥上的跳跃力。如果不是天色已暗,肯定春光外泄,这种行径让马克看不下去。
  「我叫你等等!」
  逢魔打算追上正要这样离开的洁诺芭而起身。马克对他投以困扰的笑容。
  「啊啊,等等,要等一下的是你。我还有事情找你呢。」
  马克离开耶露蜜娜身边这么说,逢魔不爽地咋舌。
  「迷惑吧,(凭——?」
  铿——伴随清脆的声响,逢魔的帽子被打飞了。
  被打飞的帽子钉在桥墩上。钉在上头的是一把银餐刀。当然是马克掷出的。  
  「我不太喜欢背后偷袭。」
  只要逢魔的身影刚消失没多久,马克就可以准确命中。大概逢魔也了解了这一点,只能不情不愿地面向马克。
  「你不是公主……要的同伴吗?」
  「这个嘛。身为同一屋檐下的仆人,应该可以算是同伴吧。」
  「既然这样——」
  马克像是打断逢魔发言似地毕恭毕敬弯腰。
  「我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马克·马多克。我来迎接主人耶露蜜娜小姐。如果您愿意将小姐还给我,身为执事的我就准备告退了。」
  「既然这样,就随你带走吧。我只是受人委托绑架她,除此之外与我无关。」
  「多谢。那么我已经完成身为执事的工作了……不过我个人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
  马克的声音里头带着明确的怒气。逢魔八成也感觉到了,反射性地举起刀鞭。
  老实说,马克也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看待要的。
  在要身边不需要装模作样,过去自己从未这么信赖过一个人。若说两人是朋友当然也算。马克理解她是一个女性,同时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看她哭成那样,当然会想保护她?
  但是当马克注意到要的时候,总是又挂心起另一个少女。
  第一个给予马克容身之处的少女。虽然还没有多做说明,但深邃的眼眸绝对不输给契约者。想让那个人偶一般面无表情的她面露笑容,这就是马克留在那幢洋房的唯一理由。
  不管哪一个,都是马克在洋房里找到的宝贵事物。
  马克自己也不知道想拿她们怎么办,希望她们怎么做。
  但只有一点非常明确。
  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
  「你——」
  马克手中握住银小刀。
  「——让要哭了。」
  拿来当作战斗的理由,相当充分了。
  ※
  燕尾服外套披在她的肩膀。
  披着带有马克气味的衣服,要一个人枯坐在椅子上。
  太阳似乎已经下山了。应该是贫民窟的这个地方,没有能够透过窗户洒入的自然光,屋里也没有灯光。  
  周围黑暗到如果不特别留意,会连自己是否睁着眼睛都难以辨别。即便要的眼力不差,也只能朦胧地看到家具一类物品的轮廓。与其说她实际看见了,倒不如说是凭记忆中的位置得出的印象。
  要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能杀人——
  明确地有这种自觉,是被约翰耶尔点破的时候。
  ——总觉得现在的你不可怕——
  想想也很合理。害怕刀刃的契约者又能够吓唬谁呢?
  拿掉剑与特异能力之后,自己还剩下什么?什么也没有。在那幢洋房里面不需要剑。剑是杀人道具。只要一握剑,就会毁了那个舒适的场所,又会回到契约者猎人的身份。所以自己所拥有的还是只有剑跟特异能力。
  明明就应该抛弃一边,却两边都不想放弃。在无止尽地兜圈子之后,要变得没办法再握剑了。
  ——杀人没有任何价值——
  马克对要这样说。就是因为这样,要才没办法说自己还能作战,没办法叫马克不要走,只能孤单地抱膝而坐。
  ——逢魔……



  没想到他竟然变成了契约者。更没想到他居然来到这块大陆……  
  他是要在故乡唯一的朋友。总是放任要耍任性,最后砍了要的少年。
  从被逢魔砍了之后,要就放弃当一个人类了。就是因为放弃当一个人类,所以要才能够活到现在。
  世界没有接纳要。
  所以要也排斥世界。
  只要排斥世界,不接纳任何人,也就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挥舞着俨然已成空壳的暗乃守。梦想着这把刀总有一天会折断。
  只是不断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战斗——
  最后来到一个地方,遇到了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的对手。然后——
  ——没想到你是女性——
  想起困扰似地这么说,并击败了自己的对手面孔,要的脸又一下子泛红了。
  ——那个浑球……
  最后的对手太强大。而且也太不留情。明明如此,但却带着一些人情味。
  然后那个人对要说,她可以当个人类。
  ——请你也相信我——
  马克是这样说的。
  ——当然相信你啊……
  马克说会取回一切。包括要的容身之处和耶露蜜娜。
  明明是这样,但要的内心却不知怎地想着逢魔。
  当时想砍下去的对象是逢魔,让要心生迷惘。不,这已经不只是迷惘,而是失去自我了。
  关于故乡的回忆,可以说全部都是跟逢魔在一起。那样的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对握剑一事产生的迷惘——契约者猎人时代的记忆——奉祀祭品的祭坛影像——许许多多的事情一股脑儿地涌出。
  ——你……是哪一位——
  但有这种感觉的只有要。逢魔根本不记得要。
  要其实并没有憎恨逢魔的念头。憎恨其实是一种很强烈、很花力气的情感。不管怎样憎恨,都没有消散的一天。如果抱着这种情感,迟早有一天会疲倦。疲倦之后就变得无所谓了。
  她一直猎杀契约者,直到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为止。但她还是会牵挂逢魔,这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恨他吗?还是想抓住回忆呢?
  ——都不是。只是很不甘心罢了……
  在黑暗之中持续前行,总算遇到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对象,第一次觉得想要活下去。但这样的念头却像没有任何意义一般被践踏殆尽。
  这样很不甘心。加上那个人是过去喜爱过的对象,会更加不甘心。在没有办法报复之前被他人猎杀了,很不甘心。
  然而,为什么自己却在这种地方抱膝而坐?

  叽——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要的思考。
  「……洁诺芭吗?」
  好像有人开门。要可以从脚步声、呼吸、衣服摩擦等等的声音判断对方是谁。要经历过太多战场,已经彻底学会这种技能。
  「要小姐,你在吗?真是的,怎么连个灯也不点……不过这里也没有电就是了。」
  看样子果然是洁诺芭。她应该是跟马克一起出去的,但是没感觉到马克的气息。
  「马克呢……?」
  自己口中吐出迷途之子般的声音,让要觉得很羞耻。洁诺芭似乎也有这种感觉。从气息反应可以知道她有些傻眼。
  「这是什么样子?我可不是来看你这么没出息的模样啊!」
  看起来大概真的很没出息吧。要表现出自嘲的态度,洁诺芭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连提灯都没有吗?啧,麻烦死了。」
  锵——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
  洁诺芭好像打开了自己的棺材。对于习惯夜晚的要来说,她可以看见洁诺芭从棺材里面拖出某种东西。
  「既然这里太暗,那我们就出去吧?」
  不说点话就觉得很不安——居然已经连这点小事情都可以让自己不安了——要观察着洁诺芭的样子说道。
  「这建议不错,但我有更好的方法.」
  锵啷啷啷啷啷——与逢魔的刀鞭类似的金属撞击声。
  「锁链……?」
  发现物体真面目的要这么说,感觉在黑暗之中的洁诺芭笑了。
  「——记得躲开唷?」
  要在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并从椅子上跳开。同时,在黑暗之中,闪烁银光的某种东西以强劲的力道袭来。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仿佛大树折断般的声音响起,椅子、桌子、墙壁、门扉、地板和天花板等等,小屋的一切全都遭到破坏。
  洁诺芭手中的「某物」毫不留情地破坏一切。要仰赖「依稀」的感觉,拼命地闪躲如暴风般吹袭而来的「某物」。
  突然席卷室内的暴风——顶多维持了几秒而已。但如果身处这样的风暴之中,会觉得这短短的几秒简直如同永恒般漫长。  
  待钢铁风暴平息,要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明亮的月光从头上洒落。
  天花板……不,整间小屋被毁得片甲不留。在小屋里的要毫发无伤。这如果不是奇迹,就是洁诺芭手下留情了。
  「怎、怎么搞的?」
  周围聚集了一群穿着黑西装的男子。应该是罗季的部下吧?负责守卫的小屋整间消失,理所当然会慌张。
  「哈哈哈。爽快多了。」
  洁诺芭笑得爽朗。粗大的铁链在她身边钩出圆圈。一圈一圈约有大人的手掌大小,直接命中的话绝对会要人命。铁链前端有着墓碑般的巨大十字架。应该是原本嵌在棺材盖子上的吧?
  流星锤……?虽然不完全是,但这很明显不是人类可以使用的重型武器。
  「是、是契约者!」
  黑帮分子们纷纷拔枪。大概认为挥舞着凶器的洁诺芭是敌人吧?虽然这个判断没错,但举动却是大大失策。
  「住手,还不快跑!」
  要的制止慢了一步。洁诺芭轻松地舞起流星锤。
  哗啦——仅存的小屋残骸轻易地遭到粉碎。
  被碎片直接命中的黑帮分子们发出哀嚎倒地。虽然应该都还有气,但大概断了一、两根骨头吧。光是被碎片打到就有这么强大的威力。如果直接命中应该会变成绞肉。
  洁诺芭满足地看着碍事的人消失,往要这边看过来,丢出一个东西。
  咚——发出闷响插在地上的,是要非常熟悉的刀——暗乃守。
  「我把你的武器取回来了。这下子你就没问题了吧?来,实现我的愿望吧。」
  洁诺芭摘下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从面具下显现出来的,是切断左眼般划下的一道伤痕。看来另外半边脸的化妆就是配合这道伤口弄出来的。
  「那道伤……是我砍的吗……?」
  「哈哈哈。凭我的能力也无法让这道伤复原。这是我成为契约者以来第一次受到的伤。可别跟我说你没印象啊?这对我来说是相当屈辱的。」
  要无力地跌坐在地。
  ——你在哪里见过我吗?——
  要是认真地问。也就是说她真的不记得。
  ——所以我做了跟逢魔一样的事情吗……
  因为被逢魔砍了,所以现在要明白。如果砍了自己的人不记得自己,会是多么屈辱的一件事情。
  ——我会找回你的容身之处——  
  马克虽然这么说,但这件事情得要自己去面对。  
  要死心似地站起身子,拔出暌违了两个月的爱刀。
  刀的刃部已经严重破损。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要总是想折断它,更别说最后还让它掉进急流之中。没有折断真的是侥幸。
  「对。这就对了。来吧,让我们为那一天的事分出胜负。」
  要将刀尖指向挥舞锁链的洁诺芭,咬紧嘴唇。
  ——必须找出答案吗?
  是要舍弃剑?还是重拾剑?或者,有没有除此之外的道路可走?
  ※
  「不要——妨碍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逢魔大吼着挥出刀鞭。马克面带微笑,不闪不躲地看着那个玩意儿杀过来。
  刀鞭在接触到马克之前就像静态画面般停了下来。
  马克稍稍调整眼镜,很无趣似地小声说:
  「果然,你可以砍到要,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过去交手的时候,马克直到最后都看不清要的刀法。但面对逢魔的时候,他却可以轻松地随意拦截。
  马克抬起一只手弯腰,做出欢迎客人般的动作。
  「请。请你使用能力。我可以等你的能力生效。」
  逢魔吐出带有怒气的声音:
  「你是白痴吗?你的能力是影子吧?凭你阻挡不了我——迷惑吧,(凭黄泉)。」
  仿佛回应呼唤似的,逢魔的身影消失。马克挡下来的刀鞭也渐渐变得透明。
  到了夜晚,马克能力的限制就会解除。有效范围飞跃性地扩大,使用能力也不需要停下脚步。但那还是不会超出「影子」的范围,对透明化之后不会产生影子的逢魔无法有所作用。
  即便如此,马克还是带着悠哉的微笑,也不慌不忙,非常绅士地等待逢魔的能力产生效果。
  待逢魔的身影完全透明之后,马克轻蹬地面,借此抖掉裤子上的灰尘。桥下的风势强劲。周围堆着几座小土堆山。土堆上积满尘埃。
  大概觉得马克的举止太游刃有余,逢魔也没出声警告——
  咻——刀鞭破风而来。
  已经无法确认逢魔人在哪里了。路灯照不到的桥下一片昏暗,凭马克的糟糕视力,就算逢魔不透明化他也几乎看不见。加上没有影子,根本不可能用能力阻止逢魔。
  明明应该办不到的——但马克只是冷静地将身体稍稍往前弯。  
  风声割过头顶,几根头发飞舞在空中。刀鞭不是什么锐利的武器。头发被扯断的痛楚让马克稍稍绷紧了脸。
  「这把刀真有够钝的。我有点同情被这种东西砍到的人。」
  马克叹息。困惑的声音伴随风声传过来:
  「你……看得见吗?」
  「你是指什么呢?」
  见到马克装傻地歪头,那人无法做出任何反驳。虽然混在风声之中,但大概觉得继续暴露自己的位置会更加不利吧?
  对契约者或是在黑社会打滚的人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答案。甚至该说如果逢魔继续随意地暴露行踪,连马克都会觉得他不配当对手。
  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咻——刀鞭破风而来。
  在这个瞬间,马克稍稍往左边移动,隔了半秒脚下的地面随之炸裂。
  马克接着按住眼镜,往旁边奋力跳开。随后他方才所站的位置被某样东西翻搅,挖出一个大坑。
  以平稳的脚步落地的马克,凝视着那块地面发出感叹的声音:
  「动作相当奇特呢。简直就是蛇。」
  打到地面的刀鞭像蛇一样扭动,袭击马克的脚边。马克记得自己小时候玩跳绳时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并且觉得很有趣。
  尽管逢魔已经完全变成透明了,但还是被马克彻底看透。可以感觉到他正无声无息地非常吃惊。
  「哎呀……?该不会这样就没了吧?」
  马克期待落空般地发出感到意外的声音,逢魔终于忍不住怒吼了:
  「你、你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躲得开我的剑!」
  「唉……我应该没有义务回答交战对手的问题。」
  马克一边露出微笑,一边故意刺激对方神经似地反驳。确认逢魔说不出话之后,马克带着悠哉的笑容回答:
  「你说的没错,我的能力是影子。只要有影子存在,我就可以掌握任何事物。」
  有如在展示周遭环境般,马克张开双臂。
  「这是……?什么?」
  周遭充满尘埃。但尽管强风吹拂,这些尘埃却没有丝毫变化。跟照片上的云朵感觉很类似。停滞不动的沙尘看起来就像巨大的东洋甜点棉花糖般。
  马克就是抓住这些沙尘的影子。
  马克的能力——影子无法束缚液体和气体。被卷到空气中的沙尘虽然确实有影子,但影子太细小了,没办法顺利地抓住。  
  抓住这些难以掌握的沙尘之后,风虽然吹不动,但只要施力移动就可以将束缚解除。
  然后,这微小的干涉还是无法抵抗逢魔透明化的能力。透明化之后碰到沙尘就会将之挥开,沙尘也无法拦阻刀鞭的轨道。
  但就是因为束缚会马上被解开,才能借此看穿逢魔的刀鞭轨迹。以马克的视力虽然无法看出细微的变化,但解开束缚就代表影子移动了,对马克来说就像背部被搔了一下,能够立刻察觉。
  「我只是模仿了要的做法……比想像中顺利呢。」
  要以能力侵蚀整块地面,铺设出可以看破进入这个领域一切事物行动的结界。如今马克也利用影子模仿这种做法。
  ——不过只能在晚上使用呢……
  白天他只要一移动脚步就会解除能力。另外影子也无法扩展到这么大的范围。虽然只要有接触就可以固定一般的物体,但要固定沙尘这种一整片的东西就必须让影子覆盖一整个大范围的面积。只有在解除了限制的夜晚才能够使用这招。
  逢魔八成理解到自己打一开始就被困在结界中吧?他发出惨叫似的声音: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遭的风颤抖了。
  咻咻——咻咻——破风之声接踵而至。从这不成招的乱七八糟声音可以听出对方只是胡乱地挥动武器。
  马克傻眼地叹气,但依然明确地躲开。
  「已经够了吧?我知道你的程度到哪里了——撕裂吧,(古夫·林)。」
  马克低声这么说罢,(古夫·林)的影子一口气破坏了周遭的影子。
  啪吱——桥身发出清脆的声音开始崩毁。马克的影子干涉了桥的影子。
  然后理所当然地,桥的碎片往马克等人的头上洒落。
  喀吱——伴随着闪亮的火光,刀鞭被打飞。
  落下的木片没有掉落地面,静止在空中。马克在掉落的途中重新掌握了碎片。被马克的影子限制的物体不会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涉。足以化身为不管施以怎样强大的冲击力都不会遭到破坏的坚固盾牌。
  铿——铿——被停滞在空中的强固盾牌遮蔽,刀鞭只能空虚地击出火花。
  马克缓缓地往持续进行无谓抵抗的逢魔方向前进。沙尘将透明化的逢魔钩出一个空白的轮廓,告知了马克他的位置。
  一步——弹开刀鞭的桥梁碎片,像是对主人俯首称臣一般为马克开出一条道路。
  又一步——周遭飞散的火花停止,沙尘的空白区块随之移动。但他才移动不到一步的距离就被木片阻拦,停下了动作。
  再一步——无处可逃,挥出的刀也无法命中的逢魔,只能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胡乱挥舞手臂。
  然后到了最后一步——马克来到人形空白的前方。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逢魔空虚地挥出火花做了最后的抵抗。
  马克在他正前方堂堂地往后一扭身,猛烈挥出一拳。全身肌肉像拉紧的弓弦一样嘎吱作响。然后——
  啪啦——使出浑身解数的这一拳,轰进不见人影的逢魔身上应当是脸部的位置。
  沙尘画布被一片透明的痕迹抹过。飞出去的逢魔就这样撞在桥墩上滚倒在地。倒在地上的他渐渐浮现出颜色。看样子挨了一拳使他的能力解除了。
  马克确认到他的身影之后,取下眼镜,小心翼翼地收在胸前口袋里。
  「刚刚这拳是要的份。」
  他这么说罢,以沉稳的脚步朝一边呻吟一边打算起身的逢魔身边走去。
  「在地上睡觉会弄脏衣服喔。」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担心逢魔,但实际上充满怒气的语气背后的意思是「还没完呢,你快点给我站起来」。
  逢魔也是个契约者。虽然胜负已分,但他还是勇敢地站起来挥舞刀鞭。
  啪嘎——清脆的声音响起,刀鞭随之粉碎,只要透明化解除,就没有马克的影子无法破坏的东西。
  逢魔尽管愕然,还是握紧只剩下一把刀柄的刀鞭,不死心地挥下。
  那是没有任何力量的空虚反击。马克也没有闪躲逢魔这最后一招,选择正面迎击。拳头命中他的脸,嘴角破裂,但也只是这样。想把马克打倒实在力道不够。
  马克用双手揪起逢魔的领子,接着使出所有背部肌肉的力量将上半身往后仰。然后——
  碰——马克使出浑身解数的头锤,毫不留情地直接命中逢魔的脸。
  逢魔一边发出呻吟一边颓倒在地。马克冷冷地俯视这样的逢魔,口气冷淡地说:
  「这是你连累耶露蜜娜的份。」
  马克的额头滴出红色的液体。是鲜血。完全没有控制力道使出的头锤,让马克也把自己的头给撞破了。
  ——明明人就在身边,却眼睁睁看着耶露蜜娜被绑架。
  抽痛的额头其实也是惩罚自己的无力。
  马克揪住在地上打滚的逢魔,让他站起来。
  「然后这是——」
  「——马克!」
  正打算挥下拳头的马克,听到从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瞬间停下动作——
  战战兢兢地转头,就看到一头金发摇曳的少女坐起身子。  
  「……已经够了吧。你是我的执事。想继续打下去的话,我是不会允许的。」  
  主人毅然决然的发言,让马克松开被他揪起的逢魔。
  「耶露蜜娜……?」
  凭他没戴眼镜的视力,只能看出对方朦胧的轮廓。但那双翠玉的眼眸,毫无疑问地直直看着马克。
  马克奔了过去,耶露蜜娜摸索着解开缠在脖子上的领巾,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按住了马克的额头。
  「……你流血了。」
  虽然是自找的,但被耶露蜜娜紧急处理,让马克感到非常羞愧。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被无奈的声音这么一问,马克不知如何回答。
  「呃……就是说,发生了我不扁他一顿不会消气的事情。」
  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似乎稍稍放松了嘴角。
  「……你摘下眼镜性格就会变得粗暴呢。」
  「才、才不是这样!」
  她到底把自己的眼镜当成什么了。马克不禁加大声量,耶露蜜娜则不解地眨了眨眼。
  「……印象中,之前你弄坏眼镜的时候也是这么生气。」
  之前,马克和要交手的时候眼镜被弄坏了,当然也有连累到耶露蜜娜,所以他的举止确实算不上稳重。
  想起这点觉得更加丢脸的马克——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之前……你记得?耶露蜜娜,你想起来了吗?」
  这么一问,耶露蜜娜完全没有表情变化地微微歪着头。
  「……你在说什么?」
  「咦?那个,呃……你该不会不记得吧?」
  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看了看周遭,然后理解似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虽然可以推测发生了什么麻烦事,但我想不起来跟我有什么关联。」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如人偶一般没有表情的面孔。那是马克太过熟悉的耶露蜜娜,反而让他手忙脚乱起来。
  「小姐。您知道我是谁吗?」
  耶露蜜娜讶异地闪烁眼眸,然后微微点头。
  「……你是马克。是我的执事。」
  「那、那么,知道艾霞跟要是谁吗?」
  「……艾霞是我的女仆。她是一个原住民少女,我有教她一些学问。要是来自曲都的裁缝师。现在应该负责打点我的服装。」  
  「亚隆和瑟莉亚呢?」
  「……亚隆是园丁。他是个大块头男子,总是戴着猫头鹰面具。瑟莉亚是厨师。也是亚隆的女儿。」
  「那、那么……」
  「……我还得继续回答吗?」
  耶露蜜娜发出有些疲惫的声音。马克还是不太敢相信般战战兢兢地挤出声音。
  「那么,您没有忘记呢。关于我们、关于洋房的一切……」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听到这个回答——
  「太好了……」
  马克冲动地紧紧抱住耶露蜜娜。
  实际上,马克应该忍耐很久了。他尽可能地不去想,但失去记忆的耶露蜜娜仍然不是他所熟悉的耶露蜜娜。
  其实,他差点被不安压垮了。
  多亏耶露蜜娜想起了马克,他才能够松一口气。拼命压抑的东西,化为火热的触感——滑过脸颊。
  马克死命压抑着声音,耶露蜜娜大大地眨了眨翠玉眼眸……然后才安慰般地抚着马克的背。
  「…………」
  耶露蜜娜虽然想说些什么而开口,但结果还是放弃了。直到马克放松力量之前,她就这样乖乖地让马克抱着。

  待马克冷静下来,耶露蜜娜轻巧地挪开身子。
  「……我之前忘记你们了吗?」
  耶露蜜娜讶异地动了动眉毛。看样子她完全没有自觉。这时马克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是的,但是,您已经恢复原状了,所以没关系。」
  「……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如果可以顺便给我加薪就更完美了。」
  耶露蜜娜动了一下眉毛,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像小鸟似地歪了歪头。总觉得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在说什么。我想不起来。」
  被耶露蜜娜面无表情但带有压迫感地这么说,马克无力地跪下。这时耶露蜜娜笑了起来。虽然表情依然缺乏变化,但她的眼睛稍稍眯起来,嘴角也微微勾起,应该算是个微笑。
  看来马克是被玩弄了。他勉强站起来,耶露蜜娜以翠玉眼眸直直看着他,再次提问:
  「……那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耶露蜜娜虽然恢复原状了,但看来这下反而失去了前段时间的记忆。马克将事情始末说明一遍之后,倒在地上的逢魔打算再次站起。
  「……你还想打吗?」
  逢魔的能力被马克控制着。不过那是因为现在是晚上而十分不利,如果在白天马克应该也没这么容易应付他。要是他改成白天来就麻烦了。可以的话,马克希望能在这就把他彻底打倒……
  逢魔勉强站起身子,以颤抖的声音恳求:
  「不是……的……我、我得保护公主……」
  马克皱眉。
  「你口中的公主是说要?」
  砍了要的人是逢魔。但逢魔现在却担心起要,这是怎么回事?
  「洁、洁诺芭的目标是公主……」
  「洁诺芭的目标?」
  逢魔一副「说得这么明白还听不懂吗?」的样子大吼:
  「洁诺芭就是想找公主算帐,才会来到这座城镇!」
  他的声音近乎悲痛。马克总算发现,真的该警戒的对象其实是洁诺芭。
  「难道……」
  ——今天晚上都不要妨碍我——
  马克应该最清楚洁诺芭的本性。然而他却没想到这种可能性。
  ——要有危险………
  马克脸色铁青,耶露蜜娜讶异地眯细翠玉双眸。
  「被摆了一道。我今晚和洁诺芭——就是想找要麻烦的契约者缔结了不得出手干预的契约。」
  契约者不能违背缔结的契约。如果想去救要,就会妨碍洁诺芭。马克无法出面阻止。
  ——不杀人了——要哭着这么说过,但马克觉得有危险的不是这一点。就像马克叫要相信自己一样,他本身也信任要。她一定可以振作起来。在必要性的驱使之下,她一定可以得出属于自己的答案。
  ——但洁诺芭期望的是更之后的结论……!
  洁诺芭真正危险的地方不在于她的能力。而是就像她那一身黑的打扮所表现出来的,简直可谓异常的执着。马克呻吟着,耶露蜜娜低声说道:
  「……我不太清楚状况,但你得赶到要身边对吧?」
  「可是……」
  「……那么,你就去吧。」  
  被耶露蜜娜这样一命令,马克的脚擅自动了起来。  
  「小姐……?」
  擅自迈步而出的马克只看得到耶露蜜娜的背影。耶露蜜娜没有回头,以有点儿满足的声音说:
  「……你为了我而发脾气。目前这样就够了。到需要你的人身边去吧,快去。」
  马克虽然惊讶,但立刻露出欢喜的微笑。这才是主人会说的话。这才是马克所服侍的主人。
  「——谨遵小姐指示。」
  在平常总觉得麻烦死了的(空白契约书)带来的限制引导之下,马克再次奔过夜晚的城镇。
  ※
  「(东方不败),你是怎么了?夺走我左眼时的你,更加强大而美丽啊!」
  洁诺芭的流星锤挖开大地。要一边拼命闪躲,一边仍然迷惘着。
  ——害怕挥剑……
  以洁诺芭的能力来看,就算砍到她也不至于致命。要虽然很清楚这点,但问题不在这里。
  这无关乎会不会出人命,而是她抗拒着砍人这个行为。
  ——那不砍就好了。
  要在手中转动刀柄,让刀刃跟刀背的位置对调。
  用刀背击打——这样就不会砍伤对方了。
  要躲开再次袭来的锁链,钻进洁诺芭的怀里。这巨大的流星锤虽然威力惊人,但却没办法做出太细致的动作。挥舞之后必定会产生空档。
  等到洁诺芭进入自己的控制范围,要挥出一道从上到下的斜砍。
  「……嗯。你该不会是瞧不起我吧?」
  洁诺芭厌烦地举起一只手,就这样轻易接住了要整合全身之力的一刀。
  ——没想到完全无法对抗……!
  (东方不败)——这个外号有什么意义呢?现在的要别说契约者了,连个普通人类都搞不定。
  洁诺芭百无聊赖地对愕然的要说:
  「丑话说在前头,(黑衣)不会来救你。今晚没有人能够阻挠我。」
  咚轰——然后是来自旁边的强烈冲击。
  眼前景象猛烈地往旁边倾斜,下一瞬间要已经伴随着巨大声响滚倒在地。地面……不,是地板。她被打到民房墙上,然后似乎直接破墙而入。幸好这是一间空屋。但要一时仍然无法理解自己是被踢飞了出去。
  洁诺芭应该没有多用力。顶多就是用踢走脚边打闹的小狗的力量。尽管如此,还是给了要无法起身的强烈打击。
  洁诺芭催促呻吟的要。
  「好啦,快点站起来。今晚的你属于我。夜晚还很漫长的。我可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里的,绝对不允许你辜负我的期望。」
  ——期望……?
  洁诺芭到底期望现在的要能做些什么?就是因为有所期望,所以才没有使出全力吗?为了让要回应自己的期望,还特地从逢魔手中把刀抢回来吗?为什么她想找的不是马克,而是自己呢?
  想到这里,要终于得出答案了。
  ——洁诺芭想死吗?
  要的能力可以让洁诺芭死亡。而手中有刀的要就可以发挥全力作战。以前夺走洁诺芭一只眼睛的条件全部齐备了。
  ——所以她期望的不是马克,而是我吗?
  马克应该也可以打倒洁诺芭,但马克绝对无法杀害洁诺芭。这点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一种信念。
  所以只能期望契约者猎人——葬送了许多契约者的要。
  锁链再度怒吼。要滚进去的民房墙壁像纸片一样被打飞。若是停在原地会被干掉。要把刀当成拐杖拄着勉强支撑自己站起来,然后在飞来的墙壁碎片下拼命打滚闪躲。
  以前的自己为何可以那样轻易地杀人?
  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走错路的?
  因为一直待在故乡,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或者因为被逢魔砍了而放弃继续当个人?
  自己还是会把不断砍杀契约者当成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还是……
  ——还是,在认识马克之后变得不同了?
  是因为被那个充满人情味的契约者吸引吗?
  「我……」
  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不杀人了——没错,不想杀人了。已经不想在这种地方挥剑作战了。
  这是软弱吧?这是在撒娇吧?即便如此,还是不想离开一度觉得很舒适的那个场所。不管谁说什么,都不想放弃那个容身之处。  
  ——不想放弃……?
  要终于理解了。
  ——啊啊,什么嘛!原来事情这么简单啊——
  马克这么说过——

  ——一点点就好,试着相信看看——

  察觉答案之后,沉重的感觉就消失了。既然不想放弃,那不要放弃就好了。
  要再次站起来。觉得东想西想了这么多的自己有够蠢的。
  身上的伤势不至于站不起来、也没有害怕到不敢注视对手。自己没有软弱到想捣住耳朵不愿接受事实、握着的刀也没有折断;同时,应该前行的道路就在眼前。
  接下来只要再一点点就够了。
  再多相信一点就好了。

  要将破破烂烂的刀抱过来,淡淡地低声说:
  「研磨吧——(沙波)。」
  要的身高不高。手上的刀几乎跟自己一样大。要一边低声地说,一边将手指放到像水面般波纹荡漾的刀刃,一口气将手指从刀锷抹到刀尖上。
  刀刃在金色月光照耀下闪耀银色光辉。那里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缺损。这就是尽管失去力量,但暗乃守却没有折断的理由。是要专属的磨刀方式。
  大概是发现要的气势改变了吧?洁诺芭发出欢欣的声音:
  「哈哈哈。(东方不败),你终于有那个意思了啊?」
  要从半倒的民房里爬出来,露出觉得自己疏忽了的表情。
  「对喔,我没说过自己的名字。要·平坂。这是我的名字。」
  「那我也报上名号吧!我是信奉黑色者洁诺芭·杰诺瓦兹。」
  听到她自称「信奉黑色者」,要皱起眉头。
  「唉,无所谓吧……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一下,你的期望是什么?」
  「这还用问。我想要的只有你。」
  「……意思就是要一决胜负嘛。」
  夺走洁诺芭左眼的毫无疑问是要。但要已经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畏缩了。
  「扩展吧——(沙波)。」
  大地在要的呼唤之下波纹荡漾。周围的瓦砾没入地面,激起无数波纹。
  等大大小小的瓦砾全部消失之后,大地如镜面般扩展开。那是要所支配的(沙波)领域,可以照出所有踏入领域者行动的波纹水镜。  
  洁诺芭低头看着水镜大地,满足地点点头。
  「不管看几次都很美呢……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或许就会选择(黑衣)。但,我却遇到了你。」
  这话简直就像在对迷恋不已的对象告白似地。洁诺芭陷入恍惚的情绪之中。
  ——这家伙果然跟我一样啊。
  虽然说什么「我心之友」,但她那么亲近马克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想法,基本上不太可能吧。
  这或许也是洁诺芭想死的原因之一。如果内心有依靠,就会害怕被依靠的对象拒绝。洁诺芭支付着必须靠吸血才能活下去的残酷代价,她所走的路想必比要来得严苛许多。
  要确实能够将她从那样的枷锁之中解放。
  ——但这不是我所期望的结果啊!
  要不希望得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要选择相信。相信自己的双手拥有开拓道路的力量,相信自己有利牙、有意志。
  有个不需要剑与特异能力的地方。要在那里迷失了对自己的信任。觉得没了剑和特异能力的自己就一无所有,而感到不安。
  但是她错了。自己确实拥有力量。拥有能够抓住所期望的未来的力量。只要把锻炼剑术与特锻能力的力量转到开拓未来这件事上面就可以了。
  所以只需要相信。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没错,不管那个男人是不是总是看着自己以外的女人,总有一天一定要他回头。
  「哎,在那之前,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呢。」
  要想挑战的对手太过强大。与之相比,眼前的障碍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问题。
  已经没什么好迷惘的了。要轻轻以小指钩住刀柄末端,左脚往后收,将刀尖直直挺出,摆出直视前方的姿势。
  「出招了。」
  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洁诺芭也随之挥舞流星锤。
  ——看得见!
  不管多么强悍,洁诺芭还是有着人类外型的人。尽管力量超乎常理,但却无法做出超越骨骼设计这种有所限制的动作。
  所以要只要专心「看着」波纹就好。跟对方的速度、力量完全没有关系。
  叽——飞来的锁链与刀交错。
  手感轻盈得让人意外。刹那间飞散的火花消失之时,金属锁链已经被断成两截了。
  「砍断了——!」
  洁诺芭发出既不像惊叹也不是欢喜的声音。
  巨大的流星锤从锁链一半的位置利落地被砍断。前端的十字架一边打转一边插入地面。被(沙波)侵蚀的大地溅出巨大水花。
  「你的武器太沉重了。」
  刀跟流星锤的质量根本无法相比。而正是因为流星锤的质量过大,所以加诸铁链每个环节的负担也都远超过刀的程度。只要给锁链开出一道小口子,肯定就会直接被扯断。
  说穿了,只要有超越流星锤重量与速度的「锐利」度就可以。要就拥有这样的力量。
  洁诺芭舍弃断掉的流星锤,捡起飞出去的前端——仿佛欧尔达教墓碑的十字架。
  「漂亮。那么这招如何?」
  洁诺芭用扛着的十字架摆出使斧头般的架势。凭洁诺芭的能力,想必可以把这个重量非比寻常的钢铁块像使剑一般挥舞吧?与锁链不同,这玩意儿本身就有着铁柱般的粗壮与重量。不管怎样锐利,都不是刀可以砍断的东西。
  即便如此,要还是不疾不徐,就像要接下花束一样以稳重的脚步往前。
  「好了,你要怎么——挡住它呢?(东方不败)!」
  这口气听起来就像在期待自己被攻破一样。洁诺芭一副「让我看看你怎么破解这招」的架式,将巨大的金属团块挥下。
  要针对这招高高举起刀——然后放开双手。
  咚沙——化为液态的大地开出了一个大洞。



  十字架仅仅擦过要的刘海,接着插入地面。就算洁诺芭的能力有多么强大,也不可能在猛力往下挥之后立刻将之重新举起。
  「(东方不败),你太天真了!」
  不可能——理应如此的,但洁诺芭的肌肉猛烈膨胀到连隔着衣服都可以明显看出来。以从下往上捞的姿势将十字架挥向攻过来的要。
  「扫开吧——(沙波)!」
  在逼近过来的这一击开始加速之前,要以手按住十字架。如果洁诺芭只有常人的臂力,这样应该能拦阻她吧。
  但洁诺芭的能力却让她无情地挥出了十字架。
  然后——这成了她的最后一击。
  哗啦——钢铁十字架没入要的手掌。
  顺着挥舞的力道,要的手撕裂十字架的表面,银色水花朝四周飞舞。然后——
  哗啦——一阵水花猛烈溅起的声音过后,钢铁十字架飞散了。
  「什么!」
  被要瞬间化为液态的十字架承受不住洁诺芭的臂力,彻底粉碎了。洁诺芭凝视着仿佛融化的冰块般的碎片,发出惊愕的声音。
  然后,要就好似打算使出最后一击般举高双手。
  「准备好了吗?我要砍了。」
  要为了闪躲十字架而放开了刀。所以举起的双手上当然什么都没有。说起来以洁诺芭的能力,就算是被砍一刀也马上就能恢复。
  尽管如此,要还是说「要砍了」。
  尽管如此,听到「要砍了」这句话的洁诺芭还是摆出了架势。
  就连躺在地上呻吟的黑帮分子们,都觉得双手空空的白发少女似乎握着某种无比恐怖的凶器般屏气凝神。
  不可能砍伤——洁诺芭应该这么认为。应该——是这样才对,但她却像被猎食者迷惑的小动物般动也不动。
  然后——要挥下空荡荡的那双手。
  「——?」
  洁诺芭的双臂为了保护头部而交叉举起。然后从她交叉的双手上喷出了鲜血——看似如此。
  围观的黑帮分子们看起来似乎也是这样,可以听见他们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笑话。」
  要一副胜负已分的态度这么低声说,将手伸向僵硬的洁诺芭——然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怎、怎么回事……?」  
  洁诺芭困惑着。虽说是理所当然,但手无寸铁的要连接触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砍中任何物体。洒出鲜血的洁诺芭手臂上当然也没有任何伤口,要也没有沾到溅出来的鲜血。
  洁诺芭无力地跌坐在地。
  「你、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说了会砍你而已。」
  没错,要只是那么说了而已。只是让人相信她真的「砍了」。
  听说,传说中的武术高手可以「释放杀气」。要做的就是类似这样的事情。
  洁诺芭挥舞着超重量兵器流星锤,要却展现了以刀子将流星锤一刀两断的高超技术,以及凭一双肉掌就毁了十字架这个巨大金属块的特异能力。
  看到这些景象,还听到她带着无可撼动的自信说出「砍了」这两个字,确实让人有种「真的会被砍」的念头;然后高手凭着自己超凡的技术挥下的锐利「空砍」,便足以令人产生真的见血的错觉。
  既然不能杀人,只要抹杀对方的战意就好了。不管有没有再生能力都无所谓。于是——
  「抱歉,我砍伤了你的脸。」
  要站在洁诺芭面前,轻轻抚摸自己过去所造成的伤痕。
  「啊……眼睛……」
  伤痕从洁诺芭脸上消失,原本瞎了的左眼也可以睁开了,要的能力可以将接触到的物体化为液体,然后化为液体的东西,就会像粘土一样改变形状,可以应用到治疗伤势上面。
  「这个世界还没有糟糕到让人想要寻死。」
  要快乐地笑了,洁诺芭恍惚地红着脸,然后——
  突然开始颤抖。
  「喂、喂……?你怎么了?」
  洁诺芭的能力是「血」。难道因为在要的能力干涉之下,产生了排斥反应吗?
  要为了确认洁诺芭的状况而蹲下,但她只是怯怯地呢喃:
  「不……不行、了。再……再也忍不住了。」
  「洁诺芭?」
  要抓着她的肩,洁诺芭眼带血丝仰望着要。然后——
  「咦……?」
  在无法抗拒的力量影响之下,要被洁诺芭推倒了。
  「我应该说过了,我想要你。」
  从勾起来的双唇之中,可以看见不自然成长的两颗犬齿。
  ※
  「呀——————————!」
  一声凄厉的惨叫。赶到要所在那处空屋的马克,看到眼前的惨状,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没能赶上吗……!
  本来应该是空屋的地方只散落着几块木片,完全看不出建筑物的痕迹。房子不仅被洁诺芭的能力给打飞,还被要的能力吞噬,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空旷的空间中央是仿佛压倒了谁、屈身在地的洁诺芭,隐约还看得到被她压在地上的白色头发。
  「要——!」
  马克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棍棒,急奔向要的身边。
  ——还来得及………
  「住、住手啊!你要干吗——这种时候还开玩笑吗!」
  要的双手被按在地上。这样她就无法使用能力了。然后被拥有超常臂力的洁诺芭骑在身上,根本无法摆脱。
  要不禁露出恐惧的表情,洁诺芭仿佛看到极其美味的果实般舔了舔嘴,然后以指头抚过要颤抖的嘴唇,接着冶艳妖媚地顺势滑到下巴、脖子、胸口处。
  虽然确实是被推倒了,但与其说是被(吸血公主)推倒,看起来更像是被色狼推倒的景象。
  「我是很认真的。哈哈哈。真可爱啊~~第一次吗?不用介意。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没什么,不用害怕,我——嘎咕?」
  马克用手中的棍棒往洁诺芭的脑袋抡过去。
  棍棒拦腰折断,洁诺芭应声倒下。要使尽全力推开她。马克扶起要之后,她像只落水的小猫一样微微颤抖。
  「可恶啊……!(黑衣),你为什么要妨碍我?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原谅啊!」
  「闭嘴!我可不能让要暴露在你的毒牙之下。要跟你不一样,她是正常女孩!」
  「正常女孩……」
  不知何故要有点害臊地脸红了。
  「像你这么理解我的契约者,竟然还说出这种话!正不正常根本就不是大问题。只要跟我有所牵扯,个人价值观这种东西可以轻易地颠覆。然后变成我喜欢的——噗嗯?」
  马克用影子拘束开始讲述起恐怖美学的洁诺芭,将她摔在地上。
  俯视着埋进地面的洁诺芭,要一边颤抖一边问:
  「那、那家、那家伙到底想干吗……」
  大概是不想理解自己差点被做了什么吧?要的舌头已经不灵光了。仰望着马克的要,眼眸仿佛希望马克否定她的想法般闪烁着。
  马克微微摇头。  
  「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洁诺芭是『那种』人……」
  「『那种』人指的是……」

  「就是说,洁诺芭有兴趣的不是异性——而是同性。」

  感觉好像听到不该知道的真相,让要说不出话,只能张口结舌。
  然后,这也是造成马克对异性那么迟钝的理由。
  成为契约者的马克接受跟洁诺芭组成搭档的委托,是因为洁诺芭的人类恐惧症让人无法丢着她不管,马克也因为被她以「心之友」称呼而逐渐跟她熟悉起来。
  毕竟两个人的打扮都相当奇特,在知道洁诺芭付出的代价之后,马克就变得非常在意她。
  但是,在接受某次委托之后,这样的想法就彻底粉碎了。
  当时的雇主是个黑帮分子,准备进行一场有点危险的交易,所以需要强大的护卫。马克和洁诺芭就因此接受了委托……
  ——原来契约者也需要女朋友啊——
  面对那个黑帮分子不经意的一句话,马克以「也有这种情况」来作答。
  不管马克走到哪里,洁诺芭都会跟上,而且她是个十多岁的妙龄少女。只要能忍受她的打扮,就能发现她其实是个挺可爱的女孩。所以让马克开始注意她。
  也就是说,虽然没有明讲,但马克觉得两人应该可以算是情侣。然而事与愿违……

  ——(黑衣)啊~~我虽然把你当成好友信任,但却无法对你产生情欲。如果你是女性就没有问题了……

  季节是在——夏天——的时候。
  穿着黑色大衣的马克汗水直流,洁诺芭这边则还要加上一脸糊掉的妆,看起来就像融化的蜡像。
  马克好死不死,偏偏在一大群黑帮分子面前,被这个有如恶梦一般的蜡像给甩了。而且是狠狠地甩了。
  这当然给马克带来深不见底、难以估量的心灵创伤。
  ——说起来,一身黑的我根本就不会获得异性青睐吧……
  就这样,即便异性表现出友好态度,马克也认为对方根本不可能对自己抱有好感。这是承受过难以估量的心伤的马克,为了保护自我而采取的防卫行动。
  在那之后,马克迁怒到那些夜晚袭来的黑帮分子跟契约者们头上,恶整他们直到他们哭着请求饶命为止。那残酷到就连洁诺芭都感到害怕,让洁诺芭和黑帮分子们完全忘了马克被甩的记忆,因此这段悲惨的回忆就只留存在他的心中。

  当他从黯然神伤中恢复,忍不住流出泪水时,洁诺芭爬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答应我整个晚上都不会妨碍我吗?」
  洁诺芭眼中充满了仿佛幸福未来就在眼前却被剥夺般的绝望,高声悲叹。
  马克推起滑落的眼镜,无可奈何地微笑。
  「你说得没错。凭我的意志是无法阻挠。但如果是来自主人的命令,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洁诺芭打从心里觉得遗憾似地咬唇。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就差一步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我这个好友的愿望啊!」
  「说的也是呢。身为朋友,我认为应该阻止走错路的你。」
  「我不需要这样的关怀。」
  「等、等一下!你不是想要我杀了你吗?」
  要的疑问让马克和洁诺芭同时歪头。
  「那个……虽然很难启齿,但洁诺芭一点都不想死喔?」
  「一点都……不想死?」
  「废话。好不容易得到你了,为什么我非死不可?我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但要脸上的困惑还是没有消去。
  「但、但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挑战我?甚至替我找回刀,还手下留情,让我能摆脱迷惑顺利挥剑。」
  「当然是为了让完美的你屈服,然后才能得到你的一切啊!」
  洁诺芭回答得太有自信,让要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看起来好像某种自己原本坚信的事物遭到粉碎时的反应。
  「我、我没办法成为你的人。我所期望的……」
  后半段变成小声咕哝,没能听清楚。洁诺芭明白似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不止一次,而是两度败在你手上。身为失败者的我想要拥有胜利者确实不对。」
  「你、你了解了吗……」
  要呼出从恶梦中解脱般的一口安心气息。但是马克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倾全力提高警戒。然后就像肯定他的不祥预感一般,洁诺芭说了:
  「也就是说,只要我成为你的人就好了吧?」  
  事情大概超过要的容许范围。要以腐败的鱼眼般浑浊的双眼看着天空,虚脱地跌倒在地。 
  「好了,说出你的喜好吧!让我按照你的期望,引你进入我的乐园吧。」
  结果还是跟刚刚没两样。要已经彻底傻眼,马克疲惫地叹气。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准备再扁洁诺芭一顿的时候——
  「……相当吵闹呢。」
  尽管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但却带着几分哑然失笑的情绪。回头一看,那里有着身穿灰色洋装的耶露蜜娜身影。
  马克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弯腰。
  「失礼了。法连舒坦因家裁缝师要,确实拯救成功。」
  「……辛苦了。」
  然后耶露蜜娜看向要,闪烁着翠玉眼眸坚定地说:
  「……要,该回家了。」
  被这难得带有感情的声音呼唤,要吃惊地抬起头。
  「你说话的方式……恢复了吗?」
  耶露蜜娜轻轻点头。
  「……马克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被要仰望的马克也大大点头。要交替看了看马克和耶露蜜娜,然后朝着耶露蜜娜奔了过去。
  「你这个蠢材!让人这么担心……」
  被个头比自己还矮的少女紧紧抱住,耶露蜜娜困惑地眨了眨翠玉眼眸。
  「……我以为让人担心的应该是你才对。」
  耶露蜜娜说完看了看自己身后。身上有硕大伤痕的逢魔,觉得很抱歉似地站在那里。
  看到逢魔的身影,马克和要都眯细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或许是因为有透明化的能力,马克在被告知之前都没有察觉逢魔的存在。他说不定以卓越的技术压抑了自己的气息。既然在这里压抑了气息,就代表他还想采取敌对行为?
  「咦?不,我跟耶露蜜娜小姐一起来的……」
  逢魔困扰地这么回答,马克反而说不出话了。
  ——我完全没有发现……
  逢魔看了看要,当场跪下。
  「对不起,公主。我那时候没能叫您逃跑。然后我又因为太害怕而砍了您两次。请公主随意处置我,直到您消气为止吧。」
  要以无奈的苦笑回应跪着的逢魔。  
  「看来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揍你的东西了。」
  「您、您愿意原谅我吗?」
  逢魔恳求似地抬起脸,要则回给他一个天使般的微笑——然后猛踹了一脚。
  「呜嘎啊——?」
  逢魔悲惨地滚倒在地。要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看着他。
  「好了,看在刚刚这一脚的份上,之前的事就全部算了吧。」
  要「哼」了一声,耶露蜜娜困扰地动了动身子。
  「……差不多可以放开我了吧。」
  耶露蜜娜尽管面无表情,但还是有点尴尬地别开了脸。要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抱着这样的她。耶露蜜娜似乎也放弃抵抗了,任凭要这样抱着。
  「嗯。你还是要这样才对。之前的你太悠哉了,很怪。」
  「……差别真的那么大吗?」
  「啊啊,简直判若两人。」
  要的回答让耶露蜜娜沉下了脸。马克正打算开口问时,突然——
  「不可能……原来你的心已经属于她了吗?」
  洁诺芭愕然地这么小声说道。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所以说,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你之所以会失败,都是因为没有好好确认就先下手的缘故……」
  马克无力地这么小声说,琥珀色眼眸中噙着泪水的艾霞愧疚地垂下肩膀。
  这里是厨房。
  烧焦的锅子。散乱的砂糖与面粉。在某种东西炸开之后成了一片焦黑的烤箱。四处飞散的奶油。这景象简直有如地狱。想到这完全出自艾霞一人之手……光想都让人觉得害怕。
  马克为了实现跟阿尔巴的契约,试着指导艾霞制作点心……能让瑟莉亚投降的实力,果真不是盖的。
  由马克打开食谱,艾霞量出食材的份量,按照顺序调理。只要遵守这三项原则,应该不难做到才是。
  然而,艾霞首先从指定的材料——把盐跟砂糖搞反这种基本问题开始,到把整包砂糖倒出来用量匙量取,或者打蛋时连壳一起打下去等进阶问题的没常识做法都做了一遍。马克有教导她打蛋的步骤,但不知为何她总会将蛋连蛋壳一起打进去。当然,要分辨蛋黄跟蛋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这两样东西在更之前的阶段就完全打散,成了不可分离的海绵蛋糕层。
  这还只是开头,待海绵蛋糕层完成,进入烘烤阶段之后,随着阶段的推进,她的失败层级也愈演愈烈,已经不是要不要接受马克指导的问题,而是变成马克得好好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了。散落四处的「灰烬」只是其中一部分痕迹,因为艾霞曾一时情绪波动而不小心发动了(魔眼)。
  燕尾服下摆烧焦,头发卷曲,脸上沾有血迹……正确来说是被压扁的果实痕迹,但马克的模样简直像处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一般。艾霞雪白的围裙上也沾染了各种颜色,连身裙的下摆焦黑,头发比马克更乱。
  从昨晚开始几乎是熬夜特训,但却很悲惨地几乎完全没有成果。

  天亮之后,在厨房里茫然发呆的艾霞和马克两人,听到门板发出「嘎吱」声之后打开。
  从门后出现的,是一位一头亮丽黑发垂在身后的美丽少女。少女身穿黑色睡衣,跟这种属于仆人领域的厨房一点也不搭。脸上写满了高尚的品格与知性的气质。
  少女环顾了周遭的惨状,无奈地说:
  「可悲可叹的仆人们啊。如果一太早就这片乱象,往后可有你们受的。」
  马克以冰冷的声音回应少女:
  「负责打扫就是你的工作。」
  「咦?咦?马、马克先生,这、这位客人是哪一位?」
  艾霞好像遇到自己这种下等人不该随便高攀的高阶贵族一样狼狈。少女愤慨地耸肩嘟嘴,马克则好像发现自己失策了般一击掌。
  「什么!昨天才见过的,今天就忘了我的脸吗?那么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记忆力了。」
  「啊……这个嘛,我想艾霞没看过你没化妆的脸吧。」
  「咦?欸?」
  「她是——洁诺芭。」
  艾霞交替看着马克与美少女——洁诺芭,然后重新从头到脚打量了洁诺芭好几回,才总算不可置信似地睁大眼睛。
  「洁诺芭小姐?」
  「总算想起来了啊。」

  在要的骚动结束之后,洁诺芭以清洁妇兼医师的奇妙职位,逢魔则是以随从职位受雇于耶露蜜娜。
  洁诺芭因为酷爱黑色,所以对会玷污黑色的脏污特别敏感。她特别喜欢待在漆黑的地方,所以似乎相当喜欢地下室。被这样的洁诺芭求爱的要,则打从心底感谢自己的房间位于二楼。顺道一提,她现在正在补眠。跟洁诺芭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的现实,对她来说可能太过沉重了吧?
  至于阿尔巴仓库中,那些在之前的骚动下遭到破坏的美术品呢,不知是不是受到耶露蜜娜的歌声影响,竟全部恢复原状了。桥梁也用不着马克拜托,耶露蜜娜就主动将之修复。或许是为了自己失去记忆给大家带来不便而赔罪吧?
  另外要的刀则因为耶露蜜娜向阿杜奈伊提出遭窃申告,于是很轻松地就拿了回来。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大概不会如此顺利吧?当然,约翰耶尔受到更严厉的罚款处置这点自不在话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这么漂亮,却要做出那样怪异的打扮呢?」
  艾霞老实地提出疑问,洁诺芭撩起艳丽的长发,露出优雅的微笑。或许早已习惯他人对自己打扮的负评了吧?她的态度显得非常不在意。
  「真悲哀。看来你无法理解我的美学,既然是(黑衣)的朋友,我还期待能够理解我呢。」
  「我也无法理解,所以你根本不用伤心。」
  马克冷淡地否定,洁诺芭「哼」了一声,捏起放在盘子上的饼干(外观勉强看起来有点样子,但味道却足以让人昏死一整晚)。
  透过跟耶露蜜娜缔结契约,取回「进食」这个代价的洁诺芭,从昨晚开始就是有什么吃什么的母猪状态。只不过,这个狂傲的少女不管吃什么都说不合口味就是了……
  「有甜点啊……」
  「啊!那个……」
  艾霞还来不及阻止,洁诺芭就将饼干放进嘴里。马克虽然已预测到她的行动,却没有阻止她。
  ——浪费食物的人就该接受相对的报应……
  然后,原本只是单纯食材的东西,被洁诺芭咬碎了。
  「——唔……?」
  洁诺芭脸上的血色尽失。马克面带悠闲微笑,艾霞则发出狼狈的声音。
  「洁、洁诺芭小姐,你、你没事吗?」
  马克为了测试味道曾叫艾霞自己试吃。幸好她的反应还算正常,但看艾霞眼中泛泪地吃着自己做的料理,总觉得有点罪恶感。
  洁诺芭膝盖一软,勉强抓住了桌子边缘防止跌倒。然后,她以发现神奇事物般的眼神看向马克。
  「这、这种食物叫做什么?」
  「似乎是一种叫做饼干的东西。」
  「是、是你做的吗?」
  「是艾霞做的。」
  自己的名字被供出来,让艾霞吓得退了一步。洁诺芭当然不可能放过艾霞,她大跨步地靠过去,然后抓起艾霞的手——
  「——你真是天才。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美味的东西存在于世上。」
  「唉,如果你学到了教训,就知道不要随便抱怨餐点……咦?」
  马克先是满足地点头训诫,之后才反应过来。
  「这恰到好处的嚼劲,以及咬下的瞬间扩散的苦味。刺激鼻腔的香辛料到底是哪一种?通过喉咙的刺激感,简直让我看到了乐园。」
  ——那个应该不是乐园,是冥府吧……?
  马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艾霞战战兢兢地问:
  「那个……我认为这个是失败作品……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啊!你应该更有自信一点。我没见过手艺在你之上的糕点师傅。」
  「是、是这样的吗?我、我的厨艺没有很糟糕吗?」
  「可笑!难道有人敢取笑你的厨艺?那么就让那个人尝尝这份奇迹吧!对方想必会以自己为耻,永远不再多嘴了。」
  ——那是当然,因为吃了后就再也无法开口了。
  马克在心中随口吐槽,厨房门再次开启。往门那边一看,是瑟莉亚进来了。
  瑟莉亚看到厨房的惨状,挑起一边眉毛,但看了看马克和艾霞的模样,就大概知道是什么状况,很难得地投来了同情的眼光。
  「怎么了?」
  「啊啊,呃……虽然不知为何,但洁诺芭说艾霞做的饼干非常美味……」
  话一说完,瑟莉亚以看到炸药般的眼神看向饼干,用指尖沾起散落在周围的碎屑。看来她没有愚蠢到冒着生命危险直接挑战饼干本身。
  剧毒般的味道让瑟莉亚眉头深锁,接着瞥了洁诺芭一眼。
  「这个好吃?」
  「没错。你身边有个稀世天才呢!学着点啊。」
  瑟莉亚用指尖抵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总算理解似地点头。  
  「懂了。我理解她的口味了。」
  虽然明明被侮辱了,但瑟莉亚却不见不悦的态度,只是又点了一下头。
  「……这是怎么回事?」
  马克看了过去,瑟莉亚回以一道同情的视线。
  「代价。味觉缺陷。」
  「啊……」
  耶露蜜娜拥有的(空白契约书)——契约者必须宣誓对她绝对服从,相对的可以取回自己已经失去的代价。但是,这只是虚假的修复,所以总是有些缺陷。在洁诺芭身上,似乎就是造成味觉异常。
  ——只要不影响到身体就还好吧……
  即便有洁诺芭的能力,持续服用艾霞制造的剧毒,还是会造成身体状况异常吧?

  之后,瑟莉亚变得会配合洁诺芭的味觉准备餐点,但这类餐点却不知为何常常弄错出现在马克的盘子里面。

  马克叹口气,洁诺芭抓着艾霞的手,热烈地说着:
  「你实在太棒了。虽然不觉得你能理解黑的美妙,但会让我想要你。」
  「等、等一下,你要是连艾霞都想出手,我可不会放过你。」
  马克跟着介入,洁诺芭很遗憾地摇摇头。
  「可惜的是……她年纪还太小。再过十年……不,五年的话……」
  「太小!连、连洁诺芭小姐也这样说!」
  「更何况,我有(东方不败)——不,要小姐这个心上人了。」
  马克说不出话,洁诺芭则像想起什么似地摸摸自己的脸。
  「不好。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把如此丑陋的脸孔暴露在他人面前!可恶,我得去化妆!」
  说完之后,洁诺芭就消失在厨房后面的盥洗处了。目送她离去之后,瑟莉亚拍了拍马克的肩膀,然后指了指厨房一圈。
  「收拾。」
  马克无力地跪下。
  ——要我收拾这个残局吗……!
  艾霞出声鼓励精疲力尽的马克。
  「别、别担心,是我弄乱的,我会负责收拾。」  
  「你还想让我更痛苦吗?」  
  马克一脸正经地这么说,艾霞受伤地低下头。

  「啊——收、收拾的话,我来帮忙吧?」

  突然出现在厨房的声音,让马克和艾霞都吓了一跳并抬起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东洋青年。
  「逢魔先生?……你几时进来的?」
  「呃,这个,其实一开始就在了耶。因为听到厨房传来很大声的声音,所以我有点介意,就过来看看。只是总觉得很难找到切入点……」
  马克稍稍叹气。
  「真是的。既然这样就出声说一下啊。还有请不要在房子里使用能力好吗?」
  逢魔的能力相当强大。要是他真的想,甚至可以消除脚步声和气味。如果让他随意使用能力,就连马克都无法安心。
  「我、我没用能力啊?我一直为了不要妨碍你们而坐在旁边耶。」
  「咦……?艾霞,你有察觉吗?」
  「咦咦?我、我没有发现……」
  两人一起看向逢魔。逢魔不知为何很受伤地低下头。
  「我没说谎。我想在这里或许可以改变一下自己,所以绝对不会欺骗你们。」
  「知、知道了。抱歉,我怀疑了你。」
  「不,没关系。毕竟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当然不会立刻获得信任。」
  「不过我认为逢魔先生是好人喔——不需要改什么吧?」
  艾霞应该也被感动了吧?她出声鼓励逢魔。逢魔无力地摇摇头。
  「该怎么说,我以往都是随波逐流过来的,也从来不曾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所以我想培养一下所谓……自我风格吗?总之就是特色之类的。」
  马克和艾霞同时不忍地别开视线。
  只是做个菜就可以把厨房搞成这样的艾霞;到现在都还拖着棺材化着诡异妆容的洁诺芭;还有被昨天一整天搞下来,累得还瘫在床上,但拥有雪精灵般美丽容貌的要;头戴猫头鹰面具挑战人体极限的巨汉亚隆;以及话虽不多可是笑容却充满魄力的瑟莉亚……
  在这个聚集了『不想走在一起的契约者』第一、二、五、六名的洋房里,逢魔所说的特色,顶多拥有庭院里各式各样杂草程度的价值吧?
  逢魔丢下在一旁露出同情神色的马克,看了看洁诺芭与瑟莉亚消失的盥洗处方向。  
  「话说洁诺芭真是个美人啊。那头黑发跟过去的公主没两样。虽然有点奇特,但这方面也很有趣,挺不错的呢……」
  逢魔面带恋爱中少年般的表情碎碎念着。
  ——这个人听洁诺芭说得那么白,还没发现她是百合族吗?
  马克觉得破坏这个纯情率直青年的梦想不是好事,所以选择闭嘴。
  「话说,逢魔先生总是用『公主』来称呼要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咦?啊啊,公主就是『国王的女儿』的意思喔。我老家虽然是个乡下渔村,但公主一家体内流有皇族血脉。是真正的公主。」
  「原、原来要小姐是公主殿下啊?」
  「不,只是有血缘,并没有继承权就是了。啊,不过现在的皇族已经死光光了,要公主应该有权称王吧?」
  看着一提到要话就多起来的逢魔,马克整个傻眼了。
  ——那个要竟然是皇族的公主……?
  马克有种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的感觉,狼狈了好一阵子。
  ※
  在早晨的骚动过后,好不容易收拾完毕,用完午餐,马克来到亚隆所在的门房。
  「唔,马克吗?今天也来练习小刀?」
  马克每天在午餐之后,都会来练习投掷小刀。
  听到亚隆的问题,马克微微摇头。
  「不、不是……一半是这样……另外一半是有点事情想请教。」
  见马克如此郑重,亚隆歪了歪头。
  「真难得。阁下竟然会来找吾辈商量。」
  「嗯嗯,该怎么说呢?我找不到除了你之外可以商量的对象。」
  「唔。吾辈洗耳恭听。」
  马克先是深呼吸一口气,才坚决地提问。

  「那个,请问你有喜欢过女性吗?」

  亚隆的面具瞬间飞了出去。
  看来亚隆是噗哧笑了出来。面具和口水直接命中马克的脸。但马克依然站得直直地,动也不动。因为他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亚隆勉强振作起来之后,从马克手中接过面具。
  「唔……抱歉,吾辈失态了。」
  重新戴好面具的亚隆声音里还带着颤抖。
  「总之,该怎么说。即便是吾辈,也是会希望能和某人共度一生,跟妻子之间的关系呢……现在虽然是这样,但毕竟还是生了瑟莉亚这个女儿……」
  亚隆似乎还有些动摇。虽然马克没问,但他还是径自说了:
  「哎,就是这样吧……马克阁下也到了会烦恼这种事情的年纪了。」
  「嗯啊,差不多吧……」
  「但是,关于这一点,吾辈无法给出太好的建议……总之,虽然对象大约猜测得到,但究竟是哪一位?」
  这个问题非常理所当然,马克发出呻吟。
  「这个嘛……」
  该怎么说明才好呢?亚隆的能力是读心。虽然知道只要让他读取自己的想法就不用刻意开口,但马克也没这个胆量,随便把那种个人内心的秘密暴露给他人知道。亚隆大概也是察觉到这点了吧?所以他戴上面具,避免跟马克对上眼。



  后来,马克下定决心地开口:
  「其实,关于对象是谁……就是我想找你商量的事情。」
  「…………………………………………可以再说一次吗?」
  亚隆的声音显得愕然。马克在羞耻心促使之下,勉强挤出声音:
  「有一个人让我很介意,但是,又另外有一个人在不同意义上让我相当介意。两个人都让我很介意,但该怎么说呢?对其中一位的想法,跟对另一位的想法虽然有点接近,可是好像不太一样。」
  其中一个是马克非常信任,且总是会依赖的对象。对方也很依赖马克,两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另外一个呢……虽然两人之间保持相当的距离,但马克觉得即便对方不会回头,也希望能陪伴在她身边,想支持着她。就算对方不笑也没关系,不看着自己也没关系,自己希望她能笑一个。就是这样的少女。
  虽然两位都很令人介意,但对两者的心情却不尽相同。
  如果这是「恋爱」的话,到底对哪边的情绪才是恋爱呢?
  这样优柔寡断的商量内容,让亚隆好似怀念起什么似地望着远方。
  「……吾辈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建议。」
  「这、这样啊?不好意思……」
  听到这种商量内容,亚隆应该也很困扰吧?马克死心地站起身来,但亚隆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倒是可以说说感想。」
  「感想……?」
  「所谓的恋爱之情,必须两人都有不惜付出一切,只求对方待在自己身边的觉悟,方能够成立。」
  也就是说,这个情况下两边都不算恋爱吗?但亚隆说的好像又不是这样。
  马克抱头烦恼,亚隆开朗地笑了。
  「哈哈哈……这种事情不是该跟多明尼克阁下讨论吗?」
  多明尼克的名字被搬出来,马克露出很有魄力的笑容。
  「我有别的事情要找多明尼克先生商量。」
  「……果然,阁下也察觉了吗?」
  「嗯。因为我就在现场……亚隆,你怎么认为?」
  「抱歉,吾辈没办法顺利读心。但是……跟阁下的意见是相同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马克拿起投掷小刀的标靶,往庭院角落走去。今天的他训练起来比平时更加用心。
  ※
  傍晚——外出办事回来的多明尼克面带悠哉的笑容停下脚步。亚隆坐在门房前面,隔着石板通道的另一边站着扛了刀的要;然后石板道中央则是站着面带清爽笑容的马克。
  「真难得。竟然会有人出来迎接我。」
  看着多明尼克装傻地面带笑容,马克锐和地眯细眼睛。
  「说来丢人,因为我觉得跟你玩心理战绝对玩不过你,所以我就挑明了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委托逢魔绑架小姐呢?」
  要将刀锷敲得「锵锵」作响,亚隆静静地站起身子。
  多明尼克笑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逢魔也是个契约者。就算雇主换了个人,也不会口无遮拦地透露前委托人的情报。
  马克推起眼镜,淡淡地说:
  「那天,你和瑟莉亚说要寻找医生而一起外出。但是,我们只有见到瑟莉亚。」
  虽然也有想过两人可能分头行动,但瑟莉亚却没提起多明尼克的下落。
  「逢魔一开始遇到我们的时候根本对小姐漠不关心。不过因为他的代价是『认知』,也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小姐。」
  毕竟逢魔甚至没有发现,要就是自己所念兹在兹的「公主」。
  「之后,逢魔出面绑架了耶露蜜娜。在交手过一次之后,接受了某人的委托。不过这里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为什么雇用的不是别人,偏偏就是逢魔呢?虽然猛一看逢魔似乎战翻了我们三个契约者,应该是最强大的吧?但相对的他也受了重伤。有谁会去雇用连能不能顺利行动都不知道的契约者?」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你们是三人行,那按照道理说,应该会推测他早已经受到某人雇用了吧?」
  「不。这个镇上除了我们跟逢魔之外还有两个契约者。为什么不找他们呢?就连拥有透明化能力的契约者都能找到了,我不认为这位某人会不知道这点小情报。」
  在同一天,马克等人除了逢魔跟杰诺芭外,还遇到了约翰耶尔和葛雷利欧两个契约者。葛雷利欧因为付不出给阿尔巴的报酬,所以只好工作抵债,他不可能放过可以早一天清还债务的机会;至于约翰耶尔更是完全没有受雇于任何人。
  「答案是,因为他们认识你,有很高的可能性会拒绝你的委托。」
  葛雷利欧惧怕多明尼克。但就算这样,他应该还是会觉得面对(精杯公主)耶露蜜娜是一件更可怕的事情,那还不如接受阿尔巴的庇护比较安全;而约翰耶尔的话恐怕不会只是单纯绑架就了事,相当危险。
  「还有一点。一开始跟我们交手之后,逢魔已经受了重伤。这样的他是无法绑架耶露蜜娜的。至少还需要一个人帮他。」
  被洁诺芭吸血、被马克折断一只手臂、身上还插了一把小刀。后来替他包扎的洁诺芭都忍不住感慨他居然还可以活动。
  「原来如此。但是,光这样就认定我是犯人,推论是不是有点粗糙?」
  马克所说的是从状况来进行的推测,完全没有证据。说起来,他就是为了这一点请亚隆帮忙的。
  大概是察觉马克的意图了吧?亚隆逼上前去,要却阻止他似地小声说:
  「……在这座城镇,如果有人想危害耶露蜜娜,会在来到这里之前被干掉。你应该也知道这点才对。」
  插嘴的是要。
  「来到这里之前就被干掉?」
  马克发出惊讶的声音,要以似乎说着「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的视线看向他。
  「阿尔巴似乎有意协助耶露蜜娜。在这座城市,没有人可以比黑帮首领阿尔巴获得更多情报。(精灵容器)加上(传教士),以及黑帮分子原有的势力,能够不被这些势力妨碍而采取行动的,只有身为耶露蜜娜心腹的你而已。」
  马克困惑着,多明尼克不知何时睁开了坚毅的双眼,像骑士一样对着要微笑。
  「投降。我承认。提出绑架耶露蜜娜小姐的委托的人确实是我。」
  ——为何在面对要时就这么轻易认输……!
  马克不爽着,多明尼克则朝亚隆的小屋前进。
  「说来话长。总之要不要先坐下?」

  结果,马克替待在亚隆小屋的所有人准备了红茶。
  多明尼克啜了一口茶,柔和地笑了。
  「接续刚刚的话题,首先我要修正一件事情。」
  「修正……?」
  「受我委托,去绑架耶露蜜娜小姐的人并不是逢魔。」
  「……?那么是谁?」
  「瑟莉亚。」
  马克张口结舌,连要都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而亚隆……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
  「不过,按瑟莉亚的说法,耶露蜜娜小姐好像突然倒下了。于是我就请她直接带小姐到逢魔这边来。」
  「可、可是,洁诺芭应该也在那里啊?」
  「嗯。瑟莉亚她啊——本来就是为了拜托洁诺芭,要她带你到逢魔那里,所以才会露脸的。」
  也就是说,在瑟莉亚带耶露蜜娜离开之后,洁诺芭自己弄出似乎有那么回事的声音。
  「那替小姐诊察的请求呢?」
  「那只是顺便。我没想到洁诺芭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知道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他说得好像真的很惊讶的样子,马克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你、你做得这么彻底,到底是想干什么?」
  多明尼克毅然地看着马克。
  「总管只期望主人安稳。我想要的当然是耶露蜜娜小姐恢复原状啊!」
  「让耶露蜜娜恢复原状……?」
  多明尼克在不知不觉已经空了的茶杯内倒入红茶,接着享受其美味似地啜了一口。
  「我没办法带耶露蜜娜小姐去看医生。」
  「这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我没办法告诉你。你能不能等到耶露蜜娜小姐愿意说明为止?」
  「这是耶露蜜娜也知道的状况吗?」
  「我想是吧?毕竟是自己的事情,耶露蜜娜小姐应该有所自觉。」
  马克虽然还想说些什么而打算起身,结果还是默默坐了回去。
  ——耶露蜜娜……
  马克知道她背负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就算不说明白也没关系,但马克希望能在她身边支持她。可是,自己必须知道吗?因为她似乎还不想说,所以马克也不问——这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觉得这样比较轻松,所以才下意识这么做的呢?
  「结果,我只能想到用刺激的方式治疗看看。就像马多克的做法一样。」
  马克主张带她到镇上逛逛,或许可以获得刺激而想起些什么。多明尼克的想法似乎也一样。
  「反正,事情算是挺顺利的吧。毕竟耶露蜜娜小姐恢复原状了。不过……」
  「不过……」
  「这次的事情恐怕还会发生。我们无法阻止。能够阻止的,只有耶露蜜娜小姐本人。」
  然后他又露出一如往常的柔和笑容。
  「当事情再度发生时,能够唤回耶露蜜娜小姐的,想必不是我也不是艾霞,而是马多克你了。」
  说完之后,多明尼克就离开了。
  ——刚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克一个人手足无措着,要一脸很无趣似的表情,亚隆则像是早已明白一切般点了点头。
  ※
  清凉的风拂过阳台。
  耶露蜜娜来到寝室的阳台上,一个人忧郁地叹了口气。
  ——时间不够了。
  然后将意识放在自己背部。
  (空白契约书)——耶露蜜娜创造出来,用以对抗(阿尔斯·马格纳)的手段。
  自古以来便存在的炼金术师们反覆模仿神迹,并屡屡失败之后,最后终究没能成功而从历史的洪流之中消失。
  但他们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现代已经普及的因果学就是从炼金术理论衍生出来的学说,他们那种探究原因与结果之间关系的思考方式,已经渗透到近代的各个学说之中。
  耶露蜜娜发现他们所留下,而且没被任何人发现的遗产。
  那该怎么称呼呢……耶露蜜娜并不知道。炼金术师们也没将之命名……不,或许根本连其存在本身都没有发现吧?
  ——模仿神迹——
  炼金术师们横跨数千年的执着生出的奇迹碎片。甚至连可以紧抓的(容器)也没有,远远不及精灵的「某种东西」。存在本身很不明确又虚弱,但却可能拥有特异能力。
  碎片拥有一如字面意义所述的「模仿」这种奇妙特质。
  ——说不定可以模仿(阿尔斯·马格纳)。
  耶露蜜娜利用那梦幻的碎片创造了(空白契约书)。
  不只是单纯的模仿。耶露蜜娜透过混入契约者的血的方式,开拓了契约者与精灵之间的通路。以(空白契约书)为核心,只要能够容纳许多精灵,迟早会达到(阿尔斯·马格纳)的境界。

  ——看来是我想得太美了。
  耶蜜莉欧的时间并非无限。耶露蜜娜焦急起来。所以才忽略了这样单纯的可能性。
  ——愈接近(阿尔斯·马格纳),当然就等于愈接近代价……
  透过模仿(阿尔斯·马格纳)的方式,(空白契约书)也开始模仿起其「代价」了。而且是以跟耶蜜莉欧不同的表现形式……
  一开始原本是无所谓的。
  耶蜜莉欧代替耶露蜜娜沉睡着。是耶露蜜娜害她变成这样的。所以,如果能让她醒过来,耶露蜜娜觉得自己变成怎样都无所谓。
  说起来被当成(精杯公主)教育的耶露蜜娜,完全不知道除此之外的生存之道。在这层意义上耶露蜜娜与要非常相像。尽管如此——
  ——我变得想要活下去了。
  洋房里有多明尼克、有艾霞,后来马克来了,要跟亚隆来了,瑟莉亚也来了,这次还有洁诺芭跟逢魔加入。洋房里头变得热闹许多。明明房子跟过去是同一间洋房,但却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然后,耶露蜜娜开始觉得这样感觉很好。
  ——只要时光流逝,伤痕就会痊愈——
  这么说的是多明尼克。
  耶露蜜娜当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愤慨。失去耶蜜莉欧的伤痕不可能痊愈,也没必要痊愈。如果痊愈了,就代表自己不再需要耶蜜莉欧了。
  明明是这样的,但伤痕却开始痊愈了。
  ——马克……
  当时,一醒过来就突然被紧紧抱住。尽管很吃惊但——他哭了。自己让他担心到哭了。想到这里,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毕竟如果马克不能笑口常开地待在自己身边,困扰的会是自己。
  ——我赶得上吗?
  看是(空白契约书)先超过(阿尔斯·马格纳),还是模仿来的「代价」先压垮耶露蜜娜……
  不管怎么样,肯定又会让马克他们担心了。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耶露蜜娜没有退路。(空白契约书)使用的是耶露蜜娜的身体。已经聚集了很多契约者。 
  如果这时候放弃了,就无法拯救耶蜜莉欧。
  所以只能向前进。就算知道前方只有毁灭一途。
  ——到时候,马克会作何反应呢?
  回想起被紧紧拥抱的感觉,耶露蜜娜用手环住自己的身体。
  后来,耶露蜜娜握住叫人铃,摇了一下。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茫然地看着天空,没多久后敲门声随即响起。
  耶露蜜娜回了一句「请进」之后,出现了一位端着茶具组的执事身影。
  ——竟然这么快就准备好红茶……
  感到佩服的耶露蜜娜总算下定决心表明此事。

  「马克。我有东西要让你看看。」
 楼主| 发表于 2014-3-29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从前一集就追看本系列的读者们,好久不见。然后被插画、或者剧情提要吸引而冲动购买的读者们,初次见面。我是手岛史词。
  影执事马克系列进展到第四集了。

  本集内容如同剧情提要所说,就是小姐失忆了。众人被性格丕变的小姐耍得团团转,还可以一窥马克悲痛的过去(这已经是常态了吧),同时也提及了要的痛苦回忆。
  四处奔波的马克,到底在意的是耶露蜜娜?还是要?
  仆人们也差不多齐聚了,准备进入第二部的「睡美人篇」!

  总之,这一集就是所谓的新篇章展开之卷。
  说起来,在一开始的大纲是安排了五集左右的内容。实际操作时则花了三本刚好到一个段落——到前一集为止算是招募仆人篇吧(刚刚才想到的)!
  如此看来,马克系列似乎可以写超过五本,所以重新组织之后的结果——本来应该安排在第四集的故事内容在精炼之后分成三部分。这一集是其中的上集。总之就是这样,虽然事情解决了,但还是留下好几个「结果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疑问伏笔。这方面的谜题就请静待下回分晓。

  然后说点近况吧!这本书是在※七月发售。说到七月就会想到七夕。学生们应该都在放暑假吧?我在学生时期放暑假的时候也会大玩特玩,等新学期开学才说「作业?那是什么?」并且到最后都还是没交(真亏我可以毕业)。(译注:此乃日本版的情况。)
  我们家每到了这个季节,内人就会捡些独角仙啦、乌龟啦、蝗虫之类的回来,一直增加新的家族成员,今年会怎样呢……
  咦?嗯,没错,这么做的是我老婆,不是儿子。

  ……好。接着来答谢一下这回叨扰到的各方人员。
  每次都说不可能不可能,但还是很热情地支持马克的责编T氏;本集也绘制许多可爱美丽插画的COMTA老师(洁诺芭太完美了);与校对印刷作业相关的各位;虽然总是叫我多设计几个美少年角色,但还是每期DRAGN MAGAZINE都会购买的姐姐;替我宣传推广的亲戚朋友大哥大姐;还有虽然会说出让人困扰的话,但还是每天逗我发笑的妻小;以及买下本书的你……谢谢。

  下集预告——
  耶露蜜娜开始受到(阿尔斯·马格纳)的侵蚀。打算向马克坦白一切的她,身上起了什么变化?然后在本篇没有着墨到的地方,马克和耶露蜜娜都在做些什么呢?睡美人篇中集。我想透过交错描述赤裸裸日常生活片段的短篇内容方式,来好好地大闹一番。
  2009年6月  手岛史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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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3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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