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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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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谈社] 戏言7—食人魔法(下) 匂宫兄妹之杀戮奇术[西尾维新][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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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2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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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m伊
录入:戲言玩家(百度贴吧),高等黑暗,零崎無识
校对:
www.lightnovel.cn
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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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插图囧……日版插图凑数……


[ 本帖最后由 高等黑暗 于 2008-8-12 18:3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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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croth + 2 随机ML
memoirs_off + 10 高黑- -我来捧场了~GOOD~
fenix2 + 10 感动啊,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东西
q298722751 + 10 终于录入了,食人魔法万岁!!!!!!
灼眼のシャナ + 10 LZ你是神你是神,终于录入了,等您的TX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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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不一致(which?)

   0

败者死於绝望。
胜者死於渴望。

   1

「咦——!这麼说来师父,你连看《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注)也没有哭吗?」
「嗯。」
「你这魔鬼!」
小姬伸出颤抖的手朝我用力一指,非常地激动,我还以为眼球真的会被她给一指戳穿。
「连看那种名作都不会流眼泪,根本是没神经可言!小姬我光站在书店里翻阅都忍不住看得痛哭流涕耶!」
「那就买啊。」
「那、那『G弦之歌』(注)呢?听、听到那首曲子就算是师父也会感动落泪吧!」
「呃……那是什麼歌曲?」
「…………(无言)。」
「啊啊,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吗!」
「是那首很沉闷的曲子嘛。」
「浑蛋——!」
我被揍了。
「还、还不快、快向巴哈先生道歉!快向威廉先生(注)跪下——!」
遭到连续殴打。
很痛。
「可是……或许正因为世人评价太高,那些享誉国际的所谓一流名作,你不觉得反而很难受到感动吗?该怎麼说呢,是因为会有预期心理的关系吧。」
「呜——才没有那种事咧!」
小姬有如使出全身力气拒绝接受,完全否定我的说法。是哀川小姐热爱经典王道的喜好也传染给小姬了吗。
「那、那那那,师父,你到底在什麼时候才会流眼泪嘛!」
「……点眼药水的时候吧。」
「那不叫做流眼泪——!」
小姬真的发火了。
「呜、呜、呜咕、呜哇哇哇——!」
而且还,真的哭了起来。
不要哭啦。
「电、电影呢?师父,你都看些什麼样的电影?」
「嗯………冷门片。不过基本上我其实很少进电影院……因为不太喜欢热门片嘛。对了,勉强要说的话,最近有在崩子房间看过『天空之城』的录影带。」
「哼!干嘛自命清高啊!」
「…………」
性格也太反覆无常了吧。
难道这才是真面目吗?
「少来了啦~~!师父在看到『风之谷』剧情最高潮的那一幕,王虫成群狂奔时,一定超级感动的对不对~~!」
「师父已经听不懂你在说什麼了。」
我一头倒向棉被。真是莫名其妙……为什麼我要进行这种彷佛毕业旅行之夜会出现的对话,这才叫匪夷所思的因果。
「话说回来——」我看著天花板,将话题重新设定在正确的座标位置上。
「总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了啊。」
我如此说道。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事情确实变得很诡异。虽然即使在事情尚未发展到诡异的地步时,我可能也会把『事情变得很诡异』这种话挂在嘴上讲,但眼前情况并非无聊的感慨或比喻,而是从客观角度形容,事情确实变得很诡异。
「请不要转移话题!连萩原学姊都说过,对艺术文化活动毫无兴趣的人,在思想上毫无价值可言——」
「停,眼前不是一相情愿进行那种闲聊的好时机。」聊天也要看场合,懂不懂啊。「……小姬,想想看,你明天还要补习喔,等车子修好才回去会来不及吧。」
「唉呀!」小姬砰地一声,在胸前击掌道:「我已经完全把这件事情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这家伙……」
这时候就突然变机伶了是吗。
「算了算了,师父,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难得你正确说出完整的谚语,不过很抱歉,今日事必须今日毕才行。」
八月十五日,晚间九点刚过。
我跟小姬在二楼——以前诊疗所时代当作病房使用的其中一间寝室里。小姬坐在病房留置的空床上,我则坐在地板临时铺的垫被上。隔壁另外一间病房,应该是理澄睡在里面。至於木贺峰副教授和圆朽叶,据说都在一楼各自拥有属於自己的房间。
如此这般,我们留下来过夜了。
「………………」
即使用比较可爱的说法大概也无济於事吧。
而用比较不可爱的说法就叫做暴风雨山庄。
「该怎麼跟美衣子小姐说呢……」
想当然,汽车爆胎并不像脚踏车爆胎那样,可以轻易地修好。况且真要修理的话——这间研究所的地理位置也未免太过偏僻了些,加油站都已理所当然地提早打烊了,甚至修车厂还宣称正在休暑假。就算想自己动手修理也行不通,因为连备胎都被破坏得非常彻底。更何况,即使没有遭到如此彻底的破坏,我们根本也没有十个备胎可供使用。

木贺峰副教授认为,大概是附近的中学生跑来恶作剧(话虽如此,距离最近的学校也要徒步三十分钟以上)。但我认为应该不可能,毕竟有哪个中学生会这样不辞辛劳地大老远专程跑来恶作剧啊。其余三人(理澄、小姬、朽叶)则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只不过,这样缺乏建设性的表决,无论是否采用多数人的意见,同样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从这里搭计程车回去,车资会贵到要人命,但也不可能会有电车或巴士经过。虽然有一台脚踏车,却无法翻山越岭,相较之下用徒步的方式还勉强可行。然而现在出发的话,全程都要摸黑走夜路,但我们并不像春日井小姐那麼有毅力。
木贺峰副教授据说为了准备下星期的工作,原本就预定从今天开始要住在这边。圆朽叶是原本就居住在这里的房客。至於我和小姬,还有理澄,三人的立场并非所谓『原本预定』的状态,因此——
我们便不客气地接受了木贺峰副教授的好意。
……以这样的形式,留下来过夜。
吃完朽叶烹煮的晚餐(味道差强人意),众人轮流去淋浴间冲澡,据说屋里并没有装设浴缸。使用顺序为:小姬¬→理澄→朽叶→木贺峰副教授→然后是我。
小姬已经冲完澡,换上跟朽叶借来的长T恤。目前正在使用淋浴间的是……照时间顺序推算,大概轮到朽叶了吧。
嗯。这就是,眼前的情况。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总而言之,目前正处於,承蒙对方好意收留的状态。
这点毫无疑问。
只不过眼前这种情况,究竟怎麼回事呢?
该怎麼说……感觉很『奇妙』。
奇妙。
「……小姬,你有何看法?」
「嗯?」
「总觉得……这样的剧情发展好像是被刻意营造的哪。彷佛有谁不希望我们离开,不想让我们回去的感觉。」
「真的吗?不过说不定,就像木贺峰副教授所讲的,这年头中学生会做出什麼事来也很难预料呢。小姬我念中学的时候啊——」
「很抱歉你的中学时代不能拿来当参考。」
「太过分了!」
「一点都不过分!」
我赌气地吐槽回去。
真是名符其实的作贼喊抓贼。就在两个月前,你跟你们悬梁高校的那群学生(加上哀川小姐),曾经把我整得多麼凄惨多麼狼狈,这件事情我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是,话说回来,师父跟小姬回不了家,又会对谁有好处呢?」
「对方锁定的目标不一定是我们,我们或许只是单纯地,按照惯例,被卷入麻烦当中而已……」
「谁的麻烦?」
「木贺峰副教授,或圆朽叶……」又或者是,双重人格的『食人魔』——「幸村冬夏同学也有可能吧。除此之外……单就理论上而言,内部成员也有犯案的可能性。」
「会吗?」
「嗯。」
至少,全员应该都有犯案的机会。
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互相监视着。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跟别的人一起行动。
就连乍看之下没有空档时间,都在接受测验的小姬跟理澄,以及负责监考的木贺峰副教授,过程中也曾经独自去上洗手间之类的吧。其中理澄甚至提早完成考试,转变成出梦,离开屋子到户外去,更别说始终都处于空挡状态的朽叶跟我了。没错,就这层意义而言,出梦跟朽叶跟我——比起理澄和小姬和木贺峰副教授,有着更明确的犯案机会。
「可是,为甚么要这样子做呢?」
「唔——如果要问动机的话……」
我。
紫木一姬。
木贺峰约。
圆朽叶。
匂宫理澄。
或者是,匂宫出梦。
这六个人当中….. 无论哪一人,都有着各自的目标。理澄的「目标」实际上只不过是出梦达成「目标」的手段之一,然而即便如此,两者原本就是同一个人,是画上等号的关系,因此这点可以姑且略过不谈。
但是,话说回来。
无论怎么推想。
这个现象都——简直,毫无意义可言。
对谁的目标,都没有帮助。
因果定律,丝毫都不成立。
「不知道为什么……应该说错失良机吗,有种掌握不到重要关键的感觉哪。这种不可思议的奇特感觉,究竟怎么回事呢?」
「师父很喜欢自寻烦恼耶——好像有烦恼癖一样。其实这已经算家常便饭了不是吗?师父被卷入不合逻辑的麻烦事件当中,根本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不是吗?为这么基本的道理去烦恼也无济于事嘛。」
「拿无济于事这种话来当借口,事情只会停滞不前啊…… 我没办法想得那么乐观。」
「师父猜疑心真强耶——这样子好吗?古人不是常说,信者得永生。」
「那句话是传教用的。」
哎呀呀,伤脑筋。我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身体。
「唉——啊,对了,必须赶快跟春日井小姐联络上…… 唔,可是,那个人大概也不会有手机吧…….
就算有,我也不知道号码。那么,先跟美衣子小姐取得联系好了……. 那个人同样也没有手机,不过这段时间应该在家——
好…… 就这么办吧。是该,有所觉悟了。
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这种状态,也别无他法。
虽然和杀手同处于一个屋檐下,这种情况多少会增加紧张的氛围,但出梦已经不会再「出场」了吧。印象中初次见面时,他似乎曾说过,自己的「现身」会消耗掉超乎寻常的巨大能量。这句话是真是假我并不清楚,即便如此,平常为了保搔精神上的平衡,想必肉体上的平衡一定会受到影响而逐渐恶化吧。好比说理澄的「昏迷癖」,或出梦的「一天一小时」,都可算是后遗症。
正所谓,有得必有失吗。
亦可称之为寸长尺短。
不过话说回来…… 问题并非仅止于出梦(&理澄)而已。包括圆朽叶(&木贺峰副教授),也存在着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的问题。
「……. 那个,小姬——」
「在,甚么事?」
「借用一下『代替字典的子荻』(注:仿<美少女战士>女主角月野兔的名句『代替月亮惩罚你』。)丰富的知识。」我抬起平躺的身体,用认真的语气向小姬问道:「请问大师,所谓不死之身的人类,究竟有没有创造出来的可能性呢?」
「嗯…… 大哉问。即使是子荻学姊,也很少有机会认真谈论有关不老不死的话题耶……学姊好像曾经说过,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浪漫主义,又或者是逃避现实的机会主义。」
「唔…….
听不太懂。
子荻,你是诗人吗?
「不过,萩原学姊后来又接着说『单纯就理论上的方法而言,倒也并非全然是天方夜谭』。所以啰,不用太认真,请想象成毕业旅行的晚上,熄灯之后,大家窝在棉被里面聊天的话题,听听就好吧。」
「……. 毕业旅行,原来还真的有。可是你们明明就不同年级……
「正确地讲应该是强化训练营吧。呃——总而言之,就物质上的意义而言,所谓『不老不死』,说穿了就是新陈代谢,加上附带的再生能力,以及面对周围时时刻刻变化多端的环境,能够充份适应的免疫系统。假如这些条件都完全具备的话,人类基本上就不会老化了。应该说,能够随时保搔『健康状态』。既然不会老,也就不会死,意即所谓的,不老不死。」
「原来如此。」

确实非常像是科幻小说当中会出现的设定。
细胞复制的完成度…… 遗传因子的完整性。
要论起不死之身,这也算不死之身。
「可是,这样的话脑细胞该怎么办呢?记得我曾经听说过,脑细胞只要达到一定程度的数量,就会停止增生,而且也不具有再生能力。」
「这种聊天时随口说说的话,被师父拿来认真吐槽也很伤脑筋耶……哎呀,反正人脑就像磁盘片一样,除了重要数据以外其他东西都会逐渐忘记,只须记得最重要的几件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删除记录……不对,应该说是删除记忆的做法吗?不过….. 这么一来,不死之身也等于失去意义了啊。」
「理论上也有完全相反的方法喔。在濒死之际,将人格单独复制到某种有机的媒介里,然后再移植到其他新容器,也就是健康的肉体上……简单讲,就是大脑的移植手术啰。」
「这种手术,除了怪医黑杰克大概没人办得到吧……原来如此,写入类似dvd的盘片当中,接着移植到机械构造的身体里…………………………………………….
突然觉得自己越说越离谱。
甚么跟甚么啊,这种事情。如果办得到的话,何必辛苦努力。
根本是伪科学。
在现实中无视于实际的存在。
在理论中不顾及实际的状况。
如同……. 超能力。
如同,命运论。
如同,魔法般。
「所以,若极欲追求『不死之身』,解决之道便是活化新陈代谢的能力,拥有『异于常人』超强细胞再生能力吗——刚才所举的那些内容,单就去芜存菁、替换更新这一点而论,基本上已经算性质相符的假设了吧,只不过,这种做法毕竟所费不赀,最后可是要付出天文数字的代价哪。」呼——我吁了口气。「也就是说,要像吸血鬼般不老不死,终究是不可能的吗….. 想达到现实当中的『不老不死』,妄想在头被子弹射穿之后还能活着,终究是天方夜谭吧。」
「…… 其实小姬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啦。」小姬先提出声明,接着说道:「不过木贺峰副教授究竟是以甚么样的方式在进行研究呢?」
「光凭目前为止的解说…… 就像外星语言一样有听没有懂。而且——感觉对方似乎也没有要告诉我们详细内容的打算。」
「咦?」
「这个判断,确实无误……嗯,这件事先跟你讲一下也好,小姬,朽叶她啊,据说是『不死之身』。」
「啥?」如同我乍听之时的正常反应,小姬也同样回问道:「那是一种甚比喻吗?」
「天晓得——这是她本人自称的。」
「本人自称的?……听起来很像鬼扯耶。」
「对啊……姑且不论是真是假,至少听起来的确很像鬼扯。所有自称的台词绝对不可尽信,这点无论任何事情任何对象都适用,是基本中的基本常识。不死之身这说法实在很荒诞无稽……啧,事到如今,突然觉得春日井小姐毅然决然选择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判断。」
「是吗?可是小姬我觉得很开心耶~」小姬嘿嘿傻笑着。「能跟师父一起出远门&住宿在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感到兴奋耶~」
「啊啊……对了,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跟小姬一起去旅行过。」
「正是~~」
「这样啊‧
真的有那么开心吗?
居然一脸雀跃,丝毫不见烦忧的表情。
「好吧,那下次我们就一起去旅行吧。不是到这种奇怪的地方,而是住在真正的旅馆里面,泡泡温泉之类的。」
我将朽叶的话题束之高阁,开始顺着小姬的话题聊起来。对于烦恼也没用的事情,为了减轻自己内心的不安而强迫别人分担压力,终究不过是建筑在共呜幻觉上的本位主义。况且出梦似乎也不把朽叶说的话当一回事,完全不以为意。请教大师,做人最重要的是甚么?大哉问,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要学会将不懂的东西置之不理,这也是一种才能。简单讲就这么回事。
「小姬,你想去哪里呢?」
「咦——?不行啦,师父,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吧?既然有了女朋友,充土3算是跟小姬也不可以两个人去旅行的。本来像这样子跟小姬睡在同一间卧房里,就已经很不对了耶。」
「啥?我才没有女朋友咧……你应该不是在讲春日井小姐吧?是的话我可要抱着扭转乾坤的决心誓死反驳到底,我要彻或击破你的错误思想喔。」
「才不是呢。少来了,隐瞒也没用的唷,小姬我早就从美衣姊姊那边听说过了唷,师父有个蓝头发的女朋友。」
「…………………」
骗人,不会吧。
原来美衣子小姐,是以那样的认知在看待我?
「慢着……这是误会一场。」我以脊髓反射的速度逼近小姬。「刚才……你说甚么?美衣子小姐是那样讲的吗?」(别否认了,官配万岁)
「是……怎么了吗?为什么师父脸上露出前所未见的认真表情?好像惊弓之鬼的表情耶。」
「就某种层面而言攻击效果也太大了点……」
连吐槽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甚么跟甚么啊……」
真的是甚么跟甚么啊。
一旦被那样认定,不就等于没指望了吗。
恍然想起,春日井小姐似乎也说过希望渺茫之类的话……原来连那个冷血动物都早已知情了吗?正因为知情所以才故意取笑我的吗?
「……是误会一场吗,师父?」
「当然啰……那丫头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我没跟你提过吗?那个跟小姬有点像的女孩子……啊——……呜哇——」
脑浆沸腾。彷佛全身血液瞬间涌入心脏。
西红柿炒蛋。
有甚么好惊慌的?我对莫名失落的自己感到惊讶。因为被人误解而遭受如此严重的打击,这种情形睽违以久。呜哇——甚么「不死之身」跟双重人格的食人魔」还有车辆爆胎,原本占据大脑思考优先级的种种问题,全都迅速沦为无关紧要之事。
「师父正以超音波的速度陷入低潮当中耶……」小姬看见我的反应便直截了当地试探道:「……被美衣姊姊误会,有那么糟糕吗?」
「唔……」
「师父,你喜欢美衣姊姊吗?」
「唔……」
问得这么直接还真难回答。
当然,至少确定不讨厌。现在的我,能够在日本正常地生活着,可以说多亏有她帮助。留学中途强行退出ER3系统,回到这个国度,假如当时没有在京都遇见美衣小限姐跟铃无小姐的话——说真的,除了让玖渚机构收容外,我大概别无生存之道了吧。
然而,这样的我却会对别人产氐喜欢或讨厌的心情。
简直可笑得,令人笑不出来。
名符其实的戏言。
「美衣子小姐她……美衣子小姐她,对我有恩。不但是个好人,而且更是我周围少数有常识的人之一。」
「可是美衣姊姊有时候会佩刀走在街上耶。不是模型刀是真刀唷,这样应该很难叫做有常识的人。」
「唔……也对啦。话是这么说没错。」
「真不干脆耶。」面对我暧昧闪避的态度,小姬略显不服气地说:「师父实在是优柔寡断,喜欢的话,直接讲喜欢不就好了吗?」
「…………」
果然还年轻啊。
虽然我并不觉得羡慕‧
虽然觉得无言以对。
「人的心情,是千变万化的喔……喜欢也罢讨厌也罢非常喜欢非常讨厌也罢,爱也好恨也好,或者普普通通不喜欢也不讨厌都无妨,这些都不是问题所在,我认为这已经不是重点了。人的心情,往往是由阴错阳差加上种种误解堆积而成的不是吗?」

「……师父你就这样继续故作冷漠下去,永远扮演虚无主义者好了。」彷佛彻底看轻我一般,小姬夹杂着叹息说出这句话来,脸上浮现微妙的平静表情。(呜)「反正师父一定是喜欢美衣姊姊的没错啦。」
「…………」
这次不是问句。
我张口欲言,一瞬间,却为之语塞。
在一瞬间之后,仍旧语塞。
太过唐突了……不,不是这个原因。也不是因为,被一针见血地猜中。
……既然如忘,究竟为什么?
为何会,说不出话来。
无论她说对了也好,说错了也罢。
怎样都无所谓不是吗?
只要这样点答就好了,不是吗?
「你在……说甚么啊。」我终于挤出声音来回答小姬。内心的起伏……应该没有表露出来。「从刚才开始,就净说些奇怪的话。冷静一点吧,想想看,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嘛。喂喂喂,小姬,你以为我是谁啊。」
「当事人自己反而是不会明白的。」相较之下,小姬神情依旧阳平静。平静归平静,却也显得有些冷淡。「这种事情除非被旁人点破,否则自己是不会察觉的。自己喜欢着谁,自己是不会明白的。就连小姬我,也是直到被奈波小姐一语道破,才发现自己怀着那样的心情——在那之前,我完全都没有察觉到。」
「那样的——心情?」
「喜欢着,某个人的心情。」小姬浅浅一笑,沉静地回答:「嗯,虽然奈波小姐曾经提醒过我,喜欢可能很快又会变成讨厌,可是这样太没道理了吧。我没办法用道理去喜欢一个人,而且明明喜欢上了,要轻易地讨厌对方也办不到啊。这真的就像师父所说的……人的心情千变万化——会怎么变很难说,只能顺其自然了。」
「唔……哦,这么说来小姬,你有喜欢的人啰。」
颇为惊讶。尽管没有任何根据,但我一直以为,小姬是和那方面无缘的女孩子。即使撇开过去的事情不论,在性格上我也以为她是没有那种心思的女孩子。
「是的,我有。」
小姬满怀自信,并且一脸喜悦地点头。我听见她的回答,油然而生欣慰的感觉。虽然是个有点奇怪的女孩子,但小姬终究也有可爱的地方哪。
这个女孩子。
幸好还,为时未晚。
「这样啊,那家伙也,很不简单呢。」我故意调侃道:「能够让小姬喜欢上的人,想必是长得帅头脑又好又有男子气概,个性温柔又体贴,完美无缺没得挑剔的好男人吧。」
「不。」小姬缓媛地摇头。「他谈不上帅脑筋不好又女孩子气,完全跟温柔体贴沾不上边,是个毫无可取之处的人。」
「即便如此,但他想必很懂得珍惜并善待小姬。」
「那个人根杠不把小姬看在眼里,对他而言,小姬就跟路边的石头没两样吧。」
站在同性的角度,恕我直言,综合以上特质,此人几乎堪称最差劲的存在了吧。尽管我迄今为止也算见识语各种最底层的人类,但如此糟糕的男人还真是连听都没听过。虽然不愿意跟七七见那家伙意见一致,却不难理解那家伙言下之意。
我无法了解别人,无法了解女人心。
尤其对少女更加无法理解。
如果又是美少女的话那肯定就完全无解了。
「那个人非常迟钝,所以小姬喜欢他的事情,那个人想必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吧。」
「你不打算告白吗?」
「因为结果已经可以预料到了。小姬打算,一辈子,都不将这份心情说出口。」
「一辈子?」
「一辈子。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对不会动摇我的决定。因为我不想破坏和那个人之间得来不易的关系,不想破坏目前维持的状态。」
「唔……这样听起来有点感伤。」
「嗯,的确很感伤。」小姬点点头。「但是,却又不可思议地舒坦,觉得这样的感伤倒也不错。虽然以前的我,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以前。
现在。
过往与今日的——差异。
小姬正,一点一滴地,逐渐改变中吧。
和我不一样。
一步步,一步接一步,缓慢而踏实地。
「…………」
嫉妒心,并不存在。
我只会。寄予厚望。
相反地,我希望小姬能达成。
我未能做到的事情。
我所做不到的事情。
「嗯——」这时候,小姬把头一歪。「我好像,说太多了耶。」
「……对啊。」
「师父对这方面很敏感吧,不管是干涉或者被干涉,感觉师父都很排斥的样子。正因如此,才会被擅于保持距离的美衣姊姊所吸引是吗?」
「嗯……被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道理。」虽然算题外话,但之前和智惠相处,也是类似的情况。「总之,美衣子小姐是个相当擅长拿捏距离的人,毕竟她有在练剑道嘛。」
「跟那没关系吧。」
小姬笑了。
「九州岛比较好。」
「咦?」
「我是说旅行的地点,去九州岛好了。嗯,既然师父表明自己真的没有女朋友,那在道德伦理上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啊啊……喔。」
话题又回到这里了吗。
有点突兀,所以我愣了一下。
「不过,九州岛范围也很广呢,你想去哪边?」
「博德。据说那是……游马小姐的,出生地。」
「…………」
病蜘蛛。市井游马。
我一瞬间为之语塞,然而,随即又——「……好,我合!!了‧等打工薪水拿到手,我们就出发吧。」
若无其事地,非常若无其事地,点头响应。
应该没有,表现得不自然才对。
「谢谢师父。」小姬说。脸上挂着笑容。
至少,看起来是笑容。
而看着她脸上笑容的我,脸上并没有笑容。
因为不知道怎么秧。
已经,不记得了。
结果莫名地,演变成两人互相注视的状态。
有些尴尬。
有点诡异。
居然面对小姬会觉得尴尬……
迄今为止,鲜少出现这种情况——

就在此时。
「——伊小弟。」
房间外面传来敲门声。隔一会房门被开启,门外出现的人是朽叶。她身上穿着奇妙逗趣的卡通猫睡衣(严禁吐槽吗?),长发沾满湿气,一看就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朽叶站在门边说:「浴室该你用啰。」
「咦……木贺出2副教授呢?」
「已经洗好了。反正那个人是夜行性动物……接下来大概还要继续工作吧。话虽如此,那个人也真是够了,把我当成丫环还是甚么打杂的吗……像洗澡这点小事应该自己来通知吧。不管怎样,总之浴室该你用了。莫非,男生觉得一天不洗,也无所谓吗?」
「啊,不……我没这意思——」
感觉,很难应对。
从傍晚在中庭那次交谈过后,尽管晚餐时间也曾碰过面,但一直到现在才真正有对话。虽然感激她适时地出现,打破我和小姬之间尴尬的气氛,然而我和朽叶之间,毕竟还称不上是可以直来直往毫无顾忌的关系。
「……?」朽叶一脸疑问的表情,看不出是否心里有数。「那好……既然你是最后一个,高兴甚么时候去洗都无所谓。浴室在一楼……你知道地方吧?」
「啊,嗯。」
「不好意思,这里没有男生的衣物可以穿,所以……虽然看起来应该是合身,不过要把自己的上衣借给你,我难免会有抗拒感。反正你一副神经大条的模样,就这样直接睡也没关系吧。」
「没关系。」
但是请不要若无其事地说别人神经大条。
「朽叶,谢谢你特地上来通知。」
「不客气,那没事了。」
朽叶轻轻地挥了挥手,将房门关上。彷佛……中庭那场谈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该说她态度大方,或者不拘小节吗……总而言之,是个难以捉摸的女孩子。
我回头望向小姬。
小姬正,凝视着我。
尴尬的气氛,又逐渐重演。
「……那,我去楼下洗个澡。」
「好的。师父,我可以先睡吗?」
「嗯,你睡吧,不用客气。」
小姬神情恍惚地点头回应。
虽然感觉仍一如往常。
虽然笑容也一如往常,看上去没甚么两样。

但却非常地,神情恍惚。
感觉,若有所思。

「…………啊——」
蓦地。
那双眼眸,刹那间显得无比寂寞。
拜托,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因为,你跟我是不一样的。
尚未为时已晚,应该还来得及努力。
过去的你,纯粹只是周围的环境有问题……不像我,根本是本身人格有问题,才会一直自讨苦吃。
所以——
我想对她,说些甚么。
真的——
真的,唯独这个女孩子——
我很想,为她做些甚么。
「——小姬。」
「……在?」
「我其实是,非常喜欢小姬的喔。」
「…………」
「呃,也许平常讲话毒舌老是捉弄你,感觉很没说服力,不过这是真心话喔。坦白说,有时候面对小姬的确会让我相当棘手,但是就算撇开哀川小姐的关系不谈,小姬你仍然有一大堆优点啊。而且到目前为止已经帮助过我好几次,包括这次也是一样,愿意陪着我到这种奇怪的地方来。所以啰,连我这个不良制品都会这样想了,小姬你喜欢的那个家伙,总有一天肯定也会明了你的心意。所以这件事情,在还没付诸行动之前,千万不要轻言放弃啊。」
「嗯……师父说得对。」
小姬微低下头去。
那双眼眸,已经不见寂寞之色。
然而。眼神中却透露出,淡淡的悲哀。
「小姬也……我也,很喜欢师父。真的,非常非常地,喜欢师父。」
「嗯,谢谢你。」
「……那我先睡了,师父晚安。」
小姬钻进被窝里。
我转身走出房门。



晚餐之后,为了先熟悉下星期的工作环境,曾经谲木贺峰副教授带我大致参观过整间屋子。由于是从原杠的诊疗所改建而成,因此与专业的研究机构,例如上个月前往的斜道卿壹郎研究所不甚相同,器具或药品都是最低限度的设备,严格说来比较像数据库的型态。
会议室、简报室、图书室、和室、测量仪器室、实验室、会客室(朽叶最初带我们去的那个房间)、教授室、副教授室、助手室、研究室(这部份徒具名称,几乎都是闲置状态)。还有简单的厨房,厕所隔壁是更亡室,里面是淋浴间,然后是一楼的最深处,据说是朽叶的卧房(当然不可能让我进去参观)。至于二楼,似乎便作为我们这些访客留宿用的空房间(即旧有的病房,分成两间)。现阶段没办法详细浏览各个空间的室内设施,因此不能妄下断语,不过——这间研究室,特地设置在距离大学本部如此遥远的偏僻场所,感觉好像很没意义。反而性质比较接近木贺峰副教授的私人别墅(顺带一提,副教授真正的住处据说是位于四条鸟丸一带的高级大厦)——或者也可以说,是圆朽叶隐居遁世的栖身之所。
不,不对……这里的前身是,诊疗所。
或许这点出乎意料地重要也不一定。既然有朽叶这个「实验体」在此,则与其称之为生物研究,其实更接近人体医学的领域……真受不了,感觉好像变态解剖狂听见会喜极而泣的话题。
「说到这,不晓得心视老师目前在做些甚么呢……」下次有机会,再叫玖渚帮我调查看看吧。「好——」
冲完澡,用毛巾擦干身体,将方才脱在更衣室里的衣服重新穿上。头发前阵子刚让小姬剪过,就算没用吹风机应该也很快就干了吧。
「………………」
小姬。
为何要对我,说那些事情呢。
为何要向我,追问那些事情呢。
一旦被问,不就会开始去思考了吗?
会不由得去想。
万一得到答案,你又将怎么响应——
「……真是戏言啊。」
没错,全是戏言。
喜欢上一个人,实在很蠢。
本来就很愚蠢。
迄今为止,我从未喜欢或讨厌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未爱上或憎恨过任何一个人。我对谁都没有任何感觉。我跟谁,跟任何人事物,都不会产生交集。
没错,就这么想吧。
没错,就如此觉悟吧。
即使是错觉亦无妨,就如此觉悟吧。
「……该睡了。」
将擦过头发的毛巾丢入篮子里,伸了下懒腰。
一走出更衣室——
「啊。」「哦。」
就在走廊上遇到木贺峰副教授。
并未穿着睡衣,而是充满干劲的整齐服装,彷佛宣告着接下来还要继续投入正作中。话说回来,这个人穿睡衣的模样,我实在是很难想象,甚至连她睡觉的画面,也完全超出我的想象范围。
「……晚安」
「嗯。会跟你在这个地方相遇,这件事情我早已预料到了。」木贺峰副教授说道。
「咦?你头发剪短了吗?」
「……呃?」
到现在才发现吗?
「还有你的脸颊,发生甚么事情了?」
「……不,没甚么。」
这个人……
真的是完全没把别人当一回究啊。
「不管怎么说,轮胎遭到破坏实在是无妄之灾呢。」
「呃,彼此彼此。」
「明天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找来备胎把车子给修好,这个就要麻烦你多帮忙了……」
「当然,毕竟是自己的车子嘛。反正类似经验之前也曾有过,请放心交给我处理。这些都算在酬劳里面,当作打工的一部份吧。」
「你准备要睡了吗?」
「嗯……虽然我并非作息正常的人,但是因为同行者的生活异常规律,已经进入休眠模式,只剩我自己一直醒着也没啥意思。」
「这样啊……你是说紫木同学吗?」
「是的。」
「她真是个笨蛋。」
毫不留情地直接断言。
宛如一招毙命的用剑高手般犀利直言。
……想必在此之前,她已经憋了一整天都苦于无处发泄,其实真的非常想讲又不得不忍住,直到此时此1刻才终于一吐为快的吧。
「也对……毕竟这个世界上也是有那种人存在着啊……是我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的确,木贺峰副教授身为国立大学的教师,又是一名学者,在过去的人生当中应该跟所谓不会念书的笨蛋无缘,没甚么机会认识这种人吧。搞不好,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也不一定。
彼此之间有代沟。
「可是小姬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喔。」
「我承认她心地善良……但是善良又有何意义?话说回来——」木贺峰副教授问道:「有件事情,可以向你确认一下吗?」
「好的……请说,甚么事?」
「你从朽叶那边,听到了些甚么?」
哦——
突然切入到核心,问得相当深入呢。这下可好,该怎么回答呢……既然对方以不同于方才的语气询问,这种时候随口胡诌敷衍了事好像也不甚妥当。脑中迅速转过一圈,在片刻犹之后,我决定照实回答。
「只听她提到「不死之身」的事情,还有我跟副教授的恩师十分相像这件事——差不多就这样吧。」
「……是吗?果真如此,那一切都还言之过早。」木贺峰副教授压低嗓音说道:「既然如此,接下来也请你继续待在她身边,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明白吗?」
「……可是,朽叶她,全部都知道了耶。」
「我也不打算隐瞒啊。反正只要她和你交谈过,应该很容易就会发现了吧……无论何时,朽叶总是能够完全看穿我的企图。」
「真的吗?」
「没错。完完全全,都被她事先预料到了。」木贺峰副教授以冷淡的语调,不带任何情绪地——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地,接着说道:「尽管如此……坦白讲,目前正遭遇到瓶颈,可以说前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吧——所以才希望你的存在,对我——对我们面言,能够成为一线转机。」
「所谓的『不死之身』……」这种话题好像不太适合站在走廊上谈论,虽然心里暗想着,我仍继续说下去:「具体而言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她本人会怎么说,我大概都猜想得到……不过让我来说的话,其中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确确实实完全等于字面上的意思喔。不死之身,不死之身,不--死——之——身。肉体永远保持在最佳的健康状态,说得更透彻一点,就是在所有方面,都不会老化。」
「不会老化……」
「外表年龄乍看之下只有八十岁……然而她实际上,最少活了整整三倍的岁数。」
「三倍?」十八乘以三等于……「五十四岁……这,怎么可能,太夸张了……五十四岁?」
「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呢。若纯粹以数学角度去推量,再多乘上三倍的岁数才是明智的判断吧。」
再多乘上三倍——
一百,六十二岁。
甚么啊——这个数字。就连摇头否定,或是拒绝接受,都显得荒谬无比。
「所谓三倍——三倍是怎么推算出来的?最初那个「保守估计」的底线数字,究竟有何根据呢?」
「据她自己说,过去的记忆大约只能回溯到那段时间为止……脑细胞并非RAM而是ROM,假如按照这个理论核讲,脑细胞便不能做无谓的浪费……或许,她那种奇特的慵懒性格,也可以说就是根源于此。呵呵呵,这部分应该已经参杂了牵强的假设吧?顺带一提——在我之前「负责保管」她的人,是我的恩师,而据我的恩师当时分析,她差不多已经有八百岁左右了喔。」
「八百岁……那不就是八百比丘尼了吗?」
(注:日本民间故事,相传一名渔夫从海边猜回人鱼肉,渔夫的女儿吃了变成不老不死之身,后来出家为尼云游四海,一直活到八百岁,最后回故乡的山洞隐遁起来不问世事。)
「你觉得可能吗?」
「咦?」
「你对此,有何感想?总共活了将近十个世纪的人类——你觉得有可能存在吗?」
「唔——虽然觉得很不合理——」
尽管明知不合理,但是——
我将之前与小姬的谈话内容告诉木贺峰副教授。关于拥有完整再生能力与复制能力的细胞,以及永远循环不已的新陈代谢。当然,也没忘记事先声明这是『外行人的想法』。然而木贺峰副教授听了,只是耸耸肩,说声『挺有意思的想法呢』。
「只不过——你所谓的『拥有完整再生能力与复制能力的细胞』,这个前提本身就存在着矛盾喔。毕竟人类的细胞,包括遗传因子当中,原本就被设定好『死亡』机制了啊。」
「…………」
「apoptosis(细胞自然凋亡)加上细胞分裂作用……无论维持在多么健康的状态,即使延长寿命,充其量也不过是让遗传因子里面既有的癌症基因增加活性化的机率而已。并非单纯的细胞复制失败,而是每一个细胞各司其职善尽责任,自然地死去。『有生命』就『必然有死亡』,这句话指的正是这个含意。因为在生命的必要条件当中,原本便已经包含了死亡这一项。」
「………………」
永远无法实现的浪漫主义,又或者是逃避现实的机会主义——子荻在「闲聊」之前先提出的这两句话,所表达的含意便是如此吗?盲目而无视于理论存在的绝对矛盾定律。
「结果说穿了,其实就是成长与进化何者为先的矛盾……矛盾吗,呵呵。」对于「矛盾」两字,木贺峰副教授只是轻笑了笑。「话虽如此,假使拿最强的矛与最强的盾相比,想都不用想当然还是矛略胜一筹啰。」
「为甚么呢?」
「因为盾是用来防御矛的工具,而矛却是用来刺杀人的工具。尽管俗话常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实际上了矛并非用来攻击盾的工具——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每个细胞都被设定着自然毁灭的机制,那种『死亡』其实也是迈向『重生』的过程之一,仅仅是过程之一而已……因此所谓的『不死之身』,意思也等同于『没有生命』一样了不是吗?」
「…………」
「反过来讲,符合严格定义的不老不死传奇,倘若真实存在着也很麻烦。如果细胞长保不死特性,人类就会变成永远无法停止生长了喔。被设定的程序会一再重复一再重复一再重复,朝向无限的彼方永劫增值——如此一来,便真正成为不折不扣的癌细胞了。个体将无限制地生长下去……最后宛如黑洞般的巨人宣各完成——不对,是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的巨人,宣告诞生。总之,无论出于自动或者被动,细胞都绝对不会灭亡,除非拥有任何任意调节细胞生死的力量则另当别论,但那已经属于神的领域了。」
「嗯,确实……」
成长与进化。
互相矛盾。
「况且,为了确保能够不『断成长』,这些能量要由何处供给也是一大问题——毕竟以综合的观念而言,能量就等于生存的同义词。」
「——嗯,也许吧。」
不知该怎么说——完全无法辩驳。
对于不死之身,对于朽叶,原本应该致力研究的木贺峰教授居然——对主题本身提出如此致命性的否定观点。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站在甚么立场才好。岂止立场,此时此刻,眼前的我连立足之地都无法确定。
木贺峰副教授无视于越来越陷入混乱的我,丝毫没理会我的反应,仍旧有如自言自语般,继续往下讲。
「只不过……呵呵——或许作为生物学者这样问会被人嘲笑幼稚,但我认为,这是非常基础的观念。没错,以最基础,有如二进法般的逻辑规则去思考——你认为所谓的『死亡』,究竟是甚么呢?」
「……所谓『死亡』是……」
是没有生命。
是无法与任何人相见。
是无法与任何人交谈。
是甚么都感觉不到。
是甚么都不能思考。
一言以蔽之的话——
「可以说是,空无一物吧。」
「…………」
我想起被朽叶问过的问题。
所谓「不死之死」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对于我暧昧模糊的答案,朽叶表示难以苟同,当时她自己是如此回答的——所谓「不死之身」,就是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么,所谓的「死亡」又是甚么呢?
「所谓『死亡』,就是永远、永远、永永远远地,空无一物。说得更彻底一点就是……完全黑暗吧。存在于完全无法透视的黑暗当中,没有凭借任何依靠,只剩下纯然的孤独。」
「真像诗人啊。」
「是戏言玩家。」
「我对你充满诗意的感性表示赞赏,只不过——我想得比较现实无趣一点……嗯——好比说,在一般人的观念里,通常都认为只要心脏停止跳动人就会死亡。但心脏属于不随意肌,因此正确来讲,与人类的意志根本毫无关联。」
「很有小酒井不木的调调呢。」
(注:本名小酒井光次(1990-1929),为东京帝大医学博士,大正时期推理作家,同时也是SF作家品的先驱,着有<恋爱曲线>、<愚人之毒>等作品。)〔我反而觉得有点像京极夏彦〕
「嗯?甚么?」
木贺峰副教授反问我。看样子似乎没听过这号人物。
「有一本小说便是以此为题材喔,虽然那是一本推理小说……」
「你看的东西还真另类。」
被投以微妙的眼光。
应该说这也难怪吗。
「心脏里面依附着心灵,这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说法——你知道吗?古时候的人以为人类是用心脏在做思考呢,这是大脑的存在被确认之前的事情——」
「会这样想也没错吧,毕竟输送血液到脑部的就是心脏,况且,心脏并非受大脑指挥而运作的啊。」
会扑通跳动的是心脏。
会寒冷的,也是心脏。
会遭受试炼的,也是心脏。
「没错——然而心脏的跳动,却与『死亡』没有任何关系。『死亡』这件事,『死亡』这个名词,并非由于大脑或者五脏六腑发生异常所导致——甚至不如说它是一种正常现象。只要正常地活着,就会正常地死去。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人类就无法生存下去。所以,朽叶的存在,究竟算甚么呢?」
若不属于正常——则为异常。
若不属于正形——则为异形。
「她自己心里有数——你是这么想的吧。」我说:「所以,才会把我找来。」
「没错,正是如此。」
「但请容我冒昧地反驳一句,有时候自己的事情自己反而不清楚,我觉得朽叶她应该甚么都不知情喔。」
「嗯……的确,也许果真如你所言。但是——」木贺峰教授说道:「至少西东教授似乎已经——在她身上掌握到『某种关键』了。」
「西东……」
据说与我非常相像的,两个人的恩师。
由她们两人来说的话,应该是我像他才对吗。
「——对因果定律的反抗,对实际存在的命运发起革命,对必然性正面迎击的独立宣言。」木贺峰副教授宛如朗诵般续道:「这其实……原本是那个人,西东教授所说的话喔。当时我正在接受他的指导,只是一名平凡的高中生……对了,就跟紫木同学差不多年纪吧。」
「啊啊,高中生吗。」
「虽然我承续了他的研究——虽然在他之后,我继续承接了下来——可是坦白说,这担子非常沉重。朽叶根本不肯对我敞开心房——甚至找来像你这样的人设法套她话,类似的计谋,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使用了。」
「…………」
「只可惜,每次都失败,屡试不爽啊。」
「——人材不足,朽叶是这么讲的。」
「嗯——在朽叶看来,我的企图,不对,是我这个存在,想必十分滑稽吧……但是,但是但是但是,这一回,这一回真的——或许会成功也不一定啊。」
「为甚么呢?」
「因为过去朽叶即使察觉到我的企图,也会完全视若无睹。」木贺峰副教授话语中带着自嘲。「这便成为,仅存的一丝希望。」
「一丝……希望吗?」
「没错……尽管我一直承继着教授的研究持续到现在,但是……也差不到开始产生倦怠感了。然而明知有圈套——明知道背后有计谋,朽叶却仍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哪。看样子适性测验应该也奏效了,总算不枉我特地选在这里举行测验的用意。」
「…………」
头一遭吗?
虽然朽叶自己是那样说的。虽然她说彼此的利害关系一致。
但至少,站在木贺峰副教授的角度去观察——朽叶对于研究计划,并非全然支持与配合的态度吧。事实上,包括今天对我所说的话当中,究竟含有多少程度的虚假,和多少程度的算计,坦白说也不得而知。尽管如此——像这样的情况,终究属于相当希奇的特例。
「本人——木贺峰约,愿用尽一切手段,追求一切希望……只为了,打破命运。

为了——开创命运。」

开创命运。
破获因果。
让故事——崩坏。
「……既然是工作,就该遵照命令指示。」我说:「只不过要怀着目的认真去欺骗别人,我实在是不太擅长呢。」
「没有必要欺骗啊。」
「……是吗……看样子话题到此结束,我可以离开了吗?」
「嗯?」
「春日井小姐对你失礼冒犯,并且逃离此处的理由,我似乎能够体会了。如果要追根究底的话……或许原因就出在『朽叶身上』吧。」
「……甚么意思?」
「天晓得。也许,根本就没有任何含意。即使有,那个含意本身,也不一定真的会有任何含意。而一旦深入到含意中的含意中的含意,那已经超乎人类智慧所及的范围了喔。」
「……假如是因为觉得将朽叶当作『实验体』这件事太过不人道的话,那只能称之为偏见。」木贺峰副教授平静说道:「她所拥有的『不死之身』,在社会上可是属于弱者喔。万一被知道的话,不晓得会遭受到甚么样的伤害,所以……必须要有人负责保护她才行。」
强即是弱,弱即是强。
「不死之身」。
受到警戒,被视作危险。
可能会……
遭到杀害。
在各种层面,惨遭杀戮。
「因为她并没有自我保护的防卫能力。」
我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影响。
我也需要有人提供住处和生活照应。
不死之身。
死亡。
能够自杀的人,都是强者。
「……我并没有觉得不人道啊。况且只要回头想想我的人生,就会感觉事到如今这根本算不了甚么……只不过,或许——」
「或许怎样?」
「不,没甚么,我说太多了。」
的确。
这才真是,说太多了。
我根本没有这种资格。
因为事情——与我,无关。
「晚安,木贺峰副教授。」
「……嗯,晚安,明天见。」
木贺峰副教授既未让我有继续开口的机会,也不打算和我多说,便径自朝走廊迈步离去。那个方向,应该是通往实验室或图书室,总之看样子,是准备要彻夜进行研究作业吧。朽叶说过她是夜行性动物,岂止如此,那个人好像整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工作。看在我这样的懒人眼里,真是值得敬佩啊。
值得敬佩。
只不过……只不过我想,春日井小姐她——对于木贺峰副教授,大概不会是这种评价吧。
上个月,当她还在斜道卿壹郎研究所,那间被玖渚友和兔吊木垓辅连手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机构里任职时,所从事的研究虽然卓越非凡,却绝对不是甚么值得歌功颂德的东西。
然而。
倘若去问当时的她『你为何要从事这样的研究』,想必她会如此回答吧——『因为这是工作。』
以此类推——
木贺峰副教授,并不值得敬佩。
那个人,并非为了工作而研究。
那个人,是为了使命感而研究。
话虽如此,要说这一点让春日井小姐心存芥蒂,倒也不尽然。无论在任何层面上,春日井小姐都不具有会为这种事情心存芥蒂的性格。那个人——对谁都毫无感觉,不生亦不死,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类。
只不过。
与卿壹郎博士分道扬镳后——
现在,没有人会对她提出指示。
现在,没有人会对她下达命令。
就这层意义而言,现在的春日井小姐,正处于不安定的状态吧。甚至无法预测她的下一步行动,一切都无法预料。
善变。
有如掷骰子般难以捉摸的性格。
真是,好像在说我自己一样。
「……不知道光小姐,最近过得好吗——」
将思考模式转换到完全无害的方向,我移动脚步准备回房间去。
「啊~~真想把头枕在光小姐的膝上……对了,等打工结束,就找小友一起,再去一次那座岛吧……虽然原本以为绝不可能再去第二次的。」
只要那个占卜师不在就好。
经过方才与木贺峰副教授的谈话,头发已经完全风干,我无意识地摸着头发,在走廊上漫步,正要爬上楼梯时,看见理澄从楼梯上方迎面走下来。由于这间研究所的楼梯非常狭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因此我便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等理澄先下来。
「……嗨,理……」
「………………」
「理……澄?」
不对。
她和小姬一样,穿着跟朽叶借来的长T恤……此刻,双手是露在外面的。从袖口伸出两双——细长的手臂,而衣摆底下露出两双脚。
并未穿上斗篷。
也没穿着束缚衣。
脸上的表情,面无表情。
并非理澄平日天真无邪的笑容
也非出梦那种无法无天的笑容
脸上的表情,面无表情。
不发一语。
不发一语的她。
不发一语的她究竟是谁,不得而知。
不发一语的他。
不发一语的他究竟是谁,不得而知。
是哪一方?
这副身体的「生命」属于哪一方?
这副身体的「死亡」属于哪一方?
完全,不得而知。
不一致。
何者为何者,并不一致。
「呃……你是,出梦吗?」
分不清楚是「他」还是「她」的她,下完阶梯,从我身旁走过。
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暗之中。
那个方向应该是前往……会客室吗,或者是,对面的玄关呢?三更半夜突然心血来潮出门散步——看样子也不像。那究竟要往哪里去呢?洗手间的话在反方向,难道是睡胡涂了意识还没清醒吗?之所以面无表情,纯粹是因为半梦半醒间意识模糊,之所以对我视若无睹,也纯粹只是没有发现罢了。
然而,感觉好像又不太一样。
彷佛梦游症的状态
到底怎么回事……莫非还有第三人格存在吗?
不会吧,根本也没听说过。
况且……那并非人梧层次的问题,而是宛若变身的状态。
简直就像是——
人格已经完全抽离的模样。

看上去,有如空壳。
彷佛明亮的黑暗般,空洞虚无。
「…………」
要追上去吗,这念头掠过脑海,但随即又觉得太过深入似乎不安,便停下正准备跨出的步伐。
最糟的可能性,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过。
说不定那是食人梦出梦,此刻正准备前往猎杀「目标物」木贺峰副教授与圆朽叶,毕竟在一楼的只有她们两人——
……然而。
纵使真的是这个最糟的可能情况,也与我无关。
我并没有挺身而出保护她们的理由。
假如我出面阻挠的话,出梦想必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吧。因为那是「杀手」的职责,想必他会遵循自己存在的理由,将我杀死。
更何况,出梦已经答应过我了。
在与我相关的地方,绝不会动手杀人。
仔细想想,这实在是破格的条件交换,毕竟我只要负责跟理澄那样可爱的女生做朋友就好。纵然问题堆积如山,但如果只是做做朋友而已,应该能够轻易避开那座山吧。虽然山就在那里,我也可以选择不去爬它啊。所以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便是将不懂的东西置之不理的才能。
我爬上楼梯。
回到房间,打开房门,电灯已经关了。转头看向床铺,小姬正窝在棉被里蒙头大睡。时机点恰到好处。就算对方是小姬,我也不愿被看到自己的睡姿或睡容,否则会没办法熟睡,感觉很怪异。
我钻进自己的被窝里。真是累人的一天……啊,本来想要跟美衣子小姐联络,告诉她春日井小姐的事情,结果都忘光了。也罢,反正我也嫌麻烦。不管怎样,那个人应该可以平安无事地,徒步走回古董公寓吧。能够独自生存的人,只须独自一人就能够活得很好;无法独自生存的家伙,要是独自一个人就会活得很痛苦。尽管如此,如果非得这么做不可的话,那也必须这么做才行。
「睡吧。」
我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看见了地狱。

[ 本帖最后由 高等黑暗 于 2008-8-12 16: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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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战场吊——(千羽鹤)



没有面包就饿死吧。




有些时候我会想,假如时间能倒转就好了。
这种话若说出口,随之而来便是这样的问题——
「假如人生能够重来的话,你希望能回到甚么时候,从哪个时间点重新开始?」
标准答案,非常简单明了。
我并不想重来,只想早点死去。
我的答案,如上所述。
即使——时间真的能够倒转也一样。
好比说,就算时间回到与那名蓝色少年相遇之前,我也还是会像与那名蓝色少年相遇之后一样,让相同的事情重新上演吧。仍旧会不断重复不断重复,让相同的悲剧无穷无尽地一再上演,宛如将影像收录在永不损毁的媒体上,彷佛中毒似地,依照程序设定,不缅重复相同的事情。
即使回到妹妹死前也一样,即使回到出生之前也一样。
我只会,一再重演相同的剧情。
彷佛命运早已注定的故事一般,彷佛遵从着谁的旨意。
就算是不同的因,也会有相同的果。
然而,我却又觉得。
即使被说幼稚也好,被说滑稽也罢。
被称为戏言也好,被称为杰作也罢。
假如时间能够倒转就好了。
回到我产生这种想法之前。
那个时候,总比现在要来得好,
没有任何比未来更加残酷的事情了。
假如有掌管因果之神存在的话,我大概会向他祈求吧。
拜托,请高抬贵手别再让任何事情发生。
请祢,安安静静地待着别动。

「……啊——好像,做了一个怪梦。」
窗帘缝隙间射入的阳光将我唤醒。
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的内容已经忘光了。唯独这点实在不能归咎于我的记忆力太差,毕竟大部分人似乎也都是这样。据说梦这种东西,就算试图要把它记住,大多数终究还是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
为什么我会知道自己做了怪梦?
照理说应该都忘光了才对啊。
「说不定其实只有忘掉一小部分而已吗……搞不太清楚。」
刚睡醒的思考回路也很不清不楚。
为什么我会,思考这些事情?
视线朝床上瞥去。
小姬似乎还在睡。
明明今天也有补习,她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干2是个散漫的家伙。话说回来,修好飞雅特也要花掉不少时间,今天中午以前大概没办法完成吧。其实,小姬能够到目前为止都保持全勤连一次也没缺席过,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不管怎么说,她是真的很喜欢学校吧。
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吵醒她,轻轻走出房门。想要洗个脸清爽一下……去用更衣室的洗脸台好了,虽然知道走廊正前方的厕所也有装设洗脸台,不过能选择的话,根本用不着选择那边吧。
到达一楼。
直接,前往更衣室。
感觉有点浑浑噩噩地,介于半梦半醒之间,不知该说是视线模糊还是意识模糊。我没有低血压,甚至起床状态算良好的,只不过好归好……最近因为春日井小姐的关系,造成连续睡眠不足,才会变这样吧。也许差不多该想办法找个可以单独睡觉的地方了……或者,到玖渚那边去住个一星期也不错。如果是那丫头的话,就算她待在旁边我也能安然入睡,完全不受影响。
敲敲更衣室的门,确定没有人响应,我便开门进入。才刚踏进去——明明直到进去以前都没甚么,明明一切都看似正常的,但就在刚踏进去那一刻——

某种奇妙的第六感发生了。
「……咦?」
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突然有股直觉,觉得必须继续往前走,去最里面的淋浴间看一下才行。为什么呢?这股奇异的感觉,奇特的第六感,确实非常微妙。并非具体有形的事物,甚至可以说是朦胧不清又脆弱的确信。
彷佛空气,已然死灭。
彷佛空气,已然死绝。
是第六感吗?
又或者是,经验谈。
不太清楚。
虽然不太清楚但……
是因为刚起床的关系吗?
虽然不太清楚但……
不太清楚。
又或者是,经验谈。
是第六感吗?
彷佛空气,已然死灭。
彷佛空气,已然死绝。
(我没打错,这里真的是个大回文)
「………………」
对于自己觉得非看不可的东西,对于自己基于自我意志想要一探究竟的事物,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去抗拒。出于这点基本认知,我先简单洗个脸,让刚起床的头脑尽量清醒,然后才接着,将通往淋浴间的门给打开。

眼前是,不死之身的少女,死在里面。

几乎无法更加惨烈地,死在里面。
几乎无法正眼直视地,死在里面。
上半身与下半身被撕扯分裂开来,原本充塞身体的内脏大量涌出,可能因为缺氧已久,内脏全都变成了红黑色。活着的内脏应该是鲜红色的,会散发闪亮鲜艳的红色光彩,而眼前从朽叶上半身溢出的那些,却怎么看都毫无光泽,完全是死亡的内脏。
莲蓬头正缓缓地漏着水,缓慢到连隔壁更衣室都听不见声音……水流似乎将原本应该大量淹没地板瓷砖的血液都冲洗掉了,血的气味,很淡。
呼唤我前来的是,微乎其微几不可闻的莲蓬头水声,与微乎其微隐隐飘散的血腥香气。
原来如此。
已然死灭,已然死绝。
此处——
已经终结了。
「啊,呜……」我用力捂住嘴巴。拼命忍住,差点冲口而出的尖叫。
从半梦半醒之中,瞬间回复。
回到现实?
还是梦中?
这里是……哪一边?
乍看之下已被撕裂的身体……其实还相连着,虽然很不明显。只靠一根脊椎骨,和一片背部的皮肤,勉强相连着。
回忆迅速倒带。
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各式各样的尸体,一一掠过脑海。
然而,与之相较,眼前这具仍属于特别惨不忍睹的类型。
非常地,惨不忍睹。
简直就像是,内脏被——

内脏被人粗暴地狼吞虎咽的感觉。

而表情。
朽叶的表情。
朽叶脸上的表情,从这个角度隐约可见朽叶的表情则是……是甚么呢,我无法理解,难以形容。既非因痛苦而扭曲的状态……当然,也并非平和安祥的模样。硬要描述的话,就是面无表情。
苍白又,冰冷地。
眼睛正,紧闭着。
双手跟双脚,伸展开来。
并没有,握紧拳头。
衣服是,昨晚那件,俏皮的卡通猫睡衣。
猫图案变成黑色的。
猫。
猫,猫,猫。
血液凝固,变成黑色的。
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
黑色的。
黑色的猫。
黑猫。
「呃……」我向不存在的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个……这样子,让人很困扰啊……」
向后退一步。太过突兀了。
向后退两步。来不及理解。
向后退三步。快冷静下来。
向后退四步,转身走出淋浴间。
关上门扇。
甚么也看不见了。
这样就,甚么都看不见。
所以我,甚么都不知道。
「…………呜!」
快步冲向洗脸台,竭尽全身力气,打开水龙头。即使在如此情况下,水流仍不顾一切地倾泄而出。我用手盛住,洗把脸。对,没错,我是来洗脸的。我是来这边洗脸的。咦?刚才洗过了吗?有甚么关系,多洗一次又没甚么损失。洗吧洗吧洗吧,我爱干净,我很爱干净,要随时保持清洁。我有洁癖,我爱清洁。
冷静一点。
冷酷一点。
「呼、呼、呼、呼、呼……」
空气堵塞。
呼吸困难。
是喝到水了吗?
不对,是我忘了要呼吸了。
笨蛋,这样会死翘翘啊。
「呜……」
我放着水龙头没关,又像逃命似地,快步走出更衣室,接着蹲在外面走廊上。忽然回过神,立刻把门关起来。
「呜、呜……」
为甚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种剧情发展,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朽叶会死?
啊啊,对了,说不定这是整人游戏,为了吓我而精心设计的超级恐怖秀。反正朽叶是「不死之身」。内脏被挖出来也死不了的,一定马上就会打开这扇门冲出来,大声喊「surprise!啊哈哈哈,看你吓成这样~」。
带着肚破肠流的内脏。
照样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眼前。
「…………啊。」
我回想起来。
昨晚见到的,理澄……又或者是,出梦,分不清楚是哪一方,无从得知那是谁,身分不一致的「食人魔」。
职业杀手。
以杀人为业。
假如追问,想必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因为这是工作。』
既然是工作,就非达成不可。
既然是工作,就应该不择手段。
既然是工作,就必须拿出成果。
混乱的大脑,勉强重新启动。
混乱的身体,也重新站起来。
「木贺峰……副教授——」
人在,哪里?
那个人,平安无事吗?
夜行性动物……当时她说还要继续进行研究工作,所以……是在实验在,或者图书室吗?印象中好像是往那个方向走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果我的记忆正确无误就好了。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记忆从来也没正确过。
记忆?
那种东西,我只想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只会记得讨厌的事情。
只会记得讨厌的人类。
只知道讨厌的事。
只知道讨厌的人。
「还没死……还没死……」
穿过走廊。
来到实验室。
先敲门,敲门很重要,因为这是基本礼仪。不能不遵守礼仪,否则太失礼了。没礼貌,等于是非礼,一定会被骂,我不想被骂。况且,只要敲敲门,里面有没有人很快就会知道了。敲门这个行为具有如此优越的好处,实在没有不执行的道理。
然而却,没有任何响应。
我转动门把。
门是锁住的。
换言之,里面没有人。
「…………」
又或者是,没有活着的人?
我无暇思考,立刻用肩膀去撞击门板。使尽全力,毫不留情地撞。无论是对门板,还是对自己,都丝毫不留余地。
在撞到第五次的时候,门板松动了,倾斜了,产生一条细微的缝隙。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痛觉。无所谓,反正痛觉永远都存在着,我永远都感觉得到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想必——
「………………」
里面一定真的,没有任何人在。
废话,这是当然的。
假如里面有谁在,而那个人已经死了,再加上房间是锁住的,如此一来不就成为密室状态了吗?这种事情,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就不可能会发生。
理所当然。
我摸摸肩膀。
完好无缺,没有骨折。
真不可思议,怎么会没有骨折呢?
我疑惑地歪着头,继续朝走廊深处迈进。
来到图书室。
先敲门,敲门很重要,因为这是基本礼仪。不能不遵守礼仪,否则太失礼了。没礼貌,等于是非礼,一定会被骂,我不想被骂。况且,只要敲敲门,里面有没有人很快就会知道了。敲门这个行为具有如此优越的好处,实在没有不执行的道理。
然而却,没有任何响应。
我转动门把。
门没有上锁。
眼前是,木贺峰副教授,死在里面。
坐在椅子上,面朝办公桌趴伏着,一双对着我的眼睛,异常混浊,那是已死的双眼,已经没有了生命。确确实实,无可奈何,百分之百肯定地。
已经死了。人类的脖子,不可能扭转到那样的角度。
还有一点。
右边的肩膀,被凶狠地撕裂了。
残留着,鲜血汨汨流出的痕迹。
已经,几乎没有在流动。
已经,几乎完全凝固了。
凝结成,红黑色。
抑或是——已经流干了吗?
这股气味。
刚才并没有察觉。
为什么呢?
是因为密闭着吗?
血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全部被封闭住了。
如今,已不再密闭。
死亡——被解放了。
「………………」
想要靠近,却犹豫着。
一旦靠近——彷佛就会被困住。
不同于恐惧。
不同于惊愕。
这种情绪——非常不妙。
我现在,被蛊惑住了。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圆朽叶的尸体。
木贺峰约的尸体。
我被这两者,蛊惑住。
受到吸引,被吸引住,无法抗拒地,无穷无尽地。朝向遥远彼方无限扩张的莫大质量,拥有绝大向量的牵引力,正以物理作用蛊惑着我。
这是一种——憧憬。
我正,向往着死亡。
「唔。呜——呜呜呜——」
这次没有一步步向后退。
而是一口气连退四步,转身将门关上。
气味消失了。
前诊疗所。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构造吗?
完全密闭的空间。
死亡,再度被封闭了。
「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木贺峰副教授和圆朽叶一死,打工的事情不就告吹了吗?明明说好从下星期开始的。这样表示美衣子小姐的挂轴不就泡汤了吗?问题不在这里?这不是重点?我知道啊。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知道啊。
你以为我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
没错。
「出、出梦——」
已经,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
是他下的手。
职业杀手。
搞甚么鬼啊,那个大骗子。明明说好不在我面前杀人的。
简直可笑,太滑稽了。
杀手说的话,能信吗?
事到如今,可别说甚么遭到背叛之类的话。
可别说直到刚才你都还深信不疑。
少来,其实你早就心里有数了吧?
知道隔天醒来,这两人可能已经没命了。
即便如此,却还是认为与己无关。
你早就料想到了吧?
事情照预料发展,有甚么好惊慌的。
要高兴才对啊,全都被你料中了喔。
「——吵死了!」
我在走廊上狂奔。
明明应该是笔直地奔跑,却到处碰撞,撞到墙壁,撞到转角,撞到各处的门把,还在没有东西的地方绊倒。(天然呆发现)
狼狈不堪。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闭嘴!我很正常!」
辗转来到楼梯口。
踏上楼梯。
缓慢地,小心翼翼地。
一步一阶,一步一阶。
宛如要烙下足印般咬紧牙根往上爬。
「我甚么也没料到我甚么也没想到我甚么感觉也没有我甚么念头也没有我并没有焦躁不安我并没有后悔莫及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爬完楼梯。
再度向前,奔跑。
在理澄所睡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这一次,我并没有敲门。
「……出梦!」
就在床面上。
匂宫兄妹,已经死了。
「……啊?」
啪兹,头顶传来龟裂的声音。
啪兹,啪兹,啪兹。
啪搭。
容闰已经饱和,达到极限了。
大脑开始准备遁逃。
又或者,已经开始进行了吗?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会错失关键,掌握不住状况。
「……咦,呃,耶?」
躺在床上的她的身体——
鲜血淋漓。
鲜血淋漓。
鲜血淋漓。
同样是,已经变成红黑色的血液。
这也,难怪。
因为首级,被切断了。
以脖子为界,头跟身体分成两边。
完完全全,连一片皮肤都不相连地,完成了。
斩首尸体。光是这样,应该已经十分足够。
然而胸前,却还有一个彷佛被贯穿的巨大伤口。
向朽叶借来的T恤已经破开,在衣服底下,原本应该属于心脏的位置,有着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很深的很深的很深的——伤口。
与其称之为伤口,不如称之为洞穴。
已经,贯穿了。
头部被斩断,胸部被挖开。总其,被杀了两次。
这也难怪。
毕竟是双重人格嘛。
两次。
必须杀两次才行。
否则,是不会死的啊。
「我喜欢你!」
我想起理澄纯真的笑脸。
『喀哈哈哈!』
又想起出梦狂妄的笑声。
通通给我停止。
这些事情,我都不愿回想起来。
通通给我停止给我停止停止停止。
「理澄、出梦、理澄、出梦、理澄出梦、理澄出梦理澄出梦……?」
呼唤名字又能怎样。
明知道根本不会有任何响应。
不,我并不知道,我怎么会合!!呢。
我根本不想去理解,我不想崩坏。
快回答我啊。
你是……你们应该是恐怖的杀手没错吧?
「汉尼拔」理澄,以及「食人魔」出梦。
杀戮奇术之匂宫兄妹。
只不过脖子被切断胸部被贯穿而已,死不了的。
死不了的吧,不可能会死的。
就算想吓唬我也没用。
我对死人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这点程度,已经吓不倒我了。
在房间一角,那件斗篷和束缚衣,都被折好安放着。哦——原来束缚衣要这样折啊,那种构造看起来就是很难整理的样子。
真是的。
「……嘿,理澄……」
没有任何回应。
「……嘿,出梦……」
没有任何回应。
冷静一点吧。
我是很冷静的。
首先,要做出选择,选择接下来的行动。是应该要厘清眼前这个情况,还是应该继续保持混乱呢?很显然是后者比较轻松,这才是所谓正确明智的选择吧。然而我却选择了前者,想必是因为脑袋一团混乱不够理智吧。
圆朽叶死了。
木贺峰副教授死了。
匂宫兄妹也死了。
这当中应该,有着某种关联性。
没错,大家都死了。
所有人都被杀了。
共通点。
如此便将支离破碎的环节(Killing Link)串联起来。
「……然后——」
至少还有两件事情,是清楚的。
圆朽叶跟木贺峰副教授。
她们两个,是「杀手」狙击的目标。
目标必须,被杀死。
这是,游戏规则。
这是,基本常识。
最低限度的,礼仪规范。
「可是……为什么,出梦……」
或者说,为什么理澄会——
死在这里。
搞不懂。
根本,没有必要搞懂。
「…………………………………………………………………………不快逃不行——」
必须赶快把小姬叫起来,迅速逃离此地。
既然飞雅特没办法开,就骑备用的脚踏车。
反正没有必要翻山越岭。
到哪都行。
总之只要离开这里,到哪都行。
这里已经——全完了。
这里已经,宣告终结了。
我将匂宫兄妹的身体撇到视线范围以外,转身走出房间。接着打开隔壁的病房,没有先敲门。已经没空理会那些事情了,敲门是甚么东西?
「一姬!快起来!」我一口气冲到床边,抓住盖着棉被的小姬用力摇晃。「赶快离开这里……大事不……妙了——」
突然,察觉异状。
抓住棉被摇晃的手,沉了下去。
这不是——人类身体的弹性。
「…………………?」
掀开棉被一看。里面是,一团棉被。
棉被底下裹着,一团棉被。
「………………」
这是棉被。
无论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棉被。无庸置疑的无懈可击的棉被。会说这东西不是棉被的家伙肯定脑筋有问题。如果脑袋正肖的话。那肯定是眼睛有问题。假如眼睛正常的话,那就是脑筋有问题。总而言之,想必是哪里有问题。
不,不对。
可是,是我有问题。
我应该是属于异常的。
我并不拥有正常的本质。
「……咦?」
我偏着头。
「小姬人呢?」



小姬死在中庭里面。

双手——从手肘的地方,被撕扯断裂。
然后,脖子朝着不可能的方向被扭断。
死在,一片血泊当中。
已经没有了笑容。
已经没有了希望。
「…………」
肉的碎片。
血的气味。血肉模糊。
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
鲜血淋漓。
血流成河。
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
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
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
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
肉块,肉片。
被扭断的脖子。
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
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
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
残忍,残忍,残忍。
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
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
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
蹂躏。
征服。亵渎。
祭品,牺牲,暴食。
凌虐。破坏、破坏、破坏。
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
肉的碎片。血的气味。血肉模糊。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肉块,肉片。被扭断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残忍,残忍,残忍。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蹂躏。征服。亵渎。祭品,牺牲,暴食。凌虐。破坏、破坏、破坏。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
肉的碎片。血的气味。血肉模糊。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肉块,肉片。被扭断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残忍,残忍,残忍。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蹂躏。征服。亵渎。祭品,牺牲,暴食。凌虐。破坏、破坏、破坏。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肉的碎片。血的气味。血肉模糊。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肉块,肉片。被扭断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残忍,残忍,残忍。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蹂躏。征服。亵渎。祭品,牺牲,暴食。凌虐。破坏、破坏、破坏。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


紫木一姬。

紫木一姬的人生,其实相当平凡。
很普通,又有些微地,与众不同。
没甚么大不弼的,平凡的故事。
很遗憾地,其中并没有任何可以满足恶趣味或好奇心的故事。没有任何值得诉说的故事,也没有任何值得倾听的故事。
故事本身,是随处可见的故事。并不新鲜,也没有意外的情节。
适度地不幸。
适度地悲惨。
适度地残酷。

然而,紫木一姬却不是个,适度的女孩子。

因此,非常不幸。
因此,非常悲惨。
因此,非常残酷。

被哀川润所救。
受到市井游马的熏陶。
即使如此她依然不幸又悲惨又残酷。
毫无改变。
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
包括六月的事件,追根究底其实也是因为她本身不够适度,才会导致一切发生。假如她能够稍微再适度一点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啊啊,承认吧,承认吧,难道你还不想承认吗?
紫木一姬,绝对不是受害者。
可以说是加害者。
甚至是异种的,异样的,异形的存在也不一定。
那张开朗的笑容是欺骗,
那些开朗的言语是伪善,
那副开朗的姿态是假装,
那种开朗的气息是演技。
全部都是刻意模仿,都是无可否认的赝品。
是异种的,异样的,异形的存在也不一定。
甚至是加害未也,不一定。
「然而——就算真是这样,那又如何?」
倒在血泊当中。
犹如被生吞活剥般支离破碎地,轻轻飘荡着。
失去依赖的双手,
丧失一切意念和希望和祈求,
空洞虚无的,空虚的眼瞳,
那种表情,那副模样,

还能说,不是受害者吗?

我远远地眺望这一幕。
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下记忆中的号码。
「啊啊……是我。」电话接通了,我说:「人都……死光了。」
『所以咧?』
电话另一端传来回复的声音。
「人全都,死光了。」
『所以咧?』
「包含我在内一共有五个人……结果早上起床发现,其他四个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咧?』
「除了我以外,全部的人都死了。」
『所以咧?』
「就算想逃出去,也位于深山里面……所有车子都已经遭到破坏……」
『所以咧?』
「救我。」
『知道了,乖乖待在那边等待救援吧。任何事情都别做,甚么也别做唷。不要报警,也不要跟任何地方联络唷。全部都交给人家搞定呗。』
「嗯……那就先这样了。」
我切断电话。
也把电源给,切断。
然后,一步又一步地,朝小姬走近。
已经——谁的事情,都不记得。
木贺峰副教授的事情,圆朽叶的事情。
匂宫的,理澄的事情,出梦的事情。
全部都,灰飞烟灭。
全部都,烟消云散。
都消除了。
「……对不起,小姬。」
我一脚踏入血泊当中。
尚未完全风干,发出啪搭的声音。鞋子弄脏了。弄脏了?你认为沾上人的血液,叫做弄脏了吗?这可是血啊,是人类的一部份,你想亵渎冒犯吗?
根本无关紧要吧。
我轻轻地,抱起小姬。
甚么现场保持,谁还管那么多。
「啊——啊……」
小姬她,居然死了。
居然,死了。
「我老是给你添麻烦……老是把你卷入事件当中,其实一直都觉得很抱歉……我是说真的。真的,真的,绝非虚假。」
喃喃低语的自己感觉很诡异。
这家伙在,讲甚么东西啊。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停止低喃。
无法控制自己。
「小姬明明,才正要重新开始的不是吗……」
『师父——』
曾经有一次,小姬问我:
『师父你在甚么时候会感觉到幸福呢?』
『………………?』面对这个摸不着头绪的疑问,我愣愣地把头一歪。『呃……抱歉,师父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
『我——是——说——,会让你瞬间产生「啊——活着真好~~」这种想法,是在甚么样的时候呢?』
『如果能和三名比我年长的萝莉女仆一同住在两坪大的房间里每大被伺候着,这样的生活应该就叫做幸福吧,只可惜还没有实际体验过。』
『有的话就是死刑了。』
『应该还罪不致死吧。』
『这叫做思想犯。』
『有那么严重吗……话说回来,幸福的感觉啊……还真没想过呢。因为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得到幸福,况且,我也并不渴望得到幸福。』
『连想都没想过吗?』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不错了啊。能够正常地生活,正常地上大学,正常地跟那些普通人交朋友,偶尔打打零工,偶尔去旅行,如此平凡的,极其自然的生活,真的很适合我。只要这样就够了,并不特别需要甚么,也不特别期望些甚么。』
〔结果他期望的好像全都没有实现啊……是普通人的朋友全死了,大学也上不了几个月,去旅行会发生杀人事件……阿伊太惨,不吐槽了〕
『唔——没有任何属于个人的欲望吗?对于这个问题,也有些人会回答,只要世界和平就觉得很幸福唷。』
『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啦。难道关心世界,世界就会带给我幸福了吗?简直滑稽。此时此刻,我只关心眼前的事情,这有甚么不好?彩券会不会中大奖,经济上会不会大获成功,长年的梦想会不会实现,这些问题何必刻意去想,犯不着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吗。只要今天跟明天跟后天,自己和周遭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这样就够了,你不觉得吗?』
『嗯——啊,原来如此。』
小姬微微一笑。
微微地扬起嘴角,会心一笑。
『原来对师父而言这就是幸福啊。』
幸福。
所谓的幸福。
那是甚么东西。
究竟有甚么含意?
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甚至从来也不适合去拥有。
因为我早就来不及,为时已晚了。
然而,小姬并不是我,她跟我不一样。
小姬跟我不一样,对她而言,一切明明才正要重新开始。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新的开始。好不容易,才能够看见所谓的未来。觉得活着其实也不算太糟糕的一件事,小姬她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才终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吗?
如今才开始,已经没用了吗?
迟来的开始,已经没用了吗?
我也是,小姬也是。
我们原本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吗?
明明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
明明说过,觉得自己很幸福。
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小姬曾如此说过。
然而却——为甚么,就连这样微小的幸福也,不能如愿。
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不幸的人,难道就不能够得到幸福吗?
只因为不幸,就注定不能够得到幸福了吗?
又没有,期望比别人得到更多幸福。
明明只要,能拥有一半就好了。
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也好,便能满足了。
甚至只要没有不幸,这样也就可以了。
并没有,奢求别的东西。
并没有,奢求任何东西。


「小……姬——」

好重。
小姬的身体,好沉重。
明明应该很轻才对。
原本应该轻如鸿毛的小姬,此刻身体却远比地球还要沉重。沉甸甸地,充满了破坏力的重量,彷佛正对我发出最严厉的谴责。千刀万剐慢慢凌迟反复折磨紧紧纠缠着。让我痛苦,受苦,苦恼,苦闷。
完全包围封闭。
像要处以极刑。
恐怖。
很恐怖。
抬头仰望天空。
一片蔚蓝。
天气真好,还吹着凉爽的微风。
与日式房屋,非常相称。
真是个好地方。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过日子,其实也不赖。
朽叶也很喜欢这里吧。她曾经说过,这里环境很好。没错,这里是非常好的环境,很适合人居住。
只不过——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到处都没有人在了。
这里现在,只剩下我。
与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毫无交集。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
彷佛被世界隔绝,我是全然孤独的。
这里是,一片黑暗。全然的黑暗。
黑暗中的孤独。
好暗。
一片漆黑。好暗。
没有任何希望,充满了绝望。
这里真讨厌,这种地方真讨厌。
宛如遭受刑求。
是命运的牢笼,是命运的断头台。
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不想要一个人。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已经受够了。
让我一个人安静的独处。
我不想感受这些思绪。
不想要,感受这些思绪。
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世上?
诞生在这世上究竟有何意义?
至少——绝不是为了体验这些感受。
假如只是为了体验这些感受,那我一开始就不愿意被生出来。假如只是为了要感受如此悲惨的,比死更加痛苦的心情,那我情愿没有被生出来。情愿在上个月就先被杀死。情愿在上上个月就先被杀死。甚至在更之前的之前的之前的之前,任何时候都好,总之,如果要经历这种有如黑暗深渊般无路可逃的丧失感,我情愿在这之前,干脆于某时某地,先被杀死就好了。甚至情愿我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觉得所有事情,都出了错。
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觉得所有事情,都很失败。
觉得自己没死,就是一种失败。
「对不起……小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像发狂般不停地喃喃低语喃喃低语喃喃低语。〔寒蝉叫阿伊坏掉了〕 「我这家伙……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是哭不出来啊……」
小姬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没有反应我仍继续说着,说着毫无帮助的戏言。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情愿当初就没去救你还比较好。如果发生在当时的话,至少——」

「至少你应该,就比较不怕死了吧。」
你一定很害怕吧?
因为现在活得很开心,无论是跟美衣子小姐聊天的时候,跟萌太和崩子他们一起玩耍的时候,或是偶尔被七七见那家伙捉弄,跟荒唐丸老先生互开玩笑,都充满着愉快的心情。而且在学校也有交到新朋友不是吗?之前还曾经介绍给我认识呢?
连喜欢的人,也已经出现了不是吗?
想必真的,活得很开心吧。
这些事情如果从来也没体验过就好了。

否则就会像现在的我一样。
你怀着这样的心情死去吗?
「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已经甚么都无可奈何。
拜托。
谁快来杀了我吧。
我不想再承受更多痛苦了。
我不会说甚么希望时光倒转。
不会祈求那种事情。
只希望,从现在起,时间都别再前进了。
能不能就此停止?
即使是BAD END也无妨,就此结束吧。
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继续,不要再继续,不要再继续了!
停止一切惰性!
「干脆去死好了……」
脑中直接浮现这个念头。
「干脆去死好了……」
至少,这样我就会结束了。
即使命运跟必然跟因东跟因缘都不会结束。
至少我个人可以结束。
此刻的我,并不害怕死亡。
除了绝望别无知觉。
「…………………………」
既然是两层楼的房子,跳下去也不会死。哪里有刀子呢?厨房里面应该有菜刀吧。毕竟前身是诊疗所,仔细找找或许会发现手术刀也不定。没有也无妨,只要对准墙壁一头撞死就好。方法多不胜数,要几种有几种。有何不可,反正是无趣的人生。
就在这里划下句点吧。
终点。
终站。
终焉。
「……………………」
和小姬相遇是阴错阳差的机缘巧合。如果没有哀川小姐的话,想必彼此不会相识,根本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吧。因为小姬是属于异世界的人,和子荻跟玉藻她们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尽管总是笑容满面嘻皮笑脸地,尽管总是活泼开朗纯真无邪地,却与我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因为不同,所以没有交集。
毫无交集。
丝毫没有交集。
况且,我对小姬实在很没辙。
说话没大没小地,又跟玖渚很像。
也跟我很像。
实在很没辙。
为了这种事情,有必要去死吗?
我并不是,那种人吧。
我并不是那么善良的好人。
我是不良制品。
感受那些情绪的回路早已经断线了。
我并没有任何感受。
甚么也感觉不到。
甚么感觉也没有。
没有感觉。
我一点都,不觉得悲伤。

「所以小姬死了……又怎样。」
我松手,放开小姬的身体。娇小的身躯,啪搭一声,坠落血泊当中。我站起身来,用沾满血腥的手触摸脸颊。湿濡黏腻的触感。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
真舒服。
轻轻舔舐沾满血的指头。
味道很糟。
当然。
接触过空气的血,只不过是普通的氧化铁而已。
这种东西,不算是人类的,一部分。
「喝杯茶等待救援好了……」
到厨房去,烧壶开水吧。就算是玖渚,也需要先处理一些程序,赶到这里也要花上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吧。既然如此——
先去淋浴间把血洗掉。
再到图书室借几本书。
然后边喝茶,边等待吧。
正转过身准备移动双脚朝玄关前进时——
「啊,对了。」
忽然又,回过头来。
差点就忘记。
真是的。如此重要之事怎么能忘呢。
我开口说声:
「小姬,辛苦你了。」

掰掰。
再见了。
好好睡吧,晚安。

[ 本帖最后由 高等黑暗 于 2008-8-12 16: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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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偏执狂(终点站)


0

如果不受到信任,就无法背叛。

1

听见玖渚友三个字,脑中会浮现的种种联想-

蓝头发。蓝眼睛。朋友。天真无邪。纯真洁白。工程师。与我同年。唯一知道的表情只有笑容。蓝色学者。玖渚机构。玖渚直。霞丘道儿。「集团」。死线之蓝。「凶兽」、「害恶细菌」、「双重世界」、「罪恶夜行」、「永久立体」、「狂喜乱舞」、「街」、「尸」。电脑世界的恐怖分子。蓝色妖精。Geocide。无法独自一个人下楼梯。无法独自一个人上楼梯。充电中。任性自我。身材娇小。体质虚弱。夜行性动物。专心一志精神集中型。说话口齿不清。自称人家。摸起来有软又舒服。讨厌洗澡。俄罗斯蓝猫。不会成长。绝对停止。绝对不会忘记。有钱人。断绝血缘关系孤立中。城口关的高级大厦。电脑主机。偏不世界的根基。装置。异于常人。异性。对我而言重要的存在。对我而言无可取代的存在。曾经喜欢过的存在。过去当我尚未完全崩溃的时候,曾经喜欢过的存在。将我破环至体无完肤的存在。被窝破环至体无完肤的存在。

「…………………………」

后来。

后来事情如何发展,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我想,应该已经被处理妥当了。

虽然事件并非发生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可能没办法完全毁尸灭迹封锁消息,不过——至少并不是无法掩人耳目的大规模事件。充其量,也不过是死了四个人而已。与战争当中发射一枚飞弹的威力比较起来,根本不算上什么。所谓四个人就是八个人的一半,也就是等于四十个人的十分之一,总而言之,事情不过仅此而已。

啊啊……

仔细想想,还真是难为情。

在靠近小姬之前,我还先打电话向玖渚求救。脑中第一时间最先想到的还是如何自保。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了自保的行动。

唉,实在很差劲。

「阿伊~~?」

敲门声传来,接着门被开启了。门外轻轻走进,一头蓝色长发。

是玖渚。

「阿伊,起床了吗?」

「恩……?什么起床……?」

咦,我原本,是睡觉的吗。

连梦也没做地——沉睡,

有如已死般,一如往常。

「……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点,人家的活动时间正要开始。」

「啊……这样啊。那,今天是几号?」

「唔臆?」

「今天几号?」

「阿伊在发什么呆,今天是八月十七号。」

「………………呃…………」

啊啊。

所以说,那也不过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吗。

什么嘛。

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世纪般。

「阿伊~~起床了啊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玖渚来到面前,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朝我的脸颊使出十六连发巴掌攻击。「人家醒着的时候阿伊一直在睡觉这样人家好无聊啊。」

「……唔,抱歉。」

「肚子好饿,阿伊去弄点吃的吧。」

OK。」

马上站起来。

什么,我刚才,是坐着睡觉的吗?

真没想到,我还有如此绝技。

「……咦?」才刚做出房间门我就疑惑地偏头问道:「小友……这里,是哪里?」

「是人家的窝啦,阿伊在讲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玖渚神拳——」

立刻挨了一记勾拳。

看她表情,已经有点不爽。

「真是够了,阿伊,人家特地帮你脱困借你地方躲起来,居然还讲出那种话简直该打耶。」

「唔——等等等等,我想起来了。」对了。

我从那间研究室,直接被不认识的人带上陌生的车子,没有回古董公寓也没联络任何人,直接被带到玖渚的高级大厦来。

然后,就睡着了。

有如死亡般,沉沉睡去。

「阿伊最近是不是都没睡觉咧?这次睡超~~~~久的,完全熟睡耶,或者应该叫爆睡?」

「唔——」

「结果人家趁机对阿伊好好地恶搞一番。」

「什么——?」

「呼呼呼——」玖渚笑得很邪恶。「阿伊睡着的时候可真是大胆呢。」

「什……」

「呵。」充满挑衅的,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笑法。「省省吧,不管嘴上讲得再怎么冠冕堂皇,身体还是嘴诚实的,口嫌体正直嘛。」

「喂,你这家伙!究竟对我做了些什么?可恶!」

「哈哈哈,哇——!」

果然是自己的地盘,玖渚开心地嬉笑着,才一眨眼功夫便逃得不见人影。在这间大房子里一旦被她逃走,根本就无法找起。可恶的家伙……居然趁人家熟睡时候偷袭。连我都没干过那种禽兽行径……正因为如此,才会那样严重地睡眠不足啊。

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刚才应该是开玩笑的吧,玖渚?

唉——让你费心了真不好意思啊。

「………………」

我不再多想,移步朝厨房走去,一边小心避开脚下如蜘蛛网般密布的缆线。不关是地板,包括天花板上跟墙壁上,也都固定着数条扎起的电线。感觉似乎,又比上次来访的时候更加壮观了……仿佛机械化为拥有意志的生物正侵蚀着空间的状态。

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为什么上个月就做好的东西一直放到现在完全是个谜。非但如此,整个冷藏室内部,根本近乎全灭。那丫头近半个月来只靠垃圾食物维生吗?真是怪物。无可奈何,彻底死心的我将目标转向冷冻库,这便还残留着仅存的一线希望。虽然冷冻食品也很乏善可陈……不过反正我也没有能够做出精致料理的好手艺。调味料呢,啊——果然又是用过就直接丢着不关。我便用电瓁炊饭,边利用空当时间随便制作几样勉强可果腹的菜色。玖渚是那种要吃就起来狂吃,不吃就完全不吃的类型。对了,在那座岛上的一流厨师……呃——名字叫什么来着,当时由她负责烹调的料理,玖渚倒是每天都吃的津津有味,那几天几乎三餐进食得特别有规律。也就是说,假如厨艺能达到那种境界的话,就连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会为之改变是吗?花了大约一小时左右准备好饭菜,「喂~~~~小友,吃的弄好了,来帮忙端吧——」我出声叫她,却没有任何回应。是没听见吗,还是有听见却假装没听见呢,究竟是哪一种?这里我没有托盘之类方便周到的器具,没办法,只好一盘接一盘地依序端到餐桌上(看得出来平常根本没有再使用,桌面上堆积着厚度微妙的尘埃。套句朽叶的话,东西放着不用是很容易积灰尘的,人类也是一样)。第一盘端上桌,忽然想到是不是应该先清扫一下,便又开始寻找抹布。结果等到准备完毕去叫玖渚友吃饭,已经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情。虽然菜都放凉了,不过反正也没做什么特别讲究的料理就无所谓。

「我开动咯——!」

「请慢用。」

玖渚讲手中预备好的筷子伸向餐盘,像饿鬼似的大吃特吃起来。此时严禁交谈。关于用餐时间不说话的习惯,虽然那和那名狐狸面男子不谋而合,但这丫头纯粹只是忙着埋头猛吃而已。因为进食的时候要是没有多吃一点,什么时候会突然衰竭而死都不知道。如果之前去健康检查的时候也同样这副德性,直先生想必非常担心吧……毕竟哪种人,可是相当在乎妹妹的。

妹妹。

理澄。

糟糕,不小心又想起来了。

「我吃饱咯——!」

「粗茶淡饭多多包涵。」

两个人多用餐完毕,差不多该来洗碗了,我起身收拾碗盘。「啊,阿伊,阿伊阿伊阿伊~~」玖渚突然出声叫我。

「……阿伊叫一次就够了。」

「是是是~~

「是也讲一次就够了。」

「有件事情必须先报告一下。」

「嗯?」

尽管玖渚一副轻松自若的摸样,脸上维持着一贯的散漫表情,但这丫头的价值观向来异于常人,思想完全脱离常轨,因此从表情无法解读真实的情况,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是有关于阿伊昨天被卷入的事件。」

「恩。」

「没办法完全掩盖。」

「恩?」我暂时搁下收到一半的碗盘,重新坐回椅子上。「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咧,因为稍微超出了玖渚机关的管辖范围,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哎呀,毕竟人家现在也已经算是一个外人了,从间接打探的消息听来,情况似乎很不妙呢。」玖渚盯着空盘子说,仿佛脑中一部分注意力并未放在我身上,二是正在考虑要不要把盘子舔干净,又怕这样做会被骂的样子。

「那个叫做木贺峰约的副教授倒好,然后那个自称管理人的圆朽叶,唔,也还算简单,这两个人都有办法解决。或者应该说,总会解决掉的。反正先掩人耳目,等过一阵子就船水过无痕了。」

木贺峰副教授。

圆朽叶。

「只不过,问题出在剩下的两个人。」

「所谓剩下的两个人是……」

「其中一个是住在阿伊那栋公寓的房客紫木一姬,然后另外一个是——匂宫理澄。因为她同时也等于匂宫出梦,所以正确来讲应该算是三个人才对。」

小姬。

理澄。

出梦。

「着三个人,已经超出玖渚机构管辖范围了唷。」

「对玖渚机构——对那种绝对强势的组织而言,还会有管辖不到的范围吗。」

「与其说管辖办不到,不如说是别人的领域,算是别人的势力范围吧~该怎么说咧,或许用画图的方式比较容易理解,不过……唔,算了,用最简化的说明方式大略讲一下重点就好,阿伊要仔细听唷。」

「……真实让人一点都不想听的主题呀……」

「这个世界是由四个安定的世界所组成,而这四个世界彼此又互相有着少许的重叠。」

「你是宗教家吗……」在下敬而远之。「麻烦用普通人的说法解释给我听。」

「了解~~~那,嗯——这样讲吧,这四个世界,首先是普通的世界,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处的这个地方。以日常生活而言,是相对和平又带有竞争的世界,这是一切的基础,算标准模式吧。如果要说以什么喂划分基准的话……对了,像阿伊曾经去留学过的ER3系统,就勉强算在「普通世界」的范围内。」

「……那种地方还叫做「普通」吗?」

「勉强算啦,那已经是最底限了。」玖渚若无其事地,宛如在背诵九九乘法般说明着。「好,剩下另外三个。加入将正常世界当成表象世界的话,其余三个感觉就像隐藏在背后的神、肆尸、伍砦、陆枷、跳过柒的姓氏,接着是捌限,以及统帅众势力的玖渚机构。因为是一种类似秘密结社的存在,所以知名度并不高,不过——其影响力却是,涵盖地相当广泛。再来是,阿伊应该还记得吧……伊利亚,鸦濡羽岛的伊利亚。包含她曾经所属的赤神集团在内,以四神一镜为核心的世界,也可称之为财政力量的世界。赤神、谓神、氏神、神镜、槛神等财阀——若要论最接近表面世界的存在,也许这就是位于最上层的部分。好比说,神理乐就经常被称之为日本的ER3系统对吧?实际上某些方面的确只有一线之隔——而且恶劣的本质,也同样半斤八两呢。」「唔——的确,或许正如你所言。」

「然后还有一个,最后的世界——就数字上与概念上而言,都是最后的世界……五月那时候不是曾经出现过杀人鬼吗?就是之前,阿伊提到的那家伙,一个叫零崎人识什么的人。以那群鬼魅魍魉为核心的——属于战斗能力的世界。简单讲,生存在这个世界的都是怪物,感觉就像所谓的,非人魔境。各种各样的异样全部群聚在一起的漠视摸样。和玖渚机构或四神一镜有所不同,生存在其中的人,并非有所为而为,不会为了某种特殊目的而行动,然而他们所拥有的能力,确实压倒性的危险,可以称之为秩序中的无秩序世界吧。所谓的一骑当千,用来形容这群人还真贴切,简直是专门为他们缩创造的成语……光凭这句话的说服力,便足以和其他两个世界彼此牵制互相抗衡,堪称究极的异性族群。这三个世界在各方面产生纠葛,关系很复杂,互相勾结的同时却又彼此对立。」

「也就是说,维持着一种势力平衡咯。虽然印象很模糊,不过这种三足鼎立的状况之前曾经听过……毕竟我也不是无知的小孩子了。当然啦,六年前对这种事情确实只有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

「唔——,那还言之过早咧。」玖渚说道。她似乎已经放弃了舔盘子的念头,双眼正视着我。「阿伊应该也知道吧,那个叫紫木的女孩子,跟四神一镜排行最末的监神家族颇有渊源,据说曾经属与旗下的私兵部队……这部分阿伊想必不会不知情。除此之外,那个叫匂宫则是——」

「匂宫的背景我也知道,是职业杀手没错吧。」

「没错。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在人家还身为恐怖分子的时代,也曾经为了避开这群人而花过不少心思呢。包括刚才提到的零崎也一样,因为赌坊作风是在太脱离时代啦……所以才恐怖。」

「恐怖吗?」

「嗯,如此这般——所以,超出管辖范围。」

「什么叫「如此这般」……」

「唉呀,就这么回事。「如此这般」,所以报告完毕,仅此而已,没有语带保留只有清楚完整的前因接续后果,然后理论便成立了。嗯,华硕回来,其实也没有过度担心,事情没那么严重啦。势力平衡状态并不会因此而崩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顶多是一两条人命罢了,还不到惊天动地的程度,既有的平衡状态并不会轻易产生动摇。只不过——正因如此,才会很难掩人耳目。」

「听不太懂……怎么说呢?」

「想想看,刚才不是说过这个「三足鼎立」的关系彼此也「互相勾结」吗?所以咯,无论什么的消息,都会有人负责将情报传达至另一墙。既然成为内部消息,就怎么都没办法封锁了。」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人言可畏,嘴巴是上不了锁的。

虽然问题应该没有如此单纯,但说穿了就这么回事吧。「不过,我想应该还不至于无法掩盖……毕竟对我而言,只要能瞒过「表面的世界」,这样就够了。」

「人家所谓的无法隐瞒——」玖渚说着突然伸出两只食指,将自己双眼的眼角向上推。

尽管一点都不像,但这动作在模仿谁已经一目了然。「是指没办法瞒过小润那一关。」

「………………」

哀川——润。

人类最强的,承包人。

「那个叫紫木一姬的女生,跟小润关系匪浅没错吧?那个女孩子是小润的人没错吧?因为这层关系,事情变得有一点棘手呢。尤其对阿伊而言。」玖渚丝毫没有停顿地接着说:「毕竟那个紫木会死,感觉好像都是阿伊造成的。」

一瞬间。

便捷的话语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想要说,没那回事。想要说,才不是这样。

然而却,说不出口。

因为——她说的没错。

她说的确实没错。

「唔当然啦,小润想必也不会责怪阿伊,只是心里难免会有疙瘩嘛。所以人家想说能瞒就尽量帮忙瞒过去,可惜另一边已经先走漏消息,就爱莫能助了。既然没办法封锁内部情报,小润绝对迟早会知道的,毕竟她跟刚才所说的那三个世界,全部都有往来,况且前阵子人家才把小豹介绍给小润认识,只要她想知道就不可能打听不到。唉呀~~~这可真是一大失策~~~~原本说不要介绍双方认识的。所以咯,因为这个缘故,人家也尽可能试着挽救了,即使如此这件事情顶多也只能瞒着小润三天左右,已经是最大极限了。」

「——我并不打算瞒着哀川小姐啊。」

「哦?」

「之所以打电话向你求救——的却是因为五个人当中死了四个,结果我变成最可疑的嫌犯。如此一来会惹上许多麻烦事,但只要帮我构成不在场证明——事件本身就算不隐瞒也无所谓。」

「唔——」

「所以,就算让哀川小姐知道也无妨,倒不如说其实我还比较希望让她知道咧。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那样的情况发生,不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需要可以取搞懂也没关系。反正哀川小姐想必又会按照惯例,出面将事情解决的干净利落吧。」

「什么原因导致那样的情况发生吗……」玖渚别有深意的复述这句话。「只是随口问一下,阿伊,这起事件,你真的不是凶手吗?」

「……为什么这样想?」

「理由就跟阿伊讲得一样。一共有五个人,结果死了四个,按照常理推断剩下来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凶手囖。」「你在怀疑我吗?」

「人家相信你啊。只是要确认一下而已。假如阿伊没有先将真实情况交代清楚,那就没办法帮忙掩护咯。如果是你杀的要坦白讲唷?万一事后又推翻说辞,那可就麻烦大了。即使是玖渚机构,也不代表具有无穷无尽的权力。」

「……不是我杀的啦。」

「真的吗?」

「真的,这句话绝对,没有说谎。」

对,不是我杀的。

我没有杀任何人。

最低限度,至少没有杀那四个人。

其实我有双重人格,夜晚入睡后,在自己无意识的状态下杀光其他四个人——除非坐着设定了这种推理小说惯用的伎俩,否则我就没有杀任何人。

「唔——」玖渚点点头。「好呗,既然如此,昨天看你好像很累所以没有追问,现在可以告诉人家详细经过了吗?阿伊这次,究竟在人家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些什么?」

「呃这个嘛……该怎么说咧——」

该从何说起才好呢。

犹豫片刻后,我决定从八月一日,与木贺峰副教授初次见面那天开始讲起。反正细节部分我本来就不可能记住,许多地方,包括美衣子小姐的事情或狐面男子的事情,这些事件主轴无关的琐碎过程就通通省略,然后连带地,即使不具有任何特殊理由跟必要性,但我仍将春日井小姐赖在我房里当食客的事情改编,变成借住在小姬的房间里。

整个来龙去脉讲完,总共花三十分钟。

就这样吗,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心情。

这一连串事情——值等于短短的三十分钟。

恍如隔世啊。

「嗯——」

「小友对于这起事件,有何看法呢?」

「嗯……,可以算是,一种假设吧。」

「什么样的假设?」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应该是所谓的骨牌杀人法。」

「那是啥?」

AB杀掉,B又被C所杀害,最后C再落入A生前设下的圈套当中被杀死,于是全员死亡。这种剧情模式,也是推理小说常见的类型之一喔。」

「唔……毕竟总有些思想异于常人的家伙嘛,只不过话说回来——」

即使撇开木贺峰副教授不谈,姑且将她视为普通人。

但「不死之身」的圆朽叶。

匂宫理澄,「汉尼拔」理澄。匂宫出梦,「食人魔」出梦。

以及——病蜘蛛的弟子,紫木一姬。

「坦白讲——说真的,跟小姬一对一决斗能赢的人类,我是在无法想象——况且就算对方人多势众也不代表什么,小姬所使用的「琴弦师」技术,基本上就是设定为一对多的绝对防御技,是宛如蜘蛛网般重重包围的招式。」

「嗯……「汉尼拔」的身份不用说,换成「食人魔」匂宫出梦应该也一样吧,反正可以一开始就针对化身为「汉尼拔」的事件来下手。——只不过,话虽如此,最后却没有人幸存……大概所谓的双重人格,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可以操纵彼此的隐现吧。」

「疼痛或者危机感,都会成为信号——出梦似乎说过类似的话。虽然木贺峰副教授跟圆朽叶是出梦的「猎杀目标」,两人的死因或许可以就次结案,但是……出梦本身也被杀死,再加上连不相干的小姬也被杀害了——这部分就很诡异。应该说,这根本不合理啊。」

「同类相残的可能性呢?」

「嗯?」

「同类相残,同样身为强者的彼此厮杀。」

同类相残。

小姬跟——出梦,是吗。

「可是,如果真如此的话,四体必须出现在相同的地点才对吧。一个死在中庭里,一个却死在二楼病房内,完全不相干的位置。」

「也对,只是问问看而已。」玖渚像在咀嚼讯息般点了点头,接着又说:「要不然自杀呢?举行像大逃杀那样的生存游戏,最后活下来的唯一生还者自杀而死。」

「不可能。无论是谁,要以那种方式自杀都很不合理。」

上半身和下半身分裂为二的她。

脖子被砍断,右肩被撕裂的她。

首级被砍,胸口被挖贯穿的她。

双手被扯落,脖子被扭断的她。

那种自杀方式,并不存在。

那种以外事故,也不存在。

完全就是——

任意杀害弃尸的景象。

生吞活剥支离破碎的景象。

「那就变成,外来者的入侵犯罪咯。」

「唔……以消去法思考,或许自然会得出这个结论,不过那种地方根本没有外来者出现的可能性。没有外来者可以入侵的余地,这一点就类似当时鸦濡羽岛的暴风雨山庄状态,像斜道卿一郎研究所一样,是座陆地上的孤岛。」

「哦……那先行离开的春日井呢?」玖渚说道:「春日井要成为入侵者也不是不可能不是不行的不是吗?」


「……你这个疑问句究竟是正面疑问剧还是否定疑问句,我已经无法判断了——不过这也不合理吧。毕竟那个人,可是春日井小姐呢。」

「这样啊。」

玖渚坦然接受了。

看样子这答案颇具说服力。

他可是春日井小姐呢。

比起任何严密的理论都更有强而有力的理由。

「况且就算有外来者入侵……又或者,那间研究室除了朽叶以外,还有别的藏匿者住在地下室之类的地方,即便如此,这才是重点啊——」

除非对方是哀川润。

除非祭出最强的王牌。

「……说的也对啦~~~~如此一来,身为内部成员的阿伊却能够独自一人呼呼大睡一觉到天明,背后的原因也成迷咯。……唔——事情听到这里,最后只剩下一种合理的假说了。」

「什么假设?」

「阿伊想听?」

「呃,不……」我支吾其词。「算了,反正事情与我无关。」

「唔咦——……也好,毕竟只要一牵涉到「杀人集团」,就已经脱离人家感兴趣的范围了……」玖渚说:「不过,假如这起事件另有凶手存在的话,对方想必是一名理性主义者。想想看,在推理小说当中,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但往往都一次治沙一个人对不对?一个杀完再杀另一个,按顺序来进行。可是按照常理思考,这种事情应该一次全部解决掉比较有效率嘛。一击必杀,一击解脱。在战场上,这是最基本的观念吧。」

「理性主义者吗……」

换言之……没有偏颇,均等配置,简单讲就这么回事。然而——实际上,真的确确实实毫无疑问地「就这么回事」吗?那种状况,那个现场——感觉似乎和这样的说法相去甚远。

那是——偏离常轨的。

极端,偏离常轨的。

我思考着「合理」一词的含义,不经意地朝玖渚撇去,结果发现玖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随即又若有所思地望向半空中——

「嘿,阿伊。」

开口说道:

「莫非阿伊的心情正陷入低潮?从刚才就一直无精打采地,看起来很沮丧耶。」

「陷入低潮……」面对突来的追问,我一时语塞。「……唔,的确是啊。」

「为什么咧?」

「因为……因为有认识的人死了,而且还是一次死了四个人,任谁都会感到沮丧吧。」

「真奇怪耶。」玖渚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唉呀~~~想想到目前为止阿伊和人家的周围已经死过多少人了,事到如今在增加四个根本算不了什么。别放在心上,没事没事啦~

说完又哈哈两声,天真无邪地轻笑着。「本来就很奇怪嘛,死的是那四个人,又不是阿伊或人家对不对?既然如此那就怎么都无所谓咯。」

「怎么都……无所谓吗?」

的确。

也许真是这样没错。

玖渚还活着。

玖渚友还,好好的活着。

在这里,像这样,与我交谈着。

既然如此,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这世界,并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仰赖着——命运的安排。

「要不要先过来这边?」

「……咦?」

「人家是说,要不要先搬来这边住?反正房间多到快发霉了,阿伊就搬过来跟人家一起生活呗。」

「…………」

「因为想想现在的处境,阿伊很难再回到那栋公寓不是吗?即使能够隐瞒事件本身,即使能够隐瞒真相,但那个叫紫木一姬的女孩子永远不会再回去了,唯独这件事没办法隐瞒啊。到时候很难面对古董公寓的众人,气氛会变得很尴尬吧?」

的确……

要面对的,不知是哀川小姐而已。还包括七七见跟萌太与荒唐丸老先生……以及,美衣子小姐。大家,每个人每个人,都非常喜欢小姬。

而我却毁了这一切。

……还有什么脸回去呢。

「飞雅特等轮胎修好会送回公寓停车场,这段期间必然也要跟音音断绝往来,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咯。莫非阿伊心里还执迷不悟吗?」

「执迷不悟……」

「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人家对这些事情不会太介意啦。无论是自怨自艾或者唉声叹气,人家都会用无限大的爱来包容一切唷~」玖渚身体向前倾,仿佛要爬过餐桌般,脸孔朝我逼近。「还是说,其实阿伊比较在乎的是,跟你住在一起同居的春日井?」

「……你早就知道了吗?」

「只要是阿伊的事情,十之八九都知道唷。」
玖渚满脸笑容。

大眼睛微微眯起,咪成细缝。

「所以咯,人家并不会特别在意,即使阿伊喜欢上谁,爱上谁,或者被谁吸引,和谁拥抱,甚至跟谁接吻,跟谁上床,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人家反而还想举手赞成咧。只要阿伊高兴就好了。只要阿伊是阿伊,就算必须扭曲什么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阿伊能够当个正常人,光这样人家就觉得超级开心了喔。况且阿伊将会如何转变,这也很有意思呢。阿伊的幸福,就是人家的幸福。所以咯,不关阿伊要做什么,要想什么,都是你的自由。——只不过,唯有一点。」

玖渚的眼瞳——

瞬间由群青,变质为苍蓝。

更加清澈。

更加纯粹。

「一旦阿伊变成不属于我的东西,届时我将会破坏整个地球。就像当初一样,如果阿伊再从我面前消失的话,这次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阿伊不属我的话,那我谁都不要。届时会将一切都破坏得体无完肤,将全部都毁灭,杀到片甲不留。」

「……小·友——」

「什么嘛,嘿嘿嘿,这种事情,应该不用说也知道吧?毕竟阿伊是个聪明人~~

笑容满面。

纯真,无邪,全然澄净——

事故,傲慢,妖媚,的笑容。

我,只能点头。

对于自己,自己这个人,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深切地,体认到。

「嗯——我知道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说得没错呢~~~真好,呵呵呵,阿伊什么也没做,就成为救世主成为英雄咯。阿伊是以现在进行式拯救世界的为人唷~~~~实在太~~幸运了不是吗?大家都托阿伊的福,今天才能够世界和平唷~~~

「…………你说得对。」

「嘿嘿嘿,阿伊~~~~阿伊~~~~阿伊~~~~」见我点头,玖渚立刻把手伸到我背后用力圈住,整个人贴抱上来。沉甸甸地,将全身体重都赖到我身上。「人家最喜欢阿伊了!」

「啊啊……嗯。」

已经——够了么。

连思考都嫌麻烦。

连活着都嫌麻烦。

既然如此——

干脆溺死也,不错吧。

要疯狂就疯狂,要崩坏就崩坏,异常者就不要循正道走。彻底觉悟无声无息地沉沦并不代表洒脱。对命运既不顺重也不违抗,只是放任自然随波逐流,亦是一种——符合失败者改有的,生存方式。

「小友——」

我说:

「把我推到,吃了我吧。」

「…………嗯——?」

玖渚靠在我肩膀的下颚缓缓移动,脸颊与我互相摩擦。此刻的她有着什么样的表情,光凭想象已绰绰有余。

「可以吗?」

「……可以啊。」

已经,什么都无所谓。

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世界并非充满了绝望,世界就是绝望本身。这个世界是地域,但那又如何。不要怀抱期望,就不会遭到掠夺。眼前若出现门扉,就转身往会走。无须哭泣,无须欢笑,一切都毫无意义。无论信者或不信者一律平等,通通得不到救赎。

所以——

停滞吧。

沉淀吧。

溺死吧。

让我,成为你的所有物。

「那,人家要动手咯……啊,今天不行。」

「……为什么?」

「明天还要进行复检,如果今天上床的话,会被小直发现。」

「……怎么了,检查的结果,有问题吗?」

「恩——」玖渚暂时放开我,暂时,暂时,暂时而已。「好像是吧~~~看样子全身上下都已经濒临危险状态了。没办法,人家本来就过着不正常的生活。」

「大概……还能撑多久?」

「啊,情况也没那么糟,至少再拖两三年没问题——应该吧。要看明天的检查的结果而定。」

「是吗……好吧,那就先欠着。」

「好的~~~啊,不过,如果只做一半倒无妨。」

「不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留着以后慢慢享用吧。那我先回去收拾一趟,把行李拿过来。」

「唔咦?」
「不是加我搬过来住吗?在这边跟你一起生活。」

「……喔,好啊。」

「什么嘛,明明是你自己提出邀请的。」

「唔,人家以为阿伊还会恋恋不舍地说。虽然知道最后终究会大曾这个结论,不过比想像中来的快耶,真惊讶。」

「我看学校也别去了……就在这里,跟你一起生活,悠哉游哉地过日子,这样也不错……会太早吗?一点也不,我只是经过这次的事件,终于痛定思痛罢了。」

明白自己有多么不自量力,一直在追求着不该拥有的东西。

明白自己是个,崩坏到多么严重的人。

其实——早在五月那时候就应该有所觉悟的。

已经,可以停止了吧。

别再将不相干的人给,牵扯进来。

别将整个世界都卷入漩涡当中。

差不多该,封印起来。

「呵呵呵,这样子从早到晚随时随地都可以嘿咻,每天过着纵欲淫靡的生活耶~~~~阿伊跟人家,就像亚当和夏娃一样咯?」

「这正是你最向往的伊甸园吧。善哉,善哉。」

「不过或说回来,行李也可以派别人去拿就好了不是吗?阿伊还专程回古董公寓一趟,万一遇到谁不是很麻烦吗?这种时候应该保持沉默,低调地销声匿迹比较好吧?」

「没关系啦,反正已经三更半夜,大家都在睡觉了。」我说:「况且,有些东西我也不希望别人乱碰。」

「阿伊——」

「嗯?」

「老实说,现在人家觉得好安心。」玖渚她——带着微笑,向我表白。「因为只要跟小润那样的人来往,无论是谁都会受到改变,原本人家一位阿伊也不例外,应该也会跟着被潜移默化吧。毕竟,小润是一个非常另类的存在,拥有绝对的领袖特质,而且又——很特别,嗯,她确实很特别。加上阿伊原本就属于被动类型的人,其实相当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不是吗。你去美国待了五年,似乎在那边经历过许多事情,人家一位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实际上,也得却感受到许多东西都改变了,但是——」

但是——

尽管如此——

玖渚说。

「阿伊是不会变得,对吧。」

玖渚说。

「阿伊是真正不会变得,对吧。」

玖渚说,[阿伊不可以变喔,永远都不准变.]

玖渚这么说。

玖渚这么说。

玖渚这么说。

鲜少外出的玖渚,并不拥有任何具机动性的工具,譬如汽车或摩托车之类的,因此我决定徒步走回古董公寓。玖渚提议叫计程车,但我婉拒了,并非想要附庸风雅,说些什么现在的心情适合漫步之类装模作样的台词,纯粹只是因为,希望保留觉悟的时间罢了。

觉悟。

刚才我对玖渚撒了谎,其实我根本就没拥有什么不希望被别人乱碰的重要东西。所谓重要的东西,连一个也不存在。无论对这个世界,或者对我而言都一样。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于我的空间里。

什么重要的东西,根本一个也没有。

所以,这只是一种眷恋。

正如玖渚友所说的,是一种眷恋。

想要再一次回到那栋公寓里。

想要再回去一次,见见大家。

「……这样说似乎也,不太对。」

啊啊,这样说也不对。

我并没有想遇见任何人。

并没有见面的大厦。

万一见着了,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只不过——究竟还是,有所眷恋啊……」

是希望被安慰吗?

是希望被斥责吗?

还是企图演出伪善者的戏码?

简直愚蠢又可笑、

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真是戏言中的戏言啊……」

到达千本中立卖(这是虾米?汗。。不是偶打错来着的)大约是深夜三点半左右。因为没有带手表,二手机又从那时候切断电源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开机,所以zheyezhishi毫无根据的凭直觉推测。

就在公寓入口前方。

突然,遇到春日井小姐。

出乎意料。

真是的,神出鬼没。

这个人,三更半夜地还在这里干什么。

「……哎呀。哎呀呀呀~

「………………」

「欢迎回来。」

「……春日井小姐,别来无恙。」

「回来得还真晚呢,顺带附送一句你看上去似乎别来「有恙」呢。」

「……嗯,没错。」

「飞雅特呢?」

「留在那里了。」

「一姬小妹妹呢?」

「已经死了。」

「哦~~这样啊——」春日井小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此人的认知观念里,死亡这回事,不管发生在别人身上也好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好,都不过尔尔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经达到了那样的境界。「那我就搬到楼下的房间去住啰,两坪大的空间里要挤两个人毕竟还是太勉强了。什么幽居斗室知足常乐完全是鬼话连篇嘛。」

「…………」

「你那是什么表情?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哎呀呀真讨厌,快省省吧。」春日井小姐宛如与我对峙般,双手交叉在胸前。「不要因为自己没办法伤心难过就想叫别人帮忙伤心帮忙难过,省省吧,我才没有那种感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拿来要求别人是一种不近情理的行为而别人办不到的事情还硬拿来要求别人更是一种不近情理的行为。」

「……说得也对。」

「对别人的死没办法感到悲伤并不是什么罪过话虽如此但也别怪到我头上来。况且我当初应该也警告过你了,请不要事后才来埋怨。」

「知道啦……」我将大部分想说的话都忍住了。尽管春日井小姐所说的话我根本连听都不想听懂,尽管我也不可能会听得懂,但和此人争论,在本质上毫无意义可言。「只不过,唯有一件事情我想确认清楚……你当时所谓不好的预感,主要是指朽叶的事情对吧?」

「答对了。」

答对了。

不愧是,生物学者。

而且是专攻生物全科的,生物学者。

「……不必特地搬到小姬房间去住,反正我要离开了。」

「嗯?真的假的?」

春日井小姐一脸真正受到惊吓的模样。

「是真的。所以,我是回来拿行李的……我已经决定,要搬到玖渚那边去住,反正也没什么脸回来见大家乐,而且这也是之前就考虑过的事情。」
「唔——」

春日井小姐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意见。

「真是短暂的相处啊。」

「已经觉得太漫长了。」

「我会感到有点寂寞呢。」

「会吗?」

「也许吧……天晓得。好了,我要去一下便利商店,那就麻烦你在我回来之前搬走啰,掰掰。」

春日井小姐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变化,说完便从我身旁经过离去。真的就像,明天理所当然还会碰面似的,轻松自若,只留下一句简单的道别,便从我身旁经过离去了。
无言以对。

不管是告辞也号后会有期也好,或是很抱歉也好请保重也好,用来对那个人说,似乎都觉得不大合适。

但或许,我应该这么说才对?

向她说,有缘的话,再见吧。

「……为什么呢?」

究竟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明明就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话虽如此,

然而这其实连想都不必想,当然是,如同之前已经一再一再一再一再一再一再一再思考过,思考的次数多到答案早已昭然若揭般,肯定是我的错。
因果之中的因,就出在我身上。

缘分这东西,不要有比较好。

确实如此对吧?

我抬头仰望古董公寓。怎么回事……只不过猜短短两天没回来而已……竟然已经觉得,看上去仿佛全然陌生的地方。

无根浮萍。

好讨厌的字眼。

真的是,很讨厌的字眼。

带着些许踌躇,我一脚踏了进去。想当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就跟刚才沿着柏油路走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还能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用不着玖渚说我也知道。

又何妨。

已经够了,死心吧。已经够了,快停止吧。

弱者还做些无谓的挣扎,不是很难堪吗?

失败者做垂死的挣扎,太难看了吧?

搞清楚。

半吊子的家伙少得意忘形,能力不足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快滚回去吧。

死尸别假装自己还活着,输了就是输了心里有数。

承认吧。

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败了。

别只会逞口舌之快。

坦白承认吧。

「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我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爬上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呃……要拿换洗衣物、存折、还有……健保证。书籍之类的……放着就好吧。反正以我阅读的程度跟分量,玖渚那边成堆的书山已经绰绰有余。那么,要打包全部行李,应该用一个运动背包就足够了吧。

打开门锁,进入房内。

一片黑暗。

我把灯打开。

「…………」

「…………」

美衣子小姐,站在里面。

黑色的甚平,方才融入了黑暗当中。

她唔了一声,察觉到我的出现。

「……你……回来啦?」

「…………」

「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请不要明知故问,讲些心里有数的事情。」我无视美衣子小姐的存在,径自走向壁橱。没记错的话,存折应该就收在这个地方……。「还有,请不要随便进入别人的房间。」

「我是因为担心你才在这里等的。」

「担心?……真是多管闲事。」

「哦……小姬人呢,她怎么了?」

吵死了。

烦不烦啊。

凭什么我必须要一一解释这些事情?

根本与我无关好吗。

小姬也一样。

你也一样。

不相干的人就闭嘴少罗嗦。

「已经死了啦。」

「哦——」

美衣子小姐神色镇定地点点头。

接着从腰间取出鉄扇,啪地一声打开。

「那好——」

「怎么样?」

「既然小姬死了,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

「……因为就算小姬死了,我也不会死,反正又不干我的事——」

几乎无声无息,几乎猝不及防。

铁扇悄然一挥,打上了我的脸颊。宛如遭受雷击般的冲击力从脸颊穿透,我整个人从壁橱前方被打飞出去,肩膀撞上墙面,头部也受到猛烈撞击。很痛。脸颊的疼痛持续蔓延,之前被出梦划破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真是,好不容易才快要愈合的……

超痛的知不知道。

在搞什么东西啊。

「虽然光看你那副模样也知道出事情了。但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美衣子小姐平静地说:「而且也没兴趣知道。只不过,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还有,你打算到哪里去?」

「……去逃命啊。因为我害怕。」

要逃命是吗。

害怕了对不对?

没错正是如此。

因为害怕,所以想逃。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只不过理所当然地作出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不是过错,不会被骂,不该被责怪。

「哦,是吗。」

「而且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决定异常的缺陷制品就该跟缺陷制品的同类在一起,异形就该和异形同类相聚。」

「哦——异形,是吗。」美衣子小姐蹲下身来,与跌坐着动也不动的我视线相交。「伊字诀,我并不认为在悲伤的时候哭泣,在厌烦的时候动怒,在高兴的时候欢笑,或者喜欢一个人感到幸福,讨厌一个人就会想要吵架,独自一个人会孤独寂寞,与社会群众相处融洽,这样就叫符合人性。」

「…………」

「尽管你说自己是不良制品,但我并不觉得——」

「吵死了你烦不烦啊!」

我忽然——

没来由地,大声怒吼。

「少用一副自以为了解的语气评论别人的事情!少瞧不起人!干嘛自作主张地滥用同情心,我有那么悲惨吗!你对我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什么都不懂!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简直莫名其妙!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根本搞不懂,可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也无可奈何啊!算了随便怎样都行,这样都无所谓了!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直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让给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的人因我而死,已经有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都因我而死了!事到如今再多增加一个两个或三个四个,又算得上什么,还会有任何感觉吗!

我粗暴地,一把揪住美衣子小姐的衣襟。

啊啊,已经受够了。

真想就这样狠狠地撕裂。

想要彻底撕个粉碎,狠狠地破坏。

愤怒正,只盼着我。

是对美衣子小姐所说的话,感到愤怒吗?

没错,一点是这样子。

绝不是因为小姬死了的关系。

绝不是因为小姬死了的关系。

「反正我早就觉得小姬很烦人了,一天到晚只会黏着我不放!心情好的时候稍微对她和颜悦色一点就自己一厢情愿地胡思乱想,又老是没大没小让人很头痛,根本是一个乳臭未干又任性的死小鬼!死得干好,感觉轻松多了,反正对我而言所谓重要的人是连一个也没有!」

「…………」

「美衣子小姐,你也一样!你还不是一天到晚,只会说那种似是而非的陈腔滥调,如果真正了解我的心情,还会说得出那么没神经的话吗!假装信任我的样子,每次只要听到你那些状似豁达故作清高的言论,我就觉得很烦!干嘛表现一副好心大姐姐的模样,难道你以为我会感恩图报吗?带着一张温柔的面具,谁知道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少对绝望的人说什么还有希望存在!随便燃起别人的希望,你有办法负全责吗!简直恶心到了极点!有够恶心,就好像穿着袜子踩在纸箱上一样恶心!无可救药的人永远都是无可救药,只要别抱住任何期望就不会再有更多绝望了,为什么不肯让我死心,该适可而止吧?」

我一吐为快。

将积压已久的东西,全部一吐为快。

「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人!」

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说穿了,不就这么回事。

人与人之间的牵绊。

情感联系。

体贴,温柔,慈爱。

想要帮助,想要守护。

可以信赖,可以托付。

真滑稽。

紧抓着这种东西不放真的很滑稽。

实在扫兴。

无以复加的,扫兴。

人明明只能够独自一人生存下去,严格来讲,所谓绝无背叛的人际关系明明就不存在。

会心怀顾虑而无法背叛的人际关系,哪里找得到?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背叛别人,谁都可以拿会背叛谁,只不过是在背叛之前,短暂地互相信赖而已不是吗?谨此而已。反正每个人,最终都必然要背叛的。

那就背叛吧。

既然如此,那就背叛好了。

什么相信别人。什么相信自己。

原本我也很想做到啊,真的。

可是,却做不到。

没有办法。

别强人所难啊。

到目前为止,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

已经努力过,一直到现在不是吗?

够了,让我放弃吧。

倒不如,给点掌声吧。

因为这种事情再也不会有了。

因为永远都不可能会有了。

就算给点掌声又何妨?

已经,可以了吧?

反正我,就是这种家伙。

嫌弃我,轻视我,嘲笑我吧。

随便要说什么都无所谓,任何谩骂都心甘情愿承受。我是一切毁谤中伤都罪有应得当之无愧的窝囊废。没办法重视任何人,所有重视的东西,全部都会崩坏殆尽。无论何时,待在我身旁的人永远都得不到幸福。

我的身边不能有任何人存在。

「已经够了,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无谓的担心只会让我很烦!像我这样无关紧要又常惹是生非的祸害,就连美衣子小姐都会感到不耐烦吧?像我这种专找麻烦的不但,能够就如此断绝往来想必很爽快吧?其实美衣子小姐也很讨厌我,也打从心底鄙视我对吧?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不管——」

「伊字诀。」

喀地一声,脸颊猛然被掐住。

随即被使劲一推,直接撞上背后的墙壁。

力道之强,仿佛整栋公寓都为之震动,墙壁几乎要倒塌般。

肺部的空气全被挤光,我无法呼吸。

什么都,说不出口。

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的心情,轮不到你来决定。」

「唔……」

「你要这么说都随你高兴,你要怎么认定我也随你高兴,但是少用你自己单方面的想法来指挥我……你究竟,是为什么而愤怒?」

「唔,呜,呜呜呜——」

「并不是因为我,对吧。」

脸孔被强制固定住,眼神无法闪避。

美衣子小姐的脸庞,愀然朝我逼近。

眼神锐利。

不要这样,我讨厌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

和别人产生交集,真的很讨厌。

为什么都没有人愿意理解呢?

「吵死了……少罗嗦。够了……请你,快住手,放过我吧……我向你道歉……放过我吧……」我呼吸困难,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挤出话续道:「我有……说过什么吗?有拜托过你,要你同情我吗?有求你跟我做朋友吗?够了,放开我吧,反正已经来不及了。一切——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啊。」

「……是吗——」

美衣子小姐她——

把手松开,放开了我。

啊,一瞬间。

后悔涌上心头。

让对方失望了。

被对方舍弃了。

我不要。

我讨厌这样。

我讨厌被轻视。

但也,更讨厌被舍弃。

不想被眼前这个人,用哪种方式对待——

唯独不想被美衣子小姐,如此对待。

「既然如此,那你已经没救了。」

美衣子小姐啪地一声,收起铁扇。

「你真的是已经,无药可救了。」

「啊……」

这件事,我心知肚明。

然而却,不愿让别人说破。

不愿被你,毫不留情地说破。

「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甚至也没挺身去保护,只会废话连篇拼命找借口的家伙,根本没有生存的价值,只会逃避现实沉浸在自己的无能里,这种家伙,已经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便从铁扇抽出——

隐藏在扇柄机关里的,一把小刀。

一把匕首型的小刀,形状近似飞镖暗器。

「怎么?不想死吗?」

「……」

「你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说着活着没有意义吗?不是老爱把这些厌世的思想挂在嘴边讲吗?好,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杀了你吧。
反正你也没必要再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了不是吗。」

「……怎么,会……」

不,是这样子的吗?

也许确实是这样子。

没错,我还要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做什么。

根本没有必要不是吗?

何须执意求生,拖泥带水地苟活着。

如果有人愿意代劳,被杀死也无妨。

是吗,原来如此。歧视我并非渴望被安慰,亦不是希望受到责骂。

而是期盼有人,来杀了我吗。

「点燃希望所该负起的责任——我就来好好跟你,算个清楚吧。恩——当然,难得能和伊字诀成为朋友,要动手杀了你对我而言实在很挣扎,不过你的痛苦和我的挣扎想必不相上下,彼此彼此,所以——」

动弹不得,无法逃跑。

可是却,不觉得害怕。

这样好吗?

咦?真的好吗?

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呢?

慢着。

慢着,等一——

「一次。」

咻——地一声,美衣子小姐的右手动作了。

短刀的光影掠过。

啊,死定了,我心理想。

然后。

紧接着。

正当这个念头,才刚浮现在脑海的时候——

「两次。」

美衣子小姐的动作,并未就此结束。

刀刃顺势往回,又重叠反复。

「三次、四次、五次、六次。」

刀锋每划过一次——

右边脸颊,就被划出伤口。

等到她的动作终于停滞,同一瞬间,所有的伤口全部都一口气崩裂开来,被重复划了六刀的复杂伤口(这下跟零崎有的拼了0_0),喷出的血量也非比寻常——美衣子小姐诶将短刀往榻榻米上一扔,手掌贴抚我的脸颊,像要抑制出血般,温柔地轻轻按住。

「好了。这下子,你已经,死了六次。」

「…………」

脸颊的伤,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就连原本紧闭的口中,也渗出血腥味。看样子其中的几道伤口,似乎已穿透了脸颊。果然自己的血,味道实在是称不上好。真恶心。如此恶心的鲜血还是头一次尝到,充满铁的滋味,但急剧浸湿美衣子小姐手掌的鲜血,既非绿色也非紫色,而是深红色的。

并不是蓝色。

最闪亮耀眼的,红色。

「一口气重生六次——假如这样还要再说什么不知好歹的浑话,那你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我会真的杀了你。」

「…………」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问我也,没用——」我强忍着脸颊的疼痛,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回答道:「莫非——你的意思是,像我这种家伙,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吗?」

「至少,能做的事情比我多。」美衣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个无能者,除了舞刀弄剑之外别无所能,但你呢?你还有许多能做的事情不是吗?你只是——没有吧可以做到的
事情给付诸行动而已,不是吗?」

「……只是没有,付诸行动……」

「你一定,感到很悲伤吧?」

美衣子小姐沉静地说:「小姬死了……你一定很悲伤吧?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说出来又何妨。明明很伤心,为什么要苛责自己,又对我发怒呢?此时此刻,你必须要去做的——并不是这些事情,对吧?」

悲伤?

是这样子的吗?

我是——因为小姬死了,而感到悲伤吗?

的钱。

「没错……确实如此。」我说。

这是,一种忏悔。

宛如,遗言般的自白。

「确实是那样没错,美衣子小姐。我……我到目前为止,已经伤害了太多人了。给许多的人带来不幸,让许多的人痛苦,已经忽略过许多人的存在。就连小姬,也等于是因此而牺牲的一样。事到如今,这个我……这样的我,更遑论为谁的死哀悼……自己究竟伤害过多少人,陷害过多少人,欺骗过多少人,设计过多人,我早已记不清楚。究竟背叛过多少人,利用过多少人,出卖过多少人,这些事情早已数也数不情了。用恶意回报好意,用憎恨回报爱慕,从来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对于相信我的家伙,也全都视为大骗子,即使被谁说了什么,无论对谁说了什么我都泰然自若,完全不当一回事,居然会有人无条件地喜欢我,自己根本连想都没想过。我是个糟糕透顶,差劲到极点的不良制品,老早就无药可救了,所以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更遑论什么悲伤,根本就——」

「你有完没完啊!」美衣子小姐大喝一声,以双眼都来不及捕捉的速度抓住我脖子,整个人被向上吊起。脚尖离开地板悬空,领口也被完全勒紧,真的无法呼吸了。

「什么戏言不戏言的我才不管,你以为这种死小鬼的胡说八道对我有用吗!从未认真与人坦诚相对,这种家伙说的话谁都不会产生共鸣!这样子认定自己一无是处,沉浸在无能的自卑感中,想必轻松又愉快对吧!但也站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立场想想看!这样是不行的,为什么你还搞不懂?」

「美衣子,小姐——」

「就算狼狈也好垂死挣扎也好,总之要有所行动!即使结果惨不忍睹,至少也远远胜过坐以待毙吧!挣扎过,抵抗过,这样就够了!每个人的生活都带着谎言和欺骗,大家都是这样子活着的啊!别以为只有自己活得最辛苦,不要只会选择那种股息苟且的生存方式!」
美衣子小姐强而有力的眼神,激动地注视着我。
那双眼眸,甚至隐隐浮现了泪光。

就连怒吼的声音,也带着哽咽。

「给我好好听清楚!无论你伤害过多少人,陷害过多少人,欺骗过多少人设计过多少人,或是背叛过多少人利用过多少人出卖过多少人都一样!即使造成再大的伤害带来再多的不幸也一样!不管有多滑稽多可笑多么地狼狈不堪!就算为时已晚就算无药可救也一样!就算身为不良制品从不相信任何人,就算你是个人间失格的杀人鬼也一样!
——凭什么这些就足以构成,你不被允许悲伤难过的理由呢。」

「…………」

忽然间——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松落了。

一瞬间,身体仿佛变得轻盈起来。直到前一刻自己还执迷不悟的事情,知道前一刻还束缚着自己的存在,终于明白,其实是极为渺小又脆弱,非常不堪一击的牢笼。

究竟——我是被什么东西给局限住了呢。我以为收到诅咒的禁锢……又是谁所扣上的枷锁?

「——你很喜欢一姬的,对吧?」

「……对。」

「有那丫头在,你觉得很开心对吧。」

「……对。」

「多亏有那丫头,你过得很幸福对吧。」

「——对!」

我——

带着确信,用力点头。

小姬。

总是开朗活泼的不像话。

人性胡闹,又爱哭。

容易受骗,却又,很会说谎。

经常用错词汇,数年的很糟糕。

然而却,非常地努力用功,是个勤奋的好学生。

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女孩子。

啊啊,没错。

这两个月当中。因为有小姬在,过得特别开心。

为何都没有察觉到呢。

自己是那样地幸福。

明明曾经,拥有过那样多的幸福。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回想起来了。

小姬的一言一语。小姬的身影。

甚至连她的每一根头发——

就算想忘也没办法忘记。明知道如果能够彻底遗忘,将会有多么轻松愉快,即便如此,却仍然无法忘怀。曾经那样地幸福、那样地快乐,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想要大声说出口,想要现在立刻前去告诉她,带着满满的诚意,向她宣告。告诉她——你曾经让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人,让这样一个认为人生毫无希望可言,唯一收获便是一无所获的家伙,在稍纵即逝的短暂时光里,切实地,感受到幸福。

一定,并不是只有我。

包括美衣子小姐,包括其他所有人。

甚至包括哀川小姐,一定也是一样。

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世上?诞生在这世上究竟有何意义?

假如只是为了体验这些感受,那我一开始就不愿意被生出来。假如只是为了要感受如此悲惨的,必死更加痛苦的心情,那我情愿没有被生出来。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现在也没有更正的打算。

因为没有更正的可能或必要。

觉得所有事情,都出了错。

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觉得所有事情,都很失败。

然而又,为什么呢?

真的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假如从未和小姬相遇过就好了——唯独这个念头,却无论如何,都不曾出现在我脑中。

「我——」感受着血腥的滋味,开口说道:「小姬死了……我很,不能接受。」

「啊啊。」

「小姬死了,我觉得很难过。」

「嗯……对啊。」

美衣子小姐松手,放开了我。

向下一沉,双脚落地。

感到安稳。

地面是,平稳安定的。

「我也,很难过。」

「……美衣子小姐。」

我触摸自己的脸颊。

湿湿粘粘地,流满了鲜血。

「我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了。」

「是吗。」

「那是我非做不可,必须去做的事情。」

「是吗。」美衣子小姐轻轻颔首。「当然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嗯……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没关系,随你高兴,任何时候回来都好。」美衣子小姐豪爽地说:「因为,这里是你的家啊。」

「——也对。」

我用力抹去脸颊上的血。

却怎么擦也擦不完,鲜血已粘满了衣襟。

还真,适合我。

反正本来就像具行尸走肉。

只是存活着,却活得像行尸走肉。

既然如此那就挣扎吧。

就狼狈地垂死的挣扎吧。

前进是地狱,后退也是地狱。

就让时间倒流,一再地重演。

即使软弱无能也继续苟活下去吧。

死亦无所惧,原本便有死的觉悟。

无论别人怎么想。

那又如何根本不重要。

「那么,我出发了。」

「嗯,自己小心啊。」

临别最后一刻,我回头望。

看见美衣子小姐正双手环胸,注视着我的背影。

脸上微微扬起一抹浅笑。

没错——

我真的,很喜欢,这张笑容。

「美衣子小姐。」

「怎样?」

「等我回来之后,可能会向你告白,所以请你,先好好考虑一下答案。」

「告白?……莫非你,喜欢我?」

「是的……就跟美衣子小姐喜欢我的程度差不多。」

「……有意思,这可真有意思,伊字诀。」美衣子小姐毫无畏怯地,向我回应道:「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吧。」

「嗯……那再见了。」

即是无缘,也再见一面吧。

我故作潇洒地挥挥手,走出房间,走下楼梯,离开古董公寓。夜晚的空气冷却了脸颊的伤口,对夏季的京都而言是恰到好处的凉意。

鲜血汨汨流出,停不下来。

很红,很红,很红的,鲜红色。

头脑异常清晰,即使在黑暗当中也能清楚看见所有物体,就连蝙蝠飞过天边的声波都分辨得出来。神经异常敏锐,甚至连微风吹向皮肤的触感仿佛都能够仔细区别。

一切都释放了。

我的全身上下,都被解放了。

真是——

爽快。

真是,通体舒畅。

真是——杰作啊。

「那我就好好地认真一次卯足全力——去将你宰杀、肢解、排列、对齐,展览示众吧。」

于是,我出发了。

沿着鸭川向上直行。

翻山越岭,前往彼方。

到木贺峰教授的,研究室去。

[ 本帖最后由 高等黑暗 于 2008-8-12 16: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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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无意识下(无为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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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拥有一切她所没有的,她所拥有的他却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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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踏出公寓大门三公尺我就晕倒了。
因为贫血。
失血过多。
出血致死。
被恰巧路过的春日井小姐救起(刚从便利商店回来,双手提着装满大量啤酒的塑胶袋,真是糟糕的大人),她和崩子(在睡梦当中被春日井小姐叫醒,真是Good Job)两人合力为我治疗。
「——你是白痴吗你。」
刚起床的崩子小妹妹言词相当犀利。
「公寓前面变得好像命案现场一样,就连楼梯,还有走廊也全部都是血,这下子看起来更像鬼屋了不是吗。」
「抱歉……」
「道歉也于事无补,总之要出门也请等天亮以后再说吧。反正伤口很细不需要缝合,而且到那时候身体应该也复原得差不多了。」
「好的……崩子,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没什么。」
「伊小弟,要道谢的话应该对我说才对吧。」
「…………」
因为吐槽太费力了,我就姑且向春日井小姐顺口说声谢谢。
然后,等到天一亮,右边脸颊由上到下被纱布包裹得密不通风只剩下眼睛的我,便开始搜索自己的房间。当然,我并不是在寻找存折或健保证。但,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呢?事隔一个多月,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把东西给藏在哪。。。啊,对了,在天花板里面。
「春日井小姐,麻烦你骑上来一下。」
「……色鬼。」
「不是那个意思。」
「性骚扰,猥亵,变态。」
「就跟你说不是了少罗嗦。」
好吧,即使春日井小姐个子比我高,但仔细想想,叫女性骑到自己身上,也是一种违反社会常识的说法。不过我也没有多余的闲工夫在这个时候讨论两性平等。我只是请春日井小姐,暂时骑到我肩膀上(虽然光是这个动作,画面也够诡异的了),帮忙从天花板拿出想要找的东西。
「哎呀,这个……」
「没错。」
里面是两把短刀,和一把手枪。
其中一把小刀是开锁用的,杀伤力很低,因此『开锁工具』的属性比较强,胜过当武器的功能。而另一把,则是由哀川润直接授予,异常坚韧,却又出奇地轻薄短小,类似医疗手术用的刀子。至于手枪——是Jericho941,关于这部份没必要特别说明。子弹为41AE,还剩三发。
「真怀念啊。」
春日井小姐望着这些武器说道。对了,回想起来,此人在上个月的事件当中,还曾经单枪匹马,与配备这三样武器的我周旋对峙过呢。
「是你跟我联手合作将邪恶的卿壹郎博士击垮时使用的武器呢。」
「请不要凭空捏造记忆。」
我确认好手枪的操作情形及弹药数之后,将东西塞进背包里。至于刀子则是一把『短刀型的』收入上身装备的皮套当中。另一把『开锁工具』思索片刻,决定暂时先和手枪一起收在背包里面。虽然经过充分休息应该已经没有贫血的顾虑,但把刀子插在腰间,万一晕到或跌倒可就麻烦了。
「好,那我出发了。」
「嗯,对了,你不去向浅野小姐打声招呼吗?」
「不了……」
美衣子小姐似乎从春日井小姐独自离开研究室一个人跑回来之后,就不眠不休地彻夜等着我。刚才跟我说完话,应该已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面昏睡补眠中。
「现在去见她,未免太难看了点……倒是春日井小姐,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
「第一次遇见理澄的时候,你有拿过她的名片吧?那张名片现在还在不在?」
「丢掉了。」
「………………」
这家伙实在差劲透顶。
「不过内容我还记得喔,要写下来吗?」
「不愧是学理科的……谢天谢地,这对我真是一大帮助。」
「有需要的话我也一起去吧。」
「不,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喔。」春日井小姐反应冷淡面无表情地回道。「不过伊小弟,怎么说呢……你就那副模样直接跑去不会不妥吗?」
「嗯?什么意思?」
「呃当然像你这样平庸又不出色的男人我也不认为有谁会记住万一被附近的人留下印象的话多少还是会有点棘手吧。」
「也对……」尽管有种莫名遭受羞辱的感觉,但她说得确实没错。「那还是稍微变装一下再去好了。唔……该怎样比较妥当呢,头发剪太短了,没戴假发也不能扮女装啊……」
「其实真要说起来脸上贴的胶布已经足够掩饰了,不过也可能反而会引人注目,至少换件衣服戴顶帽子再去吧。那就不送啰伊小弟,路上路前路后都自个儿小心点。」
「知道了。」
「土产就拜托你了。」
「没那种东西啦。」
于是,我背起运动背包,走出公寓前往停车场,戴上安全帽发动伟士牌机车——
两小时后。
抵达木贺峰副教授的研究室。
也就是原本的,西东诊疗所。
「…………咦?」
将伟士牌骑到停车场停放时,发现飞雅特与Z跑车还有KATANA,全都已经不见踪影。到哪儿去了呢?难道是在进行隐蔽作业时,被当作『证物』毁尸灭迹了吗?不会吧,心倏然地凉掉半截。毕竟除了Z跑车之外,KATANA跟飞雅特都是相当旧型的车款,很可能直接报销作废。即使撇开与我无关的KATANA不谈,飞雅特如果被处理掉也很伤脑筋。
「唔……」
脑中思付着,一边绕过建筑物,朝中庭方向走去。
现场干干净净。
既不见血迹斑斑,也不见小姬的身体。
「………………」
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结果当场愣住。
看样子『处理善后』的工作似乎已经完结了。我打电话联络玖渚是在……呃,时间感略为混乱……应该是在前天早上没错,所以相隔四十八小时,嗯,对玖渚机关而言,从开始出动到行动结束,已经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居然做的如此彻底。
连任何一丝痕迹,都不留吗。
「这么一来简直就像……」
话才刚出口,我立刻住嘴。绝不可能说的出口的。『这么一来简直就像,小姬从来也没存在过不是吗』——这种话,就算撕开我的嘴巴也绝对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甚至连血腥味也都完全闻不到。
话虽如此——
「……真是戏言啊。」
我沿着建筑物环绕一周,回到正面玄关。
那扇横向开启的拉门,已经上了锁。
「……哎呀伤脑筋。」
我从背包里面拿出开锁用的小刀,只花五秒钟左右,就将锁轻易撬开。打开拉门,进入屋内。看见玄关有鞋,是朽叶的鞋子,只有这么一双而已。
「打扰了。」毫无意义的招呼。「那么,我就不客气地进去了。」
首先……该往哪去呢。
图书室吗。
怀着警戒心缓步穿过走廊——然而,一切属于人的气息,皆已消失无踪。全部被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了。这里原本就只有朽叶一人独自居住,因此缺乏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最后来到图书室门口——果然,同样上了锁。我照样用小刀把门锁撬开。
里面,空无一人。
木贺峰副教授,并未坐在里面看书。
木贺峰副教授的肩膀,并未被撕裂。
「……特地跑来一趟,好像变得没什么意义啊。」
现场被收拾得如此清洁溜溜,根本就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或蛛丝马迹。尽管作为启发灵感的仪式也不算没有效果……然而,做得这样彻底实在太夸张了点。
也罢,毕竟要求帮忙掩护的人是我。
只不过……姑且不论圆朽叶,木贺峰副教授既然是巫女子口中所谓的『知名人士』,究竟要用什么方法隐藏事件操作讯息呢?没看报纸或电视新闻也无从了解情况。又或者,事情已经完全落幕,划下句点了。
划下句点。
无所谓,反正总会一再地重新开始。
接着我朝更衣室走去,打算查看淋浴间。这里没有装锁,我直接开门进入,底部那扇门——虽然有简易型的门闩,不过这种东西只要里面没人在就没办法上锁,因此用不着担心。
在手刚碰触到门把时,稍微,迟疑了。
不死之身的少女。
不死之身的少女。
所谓不死之身,是怎样一回事呢。
不死之身,不老不死。
当时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这个可能性。
假如,当时她是活着的——
假如她还活着的话。
「……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吗。」
停止荒谬无稽的胡思乱想,将门开启。
上半身与下半身被撕扯分裂的她的尸体——
已经,不在这里。
已经,消失无踪。
「——终究,还是死了啊。」
关于她的种种来龙去脉,我全都没有隐瞒毫不保留地告诉了玖渚——而她的身体,她的尸体,被玖渚机关带回保管,想必又会继续遭到摆弄不得安宁吧。
真可怜。
不,真的可怜吗?
像这样——属于死后的事情,死亡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一切不过是,旁观者一厢情愿的感慨罢了。而之所以所以会这么想,会用这样的角度去思考,是否代表我和朽叶之间,交情并不够深呢?
话虽如此。
若要问除此之外我还对她有任何感想,很显然的,就是彼此之间太过缺乏言语的交流。
时间,太短促了。
只能这么说,无可奈何。
「………………」
把门关上,走出更衣室。
下个目标,前往二楼。
返回走廊,爬上楼梯——抵达二楼。
来到病房,靠近楼梯的这一间。
匂宫理澄,匂宫出梦。
匂宫兄妹。
打开房门,进入。
当然——里面是,整齐干净一尘不染的。
惨遭斩首,胸口被挖穿的尸体,不见了。
「伤脑筋啊……」
这下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走出房间,朝隔壁病房,也就是我和小姬借宿一晚的客房前进。这间卧室并没有任何人死在里面,因此其实不用看也无妨。
踏入房中一瞧,果然,还保持着原本的状态。
不知道是否有清理过……啊,不,看样子似乎已经被打扫过了。床铺已回复原状,棉被底下所填塞的,伪装成小姬的棉被团,已消失无踪,床面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洁的白色床单,平坦地铺设着,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嗯?」
如此说来……前一夜那个,又是什么呢?
当我起床的时候,眼角瞥到那个以为是小姬,但其实那个时间点,小姬早就不在被窝里面了,这点是可以确定的。然而……然而前一晚我回房间的时候,情况又是如何呢?当时我有看见小姬的身影吗?由于她全身都钻入被窝里面,要问我实际情形我也不知道。话说回来,即使没亲眼看见,也不能证明当时小姬已经离开客房了,是吗……
我倾身扑向床面趴着不动。
暂时闭上双眼,静心思考。
与其说思考,其实比较接近回想。
「究竟为什么——那是小姬自己做的吗?又或者不是小姬……而是另有其人,为了不让我发现才……刻意留下的?」
但又,为什么呢。
特地大费周章设下障眼法。就算真是某人所为,但如此大费周章地制造假象,只为了暂时瞒过我一个人……与其说不明所以,倒不如说纯粹觉得很诡异。
这是内心耿耿于怀的,其中一点。
然后还有另外一点。
相较之下,更明显地不对劲。
不自然,超自然。
「当时遇见的食人魔……究竟是哪一方呢?」
那天深夜,我从淋浴间出来巧遇木贺峰副教授,交谈结束之后,在楼梯处擦肩而过的——那道身影。那究竟是出梦,还是理澄呢……抑或是,两者皆非?
看上去宛如空壳。
仿佛一起归零般。
「只不过……类似第三人格的存在——之前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啊,无论理澄或出梦都没提过。」
不对,慢着。
假设在两者都完全不知情,皆无从得知的情况下,还有所谓的第三人格存在着,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比较对理澄而言,『本尊』出梦的存在被认定为『另外一个人』。既然如此,同理可证假设有第三人格存在……假如有出梦跟理澄都不知道的第三人格存在的话,即使这个出梦跟理澄都不知情的第三人格确实出现过,或许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嗯——」
……虽然这只是灵光乍现的突发奇想,但亦不失为具参考价值的想法吧?原本以为是双重人格,实际上还有第三人格的存在。对谁都不知情的第三人格,或许并不具备威胁性的作用——对『名侦探』未必有帮助,但至少对『杀手』而言——
这不正是,方便利用的诡计吗。
不……尽管如此,别忘了还有子荻所提供的情报。那个军师子荻,千变万化又足抵千军万马的子荻,不可能连这点程度的诡计都没察觉到。当然了,话又说回来,子荻也有可能没将一切都告诉小姬……正所谓欺敌之前须先欺骗同伴,这点道理在那位小姑娘面前根本是班门弄斧。
但就算第三人格,比方说名字叫歪无(HIZUMU)之类的家伙确实存在好了。那又如何呢?事情并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不是吗?即使人格再多重,肉体终究只有一个,同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情,并非有三头六臂之身。多重人格增值的诡计对『杀手』而言或许有好处,但针对这事件本身,则似乎没有特别深究的必要。
如此一来,可就伤脑筋了……
顿时之间,陷入瓶颈。
「……在被哀川小姐发现以前……据说还剩三天的时间……呃,虽然三天时间是从哪时候算起这也很微妙,不过算了,姑且当作到后天为止吧。」
希望尽可能赶在期限之内解决完毕。
其实照道理,应该由我主动联络才对……可是坦白说,我真的没脸去见她。纵使撇开这层逃避的念头,也并非完全没掺杂其他因素。假如由哀川小姐亲自出马,肯定会将整起事件彻底解决不留余地,迅速处理得一干二净。
正因如此才,敬谢不敏。
要问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做些什么。
说不定,这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小姬本身意愿究竟如何,我无从得知。而妄加揣测已死之人的想法,正是一种自以为是的行为。尤其拿已死之人来当借口,更是差劲到了极点。这样自以为是,真的很不对。
然而明知不对。
「还是想要尽可能地,为她做些什么——呿,又来了,净会替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就在此时。
冷不防的,听到有声音。
即使身体还趴在床上并未立刻坐起来——但警戒讯号已经瞬间传达全身上下。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是玄关拉门被打开的声音吗?神经变得极度敏锐,全神贯注。声音。声音。赶快捕捉声音的来源,快集中精神。
嘎……嘎……嘎……嘎……
有人——在走廊上移动吗。声音停止了。紧接着,是纸门拉开的声音。没有关门声,然后是隔间被拉开,以及某扇门被开启的声音。
……是在,巡视房间吗?
难道是玖渚机构的人?不可能啊,怎么看现场都已经全部处理完毕了。况且在来此之前,我有先向玖渚知会一声,如果对方有任何行动,玖渚应该会先告诉我才对。
嘎吱——
这时候,传来楼梯被踩压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地。声音持续着,已经爬上二楼了,情势发展至此,我终于起身下床,从皮套中抽出刀子。
是隔壁房间的开门声。
正在按照顺序一间间检查吗?
开门的声音。
下一步……来到这里。
我握紧刀子备战,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拿枪了。
「……………………」
等待房门被开启。
然后——

「————嗯?」

门一开。
眼前出现的是,狐面男子。
狐狸面具,配上白色和服。
「你是……之前在哪见过的……」狐面男子偏头沉吟半响。「唔,嗯,原来如此。外面那台伟士牌……难怪会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的确车牌号码是同样的没错。」
「……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呵。」
狐面男子摘下面具,以素颜相对。那双与我所认识的某个人极为相似的眼睛,正俯视着我。
「缘分的安排就在此应验了吗……真耐人寻味啊。你不这么认为吗?」
「呃,不,我是——」
「不管怎样先把手中的危险物品给放下来吧。」
「啊,好……」
「呵、呵、呵。」
狐面男子他——
十分诡异地,笑了。

2

从病房移动到楼下那间会客室,我与狐面男子两个人,隔着矮桌面对面地坐在软垫上。我去厨房泡了热茶端过来,狐面男子摘下面具,拿起茶杯啜饮。
「理澄跟出梦一直没回来,到现在还找不到人。」
「啊啊……对了,她之前有提过,说目前借住在你的地方……」
「我也不是京都出身的本地人,只能算活动根据地之一罢了……理澄是受我之托,潜入调查『这里』,以及有关木贺峰……副教授,所从事的研究——简单讲就是这样。」
「…………」
「结果,她到今天都还没回去。我推测可能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上门找找看。」
「开着上次那台,白色保时捷吗.
「啊啊,虽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坚持,不过那是我从以前就很偏爱的车款。」
「呃,狐狸先生……你应该本来就知道出梦的事情了吧?关于匂宫『理澄』和匂宫『出梦』两者之间……表里一体的原理。」
「“表里一体的原理”,呵。这说法真不赖。似乎是你惯用的表达方式。」狐面男子说道:「嗯——的确,我大致上都知情,否则也不会无缘无故去驯养那种家伙啊。」
「…………」
「原本我并不想大老远跑到这种乡下地方的——不过感觉似乎有人,正从中动手脚进行隐蔽作业。连同理澄曾经到过这里的事实,也一并被湮灭证据。如此一来,我就没办法再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了。因此才专程跑一趟探个究竟——刚才你说"理澄之前有提过”是吗。」
「…………」
「看样子你应该,已经知道些什么了。」狐面男子以确信的口吻说「从实招来吧。」
「……这个…………也算不上知道什么——」
奇怪。
玖渚机构明明已经完成隐蔽作业了——即使尚未完成,还在进行当中——这名男子,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现场,未免也太过奇怪。这点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暗中思索着。毕竟所谓隐蔽作业,就是为了掩人口目设法不被察觉到而进行的作业——为何眼前这名狐面男子,却能够察觉到呢?
究竟是为什么。
太奇怪了。
异常现象。
不合逻辑。
假使还有其他可能性的话……没错,就是这名男子——处于玖渚机构政治力量的,管辖范围之外——
这个推测,让我开始紧张起来。
要留意一点,千万别掉以轻心。
然后——同时也。
同时也提醒着我,绝对不能错失良机。
或许——可以从中得到线索提示。
就在匂宫兄妹的雇主,眼前这个人身上。
「其实——你派理澄和出梦潜入这里的时候,我正好也在现场。为了打工而来参加适性测验……」
「——哦,原来如此。然后呢?」
「在那之前,有件事情——」相对于狐面男子的催促,我却是力求谨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纯粹出自个人的臆测,可以冒昧地请问一下吗?」
「说吧。」
「你……与当年诊疗所时代的主人,也就是西东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哦~」狐面男子将放置在一旁的面具重新戴上。「是那两个人——告诉你的,没错吧。不过,我倒想听听看,你为什么会如此推测。」
「只是自己胡乱猜测的啦……从木贺峰副教授跟圆朽叶,再加上出梦所说的话,经过简单推论得来的想法。还有,上回曾提到木贺峰教授的名字,当时你的反应……以及最后,你对理澄和出梦所下达的指令——“调查这间实验室”、包括背后隐藏的“杀掉木贺峰和圆朽叶两人”——这些都成为,推论的线索。」
「净是些多嘴的家伙……」狐面男子以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尤其是匂宫兄妹,虽然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搭档”,但却……无论从哪一方,都有着情绪太过亢奋不受控制的毛病。话虽如此,太过冷静的性格也有待商榷……尤其当冷静只是一层薄弱的表象,内在其实潜藏着热血的本质……如今回想起来,像纯哉那种人正是最好的例子哪。」
「纯哉?」
「唔,抱歉,是一位故友的名字。明明看似阴沉却偏偏是个出奇热血的家伙,当时还真拿他没办法……呵,你最好也铭记在心,不管怎样,原则少的家伙容易掌控,比较好办事。当然,先决条件是必须够聪明,否则可就伤脑筋了。如果只是个普通的笨蛋,那怎样都派不上用场。」
「…………」
「关于你刚才的疑问……我只能够回答一半的YES,而要回答NO,也同样只具有一半的含义。因为——我正是,那位“西东先生“本人。」
「咦……」
「吓一跳吗?」
狐面男子耸耸肩,作出玩笑般的促狭动作。
接着又,转动脖子,环视周围。
「这里一点都没变啊……仿佛就像,时间的流动早已停滞了般。这个地方,和二十年前都一样,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二十年……」
这一切——想必归功于,朽叶的一片心意。
她一直——这二十年来都一直——管理着,这个地方。将此处——与自己的身体同样妥善保管着——这一切,持续保留在停滞的状态。
为了什么呢?
那肯定是为了——
「当时的我大概才刚满二十岁左右吧。在高都大学担任教授职务……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这充满噱头的工作,简直跟招揽顾客的吉祥物没啥两样。」
「……」
虽然因为认识小学阶段就取得博士学位的人物,所以听见二十岁就当教授也不会感到惊讶,但眼前这名男子,便是那位『西东』本尊……既身为木贺峰教授的恩师,同时对朽叶而言也有如『恩师』般的人物,这点根本始料未及,完全出乎意料。
霎时之间,我哑口无言。
而狐面男子,则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讲。
「对我来说,教授的工作比较像副业,在这里经验诊疗所才是正职——至于外界评价如何无须认真看待,反正误解和扭曲,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完全避免哪。言归正传,说道木贺峰……约,以及,圆朽叶,还真怀念呢……其实,在上回听你提到这两个名字之前,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她们居然还坚守在这样的地方,继我之后,持续到现在。」
「……她们两个,一直都在等着你耶。」
即使没有明讲。
尽管如此,那两个人确实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着某件事,等待着某个人。
疯狂又,眷恋地。
「没办法,实在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狐面男子说得很干脆。「不过我也真够离谱——就在踏入”京都”的时候应该就要想起来了啊,搞什么鬼。如今回头想想,我所有的起源,就是从那名“不死之身的少女”开始——没想到人类竟然会连自己的起源都遗忘掉,太惊讶了。」
「……姑且撇开遗忘的事情不谈——」我说:「既然你就是西东先生,又为什么要,杀掉那两个人?为什么你会——委托出梦下此毒手?」
「误会一场,都是语病惹得祸哪。我并没有要痛下杀手的意图……毕竟那两个人,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形同死亡了。加入她们还侥幸活着的话,必须设法永绝后患……当初委托任务时,我是这么交代的……之前应该也有提过吧?在我年纪尚清不懂事的时候,曾违抗命运留下后果,当时所燃起的希望——必须负责解决善后才行。可惜这些话对出梦讲也讲不通,那家伙根本只把别人说的话听进去一半的一半的一半而已。」
「……出梦——」
「正因如此那家伙才需要理澄互相配合。出梦的身体,与其说暴力不如说已经成为一种兵器了。非但超越一骑当千的程度,稍微使用不慎,甚至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发动战争的狂战士哪。你知道那家伙将双手束缚起来的理由吗?」
「呃——之前有听过,假如不那样做的话,连他自己都无法驾驭自己的力量……」
「匂宫出梦,『食人魔』出梦的传家宝刀,名为『一口吞食』(Eating One)的必杀绝技……那是使用平常封印起来的左右两只手,施以连续攻击的惊人招式,坦白说,就连我在亲眼看见他展现力量时都曾为之震撼。即使在历史悠久的匂宫杂技团当中,那家伙也堪称是最高杰作了吧……当然,也得等到几年后的未来才算数,毕竟要冠上最高杰作的头衔,现阶段资历跟名声都还累积不够……而到那时候,也将更加需要理澄的配合,必然不可或缺。」
「理澄……的身份……虽然用身份这说法也有点怪,不过转变为理澄的时候,这样不会很危险吗?尽管名义上互相配合,但她本身,并没有战斗能力吧?」
「……着就不清楚了。其实在我看来,反倒是理澄的身份比较恐怖喔。那样天真无邪宛如婴儿的小丫头……那样纤细瘦弱不堪一击的小丫头,那样年幼无知惹人怜爱的小丫头,要下手将他『杀死』,你想想看,着是多么难以容忍的行为。杀害有形体的活人,击溃弱者的罪恶感,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况且事实上就连你也曾经一时疏忽,『平白无故』地对理澄施以援手啊。」
「…………」
「正因为柔弱所以强韧……强即是弱,弱即是强。这层道理,出梦没跟你提过吗?即使做为侦探也并非毫无能力……然而从更具效果的意义来讲,理澄其实是出梦的防御壁。无论在肉体层面……或精神层面上都一样。」
「……可是,这么一来,理澄她——未免也太可怜了吧。呃,当然,对虚构的人格产生同情,听起来或许很奇怪——」
「可怜,是吗——你看似一副头脑机灵反应敏捷的模样,结果却连最重要的关键都没搞清楚哪……」狐面男子的语气,明显地嘲笑着我的状况外。「我问你,关于匂宫兄妹——杀戮起术之匂宫兄妹,出梦和理澄,你认为谁是『表面』,谁才是『主人』?」
「这——主体应该是出梦没错吧。」
「笨蛋。」
痛快地挨了一记闷棍。
狐面男子继续「呵,呵,呵」地嘲笑着。
「尽管出梦和理澄,都是有人为所创造出来,刻意分裂成『强』与『弱』的两种人格——但那家伙化身为杀手的时间,整体而言少之又少。毕竟她不是杀人鬼,并非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毫不简短地持续在杀人。也就是说——『食人魔』现身于『表面』——一般社会所谓的『表面』,只有极少数的时间而已。所以『影子』——隐藏在背后的配角,反而应该是,出梦才对。」
「…………」
「『汉尼拔』的身份,占据了匂宫兄妹的绝大多数时间。话虽如此,时间的长短并不代表一切——硬要分什么表里内外也没啥意义,那两个家伙根本就是一体的,互相等于对方啊。」
「……两人等于,一人。」
「一人即为两人,这便是匂宫兄妹。」
彼此互相支撑着——
话虽如此,双方的关系却过于倾斜。
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结果却,并非那样一回事。
对出梦而言理澄的存在。
对理澄而言出梦的存在。
已经不是——思考角度的问题。
已经跳脱逻辑,不需要理由了。
我沉吟片刻,不由得陷入沉思。
狐面男子轻哼一声,稍做停顿后说道:「话题扯远了,回到原来的主题吧。」
「……啊啊,——也对,那么,我有个疑问——刚才你说木贺峰副教授跟圆朽叶「还侥幸活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详情不方便向局外人解释……恩不过说起来你也不算完全的局外人,而且如果我只顾着问出自己想问的事情,未免有失公道。」狐面男子以此为前提,接着说:「他们两个,应该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我杀死了——不,这样讲好象也不太对,照一般人的说法用『舍弃』这个自然比较正确——『舍弃』——没错,应该用这个字……这才是正确的解答。『我』将『那两个人』给『舍弃了』。」
「……还是,听不太懂。」
「『不死的研究』,——这原本,是我在研究的主题……你可能已经从朽叶那边听说了,这是当时我所从事的研究。也许说来见笑……那年我才二十岁左右,大概——就跟现在的你差不多年纪吧。」
「我目前十九岁……半。」
「『我目前十九岁半』,呵,。那么年龄恰好符合……当时的我,非常非常的「不想死」,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想要长生不老。」
「……唔……」
乍听之下觉得每个人不都是一样的吗,但仔细想想,能够在二十岁左右就坚定的如此信念,或许也算相当罕见。并非我以偏盖全,而是年纪轻尚未成熟的人,往往都有虚无主义的倾向。要去探究长生不老的意义,应该是再多过几年,稍微成熟世故一点之后才会开始去思考。
「我曾经计算过,若要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全部全部,都毫无遗漏的去了解透彻,必须花费多久的时间——结果算出来是一个天文数字。至少,以人类的寿命的极限区区一百二十年来看,根本还差太远。即使凭我所拥有的思考速度跟演算能力也完全不够用。真是呆子啊,居然去算这种东西。」
「唔……」「
「其实我并非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活着的时间不够长。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知道就结束,不知道的事情还残留着未知就先死去,我不愿发生这样的遗憾。」
「所以才会有……. 『不死的研究』是吗?」
「遇见朽叶,是所谓『单纯的偶然』——只是单纯的,偶然而已。恩,简单讲,就是从在我之前的饲主那边接手来的。」
「……应该也是透过相关的研究者吧。」
「这部分不重要。在那之前的朽叶,严格说起来,比较类似爆发户所养的宠物——顺便问一下,你已经见过朽叶了——她现在模样如何。看起来像几岁呢?」
「大约十七……十八岁左右,差不多那个年纪的样子。」
「和我当初一样。」狐面男子说:「朽叶与我初次见面的时候,外面年龄跟肉体年龄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如果觉得难以置信的话,那见诊疗室……现在变成『实验市』了吗,可以进去看看,里面应该还留着照片——二十年前拍的。」
「那么……所谓宠物的意思是?」
「就是宠物的意思,如你所想象地泯灭人性,地狱般黑暗晦涩的意涵。拥有不死之身的人类,无论何时何地地想必都会被当成珍禽异兽看待,然而只要能不被视为怪物,还酸比较人道的待遇了……只要能够四肢健全地活着已如极乐天堂。想当初为了买下她,可花费不少金钱啊。那位饲主似乎对朽叶特别执着……或许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被爱总不是一件坏事情吧。结果托她的福,交易的价格也水涨船高贵得离谱,逼我不得不将所有的积蓄全部都吐出来。」
「…………」
什么人权,什么道德伦理,全部都被置之度外了。
毕竟问题本身就有问题,所以也无可奈何吗。
「之后……我跟朽叶相处了大约半年左右……期间也受到木贺峰之类有共识的人协助……呵,木贺峰约,那家伙莫名地与我气味相投……假使她有才能的话,当时应该就可以一同往前迈进了吧……没想到她居然会独自一个人继续撑到现在,无能实在是,人间悲剧啊。」
「为什么……你会停止对朽叶的研究呢?」
「因为发现只是白费工夫。」狐面男子单刀直入地说:「那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稀世变种。尽管她本身只拥有六十年左右的记忆——没办法,这似乎已经是脑容量的最大极限了,与其称之为容量,不如说是单纯的记忆力。就像你对十年前的孩提时代,应该也记忆模糊了吧。类似这样——朽叶她,以我藉由催眠疗法所试探出的结果推算,活了将近八百年左右,虽然是值得推崇赞叹的『现象』但……呵、呵、呵,你大概觉得枉费她活了八百年性格却相当庸俗,不过小哥,无论八百年也好一千年也罢,假如光靠活着便能顿悟的话,那就没人要坐禅修行了啊。……呵,八百年,虽然是值得推崇赞叹的『现象』——但她的存在,今后绝对,不会再有后继者。毕竟朽叶身为人类,即使具有接近完备的能力……身体健康,免疫力又高,恢复能力和再生能力都非比寻常——然而却欠缺了生殖能力,总归一句就是,无细胞完整复制的精密技术。换言之,他的『不死之身』,根本没有其他用途。」
「当时对她们两个,并没有直接明讲,或许在她们心中也没有被舍弃的认知——呵,但这并不代表我已经放弃了目标……只是转移到下个舞台而已,可惜那个新的舞台,也宣告失败了……岂止失败,简直是货真价实的大失败哪。后来又进展到下一个……的下一个,再下一个,另一个新的舞台,关于这部分,之前曾经提过,就是上回委托理澄搜寻零崎人识的任务……看样子也无疾而终了。再加上这回所交代的任务,原本想要不着痕迹的收拾善后,结果连理澄跟出梦都莫名奇妙失踪,实在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啊。」
零崎人识。
那家伙……处于那样的定位?
「也罢,我的事情留给我自己慢慢思考就好,先暂且搁下……话说回来,那两个人一直苦撑到现在,其实也挺可怜的,,毕竟我多少还是有点人情味哪。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好象看见电脑正不断计算圆周率小数点以下的画面……有好比机关鸟不停的重复喝水的动作的悲剧……抑或是用破洞穿孔的勺子持续舀水的妖怪……或者像人造卫星终止了环绕地球的机能……仿佛目睹这种种悲哀,悠然而声怜懔的心情。其实说穿了,无论我有没有提出委托——事情都不会产生任何变化,终究会殊途同归。遵从『故事』安排的她们,顶多只会在不同的地点死去,或是过着犹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吧。苟且偷生的人,不是难逃一死,就是继续苟延残喘下去,既然这样,倒不如死了比较痛快,我是这么想的——说起来,也算是顾及情分,等于助他们一臂之力哪。另一方面不讳言,也为了要抹灭自己的过去。」
「遵从『故事』的安排——是吗。你只凭着这样的理由,就这样轻易地,决定杀掉两个人?」
「那又要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够杀掉两个人呢。假如换成两亿人的话,除非打着正义或和和平的旗号,否则不足以构成杀人的理由吧。以次类推,对我而言,这个理由已经十分充足了」狐面男子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更何况,其中一个,并不算是人。」
「……也对。」
「哈,我还以为你会站在道德的角度批判几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居然如此冷静。」
「反正跟你理论这些大概也没用,况且……」
「况且,事情最后并没有,照我所预期的去发展。」
狐面男子伸出手比向我。
「我的说明到此为止就可以了吧。如果太过深入细节的部分,也会侵犯到那两个人的隐私……而且,都已经是老掉牙的陈年往事。相隔二十年,我的记忆可能也有误差,没有什么比记忆模糊的琐事更无聊的东西了。现在轮到你将所知道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出梦跟理澄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快讲吧。」
「知道啦……」我说:「不过,关于这部分我也一样……为了避免参与几个人无关紧要的琐事,只能简短交代大致的过程,这样可以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听亢长的的废话。」
「那好,事情是这样子的——」
我把十五日夜晚到十六日早晨之间所发生的种种经过——简单扼要地,向狐面男子大略说明一遍。就算狐面男子超出玖渚机构的隐蔽范围之外,想了解事情的真相,除非去拜托小豹,否则不可能会调查到的……狐面男子听着我的叙述,偶尔穿插几句对话,虽然无从得知面具底下的表情,但感觉自示至终,似乎都非常兴味盎然的模样,只是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义务要向他清楚交代细节,因此关于隐蔽工作其实是我动的手脚(应该说是玖渚机构才对)这部分就直接隐瞒,随便扯谎敷衍过去。
「哦,」听完全部经过,狐面男子说道:「原来如此——被杀了两次的,匂宫兄妹吗?」
他喃喃低语着——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也没有表示哀悼,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事实的样子。
「……可以稍微,回答我几个问题吗?你刚才提供的讯息,有些部分线索实在少得可怜。」
「别问太多就无所谓。」
「那个紫木一姬……名字似曾相识,印象中,有个被称作『危险信号』(Signal Yellow)的存在,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呃,这个嘛,他有没有类似的称号,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彼此交情还没到那么深的程度。」
「「交情还没到那么深的程度」。那换个说法如何……你所讲的紫木一姬,是不是曾经和市井游马,一个被称为『病蜘蛛』的异形,组成过搭档呢?」
「……你都知道吗?」
既然会驯养『匂宫』的杀手,连带知道澄百合学园的事情当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既然是『食人魔』出梦,对紫木一姬这名字,也没有了解到如此透彻的地步——
「果然如此,这么说来那个女孩,紫木一姬,会使用『琴弦师』的技术……而且还是,足以和『病蜘蛛』匹敌的战斗能力哪……」
「那又,怎样呢?」
「没什么,只是对你的交游广阔感到惊讶而已,不仅木贺峰约和圆朽叶——甚至连『病蜘蛛』的弟子,都互相熟识。」
狐面男子表情严肃地眯起眼道:

「要说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这应该,纯属巧合吧。」
「呵,是吗——你或许认为自己应该要为紫木一姬的死负责——其实你错了,她之所以会死在这里,是因为总有一天迟早要死在某个地方……既然号称『危险信号』,就算没死在这里,迟早也会有等同于『死亡』意义的离别方式在等着你们。你应该感到悲哀的,不是紫木一姬的死,而是被牵扯进去的自己啊。」
「这……」
能够否认吗?
此刻狐面男子对我所说的话,与我之前拜托出梦的事情——希望要杀木贺峰副教授或圆朽叶时,可以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在与我无关的地方动手——希望他在我面前不要杀人——两者之间,意思其实并没差多少不是吗?
假如小姬死于交通事故,或者死于疾病的话——我也不会涉入这么多了,不是吗?
然而。
这样的假设。
这样的懊悔,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毫无意义可言。唯一有意义的知识集合各种结果堆积出来的过程而已。换言之,就是故事,Story。无论木贺峰或朽叶都一样,属于故事中的一段篇章,他们死了也好没死也罢,终归形同死去,这就是故事主线的安排。」
「故事——故事的安排,是吗。包括刚才——还有之前的也都,说过同样的话……」
「你对于故事的存在,仍然怀有轻视的态度。没关系,不相信也无所谓……举个例子吧,你跟出梦在『这里』并非第一次碰面——你第一次遇见出梦,是在什么地方呢?」
「……呃——就在前阵子,某天的深夜,他昏倒在路旁……的时候,正好被我发现。」
「原来如此。没错,好比说这种情况吧,小哥,假如将这些事也归为巧合——你不觉得,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吗。在路边发现昏倒的出梦之前没多久,你才刚帮助过昏倒路边的理澄。」
「不……事情并非如此,曾经救过理澄的,是那名临时推出自行返回的生物学者。」
「啊啊,春日井春日吗。她也是个名人……有名的『怪人』哪。这无关紧要,即使那位春日井春日没有把理澄给捡回去,也会由你来捡回去,就算你没有把她捡回去,也会有你的某位朋友捡到,最后你还是会认识她,如果不这样子的话——」

「故事就,无法进展下去。」

狐面男子斩钉截铁地断言
「…………」
「恩,所以……理澄确实是昏倒没错,但出梦正确来讲并非昏倒,那家伙是在『狩猎』。」
「……狩猎?」
「因为太融入职业杀手的身份,那件束缚衣就是防止在『狩猎』当中出手过重才铐上的枷锁。对属于那个世界的人而言,其实很常见没什么好希奇的……尤其是那家伙,几乎将自己的『弱点』完全交给理澄负责,假如平常不找人互相吞食的话,人格会无法安定下来哪。」
「…………」
一天一小时的杀戮。
……这句话从头到尾都不是在开玩笑吗。
「过度激烈的投入杀手工作的结果爱上杀戮(Worker Holic),已经演变成杀戮中毒(Killing Junkie)的状态,甚至连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都感到棘手,所以由我来收留他是正确的选择。」
「咦……」
好象又扯到,另一个世界的话题。
究竟这名狐面男子——
是属于哪个世界的人?
「而那次『狩猎』的猎物,好死不死偏偏选中了你,关于这点……你有何想法呢?我认为那是故事重要的一环,你大概不这么认为吧。居然还不明白……这并不是概率的问题啊。」
「不是概率问题?」
「跟概率一点关系都没有,之前也应该说过,基于时间收敛与替代可能的观念,你在这里,这个场合与我再相遇,看似单纯的巧合——或许你是这么想的,但其实不然。现阶段你已经和木贺峰约以及圆朽叶结下不解只缘——而木贺峰约对你产生兴趣的理由,又与我息息相关。我与你之间,夹着匂宫理澄,匂宫出梦,木贺峰约及圆朽叶,有如树状图的分支般存在着——如此一来,我和你若不再相遇反而显得很奇怪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后我和你的命运,终究注定要兜在一块。」
「命运——是吗。」
「硬要解释的话,这就叫做测不准原理。没有何者为正确答案……一切答案皆为正解的世界。将整个世界与人类分解至量子单位,计算微分,然后加以解释,最后证明完毕。现阶段我的目的用这个方法来表达最为贴切——在言语表现上这已经是极限了。没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结局终究让一切都朝向既定的一点逐渐收敛。即使树状图有着无限的分支,最终还是会朝着唯一的点收束。而那个最终的焦点+我称之为,完结篇(Epilogue)。」
「…………」
「我想要,看到那一幕。」
狐面男子的语气——
绝非在做白日梦说梦话的口吻,而是在认真不过地,十足认真的语气,甚至是,不容反驳的态度。
「……在我听来,这种事情就像天方夜谭一样哪……」思索片刻之后,我坦言真实的感想。「纵使真的如你所说——就算你所说的都正确,那个故事里面,也不会有我出场的余地。」
「『不会有我出场的余地』,呵。即使不必明讲也知道,这对我而言是一大难题……毕竟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要成为观测者,本质上就互相矛盾啊。」
「……你的疑问,就到此为止吗?」
「恩……啊啊,没错,我所在意的,只有以上两点。」狐面男子微微颌首。「其实,第二个问题纯粹出于好奇而已,至于事件的真相,重点在第一个问题,有关紫木一姬的疑问——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吗。也罢……并非不能理解其中涵意。笼中的小鸟,假如永远只能小幅的跳跃,终究会无法忍受吧。呵,这种心情——当然也,不难理解哪。」
「……啥?」
「没什么,只是想要,向你表达感谢之意。如此一来,心里感觉清爽多了,我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你也赶快回去吧。这种地方多留无益,毕竟这里是——

既已,完全终结的地方。

早就和故事,没有任何关联了。」
「……可是——」
「反正,你也已经确认过了吧。虽然不清楚是谁动的手脚,但确实被进行过隐蔽工作。此处已经,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了。」
「话虽如此……你难道都不介意吗?自己所委托的『暗杀任务』,最后以这样混乱的方式收场,即使撇开任务不谈,与自己有着深厚渊源的理澄跟出梦也……」
「先前的确是耿耿于怀,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狐面男子说道:

「然而,这件事也已经,画下句点了。

「不明之处,皆已彻彻底底,烟消云散了。」
「…………咦?」
「坦白说当然也有受到打击——更何况,出梦跟理澄又是『十三阶梯』当中对我特别尽心尽力的两个人。这种情感该怎么形容呢——执着,对,是执着吧。以及悬念,对,是悬念,尽管多少有存有这层意念,单既已落幕的剧情,终究是无可奈何。我只能尽己之力大声鼓掌,然后默默的起身离席。保持沉默——呵、呵、呵,真正的沉没。包括理澄跟出梦,似乎也都期望我保持缄默——毕竟相处久了,这点举手之劳就当作饯别礼吧。」
「呃,所以,狐狸先生,你的意思是……」
「啊啊……先声明我跟理澄不一样,不是什么号称名侦探的异常人种,并非藉着推理之类的过程导出答案,只不过……」狐面男子斟酌着用词,说道:「只不过若将我原先已知的情报,再融入你所补充的线索加以重组,就可以大致想出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所谓大致想象……」
「就是大致上而已。至于隐蔽工作用意何在,仍旧摸不着头绪。呵,大致想象——真的完全出于想象哪。既然现场被处理得这样清洁溜溜,什么证据什么根据都别谈了。况且你所说的也未必全是实话,甚至连我所谓的已知情报究竟是真是假,可能也不一定——当然,最后这句只是我客套的假说罢了。虽然世界上有许多听不懂客套话的笨蛋,但你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呆子。总之一切只是不负责任的臆测而已——不过我想,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吧。」狐面男子说到这里,便从坐垫上站起来。「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将结论告诉你。世上有些事情,即使被请求也不能松口,即使被追问也不能回答。最低限度,至少不应该把别人的秘密随便散播出去——这点道理你还懂吧。我和那些家伙不一定,口风可是紧的很喔。」
「…………」
这点,我很明白。
明白到不能再明白地,彻底明白。
「话说回来,这种问题自己用想的也不至于找不出答案。所以小哥,与其在这种地方想半天,不如回家慢慢想要好得多吧,待在这种已经终结的地方,只会让人越来越消沉。假如刚才我没出现,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么做……你说接下来吗?,不管怎样——」我望向运动背包说:「我打算先照着第一次见到理澄时,她那张名片上所印的地址去找找看——」
运气好的话。
假如运气好的话,希望能遇见你。不管在那里有着什么都没关系,是住处也好是什么都好,就算没有任何具体的东西也无妨,总而言之,我想要找寻与你相关联的线索。
但是,这个念头我却不会说出口。
如果说出来的话——就等于我表示认同。
即使没有在此处巧遇狐面男子——最后终究会在此刻以外的某一刻,此处以外的某一处,进行与现在相同的对话——等于认同了这个观念。
「没用的。」狐面男子干脆地说:「哪个地址虽然不是乱掰,也只能算临时的住所,对匂宫兄妹而言不过是为数众多的秘密基地之一罢了,就算打电话联络,也只会有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无止的电话录音,丝毫感觉不到羞愧之意。」
「……这样吗。」
我轻叹口气。
似乎陷入瓶颈……如此一来,除非透过玖渚或者直先生,向玖渚机构负责经手「处理」的人员询问,否则真的别无他法了。尽管整起时间跟玖渚没有关系,实在不愿意借用玖渚机构的力量,但倘若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方法的话——话说回来这样真的好吗?假如狐面男子所言属实的话——这种问题,不是光靠努力或者劳力就可以解决的不是吗?
灵感
飞跃的联想。
矛盾逻辑(psychological)。
需要的是,纸上谈兵。
超越理论的方法论。
异常理论的方法论
异常理论的魔法论。
表里不一的魔法,才具有必要性。
「——不过,类似这种临场反应的灵光乍现,媲美老王卖瓜的戏言,正是我拿手的强项喔。」
「是吗。那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假如你是有能力找出解答的人,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终究会有找出解答的一天。」
「恩……虽然说终有一天会找到答案,但其实只剩下短短两天而已,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期限。」
「既然是自己做下的决定,就要尽量努力去达成。我也一样,解决完一件樁心事,就该安心朝下个舞台迈进……却不知为什么,还没找到新的立足点哪。虽然不觉得这条途径有错——但缺了钥匙就无法开启门扉……与其说钥匙,倒不如说这时候缺少的是门吧吗……」
「…………」
下一个舞台。
舞台。
关键。
要不要问呢?
我踌躇片刻,一想到错过这次恐怕再也没机会了,便决定先问为妙。
「……之前你曾经派理澄去调查过那个名叫『零崎人识』的男子……照刚才所说,似乎并非纯粹出于兴趣才打探他的消息,而是有着确切的目的……但上回你只说是因为『想跟他产生交集』……」
「真是奇妙的执着啊。」
狐面男子仿佛有些起疑。的确,我对「零崎人识」的执着,在狐面男子看来,即使称不上异常,也显得很奇特吧。
「算了无所谓——恩,没错,确实只为这个原因,没有任何隐瞒。我纯粹知识,想要和那个名叫零崎人识的男子,认识看看产生交集而已。关于零崎人识的存在,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呵,然后就大感兴趣……对了,我稍微解释一下吧。」狐面男子重新坐回垫子上。「匂宫出梦和匂宫理澄,两人背后的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旗下有着类似亲族组织的分支,其中之一,就叫做『早蕨』。」
「唔……」
早蕨。
这里应该不是指,和服的花色吧。
源氏物语的宇治十帖之一……描述中君上京的片段,卷名好象就叫做『早蕨』。坦白说,我也记不太清楚。
「这个『早蕨』,先前曾经和『零崎』有过正面冲突。我从出梦口中听说此事。当中有个名字让我的雷达天线起了反应——就是传闻超越『染血混沌』和『自杀志愿』的存在,零崎人识。上次理澄提到,零崎人识在京都干下了连续杀人案件——过程刚好,就跟这场『正面冲突』发生的时间相连接。然后我透过理澄进行各种调查,发现此人的命运实在非常有意思。与其说是有意思——倒不如说是有着,充满破坏性的命运。」
「……关于这点,上回你也有提过。」
零崎与零崎之间——近亲乱伦生下的鬼子。
血统纯正到不能再纯正的,杀人鬼。
「恩,或许这个名叫零崎人识的存在——不须参加故事却能够旁观故事的进行。说不定这条途径是可以成为观测者的第一步,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
「这样的构想,一开始是从朽叶身上得到的灵感,她应该有提过吧,假如木贺峰怀着企图有计划的雇佣你的话……朽叶应该会说『我对任何人都不会产生影响』——这句话追本溯源,其实是我的台词。」
「而你当初……当初之所以说出这句话,主要是想为她的『不死之身』下注解对吧。」
「恩,当然,说不会产生任何影响未免有点言过其实……木贺峰或者已经讲解过了,人类,应该说生物的身体,原本就设定了死亡这道程序。除非采取重新编写程式的方法,否则不可能实现不老不死。即使是你,对于生物为何会死亡,也不至于从没认真思考过吧。」
「……有关物种多元化的问题吗?也就是说,个体的死亡,并非群体的死亡……以这层意义去想。」
常听人说「今年的流行性感冒来势汹汹」,这种话几乎每年都在讲,然而在生物学上这是一种正确的观念,无论病毒也好细菌也好随着时间不断的日积月累,都会更加进化,演变成人类尚未具有棉衣力的强烈性质。假如不把人类当然个别独立的生命体看待,而当作一整个群体来衡量的话……所谓的「死亡」,其实并不存在。
人类始终——持续生存在世界上。
「用植物来举例可能比较浅显易懂——植物这种东西,与其要一个一个去数,不如用一群一群来数比较正确。换言之,将朽叶视为『人类以外』的存在,才是最适合的计算方式。」
「意思是——非人类吗?」
「啊啊,没错。非人类,非动物,非生物,因此不会死亡——假如会有死期降临,那只限于『绝灭』之时。」
绝灭。
绝灭之时——已然降临。
因为朽叶她,已经死了。
「所谓『不死之身』这说法稍嫌有些夸张,毕竟也不是真的不会死……一旦被开膛剖肚,照样会没命哪。重点只是跟普通人类属于不同种类罢了。」狐面男子语调冷静地说:「该解释为成长与进化的矛盾吗,搞不好是地球以外的生命体也不一定。」
「有可能吗?」
「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话虽如此,我的解释还要更天马行空一点……认为她或许是处于故事外围的存在。搞不好在故事当中,根本就是不应该出场的角色。意即跑错场的角色,不小心混进来乱入。呵,就像科幻小说的登场人物跑到推理小说的程式当中,不小心产生又无法避免的矛盾(bug),是小说中以外插入又无可逃避的误植(miss)。」
「…………」
「她的名字恐怕——在我们所称的阿卡沙秘录当中,并没有被记载,等于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由外围入侵内侧,变成不是一种特别,而是一种缺陷。」
被视为矛盾——误植。
神的失败作。
没有被赋予「死亡」,因此不会死亡。
并非不会死亡。
而是,欠缺了死亡。
这么说来——这样的朽叶,实际上不就像是,在活着的同时,却永远持续地迈向死亡吗?她那些漫不经心又太过自虐的话语,有如利箭般,一字一句都尖锐带刺,方才听到的「外星人」论点,突然有了奇妙的说服力。
原来如此——彼此居住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并非种族,并非种类。
无关乎表里或正反或对称。
而是来自不同世界的异人。
所以——根本没办法,加以解释。
终究也,形同那名占卜师的存在。
除了,放弃理解——别无选择。
但即使放弃理解,仍然可以从中得到收获。那名占卜师曾经说过——偶尔也会遇见一些人,有着无法读透的心,无法看穿的未来。玖渚友对占卜师而言,就是这样的例子。我当时认定那是因为玖渚的心思深不可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假设原因出在,她的名字未被清楚铭刻于「故事」当中的话——
「话说回来,既然在统计学上,所谓绝无矛盾或十五的作品不可能会存在……那么朽叶的存在也可说是,对故事而言不可或缺的必然吧。想必除了朽叶以外还有其他人……或许并非以不死之身的方式被误植,但无论如何,这些不必要的存在,都是不可或缺的必然,非存在不可,这个概念变成永远无法结实的矛盾逻辑……当然,这只是就观念上而言,所谓的『不死之身』,我不认为光靠这些狗屁歪理就能够得到解答。只能说那些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之外了,朽叶八成是,在某处吃下了人鱼的肉吧……」
八百比丘尼。
八百岁。
「高桥留美子的漫画你总该看过吧。」(注 :此处是指漫画家高桥留美子的作品《人鱼之森》,故事叙述吃下人鱼肉而长生不死的少年渔夫,为求恢复正常四处寻找人鱼,在遇见同样吃下人鱼肉而不老不死的少女只后,两人一起展开旅程)
「…………」
看样子他似乎偏好小学馆书系。
「你还真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拥有对事情置之不理的才能哪。」
「对啊,这点很重要,小哥也明白不是吗?即使能找出『不死的方法』却仍旧位能确立答案,所以这次我为了达成目的,要选择改用别的手段来作为全新的舞台。我决定,放弃「不死之身」。因为就算没有『不死之身』——也还有其他方法能够让我知道一切想知道的事情,不是吗?答案极为简单明了——

只要想办法,解读故事就好了。

由于朽叶的存在——让我对故事更加确信。既然会有误植存在,就代表故事一定存在着。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极度理所当然的事情。太过理所当然到无须赘言的地步。」
「想办法——解读,故事吗。」
那就是——旁观者。
究极意义的,旁观者。
「既然确信有故事存在,既然已经确定了,会想到要去解读也是人之常情,并非什么特殊的念头。正因如此,我才发下宏愿要达成目标,掌握故事之錀,此方与彼方的分界线。强者与弱者,弱肉强食,全都来者不拒,就建造出有如巴别塔般的金字塔吧。我只要能站在一旁,观察整座金字塔……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呵、呵、呵,狐面男子轻笑几声,稍做停顿又道:
「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其实我直到目前为止,在摸索的过程当中,已经重复过许多惨不忍睹的错误尝试了……然后,关于『零崎人识』,原本应该是第四次的挑战——结果也变成,第四度的失败,少了理澄代劳,如今的我,要再进一步寻找跟『零崎人识』的交点,更是难上加难,只好又转移到下个全新的舞台,否则也没有其他方法。」
「……『如今的我』?」
「之前应该说过了吧,如今的我,是既已遭到因果放逐之身,因此不能浮上台面行动,既然理澄跟出梦都不在了,必须寻找新的成员才行……原本就是有空缺的『阶梯』,这下子又少了两个,真是找麻烦,匪夷所思啊……呵,也罢,有关零崎人识的话题就到此结束,这样你满意了吗?」
「恩……获益良多。」
其实,还是一样有听没有懂。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可以清楚理解的。
眼前这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和零崎碰面
肯定会,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人间失格的家伙,居然有着如此积极的定义,那个除了杀人以外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杀人鬼,竟然有着如此究极的定义,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尽管如此。
绝对不能,让这名男子和零崎遇上。

唯有这点可以确定
……平心而论,为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担心根本是杞人忧天,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够相遇的。在电影或小说当中,经常漫无目的随便走在路上就会碰巧遇到认识的人或想见的对象——然而要将这种现象套用到现实当中,只会发生在行动范围受到严格限制,类似高中校园的场景吧。稍微踏进市区一步,就完全失效了。在电车上碰巧相遇,在路上碰巧撞见谁跟谁走在一起,这种事情,根本叫做幻想。所谓偶然的相遇几乎不可能发生,尤其什么命中注定的相遇,更是绝对不可能。
况且,零崎人识已经死了。
理澄已经,鸩毒一这项调查结果提出报告。
已死之人,难道还会有遇见的可能性吗?
话虽如此——
我遇见了理澄。
我遇见了出梦。
我又遇见了狐面男子。
巧合。
若非巧合。
除了必然之外,没有其他表现方式,
这样的几率——
宛如故事安排。
「木贺峰似乎为了打破自己的命运,透过各种努力和你取得联络——但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所谓的开创命运,对于不是矛盾也不是误植,只是纯粹的正常人而言,简直多此一举啊,那家伙并没有开创出什么命运,毕竟早在很久以前,木贺峰就一直在寻找像你这样的人了——甚至你也一样,在受到邀请参加打工之前,在木贺峰主动联络你之前——呃我想想,她叫什么来着……对了,那个名叫葵井巫女子的同学,你原本就已经从她口中,听说过木贺峰约这号人物,呵,至少能令你留下印象,表示当时木贺峰约应该也引起你的兴趣了吧,无论木贺峰有没有一相情愿地,将预定情节加以扭曲、牵强附会、推波助澜,设下舞台与你与你联系……无论你有没有参加打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迟早你们两个都会相遇……然后你就会,和朽叶相遇。差别只在,时间的早晚而已。」
我和木贺峰副教授相遇。
我和朽叶相遇。
七月,和春日井小姐相遇。
四月,和哀川小姐相遇。
五月,和零崎相遇。
和玖渚的相遇呢?还有,想影真心呢?
这些——能说都是,单纯的偶然吗?
这种可能性——才是,几乎不可能。
「『对因果定律的反抗,对实际存在的命运发起革命,对必然性正面迎击的独立宣言』——把这种不成熟的话挂在嘴边,提倡浪漫主义的时代,对我来说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因果律是用来观测的,命运是应该凝望的,必然性是值得期待的——战争交给底下的奴隶去打就好,我是个不断改变立场与主张的男子,惟独一件事情没有改变,告诉你我从出生以来就抱持的座右铭吧

『让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注 幕末维新志士高杉晋作临终前留下的辞世之句。)

这就是我,穷尽一生的理念。」
「让世界——变有趣吗。」
「恩。就这层意义而言,木贺峰识人的眼光实在高超……你真的,非常有意思哪,越听越觉得,你的存在非常有意思。你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吧——五个人当中死了四个,却偏偏只有自己存活下来的理由。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你就是凶手吗?」
「咦,这——」
「这不是正确答案!因为你并不是,会死在这种无聊地方的小角色……我说得没错吧。」
「……你太,高估我了。」我一如往常,以惯用句回答道:「诚如外表所见,我只是个普通的死小鬼而已。」
「呵,只有这部分和当初的我不一样吗……的确,木贺峰跟朽叶说得没错,你很像当初的我——并非指性格,或者外在——而是指,灵魂。」
「灵魂……」

「对,人类最恶的,灵魂。」

…………
无法反驳,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甚至,开始慢慢被说服。
啊啊,原来如此,是吗。
千钧一发之际——恢复清醒。
「拜托别开玩笑了——我只不过是个,最弱的家伙。是人类最弱的,戏言玩家啊。」
「强即是弱,弱及是强——你的弱点,想必已经达到了强者的境界。我说的一定没错。当然,属于你的故事,还充满着各式各样的因果机缘——今后将如何发展,现阶段的我尚无法预测。唯一能给的建议就是,享受每一天,开心玩乐,让自己活得有趣,仅此而已。」
「……这正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那是当然的,正因为单纯,所以很难做到,正因为很难做到,所以才有趣啊。假如失败也没什么好懊悔的,这种尤其去参加还有什么意思。并非参加的过程有意义,在成功中得到喜悦,在失败中尝到屈辱,这些才是有意义的。」
无论胜利或败北——都只是衔接「下一步棋」的,布局。
狐面男子动作利落的,从坐垫上站起来。
这一次,大概真的要回去了
「……啊——」
就这样结束,没关系吗?
内心略微焦躁。
就这样直接让狐面男子回去也没关系吗?
结果好象,都在谈论外围的话题,关于事件的线索什么也没打听到。明明还有应该要问的事情不是吗?既然对事实的真相耿耿于怀,就该想办法拜托对方告诉我——不,这件事情如果不靠自己找出答案就会失去意义,向别人寻求解答,是行不通的。
然而,纵使是这样,至少也要先捕捉到一点线索提示才行,否则我一定会,距离真相越来越远不是吗——
任何提示。
任何提示,一点点都好。
「……你一脸有所求的表情哪。」狐面男子说道:「虽然有些事情不管你怎么追问我都不能回答,但撇除这种不能回答的事情以外——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发问吧。」
「最后一次……机会吗?」
我犹豫了。要问什么才好呢,该怎么发问呢?命运,必然,因果,因缘,木贺峰约,不死的研究,圆朽叶,不死之身,匂宫理澄,『汉尼拔』,匂宫出梦,『食人魔』,紫木一姬,『病蜘蛛』的弟子,春日井春日,食客,西东诊疗所,狐面男子,戏言玩家,可恶,可恶,可恶,不管怎么绞尽脑汁拼命想拼命想拼命想,就是导不出正确解答。我没办法像方才狐面男子那样,当场一针见血的提出最适切的疑问。脑中只浮现一堆,暧昧不明,又无关紧要的问题。
坦白说,可能的假设,并不是没有想到过。
对事件的现象并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解释。
玖渚也曾经说过,还有一个可能的假设。至少从狐面男子的反应来看,确实有个真正合理的解答,这点绝对无庸置疑。既有假设,也有正确答案,但——不管怎么说,光凭这些线索,论点还是太弱。
太弱了。
为了突然弱点——无论如何,都必须推翻其中一项前提条件。然而这项前提条件,实在太过坚固强韧,几乎可以说是绝对的铜墙铁壁。推翻这项条件的行为,简直等同于篡改历史,甚至有种逃避现实的感觉。但却是我所能想到仅有的假设。
啊啊……可恶,真希望自己头脑再聪明一点。不必像哀川或玖渚那样,不需要过度庞大的容量,需要的只是,以最小能力,得到最大收获的,『军师』般的头脑——
「——荻原子荻。」我说:「荻原子荻这名字——你知道吗?」
「荻原……」
「既然知道市井游马跟紫木一姬……我猜想,说不定连这个名字……你也会知道。」
「什么知不知道——」狐面男子似乎对我的少根筋感到傻眼,语气相当讶异地说:「那个女孩子,可是唯一能与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以及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势均力敌周旋到底,对战到不分轩轾的难缠小鬼啊。莫非,连那样的角色你都认识?」
「呃……对啊,算认识吧。」
「据说,当时零崎这方是由『自杀志愿』跟『愚神礼赞』两人联手参战……同时被大剪刀和狼牙棒左右夹攻……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地狱哪。虽然这段传闻还加上出梦自己的加油添醋,但就算把内容打对折,这个『军师』荻原子荻——仍然是超乎我想象的究极怪物。」
「…………」
子荻小妹妹,有那么厉害吗?
我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不过——
不过假如子荻没那么厉害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所以呢,荻原子荻怎么样了?」
「呃……我听说荻原子荻以前,曾经和匂宫交手过……当时出梦跟理澄,这对『食人魔』匂宫兄妹,有和子荻正面冲突吗?」
「当然没有。」
迅速回答。
「假如荻原子荻果真像传闻所说那样,凭出梦根本不足为敌,肯定会落入圈套被对手耍得团团转——就连理澄扮演的『弱者』,想必也对『军师』行不通吧。先声明,这并不表示匂宫兄妹本身太逊,而是因为荻原子荻连有名的『断片集』都能从容自若的玩弄于鼓掌之间,喂——小哥,既然你认识荻原子荻,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下?搞不好那个荻原子荻,才是我的正解也不一定呢。四神一镜的王牌,『军师』荻原子荻。演算能力少说也有我的五倍以上吧——原本以为这种怪物跟我不会有任何缘分,但既然是你认识的人,或许并非绝对无缘。就算不是正解,缺了出梦跟理澄的『十三阶梯』,也可以让她补上其中一席。待在四神一镜那种组织里面太埋没人材了,荻原子荻的演算能力在我旗下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狐面男子以过度热忱的语气接着说:「怎么样,小哥,拜托帮忙引见一下嘛。如果你愿意的话,甚至连刚才那些不能回答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喔,包括这件事的真相,也通通告诉你。」
「呃——非常吸引人的条件,只可惜我跟子荻,在他所属的组织被摧毁的那一战当中,已经断绝往来,很久没联络了。」
「这样啊……真是遗言。」狐面男子明显的流露出失望,仿佛比之前从理澄口中听说零崎人识的死讯时更加失落。没想到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的情绪表现吗,我略感惊讶。「没办法……时间收敛的观念也可适用于逆向量,不会发生的事就绝对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会失去意义。也罢……假如有缘的话,将来总会见到面的,就姑且这样想好了。如果是像传闻中所说的怪物,除非遭到身旁战友的偷袭,否则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对——话说回来,你提出这个问题究竟有何意图,我实在摸不着头绪,这样子你根本无法从中得到任何线索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这样已经,足够了。」
我回答道。

好——我了解了。

找到迷宫出口。
想象力快速飞跃。
魔术演绎完毕。
式子,大功告成。
既然没有和子荻正面对峙过——既然匂宫兄妹不曾和子荻直接交手的话——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仔细想想,只有那一点,是受到制约的。
如此一来,前提条件彻底崩解了。
非常,简单。
非常,明了。
正确解答——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非常感谢您,狐狸先生。」
「啊啊……虽然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不过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就无所谓,反正看你也不像在逞强的样子。那么,就此告辞,有缘的话——」
这时候——
正当狐面男子准备说出招牌台词之际,忽然从我裤子口袋里传出警铃般的声响。那是前一镇子,春日井小姐擅自帮我设定的来电铃声,这种宛如地狱传来的声响,重金属的旋律,是属于谁的来电铃声——
根本连想都不愿去想。
真是个——头疼人物。
「……不接没关系吗?」
「啊,不,失陪一下。」
「啊啊,那我先告辞了,再见。」
在狐面男子转身去同一时间,我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向液晶画面显示的数字,是记忆中那组号码。
真伤脑筋……
明明应该,有三天时间才对啊。
「喂——!」
冷不防地,被大吼一声。
「你这家伙,为什么给我装死啊混蛋!」
「………………」
我将手机稍微拿远一点。
耳内嗡嗡作响,脑昏头胀。
「抱歉,润小姐……」
果然。
果然在这种情况下,就没胆直呼她的姓氏。
「抱你个大头鬼!一姬死了,为什么不马上跟我联络啊笨蛋!不但没联络你这家伙还给我偷偷的进行隐蔽工作是吗!虽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你以为我会因此而责怪你吗?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白痴!把一姬交给你的人是我,王八蛋,干嘛抢走我该负的责任啊!那是我的东西,给我还回来!」
「…………」
「不管你搞砸了什么我也会原谅你,所以快把状况解释清楚!真是个麻烦鬼,什么事都无所谓,至少要信任我啊!我有多优秀多出色还需要说明吗,你其实都心知肚明吧?我是最强的,难道你蠢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我现在立刻赶过去你给我好好待着不准乱跑!」
「………………」
实在是……
这个人实在是,真爽快啊。
怎么会有,这样爽快的人呢。
我想向她道谢。
想要,表达感谢之意。
感谢和你相遇。
在这场故事当中,能够和你相遇。

……然而——

「……不劳,你费心。」
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每次都劳烦你出手摆平的时代——就到此结束。
坦白说,我其实很想永远活在你的庇护之下。并非以过去式,即使在此时此刻,我也打从心底这么想,真的。我甚至希望,能够隐藏在你身后,终此一生,不断传颂你的事迹,只当个叙述者。希望自己能作个旁观者,永远战在故事外围,叙述你的事迹。能够认识你迷失此刻我心中最大的骄傲,是我的殊荣,是无上的光耀。
但是——
已经,不幸了。
已经不能——再继续,纵容自己。
这件事情绝不能让步。
因为这是——属于我的,责任。
「这件事,不劳你费心。
「啥~?」
「目前已经……解决一大部分,只剩下收拾善后……很抱歉,这一次的事件归我管。」
我已经下定决心——清楚明白的说道:「届时,还请润小姐务必鼎力相助——你愿意出面帮我这个忙吗?接下来要开始拟定『策略』——可以让我,把你也算进去吗?」
「…………」
哀川小姐沉默片刻。
「突然变得……很积极啊你,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
「啊啊,算了算了。等见了面再问你吧……好,我应该到哪边去会合?」
「你愿意接受我的请托了吗?」
「废话,这什么烂问题,承包人岂会拒绝别人的委托……虽然不知道详细情形,但似乎挺有趣的不是吗?」
「这是当然,敢把润小姐拉来帮忙——我绝对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
「哈,既然要干就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为吊祭一姬的亡灵而战吧。反正匂宫杂技团是出名的难缠,正好我也很久没机会,可以毫不留情地放手大开杀戒啦。」
「那就这么说定了……总之不管怎么样,先到京都御所会合吧。我现在也,正准备要往那里去。目前人在外面——大概花个三小时左右,应该可以赶到。」
「了解。」
「那就待会见了,哀川小姐。」
「王八蛋,就跟你说不准叫我的姓——」
切断通话。
心情颇愉快。
好,准备完毕。
想做的事情……立刻就付诸行动吧。
这种事情——从来不曾有过经验,所以实际上究竟会如何发展,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懂的事情只要置之不理就好了。
反正,终究会有结果。
无论会是哪一种结果。
哪一种结果?
不,结果已经注定,只会有一种。
我从坐垫上站起来。
「………………」
「…………咦?」
发现狐面男子,还背对着我,站在原处不动。
一直,站在原处不动。
「你还没回去吗?」
「……哀川……润——」狐面男子像在喃喃自语般,低语说道。
紧接着,以惊人之势,迅速转过身来。
几乎可以感受到面具底下所散发出的强烈压迫感。
「刚才,你说了,哀川润,这三个字,我没听错吧。」
「啊,是……」
不由得,乖乖点头。
狐面男子开始浑身发颤,不停颤抖着身躯……抖到我差点以为是什么怪病要发作了,整个身体明显的震动着,持续的痉挛着,慢慢弯下腰来。比起刚才听见子荻名字的时候还要——更加,激烈的反应。
「哀川润——红色制裁,死色真红——神仙杀手——沙漠之鹰——」
「咦……?」死色真红?「那个,狐狸先生——」
「……呵、呵、呵。」
紧接着——
「……啊—哈、哈、哈、哈、哈!」
狐面男子他,使尽全力,纵声大笑。
「原来你才是正解吗!上回遇见你的时候也怀疑过——可是,完全超乎想象啊!没有比这更绝的了!简直无与伦比哪!究竟怎么回事,这样的安排!原来不是零崎人识,是你才对啊!在哪种『无关紧要』的地方『偶然』遇见的平凡男子居然——啊哈哈哈哈哈哈!木贺峰,阁下还真是非常非常地有眼光啊!即使扭曲情节也不枉费继我之后继续坚持到现在的意义了!干得好,我要向你致上最后的敬意!我要在你跟前跪下!」
「呃……请问?」
「原来是你吗!啊哈哈,你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尽管本身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平凡小鬼——却能将周围全部卷入旋涡当中,那股强大的黑暗混沌究竟从何而来!异形与异端的大熔炉,你才是真正的地狱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愉快愉快!有趣有趣!很久没这么有趣了!为何这世界会如此有趣呢,简直不可思议!这个宇宙简直,脱轨到要人命的地步了啊!」
「——呜——」
极力克制差点冲口而出的尖叫。
我处于本能地,向后退。
啊啊——好恐怖。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怖。
迄今为止所感受过的各种恐怖——跟这比起来都变得微不足道。假如这才叫做真正的恐怖,那么我以前根本,从来也没监视过什么是恐怖。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颤抖,心脏急速跳动到几乎要爆裂。
恐怖。
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
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恐怖。
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绝不是什么戏言
这个人——

好恐怖。

冷汗直流,心脏缓缓破裂。
到前一刻为止,直到刚才为止,自己还在跟这个人交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走在多么纤细脆弱的钢索上……根本连想都不愿去想。
「救、救、救命啊——」
「精彩!实在太精彩了!——原来如此,就算见不到『零崎人识』——但我却,注定要遇见你吗。了不起的替代可能。照理说零崎中的零崎,究极杀人鬼与绝对杀人鬼交配所产下的纯正血脉,岂会有替代品存在!究竟为什么呢!话虽如此,我的假设却并没有错!」
咯一声,肩膀被毫不留情的用力掐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

幸会了,我的敌人。

终于有幸相遇,请千万将在先牢记在心,今后也请多多指教,或许会从此长相左右纠缠一生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狐面男子突然,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屁股跌坐在塌塌米上。狐面男子终于收敛起笑声,随即又「呵、呵、呵」地轻笑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我。
「这场戏就此拉开序幕——这间死气沉沉的诊疗所不适合当作你我相遇的舞台,连序幕都不配,顶多只能称之为伏笔啊。剧情越来越紧凑越来越刺激,不得了不得了,热闹非凡手忙脚乱翻天覆地地大骚动!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真开心,愉悦加愉悦加愉悦家愉悦加愉悦,手牵着手排成一列跳舞庆贺!尽情疯狂尽情崩坏尽情发作吧!歌唱吧升华吧狂欢吧沦陷吧!这是结束是开始是终章是滥觞!快快快——我必须开始为自己做准备,毕竟『十三阶梯』也才凑齐了一半的人数而已——因为没想要事情会进展得如此仓促哪,总之不管怎么样,先尽速把你跟匂宫兄妹之间的无聊故事画下句点。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留下祸根只会后患无穷——随便你要借助谁的力量都无所谓,只要设法收拾赶紧就好。我不想被剥落一丝一毫的乐趣。听见没有,给我记清楚,以全神贯注的确信彻底觉悟吧,你现在……已经将期于所有命运都封闭起来了。」
「封闭……」
「你现在,仅存和我之间的因果,其他什么也不剩了。不,其实原本就应该是这样子的,这是无可避免的必然,这是故事的主轴。你跟我早已注定,哪里都去不了——早已注定要朝向永劫的最终章(Epilogue)迈进,在抵达之前,绝不允许踏出结界任何一步!」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或没有意思都一样。好——既然注定『有缘』,不管愿不愿意,都还会再见到的。在哪之前好好的锻炼自己可别轻忽怠慢啊,自我探索是你唯一仅存的义务,必须深刻体认到这一点。」
「………………」
狐面男子跨出房门,走出和室。
而我——
「你……究竟是谁?」
近乎冲动地,尽管不希望彼此再有任何瓜葛,仍旧脱口问出。因为不问不行。不问个清楚,就没办法释怀。
「你……究竟是,哀川小姐的,什么人?」
「恩——……我吗?」
狐面男子只转动脖子,回过头来。
摘下面具,以素颜相对。
与她极为相似的,那张脸孔。
与她极为相似的,那抹微笑。
「我,就是我啊。还不到要报上姓名的时候,改天再自我介绍。如果现阶段要有个识别名称的话……对了,这样讲吧,人类最恶的游荡人——可以算是,我的代号。」
然后,狐面男子他说:
「哀川润是,我的女儿。」

[ 本帖最后由 高等黑暗 于 2008-8-12 16: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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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崩坏的最恶(吞食的罪恶)

0
再见。
没有下次机会了。
1

死亡.
来试着思考,有关死亡这回事吧。
广义而言,存在与这个时间上的所有存在中,能够『不死』的物质,并不存在。无论生物或非生物,一切分子构造,最终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抵达『死亡』。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没办法逃脱这项法则。毫无例外地,全部都会走到『死亡』这一步。甚至让人不禁怀疑,难道一切生命,都是为了『死亡』而存在的吗?我们的思考只所以会停滞在此,是因为认定『死』绝不等于『无』。至少这样的想法——是人们,是人类,一直以来面对死亡的基本概念。
当中的极致,便是宗教。
为『死亡』,提供了意义。
为『死亡』,提供了后继。
提供了死后的复活。
无论死后的复活。
无论在医学上或哲学上,针对克服死亡的人,都有着共同的信仰。没错,谁都害怕死亡,能够轻松看待死亡的人,想必对『死』还没有正确的认知——以为只有自己不会死,怀着错误的确信。
又或者,真正拥有,不死之身。

然而,人类终究,免不了一死。

这是游戏规则。
永生不死是一种——犯规。
在名为时间的游戏当中——违反游戏规定。

然而,那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能够永远地活着——长生不老。
如果无止境地持续下去,迟早也会难以忍受的不是吗?如果没有设定终点的话——人终究会感到疲惫的不是吗?正因为是百米赛跑,才能够全力以赴得冲刺——倘若没有确定的目标也没有所谓的终点的站,根本就没办法尽权利冲刺。俗话说凡事都要有始有终,正因为有始有终在,人才能够下定决心,才有办法开始想前迈进不是吗?
老实说。
老实说,大家真的都,不想死吗?
人生真的,那么快乐那么有趣吗?
我并不这么想。觉得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前的我,对于生与死之间的差别,向来没有明显的区分。没错,当时的我——尚未和红色制裁或橙色种子或蓝色少年相遇,也未曾见过妹妹。当时的我——不知生也不知死。
不知生与死。
当时不知生死为何物的我,是强者。
不知道什么叫做终点的我,是强者。
正因刚强——所以柔弱。

不死之身。

倘若被赋予了这样的生命,将会如何?
一旦终点消失的话。
如果被赐予永恒的的生命,人类将会如何改变?对痛觉越来越迟钝,停止战争,诸如此类,想必会放弃许多事情吧。原本在生命有终点认为很重要的想法也会不在乎地舍弃——
想必会死气沉沉地虚度光阴吧。
千真万确到,绝非戏言。
没错正是如此。
当时觉得死也无所谓,认为命根本不重要的我,确实都是这样子虚度光阴。不知生也不知死的我,既然对死亡不以为意,等于死亡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自然也就没有,区分生死的必要。
我不属于这个有生有死的时间
因此——
就算做了什么,结果仍旧不变。
是最弱,也是最强。
是最强,也是最弱。
此外,还有一点可以断言。

我是——最恶的存在。

这一点,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仿佛活真其实已死。
仿佛死去却还活着。
想要忘记自己还活着。
试图遗忘自己还活着。

对,总而言之便是如此。
正因如此,所以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认识死亡,获得死亡,捕捉死亡。
与死对峙,与死决斗,与死对决。
死亡可怕吗?
即使害怕,也要正面迎战。
将死亡,完全吞噬。
这就是,本篇故事要说的。

只要有死的觉悟,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差不多了吧。」
我拿出了手机,最后一次,确认时间。
荧幕上显示的月历。
八月十九日,星期五。
晚间——十点,五十五分。
墙上的古董钟,也指着相同的时刻。
我关闭电源,将手机放在矮桌上。尽管哀川小姐叫我随时保持联系,尽管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尽管如此——却还是不希望,遭到无谓的打扰。不希望参杂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否则这么一来,准备好的舞台,就前功尽弃了。
「………………」
我仍旧和昨天一样,待在木贺峰副教授的研究室——前·西东诊疗所的,会客室里。独自一人,连电灯也没开地,端坐在垫子上。
这段时间都没有,回过古董公寓。
昨天在那之后,我前往京都御所,和哀川小姐彻夜长谈——讨论有关小姬的事情,以及接下来的预定计划——然后我又,直接回到这里来。
假如回去古董公寓,可能会动摇决心。
没错——我是,很软弱的。
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意志不坚。
即使已经确定了答案,只要发现还有另一种相反的解读方式,立刻又会回到原点。就是这样子,优柔寡断,脆弱胆怯,见风使舵,只拥有些微薄弱的意志力。
实在是——真正的,无地自容。
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这样子——有办法贯彻到底吗?
疑问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不断涌起。
你真的明白,自己正准备要做什么吗?如果真的明白,应该不可能还这么轻松自若好整以暇才对,难道不是吗?你只不过想要,出风头耍耍帅而已不是吗?
永远浑浑噩噩地。
暧昧不清的态度。
甚至连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清楚。
这样的你,能够作战吗?
「…………」
——笑话。
我才不会,去作战。
不会去,一决胜负。
无论胜利或败北——都只是在为下一手棋做布局。
有赢就有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全盘皆胜的人生,也没有满盘皆输的人生。连战连战的人只不过是没察觉到自己曾经失败,而屡战屡败的人也只不过是没发现到自己曾经获胜。纯粹只是强者不知道什么是弱,弱者不知道什么是强罢了。
我是弱者,绝对的弱者。
然而,一旦对「弱」有所自觉——
「那么,就算不必达到棋士的程度,也无妨吧。」
记得以前,曾经听谁说过,在现代社会当中,没有比将棋或围棋的职业棋士更怀才不遇的存在了。这些人只能将自己举世无双的惊人头脑,运用在棋盘上。假如生在不同的世界,,那种媲美「军师」的能力——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撼动天下。
但是——
这点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包括只能成为后继者的木贺峰副教授。
包括不死之身的圆朽叶。
包括小姬,和理澄,以及出梦。
要说时运不济,的确时运不济。
要说怀才不遇,的确怀才不遇。
至少,和我不相上下。
「——然而,她们绝对不会希望……从我这样的人身上,得到怜悯吧。」
她们,并未死去。
她们,曾经活过。

让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

「叮——咚——」
电铃声传来。
我正准备确认下时间,又想起手机电源已经关闭了,因此抬头看向墙上的古董钟。十一点整。
「………………」
呼。
出乎意料地,非常准时。
没听见开门声。
也没听见脱鞋的声音,或穿过走廊的声音。
这点程度的声响——大概可以轻易掩除吧。
没过多久,纸门就刷地一声,被用力打开。
「……嗨。」
我率先出声,打了招呼。
并没有,先发制人的打算。
想也知道,那是行不通的。

「——咦?」

拉开纸门的「他」——
匂宫出梦,一脸疑惑的歪着头。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2

出梦按照惯例,穿着束缚衣出现。
贴身皮裤配上短窄的皮夹克,夹克底下什么也没穿,骨骼线条清晰可见。肌肉偏少的纤瘦体型,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和微微隆起的胸部。没有穿裤子,赤着一双脚。这样看上去——如此这般,穿着完全贴身的服装一看,便可以清楚发现到,原本隐藏在束缚衣底下的双手十分修长,与出梦的矮小身躯显得非常不搭调。
那胳臂。
那手腕。
那指尖——
「恩——?这可奇怪了——我是被『死色真红』叫过来的——她应该已经先到了才对啊。」出梦反映夸张地,一副由衷感到困惑的模样说道:「那个紫木一姬似乎跟『死色』关系匪浅,她说要找我报仇——」
「哀川小姐是我的女朋友,正在热恋中喔。」我转动身体,与出梦正面相对,「你也太状况外了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你以为自己有资格直接跟她句读吗?不管电玩也好小说也好或者什么东西都一样——在挑战大魔王之前,都先要过中魔王这关啊。」
「………………」
出梦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无言以对的轻蔑表情。
「……所以,你就是中魔王?」
「正是」
「喀哈哈哈哈!」出梦以高分贝的音量狂妄大笑。「这么弱的中魔王,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就连小库巴(注:《超级玛利》系列当中的敌人,大魔王库巴(乌龟)的儿子。)都比你强吧!」
「……我没什么好反驳的。」
「……哈,哈哈哈。啊啊——原来如此,你也是一样,因为那个女孩子,紫木一姬被我杀了而感到愤怒吗。唉呀,关于这点我确实很过意不去——毕竟是我打破了和你之间的约定哪。」
打破彼此之间的约定。
言下之意,要道歉的只有这件事情。
至于杀死小姬的部分——
完全都,不当一回事吗?
「坦白说——松了一口气。」我无视于大笑不止的出梦,自顾自续道:「恩,虽然觉得几乎不可能——不过之前也曾经担心,万一是理澄来赴约的话该怎么办,毕竟这种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啊。」
「——唔的确,说得也对……啊,所以换言之——」出梦说:「不只『死色』,包括你也已经,识破我们兄妹使用的伎俩了。」
「没错。」我点点头。「应该说,是由我先察觉到再想哀川小姐提出看法的——其实,假如哀川小姐从一开始就参与整起事件的话,想必谁都不会死,可以平静的落幕吧。」
「先郑重声明——」
出梦理直气壮地,脸不红气不喘说道:
「你把矛头指向我,是不是恨错对象啦?可别模糊焦点,『死色』也就算了,干嘛连你也来凑热闹。杀死木贺峰约跟圆朽叶是狐狸先生所委托的任务——职业杀手动手杀人,有什么不对?当你拿枪杀人的时候,能怪那把枪不对吗?刀子伤了人,是刀子的责任吗?这说不过去吧。」
「……可是,小姬不一样。」
「啊啊——那个小鬼,的确不是我执行『杀手』任务的目标,但是——」出梦说:「话虽如此,一旦生命受到威胁,基于生物本能,也至少保命要紧啦。」
「…………」
「……没记错的话,『自保』应该不在我们约定的范围内吧?有关这种事,我可绝不含糊。」
「……也对。」
果然——是这么回事吗。
果然是这样没错啊。
昨晚和哀川小姐经过彻夜长谈,最后达成一致的看法。虽然也有其他可能性,无法妄下断言——但现在看来,果然飞雅特和KATANA,以及Z跑车的轮胎,都是小姬去破坏的。
小姬这笨蛋。
然而整件事情,该骂笨蛋的并非只有小姬一个人而已。哀川小姐不该指派小姬担任我的贴身护卫——我也不该接受她所提的建议。
而且不管轮胎爆了或怎样,当时我就算翻山越岭也应该回古董公寓才对。
小姬她——原本是一名,狂战士。潜意识里拥有着好战的特质,面对近在眼前的「敌人」无法置之不理——是被以这种方式,训练张大的。这件事情,我和哀川小姐,明明都知道得非常清楚,明明都心里有数。对于近在眼前的「匂宫」「食人魔」,小姬绝对无法置之不理——这点我们明明都很清楚。
因为小姬的使命感太过强烈。
尚未完全——摆脱习惯。
过去培养的,坏习惯。
战斗本能
「话说回来——小姬为什么会,发觉你是『匂宫』的杀手呢?——照理说已经取了假名,而且理澄在小姬面前,应该也表演得很自然没有露出破绽才对啊。」
「是凭着,气息吧。」出梦说:「你不知道吗?杀人者身上,都会沾染血的颜色跟腐臭的气味——我当时,不就是看穿了紫木一姬『杀人者』的身份吗?既然如此同理可证,你怎么肯定她不会反过来看穿我?」
「——原来如此,了解,」
「——讲是这样讲,但有一点也要提醒你。」
结果出梦有,继续往下说道:
「我之所以必须有理澄搭配,就是为了防止被看穿,这点可千万别忘记啊。只要有理澄存在,我们兄妹俩『职业杀手』的身份,就不可能会露馅。」
「…………」
「换言之,要怪就怪我跟你太不小心了。并非理澄的缘故,也不是紫木的关系——而是因为,我跟你都太多嘴啦,我当时既不该到中庭去——你也不该,对紫木透露任何只字片语。」
我?
不对——我应该彻底隐瞒过小姬了啊。
关于和出梦或理澄的事情,我应该完全没有告诉过小姬才对。
……话虽如此——
却不见得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自然的态度。也许在小姬看来,光是我主动向她打听有关『匂宫』的事情,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所以说——终究还是,我的责任吗。」
「这个嘛——反正本来就没办法用玩笑话敷衍了事,毕竟是谎言无法遮盖的真实。唉呀呀,不过没想到紫木也不是笨蛋,居然拥有超乎水准的洞察力呢。」
「…………」
没错——这点我也,疏忽了。
小姬或许的确是个笨蛋——但却拥有卓越的战斗直觉。再加上,小姬非常善于说谎。并非擅长,而是如同我操弄戏言般,已经成为小姬的处世之道了。这点在六月的时候,应该也早就充分明了才对。不让别人察觉到她的察觉,对她而言是极其自然,轻而易举便可虚构的假象——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强敌——我也并非毫发无伤哪。毕竟自己也没有跟『琴弦师』交手过的经验,而且那小鬼——作为战士的能力实在非比寻常,即使和职业级的相比较也毫不逊色,堪称高水平了喔。她究竟什么来历?搞不好是狐狸先生知道的名人咧。没想到我的对手居然还会出现琴弦师这种人物——差点乱了方寸呢。」
「可以告诉我详细经过吗?」
「详细经过?啊啊,这个吗,很抱歉,没有什么详细经过可言。就只是那小鬼和理澄独度的时候,双方约定好半夜到中庭去单挑而已。既然遭到挑衅——我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
「因为那个小鬼触及了『关键字』,所以我才主动现身——进行战斗。」
「……原来如此吗。」
所以说——当时朽叶来通知我使用浴室,在我刚踏出房门没多久事情就发生了吗。假定是这样的话,后来在楼梯口与她擦身而过,时间上也符合。当我结束和木贺峰副教授的谈话,回到房间里面时,小姬早已经不在床上了吗。
小姬。
那时候——小姬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是认为自己,一定还能再回来吗?或者是——不,算了,这种东西想再多也于事无补。再想下去,万一果真如我所想的话,未免太残酷了不是吗?
「我们所属的世界惯于用暴力解决事情,是建构在暴力基础上的究极和平主义。假如那小鬼打赢的话,我们就要消失在你面前——这是决斗时她所提出的条件。本来我也没打算对你们出手啊,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偏偏那个小鬼,完全不肯把话听进去。」
「没办法,她是个很顽固的丫头呢。」
「一点也没错。像那种完全不听取敌人意见的家伙,绝对活不长久——咦,人好象就是我杀的嘛?喀哈哈哈!」
「…………」
「真可笑。」出梦毫不掩饰烦躁的情绪,咂嘴说道:「总之简单来讲就是——紫木那家伙为了生存杀过太多人了。做到那种地步,已经来不及挽回啦。杀过那么多人,还想苟且偷生下去,甚至想要重新当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未免也太厚颜无耻太自私自利了吧。其实你也心知肚明不是吗?紫木一姬为了生存,已经杀过太多的人,她实在太强——也太弱了。」
为求生存杀过太多的人。
也许确实如此。
小姬一直以来所受的训练。
杀死敌对者,猎杀妨碍者。
绝不放过危险因子。
毫不犹豫,斩下对方的首级再说。
不能错失良机,不能相信别人,否则会被杀。
这些都是她,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
几乎根深蒂固。
几乎已经,无法摆脱。
几乎无法,衡量自己的死亡。
敌人近在眼前——几乎已经,不容迟疑。
所以小姬,早就来不及挽回了吗?
小姬的一切,全都为时已晚了吗?
幸福也好,快乐也好——
全部都为时已晚了吗?
「…………」
才没有——这种事情。
绝对没有,这种事情。
我斩钉截铁地断言。
无论谁说什么,也坚持断定。
「……在杀了小姬之后,又发生什么事?」
「其实说真的——在刚开始决斗的时候,我并没有要杀了那家伙的打算,毕竟也跟你有约定在先了嘛。」出梦仿佛迫于无奈地,自白般的说道:「可是除此之外别无办法,不杀也不行了啊。我以为咬掉两只手,她就会乖乖认输,结果根本没那回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耶,那个小鬼,简直顽强到不可思议啊。」?
「…………」
的确。
要对付小姬或玉藻——即使是像子荻那样的人都会感到棘手。绝非半吊子,也非泛泛之辈。不是随便应付,就可以轻易击倒的对手。因为太强——甚至连『食人魔』,都无法轻易取胜。
「逼不得已只好吧『预定行动』提前咯。既然已经杀掉一个人,接下来就不得不改变计划……所以才会打破和你的约定。反正什么约定什么计划——早在杀死紫木的时间点,就已经失去意义,形同无效了啊。既然都已经毁约了。」
「……恩,的确是。」
「当然啦,理澄的『调查』行动,才刚开始第一天而已,根本还没得到结论——不过某种程度上,有关那两个人的推测似乎已经成立了。别看我妹妹那样,只要短短一天就能有惊人的效率。虽然无法否认情报不足的事实,但我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摊牌。」
「摊牌?」
「直接去问那两个人啊。木贺峰正在工作还没就寝,圆朽叶是已经睡着了被我叫起来。我说——『有一位狐狸先生,应该就是你们的恩师——那个叫西东的人,他派我来杀掉你们两个,怎么样?』」
出梦向我展现修长的手臂。
仿佛引诱,仿佛蛊惑。
仿佛正,召唤着我。
「她们两个都说『既然如此,请动手吧』,就点头答应了耶。这样一讲,我反而迟疑了呢。」
「请动手吧……她们是这么说的?」
我实在,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声音,微微颤抖着。
这真是——这真的是,出乎意料。
就连哀川小姐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圆朽叶甚至还说,不想让血弄脏床面,所以选择死在淋浴间里——其实那两个人,在就已经厌倦了吧。」
继狐面男子之后,一直持续坚持到现在的副教授。
无法自然地死亡,一直持续朝向死亡迈进的少女。
厌倦了。
如同腐朽般的,厌倦了。

所以就——坦然地,接受死亡?

太荒谬了,这种臆测。她们只不过是,面对眼前出现的职业杀手,选择放弃抵抗而已。知识面对由过去的恩师所派来的杀手,感到彻底绝望而已。只不过仅此而已。怎么可能,因为活累了这种理由,就从容受死呢。果真如此的话——
果真如此,为求自己解脱而大方接受死亡的话——
死亡形同,失去意义。
一旦接受死亡,死亡便不存在了。
既然没有活着,也就不会死亡。
既然不会死亡,也就没有活着。
这才叫做,名副其实的——

不死,之身。

「……我也,厌倦了。」出梦说。
声音里——确实充满了,厌倦。
「我也觉得累了。对于杀人,已经感到厌倦。对于工作,已经感到厌倦了。杀掉那两个人——和它们交谈以后,忽然开始这样觉得。——不,不对,其实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感到彻底厌倦了。」
「……所以——」我说:「所以,这就是你——在事件之后,销声匿迹的……原由吗?」
「狐狸先生曾经用热爱杀戮、杀戮中毒来形容过我——虽然必须承认这个说法的确正确——但在中毒症状之后紧接而来的,只有厌倦感而已。」
「……厌倦感?」
「恩,并非压倒性,也非究极性,并非绝对性,也非致命性,就只是单纯的厌倦而已。你知道吗?据说有种哺乳类动物在遗传基因里面被设定了特殊机制,一旦对活着感到厌倦,身体便会自然死亡喔。我以前听狐狸先生讲过。这真是最棒的机制了,你不觉得吗?……包括那两个人也是一样,大概对活着这件事情。已经感到厌倦了吧?」
「这——

朽叶的话,可以理解。
她确实——活太久了。
但,木贺峰副教授呢?
还不至于——活到厌烦的地步吧。
她根本,还不算活着吧?
明明还没有真正地活过。
「你之所以『感到厌倦』的理由——其实应该说是,因为跟小姬决斗才造成的不是吗?」
「……也许吧。」
出梦对此,姑且点头表示同意。
并未,予以否认。
实际情形,我也不得而知。话虽如此,果然杀死小姬和朽叶以及木贺峰副教授,这三个人——对出梦而言,与其说是原因,到不如说比较像契机吧。是扣下扳机而不是子弹本身。
笼中的小鸟。
出梦他,对于长期身为『匂宫』一事——
对于长期被狐面男子驯养一事——
对于长期扮演理澄的影子一事——
对于长期担任理橙的配角一事——

感到厌倦了。

「喀哈哈哈哈哈!」出梦突然,高声大笑。「总之呢,基于这个缘故!当时我想既然机会难得,干脆趁此销声匿迹隐居起来也好——结果就在这时候,『死色』居然联络上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到底算什么跟什么啊?搞什么东西,简直莫名其妙嘛!莫非这一切全都是你设计安排的圈套?」
「可以算吧。」
我站起身来。
「因为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你一面。」
因为想要见上一面。
想要见一面,把话说清楚。
出梦在事件之后,打算隐居遁世藏身起来——这是我从狐面男子所说的话当中,得到的推想。笼中的小鸟。这次事情本身没什么问题,这是出梦的自由。问题出在我的孤注一掷,无论如何都想掌握到出梦的行踪。
首先,不管怎么说,凭我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就算去拜托玖渚也没用,出梦在玖渚机关的管辖范围之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尽管并非没办法调查,但却多少必须铤而走险。这种事情,我绝对不能让玖渚去冒险。所以必须请出,跨足所有世界的,人类最强的承包人,红色制裁——哀川润登场。
『可是,要引出已经隐遁了的「匂宫」,需要有决定性的诱饵哪——毕竟那些家伙可不是泛泛之辈,联络过程稍有不慎,肯定会被对方逃走喔。这样正中下怀的诱饵,我们有吗?』
对于哀川小姐的疑问,我回答「不用担心」。没错,我曾经听出梦提过他的愿望,出梦所引颈期盼的那个心愿——我曾经听他说过。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死色真红」就是哀川小姐——
这确实刚好,正中下怀。
与其说正中下怀——不如说是,绝佳的,诱饵。
「……唔——」出梦一脸厌烦地,眯起眼道:「我还真是受欢迎哪~~只可惜很抱歉,我并不想见到你。喀哈,我是个冷酷的男人吗?唉呀,说真的,其实我也不想在心理面留下疙瘩——这样表示我也算在乎了吧?对于打破和你之间的约定。」
「别说得那么无情嘛。我很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吗?像我这种人如果去当跟踪狂,肯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麻烦,要小心危险喔。」
「喀哈哈哈……这点确实,领教到了。」
「况且,我还帮你安排好和『死色真红』的决斗呢。这正是你长年以来的愿望吧?」
「与其说愿望——倒不如说是,未完成的,遗憾吧。」
出梦宛如孔雀开屏般张开双臂。
十分修长的手。纤细又,太过修长的手臂。
充满威胁感的,预备动作。
「我一直很想试试看……自己究竟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就这层意义而言,你也算是搔到痒处啰。所以——呃,战斗规则是怎么样?只要突破你这一关,『死色』就会登场吗?」
「哀川小姐人不在这里——正确地点,只有我知道。直到限制时间为止,哀川小姐都会在那个地方等着你。只要能让我供出地点你就获胜——相反地,没办法逼我招供,你就输了。」
「不是我赢就是我输,这样吗——呵,我赢或我输——」出梦反复咀嚼这句话。「难道没有属于你的,获胜条件吗?」
「一决胜负的人只有你一个人而已。不是你赢,就是你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结果。我并没有——要一决胜负的打算。」尽管觉得自己的台词既愚蠢又荒谬,我却丝毫也不难为情地,清楚地说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体会一下而已。」
「想要体会一下?体会什么?」
「这个嘛——」
我从皮套中迅速抽出短刀,按照之前坐在这里时,脑中早已不断演练过无数次的想象,将刀尖利刃,朝向站在我正对面的出梦,左脚一步跨上桌面,瞄准他纤细的脖子,对准喉咙——
「——真无聊。」
视线突然,天旋地转。
连发生什么事情都还来不及掌握,连跨在矮桌上的一只脚是怎么被绊倒都来不及察觉,我整个右肩,就重重地摔在桌面上。虽然紧急用右手护住了身体,但尚未展开下一步动作,出梦就猛地一腿扫过来,脚尖仿佛要挖掘内脏般,狠狠踹中我的肋骨。
「呜……呃啊?」
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痛感侵袭腹部,我从矮桌上滚下来。虽然有刚才座的软垫适时作为缓冲,但光凭这样子并没有办法舒缓全部的冲击。
肋骨在,嘎吱作响。
先前被绊到的脚踝也,开始隐隐作痛。
「唔——呜、唔唔……」
「没有断掉啦——只是稍微,踢歪你两根肋骨而已——不过还是,别太勉强的好喔。被移位的肋骨,对内脏而言已经不是护甲而是凶器了喔。」
「…………」
「因为没办法控制脚的力道,难免会造成裂缝,恩,这点小伤就忍耐一下吧,你可是男孩子呢。」出梦语调轻快地笑着说:「好了,『死色』在哪里?要去哪边才可以见到『死色』?」
「……唉呀呀伤脑筋——」我一边强忍着腹部持续蔓延的疼痛,一边撑起上半身,斜睨着出梦道:「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所谓的『食人魔』——就是指用脚尖替人按摩肚子的变态行为吗?这种程度的低等变态——我可不能介绍给哀川小姐认识。要够格介绍给哀川小姐的,必须是更劲爆一点的变态才行喔。」(你自己去变态吧…)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出梦完全不受我的激将法所挑拨,仿佛在教小朋友般,以开导的语气说:「我和你之间的战力差距——光凭精神意志跟虚张声势,或者那些卖弄三寸不烂之舌的戏言,是没办法改变什么的喔。最低限度,至少就正面作战而言实力相差太悬殊了。看你的样子,不难发现全身上下都有受过相当的锻炼,运动神经也不算差——只可惜,我是职业高手。你的一切动作在我眼中都如同定格画面,无论奇袭也好偷袭也罢——我就算确认完你的动作再开始反应,都还绰绰有余。」
「…………」
「刑囚拷问是属于墓森的领域不是我的专攻强项——话虽如此,并不代表我不清楚该用什么手段。呐,这可是为你好喔,在我用可爱的外表干出可怕的事情以前——快从实招来吧。」
「可爱的外表吗……」我重复出梦说的话。「既然如此那有没有比严刑拷问更好的手段呢?譬如包括色诱的话,我或许会爽快地自投罗网喔。从刚才起就一直看到你胸部若隐若现地,想不注意都不行呢。啊啊,不过…………这样太那个,太那个了。恩,实在太那个了,毕竟那个……还是太那个了啊。」(……你已经变成究极变态的欧吉桑了吗?)
「……啥?」
「我对年纪比自己小的没办法接受哪——因为会忍不住想起妹妹,突然变成不举耶。」(不举的含义……请未成年人在家长的指导下查阅词典)
「……莫名奇妙的家伙。」出梦语气当中——开始夹杂着,明显的烦躁。因为无法理解而感到惊讶——似乎又,并非针对着我。「莫名奇妙的家伙,真的很莫名奇妙,只能说你疯了。脑子有问题吗?啊——啊啊——好的好的OKOK!那么,就由好心的出梦教授,用连猪都听得懂的简易方式来为你说明——就用比言语更容易理解的视觉方式来表达吧。这双手,即将对你的双眼宣告死刑。」
出梦举起两边手肘,向我展示手背。那双背对着我的手掌,形成宛如熊掌的姿态。
「你已经知道了吗?或者还不知道呢?这就是我被称作——『食人魔』的由来。这双手本身,就是我最得意的秘密武器。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
出梦缓缓转动手腕,接着那双熊掌同一时间,仿佛集中全身力量般迅速向上高举——再
「——就像这样子!」
破坏声响起。
应该说,已经接近,爆炸的音量。
因为冲击而自动闭上的眼睛睁开一看——出梦的双手,几乎从手腕以下都深深刺入榻榻米当中——而整张矮桌,仿佛遭到灰熊以手刀正面劈中——宛如遭受吞食般,被从中剖开
厚度可达五公分的,木质矮桌。
以那样——属于女孩子的,纤细手腕。
THE HAND轰炸空间(*注:漫画《JOJO冒险野郎》当中虹村亿太的替身使者,能消除任何空间或物体,完全不留痕迹,可达到瞬间移动效果)……才怪。这就是本人,匂宫出梦的传家宝刀——『一口吞食』(Eating One)。」出梦他——微微扬起嘴角,邪气地笑着。「将人类的身体完全不顾后果地极尽所能锻炼,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我就是活生生的范例。当然,不仅限于『一口吞食』——包括这双脚,也只要随便地一踢,就能轻易将人的脖子给踢断。所以刚才对你那两根肋骨有多么地脚下留情——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一口吞食』……」
上半身与下半身被撕扯分裂的朽叶。
双手被扯断的小姬。
「原来如此……我才在想要用什么样的凶器才有办法作出那样凶残的行径——结果什么也不是,原来你还身怀那种绝技啊。」
居然能够在这样爆炸性的音量当中安然入睡,我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尽管之前已经从狐面男子口中听说过『一口吞食』的事情,却没想到会是如此一击必杀的招数。原来如此,就像玖渚所说——是究极的异形。将究极锻炼到更上一层楼,更加极致的,异形绝技。
「亲切的出梦小弟再发挥爱心,告诉大哥哥一件好事吧。这个招式的弱点——或者应该说缺点,就是完全无法控制力道手下留情哦。」出梦将维持熊掌形状的双手从榻榻米当中抽出来,朝我摊开掌心,接着又翻回手背。「正因为怕我失控暴走,才不得不用那件束缚衣封印起来——喀哈哈。事实上如你所见,毫无例外只会出现这样的破坏力——所以没办法改变数值,已经被设定好了。这种连铁板都能一举击破的威力已经成为常态,可是这终究不能算弱点要算缺点吧。你想想看嘛,这种东西一旦击中——更正,一旦被这种东西击中,真的会很惨耶。对于『一口吞食』根本没办法作出防御,任何防御都毫无意义可言——用手接招会整双手被劈断,用脚接招会整只脚背劈断。由此可知,伤口本身也非同小可——简直就像爆裂一样,即使是自己的实力也会感到排斥呢。被撕裂的伤口甚至连缝合也——办不到。是无法修复的,致命伤喔。」
出梦捡起一块飞散的矮桌碎片,朝我轻轻一扔。碎片落在我身旁。
那块碎片。
又或许会是,肉片。
「虽然没有真正尝试过——不过如果换成幼稚园小朋友的话,只要左右手各用一次,就能让对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出梦起身,面朝着我重新站直。「但我在进行杀戮的时候却一定会使用这个招式——因为,这样就不会感觉到痛。比传达速度更快一步破坏掉神经组织,所以完全不会产生痛觉——听起来好像很慈悲,其实最主要是因为我不想听见哀嚎声。能将痛苦减至最低是最好的,包括你的哀嚎声,和你的痛苦,也都会比照办理。所以……真要动手的话,我会毫不考虑,即使对手是像你这样缺乏战斗力的家伙,真要动手的话,我仍会毫不留情地——使用这一招。」
「还真是——宅心仁厚呢。」
对于我的嘲讽,出梦丝毫不予理会。
反而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我和出梦之间,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在出梦眼中看来,应该是一目了然的吧。比起从下方抬头仰望,站在高处俯瞰,更能够清楚看见,彼此悬殊的差距。所以对出梦而言,我现在所做的事情究竟有何意义,肯定完完全全无法理解。
不管有或没有——意思都一样。
「我再说最后一次。」
「不用说了。」
我立刻——
以半爬起身的姿势,直接从皮带背侧抽出事先装备好的Jericho手枪,将枪口朝向出梦。
BAAANG!」
扣下扳机。
一阵冲击,震动着刚才被踢到的侧腹。
「……啧!」
出梦往左跳开,躲过了子弹——应该说,早在我拿出手枪之时,出梦就采取闪避动作了。明明身上带枪的事情应该没有被察觉到才对——明明为了声东击西,一开始还故意先用短刀发动突袭——真是了不起的反射神经啊。话虽如此,倒也不算出乎预料。毕竟这种由正面拿枪攻击也行不通的人类,之前已经见识过了。
我一起身,就用冲的。
没有继续追击出梦,而是往纸门的方向,跑进走廊。
「……逃什么逃啊——」

「…………谁准你逃了,王八蛋!」

背后传来,怒吼声。
果然是个,直性子。
而且是个,激情派。
即使再怎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就算态度表现得再怎么冷静,一旦眼前出现可能会威胁到自身安全的危机,那层伪装的外皮立刻脱落。你的从容,你的冷静,都只是一层薄薄的表皮。你的沸点比冰点还要更低。没错,对出梦而言——这就是,因为太强而产生的弱点。
正因为特别强韧所以才,特别脆弱。
再加上,还有一点。
刚才第一回合,出梦他,闪避了手枪的子弹。会做出闪避动作,表示子弹如果打中的话,任凭他号称「食人魔」,也无法避免受到重创。
并非无敌。
也并不是,最强。
更称不上——最恶。
既非幽灵也非妖怪。
是具有人格的——
人类。
我来到走廊,加速狂奔,没有回头看背后,不用等到回头看,出梦就追上来了。从毫不隐藏的脚步声,与不断逼近的惊人气势,就可以清楚感觉到。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楼梯间。
才刚转弯正准备爬上楼梯,眼角立刻捕捉到,出梦举高右手使劲一挥的动作。
——『一口吞食』。
「——呜!」
千钧一发之际……我快步踏上楼梯,与那双手惊险地差身而过。出梦的右臂猛然挥棒落空,正因为空——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原来如此,习惯以全力攻击为前提,一击必杀的绝招,正因为是一击必杀的变态招数——在出手之后,完完全全没考虑到失手会有的状态吗。或许跟出梦缺乏冷静也有关系,但要说弱点的话,这也是一种弱点。
很好,情况还不算太糟。
「……来追啊!」
我趁出梦重新站稳姿势以前,仅仅一秒钟的空档,迅速爬上楼梯。腰侧开始发热,隐隐刺痛着,太剧烈的动作也许会带来后遗症,最严重可能会像出梦所说的,肋骨本身会刺伤内脏。
但是——
这种时候,谁还管那么多。
「竟然夹着尾巴逃跑,你这孬种!」
出梦大声怒吼,在一片黑暗当中,毫不迟疑地爬上楼梯,从我背后直追过来。凭着气息确认对方的动作——当他追上时,我正好抵达通往二楼的转角处。
「这么狭窄的地方看你还能逃哪去白痴加笨蛋!哦哦哦想往哪跑门都没有,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出梦注意你的形象啊泪)
一到达转角平台处。
我立刻回头,朝出梦飞身扑下。
「——什么?」
出梦一脸,惊愕的表情。
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已经,太迟了。
我只需要,将全身交给重力加速度。
然后——在这间研究室里,这座仅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的狭窄楼梯上,脚不容易站稳,两侧的墙壁跟扶手又形成阻碍——无法施展「一口吞食」。
Flying Bodyattack(飞身撞击)。
尽管动作并非那么流畅利落,但弓起的手肘和肩膀,分别锁定了脸部跟喉咙,对出梦施以肉体撞击。就算——就算是杀手也好职业高手也好,不管怎么说,纵使号称「食人魔」或者「汉尼拔」听起来很唬人也一样,肉体本身终究只是一名个头娇小的女孩子。
虽然试图想硬接下这招。
出梦却不由自主地向后仰。
我和出梦滚成一团直接跌下楼梯摔到走廊上——出梦的身体,被夹在坚固的木板与我的身体之间,当场成了三明治。
「咕呜……」
出梦发出呜咽般的呻吟声,毕竟是完全出乎意料近乎奇袭的强力撞击,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毫发无伤。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食人魔」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击倒——正因如此,必须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这已经是——我脑中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挣脱和出梦纠缠成一团的状态,以跨骑姿势压在他身上,与四脚朝天仰倒在地的出梦面对着面——将右手紧握的Jericho手枪,直接抵住他额头。
如此贴近的距离。如此压迫的姿态。(的确够压迫的你这变态)
无论怎么挣扎——也没办法闪避。
「——可、可恶……妈的!」
出梦在紧要关头举起双手握住手枪,随即在我扣下扳机之前,抢先一步讲枪口从自己头顶移开。我判断光靠单手难以制敌,便加入左手作辅助,凭蛮力要将枪口的位置,重新对准目标。
「唔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唔唔唔唔唔唔唔——」
如此——贴近的距离。
如此压迫的姿态。
而且,明明是如此纤细的少女手腕。
任凭我使劲全力,却仍旧连一动也没动。甚至还可以感觉得到,枪身正逐渐被推开。究竟哪来这样的力气?不,不是力量的问题,这并非单纯的加法或减法,并非普通的算术问题。出梦更进一步,连被压制的身体也开始反抗。明明被我用两脚牢牢箝住动弹不得才对——身体却开始剧烈地挣扎晃动,稍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被他给挣脱。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势必,握枪的两只手也开始有隙可乘。
可恶,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维持多久。
情况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
不管了。
我就以这样的位置,直接扣下扳机。
子弹发射声,火药爆炸声响起——既然枪口的方向已经完全偏离了出梦,子弹当然是飞往不知名的方向,什么也没打中,直接射入走廊的地板。
只不过——
一瞬间,出梦的力道放缓了。
因为紧握着枪管——所以子弹通过时产生的热度,便结结实实地传到掌心。不仅如此,还加上枪声在耳边近距离响起,子弹从耳边近距离飞过——这些波动全都直接传入脑中成为震荡。无论受过多少训练,人类的身体构造本身也不会改变——对脑神经直接攻击,不可能会没用的。
趁着出梦力道放松的空档,我使出浑身解数,尽全力将枪口对准他眉心的部位。就算出梦马上又握住枪管,也不会再有原先的力道。毕竟才刚发射过,枪身尚未彻底散热。
「——啧,可恶……!」
就在下一刹那。
出梦的手完全松开了枪管。
放弃抵抗——不可能,但以这种仰躺的姿势应该没办法施展「一口吞食」才对……不——或许是可以的?难道说,他并非以全身力量做出攻击……而是只用双手就能攻击了吗?事实上,出梦正将左手缓缓向外伸展,稍微平贴地板一秒钟——随即画出弧线,整只手挥过来。
目标瞄准,我的脸部。
下手毫不留情。
「呜——」
可是,只要躲过的话。
只要能躲过这招的话——就胜负已定,十拿九稳了。「一口吞食」只要失手一次接下来就会破绽百出,身体会暂时呈现僵直状态,这点在刚才的一击,还有更早之前试验的一击当中,已经得到证明。
这是货真价实的分水岭。
「唔,唔噢,噢噢噢噢——」
我迅速下腰,背往后弯,避开这一击。至少也拼了命,尽可能地闪躲了。然而出梦的「一口吞食」却超越我的反应速度凌驾于反射神经质之上,以更惊人的速度袭来——
事实上。
假如出梦是站着正面袭来,大概已经击中了。
我应该已经,被吞食了。
右脸颊旁边的纱布被利爪撕破,整块纱布化成了碎屑,我用右眼清楚地捕捉到,仅仅一厘之差——自己从「一口吞食」的毒牙底下,死里逃生。
「……………………啊——」
我立刻恍然大悟,明白出梦真正的意图。
在空气中划出弧线的左手,将「一口吞食」直接顺着圆周轨道继续延伸——按照计划,朝他右侧的地板——猛烈直击。
刚才的那种枪声简直无法比拟的,爆炸声响。
被利爪咬中的地板,碎片超四面八方飞散——化为尖锐凶器的木头碎片,也波及到我的方向来。无关乎意志与否,眼睑为了保护眼球,出于本能地自动闭上——
「喝!」
就在同时,我不顾一切豁出去地,用力扣下扳机。子弹发射的冲击力弹回自己身上。虽然感受到脸颊被木片刺中的痛觉,仍悄悄睁开眼睛确认成果——
「……喀哈哈哈。」
出梦他——
丝毫没有,受到创伤。
用「一口吞食」破坏走廊的地板——并非为了转移枪口方向,而是为了让自己原本被固定的头部移动位置。比起制造飞散的碎片——这才是他真正目的所在。不,应该说是双管齐下一石二鸟的策略。
匂宫出梦——
非但不笨,而且难缠。
「看你没有连续发射,可见子弹已经用完了吧——喂!」
出梦用腹肌将我向上一顶,又瞬间曲起双脚从我胯下钻出,再朝我胸口一踹。「干嘛一直用骑乘位压着我,征服欲这么强你变态啊你!」(答对了~)
我整个人腾空飞起,冲劲之强令我不禁怀疑自己的身体是被某种钢丝吊了起来。这一踹直接将我踢向正后方,飞回刚才跟出梦比赛摔跤竞技的楼梯转角处,背部重重撞上台阶,再往后翻滚,最后瘫倒在平台上。
「………………………………」
连晕倒的多余时间,也没有。
背后——再加上,越来越疼痛的腹部。并非刚才受伤的肋骨,是内脏吗?内脏感觉就像,被放入果汁机搅得乱七八糟,尽管还没有达到破裂的程度——却已经,苦不堪言。没有反胃之类的恶心感,所以并非消化系统,而是循环系统吗。那么事态益发严重了。即使设法想要重新站起来,全身上下也只是,不停地颤抖着,持续痉挛。
「呃,呜,呜呜呜——」
「喀哈哈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就这样错过啦。」
抬眼望去——只见出梦站在被挖出大洞的走廊上,双脚稳稳地定立着。明明耳边连续遭受那样剧烈的破坏声——以人类而言,别说站起来了,甚至会暂时失去思考能力才对。他的半规管到底是什么做的啊,那样剧烈的爆炸声就在近距离处响起,为何没有失去平衡感?莫非,身体的构造本身就异于常人吗?果真如此,未免太离谱太荒谬了。
「不过——以外行人而言,算表现得很好了,就称赞一下你吧。」
「…………」
已经恢复——冷静与从容了吗?
真糟糕……
确实……唯一的一次机会,已经被我错过了。当出梦失控暴走露出破绽的时候——对我而言明明是独一无二,最好趁虚而入的机会。
子弹已经,用尽了。
战术也——用尽了。
虽然所谓的战术,其实有或没有结果都一样。
「——已经可以了吧?」出梦垂下双臂,对我说道:「和我这样的对手战斗,能够拼死努力到这种地步——和『食人魔』这样的对手战斗能孤军奋战到这种地步。就连紫木也不会责怪你了喔。所以快点告诉我,『死色』到底人在哪里。」
「…………」
「还是说,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声称自己知道『死色』所在的地点,只不过是随口撒的谎吗?」出梦一脸诧异地说:「不对——这不可能啊。假如你真的那么做……我肯定会杀了你。如果『死色真红』确实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恐怖那样厉害——应该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才对。」
「…………」
快想想看。
还有没有,什么计策。
打破眼前最糟状态的方法。让眼前全部终结的状态重新开始的方法,为眼前完全胶着的状态开辟道路的方法。
如果真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根本也不会陷入这种状态了。
人生是无法重来的。不管怎么做,都绝对无法,重新来过。假如人生当中任何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那或许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但对此抱着期望未免太过傲慢且心存侥幸。
就算真的,重新来过。
结果也——同样不变。
「……总之说到底,什么报仇也好寻仇也罢,并不符合你的性格吧?你那张脸,不懂悲伤也不懂喜悦,是一张什么都不在乎面无表情的脸孔啊。」
「什……」
「正因如此,正因为这样,理澄才会特别喜欢你吧。你对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情难道没有疑问吗?应该会觉得很不踏实吧?完全没办法平心静气对吧?是不是焦躁难安,觉得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呢?」匂宫出梦用确信的口吻说道:「包括之前两次跟你交谈的时候,还有刚才对战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你这家伙,根本什么想法也没有嘛。从刚才开始到现在——我从你身上都,什么也感觉不出来。包括对我的恨意——或者对于紫木被杀的愤怒——一切都,感觉不到。但话说回来,你又跟我不一样,不是个战斗狂——完全没有好战的特质,反而一副随时准备逃跑,企图不战而胜的模样。甚至还一副战得很勉强不情不愿的样子。搞不懂,真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跟我决斗的?」
「……的确。」
我的确——对出梦没有任何恨意。
事实上,我既不觉得愤怒也未怀恨在心。
这些情绪,都不大合理。
出梦也只不过是执行自己的任务而已——小姬也一样,只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而已。如果对整件事情感到悲伤或懊悔还无可厚非,但却并没有表达愤怒或怀恨在心的余地。
本来——
人的死亡,就只是属于死者个人的事情。旁人擅自投射情绪七嘴八舌地说长道短,一旦逾越了分寸,只会显得难看。
不要将悲伤与愤怒混为一谈。
不要将悲伤与恨意混为一谈。
这样做,很危险。
是永无止尽的——危险。
「……也许,就像你讲的没错。」
「………」
「既然如此,乖乖扮演推理小说的旁白就好了……侦探的角色,应该要交给玖渚那些人才对啊——」
「啥?你在说什么?」
「在说这样玩就太没意思啦!」
我突然……起身狂奔。
冲向阶梯——朝二楼继续往上爬。
「……莫名其妙!搞什么鬼啊混账家伙!别再做无谓的挣扎,难看死了!只会逃跑跟兔子一样!」
出梦大声怒吼着,从我身后直追而来。速度之快,难以想象他才刚遭到飞扑撞击外加身体被压制住,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创伤。相较之下全身伤痕累累的我,只差一点就快要被追上,逃得惊险万分。
然而,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只要这一点点距离就够了——
「……呜——」
我拐着一开始就被绊到的脚踝(疼痛感愈演愈烈,仿佛正按照等比级数逐渐扩张——),步履颠簸地来到二楼。没有迟疑没有停伫,直接转进走廊——后方来势汹汹,不能躲在第一间客房,再往里面走——是我跟小姬借住一晚,正确地讲是只有我独自一人完全状况外地一觉到天明的隔壁病房——迅速闪身躲入。
关上房门,直接滑垒扑向卧床——将床面上铺设得整齐干净的床单一把抓起,随即朝门口方向,以撒网般的动作使劲一抛——
开门声响起。
「——?」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收好的短刀再度抽出,伴随着咆哮声,我朝空中张开的床单全力冲刺。瞄准床单另一侧,应该正站在门前的出梦——
将刀尖,狠狠刺入。
「………………」
然而却——
没有刺中东西的,触感。
张开的床单,轻轻飘落地面。
而眼前——并未出现出梦的身影。
仔细一看——

出梦正,倒吊在天花板上。

用他的双脚,倒挂在天花板上——看着我微笑。
脚力也非同小可——这点刚才好像有说过了。
一打开房门,就朝天花板跃起,使出正好可以避开床单的——
三角跳跃。
「——喝啊啊啊啊!」
出梦在空中翻转一圈,猛然伸出左脚,瞄准我的心脏位置踢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我迅速松手,放开刺中床单的短刀,双臂交叉在胸前防御。才刚做出抵挡动作,立刻听见骨头发出的声音。与其说骨折——比较像是碎裂的声音。我无法承受冲力,整个人被踢飞,撞上背后的床板。
两只手臂已经——失去一切知觉了。
而双臂以下的肋骨,这才开始感觉到痛。看样子——那几根歪掉的肋骨,似乎终于折断了。自己都可以,明显地感觉出来。
「呃啊,啊啊,呜呜,唔——」
尽管如此——这对出梦而言,还尚未使出全力,刚才那一踢,只是威吓作用而已,纯粹是双脚落地前的牵制动作罢了,当成是用来与我拉近距离的一击也不为过。然后光是这么一踢……我的两只手臂就,被摧毁了。
啊啊……牵制吗……
牵制动作。
继跳跃之后,不用说。
接着便是,直接攻击。
「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喝!」
我仰躺在床面上,双手无力地摊放着动弹不得,视线仅见——出梦高高举起双臂,如闪电般急速扑来——
紧接着。
挥动,那双手臂——
「暴饮暴食!」(……噗)

同时使出——

「一口吞食」左右双杀。

头部两侧各遭受一发,深入脑髓核心的冲击。
眼前瞬间浮现——核导弹爆炸的画面。
大脑两侧受到剧烈震荡,完全空白无法思考。左右两边的冲击没有互相抵消——反而有相乘效果,感觉脑细胞仿佛都被溶解了。病床以这两点为中心,被彻底破坏——宛如沉船般,我的背沉入碎片的深海里,坠落到病房的地板上。
「……啧,好险好险。」过一会——出梦他,开口说道:「不小心就认真起来了——万一把你杀死,那可行不通啊。」
「…………」
轰隆轰隆,脑子嗡嗡作响。冲击波还停留在身体里面,一直徘徊不去,感觉全身上下所有的水分,好像都还余波荡漾。波浪打在伤痕累累的骨头上,不停地回荡着。
「嘿——」
出梦将刺入地板的双手抽出,从瞬间解体的病床残骸上跳落,手指完好无缺,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
完全就像——家常便饭。
「那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右脚传来,已经非常熟悉的,最高极限痛感。稍后才,啪地一声,传出橡皮筋断裂般的声音。痛觉和听觉,究竟何者比较快我并不清楚。在全身上下都疼痛难当的此刻,即使再增加任何一点创伤——也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不管怎样既然阿基里斯腱已经断了……想要尽早康复的话,劝你别乱动比较好喔。」出梦热心地对我提出忠告。
「双手跟双脚都,正式报销了——嗯,接下来呢?」
「什么接下来呢——喂喂喂,『食人魔』,刚才已经让你这么多招了还不够吗?」
面对我的虚张声势,出梦完全不予理会。
没用的……他已经,不会再失控了。
强者已——坚如磐石,不受动摇了。
「可以了吧,大哥哥。都到这种时候,也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我要去哪里才能见到『死色真红』啦。」
「…………」
「啊—啊—啊——,对了说到这,人类的肋骨总共有几根,你知道吗?」出梦一步接一步地——慢慢朝我靠近。「正确答案是左右各十二根,合计二十四根。喀哈,数量还挺多的对吧?你现在,包括最早移位的两根,再加上刚才断掉的三根——还剩下,十九根。
「……………………」
「你想要,留下几根?」
话声未毕,出梦的脚就先展开行动了。我连出手防御的能力都没有,被他的脚尖结结实实踢中。
「呜呃!咕,唔……」
「首先是一根。」出梦说着:「接下来是两根。」
安安静静。过程全然,安静无声。
与那招「一口吞食」,完全成对比的足技。
一根接着一根,无声无息地,攻击我的肋骨。
「三、四、五——好,暂停一下。」
「…………」
已经,连呜咽声或哀嚎声,都发不出来了。全身上下被痛苦占据,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境界。自己究竟为什么要遭受如此待遇,我已经无法理解了。
究竟,为了什么事。
究竟,为了什么人。
为什么我要,落得如此凄惨狼狈呢。
「要继续吗?还是要结束?让你选择吧。」
「…………」
「啊啊——。算我拜托你!已经很够了吧!再继续下去真的会有生命危险喔!我最讨厌不能杀的人了!一点乐趣也没有!」
「…………」
「……OK——那就继续来。」
出梦再度展开行动。
啊啊……
突然觉得。
真羡慕啊,像他这个样子。
怀着目的,为了达成目标,向前迈进。
为了达成目的,能够动手杀我。
能够动手杀人。
杀人。
「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实在搞不懂耶。」出梦一边持续着攻击行为,一边说:「你啊,就算再怎么坚持下去,也绝对杀不了我的喔。」
「………杀不了——」
「毕竟两只手和两只脚都没办法使用了不是吗?刚才——滚到楼梯底下近身搏斗的时候,你本来有机会杀了我的——结果却没有杀成,却让我逃过一命——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要杀我的意念,简单讲就是这样。」
「…………」
杀不了人。
我——没有办法,动手杀人。
因为认定杀人是,不可以的。
杀人是一种,罪恶。
杀人是一种,最恶。
所以才,一直都,忍了下来。
即使曾经对很多人起过杀意。
却一直都,忍了下来。
实际上——或许也等于被我杀死了,已经死过好几个人。举凡我曾经希望对方死的,那些人大部分后来都会死。尽管我不希望对方死的,有些人却也都相继死去。这点相当困扰。
可是,这些人都不是我亲手杀死的。
只有这是可以支撑我的,唯一理论。是仅存的希望,是真理与原则。
然而我又想。
难道没有亲手杀死,就不算杀人了吗?当自己眼看就要被杀的时候,立刻反击对手杀回去,这样不算杀人吗?如果不算,当我反击之后对方要是再杀过来,那样也不算杀人吗?立场对调再对调,乘方再乘方,就像永远没完没了的无限迴圈。
杀人是不可以的。
是绝对的禁忌。
一旦打破,会发现其实不堪一击。
一定会,非常非常地,不堪一击。
但只要不去打破它,就是坚固的铜墙铁壁。
用枪比拿刀容易杀人,而毒药应该又比拿枪更容易些。如果使用魔法,或许会比毒药更容易杀人。而用言语杀人,肯定又比用魔法更轻而易举——
我就是这样,一直以来,不断地在杀人。
将各式各样的人,陆续吞噬。
对别人蚕食鲸吞,直到现在。
同类相残。
从前我就一直认为,这句话要写作「同类相蠶(cán)」才对。现在依然——有一半是,这么想的。
唉伤脑筋。
坦白说确实,打从心底里觉得。
自己还真是,搞不清楚方向啊——

「清水寺的——清水舞台。」

我开口说道:「清水寺的——清水舞台。」
「……啥?」
「哀川小姐——就在,那里。直到太阳升起为止——她都会,在那个地方等你。」
「……是吗。」
出梦收回脚。
肋骨到底,还剩下几根呢。
我突然,很想知道。
各种疼痛掺杂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楚,是什么部位在痛了。够了快点麻痹吧。干脆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好,快点麻痹吧。
这样的痛。
这样的痛。
这样的痛。
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
「那好,我差不多该走了……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出梦倾身观察我的表情。「看你这副样子,应该连电话都没办法打吧。」
「麻烦你了。」我回答道:「有一间已经去习惯的医院,可以帮我联络一下吗……」
「啊啊,电话几号?」
我念出一串数字。
这个号码——是来此之前,预先背好的。
因为觉得,绝对会有需要。
出梦拿出自己的手机,帮我叫了救护车。真是体贴周到的服务。最近的职业杀手,连杀后服务都包办了。不管对杀人者也好被杀者也好,确实都不算坏事。啊,不过,出梦已经准备从杀手界引退了,至少他本人打算去过退隐生活吧。就算觉得可惜之类的,这种事情多想也无益。
「虽然这或许无关紧要……虽然好像已经问过几百次了……但说到底,你啊——」出梦关上手机,对我说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真搞不懂,把自己弄到这么狼狈的地步,你究竟想要体会什么东西啊?」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哦是吗……」出梦似乎,完全放弃理解了。真是明智之举。「那,我要赶过去啰。」
「赶过去……去哪里?」
「当然是你说的清水寺啊。」
「劝你别去比较好喔……」
犹豫片刻之后,我决定提出忠告。虽然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已经与我无关了,但我还是觉得,先提出忠告总比没讲要来得好。
「哀川小姐她……绝对不会,饶过你的。毕竟小姬对哀川小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朋友,是吗。」
「我都知道喔……其实我都知道。那个人大概……就是她,杀掉零崎人识的。如果理澄的调查报告正确无误,零崎人识真的已经被杀死的话——那么杀了零崎人识的,就是哀川润。」我喃喃低语,如咒语般说道:「我很清楚——因为我是她的替代品,所以非常清楚……哀川小姐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于你们那个世界的人,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即使撇开小姬的事情不谈,也一样。」
「哦是吗,这样才好,正和我意。」
「……出梦你又是为什么,要对哀川小姐如此执着呢?」
「因为这是我的存在意义。虽然这句话是从狐狸先生那边现学现卖的——但对于以『强者』为终极目标被特殊训练的我而言——与最强的人决斗,是不可或缺的挑战。」
存在意义。
存在证明。
为了,这样的理由。
为了,这样无聊的理由。
这么说来,简直——

跟我是,一样的啊。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却要去送死吗?」
「无所谓啦。自由对我而言,并没有到『好不容易』的地步,没什么好执着的。况且,真要说起来——理澄对我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妹妹啊。」出梦神情愉悦地说着。「理澄有说过,她很喜欢你呢。」
「……那真是,谢谢厚爱。」
「没什么,那丫头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别太在意。」
出梦笑了笑。
算了,原本就觉得多说也只是白费力气,反正已经没办法阻止。匂宫出梦与哀川润之间决定性的一战,已经没办法阻止了。哀川小姐对于杀死小姬的出梦,想必是非做个了断不可。这几乎可说是绝对肯定的事实。命运般注定的安排。
这是,无法避免的故事情节。
story。(西尾你够了)
我只不过是——中途跑进来,插花客串的配角。
只不过是进来客串,强行把故事拉长的,配角罢了。(也拉的够长的,辛苦你了)
「…………」
我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脑筋逐渐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出梦的声音越来越远,听不太清楚。
意识开始——逐渐朦胧。
朦胧不清——暧昧不明。
「……出梦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出梦模仿我的语气,如此说道:「要说有何打算嘛,总之不管怎样——先将以往强加在理澄身上的『弱点』给……慢慢收回来,就从这部分开始尝试起吧。」
「唔……」
「强即是弱,弱即是强——所以啰,正因如此——首先,必须从『死色真红』身上获得压倒性的败北才行……先学习『在失败中求生存』吧,这可是,超乎想象地困难呢。」
「那么,出梦——」我茫然地眺望着天花板,已经连抬起脖子看向出梦的力气跟体力都没有了。「有缘的话……」
「省省吧。理澄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像你这种——」
出梦轻轻一笑。
用理澄的方式,轻轻一笑。
「——不能吃的家伙,我最讨厌了。」
然后——
便无声无息地,走出病房离去。
我没办法起身,目送他的背影。
只能继续,茫然地眺望天花板。
就这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来想要从你口中,听见那句台词的啊。」
在我自谑般地喃喃低语当中。
痛觉终于,开始逐渐麻痹了。
即使出血性的创伤并不多——但在楼梯下挨的那一脚,后果可能不太妙。自己的肉体此刻究竟面临何种状况,连想都不愿去想。事实上,就算回顾迄今为止经历的人生——如此严重的肉体创伤,也几乎可说是前所未有。
「啊……」
搞不好会,就这样死掉也不一定。
会死掉。
会死也不一定。
这时候,我脑中浮现许多事情。
从过去到现在。
妹妹的事情,家人的事情,朋友的事情,朋友家人的事情,六年前的事情,在休斯顿五年的生活,在那边交到的朋友,刚回日本的时候,崩子的事情,萌太的事情,美衣子小姐的事情,铃无小姐的事情,浮云的事情,荒唐丸老先生的事情,七七见的事情,还有,小姬的事情。除此之外,回到日本之后再度相遇,或者新认识的人。有些人是敌对的,有些人讨厌我,有些人对我很友善。
鸦濡羽岛上的主仆们、鹿鸣馆大学的同学们,澄百合学园的千金们、斜道卿壹郎研究机构的研究员们。以及——
木贺峰副教授,与圆朽叶。
应该不是,真的想死吧。
其实她们一直都在——等待着。
一直等待着。
仅此而已,真的是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想法。只因为这个理由,木贺峰副教授持续坚持下来,朽叶也继续生存下来。
她们大概已经,有了永远的觉悟。
疯狂而又执迷地。
直到极限为止。
甚至几乎就要,有了想死的念头。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哪。」
我闭上眼睛。
身体的疼痛随着麻痹逐渐烟消云散,反倒是,眼睛开始痛了起来。天花板一片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周围一切都雾茫茫地,是因为大脑已经神志不清了吗?眼球有如燃烧般灼热,感觉眼睛很痛,很痛,明明没有遭受到直接攻击,一定是因为,最后那两股冲击的波纹,后劲太强了吧。
于是,我闭上眼睛。
感觉有点昏昏欲睡——
就这样子,沉沉睡去吧。
虽然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
那也要,取决于后续的故事发展吧。
如果注定不会死,就无论怎样都不会死。
如果注定死在这里,我也没什么好啰唆。(这还啰唆得不够么…)
反正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反正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心愿也好期望也好,我全都没有。
所以,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怎样都没关系。
随它高兴,顺其自然就好。
反正一路走来到目前为止都是这么做的。
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自己也分不清楚。
暧昧不明又模糊不清。浑浑噩噩又随随便便,优柔寡断又见风转舵,始终过着不干不脆又不确定的人生,这样的我——

「……还是觉得,不想死啊——」

于是——
我终于体会到,自己还确确实实地活着。
我终于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会流下眼泪。

[ 本帖最后由 高等黑暗 于 2008-8-12 16: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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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仲夏夜之梦


身高一百三十八公分,体重三十二公斤(推测)。体型偏瘦,刚开始迎接第二性征初期所以隐藏得宜。发型是娃娃头,肌肤似雪,带点病态的苍白。唯独嘴唇出奇地红润,宛如人偶般的形貌,令人不禁联想到灵异片里的僵尸。血型是O型Rh阴性,生日为四月十六日,也就是现年十三岁。直到十岁为止都住在北海道,目前则因为私人因素逃家当中,与大两岁的同父异母哥哥一起移居京都。不吃肉类的素食主义者。讨厌香烟的烟味胜于一切。兴趣是杀害低等生物。喜欢去的景点是鸭川公园(当然,目标是鸭子和鸽子)。托离家出走的福没有去上学,但似乎仍有着与年纪相符的求知欲跟好奇心,每天都会去图书馆报到。
——以上,是暗口崩子的个人档案。
「我有时候会怀疑,戏言大哥哥其实是住在医院里面,偶尔才到古董公寓来玩的客人吧。」
崩子小妹妹正以熟练的手势拿着瑞士刀,动作流畅地削着苹果皮,一边对我这么说。削下来的果皮陆续垂落到放置在她白皙腿上的金属盆里。崩子穿着鲜红色薄洋装,搭配低跟凉鞋,充满夏天风味的装扮。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品,整体而言相当简单朴素的造型,但却不是因为她缺乏流行品味,而是因为崩子有个保护过度的哥哥。话虽如此,看着床边端坐在铁椅上的崩子,又觉得与其说服装怪异倒不如说这样的简单素雅才比较适合她吧。其实萌太的心情也并非不能理解。
「就算要说大哥哥的人生一半都在病床上度过也不为过。」
「没那么夸张啦。不要把别人说得像体弱多病一样。」
「可是戏言大哥哥自从来到京都以后,算一算这已经是第五次住院了。」
「也不过六个月当中才住个五次而已,还算少的啦。」
「很多了。」
「会很多吗?」
「已经住上瘾了。」
这时候,崩子已经将与自己嘴唇一样鲜红的苹果完全削好皮。刚才一直盯着她的手势看,发现刀子几乎都固定不动,而是让苹果贴着刀子慢慢转,大概是一种特殊的削皮技巧。
原以为她会把削好的苹果直接递过来,结果崩子又拿着苹果开始切起薄片。
八月,二十二日——
原本应该要开始打工的日子。
我住进了,京都市内的医院。
直到昨天都还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据医生说昏迷程度非常严重,似乎在生死边缘徘徊许久。今天才总算恢复意识,也可以开放会面,不用再谢绝访客了。而第一个来探望我的,就是崩子妹妹。
「所以,这次要住院多久呢?」
「完全康复需要两个月……医生说,要住满一个月才行。」
「也就是说暑假的一半都要在医院里度过啰。」
崩子轻轻窃笑着。平常明明是个相当单纯直率的女孩,为何有时偏又莫名地伶牙俐齿会挖苦人咧。
「……嗯,对啊。」我无奈地承认这个事实。「不过,据说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骨折方面,只有剥离性骨折跟单纯骨折而已,也不需要限制饮食。」
「真的吗。」崩子看向病床上的我,从头顶到脚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
「可是,看起来实在很滑稽。」
「别说得那么直接……」
「看起来实在不太称得上优美。」
「别说得那么迂回……」
双手,双脚,都各自打上石膏。
身体缠满了绷带,脸上贴着纱布。
这就是,我现在的模样。
不用想像也知道,一定非常狼狈。
话说回来……伤得如此惨重,说是性命垂危也不过的重创下,还能够丝毫不留下后遗症,唉~不得不说,真是售后服务十分周到的职业杀手啊。即使造成多处骨折,却完全没有伤到神经,阿基里斯腱也成功地接合,所以问题只剩下内藏受损,而这部分也没严重到需要开刀的地步。当然尽管如此,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线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仍是不变的事实,这种时候除了运气好,没有更贴切的表现方式了吧。
顺带一提,肋骨最后还,剩下五根。
「上次因为睡眠不足也没追问详细情况,大哥哥,这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呃……」睡眠不足也能算理由吗。「该怎么说呢,发生了许多事,许许多多一言难尽。小姬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嗯,总而言之,在我入院之前,总算全部解决告一段落了——」
「是吗,那就好。」
崩子一边交谈,一边动作利落地切片着。苹果跟萝卜不一样,水分比较多,照理说需要相当高难度的刀工技巧,但她却连看都没看一下就切得很顺。
「……公寓里的大家,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姑且不谈小姬姐姐的事情,至少大哥哥住院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对我们的生活丝毫没有造成影响,连些微的变化也没有。」
「嗯……」
「对了……关于最新情况——有好消息跟坏消息各一则。」
「那就先从好消息开始听起吧。」
「美衣子小姐看上的那幅挂轴,已经到手了。」
「耶?」我忍不住发出疑问。对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切事情的开端哪。「——怎么办到的?是找到什么好工作了吗?唔,可是时间急迫,哪来这么刚好钱又多的打工机会——」
「是因为彩券中奖了。」
崩子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道。
「中了三奖,五十万。」
「………………真的假的?」
「是真的。」
「…………」
这么一讲——这件事情,她好像有提过。
搞什么嘛。该说她乐观、幸运吗,或者该说什么呢,其实我根本什么也不用做——不,不对。事情并非如此,换言之……美衣子小姐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注定要得到那幅挂轴,在时间流程当中,这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设定。无论过程如何地迂回曲折,无论我这样的配角如何手忙脚乱,事情最终都会循着轨道,抵达目的所在之地。
这样的,故事安排。
这就是,属于美衣子小姐的故事吗。
的确……
那个人,很适合这样的故事发展。
「怎么了吗?戏言大哥哥,你好像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耶。」
「不——没什么。然后坏消息呢?」
「就是——春日井小姐,春日井小姐她,昨天深夜,离开古董公寓了。」
「咦?」有点惊讶。「那家伙不是搬到小姬房间去住了吗?」
「不晓得耶……因为好像阻止也没用,而且大哥哥又处于昏睡状态没办法通知你,只好随她去了……应该要阻止才对吗?」
「不……」我摇摇头。「反正那个人,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嘛。虽然没能好好地道别有些遗憾,但也无可奈何。所谓冥冥中自有定数,就顺其自然啰。」
「春日井小姐有留话给你。」
「哦?」
「『两人共度的甜蜜夜晚我将永生难忘。』」
「…………」
最后还非要留一手恶搞一下才走。
「她说的『甜蜜夜晚』是指什么意思呢?春日井小姐和大哥哥之间,曾经有过什么吗?」
「呃这个……」
居然对小朋友讲这什么鬼东西,那个白吃白喝的混蛋寄生虫。
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来。
「说到底,那个人究竟是来干嘛的……连续当了一个月的食客,结果根本什么也没做不是吗。」
「不需要想得那么复杂吧。其实春日井小姐只不过是,纯粹想找大哥哥一起玩而已不是吗?」
「你应该说她只是『想玩玩大哥哥而已』才对吧。」
崩子对我的反驳完全没有意见,又接腔说「因为大哥哥很受异常者的欢迎嘛」。关于这一点我实在难以否认,只好说「也许吧,可能真的是这样也不一定」随便敷衍过去。
「这样看来,春日井小姐不是很可爱吗,选择在大哥哥住院的时候默默消失。就这层意义而言,小姬姐姐想必也是一样吧。毕竟小姬姐姐跟大哥哥特别亲近,对你的好感也不是普通程度而已呢。」
「嗯?啊啊——不不不,没这回事你弄错了。小姬另外有喜欢的人,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是这样子的吗?」
「?怎么了?为何出现奇怪的停顿。」
「如果没记错的话,浮云之后的房客,应该是小姬姐姐。」
「这样啊……不知道接下来,会是谁搬进来住呢。」
「大概会暂时空着吧。我跟萌太会设法充分利用的。」
苹果肉已经被切到极限,只剩下最中间细瘦的果核,崩子这才停下手边的动作,将瑞士刀啪一声合起来,利落地转两圈再收进洋装口袋里。然后她伸出手捏起盆中切好的苹果薄片,送入自己口中品尝。
……搞半天是自己吃吗。
「请放心,公寓的事情就交给我,戏言大哥哥趁此机会好好休养吧。」
崩子呼噜呼噜地吃着苹果(薄片),脸上浮现诡异的微笑。「有空的时候我会再来探望你的。」
「那就麻烦你啰……」
「说到这——戏言大哥哥,我听美衣子小姐说,你的头发,是请小姬姐姐帮你剪的对吧?」
「嗯?啊啊,抱歉,没打声招呼就剪掉了。」
「这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
「…………」
没办法获得原谅。
真不讲情面啊。
「没关系,反正很快又会留长的……下次就拜托崩子帮我剪吧。我头发长得很快喔,从以前就这样,在跟崩子差不多年纪的时候,还曾经留到腰际,绑着粗粗的辫子呢。」
「是吗。」
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
看来她并不喜欢拿过去吹嘘的男人。
「谢谢招待。」
连皮都不剩地吃完盆子里的苹果后,崩子从铁椅上站起来。
「那么,戏言大哥哥,我回程还要顺道去图书馆,所以差不多该告辞了。」
「这样啊,好,路上小心啰。」
「明天或者后天,我会再来探望你的。到时候再帮大哥哥带几本你喜欢的书来吧——啊——」
崩子突然说声对了,随即把肩膀上的背包卸下来,放到铁椅上开始翻找,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袋。
「这是魔女姐姐交代我,说要给戏言大哥哥的探病礼物,差点忘记要拿出来了。」
「唔……?」
奇怪了,还真不像七七见那家伙会做的事情。
我歪着头,一边怀疑会不会是什么陷阱,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里面装的东西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机器。黑色外壳,材质并不坚固,严格说起来有点廉价的感觉。中间有个荧幕,周围排着几颗按钮。唔,从大小跟外型来判断,可能是携带型掌上游戏机之类的东西吧。但却没看到可以插卡的地方。不,仔细一看,荧幕上方有着疑似读卡机的插孔。大概把卡匣插进去,主机就会读取资料吧。
「这是什么?GBA(GAMEBOY ADVANCE)吗……应该不是吧。」
「据说是叫做Barcode Battler,是现在最受小朋友喜爱的超人气商品。呃——这台主机,好像是第二代的样子。」
「Barcode……?」
「简单讲就是,把游戏卡上面的条码放入读卡机里面扫描,条码数字就会转换成战斗能力,据说可以用来互相对战。」
「唔~~最近在流行这种奇怪的东西啊……孤陋寡闻的我完全都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魔女姐姐一向对流行很敏感嘛。」
「的确,虽然不太愿意称赞那家伙,但唯有这点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翻转手中的机体,仔细观察。「可是话说回来,既然称为对战游戏就表示要两个人才能玩啰?游戏的设计似乎是这样子——住在单人病房没办法玩吧,又不能找医生来打电动。」
「她说一个人也可以玩,还附带说明书,你看。」崩子从背包里面另外取出一叠纸来。上头的字是用手写的,看样子不是正规的说明书,应该是七七见自制产品(走火入魔的家伙)。「据说是风靡青少年超级热门的东西。非常非常抢手的电玩呢,魔女姐姐叫你要心存感激。」
「那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哪……就算世界毁灭,就算故事再怎么曲折,也只有那家伙会发自内心地说『关我屁事』吧。尽管真的。真的,真的以不想变成那副德性为前提,却还是禁不住会油然而生尊敬之意哪。」
不过话说回来,有这玩意儿用来打发时间也不错。原本打算卯起来看书,度过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先来玩玩看这种东西也挺好的不是吗。虽然要先读完说明书,了解游戏的操作方式才能开始进行。
……应该不会,突然爆炸吧。
「魔女姐姐本来还准备了另外一款,叫做VB(VIRTUAL BOY)的游戏机,不过她说『这对伊字诀而言太新了他大概不会使用吧』,所以就没拿来了。」
「呿,干吗把别人讲得好像很落伍一样。」
「那就先这样啰,我真的要告辞了。」
崩子说着,便将包包重新背上。
这时候——
「唷~呵~~!」
从我病床看过去位于正前方的拉门,突然被迅速打开,护士小姐有如动作熟练的服务生般,单手端着排满餐具的托盘走入病房里。
「伊伊~~好久不见,吃饲料的时间到啰~!」
「…………」「…………」
不,我并非因为喜欢医院的伙食才照三餐吃,这跟个人喜好一点关系都没有。
重点是,为什么连你都出场了啊。
完全出乎预料。
护士小姐明显地违反职业守则,穿着超短迷你裙,移动包裹在白色长袜底下的双脚,朝病床走近,以流畅的动作将餐具依序摆放在桌面上。此人无论外表或内在都是个不正经的怪护士,唯独对工作会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地完成。果然有戴眼镜的就是不一样(跟这没关系吧)。
「唉呀~~话说回来还真是好久不见了呢~将近两个月没来医院报到,人家还以为伊伊怎么了,大姐姐好担心喔。真的很担心耶!」
「……不敢不敢。」
真是多谢阁下的好意。
因为没来住院让你为我担心了。
「嗯?哎呀哎呀,哎~呀呀呀,伊伊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可不能小看你呢~啧啧啧——」护士小姐眼睛真尖,立刻把焦点锁在面对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动作瞬间停格的崩子身上(正确地讲应该是「已经把手伸向洋装口袋进入备战状态的崩子身上」)。「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来探病!哇~~真的好可爱!哪里来的小女生啊!伊伊太奸诈了,竟然跟这么可爱的小萝莉在一起!而且还在只有一张床的病房里面独处!在这样的完全密室里面两个人孤男寡女地究竟干什么好事!啊啊真是够了,你这个萝莉控、恋童癖!」
「你来捣乱的是不是。」
为什么我连住个院都要遇到这种情绪亢奋的变态。
我伸出打着石膏行动不便的双手去拿碗。脚部的伤比较脆弱不能轻举妄动,但手部的骨折都集中在前臂两只尺骨附近,只要忍耐一定程度的行动不自由,至少日常生活没问题。
「哇~~真的好可爱!而且好细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大姐姐好吗?Tell me please~!」
「我叫暗口崩子。」崩子说完点了下头。从她把手收回的动作来看,应该已经解除警戒了。「谢谢你的称赞。」
「喵~暗口?」护士小姐疑惑地偏着头。「……唔,怎么说,应该说很有个性吗,真是奇特的姓氏呢。会不会是关口而你弄错了?没关系长得这么可爱就原谅你吧。好萌哦~!对了对了,崩子小妹妹,你跟这个冷漠无情的大哥哥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是砲友。」
刚喝进嘴里的味噌汤立刻喷出来。
就连护士小姐听了都当场僵住,病房里的时间仿佛正逐渐冻结。
慢、慢着……镇定一点,快冷静下来。这个现象……有可能是遭到某种替身使者的攻击!
「怎么了吗?」
只有崩子一个人,不解地偏着头。
「………崩子……原谅我冒昧地发问,那个字眼是从什么三教九流的鬼地方学来的?」
「是魔女姐姐教我的。她说有谁问我跟大哥哥是什么关系的话,只要这样回答就好。」
「…………」
果然是那个女人吗……
总有一天非要跟那家伙做个了断不可。
「这样讲不妥吗?」
「嗯……非常不妥。」我全身无力地摇摇头。「毕竟我也是有所谓的人生要过呢。」
「啊,不过请放心。」崩子笑容满面道:「这句话我只对十个人说过而已。」
我的人生……
我的人生……该何去何从啊?
「……崩子妹妹,这是为你着想,不了解的辞汇还是别乱用比较好。」
「好的。可是,以后再被问到类似问题的时候,该怎么回应才对呢?」
「这还用说吗,反正我们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当然简单回答『我们是朋友』就好啦。」
「你要负起责任。」
「什、什么?」
别、别乱开玩笑。
我对崩子绝不至于逾越道德规范,应该没做过任何违背伦理丧尽天良的行为才对啊。而且我比较喜欢把点心留到最后慢慢享用……喂,不是啦。
崩子朝我扬起嘴角,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真不愧是魔女姐姐,连话题进行到这里,大哥哥会主动承认跟我是朋友都料中了。作战计划果然奏效。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
「…………」
「那么,如果有我可帮上忙的地方,请随时通知我。」
崩子说完便从我和护士小姐(依然处于停格状态)身旁经过,朝门口走去。在推开房门时回过头来——
「啊,还有——」接着又说:「我至少还知道,砲友代表什么意思。即使没有经验,但我毕竟也是个少女了。」
「…………」
「那么祝你,早日康复,珍重再见。」
然后崩子踏出病房,拉门自动关闭。沉默再度降临,过一会儿护士小姐将滑落的护士帽与眼镜调回原位,随即耸耸肩说道「你被将一军啰」,然后朝我扯了扯嘴角。
「那个小姑娘,还真是可爱呢。」
「……对啊,的确是。」
「可惜好像活不过下个月的样子呢。」
「什么意思?」
这句话逼真到有点残酷。
「嘿——」护士小姐轻呼一声,一屁股坐到刚才崩子坐过的椅子上。「不过伊伊,久别重逢——你似乎,变成熟了唷?」
「……那是对我现在整张脸裹满纱布的一种讽刺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言行举止变成熟了。」
「嗯——说的也对。」我半开玩笑地回答。「当然了,经历过同伴的死亡,做人方面应该会成长不少吧。」
「哦——」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
「……………」
「嗯?怎么啦?为何突然陷入沉默?」
「…………没事。」
「求爱讯号吗?」
「不是。」
唔——
好吧,就这么办。
尽管难以启齿,又觉得麻烦,却也无可奈何。
既然已经成为一种仪式般的例行公事。
反正心诚则灵。
「护士小姐,按照惯例,考你一道迷题好吗?」
「嗯?啊啊,好啊,什么迷题?」
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
没错,讨厌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才是上上之策。
「假设某个夜晚,在某个地方,有五个人因为某种理由聚集在一起——」
我将这次事件的大致经过,向护士小姐简单说明一遍。穿着黑斗篷加束缚衣,具有双重人格的职业杀手&名侦探,一人等于两人,两人等于一人的同体兄妹。担任贴身护卫的琴弦师。不死之身的少女,以及承继研究的副教授。再加上,一名无能的戏言玩家。早上一觉醒来,发现其中四个人都死了——只有一个人存活下来。
狼狈不堪地,存活下来。
苟活在世上。
「……唔——这次的谜题不是密室杀人哪,唉~真没意思。」
「没意思吗?」
「对啊。我最近正沉迷于密室杀人呢。」
「喔……」
「号称能够记住所有读过密室的女人唷。算了这不重要,呃我想想——」护士小姐捧着头作势思考,看来这次的谜题,稍微有点难度。「所以,那个侥幸存活下来又狼狈又窝囊的笨蛋男人,并不是凶手啰?」
「…………对。」
有必要用那么过分的形容词吗。
「嗯——,嗯,嗯,嗯,那也没有入侵者啰?」
「都没有。」
「这么说来答案只剩下一种可能啦。」护士小姐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说:「那对兄妹并非双重人格,而是双胞胎才对吧?」
「……答得好。」
「既然是双胞胎,就表示拥有相同的身体,要扮演双重人格应该轻而易举吧?只要够熟练,就能做到不被看穿的程度。两个人拥有相同的身体。无论当侦探也好当杀手也好,怎么想都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事情了。甚至斗篷跟束缚衣,就算一个人没办法穿,但有两个人的话就可以自由穿脱。同理可证,要骑机车也不成问题啰。除此之外,包括那个所谓的琴弦师,媲美秋节罗(注:菊地秀行小说《魔界都市Blues》的主角,拥有俊美外貌与神秘能力的青年,主业是煎饼店老板,副业是寻人侦探,武器为「妖线」)的女孩子,就算一对一无法取胜,但如果换成二对一的话,想必也能增加胜算,这点非常简单明了吧~」
「嗯……说的没错。」
这就是匂宫兄妹的杀戮奇术。
匂宫——兄妹。
「汉尼拔」理澄与「食人魔」出梦。
连命名方式也是一种——诡计。
一男一女的组合,不可能是同卵双胞胎,因此只要以相同的身体出现,别人就会轻易相信她们的说法。至于出梦——即使号称是「哥哥」,但身体却跟理澄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
双重人格这个说辞,其实才是虚构的假象。
两人共饰一角,刻意演出双重人格,这件事情我之前从来没设想过。然而就算光凭想像也能发现,除了刚才护士小姐所说的几点之外,还有许多好处。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担任影武者。让理澄站出来当表面上的主角——出梦便可以隐藏在「背后」,肆无忌惮地暗中活跃。而且——不仅如此,假设理澄只负责扮演「弱者」的角色,则其中更带有某种无可否认的恶趣味。
出梦曾经将「理澄」定义成「傀儡」。
傀儡。
替代品。
影武者。
『双重人格其实是双胞胎——撇开这一点,其他大致上就跟出梦解释的差不多吧。』当时,哀川小姐在商讨对策的过程中说道:『另外……就像一姬提到的「断片集」那伙人一样,出梦在某种程度上,应该也能远距离操控理澄。如此一来,那天晚上你在楼梯间跟理澄擦身而过,就找得到理由了。』
没错——
出梦曾经说过,她们是「断片集」的,副产物。
空无一物的,理澄。
宛如空壳的,理澄。
傀儡。
自律型遥控机器人。
那并不是……一种比喻,既非炫耀也非隐讳,而是完完全全直截了当符合字面上的含义。她的肉体被赋予了极富可塑性的人格,带着缺陷,并且——遵从出梦的意志。
行为受到操纵。
就像那个夜晚。就像傀儡一样。
傀儡被赋予的暂时性人格。
自己会突然失去意识,甚至对于斗篷底下穿着那种奇装异服的自己完全不感到质疑,为了塑造这些缺陷,必须设定最低限度的虚拟人格。
连写乐保介都,称不上。
排除一切「弱点」被特训成为绝对「强者」的杀手匂宫出梦,以及身为附属品的理澄,身为附属品肉体保管者的——匂宫理澄。出梦之所以对理澄那样地爱护,理由其实不难理解。
「只可惜……因为那场决斗,两个人当中,不小心死了一个。」
「大概吧。不过,这样计算起来才合乎逻辑。如果实际上有六个人——然后有两个人存活下来的话,表示那个狼狈又窝囊的笨蛋男,就不一定要是凶手。至于隔壁病房的尸体,当然就是身为附属品的妹妹啰。」
被斩断首级的理澄,那是小姬使出「病蜘蛛」绝技,用「琴弦」下的手。而胸口被挖开——将她心脏带走的,则应该是出梦吧。
心脏。
理澄的,心脏。
活过的证明。
「…………」
伪装成双重人格,两人共饰一角,对「军师」萩原子荻而言,恐怕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识破的计划吧——正因如此,假设前提是子荻从未与匂宫兄妹正面交锋的话——即使知道匂宫兄妹的存在却从未正面交锋,这件事实便成为决定性的关键——话虽如此,除非发生像这次一样的例外,严重脱离预定目标的偶发事件,否则包括我在内,大部分人都无法突破这种诡计。
正因单纯,所以难解。
超乎理论逻辑。
需要的是,跳跃的逻辑。
限定条件下的灵光乍现。
甚至连消去法都——用不上。
「………………」
就算是这样也——并不代表,匂宫兄妹操纵的诡计十分高明,丝毫没有这层意思。
倒不如说,正好相反。
哗众取宠的把戏。
无可否认的,噱头把戏。
这话实在是,说得真好。

我为杀手委托人为秩序。
身缠十字符号,即将执行使命。
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

究竟——把人类当成什么看待了啊。

「反正多重人格在医学上本来就不完全受到承认嘛。所以说,那名杀手应该是在搭档死亡后才考虑到,假如现在把尸体留着逃之夭夭,自己就可以得到自由了不是吗~~既然平常一直都在扮演双重人格,会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存在的,仅限于身边极少数相关人士而已啰。对外界而言,等于自己已经死了,可以藏身起来过退隐生活。虽然将妹妹的尸体遗留在现场——」
「但彼此的『心』却长相左右,是吗。」
真相恐怕,没有那么罗曼蒂克吧。出梦并不是那样一个,爱幻想的浪漫主义者。假如把这些话拿去对他讲,大概只会惹来一阵嗤笑。被嘲笑还算好的,以出梦那种性格,说不定还会大发雷霆。
然而——这一切都不在计算当中。
出梦他,失去了妹妹。
即使在功能设定上只是个替代品,但对出梦而言,理澄绝不只是单纯的替代品,这点从他甘愿冒着设定崩坏的危险,在中庭出声叫住我,便可以充分了解到。
当时的出梦,想必是——

已经厌倦了。

对于杀戮。甚或,对于生存。
啊啊——原来如此。搞不好,对出梦而言那样的行为,其实就像一瞬间的灵光乍现也不一定。刹那间突发奇想,一秒钟以前连想都没想过,一秒钟之后或许早已忘记,虚无缥缈脆弱彷徨,仿佛灵感般稍纵即逝的念头也不一定。
无论结果如何。
倘若非要钻牛角尖追根究底的话,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差不多就是这样啰~~因为迷题给的线索严重不足,也没办法分析到细节部分,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答案差不多就是这样没错吧?」
「嗯……果真厉害。」
「嘿、嘿、嘿。」护士小姐骄傲地挺起胸膛。
好像不小心让她得意忘形了。
「啊,糟糕,我都忘了要工作,真是的。伊伊,你吃饱了吗?」
「咦,啊啊——吃饱了,反正也没什么食欲。」
「这也难怪,那我把东西收走啰。」护士小姐将餐具有条不紊地放回托盘上。「好滴,那么接下来一个月,伊伊~~请多指教啰~~」
「…………」
一个月。
光用想的就令人浑身发寒。
在全身几乎无法动弹的状况下,要被这种变态掌握生杀大权……
「……那个,护士小姐。」
「就跟你说是护理师了,小心我告你性骚扰喔。」
「可以请问一下,贵姓大名吗?毕竟我们……呃怎么说,应该会相处一段颇长的时间。」
「嗯?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报过名字了。」
「可能有过,只是我忘记了。」
「记忆力真差耶你——」
护士小姐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好吧,算了,我的名字叫做,形梨乐芙蜜(Love me)。」
「形梨——乐芙……?」
「乐芙蜜。嘻嘻,很适合女生的名字吧?」
「呃……对啊,的确是。」
应该说,真不像人类的名字。
难以想象居然只是个普通配角的名字。
「请问令尊跟令堂,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咦——?慢着慢着,这个问题太冒昧了。如果想知道有关我的详细资料,你必须先进入医院路线,选择乐芙蜜剧情才行喔。」
「没有那种东西啦。」
「要玩甜诱之夜吗?」(注:《镰鼬之夜》的谐音,CHUNSODT公司出品的悬疑电玩,中文名为《恐怖惊魂夜》,剧本由我孙子武丸创作,以滑雪山庄为舞台,进行一连串杀人事件的解谜游戏)
「吵死了你白痴啊!」
「哇哈哈哈~~我走了掰掰——」
护士小姐单手叉腰摆出正义使者女英雄般的姿势,随即转身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离去。
……………………
我怀疑这世界是不是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每一个人都发了疯。
全部崩坏,全部病态。
可能从,结构本身就有问题。
「只好当作故事的属性本来就这样自己想开一点吗——还真是非常,不合逻辑的故事哪。」
就拿美衣子小姐的事情为例,除了自作自受,因果报应以外,大概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因为我是疯狂的,所以周围也跟着疯狂。因为我是最恶的,所以周围也变成最恶。迷失坐标指针陷入狂乱的罗盘,还能画出正确的地图吗?
啊,对了。
美衣子小姐。
美衣子小姐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现阶段也没办法回古董公寓……实在有点无地自容。万一她来探病的话,我要拿什么脸见她呢。
狼狈不堪的模样。
狼狈不堪的结果。
窝囊到无地自容。
真的是,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出梦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天。
死色真红V.S.食人魔。
应该早已——分出结果了吧。
他说,自己对杀戮已经,厌倦了。
自幼被培训成杀手——话虽如此,以杀手为设定创造出来的人格,实际上真的有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形吗?只为杀戮而存在,纯粹以杀戮为目的而被创造出来的兵器,有可能会改变心意吗?
……想必,还是有可能的吧。
有人对生存感到厌倦。
有人对自己感到厌倦。
有人忘记自己还活着。
也有人想要忘记自己还活着。

甚至也有人,什么都不知道。

小姬她——又是怎么样呢?
有没有,好好地回想过呢?
我和小姬的相遇。
我遇见了小姬。
其中想必,有着特殊的意义。想必有着,无可取代的意义。但对我而言,小姬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对小姬而言,和我的相遇,是否有特殊意义呢?小姬和我相遇之后,是否有所改变呢?当时遇见的人是我,并非我以外的任何人,而是遇见我,这对她而言有没有特别的意义呢?
小姬在我面前哭过好几次。
我曾经,伤害过她好几次。
无意识地,偶尔又故意地。
借由这些事情,我给予过什么吗?
我曾经给过什么,藉以回报她吗?
虽然我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当事人自己反而是不会明白的。」
小姬说过的话。
原来如此,绝妙透顶。
实在是——绝妙透顶。
所以,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唯独这个问题,在最后的最后,值得信赖的承包人不会英姿飒爽地登场,为我解答一切疑惑。毕竟自己的课题,自己的问题,自己的标题,终究只能自己去面对。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

在六月那次之后——小姬她,曾经真正地活过。

这么一来,我的存在也不算白费了。
我和小姬的相遇,也不算白费了。
值得庆幸。
或许真像出梦所讲的,小姬她,紫木一姬,为了生存已经杀过太多太多的人——或许这一切也都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既便如此。
既便如此,紫木一姬却,曾经活过。
活出她自己的,故事。
「………属于自己的,自己一个人的——故事吗。」
故事。
忽然浮现,这个字眼。
想起,狐面男子所说的话。
这次的事件,自始至终,都徘徊在故事外围——结果终究,没有跨进这界限参与故事的他。与木贺峰副教授和圆朽叶以及理澄和出梦,都关系匪浅——却与实际发生的事件丝毫没有扯上关系的狐面男子。跟我截然不同,彻头彻尾站在旁观者立场全身而退的他。掌握原因中的原因,演出舞台中的舞台——
即使知道真相,也能全身而退的他。
就连那两个「食人魔」……就连她们的存在,也只当作随处可找的替代品,不看在眼里的他。就连不死之身的少女,也只当作过程中的一个点,不看在眼里的他。
「居然是,哀川小姐的……」
尽管说来突兀——却并非,难以想象。倒不如说仔细想想反而觉得充满说服力——两人之间超乎寻常的相似,与两人之间超乎寻常的相异。
只不过我还没有,向哀川小姐提过这件事情。在京都御所碰面的时候,也没有鼓起勇气触探这方面的话题。暂且将狐面男子的存在,从哀川小姐面前完全抹杀掉。并非刻意隐瞒故作神秘——也不是对于擅自碰触哀川小姐的过去感到有所顾忌——尽管如此,关于狐面男子的存在,关于自己知道他的存在,我仍旧对哀川小姐只字未提。
对于这样的自己,其实厌恶感更胜于罪恶感。
但是却,无论如何,都还是,说不出口。
并非没说出口,而是说不出口。
我只是——单纯地,感到恐惧。
对于狐面男子。
我只是单纯地,对那个男人感到恐惧。
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
都不想和那个异形,扯上关系。
我的敌人。
既然已经当面宣告——狐面男子接下来,是否打算开始对付我了呢?果真如此,我也必须硬着头皮接招,非迎战不可吗?这未免也,太夸张,太荒谬了。就算是故事的安排——也没办法坦然接受。
连死都,无法比拟的恐惧。
那样最恶的存在。
怎么可能去,正面迎战呢——
「……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啊……」
什么都不要变。
谁都不要改变。
自己也不会变。
与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产生交集。
只剩时间缓缓地流逝就好,原本一直存着,这样怠惰的想法。
然而这根本,是异想天开。
活着就是,持续不断地变质与变化。
朝向死亡逐渐收束,错综复杂的连续交错。
对活着感到厌倦,等于没有真正活过。
会开始感到厌倦,其实已如行尸走肉。
故事怎样发展都无所谓。
因为重要的只有一点——

我们都还,活着。

掰掰。
再见了。
好好睡吧,晚安。
谢谢。

[ 本帖最后由 高等黑暗 于 2008-8-12 17: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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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6:4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咦,难道说照这样活下去,我也免不了会死吗?」类似的疑问,相信每个人都曾思考过。本书作者陷入这种疑问,是在相当年幼之时,结果——「唉呀真是杞人忧天,人活得好好地怎么会死嘛!」立刻作出一个非常没脑筋的结论,随便把问题解决掉。当然,人类是会死的,迟早有一天绝对都会死的。虽然觉得不明所以,但似乎已成既定的事实。非常没意思,毫无乐趣可言。无论平均寿命再怎么延长,死亡率再怎么降低,每一天每一天,光是过日子本身,就等于不断在提升死亡的机率。啊——,好比说,眼前有一个箱子,里面转满了签条,恭喜中奖跟铭谢惠顾的比例大约是四万比一左右,然后每天抽一张持续抽下去,总有一天也会抽到铭谢惠顾吧。尽管如此,相信「塞在角落的签好像比较容易中奖」或是「最上面的签没有打散过所以不能抽」等等,诸如此类毫无根据的必胜法则,然后每一天都想着「这种东西通常很难抽中」,只能靠自我安慰来过日子,实在是一种悲哀。人要死的时候,连被陨石砸死都有可能会发生。彩券虽然是一种赌博,但中奖率低到某种程度,已经不能称之为赌博了吧,简单讲就是这个意思。
以上话题只是单纯的闲聊,与本书登场人物或团体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本书内容当中的关键人物圆朽叶,正是不折不扣名副其实的不死之身少女。虽然是使用第一人称旁白,但叙述部分有明确的描写,所以百分之九十九勿庸置疑。只不过将「生死」这个既定的观念擅自切除一半,难免担心立论点不足。当然严格说起来,匂宫兄妹也只是将原本单一的概念切割成「强」与「弱」两种人格分别存在,而负责叙述故事旁白的主角戏言玩家,甚至只是侥幸活下来也没有好好地活着,这些已经超越生死问题的登场人物,占满了所有篇幅,令主题摇摇欲坠,究竟是怎样的因果导致这样的发展,实在匪夷所思,完全摸不着头绪。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大魔王登场了,《食人魔法——匂宫兄妹之杀戮奇术》也画下句点。

最后,按照惯例要向编辑太田克史先生,及插画家竹小姐,由衷表达感谢之意。只是写到这个阶段,感谢的话也差不多用到词穷,早已经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然而就算感谢的话语已说到词穷,感谢的心情却是无穷无尽。不才如我,但愿能继续受到读者诸君的支持与爱护,今后仍源源不绝地创作下去。
那么,有缘的话,期待再度相见。





西尾维新
发表于 2008-8-12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已经买了台版的~
还是要支持下
发表于 2008-8-12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啊。.痛失沙发。.=  =
============================
噢噢噢!!!
终于出现啦...XDDD
前排占座....
西尾大好....> <
LZ录入辛苦了!!

[ 本帖最后由 yita 于 2008-8-12 16:51 编辑 ]
发表于 2008-8-12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快啊~~~
我要TXT下载放出啊~~~
发表于 2008-8-12 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等到录7了.......由于忍不住看了8 9.....
现在回头看看小姬到底是怎么挂的...
    ......话说10几时开坑啊.....(那个标题党太XE了给他骗了N回)

[ 本帖最后由 君寻 于 2008-8-12 18:56 编辑 ]
发表于 2008-8-12 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出现了...传说中的戏言7...不过心中这种既高兴又痛苦的感觉是什么...?偶的小姬啊....~
发表于 2008-8-12 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姬,我来了——为了亲眼确认你的死亡……
发表于 2008-8-12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唉,真是又开心又痛苦!终于录入了但小姬却消逝了
发表于 2008-8-12 17:24 | 显示全部楼层
戏言还真是好看啊!最近每次上网都在检查有没它的更新而已!
发表于 2008-8-12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连载就直接放出完整版~你实在是太伟大了~~
发表于 2008-8-12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LZ好样的咩!
以及我家小姬......555555555
发表于 2008-8-12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录入完结了....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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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2 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
7终于出现了~~~~~~~~~~
真幸福~
除了感谢的确没话说了
lz如果有兴趣把后面的一起录掉吧
哈哈哈哈哈
期待txt的放出

[ 本帖最后由 gaara117 于 2008-8-12 17: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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