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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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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二校][手岛史词][影执事马克的天敌][第3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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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31 1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lackberry9000 于 2014-1-31 10:27 编辑

影执事马克的天敌
————————————————————
轻之国度录入组录入
作者:手岛史词
插画:COMTA
图源:宅之预备军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初校:87729737
二校:blackberry9000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资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轻小说文库
————————————————————







  「您好,我是克丽丝汀娜,那边的马克是我弟弟——
  我听说这个镇上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孩子,所以才来到此地。」
  火红的口红与洋装,一头亮褐色大卷发的超华丽造型,
  跟踪马克与艾霞而来的可疑份子——其实是马克的姊姊,
  不,是女装打扮的哥哥·克里斯。
  据说他的目的是来见上耶露蜜娜一面。
  马克尽可能地想让变态哥哥远离主人,但他的努力却成了泡影,
  克里斯得以留在海市蜃楼洋房里,
  而且还利用甜点和话术逗耶露蜜娜笑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女仆艾霞的样子变得有些奇怪……?

CONTENTS
目次
序章
第一章 那是来自过去的访客
第二章 灰色铁链潜伏而来
第三章 双翼位在摇篮之中
第四章 然而鸟笼却没有锁孔
第五章 尔后,魔眼睁开
终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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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在一座视野很好的山丘上,一个可以一口气眺望远方,将扩展于山脚下的城镇一览无遗的位置,有一座小小的孤儿院。
  据说在开拓时代,这里原来是警卫宿舍。尽管已经废弃超过十年了,但里头还是沾满了火药与香烟的气味。
  木造的墙壁和地板已逐渐腐败,到处都是不能走的楼梯、不能进入的房间、到处乱钉的板子等,就算是年幼的女童也知道,这屋子撑不了几年了。
  ——既然这样,直接破坏掉不就得了……
  这里的院长到底为什么要选这栋房子当孤儿院呢?女童讨厌这个地方……不!她讨厌整个世界。
  ——好冷啊……
  现在的季节是冬天。这块大陆的夏天虽然酷热难耐,但一进入冬天,气温却会大幅地下降。附近的湖泊每年都会结冰,孤儿院的人每到了冬天,都只能害怕地担心着房子是不是会被雪压垮。
  然而,在这样寒冷的严冬中,女童身上穿的却是一件磨到薄得透底的衬衣。
  女童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嘎……嘎……」的不祥脚步声逐渐接近。
  已经没力气可以逃跑的女童蹲在原地,房间的门一边嘎吱作响一边缓缓开启。
  「……你在这里啊?」
  难得听到不是很有攻击性的话语,女童抬头一看,眼前是个拥有小麦色头发的少年。身上的衣服跟女童一样是单薄的衬衫,年纪大概十一、二岁,远比女童年长。
  少年的双手各拿着一个杯子,为了不要让里面的东西洒出来而谨慎地前进着。他来到女童身边后,就伸手递出一个杯子。
  杯子里头冒出热腾腾的水气。
  「这是院长煮的热砂糖水,很好喝喔。」
  女童一语不发地看着少年,因为她常常遇到明明说是砂糖水,但给出来的却是泥巴水的情形。
  「……不要吗?」
  女童稍稍看了有点困扰地歪着头的少年一会儿……结果还是被看起来很温暖的热气打败,接下了杯子。
  在少年过来这里的路上似乎让热度凉了一点,砂糖水虽然还冒着热气,但温度却刚好适合饮用。女童喝了一口,只有加砂糖的温水让冻僵的身体觉得非常舒畅。
  看到这个情况,少年在女童身边蹲下。
  「这里冷吗?」
  女童先瞥了少年一眼,接着微微点头。
  「那要不要到楼下来?暖炉旁边很暖和喔。」
  女童摇摇头。
  「……有人在猎杀原住民。」
  终于开口的她所发出的,是冻僵般的僵硬声音。
  女童的皮肤是褐色的,她有着琥珀色的眼睛,是大陆原住民。
  在开拓时代,原住民遭到来自大海另一头的开拓民残杀。当两方的边境线消失后,原住民也丧失了抵抗能力。如今战争都已经结束了将近十年,但歧视却还是没有消失。
  在这样的状况下,对这些开拓民孤儿来说,像这样欺负原住民小孩的行为刚好可以让他们发泄一下怨气。而这里原本是军队宿舍的事实,更加强了这种现象。
  追着这个幼小女童跑的时候,他们就不是无家可归的不幸小孩,而是「打倒邪恶原住民的开拓英雄」了。
  女童静静地低下头,少年困扰地搔搔头。
  「可是,进来这里会有危险吧?」
  这个房间的地板腐朽得相当严重,不知什么时候会崩塌,所以院长下了禁止进入的命令。
  「……没人会来这里。」
  「可是我来了啊。」
  女童的琥珀色双眼闪着讶异之色看了过来。
  「……你是谁?」
  这个唐突的问题,差点让少年弄掉了手中的杯子。
  每隔几个月就会有新的孤儿加入。虽然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可以被有钱人家收养,但基本上孤儿的人数只会一股脑儿地增加,而这同时也代表着攻击自己的人数随之增加,所以女童根本不可能一一记住新来的人的脸。
  少年头痛似地抱着头,但还是再接再厉地露出笨拙的笑容。
  「我叫葛雷利欧,一星期前就进来了耶。」
  「……喔。」
  ……沉默。
  无法继续对话下去的情况让少年——葛雷利欧颤抖起来,但他还是果敢地挤出笑容。
  「呃……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大家都用『原住民』来称呼我。」
  「可是那不是你的名字吧?」
  女童惊讶地眨眼,然后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从头到脚打量葛雷利欧一番之后,才显得有点犹豫地开口:
  「……艾霞。」
  「喔,你叫艾霞啊,很可爱的名字喔。」
  「……喔。」
  ……沉默。
  无法向第二句迈进的对话内容,让葛雷利欧的脸颊滑过一道汗永。
  「艾霞呀,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啊?」
  「……没有。」
  「哇啊,还真无趣,太无趣了啊。艾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有趣的事物喔。」
  葛雷利欧似乎放弃与艾霞进行正常对话,活泼地朗声说道:
  「你有没有看过舞台表演?由很多演员演出的喜剧、悲剧,还有杂技师卖命表演的马戏团也不错啊。对了,艾霞,你知道舞台表演时不能缺少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葛雷利欧对艾霞漠不关心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夸张地仰天说道:
  「舞台表演时不能缺少的,就是——观众——啦!」
  唱独脚戏似地讲完之后,葛雷利欧蹲在艾霞前面,牵起了她的手。
  「艾霞啊,你别老是窝在这种地方嘛。外面有很多快乐的事情,你难道不想看看那些快乐的舞台表演吗?」
  或许是受到这个少年的活力所影响,只见艾霞稍稍放松了嘴角。看到那个模样,葛雷利欧露出安心的笑容。
  「好,就这么办。来,笑一个,观众怎么可以不笑呢?」
  艾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她好久没笑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大大地眨了眨琥珀色眼睛说:
  「好,那我就当葛雷利欧的观众吧。」
  「咦?我的……」
  「你不是很喜欢吗?我觉得你很适合当舞台表演者喔。既然有很多快乐的事情,那我想看葛雷利欧的表演。」
  葛雷利欧困扰地搔搔颐。
  「伤脑筋耶……」
  然后艾霞伸手摸索了一下口袋,心中抱着这个少年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期待,打算把自己的宝物拿给他看。
  「虽然我没看过有趣的东西,但我有一个漂亮的东西。」
  说着这些话的艾霞把手从口袋中伸出来,掌心捧着一个拥有精细雕花的琉璃。
  「这是我从婴儿时期就拥有的石头。」
  葛雷利欧惊讶地眨眨眼。
  「真令人吃惊,竟然都没被偷走喔?」
  「其实被偷走好几次了,但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我手上。」
  「真的?」
  虽然被拿走好几次了,但往往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口袋里。一开始其他小孩认为是艾霞拿回去的,又愤而再抢走一次;但反覆几次之后他们也觉得诡异了起来,因此最近都没人敢碰它了。
  「喔?这是原住民的宝物吗?」
  「我也不知道。」
  看到葛雷利欧一脸佩服的样子,艾霞变得有点得意。
  「这孩子叫做(巴拉·路)。」
  「这孩子……?」
  艾霞首度露出笑容,对讶异的葛雷利欧说:
  「我听得见他的声音,每当我寂寞的时候,他都会鼓励我。」
  葛雷利欧虽然吃惊,但还是笑了。
  「你有个很棒的东西呢。既然如此,就应该更快乐一点啊。」
  那是第一个让艾霞学会「笑」的朋友。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ackberry9000 于 2014-1-31 10:27 编辑

  第一章  那是来自过去的访客
  洛克渥尔的闹区,今天也是人山人海、熙来攘往。
  群青色的连身洋装和雪白的围裙、卷卷的短发从头饰里头冒出来、原住民特有的褐色肌肤和琥珀色的大眼睛。艾霞·克朗·卫特一身一如往常的女仆打扮,手中抱着大大的纸袋,走在平常不会经过的繁忙道路上。
  一切事物都让她觉得新鲜,就在不断到处张望的时候,突然手肘处被人拉了一下。
  一辆马车从往后仰的艾霞面前猛冲而过。
  看样子是差点走到马车道上了,发现自己又犯错的艾霞战战兢兢地回头,就听到了一声叹息:
  「艾霞……我不会叫你不准东张西望,但麻烦你走路时起码看一下路吧。」
  不知为何以染上一丝疲惫的嗓音这么说的,是个身穿燕尾服的少年。虽说是少年,但还是比艾霞年长,然而考虑到他那毅然且沉稳的举止,用青年来称呼可能比较恰当。
  青年脸上挂着可爱的圆框眼镜以及稳重的笑容,抱着跟艾霞手上一样大的纸袋,双手戴着雪白的手套,燕尾服的胸前绣有仿佛双翼展翅般的法连舒坦因家家徽。他是跟艾霞一起在洋房服务的执事马克,马多克。
  「对、对不起,马克先生。」
  艾霞慌忙地说着,马克只能一边叹气一边苦笑。
  「无所谓啦,如果提醒你就可以改正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这样了。」
  「马克先生……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艾霞觉得马克最近对自己的评价有点过分而嘟起小嘴抗议,但马克还是回以苦笑。
  「哎,我想你保持自我风格就好。」
  「这……好像不是什么好的评语。」
  「哎唷,我是在称赞你耶……」
  马克这么说着,并向前迈进。
  ——我就这么孩子气吗?
  不管怎么想,马克似乎都把自己当小孩看待。对于会想很多、也有烦恼的艾霞来说,这点让她有些不高兴。
  艾霞嘟着嘴瞪着马克,而他像想到什么似地停下了脚步。
  「对了,我们在那里买一点黄橘果饮料,顺便休息一下吧。」
  「哇啊!真的可以吗?马克先生,谢谢你。」
  艾霞从没想过,其实她的这种反应就是所谓的孩子气了。

  车站的前面是一片宽大的广场,这个城镇的车站似乎刚好就位在市中心,来往的人潮相当多。艾霞和马克在站前广场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享用着黄橘果饮料的两人,脚边放着两个大大的纸袋。
  「还有多少事情要处理?」
  艾霞这么问着,马克从口袋取出小小的纸条。
  「这个嘛……亚隆拜托的肥料已经订好了,食材跟灯油也买好了,其他像日常用品也拜托店家送货了,剩下的只有要托买的缝线了吧。」
  最近因为仆人的数量增加,日常用品和消耗品已经不够用了,所以马克准备出门采购时,艾霞也跟出来了。
  基本上艾霞很少有事情需要上街,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想藉机跟来吧。但因为镇上的道路错综复杂,加上有小巷穿插在其中,马克找到的店家多半在这类小巷里头。原本艾霞还想记路,但才刚到第一家店她就放弃了。
  「对了,这个城镇有多大啊?」
  艾霞从住在这个城镇——严格说来是这个城镇附近——以来已经过了半年,但仔细想想她确实连这一点都不是很清楚。
  艾霞这么一问,马克就环顾了周遭一圈。
  「这个嘛……居民大概有一万两干人,以这个区域来说算是个大城市了。要容纳一万两千个居民,至少也得有四、五千栋民房才行:然后要维持这四、五千户居民的生活,就得有几百家店面……照这个逻辑去推算,大概可以知道这个城镇的规模。」
  「哎呀……我还是不太懂耶,马克先生你真博学。」
  「要到一个不熟悉的城镇,还是先调查一下比较好。」
  「为什么?」
  「嗯……算是为了自保所需的基本知识吧?独自走在陌生的镇上还是有危险的。」
  「是、是这样啊……那我也得好好学习一下才行。」
  「我倒是希望艾霞能多学点别的东西。」
  马克面带悠哉的笑容如此回应着。就算是艾霞,听了如此评价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马克先生你好过分喔,我真的有这么冒失吗?」
  艾霞心情沉重地这么说着,马克急忙摇头。
  「啊,不……我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指坏的方面。」
  ——那就表示,别句话是指坏的方面了……
  艾霞露出更加失落的眼神看着马克,马克慌张地挥动双手。
  「我没有说你是冒失鬼啊!」
  「我介意的不是这个。」
  看到艾霞嘟着嘴抗议,马克为了蒙混过去而露出微笑:
  「好吧,先别闹了。如果只是要过普通的生活,确实不需要这类知识。」
  虽然觉得他又在顾左右而言他,但艾霞不懂马克的意思,歪了歪头。  
  「为什么?多知道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听艾霞这么一说,马克摇摇头。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马克先生,你又把我当小孩子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镇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光鲜亮丽,想多了解这个城市,自然就会看到肮脏的那一面;而在这些不好的东西之中,有很多是知道了就会有生命危险的。」
  说到这里,马克又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所以,不要太强求自己去了解不需要了解的事物。」
  「马克先生对这些事情也很熟悉吧?」
  「我就是因为干过肮脏的事,所以才会知道,而且没必要连你都跟着涉入。」
  马克说这句话应该没有恶意。
  然而,却在艾霞胸口深深地刺了一下。

  「……?艾霞,你怎么了?」
  看样子艾霞似乎把痛楚表现在脸上了,只见马克感到不可思议似地问着。
  「啊,不……没什么!」
  艾霞努力地装出一如往常的活力笑容,但对生性敏锐的马克来说,似乎看出艾霞只是在强颜欢笑,所以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艾霞装傻地看了看四周,有某个东西映入了她琥珀色的眼中。
  「——啊!」
  「这、这次又怎么了?」
  「马、马、马、马克先生!」
  「怎、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人该不会就是阿尔巴先生吧!」
  在艾霞手指的方向有一位身穿灰色夹克的青年,帽子同样是灰色的,底下是混杂着白发的黑发。轮廓很深的面孔,有着跟艾霞一样的褐色肌肤。
  艾霞是原住民,但过去从来没有遇过跟她一样是原住民的人。这样的艾霞,在这个镇上第一次听到同族人的消息,就是镇上的黑帮老大阿尔巴。
  「艾霞,不能乱指人……等一下,你是说阿尔巴?」
  趁马克的注意力被这个名字吸引过去时,艾霞站起了身子。
  「糟糕!我、我去打个招呼。」
  「等、等一下啊,艾霞!他是危险人物……啊,行李——」
  虽然好像听到马克因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艾霞已经飞奔出去了。

  艾霞穿过广场,一边撞到人一边持续奔跑着,很意外地那位原住民青年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这边。
  靠近一看,青年的容貌端正,眼神锐利得有如猎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象,他应该都是这样威风凛凛吧,只是有一边的袖子却没有手臂。
  「……真是吵闹的小姐。」
  看来对方有点无奈,脸上带着算不上苦笑、但也不是微笑的笑容如此说道。
  艾霞因为害羞而低下头,站在青年身边的女性看了看艾霞身后。那是一位有着火焰般红发与蓝宝石般双眸的女性,但却穿着男生的外套。
  青年顺着女性的视线看去,然后不悦地皱起眉头。
  「原来跟他是一伙的啊……」
  艾霞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马克拚命用双手抱住大大的纸袋,正往这边跑过来。
  看来马克跟青年之间的关系不是太好。
  「那、那个……」
  艾霞困惑地这么小声说着,青年以猎人般的视线看向她。
  想问、想说的事明明跟山一样多,但被那对跟自己一样的琥珀色眼睛盯着,艾霞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当她有点动摇时,马克总算追上来了。
  「我不是请你等我一下吗?」
  「啊唔……那个……对不起……」
  当艾霞低声嘟哝时,青年的注意力似乎已经从她那儿转到马克身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是你啊……那个女人今天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咦?
  艾霞发现青年的话中带着些许的失望,但马克似乎没有察觉,只是同样以不愉快、但却非常绅士的举止露出和善的笑容。
  「小姐不会每天涉足这类的场所。」
  「哼!那你在这里干嘛?」
  「你没看见这些行李吗?除了出门采购之外还会有什么事?」
  「我倒是没发现呢,我以为仆人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看来你的认知有误呢。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阿尔巴·帝诺。」
  对于马克的揶揄,青年——阿尔巴·帝诺只是哼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广场另一头。马克顺势看过去,那儿有附带滑轮的大型吊车和大量木材、岩石等物资,正在进行大规模工程。
  「前两天,地下水不知为何突然涌出来,必须开凿一条运河疏通水流,所以整个忙碌起来了。」
  阿尔巴强调「不知为何」四个字,让马克的微笑抽搐了一下。
  阿尔巴对马克的反应感到满意,从外套的内袋取出雪茄,叼在嘴上。没见过雪茄的艾霞看到那东西比自己的手指还粗,显得非常吃惊。
  「有时我还真想像你一样,可以闲到出门只是为了帮女人拿行李——唔喔?」
  说到一半的话被中途打断,阿尔巴急忙遮住脸。身边的红发女性虽然替阿尔巴点烟,但似乎因为火太大而让热气喷到了他脸上。
  阿尔巴好不容易抬起脸,红发女性露出讶异的表情。
  「瑟莉亚……你刚刚没做什么吧?」
  名叫瑟莉亚的女性很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马克看着他俩的互动也歪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露出觉得遗憾的表情。
  停了几拍后,阿尔巴重新振作精神,再次将带有威严的眼光投向马克。
  「哼。也罢,我现在没空陪你玩。」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不需要特地花这种时间。」
  马克的一句话让阿尔巴的气势稍稍改变。
  「……总有一天,我会跟你们做个了断。」
  那声音让艾霞吓得抖了一下身子,但马克却依然一脸悠哉地微笑着,丝毫不为所动,然后礼貌地弯腰鞠躬:
  「欢迎您随时大驾光临,届时必定盛大迎接。」
  听到马克的回应之后,阿尔巴又哼了一声,接着一个转身离去。马克也在同时往原本的目的地前进。
  几乎等于被丢下的艾霞顿时慌了手脚。
  ——好歹要问清楚这个石头的事情……
  艾霞正打算取出口袋中那块有点大的琉璃时——
  「——艾霞,走了喔。」
  马克以比平常更严厉的口气这么说着,看来他跟阿尔巴真的是水火不容。
  艾霞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似地回头看了一下。阿尔巴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里,但他的脸被帽子遮住,看不清楚表情。
  正在犹豫的时候,只见马克已再度迈开脚步。
  「马、马克先生,请不要丢下我!」
  无法自己一个人回家的艾霞,只好急忙追上马克。

  这时候的艾霞比平常更慌张。
  所以没有察觉——
  回过头来的阿尔巴表情非常震惊。
  也没有发现——自己从口袋中抽出手的时候,把最宝贝的琉璃给弄掉了。
  捡起琉璃的阿尔巴,像是看到不敢置信的景象似地小声说了:
  「这是——(巴拉·路)……吗?」
  ※
  闹区位于城镇的北端。通往洋房的这条大路现在正在施工,整个地面都被挖开了。
  虽然听说是要开一条运河,但从规模来看,这条运河应该相当大,可能是上游的某个地方已经堵塞,或者泛滥到其他地方去了。尽管现在还没有水流下来,但也已经搭好大型桥梁。桥刚造好,外观还不怎么样,不过长度本身却足以让对岸的人看起来跟人偶差不多大。
  仔细一看,桥下还有几艘大约可以乘坐五、六个人的小舟。明明距离建造完毕还有一段时间,生意人还真是急性子。
  马克一边跨过大桥,一边买完今天最后一项待买物品,虽然脸上带着悠然的微笑,但却同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契约者——是奉献代价给精灵,并藉此获得特殊能力的存在。从自己的生命中抽取价值来支付的契约者,在得到能力的同时,也会受到一些限制的束缚。然后所有契约者都毫不例外地拥有黑暗的一面,才能吸引精灵前来。
  马克和艾霞都是契约者,尽管在社会的黑暗面里打滚,却还是有人伸出援手。
  不过,这世界还有不受此类规则束缚的异能存在。
  阿尔巴·帝诺——给马克和他的主人制造相遇契机的人物,同时也是想要取耶露蜜娜小命的黑帮份子。
  阿尔巴自己虽然是原住民,拥有强悍的身体能力,但毕竟还是个人类.不过他是所谓的(精灵容器)——有精灵寄宿在其中的「物品」——的拥有者,其力量足以压制契约者。然后,别号(魔弹射手)的契约者——瑟莉亚也时常随侍在他身边。
  虽然阿尔巴退让过一次,但实际上马克的对手只有瑟莉亚一个人,逼退阿尔巴的是耶露蜜娜。因为这件事让阿尔巴的组织财政出现紧绷现象,这段时间以来他都为了钱而东奔西走,不过从今天的样子看来,这方面的问题应该也有解决方案了。
  ——总有一天,我会跟你们做个了断——
  刚刚虽然耍了点嘴皮子,但一想到那两个人又要找上门来,马克就无法不叹气。
  ——而且刚才我对艾霞的态度也太凶了一点……
  马克瞄了跟在身后的女仆一眼。
  结果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艾霞依旧显得相当低落。
  艾霞是个孤儿,过去从没见过跟自己一样的原住民,这样的她第一个认识的族人就是阿尔巴,会对阿尔巴有兴趣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对方是黑帮份子。
  而且还是耶露蜜娜的敌人。
  艾霞以为城镇的黑帮份子只是「拿着手枪为非作歹的大人」,而且对她来说,黑帮份子的定义就只是如此而已。因为艾霞·克朗·卫特是精灵(巴拉·路)的契约者……
  ——不过对方可不是这样。
  阿尔巴的力量很强。对马克来说,如果是基于契约、非不得已,他当然也会与之一战;但如果可以选择,他怎么样也不想跟对方正面冲突。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拉走艾霞,但回头想想,当时再观望一下似乎也无妨。
  总是活力十足、笑口常开的女孩现在情绪低落,而且原因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让马克的良心受到更深一层的苛责。
  「——啊,对了。」
  耐不住这股沉默的马克想起什么似地发出声音,艾霞抬起了茫然的视线。
  「前几天来镇上的时候,我有发现一个卖装饰品的摊贩。」
  「装饰品吗?」
  「嗯,老板挺会做生意的,而且那里有很多充满原住民风味的作品喔。」
  「原住民风味……所以那个老板也是原住民吗?」
  「似乎是的。如果你不介意,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哇啊!可以吗?马克先生,谢谢你!」
  艾霞总算找回一如往常的笑容。
  ——不过又得破费了……
  相对的,荷包愈来愈瘦的马克只能在内心叹气。

  「……?」
  这时马克突然察觉到……
  有一道——视线。
  契约者对气息很敏感,契约精灵大多有着野兽、鸟类或是海王类等受到人们崇拜的动物外表。因此契约者应该也有继承到这些契约精灵的本能吧?
  就算没有恶意,但被盯着看不免「依稀」有种静不下心的感觉。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观察周围,一定可以发现朝向自己的视线。
  马克一边警戒着,一边假装浑然不觉地往前走,然后小声地告诉艾霞:
  (艾霞,下个转角右转。)
  两人已经穿过闹区,前方连民家都见不着了。马克等人所居住的法连舒坦因家广大腹地就位在左前方。听到要转往反方向,艾霞露出吃惊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曾遇过之前袭击洋房的契约者,并且交战过,应该是从马克的态度判断出事情并不单纯吧。
  两人依照指示转过弯,前进几步路之后,马克停下脚步。
  (艾霞,你到那间屋子前面等着。)
  马克小声下达指示之后,艾霞就顺势移动到马路另一边的民房前面。
  马克的能力在不近不远的中距离下最为适用,而艾霞能力的效果范围是直线性的。尽管马克并没有打算让艾霞加入作战,但只要站在对自己有利的位置上,出了问题时就可以马上对应。
  看到艾霞就定位之后,马克低声呼唤自己的影子。从脚下延伸而出的影子并非人形,而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山犬影子——也就是马克的契约精灵(古夫·林)。
  (古夫·林)带给马克的能力就是「影子」,利用影子抓住对方的影子并束缚之,甚至还能加以破坏。
  回应马克呼唤的山犬影子像纺织品般散开,往周围扩散而去。马克在拓展成蜘蛛网状的影子中央等待跟踪者。
  马克只需要等猎物上钩就好,即便对方是契约者,只要用影子捕捉,就会成为自己的囊中物,之后只需要温柔地询问,问出无法动弹的猎物来自何方就可以了。
  过了不久,远处无声无息地出现人影,与马克的影子接触了。
  这样就结束了——理应是如此的……
  「——?」
  影子末稍像被弹开般地瞬间消失。与其说是击碎,不如说是影子抗拒接触而产生的现象。
  于是人影似乎发现自己跟踪的事情已经被人察觉,大大地往后方跳开。
  ——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够这样直接挡下马克能力的人并不多,目前为止碰过的特例也就只有主人耶露蜜娜,以及同在洋房的另一个仆人——要而已。
  要的能力在契约者之中也属于比较特殊的,而耶露蜜娜根本就是凌驾契约者的超越者了。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对手的能力非比寻常。马克尽管吃惊,但还是能冷静地分析状况。
  ——既然无法直接发生效用,那就这么办!
  马克重新操作弹开的影子,并立刻往旁边的民房奔去。当跟踪者察觉他的举动时,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动作。
  嘎吱——红砖墙壁发出奇妙的嘎吱声,并顺势开始朝袭击者的方向龟裂倒塌,墙壁的影子粉碎了。
  假设一整面墙壁的重量压下来的话,根本无法闪躲。事情能这样解决是最好,如果被挡下来,也可以藉机观察对方的本事。
  马克眯起眼睛,不打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下一秒他却只能张口结舌。
  啵——随着一道细小的声音,火红的花朵绽放开来。
  ——那是——雨伞……吗?
  追踪者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大大的阳伞,以轻飘飘的荷叶边装饰,勾勒出巨大花朵般的轮廓。
  追踪者在砖瓦之雨下撑起这把完全看不出任何实用性的伞。不知道这把伞是用什么材质制造的,只见它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毫无问题地承受着砖瓦之雨。
  正当马克傻眼时,追踪者迅速收伞往前刺出。只见伞头的尖锐程度不输枪尖,马克才意识到这是一把凶器。
  追踪者向前冲,伸展于地面的影子一一遭到弹开,开出了一条路。马克虽然只闪神了一下子,但对方却在眨眼之间逼近到眼前。
  马克手中的银制餐刀一滑、一抛,飞刀在锐利的旋转中飞出,但追踪者却只是身子一弯就躲开了。
  然而也因为这个动作,让追踪者的注意力从马克身上转到小刀上面。马克利用投出小刀的作用力手肘顺势往前顶,脚下同时往地面一蹬。
  这是前几天艾霞·克朗·卫特用过的一记猛攻——为了更接近艾霞当天所使出的效果,马克曾暗中练习过无数次。
  追踪者无从闪避,彼直接击中之后往后方远远地飞了出去。
  马克冷静地推回滑落的眼镜,并对艾霞说:
  「艾霞,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拿行李吗?看来对方不太好应付。」
  尽管被马克加上体重的一记肘击直接命中,但追踪者却没有倒下,还是站在那儿。因为在命中的那一瞬间,对方紧急扭转身体,用肩膀卸下了这一记攻击。
  「喔……躲不掉呢,你的技术变好了喔——马克。」
  这句话让马克的笑容僵住,睁大了眼睛。并不是因为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是马克熟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追踪者撩起弄乱的浏海,撑开手中的红伞。
  对方身穿与雨伞一样颜色的红色洋装,跟耶露蜜娜习惯穿的素净洋装不同,从裙摆边缘到领口全都有花朵般的荷叶边装饰。披在肩上的亮褐色头发弄了个大波浪法国卷,还散发着一股甜美的香水香气。
  「克……克里斯?」
  马克畏畏缩缩地问着,追踪者——克里斯勾起涂着火红胭脂的双唇露出笑容。
  「哎呀!你忘了我的脸了吗?小时候明明那么照顾你的。」
  「妆化得这么浓,谁会认得——唔喔?」
  马克自认有拉开约三步左右的距离,但克里斯却只是一个跨步就冲到面前,并以雨伞前端加以突刺。
  「躲开了……马克竟然躲开了我的攻击。」
  克里斯不耐烦地咂舌。
  「你想害死我啊?」
  「有什么关系,你是马克嘛。」
  「身为马克,是我不对……唉,算了,别说这个,你什么时候变成契约者了?」
  克里斯挡住了(古夫·林)的影子,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干涉马克的能力。
  马克一边提防着对方一边询问,克里斯狐疑地歪着头。
  「契约者?你在说什么呀,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百分之百的人类啊。」
  ——脸皮要多厚,才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
  就马克所知,没有人比克里斯更不像人类了。正当他抱头烦恼时,脚下的影子畏惧似地低声呢喃。
  「……什么?连精灵都有那种出自生理反应的厌恶感?唉……话是没错——咕呼?」
  看样子刚刚马克的影子之所以无法捕捉对方,并不是因为克里斯拥有特殊能力,而是(古夫·林)拒绝干涉对方。
  (古夫·林)知道克里斯是谁,所以也不怪他不想有所接触。马克难得认同契约精灵的说词,一记犀利的回旋踢马上直击马克的侧头部。这回就没能躲掉了。
  「你竟然敢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失礼的话!」
  「不、不是啦,这不是我,是(古夫·林)……」
  「闭嘴!我说过好几次了吧!你那个自言自语的习惯真的很恶心耶。」
  「自、自言自语?你以为我是自愿这样的喔?」
  「重点是其他人的看法吧。哎……不过看你不再穿那种变态的黑大衣,就已经很有进步了。」
  直到一个月前左右,马克还是那种尽管在炎炎夏日,依然得穿着厚重大衣的人。虽然这是因为契约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但看在周遭的人眼中确实非常诡异。
  马克叹了一口气,在远处待命的艾霞则慌了手脚。
  「马克先生,你认识他吗?」
  「不,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还是不要和他有牵扯比较好,我们回去吧。」
  马克趁艾霞还没发生危险时速速迈开脚步——不过这才发现,克里斯已经抢先一步挡在艾霞面前。
  「哎呀……真可爱的小女孩!琥珀色的眼眸跟褐色的肌肤真美丽。我听说原住民拥有神秘的魅力,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可爱啊?」
  克里斯握着艾霞的双手,感动至极似地说着:马克维持往那个方向伸出手的动作,当场哑口无言;至于艾霞则因为突然被捧上天而手忙脚乱。
  「咦?哈、哈哈哈,我,我才没有……那么……」
  「不,我向你保证,现在的你虽然已经很有魅力,但你一定可以成为更有魅力的女性,足以让所有男人为你下跪!」
  「下、下跪就太夸张……要、要是马克先生对我下跪的话,我……」
  艾霞不知为什么,似乎觉得这样也不错般地红着脸,马克这时真的觉得头有点痛起来,往两人身边走去。
  「克里斯,别把你诡异的价值观加到艾霞身上。」
  「你竟然说是诡异的价值观——哎呀……?」
  马克抽出银质小刀,无声无息地抵在克里斯的脖子上。
  从他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的这点看来,克里斯也感受到马克的杀气,所以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哎,冷静点,我只是单纯赞赏她的魅力啊。」
  「既然这样,你应该没别的事了吧?快点放开她,要是沾染到你身上的奇怪病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喂!该死的马克,竟然把我当成传染病病源?」
  「这个嘛……用病人来形容你,应该是再贴切不过了。」
  「是喔……原来我是病人啊,不过也没办法,毕竟唯一的弟弟是个变态,当然会因为劳心劳力而生病啊。」
  「就只有你,没资格说我是变态。」
  另一方面,艾霞交替着看了看克里斯和马克,然后稍稍歪着头。
  「弟弟?」
  「哎呀,真糟糕,我竟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克丽丝汀娜·马多克,马克是我的弟弟。」
  「克丽丝汀娜?你几时改名——咳呼?」
  马克虽然打算开口吐槽,却被高跟鞋直击腹部而昏倒了。
  「呜、哇哇哇哇,马、马克先生,你怎么了?」
  「哎呀?马克你真是的,怎么了呢?」
  看来从艾霞的位置看不到这一记。趴在地上的马克一边呻吟,一边勉强抬起脸。
  「咕……你、你到底有什么事,要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们……」
  「哪有跟踪,我是看你们好像在约会,所以没有出声打扰啊。」
  「约、约会……!」
  艾霞的脸愈来愈红,马克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叹了口气。
  「你当我是罪犯吗?」
  「马克先生,你说的罪犯是什么意思……?」
  「不过你保护了正在发育中的女童,让她不受外界污染,确实值得称赞。」
  「什么女童!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有何贵干?按照以往的经验,每次跟你扯上关系,应该都没好事。」
  「没礼貌,我好歹为一个女生带来了幸福啊。」
  「明明是你把糖果给了流浪的女孩,为什么我就得被镇上的黑帮份子追杀?」
  「反正陷入不幸的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马克觉得又被对方转移话题,所以停止反驳,只是静静地瞪着对方。另一方面,艾霞不知为什么却在一旁显得很失落似地低着头,口中喃喃说着:「马克先生和克丽丝小姐都好过分。」之类的话。

  「如果你又想来给我找麻烦的话,恕难奉陪,现在的我拥有该侍奉的主人。你应该知道契约者一次只会拥有一个主人吧?」
  契约者不会违反契约,只要约定好了,无论何时都会最优先处理。所以实际上无法一次跟多人缔结契约。相反的,一旦完成约定或者任务失败,就会对原本的雇主漠不关心,这也是契约者的特征。
  克里斯很无趣似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你以为我会特地跑来拜托你吗?」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要找你麻烦的话,根本不需要规规矩矩地照程序来」,真可谓不要脸到家了。
  马克脸上的微笑产生痉挛,克里斯则红着脸握紧拳头。
  「这个城镇似乎住着一位像妖精般美丽的女孩呢!」
  「是喔,但愿你能找到她。」
  直觉想到克里斯是在说谁的马克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就牵起艾霞的手,头也不回地打算离去。那栋妖精所在的洋房,已经位在肉眼可见的距离。
  但克里斯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手,他一把揪起马克的领口。
  「我在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妖精的所在?」
  「完全不知道。」
  「对了对了,听说她住在很神奇的房子里面。好像叫什么『海市蜃楼之屋』的洋房之类的?」
  「咦?海市蜃楼是指——」
  「——那还真是奇妙的房屋呢。我如果有线索,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跟你联络。」
  马克一边打断艾霞的话,一边以强硬的口气中断对话。
  没有受到当家耶露蜜娜认可的人,是无法看到马克所服务的法连舒坦因家的,所以洋房才被称之为海市蜃楼之屋。
  看来克里斯看不见那幢洋房。既然这样,直接躲进房子里最快。马克甩掉克里斯的手,往洋房前进。
  但克里斯还是不肯离开。
  「还有喔,我在这里打听过了,有人告诉我,说有个戴着圆眼镜、看起来很不幸的少年是那一家的执事呢。」
  「这样啊,我完全不知道是在说谁,希望你能找得到。」
  马克一边推着圆眼镜,一边感觉到将有新的不幸降临,然后继续往前。
  「于是我就问了那个执事的名字,哎呀,真是凑巧,竟然叫做『马克』呢,你心里还是没有底吗?」
  「真凑巧呢,这座城市居然有人跟我同名啊。」
  克里斯面带笑容,跟几乎已经在小跑步的马克并肩前进。被马克牵着手的艾霞尽管脚步踉舱,但还是拚了命跟上来。
  「马克,你还真不死心耶。明明你在这座城镇还算小有名气的呀?」
  「应该只是巧合吧,我完全不清楚。」
  「哎呀,是吗?那就没办法了,我去问别人好了。」
  克里斯说完突然停下脚步。马克正想穿过正门时,他原本牵着的艾霞的手突然松开了。
  「——我正在找一间别名海市蜃楼之屋的房子,你知不知道呢?」
  「咦?咦?啊……那个,我想应该是耶露蜜娜的家吧。」
  「艾霞!」
  虽然马克发出怒斥,但他离得太远,根本无法阻止艾霞。
  「那么……那个叫耶露蜜娜的就是屋里的妖精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我认为耶露蜜娜是个美女。」
  「哎呀,我好期待呢。你们是在那幢洋房里工作吗?」
  「是、是的,那里是个好地方喔。耶露蜜娜和马克先生都很温柔,还可以洗澡呢!」
  艾霞一边流露出过去吃苦的痕迹,一边带着纯真的笑容老实回答。
  马克急忙想要阻止她,这时一道粗犷而稳重的声音从头预传来。
  「马克阁下,还真热闹呢。」
  抬头一看,那儿站着一位像大树般高大的男子。男子身穿天空色工作服、头戴大草帽、戴着麻布手套的手握着剪草木用的剪刀,不知为什么,脸上被猫头鹰形状的木雕面具覆盖着。
  他是洋房里的园丁——亚隆。
  「阁下回来了啊,辛苦你了……话说这位女士是客人吗?」
  「不,单纯只是可疑份子,还有他不是女士,麻烦你请他出去。」
  连要说明克里斯是谁都让马克感到非常痛苦,所以他主动盯着猫头鹰的双眼看。凭着亚隆的能力,应该可以察觉马克想表达什么。亚隆困扰地搔搔头。
  「那还真是一位伤脑筋的人啊。」
  亚隆以带着苦笑的声音这么回答,大步往克里斯跟艾霞的方向走去。
  看到亚隆的巨大身躯,克里斯张口结舌,稍稍往后退了一点。
  ——大快人心啊。
  克里斯看不见洋房,对他来说应该就是戴着猫头鹰面具、巨大如山的大汉突然出现在眼前,更遑论克里斯跟亚隆的身高比例,真的就像小孩跟大人一样,尽管克里斯的身高其实跟马克相差无几。
  「唔……吾辈是这家的园丁,名叫亚隆。」
  在轰隆巨响般的粗重声音压迫之下,克里斯显得有点慌张,但还是勉强露出贵妇般的微笑回答:
  「你好,我叫克丽丝汀娜,是那一位……哎呀?不见了?算了,反正马克是我弟弟。」
  马克所在的位置已经进入洋房领地的范围内,所以克里斯无法看到他。
  「唔,原来是马克的姊妹啊,阁下是来拜访马克的吗?」
  亚隆也是契约者,他可以读取他人的内心,因此除了园丁之外,还担任了守卫一职,可以像这样确认来访者是否为危险份子。在他面前,说谎这种行为是没有意义的。
  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克里斯,笑咪咪地回答亚隆:
  「不是的,我只是偶然遇到马克而已。我听说这个城镇有位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才特地跑这么一趟。」
  听到这个答案,亚隆发出怪鸟般的声音笑了起来,马克也忍不住苦笑,因为克里斯这样简直就是要亚隆赶他走一样。
  「咯咯咯……阁下真有意思。但是,没有主人耶露蜜娜允许的人,是进不了这间房子的。」
  「你说这间房子……所以房子就在附近?」
  克里斯讶异地蹙眉。他作梦也没想到屋子就近在眼前吧。
  马克这么想着,这时亚隆却说了出乎马克意料之外的话:
  「诚然,吾辈这就去征求耶露蜜娜阁下同意,请稍等。」
  ——是的,征求耶露蜜娜同意…………?
  马克用力地晃了晃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等、等等啊,亚隆!等一下,你想让那种家伙跟小姐见面吗?」
  马克逼近大跨步迈进的亚隆身边。
  「不用这么担心,那一位不会做出危害耶露蜜娜阁下的事情。」
  「虽然确实是不会危害,但他性癖有问题啊!」
  「既然是阁下的姊妹,就不会是坏人吧?」
  想不出家族里面有谁比较正经的马克听到这句话,眼眶不禁一热。因为在这里大家都认为马克是正经人士。
  然而,就在马克感动至极的时候,亚隆已经大步走向洋房了。
  ※
  「……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那位少女喀一声放下茶杯,几乎面无表情、很理所当然似地这么说着。如银啼鸟般沉静却悦耳如铃的声音,在说话时没有任何抑扬顿挫。不过这并不是她心情不好,而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今天她身上穿着足以令人联想到夜晚的漆黑洋装。但这身衣服却不会让人觉得是丧服,因为以银线勾勒出的花纹在洋装上如繁星般闪耀,而她的一头金发则会让人联想到明月;再加上人偶似的端正容貌以及翠玉般的眼眸,美丽得简直不像真人。
  她就是法连舒坦因家的当家——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

  几分钟前——接到亚隆通知的耶露蜜娜理所当然地邀请克里斯入内。而克里斯一见到耶露蜜娜,马上就说:「我想在您身边待上一段时间。」
  然后回答就是刚刚那句话。
  马克推回滑落的眼镜,强迫自己以极为稳重的口气说:
  「小姐,我不太赞成这个决定。我认为以待客之道对待素未谋面的人,就已经很足够了。」
  「……那一位不是你的姊妹吗?」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觉得不妥。」
  马克一坚定地这么说,耶露蜜娜就责难似地眯着双眼。虽然不知道亚隆是怎么介绍克里斯的,但耶露蜜娜基本上打算接纳他。这么没有戒心的态度还真是一如往常。
  「哎呀!真令人开心,竟然愿意让我这个陌生人留下来。」
  克里斯趁马克正在思考反驳话语的期间,厚着脸皮这么说道。
  「……我没打算雇用,只是同意克丽丝汀娜以客人的身分留下。」
  「不过客人为表示感谢而回赠主人礼品,应该不算失礼吧?」
  耶露蜜娜恐怕也对这种人没有免疫力吧?只见她略显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顺势稍稍点了点头。
  既然亚隆已经问过话,那克里斯应该不会加害耶露蜜娜才是。说来因为克里斯的性癖不同于一般人,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危害女性的动作,只会一个劲地释出善意吧。
  但这些善意都是基于克里斯的价值观的善意,对接受的对象来说究竟是福是祸,那又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了。
  另外还有一点,因为克里斯的性癖并不寻常,马克实在很想尽早请他出去。如果这件事情曝光——尤其如果被耶露蜜娜知道的话——马克大概没办法在这个房子里面住下去。
  「强加善意到别人身上,有时也会引起别人的不悦。」
  马克在话中灌注强烈的「你给我滚」的意念,但这时反驳的却不是克里斯。
  「……我并不觉得麻烦。」
  耶露蜜娜难得地在发言中带上感情。
  「可是——」
  马克还想反驳,但耶露蜜娜面无表情地直直看向他。不发一语、面无表情,被这样的她凝视着,就好比被精致的人偶盯着看一样,充满强大的压迫感。
  结果,马克在威力之下只能含泪同意。
  「……那么,请为客人准备客房。」
  「好的。」
  彬彬有礼地弯腰拿起行李之后,马克不情不愿地退出会客室。

  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被耶露蜜娜瞪着,简直就像一个人的精神被拿到磨泥板上面磨碎了一样——马克只能一言不发地走上二楼。艾霞也因为要准备客房而跟在旁边,但它应该也感觉到气氛尴尬,所以只能畏畏缩缩地默默跟着。
  两人在尴尬的气氛促使之下加快脚步,这时某间客房的铃声响起,这是呼叫仆人的铃声。
  马克反射性地停下脚步。耶露蜜娜现在在会客室,所以这铃声不是来自于她的寝室。现在还在二楼的人除了马克和艾霞之外,就只有那个人了。
  马克无奈地改变目的地。叫人铃声果然不是来自耶露蜜娜的寝室。轻轻敲了两下门之后,从门后传来强悍的声音:
  「进来吧。」
  马克因为对方好歹是个女性,基于礼貌才敲门,结果却收到一个被当成仆人似的回应,不禁叹了口气。
  「要,这个铃是小姐专用——喔喔。」
  铃——伴随这清脆的声音,从门缝中飞出了某样东西。
  马克单手接下那东西一看,是银制铃铛,看来被马克批评的那个人丢出铃铛反击了。
  「你干什么啊?」
  「笑话,是你们不准我离开房间,我才不得已拉铃的。」
  在床上嘟着嘴发牢骚的是一头白发的少女——要。
  要在来到这个家之前因为某些理由,必须用布条缠住身体,因此从来没有曝晒过日光,皮肤白皙到不自然的程度。再加上所有头发、甚至眉毛都是纯白色的,就某个层面来说,跟耶露蜜娜一样,也是一个不太像人类的人。
  「所以说,你有何贵事?」
  「我好无聊,让我出去。」
  「只是这样的话,应该可以允许自由活动才是啊?」
  「……我被耶露蜜娜命令,她要我不许乱动。」
  在这幢洋房服务的仆人除了某人之外,全都是契约者;而这些契约者因为在耶露蜜娜的(契约书)上签了名,进而取回了支付给精灵的代价(说是这样说,实际上是仿造品就是了)。
  然后签下这(契约书)同时也是宣示对耶露蜜娜的绝对服从,而要似乎就是因此被命令要安分点。
  「真是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耶露蜜娜不是会轻易下达命令的人。很明显一定是要做了什么,才会被耶露蜜娜给命令了。
  要不满地皱着眉头,拉起棉被遮住半张脸。
  「只是因为身体僵硬了,所以到庭院里锻炼了一下。」
  「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
  「……真的吗?」
  马克不认为只是这样就会被耶露蜜娜命令。他直直地瞪着要看,要才像败下阵的猫一般别开了视线。
  「……我只是跟总管借了刀。」
  「在庭院里挥刀当然会挨骂吧?」
  而且要身上穿的还是雪白的睡衣,如果是这模样在庭院里挥刀,就算不是耶露蜜娜也会生气吧。
  说起来,要在十天前可是受了没想到能活下来的重伤,在医师的诊断下据说必须一个月才可以康复,当然更不能下床走动。
  「马克,等等,你在跟谁说话,介绍一下啊。」
  马克再次叹气,这时在他身后的克里斯似乎按捺不住好奇心,一把推开马克,探头往房内看。
  然后——这人没教养地张开抹了口红的嘴唇。
  「哎呀!真漂亮!曲都的女孩子都像你这样漂亮吗?」
  看到要的模样的克里斯,甩着一头法国卷的栗子色头发,掀起红得像有毒般的洋装,以全身来表现欢喜之情。
  若是只看这模样,那克里斯毫无疑问是个美女,但也因为这样才让马克头痛不已。
  另一方面,受到赞美的要则是在床上抬起身子,愣住了似地不断眨眼,然后才讶异地皱了皱眉。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要的问题稍稍弄僵了气氛。克里斯佩服地呼出一口气,马克则是脸色发白,只有艾霞状况外地歪着头。
  「克里斯的打扮哪里奇怪呢?」
  听到艾霞这充满疑问的声音,马克只能尽量假装平静地回答:
  「不,没有哪里奇怪。要,你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马克完全不管讶异地眯起眼睛的要,牵起艾霞的手打算走出房间,但克里斯却感动地频频点头。
  「有什么关系,又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对我的打扮可是很自傲的喔,所以也想让她知道!」
  「可是我不想!」
  要无视发出惨叫的马克,无情地说出真相:
  「你——你是男人——对吧?」
  马克无力地跪下,身边的艾霞不知是否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疑惑地歪着头。
  「男人……指的是谁……?」
  艾霞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似地反覆眨眼,然后又觉得自己眼花了似地揉揉眼.接着从头到脚打量了克里斯好几回,才不敢置信地张口结舌。
  「你……是男人?」
  「是啊。」
  克里斯眨了眨单边的眼睛,开朗地回应。
  克里斯的本名叫克里斯多福·马多克。他比马克还要早离家出走,在那之后辗转于世界各地,马克也偶然碰见过他好几次;但每次见到他,他的打扮总是惊世骇俗,到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马克并没有坚强到可以毫不抗拒地接受自己的亲哥哥是女装爱好者的事实。虽然痛苦,但想到不可以让一个少女的未来蒙上阴影,他还是在义务感驱使之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艾霞,你别一直看,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咕喔?」
  马克才刚开口跟艾霞解释真理,就被克里斯的高跟鞋命中心窝。
  「丑话说在前头以免造成误会,我只是喜欢女孩子而已!」
  克里斯手擦腰,抬头挺胸地宣告,接着又像想起什么似地摇摇头。
  「不对,女孩子这个说法不太正确。应该说,只要是为了女性,即便对方是即将逝去的老婆婆,男人也都该牺牲自己的生命;同时即便是刚呱呱坠地的婴儿,一旦有需要,男人也该将世界上所有的财富赠送给她。」
  克里斯紧紧握住拳头热切地说完,又突然红着脸扭动身体。
  「所以我的打扮也是因为我太爱女性,于是决定身体力行,去了解女性们的感受。」
  现在的马克不只头痛,甚至连胃都痛起来而蜷缩在当场;艾霞只能急忙拍抚他的背部。另一方面,听到克里斯宣告的要,只是眯着琉璃猫般细长的双眸。
  「也就是为了让对手放松戒心,才会这样打扮?」
  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出这么伟大的结论?马克认为应该是因为要是外国人,所以才会误解其中的意思。
  「你虽然卧病在床,但观察力还真是非比寻常呢。」
  克里斯完全没提及关于应该订正的误解部分,要则是显得有些愤慨地眯起一边眼睛。
  「我不是生病,只是受伤。是因为医生和耶露蜜娜大惊小怪,所以我才被关在这里。」
  这实在不是需要花上一个月才能痊愈的重伤伤患该说的话。马克不禁叹气,但不知为什么克里斯却露出很可怕的笑容。
  「受伤?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受伤呢?」
  要虽然狐疑地歪了歪头,但还是指了指马克。
  「一半的责任在那个执事身上。」
  要应该不是挟怨报复才这么说的,但对马克来说,实在不希望她在这时候说出这个真相啊。
  「马克……?」
  克里斯这么说着并缓缓转过头来,手上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着一把手枪。
  「让女孩受伤的男人没有资格活下去……你说是不是?」
  在这之后到克里斯用光子弹之前,马克陷入在房子里面被追着跑的窘境。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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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灰色铁链潜伏而来
  【溪谷乐园】
  在禁酒法横行的这个时代,无法在台面上交易的酒类饮料透过黑帮份子的手,转到地下酒场贩卖。
  而这里就是地下酒场之一,并且在某些原因之下,禁止在店内起任何争执。也因此酒桌上不光是敌对帮派的黑帮份子,甚至连应该取缔违法酒类的保安官都能并肩而坐相安无事。
  一道异常的人影,踏入这异常的地下酒场。
  脑袋顶在酒场天花板上的大块头——不,用大块头这说法还太客气了,应该用巨汉或者巨人来称呼。就某种意味上来说,他应该是人类体型成长极限的表征吧。
  这巨汉身上穿的,应该是特别订做的特大燕尾服,但还是被绷得几乎要撑破了。然后这个巨汉的脸,不知为何被猫头鹰般的木雕面具所覆盖。
  酒场明明就有健壮的矿工和强悍的黑帮份子,以及不怕任何凶恶罪犯的勇敢保安官(虽说保安官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个错误),但这些人现在只是张口结舌,茫然地目送这个巨汉前进。
  猫头鹰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可怕声音往店内前进,来到吧台附近之后,占用了三张椅子才勉强坐下。
  「唔,让阁下久等了。」
  猫头鹰旁边坐着一位红发女性,蓝色的眼眸中带着契约者特有的阴影,脸上的表情也相当紧绷。穿在玲珑有致的身上的,是一件男用外套。
  女性对猫头鹰使了个眼色,接若静静地尝了一口酒。
  「那就好。」
  女性甚至连话都没说,猫头鹰巨汉就理解似地点点头。
  「真难得,阁下竟会找吾辈出来。」
  女性一边摇晃玻璃杯,一边抛出欲言又止的眼神;猫头鹰光靠这点举动就理解了一切,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我也想要见上一面……唔,阁下还在追踪『那个』是吗?」
  猫头鹰持续在不发一语的女性身边低声自言自语。周遭的客人虽然有些骚动,但旁边的红发女性似乎并不介意。
  「……这样啊,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吧?那时候耶露蜜娜阁下和阿尔巴阁下合作了吧。」
  这句话终于导致红发女性表现出一点反应了。光凭眼神就能显现强烈意志的眼眸,突然染上一片愁云,然后稍稍摇了摇头。
  「唔……这样吗?以吾辈的立场来说心情真复杂;但是呢,如果是阿尔巴阁下应该没问题吧?阁下应该也能成为他的助力吧?」
  女性低着头,静静地摇着玻璃杯。巨汉似乎想不到该跟她说什么,困扰地搔了搔头。
  「……阁下有没有打算来这边?」
  女性听到巨汉的提案,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又锐利地眯细。
  「耶露蜜娜阁下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尽管她自己背负着那么深沉的黑暗,但却创造出可以将他人从那片黑暗中拯救出来的力量。」
  女性困惑地闪烁着碧蓝眼眸,后来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不,吾辈并不打算勉强阁下……所以说,阁下有何贵事?」
  女性先垂下视线,然后才下定决心似地看向猫头鹰。
  「嗯,请说。」
  猫头鹰重新认可般地深深点头,女性才抱着非比寻常的意志,只是直直地看着猫头鹰。
  「……也就是说,只要孤立马克阁下便可。」

  猫头鹰这么低声说,女性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阁下第一次拜托吾辈,吾辈没有理由拒绝。」
  猫头鹰半推起面具,拿起放在桌上的生啤酒杯——但拿在他手上看起来却跟日本酒杯没两样,这样的景象令周围的客人都不禁揉了揉眼睛——然后一口饮尽。
  「吾辈需要做些准备,会再找时间联系阁下。」
  猫头鹰丢下这句话,站起身子,这时一道人影靠了过来。
  「——亚隆先生,你这番话真有趣呢。」
  猫头鹰——亚隆一回头,就看到身穿黑色长衣的青年站在那儿,脸上还带着忧心全世界似的忧郁表情。
  「可以请你听我说说悲伤的故事吗?我想应该对你有帮助。」
  青年的胸前挂着在十字架上重叠了两个圆的玫瑰念珠。
  ※
  仆人都很早起。
  执事马克在仆人之中又属于特别早起的一个。因为水管没有接到房间里,所以他用昨晚打到水桶里的水洗脸、梳理头发、确认衣服上没有皱纹之后换上,打点好仪容。
  将烫过的手帕与钢笔收进胸前的口袋,另一个口袋则放入一双白手套和银怀表,最后把圆眼镜擦干净之后,就准备完毕了。
  打点好仪容之后,马克前往厨房,第一件工作就是在灶上升火。
  来到厨房前,马克感觉到异于往常的气息。
  厨房里头——有人。
  ——好样的,那家伙连我早上的工作都想干扰啊?
  昨天突然造访的克里斯决定留下之后,在屋子里头乱逛,他询问耶露蜜娜——不,不光是她,甚至还有艾霞和要等人——住在洋房里的所有女性的喜好之后,还替耶露蜜娜准备了红茶。
  ——不,工作量减轻是好事。虽然是好事,但我不想交给克里斯啊!没错!都是克里斯不好!
  绝对不是不爽有自己以外的人替耶露蜜娜冲红茶。到底是在对谁辩解啊?马克只能在心中拚命摇头。
  重新振作精神之后,马克猛力地推开门。
  「克里斯!你在干什么………………?」
  发出怒吼的马克张口结舌,呆愣在现场。
  厨房的结构虽然有一半在地底下,但还是可以让阳光从头上照进来。
  沐浴在帘幕般的日光下,纯白的窗帘有如极光般熠熠生辉。
  「……怎么了?一早就大吵大闹的。」
  转过仿佛琉璃猫的双眸,觉得很烦躁地低声说着话的是要。
  为她准备的群青色洋装、雪白围裙以及头饰,让她成为跟艾霞一样的女仆装扮,但笔直滑顺的纯白长发在这微暗的早晨厨房中受到阳光洗礼,看起来就像闪烁着七彩光芒。
  见马克看傻了眼,要不明究里地眯着双眸。
  「你在听吗?」
  「啊……嗯?啊,不,我只是在想事情。」
  马克也是个健康的十七岁男子,不可能对异性没兴趣;不过之前他都跟一些黑帮份子或小混混、要不就是到处树敌的暴发户打交道,所以对同年龄层的异性没有免疫力。
  至于耶露蜜娜,则是因为有主仆这道看不见的墙壁存在,所以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总之让马克不会太过意识到这个问题。而要也因为之前是重伤伤患,多半是马克去探望她,从来没有像这样碰巧撞见过。
  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让马克突然介意起要是异性这一点。

  马克一边假装平静,一边从碗盘柜中取出茶杯。之前他都会在擦拭杯子之前先烧水,但今天实在顾不了这么多。
  「真、真难得呢,你竟然这么早起。」
  听马克这么一说,要用鼻尖哼了一声:
  「基本上天一亮我就会起来,只是无法下床而已。」
  「你已经可以下床了吗?」
  「伤势大致都痊愈了,是医生和耶露蜜娜太大惊小怪。」
  马克稍稍叹气。
  「加诸于你身上的能力本来是可以致命的,是拜你的能力所赐,你才保住一条命。大家当然会担心吧?」
  要是承受了某个契约者的力量而身负重伤,当时只是被连累的马克都差点赔上一只手臂。比起外伤,真正在要身上造成重大打击的部位是内脏,这十几天以来她都只能靠白稀饭和白开水过活。
  替她准备稀饭并且看顾她的人是马克,马克也有从医生口中得知她的状况。
  要惊讶地眨眨眼,接着连忙别过脸去。
  「我已经厌倦一直躺在床上了,好歹可以让我自由离开房间吧?」
  「哎,这点确实是可以,但因为你都没有吃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所以请你不要到处乱跑。我不想再被医生教训了。」
  「怎么,你是我的看护吗?」
  「你不知道吗?我可是小心翼翼的耶……」
  马克想卖人情给要似地这么说,但要却不以为然地眯着眼睛。
  「真敢说,还不是你害我受伤的。」
  「你又来了……你知不知道昨天后来我的下场有多惨啊?」
  「那又怎样,你倒是精确地说说看你对我做了些什么啊?」
  ——我对你做了些什么……?
  因为契约而敌对,但这件事情不应该被拿出来批斗吧……想到这里,马克发现要所指的是什么,感到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啊、那那那那那……那是意外啊!我要是知道你是女性,我就……」
  「别看我这样,我在村子里可是被大家尊称为『公主大人』,容貌姣好得很呢。」
  要一边说,一边把披在身体后面的头发撩起。白发反射七彩光泽,露出了仿佛一折就会断掉的、纤细白皙的颈项。
  简直可说是幻影的这幅光景,让马克更是手足无措。
  看着这样的马克,要无奈地睁大眼睛。
  「你……意外地纯情哪。」
  她这么一说,马克才发现自己被捉弄了。
  「真是的……」
  虽然口出抱怨,但马克发现自己这时的反应没有任何掩饰。
  无论何时都面带微笑,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总是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像这样不让任何人发现破绽,一切都仿佛必然似地,不慌张、不躁动(至少本人努力想要做到)地行动。
  就是因为一开始的人生走错了路,马克才会一路这样活了过来。
  而现在面对要的他可以说出怨言,不用太装模作样,就算被消遣也不会太不愉快,甚至还觉得很放松。
  相遇的时候两人毫无疑问是敌人。跟遇到耶露蜜娜时不同,两人是实实在在地以刀剑和能力互相对抗,彼此以命相搏。
  ——或许也因此了解对方的脾气了啊……
  马克带着这种想法继续工作,要也动起手来,看来她是在切早餐用的蔬菜。从亚隆来这里之后,需要准备的料理数量就倍增……不,甚至是增加了一个位数。有人愿意帮忙真的是谢天谢地。
  要面对着水槽,拨了好几次头发。
  「话说这头长发对做这种细活来说还真是妨碍,索性剪了吧。」
  「——我觉得不要剪比较好。」
  听到要的自言自语,马克反射性地这么小声嘟囔。要虽然惊讶地转过头来,但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所以没多问什么——
  「算了,绑起来也可以啦。」
  只是又这样自言自语。
  马克对要的这反应露出苦笑,放下茶杯拿起茶壶。
  「对了,要,你擅长做菜吗?」
  「不,我没做过。」
  喀——马克差点弄掉一个刚擦好的茶壶。
  「啊,你你你明明没下过厨还想做菜吗?」
  「笑话,谁说我要做菜了,我只是在削皮而已。」
  虽然语气听起来没啥干劲,但马克却感动地呼了一口气。
  就不做菜的意义来说,要跟艾霞一样,但不同点在于她不是因为笨手笨脚才不会做,而只是单纯地不知道作法,所以从自己会做的事情开始帮起。
  ——不过不太会说话就是了……
  「所以你是来帮忙的吧?谢谢你了,要。」
  马克老实地道谢之后,要就显得有点手忙脚乱,还打翻了装着还没削皮的蔬菜的菜篮。
  ——你也挺纯情的啊。
  只是被感谢就产生这种反应,看样子要跟马克一样,经历并不寻常;对同年龄异性的免疫力是半斤八两。
  马克和要,彼此以(黑衣)和(东方不败)的外号声名远播,只要有人问起「最强的契约者是谁」,在名单之中肯定会看到他们两个。
  然而,如果是在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少女首次对异性产生好奇的尴尬时期,就肯定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今天早晨的厨房里,两人的互动带着害羞又亲近的气息。如果是过去的敌人看到他们两人现在的反应,肯定会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不,甚至会怀疑自己脑子有没有问题。
  这两个人应该很相似。两个人在『不想并肩而行的契约者』排行榜中分别排上第六名和第二名,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
  马克苦笑着,确认要切好的蔬菜。
  不愧是别号(东方不败)的人,连削果皮的功夫都令人叹为观止,简直就像用了只会切掉表皮的能力似的,连分毫都没有多削,削得恰到好处。
  她切好了马铃薯、红萝卜和洋葱。
  「这个嘛……如果是马铃薯莎拉应该学一下就会做了,我等等教你,你可以学一下吗?」
  这么一请托,就看到要不知为什么脸红得跟红甘实一样。
  「我、我只说要切菜,没说要做菜。」
  「别这样说嘛,学学看啊?不然我都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来厨房了。」
  马克将一个温暖又绅士的微笑温柔地抛给要,以报复她刚才捉弄自己的行为。要慌了似地把玩着手中的小刀。
  「我、我只是……」
  「只是?」
  马克用捉弄笨拙少女的态度问着,只见要红着脸嘟囔着说:
  「只是……觉得在这里……」
  「在这里……」
  要露出恋爱少女般的表情小声说着:

  「在、在这里的话……那个……就可以摸到刀子了…………」

  厨房的空气稍稍凝结。
  ——这表情是说你很想念刀子吗……
  马克露出抽搐的笑容。
  「这里不是让你玩刀子的地方。」
  「你——我、我才不是来玩的……是真的很烦恼啊!」
  「请你不要这么认真地烦恼,甚至该说请你稍微忘记有关刀子的事情。」
  马克无奈至极地这么说,连耳根都红透了的要瞪了过来。
  「你认为我满脑子都想着刀子吗?」
  「难道……不是吗?」
  马克打从心底感到意外地这么问,要那双琉璃猫似的双眼中闪过契约者特有的阴影,然后——
  「你这个——大木头!」
  手刀直击马克的脊椎。他连要做出防御或回避都来不及,当场昏倒在地。
  要连看都不看马克一眼就离开了厨房。
  ※
  「……你睡过头了吗?」
  耶露蜜娜在睡衣外头披上一件薄薄的上衣,很不可思议似地小声说道。
  送早餐红茶过来的马克,脖子依然微妙地有点歪歪的。
  「呼啊……有一点……不,没什么。」
  马克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一大清早被一个伤患打趴在地,只能勉强露出笑容。
  耶露蜜娜虽然还是搞不懂地歪着头,但从她面无表情的反应看来,实在很难判断她怎么解读。
  然后她似乎对马克的脖子失去兴趣,要不就是发现马克并不希望别人追究这件事;总之耶露蜜娜端起了红茶……不对,或许只是想快点享用早餐红茶吧。
  耶露蜜娜将杯子凑近嘴边,惊讶地眨了眨眼。
  「……花草茶吗?」
  她对红茶果然很敏锐。马克面带微笑地开始解说:
  「庭院里的克连塔罗开花了。」
  克连塔罗是一种有着细长青色花瓣的纤细花朵,已被证实具有药效;也是拉其那斯神圣国的国花,被订为国徽上的图样,因而远近驰名。
  「然后以红茶为底,加了一点克连塔罗花瓣和黄橘实的皮。」
  这么做可以去除红茶的苦涩,突显克连塔罗清澄的风味,并让黄橘实的甜美芳香散发出来。
  洋房的书房里收纳了大量书籍,其中当然也有与红茶有关的。马克一有空档就会看看这些书,然后多加尝试新的方法。
  耶露蜜娜的脸颊微微红润,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我喜欢。」
  「我很开心。」
  耶露蜜娜很少会这样直接地说「喜欢」,马克尽管自觉嘴角失守,但仍彬彬有礼地鞠躬。
  然后马克就这样看着耶露蜜娜喝完茶,一边替她倒入第二杯红茶,一边询问道:
  「今天的早餐需要什么?」
  「……不用了。」
  「明白了。那请问午餐呢?」
  「……不用太多。」
  ——还是吃得这么少呢……
  马克微微皱眉,有点客套地小声说:
  「小姐,虽然不会要您效法亚隆,但还是希望您能多吃一点。」
  耶露蜜娜惊讶地眨眨眼,然后抬眼看着马克。
  「……我会注意。」
  这意外老实的答案让马克放心地呼了一口气,耶露蜜娜则是茫然地让视线在空中游移。
  「……亚隆有那么会吃吗?」
  「他一个人可以吃掉三人份,说实话真的有点疲于准备餐点。」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的眼睛虽然不知看着何方,但却像是下定决心了似地稍稍点头。
  「……需要一个厨师吧。」
  然后她停了一拍,询问似垃看了过来。
  「……要的状况如何?」
  「今天早上来厨房帮忙了。医生说如果是容易消化的食物,也可以让她开始进食了。」
  「……那就好。」
  初次见面的时候,要可是对着耶露蜜娜舞刀弄剑;之后因为是马克邀请契约失效的要来家里工作,所以耶露蜜娜只能不情不愿地雇用要,但她却几乎每天早上都会问相同的问题。
  因为她面无表情,声调也没有变化,所以听起来虽然很像是例行公事,但这其实是她的一种善意。马克为了让她安心而微笑地回答。
  「……还有,那个男人有什么打算?」
  「抱歉,我还没有调查,回头会去确认……………………那个男人?」
  耶露蜜娜不会用「男人」来称呼马克或多明尼克,这么一来剩下的只有克里斯了。克里斯要怎样虽然不关马克的事,但还是有必要向主人报告清楚,所以应该调查一下才是。
  马克在自我反省时,才发现某个疑点。
  耶露蜜娜并没有点名克里斯是男扮女装,不过因为艾霞和要都知道,说不定是从她俩那儿听说的;但自己的哥哥是个怪胎这件事情,可以的话还真不想让耶露蜜娜知道。
  马克在恨不得当场逃走的羞耻心煎熬之下,还是勉强假装平静地露出微笑。
  「让您见笑了,您是听艾霞说的吗?」
  耶露蜜娜微微地摇头。
  「……仔细看就看得出来吧?」
  这么说完后,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太大意了。
  马克对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应该最清楚耶露蜜娜的观察力有多好才对。
  前几天必须登上即将崩塌的岩山时,耶露蜜娜只消观察岩石的龟裂和倾斜程度,就可以知道哪里会塌、哪里不会。
  至于克里斯的话,应该是从体型和服装的不自然之处看穿他的性别吧。为了遮住喉结,克里斯身上的洋装领口做得特别高。虽说季节即将步入秋天,但外头的气温依然炎热,领口高到可以包住整个脖予的洋装其实不太自然。
  马克颤抖着手,视线在空中徘徊。
  「那、那个人啊,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虽然偶尔会见到面,但几乎跟陌生人没两样,希望您能了解我其实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从旁人的眼光来看或许很可笑,但自己的亲哥哥有女装癖的事实,会连结到他人对马克这个当弟弟的人的看法,所以才会让马克打从遗传基因层面产生了抗拒心理。
  马克慌忙地这么说完,耶露蜜娜依然面无表情且毫不留情地说:
  「……但你们是兄弟吧?」
  马克无力地跪下。虽然这番话没有恶意,但被耶露蜜娜指出「兄弟」这层事实却让马克非常丢脸;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特别不想让耶露蜜娜知道。
  「可、可是啊,男性做出那种打扮一点也不平常吧,我无法忍耐。」
  「……也有些女性因为家族关系被迫女扮男装,这并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
  就耶露蜜娜的立场来说,似乎只是认为克里斯的性癖属于有点奇怪的嗜好而已,所以觉得马克这么厌恶克里斯的表现反而很不可思议吧。  
  马克挤出力气站了起来,毅然决然地说:
  「不,那个男人是个陌生人,我从没当他是『哥哥』,也没这么叫过他!」
  这时马克的口气虽然有点强硬,但绝对不是大吼大叫。
  然而耶露蜜娜却不知为何颤抖着身体,手中的茶杯也跟着滑落。
  喀啷——杯子发出清脆的声音粉碎了。
  「咦……?」
  发出这憨傻声音的是马克。
  正当他手忙脚乱收拾的时候,耶露蜜娜突然别开了视线。
  看来留在杯子里面的红茶溅到睡衣上了。马克迅速取出手帕,来到她身边。
  「您有没有受伤?」
  马克一边这么问,一边瞄了耶露蜜娜的侧脸,只看到一张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面孔。
  确认耶露蜜娜没有受伤之后,马克才开始收拾洒出来的红茶和杯子碎片,不过仍几度瞄了耶露蜜娜。
  ——我说错话了吗……
  应该没有看错,耶露蜜娜睁大了眼,并颤抖着嘴唇。
  简直就像被亲近的某人拒绝似的……
  ※
  「所以,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了?马多克。」
  这么说着的多明尼克带着一如往常的悠哉表情,口气也难以让人听出他究竟是否真的担心。就相反的意义而言,这个人跟耶露蜜娜一样很难判断表情,再加上无法判断年龄,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这个家里最神秘的一号人物。
  多明尼克的疑问切中核心。
  在准备完早餐之后,马克就像用尽力气似地趴在桌上。然后脖子微妙地歪斜,偶尔还因为会痛似地抽搐着。
  他连滑落的眼镜都没往上推,无力地抬起脸。
  「……没什么。」
  这回答没有一丁点儿说服力可言,马克再次趴到桌面上。
  ——我说错话了吗……
  不管怎么回想,马克都认为自己顶多就是说了克里斯的坏话。
  ——这样足以让她露出那种表情吗?
  耶露蜜娜打翻了红茶,那受伤的表情深深烙印在马克眼里。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她最近已经多少会露出些表情变化了。
  马克有自信自己是看得最多的人,也充分意识到内心升起的独占欲。
  但结果却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自己毫无疑问地做出类似伤害她的事情,让马克因自我厌恶而更加消沉。
  ——就连约翰耶尔都没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拿艾霞和多明尼克当筹码威胁耶露蜜娜,甚至把身为伙伴的要当作缓冲来使用能力的约翰耶尔,是马克所知之中最差劲的契约者,连他都没让耶露蜜娜露出那种表情。
  所以自己还不如约翰耶尔。在说契约者怎样怎样之前,更重要的关键在于自己的为人方面已经没救了。想到这里,马克就很想找条绳子勒死自己……不,不能在耶露蜜娜的房子里面留下自己肮脏的尸体,如果不是到郊外的岩山上搞失踪饿死的话,根本无法补偿……不过如果是耶露蜜娜,很有可能会出来寻找如垃圾般的自己。
  看着在负面思考的螺旋楼梯上拚命往下滚的马克,亚隆担心地对他说:
  「唔,马克,早餐是一天的基础,还是要好好摄取。」
  压得椅子嘎吱作响的亚隆虽然在用餐,但却仍旧戴着面具;他只有在将食物送到嘴边时才会稍稍推起面具。
  马克把盘子推到对面座位的亚隆面前。
  「真是的。话说艾霞怎么了?」
  现在厨房的桌前只有马克、多明尼克和亚隆三个人,要因为还是伤患,所以把餐点送到她房里去了。
  「对喔,打从一早就不见人影呢……」
  艾霞平常在马克准备早餐红茶时都会起床。她虽然是个冒失鬼,但很少睡过头。
  「……昨天发生许多事情了嘛……可能是睡过头了吧……我去叫她好了。」
  因为没有食欲,所以马克站起身子,离开厨房,往艾霞的寝室走去。她的寝室就在厨房隔壁。再往里面过去的话就会看到洗衣间、洗澡间等,主要用水的地方都集中在这里。
  来到艾霞的寝室前面,就听到里头传来「喀喀咚咚」的响声,听起来很像翻箱倒柜的声音。
  总之艾霞应该确实在里头,所以马克轻轻地敲门。
  「艾霞,你醒了没?已经早上了喔。」
  艾霞好歹也是个女孩子,马克当然不能冒冒失失地板进她的房间,只能在外头等待她的回应。过了一下子,门就打开了。
  「啊……马克先生,不好意思……?咿呀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
  「马、马克先生你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短短几十分钟之间,马克就变得脸颊削瘦、眼窝凹陷,整张脸看起来简直跟死灵没两样。
  马克总算发现自己面如死灰的状态,只能露出病态的笑容。
  「我没事的……只是有点觉得自己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
  「我想这根本不算没事吧……」
  艾霞担心地抬头看着马克,但立刻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看样子艾霞也发生什么事了。虽然在连身裙上面穿上围裙,但看她没有戴好头饰、连乱糟糟的头发都没有整理的样子,不免心想她到底在干什么,往房间里一看,就看到仿佛翻倒了柜子似的,衣服和小饰品之类的东西散落一地。
  马克往里面一看,艾霞就急忙从房间里走出来,强行关上门。
  「我、我只是在找东西。」
  「弄丢什么了吗?」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起,我还没去帮耶露蜜娜换衣服。」
  怎么看都不像弄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或许艾霞不希望他人多问吧。马克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多问。
  说实在的,现在马克也没有太多余力顾虑别人。从来到这里开始,自己恐怕是第一次碰到心情如此沮丧的状况。
  不过平常活力十足的女孩,情绪这么低落毕竟还是待殊现象,所以马克稍微打起了精神。
  「在去小姐那边之前,先把头发弄整齐一点比较好唷。还有红茶已经冲好了,要不要先用过早餐再工作?」
  艾霞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像可以工作。她虽然点头同意马克的提议,但看起来还是心不在焉。

  「喔,多明尼克先生真是博学啊,那你知道要小姐的喜好吗?」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啊。她似乎是曲都人,但我对那里的文化也不甚了解,如果亚隆知道她的喜好,可不可以告诉我?」
  「唔。要喜欢海产,前两天来到庭院时才听她叨念过。」
  「喔,海鲜类啊……那等她恢复之后就来准备一点奶油烤鱼吧。鱼跟虾,她比较喜欢哪一种?」
  「据说曲都有吃生鱼的习俗喔,似乎是沾酱油之后放在米饭上配着吃。」
  马克拉着艾霞的手回到厨房,就看到穿着与厨房完全不搭调的火红洋装的克里斯。明明还大清早的,但他脸上已经是浓妆艳抹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马克推起滑落的眼镜,以让听者为之打颤的冰冷声音问道。
  「还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来吃饭啊。」
  克里斯完全不被那冰冷的声音影响,用叉子叉起火腿。
  「我可没有准备你的份。」
  「喏,艾霞妹妹也快来吃吧,不然不会有活力唷。」
  「喂,那是我的位子!」
  克里斯事不关己地享用着马克的那一份早餐。
  「你不是不吃这个吗?」
  「……我吃,与其被你吃掉,还不如我自己吃。」
  马克蛮横地抢过盘子,但克里斯眼明手快地拿走一片火腿。
  「啊啊啊啊啊啊!刚刚那是最后一片火腿吧?还给我。」
  「……你不介意嘴对嘴的话,我是可以还你。」
  最后一块火腿已经在克里斯嘴里被嚼碎了。
  「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没在开玩笑啊,为什么我非得跟你这个身为男人的弟弟嘴对嘴不可?」
  「如果是身为女人的妹妹就可以吗?」
  克里斯的手指玩弄着法国卷头发,害羞似地红着脸颊。
  「如果对方愿意的话。」
  「艾霞,你不可以太靠近他,如你所见他是个怪胎——哇啊?」
  一把叉子如子弹般朝着说刭一半的马克飞了过来。
  马克冷汗直冒,一旁的艾霞则拚命忍笑似地颤抖着肩膀。
  马克发现这点,稍稍叹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因为来到厨房的艾霞太阴沉了,为了让她笑一个才欺负了一下马克。不过只是为了逗一个女生笑、就差点被叉子射中的马克也很倒霉。
  马克坐在空出来的位子上,吃起没了火腿的沙拉。看到这个样子,艾霞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享用早餐。
  「总觉得有兄弟真好。」
  「艾霞,算我拜托你,请不要把我跟那个人当成兄弟。」
  「我是无所谓,就算弟弟是个怪胎我也会接受。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容许,怎么可能让全世界的女孩都获得幸福呢?」
  「我很想诅咒让我跟你有血缘关系的神。」
  马克不屑地这么说,但不知为何抖了一下的却是多明尼克。
  「马多克。」
  「什、什么事?」
  虽然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地悠哉,但声音中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强硬。如果他以法连舒坦因家总管的身分说了些什么,那确实有着难以形容的分量。
  「要在早餐时嬉闹是无所谓,但你千万不能在耶露蜜娜小姐面前说这种话。」
  「……言下之意是?」
  不明白个中含意的马克这么反问,多明尼克却困扰地皱起眉头。
  「你没有看过耶露蜜娜小姐房里的画框吗?」
  「啊……」
  听他这么一说,马克才总算发现。
  耶露蜜娜似乎是双胞胎,但另外一位现在却不在她身边。马克并不清楚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是这个原因,让耶露蜜娜变成了面无表情的人。
  ——所以说,耶露蜜娜在当时也露出那种表情了吗……
  看到马克和克里斯,不可能不去想到自己的手;然后尽管没有那样的意思,但内心还是会把两者拿来比较吧……
  然而马克却对她说出「没把克里斯当成哥哥」的话……
  马克被强烈的自责感侵蚀,这时多明尼克又悠哉地笑了。
  「哎,不用这么介意。光看兢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很好,所以没问题的。」
  「是要怎么看才会觉得我们感情很好?」
  这句难以理解的话让马克提出疑问,多明尼克又柔和地笑了。
  「和早上相比,现在的你有精神多了啊。」
  多明尼克这么一说,克里斯就假装看着远方似地别过视线。然后马克才想起自己早上情绪低落到连饭都吃不下。
  ——所以说被逗笑的其实是我吗?不可能,这个男人对女人以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啊。
  马克像要甩开困惑似地转移话题:
  「对、对了,亚隆,你后来去哪儿了?」
  昨天克里斯来了之后,亚隆就跑来对打算准备晚餐的马克说自己要外出,所以不需要准备他的餐点。
  「唔,这个……其、其实是……去见了我女儿。」
  亚隆的女儿似乎住在这个镇上。看他显得有些慌张的样子,看来要去见不常往来的女儿,这个举动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害羞的事情。
  ——所以才穿了燕尾服出门啊。
  亚隆虽然有特别订制的燕尾服,但对他来说还是太小了一点;再加上他从来不拿下猫头鹰面具,所以那样的打扮只能说很震撼。
  他或许只是因为要去见女儿才特意打点仪容,但马克却很好奇他女儿会做出什么反应……不,马克本来就很难想像亚隆的女儿会是怎样的人。
  ——万一要是像爸爸的话,那还真是悲惨啊。
  说起来,马克从没听说这个镇上有大块头的女性,这样看来,至少体型应该跟普通人一样吧。
  ※
  结果克里斯就以实习仆人的身分擅自工作起来了。
  克里斯对女性的执着已经到了异常的程度,就算对方感到厌恶,但他认为只要最终能逗对方笑就好,所以尽管在对方笑出来以前就被要求「滚出去」,他还是完全不予理会。在这层定义上他简直完全无视对方的人权。
  但是,耶露蜜娜基本上不可能对别人笑,就连马克都只看过「仔细想想,刚刚她应该算是笑了吧?」这种程度的笑容。
  ……不,过去她虽然开怀笑过两次,但其中一次是针对自己的失败而笑,另一次是马克被取笑了。马克自己还没有成功运她笑过。
  也就是说,让克里斯自愿离开这个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干脆耍点诡计吧……不不,那个男人只要还没死,肯定会再跑回来。
  马克认为自己如果待在耶露蜜娜身边,就得遵守不能杀人的规定。但如果只是打个半死不活,对克里斯不会产生任何效用。
  马克想不出什么妙计,只能深深地叹一口气,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仔仔细细地擦亮了陶壶。
  擦完壶之后,这个房间——除了摆放一些日用品之外没有别的用途——的打扫工作就已经全部完成。接着他从口袋中取出怀表看了一下,短针指在十的位置。
  ——差不多是喝茶时间了。
  马克暂时中断扫除工作,转而准备冲泡红茶。今天早上的红茶喝到一半就打翻了,但耶露蜜娜显然相当满意,准备一样口味的应该比较好吧。
  为了前往厨房而穿过玄关大厅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院子里有这么多种碧梅果实,竟然没有拿来当作甜点的材料,太浪费了!」
  ——甜点……?
  刚刚那应该是克里斯的声音。马克停下脚步往书房看去,因为他觉得那声音应该来自书房;然后现在这个时间的话,耶露蜜娜应该正好在书房里面。
  马克蹑手蹑脚地往书房前进,轻轻推开门,从门缝中可以看见红得碍眼的洋装和书房的桌子。
  桌上有一整套茶具和以果实作为点缀的蛋糕,看来是克里斯准备的。
  ——竟然……使出甜点攻势………
  马克虽然有在红茶方面作足功课,但却没有研究过甜点。顶多只在镇上买过高级甜点。
  马克一边发抖,一边改变偷看的角度,往耶露蜜娜的方向看过去。
  耶露蜜娜以小巧的叉子切开蛋糕末端,叉起来送到形状姣好的嘴唇边。脸上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从她手上的顺畅动作看来,可以得知她正享用着蛋糕:而且她竟没有发现马克正在偷看,这点更是有力的证据。
  耶露蜜娜举起杯子。克里斯先等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询问:
  「请问合您的口味吗?」
  「……不错。」
  耶露蜜娜的回答是「不错」这点,让马克稍稍放下心来。如果她回答「我喜欢」的话,马克的自尊心就真的会被摧残到灰聚湮灭了。
  但是,更难以接受的现实却当场深深打击了马克。
  「如果这样能让您满意,我随时可以为您准备喔。不如雇用我来代替马克吧,不知您意下如何?」
  克里斯的这句话,让耶露蜜娜用力眨着眼睛。
  然后——
  「……————」
  马克软趴趴地当场跪下。
  因为声音太小,所以他无法听见耶露蜜娜怎么回答。但是回答时的她很害羞似地红着脸、放松紧绷的双唇,并眨了眨翠绿眼眸。
  那是从没让马克看过的幸福微笑。
  「哎呀……」
  克里斯很高兴地说了些什么,但马克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
  就在自己早上无心伤害了耶露蜜娜之后,她居然对克里斯露出笑容。而且,克里斯看到笑容也该满足了,没想到她竟然还回应了克里斯的要求。
  利用庭院的果实做出来的甜点把马克逼到绝境,他虽然冲了好喝的红茶,但却有种被甜点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的感觉。
  马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逃离这里似地往后退。
  ——因为我是您的执事,您是我的主人——
  这股独占欲般的自信已经分崩离析。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到茫然若失的他耳中。
  「喂,马克。」
  马克颤抖了一下回头一看,要正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手上抱着一件蓝色的洋装。
  「马克,你有没有看到耶露蜜娜?我不喜欢这个荷叶边,可以剪掉吧?」
  「——要,我有事想拜托你。」
  马克无声无息地奔上楼梯,握住了她的手。
  「你、你你、你这么突然、是要干么?」
  要的脸红得跟红甘实没两样,手忙脚乱地东张西望。
  「你的房间刚好在小姐房间的隔壁吧?」
  「是、是没错……」
  马克用双手紧紧握住要的手,让她显得有些胆怯地湿了眼眶。
  「你能不能帮我监视好那只害虫,别让他再接近小姐?」
  如果耶露蜜娜对克里斯更有好感,马克就会迷失自我。他恳切地诉说着自己的需求,但要却不知为何浮现失望的表情。
  「你……居然来拜托我这件事?」
  「我只能拜托你了,因为小姐太没有戒心。如果是你,应该可以注意到相关的事吧?」
  要虽然显得很不服气,但还是浮现了有点兴趣……不,应该说是期待的神色。  
  「非我不可?」
  「嗯,非你不可。」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只见要双手抱胸,露出非常烦恼的表情。
  「……你再说一次。」
  「啊?」
  「刚刚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马克因为不知道要的话中含意而困惑着,但显然她并不打算怱视马克的请求。
  「所以说,我希望你能让小姐多学学什么叫做戒心。」
  「不对!是更前面的。就是……『非你不可』之类……」
  要不知为何很害羞地嘟囔着。马克虽然不明白她这个态度的意义,但他认为应该是希望自己「更加客气地拜托」。
  马克干咳了一声,以对待贵族公主般的态度恭敬地执起要的手,弯腰请托:
  「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现在能拜托的就只有你了。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的请求,可以吗?」
  马克这么说完,要连整个耳根子都红了,还不知为何恍神似地盯着天花板乱看。
  「好、好吧,既然你都说成这样了,那我可以帮你。」
  「——!谢谢,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
  契约者会绝对遵守契约,所以一旦契约成立,契约者就绝对不会加以背弃。马克当然得付出代价。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但要却不可置信似地睁大了眼睛。
  「报答……!」
  「咦?嗯……但是,很抱歉,我现在没有可以拿来报答你的东西。你有没有什么需求?」
  要放松了表情,忸怩地捏着手中的洋装。马克尽管面带微笑,却因为无法预测要会提出社么需求而脸颊上滑过一滴汗水。
  「你、你等一下,突然这么说我也很困扰。」
  要很小声地喃喃说着听不太清楚的话,好像是她祖国的母语吧?虽然觉得她可能说出了一些名词,但马克毕竟还是听不懂。
  看样子耍应该是有所需求,但却无法决定该选哪一个。既然说现在无法确定,那么契约就无法成立,所以马克只好提议一个妥协方案。
  「那,换成我可以替你实现一个愿望,这样子如何呢?」
  这么提案之后,要惊讶地睁大眼睛。
  「什么都可以吗?」
  「嗯,可以……当然,如果是办不到的事还是办不到啦……」
  马克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完全无法预测她到底想要什么?但话都说出口了,也无法反悔。要完全不管内心呻吟着的马克,只是很开心地迳自把脸埋进手中的洋装里。
  「那么,契约成立了。」
  「嗯,说定了。」
  「嗯,谢谢。就有劳你了。」
  「看我的吧。」
  要这么回答之后,甩着一头白发走下楼梯去了。
  ※
  「咳咳。」
  火车卷起的黑烟与尘埃让艾霞咳了好几下。
  这里是洛克渥尔闹区铁路旁的广场。是昨天艾霞跟马克一起坐着休息喝饮料的地方,也是遇见阿尔巴的场所;但对艾霞来说两者是相似的地方,她只有这点程度的认知。
  尽管如此,她已经在镇上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之间也经过了同样的地方好几次。
  ——应该是昨天来到镇上时弄丢的。
  艾霞一早就在找的,就是她最宝贵的琉璃。昨天出门的时候确实还带在身上,但今天早上要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它已经不见了。
  艾霞利用(魔眼)找过,「看见」它不在屋里,而似乎在镇上,但却无法看出究竟在城镇的哪个地方。
  (巴拉·路)的能力并不是让人从天空中往下「看见」想要看的东西,而是看清自己眼睛所没有看到的景象——说穿了就是借用其他人的眼睛看到景色。
  所以如果想看到的东西附近社么也没有或者处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那么艾霞的「眼睛」就无法看见。然而借用的眼睛并不一定是属于人类的,所以大抵来说都可以找得到。
  现在这个情形似乎不是因为附近什么也没有,所以「看不见」;而是好像因为被某人带着走,所以景色一直改变,无法明确地追踪。
  艾霞最后「看到」的景色里头有铁路,所以她来这边看了一下,但还是无法判断是铁路的哪一个路段,以及东西是在什么人身上。像这类的重要情报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艾霞又再次重复已经不知道做过几次的动作,先紧紧闭上双眼,并「看出」琉璃的所在位置。这回出现了类似贫民窟的场所,可以看到很多破破烂烂的建筑物。
  ——又换地方了……
  艾霞轻轻叹了一口气,环顾起周遭。
  「咦……?这里是哪里啊?」
  看看周围,可以知道是在车站附近,但是自己究竟从哪里走过来的呢?有没有经过铁路?总觉得应该有,但是经过了几次?一开始来的时候是在哪边?又走过多少狭小的巷道呢?
  艾霞不懂得看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方向。
  ——怎么办……!
  艾霞终于对自己的现况产生危机感。
  当艾霞去请耶露蜜娜同意自己来镇上找东西的时候,耶露蜜娜要亚隆陪她一起去,但艾霞却觉得不能因为找寻自己的失物就耽误他人的工作,便强硬地说昨天才刚来过,不会有问题。
  她虽然偶尔也会来到镇上,但基本上都有马克或多明尼克陪同,艾霞只要跟着他们就可以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单独一人来到镇上,因此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对了!跟行人问路就好了啊!
  想到这个妙计的艾霞又突然发现这样没用。
  耶露蜜娜的家是海市蜃楼洋房。未经许可的人看不到,也到达不了。
  就算是艾霞也可以猜想得到,如果去问别人一栋看不见的房子在哪里?只会得到一个白眼的回应吧。
  ——如果能够找到马克先生那位邮差朋友的话……
  邮差是可以来到房屋的少数外人之一,如果能找到他,或许可以拜托他带自己回去。想到这里……
  ——这座城市的人口约有一万两千人左右?
  她又想到马克曾经说过这句话。艾霞有办法在一万两千人之中找出连长相都不太记得的邮差吗?应该要换一个更实际一点的方式吧。
  「哎,就算一直烦恼也没用啊。」
  艾霞勉强自己要乐观点。
  自己只是来找琉璃的,找到的可能性还是很高,而且在找的途中,或许还有机会等到马克来镇上找自己,如果到那时候还没找到琉璃,就变成得再重复做同样的事。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艾霞踩着轻盈的脚步,凭着刚才「看过」的光景,往有点肮脏的小巷前进。然而一旦准备踏入小巷,艾霞却又停下了脚步。
  贫民窟的小巷光线微暗,气氛有些诡异。
  ——现、现在是大白天,应该不会有鬼怪出没吧……?
  一般人应该都会担心抢劫或绑架之类的危险,但对艾霞来说牵扯到迷信的幽灵更是可怕。因为艾霞没有什么东西好被偷的,加上绑架是「人类」才会做的事情,所以相对放心许多。
  ——契约者认为自己比人类优秀——
  结果艾霞也抱持着这种想法。
  当她还在犹豫时,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
  「呜啊——?」
  艾霞吓得往后退开转头一看,就看到觉得很麻烦似地捣着一边耳朵的青年站在那儿。只捣着一边耳朵,是因为那个青年没有右手臂。
  「……你还真是个大嗓门。」
  一脸厌烦地这么说着的,是一头黑发内夹杂了几根白发的独臂原住民——阿尔巴·帝诺。
  「呜、呜哇哇哇哇,对、对不起,我、我只是吓了一跳。」
  艾霞慌慌张张地这么说,只见阿尔巴困扰地搔了搔头,牵起艾霞的手。
  「别在那边闲晃太久,那边不是我的地盘,很可能会因为你是原住民就遭遇不测。」
  听他这么一说,艾霞很意外地眨了眨眼。
  ——他该不会是担心我吧?
  阿尔巴的举止,了不起就是看到认识的人要往危险里头栽而好心出面阻止罢了,但回想起昨天马克和阿尔巴的互动,不禁觉得他会担心马克身边人们的安危,这点有些不可思议。
  穿过站前广场与有点熟悉的闹区之后,阿尔巴总算停下脚步了。
  「所以,今天那个男的没跟你一起来?」
  「啊唔,那个……马克先生今天没来,只有我一个人……」
  艾霞忸忸怩怩地回答之后,阿尔巴啧了一声。
  「你听清楚了?原住民在这个城镇虽然不会遭受迫害,但我们自己行事也要低调一点。那男人没告诉你这个?」
  「对、对不起,我不知情。」
  见艾霞手忙脚乱,阿尔巴觉得过意不去般理了理帽子,然后以平稳的口气说:
  「我的地盘占了这座城镇的三分之一——从城镇中央到西边边境为止。如果在这个范围以外的地方闹事,就会变成其他人找你们麻烦的藉口。这座城市只是不太有种族岐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你要小心一点。」
  在洋房里待久了总会让艾霞不小心忘记,原住民和开拓民之间还是有着无法消弭的深深鸿沟。想到这里,她也觉得自己的举动确实太轻率了。
  艾霞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这时阿尔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别担心,其他帮派的人也不想跟我们帝诺帮正面冲突,我不是不准你在镇上逛街,只是要你别往危险的地方钻。」
  艾霞凝视着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大大地眨了几下眼睛。
  「嗯……啊啊,抱歉,我管太多了吗?」
  看来阿尔巴以为艾霞觉得不舒服吧?但艾霞却猛力摇头。
  「不,我只是觉得阿尔巴先生很温柔!」
  这句话似乎出乎阿尔巴的意料,让他傻傻地张口结舌,原本叼着的雪茄也跟着掉落。
  「你啊……我可是黑帮份子喔?」
  「不过你却担心我,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耶。」
  艾霞自信满满地这么回答,阿尔巴就有点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啊,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艾霞,艾霞·克朗·卫特。」
  「……克朗?」
  阿尔巴不知为何对这一点产生了疑问。
  「想表达原住民的意义,所以加上去了。」
  艾霞这么回答之后,阿尔巴压低了帽子,好似想遮住表情。
  「这样啊……没想到是你继承了这个名字……」
  ——什么意思?
  艾霞原本想问,但阿尔巴突然弹了弹帽子。
  「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唔……那个……我在找寻失物。」
  听到她这么回答,阿尔巴露出「糟糕」的表情。
  「啊啊……我想也是。」
  「咦?」
  艾霞正想反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尔巴就伸手往口袋里摸索,掏出一块大大的石头。
  「下次别再弄丢了。」
  阿尔巴这么说完后放在艾霞手上的,是一颗大大的琉璃。
  「啊!原来是在阿尔巴先生身上啊。」
  「是你当时弄掉了。」
  「啊、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帮我捡起来。」
  艾霞鞠躬致意,但阿尔巴只是哼了一声。
  「没事了就快回去,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很危险。」
  被他这么一说,艾霞迅速抓住阿尔巴的袖子。
  「……什么事?」
  「那个,请问你知道洋房在哪里吗?」
  阿尔巴瞪大眼睛说不出话,然后猛力搔了搔头。
  虽然阿尔巴告诉艾霞要回家只要顺着一条路直直走就可以,但还是觉得放她一个人很有可能再度迷路,所以送她到半路。
  「那个……阿尔巴先生,我可以问一下吗?」
  「……什么事?」
  「就是你捡到的石头。听说你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艾霞这么一问,阿尔巴就以猎人般的锐利视线看了过来。
  「……是啊,确实是有。」
  他承认的口气听起来有点不情不愿,就连艾霞也听得出阿尔巴不希望她再追究下去;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换个问题:
  「那个石头在一族之中算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嘛……总之,应该像是祭祀器具一类的东西吧?那个花纹代表(卫特)一族,用来祭祀赫鹫的。」
  「花纹?」
  「对,那是很重要的花纹。在衣服、弓、家里的墙壁、门或者自己身上,带着希望跟赫鹫一样强悍、高洁的祈愿,然后请咒法师加以雕刻而成的。」
  「咦咦?那么石头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吗?」
  「没有。」
  「怎么这样……」
  听到斩钉截铁的回答,艾霞显得垂头丧气。这么一来,(巴拉·路)寄宿在那个石头的说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艾霞情绪低落,阿尔巴咯咯地笑了。
  「琉璃是贵重物品。那是咒法师为了不要忘记花纹的刻法,或者要正确教导弟子花纹的模样而存在的。」
  「嗯……也就是说,那是类似书本的东西?」
  「喔?这比喻很有趣,不过你说的没错。反正就是咒法师拿来当作教材的东西,难免会对它有些特别的期待。」
  「……难道期待有错吗?」
  「不太对,认为会有奇迹发生而得到保护是开拓民的想法,原住民是本身想要成为有力量的存在,于是进而模仿这类对象。有力量的不是石头,是赫鹫。」
  「嗯……听不太懂。」
  「比方说,人类应该无法粉碎大地吧,所以人类想变成像大地那样雄壮伟大的存在的话,就会主动在身上配戴赞扬大地的花纹。但话说回来,一个普通的花纹能保护人吗?这只是因为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希望能成为大地般伟大的人而配戴的。只要配戴着,自然就会比较振作。」
  「也就是说……是因为向往,所以才有样学样地配戴花纹吗?」
  「就是这样。」
  「嗯……那……原住民没有信仰的神明吗?」
  「有,而且随处都是。」
  「咦?咦?」
  「不论是在大地之中、风之中、水之中全都存在,赫鹫和黑野牛本身就是神。话说回来,原住民不会用『神』这个字眼。」
  也就是说,原住民认为身边所有大自然都是伟大的存在,大自然本身就有如神明。而为了能够无时无刻感受到神明的存在,才会利用花纹当作辅助。
  「那花纹有很多种吗?」
  ——像(巴拉·路)这样的琉璃是不是也有好几个呢?艾霞这么一问,阿尔巴就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个嘛,确实不只一个……但每一族所崇拜的对象都不一样。在你的……(卫特)族人之中,他们认为最伟大的存在就是赫鹫。」
  艾霞也可以理解,族人认为赫鹫拥有特别的力量,所以刻划出赫鹫的花纹,希望自己能成为赫鹫。而这花纹既然是样本,那么琉璃就是很重要的东西,并不是琉璃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么理解的艾霞露出笑容,但阿尔巴却苦笑了。
  「你看来很高兴。」
  「是啊,因为过去都没有人可以跟我解说这些。」
  耶露蜜娜虽然有告诉艾霞原住民怎么生活,又是多么高尚的种族,但这些都是开拓民观点下的见解。这样还是无法理解原住民的宗教意识与信念。
  听到艾霞这么回答,阿尔巴困扰地抿起了嘴。
  「局势已经改变了,用原住民的思考方式无法生存,不需要回到过去。」
  「但我觉得也不能因此就忘本喔。」
  听她这么一说,阿尔巴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又拍了拍艾霞的头。
  「你很乐观呢。」
  得到这样的评价,艾霞率直地露出笑容。
  对艾霞来说这毫无疑问是幸福的一刻,也是她得到了无比亲近的对象的那一瞬间。
  但是,过去的经历却没有带给艾霞太多幸福的时光。
  「——真的呢,艾霞真的很乐观。」
  那是十分熟悉——而且原本以为不会再听见的声音,让艾霞抖了一下身子。
  艾霞颤抖着转头。
  「你是什么人?」
  阿尔巴的手已经伸进怀里,应该是握住手枪了。尽管如此,被他瞪着的人却毫不畏缩,露出柔和的笑容。
  「为什么……」
  艾霞以颤抖的声音勉强挤出这句话。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有着小麦色头发、暗蓝色的眼眸。与艾霞的认知不同的不是对方的年龄,而是服装。少年的身体被黑色的神父服包裹着。
  少年伸出右手这么说:
  「为了履行契约,我来迎接你了。」
  艾霞以颤抖的声音低声说出少年的名字:
  「葛雷利欧……」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双翼位在摇篮之中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听到耶露蜜娜不满的声音,要只能叹气。
  「仆人来这里应该只有一个目的吧?」
  「……你想说你是来打扫的吗?」
  「嗯……我看起来像来打扫的吗?」
  要卷高着袖子,同时轻飘飘的裙子也固定在膝盖附近,但手上并没有拿着扫除用具。
  「……那么你来做什么呢?」
  「想来帮忙。」
  「……帮什么?」
  「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终于有点不悦地眯细双眼。

  「……我想来泡个澡。」

  喀——小水桶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浴室。
  要愤慨地眯细眼睛,因为她也不是自愿做这种事的,甚至可说她根本不想看到耶露蜜娜的裸体。年纪明明比自己还小,居然……不不,这不重要,主要她是没有观赏他人洗澡的嗜好啊。
  见要没打算离去,耶露蜜娜闪着眼眸,想必是在估量该怎么拿捏与要之间的距离吧?要整整卧床十天,两人只有事务性地交谈过。
  话说回来,其实要也很难掌握与耶露蜜娜之间的距离。别说耶露蜜娜基本上是个面无表情的人,连声音都没有抑扬顿挫的情感在内,老实说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无计可施之下,要只能撩起长发,单刀直入地说:
  「哎,如果你觉得洗澡不需要帮手也无所谓,但是呢,有人认为你太没有戒心,因而介意得不得了。」
  「……什么意思?」
  耶露蜜娜稍稍动了动一边眉毛,这已经算相当有变化的变化了,但要还是觉得救她像马克那样,从如此微妙的变化之中判断耶露蜜娜的心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要压低气息从耶露蜜娜身边走过,轻轻撑着墙壁。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要抓起小水桶,猛烈地往墙上一敲。承受敲击的水桶像是埋进水中一般穿进墙壁之中,然后随着一道冲击反弹回来。
  「呜啊?」
  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奇妙的哀嚎……
  要身为契约者的能力,是可以把接触到的物体「液态」化——变成产生表面张力、将满未满但却不会溢出来的临界状态——是一种奇妙的能力。
  一旦使用这种能力,就可以让物体像通过水一样直接穿过障碍。
  现在她就是利用能力,将水桶砸往趴在墙壁另一边的人身上,而那个人似乎正是克里斯。如水波摇晃的墙壁另一边,可以隐约看到华丽的火红洋装。
  要回头看向瞠目结舌地猛眨眼的耶露蜜娜。
  「对于自己身为女性的事实,你还是有点自觉比较好。」
  被这么一说,耶露蜜娜的表情看起来缓和了一点。不过也只是好像有这种感觉而已,很可能只是看错了。
  「……原来如此,我确实不太想被别人看到。」
  「另外,不要随便信任身上带着枪的人。」
  要之所以对克里斯抱着戒心,理由其实就在这里。
  就算用夸张的洋装和香水想蒙混过去,但他身上配着枪——应该绑在大腿上吧——造成不自然的走路姿势,以及硝烟的气味,无法骗过要的眼睛与鼻子。
  耶露蜜娜应该也有接到来自亚隆的相关报告,尽管如此,却只因为他是马克的兄弟就敞开胸怀地接纳了克里斯。这样的举止,看在要的眼里真是再轻率不过了。
  「你没发现他到处探查吗……会不会是在找祭坛的所在之处呢?」
  这会儿或许也不是来偷看耶露蜜娜洗澡,而是想来调查她所持有的物品吧。
  要这么一说,耶露蜜娜警戒似地往后退。
  「……你知道些什么?」
  看样子以耶露蜜娜的立场来说,比起克里斯是什么人,要到底知道了多少的问题还比较严重。因为要已经是受雇之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哼了一声。
  「——(精灵容器)——我故乡的村子也有祭祀那个,而祭祀不是需要一座祭坛吗?」
  她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先是惊讶地眨眨眼,然后才稍稍低下头去。
  「……这样啊。」
  ——也罢,是我要她对陌生人多点警戒的。
  要轻轻叹了口气,耶露蜜娜似乎是对自己产生戒心了。心里有这种感觉的要打算主动离开浴室,便一个转身——
  「……你想去哪里?」
  要正打算开门,依然没有回头的耶露蜜娜却丢给她这句话:
  「……你不是要帮忙吗?」

  耶露蜜娜啪、啪地接连解开上衣的扣子。她基本上喜爱较为保守的衣服款式,露出来的颈子肌肤白皙得与要不分上下。等她脱了上衣,底下的内衣以带子系着,是不太方便一个人穿脱的款式。
  发现耶露蜜娜希望自己帮忙脱下内衣的要,正准备轻轻解开带子……
  「……?」
  正要解开带子时,要发现耶露蜜娜的背部——肩胛骨——附近,有着像是用笔画上去的黑色花纹。
  要蹙着眉头,顺势解开内衣系带,看见黑色的花纹露出全貌时,要整个人困惑了起来。
  刻在耶露蜜娜整片背上的是一对翅膀。跟法连舒坦因的家徽不同,那是一对呈现展翅翱翔模样的黑色翅膀,仿佛覆盖左右肩胛骨般地对称描绘,而在中央,好似沿着脊椎画出的是一只鸟——不对,是一条蛇。
  ——纹身……?为什么会纹这个?
  那花纹看起来不像化妆的效果,而是直接把墨色刻进肌肤里头。虽然从表面没有凹凸不平的状态来看,可以得知这并非采用烧烙这种不人道作法弄上去的图纹,但毕竟也不是上流阶级千金小姐会弄在身上的东西。
  花纹看起来像把拐杖上下颠倒之后形成的剑,在翅膀底下——蛇身的两侧刻有几行红色的文字。看到那些文字,要更加困惑了。
  「艾霞……?」
  ——艾霞·克朗·卫特。
  蛇的左边以红字登记了名字,而在名字对称的另一边则写着:
  ——(巴拉·路)。
  要熟悉的的灰色(魔眼)——艾霞的契约精灵之名。
  当要还在困惑之时,耶露蜜娜轻巧地褪去了裙子,然后理所当然似地说:
  「……那是你们签署的——(空白契约书)。」

  「你说……什么?」
  艾霞底下有马克的名字,之后还记录了亚隆、要的名字,且分别与其契约精灵成对。
  ——(空白契约书)——
  透过宣示对耶露蜜娜绝对服从的方式,来修复契约者支付给精灵而失去的代价。
  被这么一说,这确实看起来像是一份契约书,在有翅膀的蛇两侧分别是契约者与精灵的名字。但要非常肯定自己是在一张纸制的契约书上签下名字的,为什么如今自己的名字会被刻在耶露蜜娜的背上呢?
  耶露蜜娜没有理会困惑的要,脱下了最后一件内衣,浸泡在浴池里面。听到水声的要总算回过神来,动手捡起被脱下来的衣服。
  要收拾好衣服之后,耶露蜜娜依然没有抬起眼,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
  「……在羊皮纸上签名,那个东西本身其实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进行——血水交融,订下契约——这个仪式。」
  「血水交融……?难道那些文字是用你的血书写的?」
  签名的羊皮纸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羊皮纸。如果说羊皮纸本身没有意义,那就表示记载在上头的文字才是重点所在了。
  耶露蜜娜微微点头,从浴池的方向看了过来。
  「……血水交融——如果就这层意义来说,准备红酒杯或许会好一点?」
  ——无论生病还是健康,我的血都会在你们体内守护着你们——
  那个男人这么说,然后把自己的血注入杯中,其信徒们也跟着照傲。
  要也听说过这类欧尔达的传说,然后那个杯子就是——
  「——(精杯)……?」
  过去曾有某个男人称呼耶露蜜娜为(精杯公主)。
  「这就是(阿尔斯·马格纳)吗?」
  要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的眼睛就明显地蒙上阴影。
  「……这个称呼方式并没有错,但不够正确。」
  「怎么回事?」
  「……链金术师们似乎是想模仿神的奇迹,所以这个是模仿了伟大睿智的仿造品。」
  ——所以(阿尔斯·马格纳)是别种存在?
  要靠在浴室的墙壁上。马克没说错,自己的基础体力下滑得很严重,虽然是自己自愿跟过来的,但实在是不能久站。
  耶露蜜娜应该是(精灵容器)的持有人,然而她的眼中却带着契约者特有的阴影。这奇妙的现象还有时而暴冲、时而消失,不安定的(阿尔斯·马格纳)之力——
  马克所说过的难解的话题,如果跟(阿尔斯·马格纳)其实有两个的事实加以比对——
  ——另一个的持有者不是耶露蜜娜?
  推论到这里,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阿尔斯·马格纳)的力量这么不安定了。见要陷入沉思,耶露蜜娜以银啼鸟般的音色淡淡地说明:
  「……关于方才你所说的,确实这幢房子里面有一个祭祀(阿尔斯·马格纳)用的祭坛,不过这没什么好隐藏的。」
  「你有自信不会被找到?」
  耶露蜜娜摇头。
  「……是藏不住。你们早已踏入祭坛之中。」
  要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过了一会儿后就领悟到什么似地抬起头,然后将意识投射到浴室——不,是这幢房子上。
  耶露蜜娜轻轻颔首。
  「……这里是摇篮,让(阿尔斯·马格纳)沉睡的摇篮,同时——」
  这句话的语尾太小声了,没办法听清楚。
  「……『那个』其实不如教会的想像,是不可以存在的东西。」
  这么说着的耶露蜜娜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稍早之前把耶露蜜娜逼到没有退路的男人只是碰触她,整只手臂就被消灭了;当时耶露蜜娜发挥的力量,是可以毫不留情地抹煞所有接触到之物件的单向之力。
  要有种感觉,自己第一次实际体会到,耶露蜜娜其实是个比自己幼小许多的少女。
  「我不懂……拥有(阿尔斯·马格纳)和(空白契约书)这两样东西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耶露蜜娜直视着要,以坚定的口气说:
  「……能够对抗(伟大睿智)的,只有(空白契约书)。」
  「——破坏(伟大睿智)——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耶露蜜娜稍稍垂下眼帘。
  「……我的(空白契约书)还太贫弱,我需要大量的契约者。」
  说到这里,要才发现耶露蜜娜想缩短跟自己之间的距离。
  ——你太没戒心——耶露蜜娜想接纳这么说过的要而面对着她。
  ——这样根本搞不清谁比较年长了啊。
  要从墙上起身,拎起裙子下摆,彬彬有礼地鞠躬。
  「你就尽管追求想要之物吧。若有人想妨碍你,就让我赶走对方。」
  要这么说完,耶露蜜娜就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把视线转到要的肩头。
  「……你好像被弄湿了。」
  不知浴室墙壁是因为刚打扫过,还是热气的关系,上头凝结了水滴。当然,靠在墙上的要的衣服整件都湿透了。
  「……哈啾。」
  ※
  翌日。
  还处于黎明前的破晓时分,马克仰仗提灯的微弱灯光,翻阅着古书中的一页。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不,顺序应该没错……那么,就表示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睡眠不足加上长时间使用双眼造成的疲劳,让马克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一开始只是一点小小的差错。马克以刺客的身分来到这里,却被耶露蜜娜逼退(但她本人完全没有自觉)。现在,马克知道她失去了些什么,以及又是什么在束缚着她。
  所以马克感觉自己想待在她身边,并且希望她能开怀而笑。
  ——我不能卡在这里停滞不前……
  马克重新戴好眼镜,再次开始翻找书本。
  「……马克先生……?你在做什么呢?」
  一道显得有点惊讶的声音,正好在这时候响起。
  马克抖了一下身子,然后将视线转到入口处,那里站着一个有点不知所措的少女。毕竟时间还早,少女身上还是一套有着红色花纹的白色睡衣。
  时间是黎明之前,比马克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早上一个小时,其他仆人当然也还在睡。也因此马克并没有太警戒,再加上疲劳造成的集中力衰退,也是他没能发现后面有人的原因之一。
  马克用中指推回滑落的眼镜,尽全力装出平静又稳重的笑容。
  「抱歉,吵醒你了吗?」
  艾霞以困惑的眼神看着露出圣人般微笑的马克,然后环顾了夜晚的厨房一眼。
  见马克脸颊滑过一滴汗水,艾霞像是自己即将问出不该问的问题般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我是因为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才过来的……」
  看看火炉,正煮沸的锅子里漂浮着小小的容器,里头散发出融化过后的巧克力特有的甘甜香味。
  马克露出悠哉的笑容,斯文有礼地弯腰说明:
  「原来如此,看来换气工作做得不够充分,我会小心。」
  然而,艾霞脸上的困惑之色却没有因此消失。
  「不,这气味并非不好闻……呃,你在做甜点吗?」
  厨房的桌子上摆着几种小麦粉、砂糖以及多种香料。装着这些东西的各种大大小小盘子堆成一座座小山,中间还穿插混杂着计量器具、筛子等;除此之外,还有从庭院摘来的果实散布各处。
  马克想对这无法隐瞒的状况找理由似地游移着视线。
  「总面言之,我认为身为一个执事,在任何方面都不能有所闪失。」
  没错,这只是自己出于上进心而付出努力,根本不是因为克里斯做出了好吃的点心而心有不甘,更不是因为耶露蜜娜对克里斯笑了之后产生的焦虑才驱使自己这么做。
  「也就是说,你希望能像克里斯先生那样做出甜点?」
  被点出不该说出的真相,马克整个人惨遭击倒。
  被击倒的马克颤抖着,艾霞则是送出某种期待的视线。察觉她意思的马克发出叹息、露出苦笑,拿起一个盘子。
  「虽然是失败作,但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尝尝?」
  「哇!马克先生,谢谢你。」
  「这样啊,我也可以来一个吗?」
  最俊一道声音让马克和艾霞都抽搐了一下,两人才发现多明尼克不知不觉间已经出现在艾霞身边,他也穿着睡衣,还戴着一顶上头有小毛球的帽子。

  结果住在地下室的仆人全醒了。
  马克冲了三人份的红茶,往椅子上坐下。
  「还得给亚隆和要留一点呢。」
  「亚隆的等早餐时间打包给他就好,至于要则还不能吃,甜点还是有用到油,对消化不好。」
  马克这么回答多明尼克之后,艾霞就抛来想说些什么似的视线。
  「……马克先生跟要小姐……感情挺好的呢。」
  这句话让马克差点把茶喷出来。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啊……」
  「咦咦?因、因为……比方饮食方面,你也会像对待耶露蜜娜那样小心……偶、偶尔还会两人独处……」
  艾霞不知为何突然红着脸小声嘟哝着。马克在叹气的同时露出苦笑。
  「毕竟要的伤势有一半是我害的,加上又是我引荐她来工作,我当然得负起照顾她的责任。更别说她的一些怪异行为,是因为不能摸到利器才会导致瘾头又犯了。」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艾霞惊讶地眨眨眼。
  「咦?不过,不管怎么看……马克先生该不会很迟钝吧?」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慌忙挥手之后,艾霞不知为何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穷开心。
  「那……马克先生还是有照顾到耶露蜜娜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太好了……啊,对了,那个啊,只要是马克先生做的东西,我想不论是什么,耶露蜜娜应该都会很开心喔。」
  马克无法立刻理解艾霞话语的含意,只能不断眨眼,之后才发现这是艾霞在安慰自己,又再次露出苦笑。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拿出太随便的东西啊。」
  这么回答之后,马克稍稍皱起眉头。虽然艾霞开心地笑着,但总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寂寥。
  ——昨天……不,应该是从前天就开始了,总觉得她有点反常……
  前天与艾霞在镇上遇到阿尔巴之后,就感觉她变得有点怪怪的。
  昨天也是从早上起就好像在找些什么,还一个人跑去镇上找了。马克虽然担心艾霞会不会迷路,不过她还是回来了;可是却戴着一张比早上还要阴沉的脸回来。虽说想找的东西似乎找到了……
  马克陷入思考,这时艾霞一个人开心地吃起甜点来了。
  ——是我想太多了吗?
  艾霞也快到青春期了,多少还是会有点烦恼的。马克一边苦笑一边为艾霞添加红茶。
  「对了,马多克,克里斯先生从昨天起就上哪儿去了?」
  「他出门了?」
  「哎唷,你不知道啊?大概是十二点之前,他似乎出门了。」
  「十二点是指半夜十二点?」
  「嗯,所以我才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个嘛……我没听说呢。」
  然后马克想起耶露蜜娜曾经对克里斯笑过的事实。
  克里斯是因为想看到女性的笑容才会对女性那样疯狂。不过虽然表面上是说笑容,但他自己心中似乎有某些坚持,只要看到笑容之后就会满意而离去。
  ——是看到耶露蜜娜的笑容之后,心满意足而离去了吗?
  看那个笑容的感觉,可以知道耶露蜜娜应该是打算让克里斯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克里斯还西是消失了踪影,这让马克有点不悦。  
  ——所以我才讨厌那个男人。
  说起来,他也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跑到外头去乱晃,到了中午就会若无其事地回来。
  ——所以说,我才讨厌那个男人!
  马克心生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一旁的艾霞却静不下心似地玩弄着手中的叉子。
  「艾霞,你怎么了?」
  「咦?啊啊,那个……马克先生,你还带着当时的广告传单吗?」
  「广告传单?」
  「就是……召、召募仆人的……」
  「啊啊,嗯,有喔。真是的,根本就没人来嘛。我觉得还是重登广告比较好。」
  马克第一次来到这幢洋房的时候,是看到召募仆人的广告传单才来的。实际上,那则广告里面记载了耶露蜜娜的许可证,如果没有那张广告,马克甚至连这幢房子都找不到。
  「怎么了吗?」
  「嗯,那个……我想看看……可以借我一下吗?」
  「嗯,没问题啊,我等会儿拿给你吧。」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艾霞却不知为何很失落似地低下头去。

  收拾好厨房之后,艾霞说想再睡一会儿,便站了起来。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会,我也刚好睡不着。再说甜点很好吃啊!」
  「下次我会做出更好吃的。到时就要拜托艾霞在我做出能拿给小姐的东西之前,先帮我尝尝味道了。」
  「……所以我是白老鼠吗?」
  「差不多吧。」
  这么回答之后,艾霞「噗」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端正姿势、表情恭敬地弯腰。  
  「马克先生,谢谢你。」
  「咦?」
  马克不知为何觉得这听起来很像离别前的问候,不禁歪着头。但下一个瞬间,艾霞又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转身往寝室前进。
  ——怎么回事……
  马克心里产生一股类似不安的奇妙感觉,多明尼克则在他身边带着极放松的表情小声说导.  
  「今天应该会很忙碌吧……」

  之后艾霞并没有特别反常的表现,很有精神地享用完了早餐。
  马克看着这样的光景——都吃了那么多甜点,居然还吃得下——认为黎明前的感觉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替耶露蜜娜送过早茶,并且得知她今天不用早餐之后,马克就只替要送上了早餐。
  ——她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差不多能让她到地下室来用餐了。
  虽然她暂时还只能吃病人餐,但要毕竟不是客人而是仆人,持续给予她特殊待遇不是好事,甚至连艾霞都有点误解了。
  想到这些,马克轻轻地敲了敲要的房门两下。
  「要,你醒了没?吃早餐了。」
  「……哈啾。」
  这道奇妙的声音代替了回答,让马克歪着头。
  「哈啾……?」
  马克战战兢兢地扭转门把。
  「要?我进来了喔?」
  打开门之后,马克皱了皱眉。
  要还躺在床上。发现马克到来的她睁开眼看了马克一眼,但她的眼睛显得有点浮肿,眼睛周围也红红的。相反的,嘴唇已经完全没了色泽,显得一片苍白。
  一看就知道她绝对有问题。马克把早餐托盘放在房间的桌上,走到要的身边。
  「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起来不像这样。」
  马克脱下手套,将手放在要的额头上,那里比戴着手套而比较温暖的自己手心还热。
  「很烫呢。」
  马克惊讶地这么说罢,不光是眼睛周围,连整张脸都红透的要拉起棉被,盖住了脸。
  马克歪头看着就这样盖着棉被,不知在嘟囔些什么的要,这时才发现丢在房间角落的洋装和围裙。
  将那些捡起来之后,发现整件衣服都湿透了。
  「这不是湿透了吗?你该不会穿着湿透的衣服睡觉吧?」
  「我有换衣服。」
  「没擦乾身体不行啊。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只是陪着泡澡而已。」
  「泡澡?我不是说过还不能洗澡……」
  说到这里,马克才发现要说的不是「我泡澡了」而是「陪着泡澡了」,然后才发现自己昨天拜托她的事情。
  「你该不会是陪耶露蜜娜泡澡了吧?」
  要没有回答,但那态度就等于已经回答了。
  ——我太大意了。要是个契约者,当然会履行契约。
  虽然她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但毕竟是个重伤患。从来到这里之后,只有吃过病人餐的她应该没多少体力;尽管如此,马克还是把私人的问题丢给了她。只因为那时候耶露蜜娜对克里斯露出笑容所产生的挫败感……
  马克重新替要盖好棉被,静静地站起身子。
  「我去煮稀饭,还会请医生过来,请你稍微睡一下吧。」
  医生每三天会过来替要复诊,但今天并不是看诊的日子。

  这幢房子别号海市蜃楼之屋,未经许可不仅不得接近,甚至连看都看不到;再加上位于郊区,附近甚至没有什么人烟。
  当然,就算是医生,不是特别聘用的医生也是无法进入房子。要的主治医生住得离这里比较近,马克正往医师的诊所——当然,这么一大早的还没开始营业——奔去。
  马克敲了敲门,医生尽管一脸睡意,还是马上开门了。医生顶着一个足以完美反射日光的大秃头,身材略显发福。虽然已经步人中年了,却总是无时无刻精力过剩似地笑口常阅。之前耶露蜜娜昏倒也是请他看的诊。
  马克说明要发烧的状况,医生立刻答应出诊。他曾交代屋里的人,如果患者的症状有任何变化就要立刻联络。
  要的身体状况明明就不好,但马克还是请她帮忙保护耶露蜜娜。马克并没有无情到不因此而感到都是自己的错。
  得到医生马上会赶来的回覆之后,马克便赶紧先回去。因为医生交代他如果家里有酒精饮料的话,可以做一点热酒。虽然社会实施禁酒法,但只要是在医生同意下,于治疗行为使用酒精的话则不在此限。不过这方面的事,就连马克都不太清楚。
  回到家之后,亚隆正在正门挥舞着斧头砍柴。单手用的斧头让他拿在手上,看起来就跟汤匙没两样。
  「唔,你回来了啊?状况如何?」
  「医生似乎马上就会过来。他还交代我弄一点热酒,据说挺有效的。」  
  「咯咯咯。马克阁下只要碰到跟要阁下有关的事情,就会特别激动。」
  这话跟黎明前艾霞说过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马克不禁叹气。
  「是我害要病倒的,我当然会担心。」
  「只是这样吗?」
  「……你想说什么?」
  「不不,没什么。喔,对了,有没有碰见艾霞阁下?」
  「艾霞……?不,没看见,她又一个人到镇上去了?」
  「正是如此。」
  「你没问她吗?」
  「吾辈并不是为了监视而待在这里的。」
  确实,如果只是出门一下就要被问东问西,那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亚隆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哎,你说得没错,如果她不会因此迷路就好了……」
  ——但不论是艾霞还是克里斯,总觉得他们怪怪的……
  正当马克想到这里时——
  亚隆巨大的身躯在他眼前飞舞起来。
  ※
  「咦……?」
  在发出这种憨傻声音的马克跟前,亚隆整个人被砸到地上,地面稍稍凹陷了下去。
  马克往正门一看,一位红发女性正伫立那儿。
  「瑟莉亚……!」
  马克摆出架势,但对方却快了一步。马克被看不见的压力推挤,跟亚隆一样滚倒在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动摇,但马克还是立刻起身。面对瑟莉亚——(魔弹射手)的话,停下脚步只会成为标靶。
  马克吐出口中的泥土,眼前突然被阴影遮盖。抬头一看,一个穿着外套的原住民站在邪儿。
  「碍事。」
  马克被对方随意一踢,再次滚倒在地。当他打算控制「影子」的瞬间,又被瑟莉亚的能力打飞出去。
  ——总有一天,我会做个了断——
  马克到现在才想起这句话。
  「阿尔巴啊啊啊啊啊!」
  为了振作起来,马克大声吼出这个名字。
  阿尔巴是(精灵容器)的持有者——也就是拥有跟耶露蜜娜相等力量的存在,不是区区契约者可以应付得了的对手。
  然而还是不能退缩。马克站起来之后,阿尔巴随意地举起左手,手中握着大块的琉璃。
  「——阿尔巴先生,不可以唷,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力气。」
  一道马克没听过的声音这么说着。定睛一看,阿尔巴身后站着一个少年,个子应该跟艾霞差不多,有着一头小麦色的头发,以及乖巧的面容。
  但看到少年胸前挂着一条两个圆圈重叠的玫瑰念珠,马克立刻察觉到对方是什么人。
  「——(传教士)……是吗?」
  (传教士)——追寻身为(精杯公主)的耶露蜜娜的契约者组织,马克之前跟有同样名号的契约者交手过。
  马克说出这个名字,少年就困扰地耸了耸肩。
  「真奇怪,我有见过这位大哥哥吗?不管了,我叫葛雷利欧,正如大哥哥所说,是个(传教士)。」
  小孩子特有的天真气息跟这个场面极为不搭调,甚至让人觉得诡异。
  瑟莉亚和这个小小的(传教士),两个契约者加上拥有(精灵容器)的阿尔巴;相对的,这边只有马克和亚隆两个人。
  马克瞟了亚隆一眼,他还在地上挣扎着。那巨大的身体被砸到地面,会因为本身的体重而产生比马克更剧烈的冲击。加上他过去因为契约的代价而没有触觉,并不习惯疼痛的感觉。要站起来可能还得花上一点时间。
  ——不知该不该庆幸艾霞不在这里。
  艾霞拥有远视的(魔眼)。以前也发生过马克与袭击者交手时,她因为「看」到那些景象而冲来助阵的情况。虽然不论从契约者还是原住民的角度来看,她的能力都非常强大,但马克并不希望艾霞与这类契约者之间的流血斗争有所牵扯。
  为了兼顾收集情报与争取让亚隆重新站起来的时间,马克只能抱着戒心询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是海市蜃楼之屋,是个未经许可不得进入的地方。
  马克这么问,少年就露出天真的笑容。
  「为什么呀?不就是这样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吗?这张纸上也写了住址啊。」
  这么说着的少年取出的是一张小纸条,从那颜色看来应该是传闻纸,上头印有各式各样的框框,可以得知那应该是广告版面。
  ——广告……?召募仆人的广告啊!
  马克一开始也是假装自己想应征仆人才能来到这里,也就是说对方用了相同的手法。
  「亏你找得到一个月前的传闻纸呢。」
  葛雷利欧正期待马克这么问似地,露出高兴得不得了的笑容。
  「因为是我拜托人家拿来的啊,对不对?」
  接着他看了看背后。马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登时非常后悔,有种早知道就别看了的心情——

  那个少女笑得很腼腆。
  马克很难理解眼前的少女究竟是谁,不,与其说究竟是谁,不如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消息?或者是因为昏倒而丧失了某部分的记忆呢?马克真的这么认为。
  少女带着腼腆的笑容,小声对说不出话的马克这么说:
  「马克先生……对不起。」
  有点乱的卷发、满是泪水的琥珀色眼眸、原住民特有的褐色肌肤,以及马克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啊,艾霞?」
  艾霞·克朗·卫特——身为一个女仆,比洋房里最有资历的仆人多明尼克更接近耶露蜜娜的少女。但这个少女如今却跟耶露蜜娜——(精杯公主)的敌人(传教士)在一起。这样的景象,让马克只觉得这一定是恶劣的玩笑。
  「这玩笑太差劲了。」
  马克表情苦涩,只有嘴角勉强露出微笑。
  ——是幻觉能力之类的吗……
  如果真的是幻觉那还好解决,只要解决葛雷利欧就可以了。
  但这必须等本尊回来,而且一旦马克起了疑心,对方的手法就没用了。更别说幻觉根本骗不过亚隆,以契约者来说,这个战术太粗糙了。
  ——所以说,应该想想她是不是被那个(传教士)怎么样了吧?
  是被下了暗示?或者是被进行了某种身不由己的催眠呢?这样的话只要搞定葛雷利欧就可以解决,但能否在对抗阿尔巴和瑟莉亚的同时做到这个,又是个难以处理的问题了。
  马克呻吟着,背后传来亚隆似乎终于起身的声音,看样子是从打击之中恢复了。他应该也不是因为单纯的疼痛而在地上打滚,马克小心观察着四人的举动,一边问道:
  「亚隆,你有办法看穿吗?」
  马克之所以会扯这么多话,是为了让亚隆看穿对方的想法。人只要被提问,就算说出口的是谎话,但心中一定会浮现正确答案。
  「马克阁下……很遗憾,那位毫无疑问地是艾霞阁下。」
  「她被控制了吗?」
  既然这样就不能伤害艾霞。觉得很棘手的马克低声呻吟,亚隆则很遗憾似地摇摇头。
  「艾霞阁下是出于自我意志而站在那儿的,与(传教士)的力量没有关连。」
  「不可能。」
  马克立刻回答。
  艾霞是契约者,但从她平常的样子来看并不容易发觉,马克也是因为艾霞主动告知才知道的。这是因为她总是笑口常开,完全无法让他人看出她是个契约者。
  ——直到耶露蜜娜会笑为止,我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笑给她看——
  会说出这种话的艾霞,不可能背叛耶露蜜娜。
  但亚隆仍然摇头。

  「那么,既然招呼都打过了,我们也要走了。」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
  马克抽出手中的银小刀,毫不犹豫地朝(传教士)掷出,并同时放出(古夫·林)的影子。
  (魔枪)可以将飞刀划出的轨迹上的一切事物加以破坏——这样的(魔枪)切开石板、粉碎树木,直接命中少年契约者的身躯——理应如此的……
  「——烧毁吧,(巴拉·路)!」
  艾霞以一只手遮住脸限制自己的视野并高呼,包括在地面奔驰的影子在内,一切有形、无形的事物,都与世界同时染成灰色。
  在这同时,一道野兽般的惨叫传进马克耳中,接着心脏感受到一股被殴打般的冲击。
  ——这股冲击……难道跟耶露蜜娜一样——直接攻击精灵吗……!
  第一次见到耶露蜜娜的时候,马克瞬间就被反将一军,契约精灵毫不留情地遭到粉碎。现在被艾霞烧毁的感觉,就跟当初耶露蜜娜使用能力时很相似。
  仔细比较起来,当时不仅整整一天动弹不得,还丧失能力好几天,现在受到的创伤不过是脚趾猛力踢到衣柜的程度罢了……
  马克单膝跪下,艾霞露出恐惧的表情看着马克;她或许没想过自己的能力有这么强悍吧。马克看了看葛雷利欧,他在艾霞触手保护下毫发无伤,银小刀则靠着他自身的能力闪过了。
  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阿尔巴,唐突地迈出脚步.
  「说好的时间是十分钟,在这之后就不关我的事。」
  看样子他想去找耶露蜜娜。马克连忙站起。
  「等一下!」
  「很抱歉,阿尔巴是不会等人的。」
  这么说并挡在马克面前的是葛雷利欧。马克再次抽出小刀——
  「艾霞,这里就交给你了。」
  就像呼应这道声音似的,周围的世界变成灰色,马克急忙退后。
  小小的(传教士)趁着这个空档奔向洋房。
  「亚隆!快追!」
  亚隆的能力最不利于面对艾霞。他的能力有着必须凝视对方眼睛的限制,只要一正眼对上艾霞的眼睛,只怕就会变成灰烬。
  相反的,如果亚隆能在耶露蜜娜身边,就能给她很大的帮助。因为他可以看穿阿尔巴和葛雷利欧的心思。
  亚隆应该在犹豫自己该帮助马克、还是奔到耶露蜜娜身边吧?他虽然表现出稍稍踌躇了一下的样子,但立刻转身追踪葛雷利欧。
  然而亚隆却无法抵达洋房,因为他的脚突然离开地面,高高地浮起。
  「瑟莉亚……!」
  不知不觉间,瑟莉亚已经来到亚隆前面了。瑟莉亚的能力是相吸与相斥——也就是推开与拉近的力量。她正利用这个能力把亚隆推飞到空中。
  ——如果从那个高度摔下来的话……!
  接着出现的自由落体光景让马克脸色发青。
  「奔跑吧——(古夫·林)!」
  脚下的影子回应马克的呼唤,朝向亚隆奔出,勉强在他撞击地面之前成功捕捉。
  马克奔到好不容易安全着地的亚隆身边。
  「真抱歉。」
  「你要小心点,要是你死了,我就得再去找一个园丁来啊。」
  「咯咯咯,在看到女儿嫁人之前,吾辈还不打算死掉啊。」
  亚隆这么笑着说完,瑟莉亚不知为何似乎害臊地红着一张脸、并眯细了眼睛。大概是觉得被揶揄了而发怒吧。
  不过麻烦的是,要甩开瑟莉亚并奔到屋子里似乎有点困难。
  ——主屋里除了耶露蜜娜,还有多明尼克跟要在。
  多明尼克外表看起来虽然人畜无害,但在全是契约者的仆人之中是唯一的人类,要是让他撞见契约者,恐怕会瞬间遭到杀害。而要才刚刚伤愈就又因为发烧而倒下,想必也无法派上用场。
  ——先解决瑟莉亚吧。
  瑟莉亚的能力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也就是不利于面对复数敌人。如果自己跟亚隆两人一起上,应该很快可以解决。
  这么想的马克放出影子,但艾霞却挡在前面。
  「艾霞,请你让开,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我不想对你动粗。」
  艾霞摇摇头,不为所动。
  「……到底怎么了?比谁都喜欢小姐的不就是你吗?」
  这样的人却背叛了耶露蜜娜。想必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亚隆虽说那是艾霞的个人意志,但马克还是不能接受。
  艾霞一脸寂寥地微笑着说道:
  「马克先生……其实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是契约者,我……」
  艾霞一度无法忍受似地中断了话语,后来仍为了避免误会而斩钉截铁地说出口:

  「——我是杀人凶手——」

  砰——马克有种被殴打的感觉。
  艾霞的眼睛滚出豆大的泪水。
  「——(凤)——那似乎就是我的外号。」
  马克对这个外号有印象,传说(凤)单枪匹马消灭了一座不知名的城镇。但这人似乎不是接受委托而行动的契约者,没有人明确看过其容貌,被当成一种恐怖故事流传着。
  但如果(凤)确实存在,绝对会被称为「最强」的契约者。
  马克只看过一次艾霞作战的样子,虽然几乎是偷袭,但她拥有足以压倒堪称最强的(东方不败)的力量。就算是马克,如果与艾霞正面冲突,他也没有自信可以获胜。
  艾霞与(凤)这个外号实在太匹配了。
  「……那又怎么样?」
  马克有点不屑地说:
  「你不是说过直到耶露蜜娜能够笑口常开为止,你都要陪伴在她身边笑给她看吗?」
  契约者不会违反契约。当时艾霞的誓言也可算是一种契约。那么无法违反契约的艾霞,就一定会回到耶露蜜娜的身边。
  虽然是临时想到,但马克对这番说法很有信心。只见艾霞露出目前为止最是寂寞的微笑。
  「——她不是……变得会笑了吗?」
  艾霞眼中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耶露蜜娜不是变得会笑了吗?」
  「啊……」
  随着仆人增加,耶露蜜娜的表情也渐渐活泼起来。就连最常看到她表情变化——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人的马克,看到耶露密娜对着克里斯笑,都会产生一股见外的感觉。
  马克觉得就像自己有这种感觉,自己的表现同样也会让艾霞觉得不是滋味。不,应该不一样,话说回来,原本在耶露蜜娜身边的就只有艾霞一个人而已……
  艾霞当作这是道别一般,将双手重叠,遮住自己的视野。
  「艾霞,你真的不肯退下吗?」
  马克确认性地这么问,艾霞微微点头。
  「我有我必须执行的重要契约。」
  马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亚隆,十秒就够了。麻烦你拦住瑟莉亚。」
  「……这样好吗?」
  「如果我不下手,就要变成让小姐下手了。」
  「……我明白了。」
  马克重新面对艾霞,淡淡地说:
  「由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马克·马多克来当你的对手,契约者(凤)。」
  马克刻意搬出法连舒坦因这个名字。就因为马克太过熟悉这个少女,所以想明白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她的敌人,也已经把她当成敌人看待了。
  艾霞虽然露出有点害怕的表情,不过一会儿之后就坚定地点点头:
  「马克先生——请出招吧!」
  伴随着这道声音,马克蹬地而出。

  「——烧毁吧,(巴拉·路)!」
  随着这声呼唤,艾霞放开自己的视野。
  灰色的(魔眼)——拥有自我视野这般广大的射程范围,加上可以把对象化为「灰烬」的能力,是在物理层面上根本无法防御的破坏力。
  尽管这能力仅仅曝光过一次,还是让(凤)得到了最强的评价。然而——
  ——契约者尽管拥有特殊能力,却不是万能。
  契约者不会因为力量强弱而分出高下。力量愈强,付出的代价也愈多,同时因代价所产生的限制也愈严重。
  艾霞已经跟马克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如果光比力量绝对是艾霞占据优势,但她拥有两个致命的缺点。
  发动能力时,一定得看着对方。
  以及——心地太过善良。

  「咦?」
  解放(魔眼)的艾霞发出这不算尖叫的声音。这也很正常,因为当她展开视野的瞬问,一团灰色的东西就朝着她的脸飞过来……
  马克虽然踢蹬地面,但地面上遍布着艾霞之前制造出来的灰色团块。而且灰烬跟沙子不一样,一旦进入眼睛就会造成很大的刺激,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如果艾霞真的想收拾马克,她应该保留更有利的距离,只要看着马克就够了。距离愈远,马克飞刀的精准度也会跟着下降,很容易就能躲开。
  然而,艾霞却为了跟马克对话而拉近彼此距离,甚至还为了限制自己的能力而遮住视线,所以才会连这种骗小孩的把戏都闪不过,直接中招。
  不知道艾霞对这一点有无自觉,但她确实是为了不要杀害马克而主动放水了。
  马克则毫不留情地利用了这一点。
  「我不想将你牵扯到纷争之中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你还小,也不是因为认为你很纯洁。」
  在这里说「回来吧」或者「你没有错」之类的甜言蜜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决定要做,就得彻底打垮艾霞的心灵。
  如果不这样,她就会为了履行其他契约而再次对耶露蜜娜不利。契约者要背弃订立好的契约,只有在彻底失败——也就是被打败的时候。
  ——而且能在耶露蜜娜身边微笑的人,除了你没有别人啊!
  不管艾霞背负着什么,那些时候——艾霞拚了命地笑,耶露蜜娜也回以笑容——对两人来说,都应该是无法取代的时光。
  所以马克毫不留情,不管使用多么肮脏的手段,不管怎样忽视艾霞的状况与意志,不管会遭到怎样的怨恨,都要将她彻底打垮。这是马克唯一能为艾霞做到的事情。
  所以马克冷漠地说:
  「之所以不用你——是因为你太弱了。」
  他对捣着脸的艾霞无情地说道。
  正当马克打算一脚踢向艾霞时——一个奇妙的东西忽然飞进马克的视线之中。
  一只小鸟飞到马克身边。那是金色的鸟——金雀。是在镇上随处可见、毫不希罕的小鸟。然而马克还是睁大了眼。因为这只鸟是以熊熊燃烧的火焰构成的。
  ——以火焰构成的金雀……!
  身为契约者的直觉告诉马克,那个东西非常危险。
  马克急忙打算往后退——同时看着被自己封锁视线的艾霞身影。
  身体抢在思绪之前,自己动了起来。
  马克揪起艾霞的衣领,使尽全力将她往地上按。接着用另一只手保护眼镜——这副眼镜要是坏了,可没钱再买新的了——以压在艾霞身上的姿势倒了下去。
  同时间,小鸟迸裂了——

  轰——暴风粉碎物体的声音——以及被狂奔的马车撞到般的冲击传来。

  在地上弹跳两、三下之后,马克总算停了下来。
  马克勉强保有意识,跟断线的人偶一样搁在地上的四肢动也不动。没多久之后,才发现是那只小鸟爆炸了。
  ——炸弹的……能力……?艾霞呢……?  
  一击就把马克打成这样。虽然瞬间扑倒在地,但位在跟马克相同位置的艾霞应该不可能毫发无伤。
  马克拚命转动眼睛找到艾霞之后,发现她倒在离马克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上,身边的地面被挖开一个很大的洞。是瑟莉亚的(魔弹)砸下来所造成的。
  看到艾霞动也不动,马克焦虑了起来。
  马克虽然打算用爬的也要过去看看艾霞的状况,但他费尽力气,也只能在地面挣扎。
  接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奔到艾霞身边。
  「艾霞!」
  那是身穿黑色礼服的(传教士)葛雷利欧,看他慌张地抱起艾霞的样子,可以得知他确实感到担忧。
  然而马克的直觉却告诉他,刚刚那个金雀炸弹应该是这个(传教士)的能力所造成的。他丝毫不介意会波及艾霞,迳自使用了能力。
  「你给我……离艾霞远一点……」
  马克呻吟似地说道,这时葛雷利欧才看了看马克一眼。少年的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
  「办不到,表演才刚开始呢。这场表演可不能没有艾霞,不过——」
  葛雷利欧看了看瑟莉亚。
  「第一幕就到这里结束吧!瑟莉亚!时间到了,撤退吧。」
  仔细一看,葛雷利欧的脸颊滑过一道血痕,黑衣上也随处可见破裂的痕迹,应该是跟某人交手了吧?
  他畏惧地继续说道:
  「还有一个棘手的人,在被追上之前先走吧。」
  葛雷利欧这么说完,一只小鸟突如其来地落在他的掌心……不,并不是落下,而是在掌心被创造出来。
  ——如果那个东西再爆炸一次……
  即便是亚隆,挨了这一记也不可能没事。至于现在的马克则连闪避都办不到,肯定当场死亡。
  马克远远地看到亚隆奔过来的身影,但怎样都无法赶上吧?
  然后,金色的小鸟朝着马克降临——

  哗啦——一阵水花吞噬了以火焰构成的小鸟。

  「——哈啾。」
  接着,是一声不合时宜的喷嚏。
  马克转眼看过去,就看到在睡衣外头披着白色睡袍的白发少女身影。
  「……真贫弱的小鸟啊。」
  要觉得很无趣似地这么说,葛雷利欧咬着嘴唇,露出畏惧的表情。
  「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来跟葛雷利欧交手的就是要。照这状况来看,明明是个病人的她应该是打退了葛雷利欧吧?
  「我才想问你呢。听到屋内传来枪声,结果一看居然在庭院里有爆炸事件?这样根本没办法好好睡啊?」
  「枪声……?那个不是你吗?」
  听到葛雷利欧的疑问,要蹙起眉头。总觉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后来葛雷利欧放心似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又露出担忧的表情。
  「我不知道大姊姊你是谁,但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喔。真的可以起床吗?」
  看也知道要的状况不应该下床。她八成是用跑的来到这里的吧?光是这样就气喘吁吁。而且伤势也还没完全复原,更别说她失去了爱刀,现在是手无寸铁的状态。
  「你还是好好睡一下吧。是不是啊——(奇·亚恩)!」
  隔着少年的低语,在他掌心生出了小鸟。而且这次不只一只,总共出现了三只。
  「吞噬吧——(沙波)。」
  要随意地一跺地面。她光着脚,没有穿鞋。原本应是石板铺成的地面,像水面般炸开往空中飞起。当地面弹起的同时,原本应该化为液体的水花瞵间变回了石板碎片。
  改变接触到的物体性质——这就是要的能力。马克或艾霞所没有的这种万能力量,就是足以击碎强悍盾牌的铁鎚。
  飞散在天空的石片吞掉一只飞翔的小鸟。光是这样就可以让小鸟消失,但小鸟的总数有三只。
  一只小鸟拿被消灭的鸟当掩护凌空飞翔。要对着那只鸟又跺了一下地面,再次散开的碎片吞噬第二只鸟。
  「要阁下!注意后方!」
  正与瑟莉亚交手中的亚隆出声警告。第三只小鸟绕到要的身后去了。
  要的右脚在地面上滑动,卷起无数水花,这个转身的动作让纯白秀发如窗帘般飞扬展开。液态墙壁并没有变回石片。但是葛雷利欧的呼唤,比起水墙吞噬小鸟的速度还要快了一些。
  「弹开吧,(奇·亚恩)!」
  「化解吧——(沙波)!」
  轰——大气震荡,要在同时双手撑地。
  第一道墙壁虽然瞬间被爆风击溃,但第二道喷起的水花遮蔽了要的身体。
  地面与爆风同时喷起,彼此冲突的两股力量在周围卷起浓浓的尘埃。
  要在尘埃之中扔出了某样东西,可以看到几条小小的光线轨迹。
  等尘埃散去,只见葛雷利欧按着一只手臂。
  「好痛啊。」
  仔细一瞧,葛雷利欧的手腕上插着一根细细的针。要应该掷出好几根,但只有一根命中。
  葛雷利欧警戒地呻吟:
  「真残忍啊……上面有毒?」
  针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顶多只是戳到眼睛会比较危险。大抵来说,以针当武器的话,通常都会在针头处抹上毒药。
  但要却不悦地说:
  「没有,我没那个闲工夫,这只是普通的缝衣针。」
  「………………真的吗?」
  在这时候说谎也没什么好处可言,葛雷利欧怀疑自己有没听错似地反问。
  「啊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我是软弱的小鸟,你不就是无力的病人吗?」
  「我承认无力这个说法,但你不仅软弱,脑袋也不太灵光呢。」
  要的一句话让葛雷利欧停止发笑。仔细看看就可以发现,有几条细丝般的东西,像是连接要与葛雷利欧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是……
  「丝线?」
  要没有射中目标的针上拉了丝线,只有命中的那一根没有。所以葛雷利欧才只担小有没有下毒,并没有注意到丝线的存在。
  葛雷利欧惨叫般地呻吟,要则像在扯动丝线一般用力地往空中一拉。丝线相当坚韧,小小的(传教士)根本无计可施地滚倒在地,发出「哗啦」的水声。
  仔细一看,附近一片地面全都像水面一样起了小小的涟漪,涟漪的中央可以看到一道翡翠鯱的影子,仿佛依偎在要身边一样。
  「因为我很无力,所以无法控制力道罗——亚隆!」
  「收到!」
  不知不觉间,亚隆已经来到马克身边,一把抱起马克之后,朝着要的(沙波)所侵蚀的领域之中高高跃起。
  咚沙——崩毁的声音传来,大地冒出了火焰。
  亚隆利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加上马克的体重相加的质量,将被要的能力化为液体的地面吹开。卷起的大地在与地面分离的同时从液态化的能力之中解放,瞬间变成夹带石板与土壤的砂石海啸。
  如果这只是水,顶多就是溅起十几夕科吧。运气好的话,顶多受到一点撞伤就可以了事。但这实际上是夹带了碎土石这种凶器的巨浪。
  要之前在同一个地方也用过同一招,不过现在这个的巨大程度跟当时完全无法相比。
  看到扑过来的浪头,葛雷利欧脸上满是绝望。

  要也因为发烧而不够冷静,所以没有察觉艾霞就倒在葛雷利欧身边。

  「糟糕——!」
  等要发出惨叫时已经太迟了。巨浪毫不留情地将葛雷利欧——以及艾霞吞噬。
  「——闪耀的赫鹫(努·阿铎)啊,以汝强大的双翅镇压一切吧!」
  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这道声音,一阵蓝白色光芒扩散开来。
  类似翅膀的光芒吞噬了巨浪之后,如同恶梦般将之彻底捏碎。看起来像是被巨浪吞噬的葛雷利欧和艾霞,全都平安无事地倒在原本的位置上。
  ——能力被抵销了……?
  马克整个人傻住,这时亚隆发出几近惨叫的叫唤——
  「要阁下!」
  独臂原住民——阿尔巴就站在要的身边。
  「咦……?」
  在要仰头往上看的同时,阿尔巴也挥下握着蓝色石头的手臂。
  沉重的声音响起,要无力地往地面倒下。
  「呜咕?」
  接着发出呻吟的是马克。似乎是亚隆突然放手,让他整个人摔到地面上。觉得奇怪而抬头的马克,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亚隆的巨大身躯再次高高飞起。
  随着「轰」的一声沉重声响,亚隆的身体坠落到地面。马克移动视线,就看到瑟莉亚朝亚隆伸出了手。
  趴在地上的要和亚隆一动也不动,马克自己也因为爆炸的创伤而无法起身。
  要与亚隆联手使出、难以防御的超质量大绝招,竟然像赶虫子般被一把挥开。然后原本占了优势的三个契约者瞬间就被撂倒。
  阿尔巴看也不看愕然的马克一眼,缓缓地踏着脚步,朝向依然昏倒在地的艾霞方向前进。从马克的角度看不到阿尔巴的表情,但阿尔巴将艾霞脸上的泥巴拍掉之后,以单手俐落地抱起了她。
  ——刚刚那是为了保护艾霞吗……?
  「灰色的赫鹫(巴拉·路)所看到的是邀请死者前去的冥界。受其双眼引诱者,不管有形无形,都只会被招引到冥府去。如果爱惜生命,就别再介入了。」
  看来这是来自阿尔巴的警告,让马克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阿尔巴·帝诺不仅是原住民,还是个黑帮份子。对黑帮份子来说,不存在所谓的威胁或警告这种概念,因为当他们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就是已经结束的时候——透过拔枪、开火的动作让事情结束。
  身为黑帮份子的阿尔巴竟然出言警告了。马克因为无法理解其意图而困惑着,这时葛雷利欧来到阿尔巴身边。
  「阿尔巴先生,你要放过这些人吗?」
  「说好的十分钟已经过了,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喔,也好,那我来收拾这些人吧。」
  「……无所谓,不过『那个女人』会容许你这么做吗?」
  阿尔巴的一句话让葛雷利欧的表情僵住、脸色发白。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阿尔巴阻止了耶露蜜娜的行动。而现在他似乎不打算再这么做了。
  葛雷利欧尽管一脸不服气,但还是听从阿尔巴的劝说。
  想追上两人而拚命伸出手的马克却什么也没抓到。
  留下的只有大概是从艾霞的头发上散落,被烧毁的头饰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然而鸟笼却没有锁孔
  艾霞将脸浸在装了冷水的水桶中,眨了几次眼睛。
  这里是镇上的小小教会。洋房的那件事情过后,阿尔巴等人回到了这里。一直到半路都还昏厥着的艾霞并不知道通往这里的路途与位置,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已经无法回到耶露蜜娜身边了……
  耶露蜜娜拥有跟艾霞一样的「眼睛」。应该都「看」到艾霞攻击马克,以及与(传教士)们一伙的景象。在那之后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了,但肯定不会顺利解决。
  一开始只有艾霞一个人。但随后马克到来,亚隆和要也加入了。耶露蜜娜的契约者按照她的希望持续增加,艾霞能做的事情也没了。因为就算没有艾霞,耶露蜜娜也会笑了。
  但艾霞并非因此对耶露蜜娜有所不满。虽然的确多少觉得寂寞,不过原因不在这里。
  艾霞曾在「某天」与葛雷利欧订立了契约,然后把——那间孤儿院——格朗德西尔镇完全化为「灰烬」。
  从一切都变成灰色的那一天开始,葛雷利欧也消失了踪影。艾霞以为他死了,只有自己记得那人所发生过的事情;也因此,她必须一个人独自背负起一切。
  就在这时候,耶露蜜娜伸出了援手。透过她的帮助,艾霞得到在孤儿院所得不到的许多事物,所以才会因为耶露蜜娜身边太舒适,让她不知不觉问忘记了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在马克和多明尼克逍遥之下,艾霞也变得不需强颜欢笑,而是能够打从心底露出笑容。
  然而,葛雷利欧回来了——

  艾霞擦乾脸,照了照镜子,上头映着一张凄惨的脸。头饰似乎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头发也乱成一团。
  ——马克先生……
  那个时候与艾霞对峙的马克很强。艾霞原本一直认为自己比马克强,甚至觉得自己会不小心错杀了他。然而实际交手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对抗。还来不及使用能力,(魔眼)就已经遭到封锁。
  ——因为你很弱——
  正是如此。艾霞很弱,不是指力量层面,而是意志力很薄弱。
  葛雷利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契约者的?艾霞并不知情。是跟自己一样从那一天开始?还是在那一天之后?也可能在两人相遇的时候,葛雷利欧就已经是契约者了。但第一次交谈时的葛雷利欧看起来不像契约者。
  不管怎么说,再次相遇的葛雷利欧确实是契约者,而且他还要求艾霞履行契约,所以艾霞只能协助他。
  葛雷利欧跟过去的要等人相同,是来绑架耶露蜜娜的,并且要艾霞协助。若是没有契约,就算是葛雷利欧拜托,艾霞也不可能那么做。没错,她是想拒绝,但却办不到。
  结果,有种自己到现在才搞清楚契约者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的感觉。一旦约定好的事情就绝对不能反悔……
  不过,理由真的只有这样吗?
  事实上,自己是不是把理由归咎到葛雷利欧身上,依赖了他而已?
  罪恶感与难以自处的感觉。因为疲于用脑,所以自己或许只是把需要思考的事情全部推给葛雷利欧罢了。
  ——我必须做出选择。
  待在耶露蜜娜身边很舒适。但是艾霞的双手太肮脏了,没有资格待在那里。过去的经历不放过艾霞,她无处可逃。
  看是要拖着过去原地踏步,还是接受过去向前迈进。
  艾霞再次看了看镜子,严重闪烁着强而有力的光芒。

  阿尔巴等人应该在礼拜堂。借用礼拜堂后方的澡间沐浴的艾霞迈开脚步,准备回到礼拜堂,却看到一位红发的女性站在门前。是瑟莉亚。
  艾霞正想开口询问她在做什么时,就看到瑟莉亚伸出食指竖在嘴巴前面,意思是要艾霞别出声。
  后来,艾霞发现从这里可以偷听到礼拜堂内的对话,正打算出声责备的时候,瑟莉亚露出一副「这里有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般的微笑,招手要艾霞过去。
  犹豫了一下子之后,艾霞还是抗拒不了诱惑;尽管下定了决心,但她本性就是个容易随波逐流的人。
  贴在门板上偷听门后面的状况,可以听见阿尔巴和葛雷利欧正在议论些什么。
  「所以呢?另一个女人上哪去了?」
  ——另一个?
  应该不是说瑟莉亚,但也不像在说艾霞,是说葛雷利欧的伙伴吗?艾霞歪着头,听到葛雷利欧发出苦笑声。
  「那个人很随性的,而且她的位阶比我高,根本不可能告诉我现在作何打算。」
  「……也罢,那我问你,你到底做了些什么?短短的十分钟不可能彻底调查房子。」
  「房子里面有那个人帮忙调查,所以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去?」
  「我为什么必须回答你的问题?」
  葛雷利欧这么说罢,就听到阿尔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在拜托你。」
  那是光听就会让人觉得整个心脏都缩起来、充满压迫感的声音。艾霞有种感觉,自己总算理解其他人都说黑帮份子是危险人物的理由了。
  葛雷利欧似乎也是同样状况,从气息上可以得知他心生怯意。
  「只是去确认正在寻找的东西的真面目。」
  「……(精杯)之类的?」
  「差不多吧。」
  「真令人不悦。你支付给我的报酬是让那个女人为了我而使用一次力量,但你却没有去找她交涉。你真的打算要控制她吗?」
  「如果只是去拜托,对方就会答应的话,约翰耶尔也不会失败。我们必须在各种方面都慎重行事,从过去的纪录来看,这个方针是显而易见的。」
  「过期的记录?」
  「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精杯)会从教皇陛下的身边遗失?」
  艾霞歪着头。所谓的(精杯),应该是指葛雷利欧或欧尔达教信徒挂在颈子前的玫瑰念珠的原型,但在耶露蜜娜的房子里面,她甚至连欧尔达教的玫瑰念珠都没看过。
  ——难道耶露蜜娜拥有那个(精杯)?
  「……我记得(精杯)在你的宗教之中,是教祖与第一名弟子缔结契约时所使用的杯子……对吧?是欧尔达与其弟子注入了彼此的血相交而成。」
  「没错,此物为与吾主欧尔达之间契约的证明,由每一代教皇陛下继承。但当某一任教皇猝死之际也跟着遗失。这已经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艾霞记得耶露蜜娜也说过这个「失落的精杯」的故事。
  「然而,组织……(传教士)在漫长的时间里,也不是从未找到(精杯)。从有留下纪录的资料之中——关于(精杯公主)——遭遇她的机会就有十三次,然而这十三次的结果却都一样。」
  ——(精杯公主)——指的是耶露蜜娜吗?艾霞与瑟莉亚摒住气息,专注听着下一句话。
  「(精杯公主)持续沉睡,透过沉睡的方式让所有人都看不见(精杯)的存在,就像在海市蜃楼的摇篮之中。」
  ——睡美人?
  听到这个词,某个少女的模样闪过脑海。
  ——耶蜜莉欧小姐……?
  艾霞每天都为之擦拭身体,并与之聊天的少女。她是耶露蜜娜的姊妹,也是对耶露蜜娜来说最重要的人。
  「你说海市蜃楼?」
  「对,摇篮就算遭到破坏,也会像时间倒转一样地复原。我在那时候就尝试过了,明明炸掉了屋子的一部分,但却马上就恢复原状。那或许就是睡美人(精杯公主)的城堡。」
  「所以呢?为什么你们无法取回(精杯)?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那起码可以监视吧?」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当然有派人去监视。但不论是哪个时代的(精杯公主),全都没有醒过来,而是维持藏匿着(精杯)的状态断气,然后(精杯)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过继给下一任(公主)了。」
  ——持续沉睡的(精杯公主)——那难道不是指耶露蜜娜,而是耶蜜莉欧小姐……?
  「然后到了第十四次,我们好不容易接触到清醒过来的(精杯公主)。这既是前所未有的好机会,也是从未有过的糟糕状况。因为对方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用(精杯)的力量。」
  (阿尔斯·马格纳)——修复了艾霞因为代价而失去的「颜色」知觉,拥有毫不留情的消灭能力,以及与之相反的修复能力——艾霞很清楚,耶露蜜娜能够使用完全超脱契约者法则的强大力量。
  这样的耶露蜜娜与持续沉睡的耶蜜莉欧——还有(精杯公主)——好巧不巧的,艾霞就站在比任何人更接近事实的位置上。
  ※
  啪——冰冷的东西贴在额头上的感觉,令马克微微睁开双眼。
  金色头发在跟前摇晃,秀发的主人应该是低头窥视了马克的面孔吧。那明明是一张熟悉的脸庞,但却带着从未见过的表情。翠玉眼眸现在也像快要落泪似地闪烁着水光。
  「耶露蜜娜……?」
  马克确认似地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少女吃了一惊般地睁大眼睛,挪开了脸。
  看来这是洋房里的一间客房,灿烂的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
  然后看到难得手忙脚乱的耶露蜜娜,让马克想起之前——与艾霞交手——以及阿尔巴登门造访时的事。
  「小姐——呜呃。」
  打算起身的马克,因为身体各处窜过的痛楚而呻吟。耶露蜜娜把他推回床上。
  「……你先别乱动,有些地方有骨折现象。」
  被这么一说,马克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绷带。
  「这是小姐您……?」
  「……我拜托替要看诊的医生帮忙处理。」
  就是马克找来的医生。原本是请他来替发烧的要看病,但似乎连自己都一并被关照了。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马克握住耶露蜜娜的手,仔细地看了看她身上有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怎么了?」
  马克听出耶露蜜娜的声音之中带有强烈的困惑之意,这才发现两人正凝视着彼此。
  马克急忙放开手,然后想确认似地开口说:
  「小姐,您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阿尔巴不是来过了?」
  可能是因为一口气被问了这么多,耶露蜜娜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拧干了湿毛巾之后……直接按在马克的脸上。
  「啊呼?」
  「……你还是多担心自己一点吧。」
  这不是平常那种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可以听出音色之中带有既不是动摇、也不算苦笑的一丝颤抖。
  「……他……阿尔巴只是来跟我说说话,没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要和亚隆的伤势也不严重……不过,要还是需要好好静养。」
  要明明发着高烧,但还是勉强跟契约者交手;在那之后应该被阿尔巴打晕了,不过看来阿尔巴很清楚控制力量的技巧。
  「可是……」
  马克一开口,耶露蜜娜就表现出一副话题到此打住的态度,用手帕塞住马克的嘴。
  「……我要出门一下,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出门……?去找艾霞吗?」
  艾霞被阿尔巴带走了。马克虽然打退了她,但并不清楚她身上的契约是否因此而失效。照耶露蜜娜的性格来看,显然一定会去找艾霞。
  耶露蜜娜摇摇头。
  「……你不用担心艾霞。」
  「当然会担心吧。」
  马克这么说,耶露蜜娜只是困惑地垂下眼帘。
  「……我们无法为她做什么。」
  「咦……?」
  这大大偏离马克期望的话语,让他不禁发出憨傻的声音。
  「……艾霞自有她的缘由,我们外人不要介入比较好。」
  「您在……说些什么啊……?」
  马克挤出沙哑的声音,但耶露蜜娜却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我们不应该插手管艾霞的事情。」

  马克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耶露蜜娜说了什么。
  不应该插手——换句话说,就是没打算帮她?
  「那么,是要放着艾霞不管……?」
  马克怀疑自己耳朵似地反问,耶露蜜娜别过脸去。
  「艾霞是您的女仆耶?只要您命令她『回到我身边』,她不就回来了吗?」
  「然后强行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好了吗?」
  这不寻常的强硬口气让马克说不出话。
  耶露蜜娜别开视线,静静地站了起来。
  「……我出门一下,剩下的事情就让她帮忙照看了。」
  耶露蜜娜这么说完,推开门之后,一个白发少女难以自处似地站在那儿。
  ※
  耶露蜜娜离去之后,要一边咋舌一边走了进来。
  「你们真的很笨拙。」
  「……什么意思?」
  「不懂就算了……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刚刚的情况真的挺严重的。」
  马克皱眉,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我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艾霞应该像是耶露蜜娜的妹妹吧?」
  「……是啊。」
  「但艾霞也是契约者,应该不是叫她回来她就能回得来吧?而且就算以(契约书)强迫她回来,也无法对她有什么帮助。」
  要一边说,一边解开马克的绷带,并以指尖轻轻抚过染成一片黑色的手臂。被摸过的皮肤恢复成原本的肤色,这是在替马克疗伤。
  要的能力可以把触摸到的物体变成液态。只要能活用这个能力,就可以把对方的型态化成黏土一般,若稍微用点技巧也可以拿来治疗伤势。
  「哎,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契约者毫不例外地都有阴影。不论是你、我还是艾霞都不例外,无法逃离自身的阴影。只有接受它,或者被它吞噬的这两条路可以走。如果不能接纳自己,那就只能等着被吞噬。」
  然后她用利刃般的眼神看向马克。
  「艾霞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行为,跟她自身背负的阴影有关吧?你看她甚至背叛了耶露蜜娜,这可不是小事。要是随便介入,只会害艾霞被阴影吞噬。」
  契约者所背负的阴影深邃到足以吸引精灵,大多都是不希望被他人知道的事。要是被亲近的人知道了,甚至会把当事人逼到走投无路。
  听要这么一说,马克也无法反驳。
  被自身的阴影吞噬的契约者——过去的要就是这样。
  契约者猎人——这是要的另一个外号。过去的她只能依靠打倒强大的契约者来找出自身的存在价值,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都忘记了,直到毁灭之前,应该都无法停止吧。
  马克之所以能够制止这样的要,是因为许多偶然凑在一起,才终于驯服了她。只是凑巧在她最没有防备之心时,能够跟她好好说上话而已。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天天过年的好事。
  ——我是杀人凶手——
  传说契约者(凤)消灭了整座城市,在艾霞心中潜藏的阴影想必是深不见底吧。不管是安慰或批评都传达不到,也不是他人可以介入的吧。
  ——所以耶露蜜娜才说不要管吗……
  马克和耶露蜜娜都跟艾霞很亲近,若是随便采取行动可能反而会把艾霞逼上绝路。如果发生这种事情,艾霞应该会被自身所背负的阴影给吞噬吧。
  尽管如此,马克却还没神经地批判了耶露蜜娜,他不禁发出懊悔的呻吟。这时一条白布突然被丢到眼前。
  「虽然艾霞得靠自己去面对阴影,不过外人还是可以想办法推她一把吧?」
  一摊开才发现那是一个头饰。
  「这是……你重新缝补好的吗?」
  仔细看看,上头有修补的痕迹,应该是她把艾霞弄掉的头饰补好了。
  要哼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并动手解开马克的上衣扣子。
  「……等等,你、你这是干什么?」
  「替你疗伤啊,安静点。」
  要的眼睛水汪汪,鼻子也红红的,应该是因为发烧而导致意识朦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是什么样子。
  要的能力虽然可以用在疗伤上面,但也可以用来破坏;如果现在她一个手滑,马克肯定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被一个因病而显得苍白,脸颊稍稍泛红,身上睡衣略显凌乱的姑娘脱掉衣服摸来摸去,可是一种彻底踩躏理性的行为。
  马克身为一个健康且健全的十七岁少年,只能与自己身为男性的各种煎熬苦苦搏斗,等待要处理完毕。
  「嗯,这样应该可以让你自由活动了吧?」
  要这么说完,茫然地抬起头,看见马克的脸之后仍然一脸恍神地眨了眨眼。
  「咿呀——?」
  然后——与其说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倒不如说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于是她整张脸都红透了,急忙从床上弹起,然后顺势倒下。
  总之,基本上如要所说,伤口几乎已经不痛了,下床活动应该不成问题,马克于是穿起叠在桌子上的燕尾服。要也整理好睡衣下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尽管彼此佯装平静,但很明显两人都相当动摇。

  「对、对了,要啊,你为什么愿意来这里?」
  过去耶露蜜娜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要——如果相遇的方式有所不同,我俩或许可以成为朋友——要是这么回答的。马克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否出自真心。
  马克只是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才这么问,但要却傻眼似地张着嘴,然后脸颊愈见泛红。
  「你、你竟然问我这个?」
  「啊……?」
  见马克不明所以地发出憨傻的声音,要愤慨地眯细了眼。
  「你、你那样对待我,还以为……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马克一时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歪着头。看到马克这样子的反应,要的脸变得更红了,这下马克总算知道了。
  ——这、这状况……该不会就是那么回事?
  要虽然是别号(东方不败)的超强契约者,但也是个妙龄少女。既然会红着脸然后忸忸怩怩的,应该可以推断她正期待着那方面的发展吧?听艾霞说的时候,马克还觉得不可能,但看来艾霞是正确的了?
  应该是期待写在脸上了吧,只见要连耳根都红透了。
  「不,不是啊!我可没有……」
  马克温柔地对这个无法坦率表现自己的少女微笑。他自己虽然也对年龄相仿的异性没什么抵抗力,但身为一个契约者,培养出来的危机应变能力却相当优秀。
  「这个……不好意思,我没能察觉。」
  要和耶露蜜娜是拥有相反的美丽特徽的两个少女。相对于耶露蜜娜那种人偶般面无表情且五官端正的容貌,要则像是喜怒哀乐表现明显的雪精灵一般,拥有纯白的外表与不协调的魅力。
  被这样的要欣赏当然不是坏事,马克觉得很抱歉、却又暗自欣喜地这么回答之后,要抓着床上的棉被嘟囔着:
  「我、我只是想跟你……………………」
  「咦……?」
  声音太小了,听不清楚的马克歪着头,要的脸上就露出「这种话怎么可能说第二遍」般,既不是愤慨也不是害羞的表情。
  然后整张脸红得几乎都要喷火的她,才下定决心开口:
  「一……一、一、一、一次!」
  「一次?」
  马克这么反问之后,要就显得非常动摇,那种慌乱的模样就像自知说错话了一样,让她用几乎足以将之扯烂的力气拉扯着棉被。
  然后她才又像思考着怎么接话一般嘟囔着:

  「一次……一次…………一次!我想试砍一次看看……」

  沉默——马克的笑容抽搐着。
  ——刚刚一定是听错了。
  马克拚命这么告诉自己。他的反应让要更是慌张地把棉被搓成一团。
  「不、不对!……也不能说不对,但我的意思不是那样!」
  「呃……?」
  要以恋爱少女般的眼神看着困惑的马克。
  「所以……就是……就是……一只手应该也够了。」
  「你是不是觉得没出人命就无所谓啊……!」
  「啊、呜、不、那个、不是这样,就是……手、手指也可以……」
  「不是尺寸的问题吧!」
  要的表情就像不会做饭的女生在强调自己好歹也会煮稀饭一样,但台词很明显有问题,甚至该说面带那种表情说出「我想砍」这种话格外地吓人。马克想起这个少女别号「契约者猎人」一事,不禁浑身发抖。
  要发觉自己想要弥补,但却导致更严重的失败而红着脸。
  「没、没关系,靠我的能力就可以治疗……大概吧。」
  ——因为治得好,所以砍下去也没关系喔……!而且还「大概」咧……
  马克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但还是掌握了现状。要的能力虽然强大,不过她可是个伤患加病人。马克自己也是个伤患,但因为接受了治疗,相比之下自己还比较能自由活动。就算考虑晟糟糕的情况,也可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马克将意识移往身后的窗户,拟定逃脱路线,并慎重地开口说:
  「要,你、你冷静点,你不是没有刀了吗?这样就不能砍我了啊。」
  马克勉强宣告自己的优势,然后就看到要手忙脚乱地摸索睡衣口袋。
  「刀、刀子的话,这里有。」
  带着仿佛强调自己还有裁缝用具般的口气,要从睡衣口袋中掏出来的是一把略大的小刀。
  ——那是莫德雷特的刀……!
  莫德雷特被誉为本世纪最棒的刀匠。据说他的刀如果被对的人拿着,甚至可以一举刺穿铁板。就马克所知,应该没有人的用刀技术能够超越要了,所以这可是最不得了的组合。 
  「为、为什么你会有那个……!」
  「我、我问有没有大小适宜的刀子可以用,那个总管就爽快地送我了。」
  ——多明尼克先生,你怎么会这么粗心……
  只见要觉得自己说了很丢脸的话似地手忙脚乱,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小刀。
  马克明确地感受到生命危险,急忙跳窗逃命。
  这间客房位在二楼,马克在空中屈身抱膝,缩起背部转身,利用前滚翻的诀窍在草地上打滚,完全卸掉着地的冲击之后,顺着打滚的力道直接起身,然后动作敏捷地往正门方向拔腿狂奔。
  马克一边全力奔跑,一边想起右手握着的东西。
  那是艾霞的头饰——是要修补好的东西。
  ——难道说我被推了一把?
  那时候的要应该也慌了吧,或许用了有点强硬的方式来转移话题。
  ……不过要说着「想砍砍看」的表情,也不像在开玩笑啊。
  ——想、想太多了吧。
  马克先把房里所发生的事情锁到记忆深处,然后追着艾霞而去。
  ※
  看着这样的马克背影,要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用像逃命似地跑走吧。」
  虽然的确是自己出口威胁,但看马克真心害怕的模样,要还是觉得有点受伤。
  然后想起自己说出的话,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唉,说出「想砍砍看」这种话,任谁听了都会想逃跑吧……
  虽然当时慌了手脚,但要还是有点后悔,应该找个更好的藉口才是。然后又想起在更之前自己不小心说出的真心话,脸又红了起来。
  ——只是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马克好像只有听到「一直」这边,要就顺势装傻地接上了「一次」;然后被问到想要「一次」什么,脑子里面妄想了一大堆有的没有的要,为了甩开这些想法竟脱口说出「砍砍看」这种话,于是便掉进了难以补救的深渊当中。
  看着消失在大门另一头的马克背影,要寂寥地呼了一口气。
  ——我都那样引诱你了,好歹也察觉一下吧,大笨蛋。
  契约者不是人类。马克对抱着这种观念到处乱砍人的要这么说过——  
  ——你想待在哪一边呢?这一点,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
  然后还问自己要不要来这里。原以为他是有那个打算才邀约的,但那个男人眼中只有主人耶露蜜娜。
  说是这样说,可是那两人之间又没有什么越轨的关系。以要的立场来看,真不知道该不该有所期待,甚至也不知道马克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收到马克帮忙注意耶露蜜娜的请求,让要觉得自己差不多该死心了,但今天早上他却又那样温柔地对待自己。
  「……大木头。」
  马克根本没机会知道自己这样被人抱怨。
  ※
  耶露蜜娜的洋房位在城镇住宅区略微偏北的位置,穿过正门之后,有一条路可以直通闹区。
  马克一边整理因为奔跑而弄乱的衣领,一边在闹区中前进。
  ——问题在于艾霞被带到哪儿去了……
  之前(传教士)找上门的时候,是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特异,加上利用了耶露蜜娜的「眼睛」能力,才能马上知道对方的行踪。
  但是这次的事情跟镇上三大黑帮势力之一的帝诺帮首领阿尔巴有关,而且艾霞还在对方手中,耶露蜜娜又不在身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查出下落吧?
  虽然马克认识几个情报贩子,但那个(传教士)的炸弹能力是一种适合用于暗杀的能力。如果被他知道马克正采取行动,很可能会派那种炸弹小鸟过来。而愈优秀的情报贩子就愈害怕遭到连累而丧命。
  在运种时候,最可靠的就是可以读取他人心思的亚隆,但他似乎跑去当耶露蜜娜的贴身保镖了,并不在门口的守卫小屋里。
  平常所依赖的「眼」、「耳」遭到封锁,这种情况下的马克只能前往阿尔巴的据点。以前受雇时曾经去过一次,尽管不觉得据点只有一个,但应该还是可以逮到一、两个帮派份子来逼问情报吧。
  冲进闹区,抵达城镇中心的站前广场之后,马克走进那里的无数条小岔路之一。这条路通往一个小广场,据点就在那里。
  一转进岔路,马克立刻就发现自己的行动模式完全被对方猜透了。
  在阿尔巴的据点前方,一位穿着西装外套的美女——瑟莉亚正悠然伫立着。
  在离闹区有点距离的位置,有一栋以红砖建造而成、似乎相当坚固的建筑。看起来像是实西施禁酒法之前的酒吧的那栋建筑,前面有一片用以停靠马车和火力车的广场。而那里现在只停着一辆黑头火力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瑟莉亚一个人在这广场中央双手抱胸,仿佛正等着马克前来一般。
  ——轻易就被看穿了啊……
  马克发出不算失望也不是感叹的叹息。
  (传教士)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所以只要稍微用点脑筋,就能得知马克等人若是想追踪就只能从阿尔巴这边下手,以及马克只知道这个据点的事情。应该说没有想到这些的马克才真是有问题。
  ——我是不是太焦急了?
  马克大胆地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彬彬有礼地弯腰鞠躬。
  「好久不见……也没隔多久啊,瑟莉亚小姐。我是因为我们家的仆人在你们这边叨扰,所以才过来拜访的……艾霞在哪里?」
  瑟莉亚露出令人沉醉的甜美微笑,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她是想强调「我没办法发出声音,所以无法回答你」吧?
  马克见她如此反应,便取出钢笔和便条纸给她看。强调「我有准备让你也能回答的方法」。
  瑟莉亚依然带着笑容,用一只手指在空中勾了一下,马克手中的钢笔同时滑出,来到瑟莉亚的手中。是她用能力拿了过去。
  那支钢笔——就这样被瑟莉亚收进口袋里了。
  当着自己的面将昂贵的钢笔据为己有,这样的行为让马克的微笑抽搐了一下。虽然他伸出手掌做出「还给我!」的动作,但瑟莉亚却一副「还什么?」的态度歪着头。
  两个契约者彼此互不相让地朝着对方微笑。后来瑟莉亚以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圆,应该是想要报酬吧。马克依然保持微笑回答:
  「很遗憾,我没东西可以支付给你,但也没时间拖拖拉拉。」
  马克挑衅似地这么说,瑟莉亚露出满足的微笑之后,模仿马克彬彬有礼地鞠躬。当她挺直上半身的同时,有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石头像被吸引似地飘浮在手上。
  马克看着瑟莉亚的举动,也在手中握住了银小刀。
  契约者们若是因为契约而遭遇到对方,在这之间并不存在和解或是妥协的选项。只有彼此冲突,然后获胜的一方拥有决定一切的权力。
  瑟莉亚的能力是引力与斥力——拉近与推开的力量,用马克的「影子」无法防备这个力心量。虽然没有直接攻击力,但却能妨碍马克使用能力。
  说到她凶残的攻击手段,就是利用能力将石头送至高空,化为往地面坠落的(魔弹)铁鎚。不过这(魔弹)要在远距离之下才能发挥其真正价值。现在这个距离——中距离其实并非她所擅长的范围。
  两人是第二次交手,彼此都知道对方有多少本事。所以契约者之间的冲突原则才能真正发挥意义。
  也就是说——契约者遇到冲突,就是先下手为强。
  就这样,彼此对看着的两个契约者,同时掷出自己的武器。

  「——打穿吧,(古夫·林)!」
  将影子破坏,但必须控制在不至于杀死对方的程度——前几天学到控制方法的马克击出带动影子的银小刀——这不是(魔弹)而是(魔枪)。
  原本以为应该会朝头顶射出(魔弹)的瑟莉亚,却以华丽的姿势掷出手中的石块。
  小刀与石块奇迹似地画出相同的轨迹。
  (魔枪)与(魔弹)冲突,小刀与石块同时粉碎。
  ——几乎是大炮的威力。
  受能力加速的石块以炮弹的速度被击出。只有小指头大小的子弹之所以拥有杀伤力,就是在那小小的贸量上加诸压倒性的高速。一旦质量增加,威力就会三级跳。
  马克尽管赞叹,还是抽出下一把小刀,绕过瑟莉亚的正面。那种直线型的(魔弹)虽然威力十足,但只要绕到旁边,就可使命中率打封折。
  在瑟莉亚准备下一发(魔弹)的同时,马克也掷出小刀。瑟莉亚稍稍扭转上半身躲开飞过来的小刀。虽然有几根红色头发散落,但也只有如此。马克没办法边跑边使用影子。
  瑟莉亚接着击出第二发(魔弹),马克也急忙屈身躲开。
  彼此都是以飞行道具为攻击手段,如果只是单纯投掷,命中的机率也是旗鼓相当。亦即只要稍有差池就足以分出优劣,也就是说能一发击伤对手的人就可以获胜。
  马克曾经战胜过瑟莉亚一次,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而疏怱了,契约者的优劣并不在于能力的强弱……
  就在马克抽出下一把小刀的时候,瑟莉亚往马克的反方向奔出,并凌空做出拉扯的动作。马克虽然判断她想拉扯下一发子弹,但在下一秒却「依稀」感到危险,于是急忙退开。
  咻咻咻咻——有某种东西破风而来,然后马克脸上倏地喷血。
  ——这是(魔弹)?几时击出的……!
  瑟莉亚毫不介意马克的反应,再次于空中做出掏东西似的动作。此举让马克察觉奔流在周遭的「声音」。
  ——有某种东西在周遭打转……?
  那声音像是用镰刀之类的东西,把两人因奔跑而卷起的沙粒如切断似地劈开。有某些东西在周围以无法目测的高速交织穿梭着。
  ——把(魔弹)加以改良,以便在中距离作战下使用吗……
  那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魔弹)。就在马克惊讶的瞬间,他又「依稀」感觉到危险而往后
  一跳——然而却迟了一些。
  在他往后跳的瞬间,肩膀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虽然躲开了直击,但还是稍微有点摩擦。马克因为冲击而摔倒在地。
  急忙想要起身的马克,在这时候才看清楚朝着自己脸部飞来的(魔弹)真面目。
  ——这是……飞镖……
  那是在形状如笔的箭头上装了羽毛的投掷用飞镖。
  瞄准目标的时候,目标也同时瞄准了自己。偶尔会听说狙击手就是因为这样而被干掉。现在的马克则是亲身体会到狙击手的心情。
  ——躲不掉……!
  轰——就在马克倒抽一口气的瞬间,耳边听到一股雷声般的巨响。
  然后——眼前的飞镖同时跟着破裂了。过了一会儿,马克才察觉飞镖被打落了。
  ——发生什么事了……?
  马克抬起头,此事似乎也出乎瑟莉亚预料,只见她睁大了眼,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周围。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马克没办法理解,但总之是捡回了一条命了。他迅速站起身子。
  瑟莉亚抽出下一发(魔弹〉——也就是飞镖,但表现出稍稍犹豫的态度,接着奋力往后一跳。她应该是使用了能力吧,只见她轻易跳上民房屋顶,接着就消失了。
  ——撤退了啊……
  不确定因素——应该可以收拾对手的一招却被击落的不解现象,让瑟莉亚不愿意再亮出更多底牌吧。另一方面,逃过一劫的马克心中充满强烈的挫败感。
  ——要是照那样下去,肯定会被打倒。
  马克呻吟着,突然感觉到附近有人的气息。
  「哎呀呀,真令人吃惊。那个人的运动神经也太好了。」
  有人发出非常不合时宜的感想,那是马克平时听惯的熟悉声音。
  「咦……?多明尼克……先生?」
  站在那里的,是一如往常带着悠哉表情的法连舒坦因家总管。

  跟今天早上的袭击事件完全沾不上边的多明尼克,今天应该也是像平常一样,为了替耶露蜜娜处理事情而外出。这样的多明尼克为什么会出现在帝诺帮的据点?马克困惑地问道:
  「多、多明尼克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工作啊?」
  「工作……这里可是黑帮份子的据点耶?」
  「嗯。我一开始也很惊讶。这位帝诺兄居然想在镇上开通运河。」
  「这一点我是知道……」
  「运河不仅可以确保水资源,也可以营运船运业,而且如果修整得足够美观,还可以发展成观光胜地。对这个满是尘埃的城市来说很有贡献。所以最好尽量参与。于是包括施工用的资金提供,还有探讨设计方案等等,最近我们都有插手喔。」
  「……这些我都不知道。」
  耶露蜜娜与阿尔巴。彼此都是(精灵容器)的持有者,阿尔巴想要耶露蜜娜手中的(容器)。两人应该是敌对关系。虽然是工作,但没想到两人竟会在这种地方有所交集……
  「马多克,我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唔,事情是这样的……」
  马克无法整理好情况。
  既然耶露蜜娜和阿尔巴在工作上有交集,那阿尔巴为什么可以那样毫不在乎地袭击耶露蜜娜家?从组织的经济情况来看,应该要先倾注全力建设运河才对啊。难道阿尔巴认为就算合作计划破裂,也要得到耶露蜜娜的(容器)吗?既然这样,打从一开始就不要跟耶露蜜娜合作不就得了。
  然后,马克想到耶露蜜娜稍早说阿尔巴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
  ——那么,阿尔巴无意危害耶露蜜娜吗?
  既然这样,他又为何要攻击耶露蜜娜?马克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但如果耶露蜜娜与阿尔巴双方皆无意与彼此作对,那马克刚刚在这里和瑟莉亚交手就会衍生更大的问题。
  看马克答不出话,多明尼克侧着头。然后——
  轰——伴随着雷鸣似的声音,某样位在马克身后的东西碎裂了。
  「哎呀,总觉得刚刚好像有什么从身边钻过……」
  多明尼克发出不可思议般的声音。原本应该整整齐齐的头发,稍稍被弄乱了。
  看到这个景象,马克才发现多明尼克遭到狙击。要是刚刚多明尼克没有侧着头的话,他的脑袋早就被炸开了。
  「多明尼克先生!快趴下!」
  马克这么大吼,并把多明尼克按倒在地。  
  ——刚刚的声音是枪声吧。  
  既然用了枪,那应该就不是瑟莉亚。
  「好痛痛痛……马多克,你这是干什么?」
  「是狙击。虽然不知道目标是谁,但马上就会再开一枪吧。」
  虽然马克觉得刚刚的目标是多明尼克,但当自己跟瑟莉亚交战的时候,似乎也听到了类似狙击的枪声。马克和多明尼克都穿着燕尾服,从远处看来应该很难分辨。
  马克让影子伸展在四周,并且在内心发出呻吟。
  ——究竟是从哪里展开狙击的……
  周围有高大的建筑物环绕,几乎不可能从远距离狙击。这些建筑物当然都有窗户,虽然可以从窗户进行狙击,但马克完全感受不到狙击手的气息。
  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从哪里开枪的。难道真的就像瑟莉亚的(魔弹)那样,从空中直接打下来吗?
  ——也难怪瑟莉亚会那么干脆地撤退。
  这个狙击手太不可思议,或许拥有像要那样能够穿透物体的能力。马克判断若是这种分不出敌我的狙击手,自己会有很大的危险。
  马克呻吟着,多明尼克则理解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啊啊,难怪今天身边的东西很容易坏。」
  「嗯,请小心………………?您刚刚说什么?」
  「哎呀,应该是离开房子之后吧。才想说明明是个大晴天,却可以听到打雷的声音,手上的咖啡杯就突然破掉,要不就是窗户玻璃突然碎裂之类的。虽然我也觉得怪怪的……」
  ——您为什么还可以活到现在啊……!
  这很明显是狙击啊。原本以为狙击手的本事烂到一个极限,但看到刚刚的狙击本事,应该是多明尼克自己闪开了——而且靠的竟然是好运这种毫无自觉的力量。
  见马克惊讶无比,多明尼克露出「反正还活着嘛,没问题啦」般悠哉的微笑说:
  「哎呀,反正我没被打中,而且马多克也多亏这个狙击手而捡回一条命,对方或许不是什么大坏人吧。」
  「差点被杀的人是你耶……捡回一条命……?」
  马克困惑着,多明尼克不当一回事似地站起身,从地上捡起某样东西。
  「这是灌了铁的特制飞镖呢。虽然不是拿来投掷的东西,但配合她的能力就没什么问题吧。除此之外,利用调整施加能力角度的方法,也可以在某种程度内控制射出的轨道吧。一边朝另外一个方向奔跑一边扯动的话,应该就可以让轨道形成曲线。」
  「你在……说什么……?」
  多明尼克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散发着一如往常、完全没有戒心可言的善良气氛,精辟地解说着新款(魔弹)的真相。
  「这应该是为了和你对抗而拚命想出来的办法。执着的程度非比寻常。你最好当成她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
  才刚这么说完,就在转身的同时,轰地再次响起雷声般的枪响。
  多明尼克靠着转身的动作稍稍移开了头部的位置,子弹再次空虚地粉碎了一旁倒霉的玻璃窗。
  ——躲开了子弹……?
  难道说这个男人竟能靠自己的实力,躲开不知道何时会从何处飞来的子弹?如果他真的有这种本事,为什么他身上没有在黑社会打滚的人所特有的「死亡」气息?
  然后马克总算察觉到他所谓的「捡回一条命」是什么意思。
  方才马克闪避不了的(魔弹)突然粉碎。如果是多明尼克被狙击手盯上,那对方可能误以为同样穿着燕尾服的马克是目标而加以狙击,然后子弹又恰巧与(魔弹)撞着正着。
  虽然充满太多不确定因素,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多明尼克看到那个瞬间了。
  「……多明尼克先生。你是契约者吗?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躲开子弹呢?」
  不管怎么看,眼前都是马克熟悉的悠哉总管,但他的言行举止却与马克认知中的他相距十万八千里。马克战战兢兢地这么问,多明尼克露出一如往常的悠哉笑容。
  「这是契约者的坏习惯。只要遇到难以理解的状况就会归咎于能力。这只是单纯的直觉而已。」
  就像教导不成材学生的老师一般,这个答案除了提点之外,还带着希望对方能够从中学到某些道理的意味。
  「你究竟是……」
  「所谓的直觉啊,既不是与生俱来的才能,也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学会的技术,而是累积经验学习而来的。你们契约者因为跳过这个学习阶段所以直觉灵敏,但也因此破绽很多。最好小心一点。」
  说完之后,多明尼克整理好乱掉的燕尾服与头发。
  「从狙击的间隔与枪声来判断,这应该是鸟枪吧。虽然是单发且装填很麻烦的枪,但因为便宜且后座力小,任何人都可以上手。不过便利度和精准度都比使用弹匣的狙击枪要来得低,这种枪拥有步枪所没有的特性,就是——」
  「——跳弹狙击。」
  使用弹匣的子弹基本上都是前端尖细的长形,但必须从枪口装填火药和子弹的鸟枪子弹则是圆珠形。虽然长形子弹也可以击出跳弹,但顶多只能弹跳一次。在鸟枪最兴盛时期的用枪好手,甚至可以像打撞球那样让子弹弹跳个两、三次之后再命中目标。
  马克接着回答,多明尼克带着悠哉的笑容点头。
  这样马克也理解了。多明尼克靠着计算这个城镇的地形与自己的位置,并凭藉枪声推测出对方的武器,便可以判断对方以什么样的轨迹狙击自己。他所谓的「直觉」,就是凭藉过去累积的经验,直接判断出必须经过这些复杂的计算之后才能得到的解答。
  ——鸟枪?跳弹狙击?以及这几天之间出现的访客。
  从多明尼克提出的线索,马克找出了答案。
  ——以鸟枪做出精密的跳弹狙击。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那个男人而已。
  马克站起身来拍着燕尾服上的灰尘,静静地迈出脚步。
  「鸟枪虽然是单发的,但只要有帮忙装填子弹的助手,就可以做到连射。至于使用鸟枪的跳弹高手,我心里倒是有一点概念。」
  幼年时代的马克曾经当过骗子的搭档。不过对方没多久就被逮捕到案了,马克也因此被当时受骗的有钱人下令追杀。
  虽然他靠着流浪儿时代的经验辗转逃亡,但某天一个黑帮二人组却追得他走投无路。
  不过,当时两个黑帮份子手上的枪却被一个带着一把鸟枪的男子,凭藉一发子弹的狙击双双击落。
  于是马克便暂时以那个狙击手的助手身分,负责装填子弹的工作,且趁机学习了混黑帮所需要的基本常识舆使用枪械的相关知识。
  ——也因此知道用枪很花钱呢……
  子弹和枪枝本身都需要保养,装枪需要盒子,拥有一把枪的每个环节都需要钱。甚至可以说,愈是开枪花的钱就愈多。尤其以鸟枪来说,除了铅制子弹之外,还有专用火药跟打火石这类额外支出。
  马克认为真正的高性能武器应该不是讲究精准程度,而必须是经济实惠的东西。
  随着马克躲进马戏团,他也跟那个狙击手分道扬镳了。不过在那之后,两人还是在马克所不期望的形式下见过好几次面。

  马克朝闹区郊外看过去。那里有一座高大的钟塔。如果对方真的是马克所熟知的那名狙击手,应该会以那里为据点吧。
  ※
  「……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耶露蜜娜位在一个大仓库前面。这是为了保管运河工程所需材料而紧急搭建的临时仓库。耶露蜜娜知道提议建设运河的是阿尔巴·帝诺。但说起来,牵线的本来就是她自己。
  ——我有点同情你们的遭遇——
  留下这句话后离开的阿尔巴。以及今天早上再次相遇的阿尔巴。
  马克和艾霞交战的时候,耶露蜜娜确实与阿尔巴见面了。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次的事情你不要介入。
  确实,耶露蜜娜因为与艾霞格外亲近,更有可能因此把她逼上绝路。但阿尔巴的要求并非出于这层顾虑。耶露蜜娜也有无法拒绝的理由。
  尽管如此,耶露蜜娜还是来到阿尔巴管辖的范围之中。虽然她也免不了犹豫。
  「来了就知道了。」
  带耶露蜜娜来这里的人——戴着猫头鹰面具的大块头——亚隆,以不带感情的平淡声音回答。
  ——有人想见见阁下。
  似乎非得要在这个时间点不可。因为目前请亚隆担任贴身保镖,所以耶露蜜娜以他的请求为优先,但没想到会被带来这种地方,让她相当困惑。
  打开门之后,亚隆大大方方地往里面走去。耶露蜜娜稍稍犹豫了一下,但也还是乖乖地跟上。
  周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应该是用来造桥的大量木材。里面堆积了许多大木箱,箱子里应该是装着填补河底用的砂石吧。
  材料之间的通路桕当狭窄,如果跟在亚隆身后,眼前的景象就会完全被挡住。根本像是活动墙壁的他,一步就可以跨过耶露蜜娜得走上三、四步左右的距离。他应该也有刻意放慢脚步行走,但耶露蜜娜还是得快步前进才能够跟上。
  以往这种小细节都是多明尼克在默默地配合耶露蜜娜,马克也会有意识地配合她。
  想起马克的名字,耶露蜜娜轻轻叹了一口气。
  ……应该让他失望了吧。
  当耶露蜜娜说出不要插手管艾霞的事情时,马克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毕竟这话几乎等于是要抛弃艾霞。虽说是理所当然,但受到那种眼光注视,还是有点难过。
  耶露蜜娜一边走,一边回想。
  ——已经过了半年啊……

  刚从拉其那斯来到福罗雅堤那时,耶露蜜娜变得有点怪怪的。
  她可以看见周围,也可以听得见,但却无法对这些事物做出反应,也不会想要有所反应。被人牵着手会往前走,却无法自行用餐,当然也不会开口说话。
  多明尼克毫无怨言地服侍着她,如果当初被他抛弃,耶露蜜娜大概活不到今天吧。
  就是在那样的时间点,她遇到了艾霞。
  比起满是尘土的都市,清静的乡下更适合休养。在多明尼克这样的主张之下,耶露蜜娜被他带领着四处旅行。然后在一条应该只是路过的道路上,耶露蜜娜停下了脚步。
  路边角落有个抱着膝盖瑟缩着的少女。那是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流浪儿。少女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从耶露蜜娜过惯了的生活来看,绝对是她不会接近的对象。
  但耶露蜜娜还是产生反应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少女的双眼被破布层层裹了起来。
  (阿尔斯·马格纳)的声音告诉她,那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见耶露蜜娜对少女产生反应,多明尼克就上前跟少女搭讪。少女像是害怕着什么似的。看样子她似乎认为被自己看到的人就会死。
  契约者——奉献代价给精灵,以得到特异能力的存在——耶露蜜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并且感觉到少女跟自己是相近的存在。
  耶露蜜娜取下裹在少女脸上的破布。她强硬地把哭喊着说「我不想看」的少女双眼撑开。
  少女的眼睛是琥珀色。然后,在隔了半年后,耶露蜜娜才以自己的声带发出声音。
  ——我没有死喔。
  耶露蜜娜应该是想死的吧。她期待这个少女能够杀了自己。
  这实在是非常不负责任又残酷的事。只因为自己不想背负,就想把一切全部丢给少女。
  但是这个少女没能杀害耶露蜜娜。甚至还希望耶露蜜娜能够拯救她一般、很寂寞似地一直哭泣。
  然后耶露蜜娜知道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少女果然跟耶露蜜娜一样。她跟耶露蜜娜一样渴望死去,然而却怎么样也死不了。
  所以耶露蜜娜伸出了援手。她有种如果能拯救这名少女,自己应该也有机会被他人拯救的感觉。

  耶露蜜娜正想着这些,亚隆却突然停下脚步。狭窄的通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底,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间。
  然后,另一头伫立着一位青年。
  耶露蜜娜尽管表情没有变化,还是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我好想见你——(精杯公主)。」
  站在那儿的,是曾经追寻耶露蜜娜——不,追寻(精杯)与其公主——而来的(传教士)约翰耶尔·派崔克。
  ※
  「果然是你啊……」
  在闹区外围的钟塔上,马克呻吟似地低声说着。
  两把鸟枪搁在墙角、装弹用的铁棍放在地上。火药壶、整袋铅弹、以及坐在椅子上,优雅地跷着脚,肩上还背着另一把鸟枪,身穿火红礼服的女性……不,看起来像女性的男人。
  男人——克里斯多福·马多克,胸前挂着在十字架上重叠两个圆的欧尔达教玫瑰念珠。
  「哎呀?你发现啦?」
  「我是曾经替你装填子弹的人。」
  「当年的你明明还是个小不点呢。」
  「当时的你是可以作为我学习目标的人。」
  当时的克里斯并没有女装嗜好。他总是冷静沉着,面带绅士的微笑,仿佛一切早已注定似地沉稳行事……还有,当时因为是冬天,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大衣。
  马克心目中的标准恶徒,毫无疑问就是克里斯多福·马多克。
  也因此马克无法原谅现在的克里斯。因为他是过去自己曾经崇拜过的哥哥,所以无法原谅。马克咬紧牙根瞪着克里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还用问吗?为了让女孩子幸福啊。」
  「难道你不想待在耶露蜜娜身边?」
  「哎呀?耶露蜜娜不是已经可以露出笑容了吗?」
  耶露蜜娜对克里斯露出的微笑,是连马克都没有看过的笑容。意思是说,一旦看过这样的笑容,就对她没兴趣了吗?
  「真令人不悦。所以我讨厌你。」
  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的耶露蜜娜,好不容易可以露出笑容了。但艾霞和克里斯却都因为「她已经可以笑了」的理由而离开她。马克无法原谅这点。
  「被男性喜欢也不值得高兴。」
  马克感觉到自己脑中突然冷却下来。他明白跟这个男人多说无益。
  「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马克正打算抽出小刀的时候,多明尼克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
  「马多克,你先冷静点。」
  「多明尼克先生,你不会因为我们是兄弟而要阻止我吧。」
  「不,我还是要说。我不像你这么火大,而且你大概误会了。」
  「误会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克里斯是(传教士)吧?」
  「除此之外还会有谁?」
  克里斯胸前挂着玫瑰念珠。而袭击洋房的就是(传教士)。在这么明显的事实跟前,还会有其他可能性吗?应该就是他把情报泄漏给葛雷利欧等人的。
  马克火大地这么回问,但多明尼克一脸轻松地笑了。

  「那个啊,马多克。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传教士)这种组织存在了喔。」
  ※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见见阁下—
  亚隆是这么说的。对方确实是很想见到自己吧。但耶露蜜娜不能跟这个男人太过熟识的理由,亚隆应该也知道才对。
  发现自己被逼到一个危险的情况之下,耶露蜜娜捏住裙摆。约翰耶尔很悲伤似地看着耶露蜜娜的反应,唱歌般地开始诉说:
  「你还记得我吗?还是说已经忘了像我这种渺小的存在?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让人难过。」
  怎么可能忘记。耶露蜜娜扯掉了这个男人的右手臂。如果当时马克没有现身阻止,耶露蜜娜搞不好已经杀了他。
  当初整只被扯掉的右手部位,现在装上了义肢。那只义肢正「喀喳喀喳」地响着,约翰耶尔露出既不算憎恨也不是哀伤的扭曲笑容。
  「还算灵活吧?我的能力可以撼动接触到的东西。所以我把这个义肢做成只要对轴心发出震动,就有张开手或握拳的功能喔。」
  约翰耶尔举起义肢,灵巧地动了动手指。
  「从那之后,我连一分一秒都没能忘记。扯掉我的右手,像对待垃圾似地睥睨着我时,你所露出的眼神……!」
  耶露蜜娜总算理解这是她必须走过的路。与理由和状况无关。耶露蜜娜夺走了约翰耶尔的手臂,这是无法忽视的事实。
  就像艾霞总得面对自身的黑暗面一样,耶露蜜娜也得面对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她毅然决然地来到亚隆面前,直直地看着约翰耶尔。
  「……这是我做过的事,我不打算逃避。」
  这么回答之后,约翰耶尔饶富兴味地睁大了一只眼睛。
  「喔?那你能够接纳我的心意吗?」
  「……我说了,我不打算逃避。」
  这么回答之后,约翰耶尔以义肢遮住自己的脸,然后「咯咯」地笑了。他的笑声响彻仓库。
  笑完之后,约翰耶尔以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耶露蜜娜。
  「那么……请你收下吧!」
  约翰耶尔一冲而出。几乎在一瞬间就冲过约有十几步之远的距离,将右脚往前滑,身体转动半圈,或许是想使用能力,而把完好的那只手往耶露蜜娜的方向伸出。
  耶露蜜娜直直地凝视着他的行为,并没有打算闪躲。
  在耶蜜莉欧获救之前,不可以死在这种地方。但至少也要尝尝看马克或要曾经承受过的痛苦。这就是耶露蜜娜负责任的方式。
  耶露蜜娜压制着即将产生迎击反应的(阿尔斯·马格纳),直接承受约翰耶尔袭来的左手——
  一股芳香扑鼻而来。握在约翰耶尔手中的,是一束火红的库皮多花。

  「——我喜欢你!请跟我交往吧!」

  库皮多花拥有层层叠叠的多重花瓣,花茎上还带着锐利的刺。红色的库皮多花花语是「爱」与「热情」……的样子。
  场面寂静得是以令人耳朵发疼。耶露蜜娜怀疑自己耳朵似地不断眨眼——
  「……我拒绝。」
  然后毫不犹豫地回答。
  约翰耶尔像是被枪击中似地捣住胸口,往后仰倒。火红的库皮多花悲惨地散开。
  「……我想我是听错了。你能再说一次吗?」
  耶露蜜娜以沙哑的声音勉强这么反问,约翰耶尔维持倒地的姿势灵巧地只抬起头来。
  「我说(精杯公主)啊,一般来说应该会在拒绝之前先问清楚吧?」
  耶露蜜娜静静地别开视线。约翰耶尔尽管一脸受伤的表情,但还是不屈不挠地站起身子,拍落身上的灰尘。
  「从那之后,我满脑子只想着你。该怎么说呢,每每想到你,身体都不住地颤抖。就算睡觉也会梦见你,然后总是在差点被杀害的瞬间醒来。然后全身就会抖个不停。」
  约翰耶尔一边说着,一边就像犯了某种毒瘾般浑身发抖。
  「不管醒着还是睡着,我都只想着你。然后从身体深处颤抖起来……这就是恋爱!没错吧,我的(精杯公主)啊!」
  耶露蜜娜稍稍侧着头。
  「……是这样吗?」
  耶露蜜娜困惑着,将视线移到亚隆身上。耶露蜜娜知道他的能力能够读取他人心思。耶露蜜娜无法理解,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让自己与约翰耶尔见面。
  亚隆戴着猫头鹰面具,沉痛地点头。
  「嗯。这位阁下的代价是『感情』,似乎是把与恋爱相关的感情也当成代价奉献出去了,所以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感受。」
  「……然后呢,要我怎么办?」
  「唔……耶露蜜娜阁下有没有什么办法?」

  耶露蜜娜也明白大致的状况了。亚隆应该是跟约翰耶尔见过面,然后像这样和对方有了棘手的对谈。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只好直接请来耶露蜜娜,看来亚隆并没有背叛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面无表情地稍稍点头,毅然决然地面向约翰耶尔。
  「……很抱歉,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无法回应你的心意。」
  约翰耶尔的情绪并非如他所说的是恋爱之情。如果问起他这样的情绪是否正常,一般来说,应该都会不自禁地歪头怀疑,但总之,除了拒绝以外耶露蜜娜也没有其他想法。
  而且她确实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耶露蜜娜这么回答之后,约翰耶尔无力地跪下,然后一边啜泣一边露出像是想起什么的表情——
  「呜呜……?难道是指那个原住民女孩吗?」
  耶露蜜娜锐利地眯起翠玉双眼。
  「……你们对艾霞做了什么?」
  约翰耶尔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哎,等等嘛。这次的事情我没有参与——应该说,我已经不是(传教士)了。」
  听到身穿神父黑衣的约翰耶尔这么说,耶露蜜娜稍稍抬高了一下眉毛。
  「所谓(传教士)这种契约者,是缔结了几乎等于无期限的漫长契约的契约者。因为目的是要找出(精杯公主)。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不是吗?所以可以算是解除契约了——或者说是我已经完成工作了。」
  「……有什么根据,足以让我相信你?」
  「没有呢。要说根据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契约者就是这样的存在。契约者没有什么忠诚与情义之类的想法,是你的执事有点怪怪的。」
  耶露蜜娜有点犹豫地看了看亚隆。
  「他没有说谎。」
  耶露蜜娜微微点头,回头看着约翰耶尔。
  「……好,我相信你说的。」
  「你愿意相信我了吗?没错,我的身心都已经是你的俘虏了!」
  「……我不需要。」
  存在本身遭到否定,约翰耶尔一蹶不振地双手撑地。耶露蜜娜并不介意他的样子,淡淡地问道:
  「……所以,你知道多少跟艾霞有关的事情?」
  「呜呜……我是不是不该生下来啊?还是说……咦?喔,你是问那个女孩吗?」
  约翰耶尔看似重新振作,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
  「该怎么说呢。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有(传教士)介入。以我的立场无法调查到太详细的资料,但当时负责的契约者刚好是我认识的人,所以大致的发展我可以推敲得到。」
  「……你说吧。」
  「咦?不、不说不行吗?呃,要说是可以,但是该怎么说呢,就是……因为我是契约者,所以希望能有契约或者回髋之类的……」
  回髋?耶露蜜娜想到他的目的是想要与她交往,不禁蹙眉;但这又是可以得知艾霞过去的难得机会……
  耶露蜜娜的心情在天平之间摇摆时,约翰耶尔一副快哭的样子垂下头:
  「我知道了,我说,我说就是了……呜呜,不用这么凶地瞪着我嘛。」
  看样子面无表情地烦恼着的耶露蜜娜相当有压迫感。约翰耶尔一边吸着鼻水一边开始自言自语:
  「那个女孩子叫艾霞是吧?我说的这些事,是以她就是外号(凤)的契约者为前提喔。那女孩应该是(精灵容器)的持有者吧。」
  这一点耶露蜜娜也从阿尔巴或要的说词之中大致确认过真实性。所以她微微点头。
  「然后呢,(凤)原本在某个城镇的孤儿院里。后来被送进那里卧底的(传教士)就是葛雷利欧前辈。」
  「……前辈?」
  「啊,你也见过他吗?那个人外表虽然是小孩,但他从我比他还小的时候就一直是那个样子。」
  耶露蜜娜立刻对这个答案有反应。
  「……是代价吗?」
  「应该是吧。年龄不会增长的代价应该满多人羡慕的吧。不过前辈本身倒是很讨厌这个状况。哎,总之说回原本的重点,(传教士)之所以会被认为都很阴险,全是因为他的作风造成的。」
  耶露蜜娜侧着头。说到阴险,约翰耶尔应该也不遑多让吧?但约翰耶尔没有察觉耶露蜜娜的反应,迳自说了下去:
  「前辈的能力是金雀形的炸弹。那个金雀是以火焰构成的,要是盯着看太久会失神的。」
  「……失神?」
  「嗯,就是说,该怎么讲呢……类似催眠之类的?可以对看着的人下达暗示加以操纵。而且若是拥有者不主动放弃(精灵容器)就无法加以回收,所以前辈的能力算是派得上用场。」
  耶露蜜娜睁大了眼睛。
  ——艾霞被下了暗示……?
  虽然太过信任约翰耶尔的话会有危险,但这已经能够说明艾霞为什么会采取那些行动了。
  —一这也是因为跟我有关吗?
  耶露蜜娜虽然因为某些理由而无法拒绝阿尔巴的要求,但如今看来,她似乎是没办法撒手不管了。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
  「嗯。葛雷利欧前辈应该是为了『监视』(精杯公主)而来的,那为什么他会带着艾霞到洋房去呢?这些行为应该不是(传教士)的命令啊?」
  葛雷利欧擅自行动了?这莫名其妙的状况让耶露蜜娜困惑不已。
  那么,葛雷利欧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最后耶露蜜娜抬起头,以坚决的态度开口:
  「……你带我去那个什么葛雷利欧的所在地点。」
  耶露蜜娜这么说着,这时从她背后闪过一抹巨大的影子。
  「抱歉,这样吾辈会有点困扰。」
  两人一转头,就看到亚隆巨大的身体挡住了仓库的通道。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尔后,魔眼睁开
  在「啪吱啪吱」的奇妙声音与小孩惨叫般的声音双重影响之下,艾霞醒了过来。
  时间应该还是深夜。面对走廊的窗户另一边有些许亮光摇曳,但面对另一边的窗户却只有一整片深沉的黑夜。
  房间里面勉强放进了三张简单的双层床。艾霞睡在其中一张的上铺。翻身看看其他床铺,果然看到好几个人,大概也是被吵醒而坐起身子东张西望着。
  ——是有谁来玩吗?
  从走廊闪烁的灯光看来会让人有这种想法,但后来大家也发现事情不太对劲。这间孤儿院是木造房子,所以火把或者蜡烛之类的东西部由院长严加保管着。灯光是来自接电使用的电灯泡。
  走廊的这些亮光看来不像电灯的光线。
  艾霞因为睡傻了脑筋不大灵光而歪着头,这时同寝的一个少女突然尖叫起来。
  「失火了!」
  这一句话就足以让艾霞被泼了一盆冷水般跳起来。在跳起来的瞬间视野就被黑烟遮蔽,几乎无法呼吸。
  她一边呛咳着,一边反射性地弯下身子。
  隔着床铺的栅栏往前看,同寝的少女正打算冲到走廊上。
  「啊,等等……」
  艾霞的床位在房间最里面。感觉会被一个人丢下的她急忙下床。可能因为开了门的关系,黑烟瞬间就窜进整个房间了。
  要是待在这里,在被烧死之前会先窒息死亡吧。她在因为焦急与不安而颤抖的手脚上使力,正打算勉强追上少女们——
  啪吱啪吱啪吱——某种东西崩毁的声音传来。
  她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走廊,地板中间开了一个大洞,两个少女蹲在大洞前面。这幢建筑物的老化程度相当严重。或许因为火灾的关系,也可能是有太多人跑过的关系,才让地板穿洞了。
  「有人掉下去了吗……?」
  寝室里放了三张双层床。包含艾霞在内总共有六个人使用。但现在这里只有三个人。其他人的状况不知道怎样……从地板上开出的洞里不断喷出火舌。
  艾霞虽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但立刻就回过神来,抓住蹲在附近的少女手臂。那是一个平日气焰嚣张的女孩。
  「……这里很危险,我们回去吧。」
  但少女似乎因为突然被抓住手臂而感到害怕,当场失控了起来。
  「……不行,地板会崩塌。」
  另一个少女对崩塌这个字眼出现反应,于是出手帮忙艾霞,但少女仍然不受控制。看样子是陷入恐慌了。
  因为少女粗暴的动作,地板终于发出嘎吱嘎吱类似惨叫的声音。
  ——我会摔下去!
  艾霞紧绷着身体,一只大大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臂。
  「院长。」
  抓住艾霞与少女手臂的就是院长。院长凌乱的白发上头掺杂些许血迹,衣服也随处可见烧焦的痕迹。艾霞知道他是发现火灾之后前来救援的,不禁眼眶泛泪。
  「这里就只有你们吗?其他人呢?」
  院长一边说一边看向地板上的大洞,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抓着艾霞之外的两名少女的手臂,大步在走廊上前进。或许是因为艾霞走得很稳的关系,所以他没有抓住艾霞。
  「怎么会这样……跟说好的不一样……」
  急忙追上来的艾霞听到院长这样的自言自语,不禁皱起眉头。
  「院长……?」
  艾霞呼唤了一下院长,结果对方就以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己。平常柔和的微笑早已不见踪影。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是没有收留你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
  突然遭到指责,艾霞根本无法理解这些话的含意,就被院长推倒在地。
  艾霞根本没时间自保。被院长推倒之后,接着就被他的双手扣住脖子。周遭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艾霞特有的、满头乱翘的头发都被烤卷了。
  另外两个少女也因为事出突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逃跑还是阻止院长才好,慌张到不知所措。
  ——我会被杀!
  正当艾霞的眼前一片苍白,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
  院长被推倒在地板上,然后她被某人从背后抱了起来。
  「艾霞,你没事吧?」
  艾霞回过头,看到一张有着小麦色头发的少年脸孔。
  「葛雷利欧……?」
  男生寝室应该在另外一边才对。知道他是特地跑来营救自己,艾霞紧紧揪住了葛雷利欧胸口的衣服。
  「还好赶上了。没想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葛雷利欧这么低声说道,院长就带着恶鬼似的表情站起身子。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原本说好了,不会对我或其他小孩出手的!」
  葛雷利欧像要打断院长的傻话一般,抚着艾霞的脸颊,让她抬起脸来。
  「艾霞。这里没有人站在你这边,没有人会帮你,也没有人会保护你。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信任喔。」
  摇曳的火焰看起来像只金色小鸟。或许因为吸了太多黑烟,也或许因为被院长勒过脖子而缺氧,总之艾霞的脑袋开始发昏,渐渐变得只听得见葛雷利欧的声音了。
  「不过,我不会背叛艾霞。我会保护你。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只有这些话听起来非常悦耳。
  「好了,艾霞。我们订下契约吧。」
  葛雷利欧站了起来,对艾霞伸出手。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所以你——」
  在声音的命令之下,艾霞握住葛雷利欧的手。
  以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做为代价……
  ※
  「所以,刚刚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灿烂的阳光洒落在咖啡厅。这是一家位在钟塔正下方的小小店面。只有这家店周围的地板铺了漂亮的红砖,几张桌子和桌上的阳伞惬意地摆设在红砖道上。
  马克坐在其中一桌,讶异地这么反问。
  在钟塔上被多明尼克阻止之后,三人因为觉得会讲很久,于是跑来咖啡厅喝茶了。不过马克认为现在根本没时间做这种事情,想要说服总是按照自我步调行事的多明尼克和克里斯,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传教士)这种组织存在了喔——
  多明尼克是这么说的。面对马克的疑问,多明尼克端着咖啡露出悠哉的笑容。这个男人出门在外时似乎喜好咖啡,而不是红茶。
  「这一点与其问我,还不如问克里斯先生比较清楚吧?」
  「没想到你是个挺过分的人呢。居然要把这么罗唆的解说工作推给我?」
  「还不是因为你狙击了我,才会让马多克产生误解。」
  「我有什么办法。只要看到你就会忍不住想要狙击啊。」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无可奈何。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老是受到狙击啊?」
  「——请等一下。多明尼克先生。你、你难道不是第一次遭到狙击吗?」
  听刭这种朋友闲聊般的对话内容,马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喔,这是第几次了啊?」
  「这个嘛……一开始应该是在早春的时候吧?」
  「啊啊,对喔。是刚搬来这个城镇没多久之后的事嘛……嗯。」
  「那时候我也是在这座钟塔狙击你的喔。」
  「是这样啊。所以克里斯先生,你那时候还追到火车上吧。」
  「对啊对啊。我可是很惊讶呢。第一次遇到自己的狙击竟然那样轻易就被闪开。那也是我第一次跟目标说话呢。」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就像情侣在回忆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一样。马克感到自己的头微微痛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本来就认识吗?」
  「算是吧。在遭到狙击之后,偶尔会一起喝茶聊天呢。」
  「我们还会聊到开枪时的习惯,以及当天需要反省的部分呢。」
  ——搞错了……铁定是哪里搞错了……!
  马克颤抖着紧握拳头,多明尼克这才像想起什么似地一击掌。
  「不小心扯开话题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多少有察觉到,耶露蜜娜小姐是因为(传教士)才逃到这里来的。」
  「这个……虽然只能靠一些片段猜测,但确实有想过。」
  「然后呢,所谓的(传教士)啊,原本是类似拉其那斯神圣国黑暗面般的存在。他们也拥有一定程度的政治执行权。」
  拉其那斯神圣国是由欧尔达教教皇所统治的宗教大国。从之前见过的约翰耶尔的说词来看,不难想像(传教士)是教皇所豢养的组织,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正式存在的组织。
  「不过,这里是福罗雅堤那喔。」
  克里斯接着多明尼克的话说了下去。
  「这里到处都是契约者和原住民的遗产。如果其他国家的公家机关人员,因为想要这些东西,就在别人的国家里随便乱晃,对这个国家而言也太没面子了。」
  「什么意思?」
  「福罗雅堤那是开拓民所建立的国度,拉其那斯对这个国家多多少少还是会抱持着一点殖民地的意识。」
  「嗯,福罗雅堤那的高官们,对这一点当然很不爽罗。」
  福罗雅堤那是在独立战争中获胜,打败西欧各国后独立的国家。因为建国历史尚浅,加上毫无疑问是居民们胼手胝足流血流汗一手创建起来的国家,所以这里的人爱国心都非常强烈。如果知道自己的国家被其他国家忽视,可不是不爽两个字就能解决的问题。
  「然后这个人啊,就跑去刺激那些高官们,让(传教士)不能在福罗雅堤那自由活动。」
  「怎么说成这样。」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多明尼克并没有反驳。
  ——也就是说,利用国家的力量从(传教士)手中保护耶露蜜娜吗……
  「耶露蜜娜小姐是有计划性地进行投资和交易行为。也很快就让这个国家的上位者们记住了她的名字。多亏这些举动,这些人也在背后帮了一把。毕竟这个国家是属于成功者们的国度。」
  「就是这么回事。然后(传教士)虽然想在被赶出这个国家之前先收拾掉这个人,不过不可能吧?于是终于闹到福罗雅堤那政府向位在本国的教皇大人抗议,结果只能把(传教士)撤走。现在遗留在这个国家的,只剩下被组织抛弃的低阶份子,以及几个被契约束缚的契约者而已。」
  克里斯一边把玩着玫瑰念珠,一边缅怀似地说道。
  「……我不懂。克里斯,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被人这么一问,克里斯理所当然地回答:
  「当然是站在女性那一边啊。不管是福罗雅堤那的高官、成功者还是(传教士),对我来说都跟宝石的原石一样,是值得研磨的宝物。」
  听他这么一说,马克多多少少明白了。克里斯以前应该是(传教士)之一,但同时也是福罗雅堤那高官或大佬们的部下吧。为了让所有的女性获得幸福,这个男人掌握了一切。
  不过只有这样还不足以说明。还有几个疑点——
  「那么,狙击多明尼克先生可以让哪个女性获得幸福?」
  「哎呀?我刚刚没说吗?我只要看到他就想狙击他啊~~」
  「马多克应该是想问你,为什么会这样吧?」
  看到两人这样一搭一唱,马克只能苦笑。
  「不,不用了。我大概知道了。」
  多明尼克大概是唯一一个克里斯没能收拾的目标。而从多明尼克的角度来看,克里斯也是不让自己的「直觉」退化的绝佳练习对象。
  也就是说,这两人是愈吵感情愈好的朋友。
  「所以说,你现在想让谁获得幸福?」
  听到马克这么问,克里斯就露出凶狠的笑容。
  「当然是那个原住民小姑娘——艾霞妹妹罗!」
  艾霞这个名字一出现,马克就锐利地眯细眼睛。
  「克里斯。你过去曾经是(传教士)的一员吧?既然如此,你知不知道艾霞有过什么样的过去?」
  克里斯喝了一口红茶,挑起单边眉毛:
  「……那不是什么外人应该介入的事喔。」
  「你应该知道吧?」
  马克以略带几分强硬的口气说着,避免克里斯又扯开话题。克里斯以刺探性的眼神看了看马克。
  「我说了之后,你能够负起责任吗?」
  「什么责任……?」
  「你应该也有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吧?对艾霞妹妹来说,要是她的过去泄漏出去,她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耶露蜜娜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叫马克不要插手的。马克当然也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秘密,被克里斯这样一说,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但马克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缝补过的破布。
  那是艾霞的头饰。
  「艾霞是耶露蜜娜的女仆。对我的主人来说她是必要的存在。在那幢房子里,待在耶露蜜娜身边并笑口常开的人必须是艾霞才行。所以我下定决心,再脏的工作我都愿意扛下来。」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克里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大概搞错负责任的意思了。」
  「不然你是指什么?」
  「也罢,你就之后再受罪吧。」
  无法理解个中含意的马克皱起眉头,克里斯则是一口气喝光了红茶。
  「艾霞妹妹就是(凤)。是把整个格朗德西尔镇和其中居民都化成灰烬的契约者。」
  「没有契约者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契约者虽然拥有特殊能力,但并非万能。艾霞的能力确实很强大,但使用能力方面也确实有所极限。光是「眼睛可以看到的东西」这一点就算相当大的限制了。只要不被她看到,就能够回避来自她的攻势。
  所以马克虽然不知道那座城镇有多少居民,但根本不可能一个也不留地全部收拾掉。更别说是整座城镇了。
  「她就是办得到。她是原住民吧?她曾经拥有原住民的遗产。」
  「——(精灵容器)……」
  「对,就是那个。然后,被派去回收这个遗产的就是葛雷利欧——」
  很凑巧的,耶露蜜娜也在同一时间,从约翰耶尔那儿听到相同的内容。
  「——藉着他的催眠能力?」
  「对。(精灵容器)只会回应拥有者的呼唤。就算硬抢过来也无法借用力量。换句话说,能把整座城镇变成灰烬的人就只有艾霞。」
  也就是说,被催眠的艾霞确实那么做了。不难想像回神之后的她会拒绝(精灵容器)。葛雷利欧应该是利用这个方法,光明正大地从艾霞手中夺走(精灵容器)吧。
  「……那么葛雷利欧先抢走(精灵容器)再毁掉城镇的可能性呢?」
  既然被催眠,不就表示艾霞有可能在当下就放弃了(容器)?
  「这虽然也有可能,但(容器)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既然有使用次数上的限制,何必这样浪费呢?」
  艾霞所拥有的(精灵容器)已经失去力量,改而寄宿在她的双眼之上。也就是说,因为当时那件事情把所有的力量全用尽了。前来回收(精灵容器)的(传教士),应该没有必要冒着失去(容器)的危险而那样做。
  ——也就是说,只要提起那座城镇的事,艾霞就没办法反抗了……
  除了身为契约者的限制之外,她还被罪恶感给束缚了。以艾霞的个性来说,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克里斯说到这里,以试探的眼神看向马克。
  「所以呢?你想怎么办?」
  「还用问吗?当然是带艾霞回来。如果她无法违抗葛雷利欧,那就更应该带她回来。那幢洋房需要她。」
  马克已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那里毫无疑问地需要总是笑口常开的少女。不光是耶露蜜娜,连马克自己都需要她。
  马克坚决地这么回答,一道熟悉的声音立刻从耳边传俩——

  「哈哈哈。你真温柔。不过,那才是这出戏的卖点啊。」

  桌子旁边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小小(传教士)——葛雷利欧。
  「克丽丝汀娜。你说组织撤退了是什么意思?我可从没听过这个消息喔。」
  「哎呀?你没听过?你这样不行喔,—要记得留意联络事项啊。这样会被丢在一边喔。」
  「……你骗了我吧?」
  「我没骗你啊?(精杯公主)确实在那里吧?」
  「你少装蒜了。如果组织撤退了,那么监视(公主)也没有意义了吧?」
  「那又怎样?」
  克里斯打从心里觉得奇怪似地歪着头。他没有嘲笑的意思也不是在装傻,而是像小孩子问老师或父母说「为什么不可以打人」般的口气。
  对于这个认为世界的存在意义,只在于能否让女性幸福的男人来说,他就只有「为什么要管男人方不方便?」的想法而已。
  葛雷利欧抽动着眼角,马克忍不住笑了出来。
  「竟然这样玩弄我,我的舞台表演不需要有你参与——(奇·亚恩)!」
  一只火焰构成的小鸟飞到少年的手掌上。
  马克将银小刀握在手中挥刀,克里斯则用单手旋转阳伞——马克迎战、克里斯防卫——这是完全没有事先安排的绝佳搭配。
  马克朝着小鸟挥下小刀的那一瞬间——  
  砰!小鸟抢在那之前发出了清脆的爆裂声。
  ——爆炸了?
  马克虽然稍稍绷紧了身子,但立刻发现那是一发未爆弹。葛雷利欧像是突然迷失了什么似地眨眨眼,克里斯也惊讶地僵着身子。

  「——还是先坐下来吧?葛雷利欧。」

  啪。一只手放在小小的(传教士)肩上。
  葛雷利欧身后站着不知几时移动过去的多明尼克。他就像在欢迎客人似地拉开椅子。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鸟之所以没有爆炸,应该是多明尼克的缘故吧?但马克完全没有看到他做了什么。
  多明尼克散发着一如往常的悠哉气息,推了一下椅子,让葛雷利欧一屁股坐上去。
  接着他准备了新的茶杯,并在里面注入红茶。
  「在……在屋里狙击我的就是你吗?」
  当时应该前往洋房的葛雷利欧,却落得全身破破烂烂地回来。那时跟他交手的人是多明尼克吗?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契约者认为自己比一般人类优秀。身为契约者的葛雷利欧面对一个普通人多明尼克,竟像一个被父母责骂的孩子一般瑟缩着。
  「真奇怪。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啊……不过那也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难怪你没有印象。」
  「你、你说以前……?」
  葛雷利欧畏畏缩缩地这么问道。多明尼克以跟平常毫无差别、悠哉到极点的表情露出笑容。
  「算算应该也有十五年没见了吧?」
  「「「十五年……!」」」
  三人份的惊讶重叠在一起。
  ——这两个人到底几岁啊……!
  因为这句话,葛雷利欧的脸色仿佛站上绞刑台一样苍白。
  「十五年……?你该不会是当时的执事……!」
  只见多明尼克明确地睁开平时不知是睁着还是闭着的双眼,以足以让人冻僵的冰冷声音说导:
  「谢谢你想起来……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马克和克里斯同时从桌子边退开。
  身为契约者的本能,或者说在黑社会打滚的直觉,正死命地敲响着警铃,告诉两人现在绝不能站在这个男人面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正对多明尼克的葛雷利欧发出临死般的惨叫。
  葛雷利欧手中放出三只小鸟,同时多明尼克的双手也摇晃了一下。
  然后——砰——传来一发枪声。尽管枪声只有一发,但葛雷利欧的三只小鸟却同时破碎了。
  ——好快……!
  马克亲眼看见了。
  在多明尼克手中摇晃的是一把左轮手枪。他在一次枪响之间总共击出了三发子弹。
  这已经不是快枪等级的速度了。手枪每击发一次就会被后座力摇晃枪身,而可以用那么快的速度连开三枪,甚至能够全部命中小鸟,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办得到的境界。
  自己的能力只消一招就被粉碎,让葛雷利欧惊讶不已。多明尼克毫不留情地对着这样的葛雷利欧开枪。

  即便如此,葛雷利欧还是凭藉契约者的直觉「依稀」感应到危险,立即往旁边跳开躲过子弹。他前一秒还站着的地面迸出小小火花。
  「哇啊啊啊啊!」
  葛雷利欧还是发出了惨叫。仔细一看,理应躲开子弹的少年肩膀喷出鲜血。
  「这是契约者的坏习惯。因为你们的直觉敏锐,就总是会『下意识』地躲开第一发。但既然要躲,不躲到暗处之类让人找不到的地方,那就没意义了啊。」
  马克瞠目结舌。多明尼克锁定葛雷利欧躲开第一发子弹的瞬间,击出了第二发。
  如果只是快枪,那么只要肯下功夫练习,应该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但快枪基本上很难达到精准的境界。马克的心情甚至已经超越惊讶,到达感动的地步了。
  多明尼克顺势把枪身往天空一指,滑开枪膛,弹壳哗啦哗啦地落下,接着迅速装填好被固定器固定住的六发子弹。在弹壳落地、发出清脆的铿锵声音的同时完成装填动作。
  以流畅的动作装好子弹后,多明尼克再度开枪。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葛雷利欧也变出了新的小鸟。
  「飞翔吧,(奇·亚恩)!」
  再次被解放的三只小鸟,这回分别飞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再从个别的所在方位袭击过来。当然这些也被多明尼克轻易地击落,然而也因此造成无法开枪攻击葛雷利欧的情形。
  趁这个空档,葛雷利欧一个转身拔腿狂奔。
  乡明尼克朝着他的背影连开三枪。但对方毕竟是个契约者,做出一个小角度的跳跃动作之后,尽管脚步踉跄,不过葛雷利欧还是顺势躲了起来。看样子大概只有命中一发吧。
  契约者葛雷利欧对上普通人类多明尼克,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而且他的选择毫无疑问是目前最理想的办法。
  如果葛雷利欧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打倒多明尼克的念头,那他早在多明尼克重新装填子弹之前就没命了吧。不知道为什么,马克就是很确定这一点。
  「哎呀呀,又被他给溜了。」
  多明尼克无奈地这么说完,从桌上拿起水杯,将水倒在手枪上。手枪发出滋滋滋的声音,冒出雪白的水蒸气。在短短几秒之间击出十二发子弹的手枪,正因为摩擦而发热。
  ——人类胜过了契约者……?
  他在满是契约者的法连舒坦因家担任统筹仆人的总管,而这位总管当然不是个普通人。
  马克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奇迹,挤出沙哑的声音说道:
  「多明尼克先生,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面对这个第二次提出的问题,多明尼克以一个柔和的笑容回应:
  「我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总管。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不懂。为什么你明明就拥有这么强大的技术,却完全没有混黑社会的气息呢?而且刚刚如果你有意愿,要收拾葛雷利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既然拥有那么精准的枪法,就算不刻意攻击小鸟,一定可以在开始的那一瞬间收拾掉葛雷利欧。但他却眼睁睁地放他走了,简直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他的命一般。
  「夫人交代给我的最后使命,就是守护两位小姐,将她们培育成淑女。身为教育者,当然不能带有那么危险的气息吧?」
  多明尼克这么说着并露出微笑,脸上并非一如往常的悠哉表情,而是带着些许悲伤的眼神。然后,马克也多少理解其中的意义了。
  ——最后的使命……
  耶露蜜娜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而描绘着耶露蜜娜年幼模样的肖像画之中,也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马克并不知道耶露蜜娜的母亲什么时候过世。但不难想像应该是相当久之前的事。
  马克不知道多明尼克与他口中的夫人之间,有着怎么样的主仆关系。但多明尼克的约定跟马克的誓言——如果想待在主人身边就不能杀人——应该很类似吧。
  马克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多明尼克擦掉枪上的水气之后,轻轻将它收进燕尾服的内侧。
  「好了。我再不回家,就要来不及准备晚餐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钟塔,只见短针已经指到四的位置。马上就要进入黄昏时分。多明尼克拿起提包,露出笑容。
  「就这样了,马多克。能不能请你通知耶露蜜娜小姐和其他仆人,告知他们今天的晚餐时间?」
  这个男人果然早已洞察一切,同时还能以这般柔和的眼神照看着这一切。马克弯腰行礼。
  「我明白了。我会一个也不漏地带他们回家。」
  ※
  门「啪」地一声被猛烈打开,一身黑衣的少年往里头倒下。
  这里是教会的礼拜堂。艾霞坐在里头的长椅上陷入沉思,这时因为吓了一跳而弹起身子。
  「葛雷利欧?」
  艾霞急忙跑到少年身边,葛雷利欧的身上四处都在淌血。
  「发生什么事了?葛雷利欧。」
  葛雷利欧似乎因为受伤而浑身发抖。
  「是那家伙。那个男人也来到福罗雅堤那了。」
  「那个男人……?」
  艾霞根本不可能知道,让葛雷利欧害怕成这样的人,其实就是她自己每天都会见到的悠哉总管。
  艾霞想搀起葛雷利欧,对方却紧紧抓住了艾霞的手臂不放。
  「艾霞,快逃!」
  「为什么要逃?」
  「要是被那家伙盯上的话绝对会被杀。拉其那斯,我们去拉其那斯吧。那家伙不会追到那里的。回到那里也可以重整组织。」
  艾霞轻轻抱起颤抖的葛雷利欧。
  「……不行的,葛雷利欧。我们不能再逃避了。」
  听到艾霞这番话的葛雷利欧剧烈颤抖了一下,接着又猛地抬起脸。
  「葛雷利欧。我们别再这样了吧?我们哪儿也逃不了,也没办法把责任推给别人啊。」
  葛雷利欧不知为何恍神似地茫然抬头看着艾霞。
  「我不知道葛雷利欧是怎么度过这五年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说给我听。我一直在逃避。遮住自己的双眼,让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地逃避着。」
  就算闭上眼睛,(巴拉·路)也会让艾霞看到灰色的景象。尽管视野是灰色,但艾霞还是因为可以看到东西而保住一命。她觉得自己不该活下来,但其实也不想死。
  艾霞把那间孤儿院、还有格朗德西尔镇化成灰烬,很多人都死了,但她却不想死。
  或者说,她其实是想看看吧?看看葛雷利欧口中所说的快乐世界。尽管知道那个世界不可能接纳自己,但她还是想看看。
  「这半年来我真的很幸福。耶露蜜娜对我伸出援手,给了我热腾腾的食物和温暖的住处。我想保护耶露蜜娜。找想答谢她救了我的情义。所以……」
  葛雷利欧不知为何露出安心的笑容,然后突然脸色大变,表情抽搐地推开艾霞。
  「……所以你要背叛我吗?」
  葛雷利欧睁大了眼睛,眼眶几乎快要淌出泪水。艾霞缓缓地摇头。
  「我不会背叛。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我都会欣赏你的舞台表演,直到最后的最后。」
  然后,艾霞的双眼又再次开始将世界染成灰色。
  ※
  葛雷利欧应该相当害怕吧,他走过的路径上头都留下了血迹。
  马克沿着血迹前进,来到车站前的广场。现在是傍晚时分,这里熙来攘往。实在不想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跟炸弹魔交手……马克才这么想,就发现血迹往城镇西边的闹区而去。
  西边这一块都是帝诺帮的地盘。
  ——阿尔巴究竟有何居心?
  虽然看起来像在协助葛雷利欧等人,但他也没有对耶露蜜娜动手,还警告马克不要牵扯太多。可是,瑟莉亚又毫不留情地袭击马克,阿尔巴也带着艾霞走了。
  ——话说回来,阿尔巴找上耶露蜜娜的理由是什么?
  耶露蜜娜的精灵是(阿尔斯·马格纳)。这是在欧尔达教中被称为(精杯)的(容器)。拥有可以模拟马克等契约者奉献给精灵的代价,并将之归还给各个契约者的特殊能力,也就是能够重组已经失去、或被忘怀等「不可能存在之物」的修复能力。
  这个精灵看起来充满无限的魅力。但阿尔巴究竟想要它做什么?他倾尽全力雇用两个契约者,甚至危害到组织的存续,应该不可能轻易放弃。
  马克想到这里,发现一种完全相反的可能性。
  ——或者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几天马克不在场的时候,阿尔巴有机会接触到耶露蜜娜。现在想想,当时阿尔巴的行为有些不自然。如果那时他们做了什么交易,就能够解释为何耶露蜜娜和阿尔巴没有处在敌对的状况。
  然后,马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又要阻挠我呢?」
  马克眼前站着一位身穿西装外套的红发女性。马克追踪的血迹通过瑟莉亚脚下,朝她背后的建筑物蜿蜒而去。耸立在瑟莉亚身后的,是一栋古老的木造教堂。
  马克看看周围,原本的人群在不知不觉问已经消失,相对地可以看到一群穿着西装的男子封锁了通往闹区的出入口。那些应该是帝诺帮的成员吧,他们似乎封锁了这个区域。
  不过,当他发现不应该出现在这些人之中的人物,马克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亚隆。」
  封锁道路的黑帮份子之中,有一个身穿燕尾服的大汉身影。
  「小姐怎么了?」
  亚隆应该是耶露蜜娜的贴身保镖。但他身边却没看到耶露蜜娜的身影。
  「耶露蜜娜阁下去了别的地方。」
  「亚隆——!你把耶露蜜娜怎……?」
  ——你把耶露蜜娜怎么了。正当马克想上前逼问亚隆的瞬间,他就被丢到马路中央。
  「阁下的对手是瑟莉亚。」
  马克现在才发现自己中计了。
  要因为发烧而无法外出,艾霞被葛雷利欧拉拢到另一边。耶露蜜娜带着亚隆出门,然后就这样被带到了某处。
  马克完全被孤立了。
  「……到底哪些事是你干的?」
  亚隆能够读取他人的思考,他应该能利用能力读出克里斯和艾霞的想法。他知道克里斯是(传教士)还让他进入洋房,也知道艾霞不得不背叛的理由。
  也就是说,亚隆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整件事情的全貌。
  克里斯的来访、艾霞被抓到把柄、葛雷利欧现身、加上阿尔巴的协助……然后现在马克正被瑟莉亚和许多黑帮份子包围。
  到底哪些是偶然,哪些又是按照亚隆的安排进行的呢?
  「瑟莉亚想和阁下一决高下。吾辈只是帮了她一点忙而已。当然也稍微利用了一下艾霞阁下与克里斯阁下。」
  马克咋舌。瑟莉亚和亚隆似乎认识。之前他跟瑟莉亚有互动时就该察觉了。尽管如此,马克还是没有想到要留意他们。
  「当时你说要去见女儿,难道是骗人的……」
  回想起来,昨天的早餐时间,当亚隆被问起要去哪儿时曾经慌了一下手脚。他应该就是在那时候与瑟莉亚联系上的。
  马克低声呻吟,亚隆则从猫头鹰面具底下发出认为受到冤枉的声音:
  「吾辈没有说谎。去见女儿是真的。应该说,既然是女儿的请托,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女儿的请托……?」
  他还在算计些什么吗?马克加强警戒,只见瑟莉亚困扰地抱着头。
  马克显得有点惊讶,亚隆一副采寻着远方景色的模样别过脸去。
  「唔。该怎么说呢……瑟莉亚——就是吾辈的女儿。」

  「……………………………………………………」
  「…………………………………………………………」
  「………………………………………………………………」
  「……………………………………………………你刚刚说什么?」
  这片寂静足以令人耳朵发疼。连周围的黑帮份子都怀疑起自己耳朵似地睁大眼睛。
  亚隆困扰地搔搔头,瑟莉亚疲惫地叹气。
  「也就是说,所谓吾辈的女儿,指的就是瑟莉亚。」
  「……不可能啊。」
  不论是从遗传基因的可能性、生命的多变性、还是老鹰来自于大鹫之类的理论来看,这对父女除了头发颜色以外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让马克充分理解到这个世界是多么没有道理可言。
  然后,似乎不只马克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周遭的黑帮份子也都不敢置信地交互看着亚隆和瑟莉亚,然后有人像是失去什么宝贵事物似地软倒在地,有人像是目睹某种悲剧似地用帽子遮住表情,远远看也能看出这些人都相当受到震撼。
  尽管亚隆出其不意的攻势让马克的精神状态遭到严重打击,但他还是勉强振作了起来。多明尼克已经开始准备晚餐了,在他做好晚餐之前,必须带着耶露蜜娜和艾霞回家才行。
  「那……耶露蜜娜和艾霞没事吗?」
  「我能保证耶露蜜娜阁下的安全,艾霞阁下就在那边的教会里面。」
  「……要是耶露蜜娜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我绝不会让你活着。」
  这么说完之后,马克转头面向瑟莉亚。

  在马克抽出银小刀的同时,瑟莉亚也抽出特制飞镖。
  ——不打算隐藏实力了吗?
  灌了铁的飞镖——以子弹般的速度飞过来的武器,威力虽然比不上以前的(魔弹),但还是拥有相当程度的杀伤力。再加上拥有可以自在滑行于空中的操作性,这可是瑟莉亚为了打倒马克而特别钻研出来的超高性能新绝招。
  马克正打算射出小刀时,瑟莉亚没有握着飞镖的手就朝马克的方向举了起来。察觉瑟莉亚打算用方才的方法打倒自己,马克就只能绕着圈来回奔跑。
  ——看来是不打算让我用(魔枪)了………
  凭着马克的能力,要防堵(魔弹)本身并不难。但想使用影子就必须先固定影子——也就是得停下脚步。瑟莉亚的能力可以对这点加以阻挠。
  在马克投掷小刀的同一瞬间,瑟莉亚也击出了(魔弹)。
  小刀与(魔弹)彼此冲突。没有施加能力的小刀,就像玻璃那般虚无地被打碎了。
  (魔弹)粉碎小刀,朝马克袭来。马克屈身躲开第一发。没命中的(魔弹)粉碎了身后的瓦斯灯柱,附近的黑帮份子发出惨叫在地面上打滚。
  马克将注意方转回到瑟莉亚身上,对方也往马克的反方向奔出。马克朝她投出第二把小刀。不过对手也是契约者,她以轻盈的脚步一个转身,就轻松地躲开了。没有命中的小刀击破教会的玻璃之后消失了。
  咻咻咻咻咻咻——(魔弹)破风而来。马克一边闪躲一边往黑帮份子的人堆里面跑。
  「哇啊啊啊啊~~别、别过来!」
  「大姊!会打到我们!——呜啊?」
  在流氓之中最注重品格的黑帮份子们,看到朝着自己飞过来的(魔弹)后全都大声尖叫。当然了,一路加速度的(魔弹)不可能因此停下,黑帮份子的人肉围墙因此悲惨地遭到粉碎。

  自此以后,统筹封锁马路任务的黑帮份子——本名罗伊德·欧尼尔——对瑟莉亚抱持着一丝爱慕之情的帝诺帮干部,便罹患了严重的女性恐惧症。
  在这之后,他只要遇到强势一点的女性就会忍不住发抖,再也无法混黑帮了。基于阿尔巴的善意离开之后,他像个行尸走肉般流浪各地。然后在某个城镇与柔弱的深闺大小姐如命运般地相遇,为了保护她而与杀手搏命。能力受到肯定的他被雇用为大小姐的保镖兼执事,一边与女性恐惧症搏斗,一边展开了一段全新的人生——
  后话暂且不提。然而,眼前这个黑帮份子领队,也不可能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现在只能被(魔弹)的流弹打飞,在路上打滚着。
  马克捡起倒地的黑帮份子们掉落的帽子,朝再次向自己袭来的(魔弹)扔了过去。
  啪!随着一道不像皮帽子所发出的声音,马克整个人被击飞出去。
  他的双手因为麻痹而没了知觉。骨头可能裂开了吧。
  「你用空手还是挡不住吧?」
  瑟莉亚感叹似地吹了个口哨。(魔弹)的飞镖在马克手中的帽子里变得粉碎。
  被马克用「影子」束缚的事物,不会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涉。也就是说会成为无法以物理冲击破坏的铜墙铁壁。只要是马克碰触到的东西,就算不使用影子也可以加以「束缚」。因为互相接触的两个物体其影子必然也会相接。
  但是,尽管盾牌很坚固,但承受冲击的可是马克这个活生生的人。当然不可能空手接下威力有如炮弹的(魔弹)。
  停下脚步就会再次受到狙击。马克再度奔出,手中虽然握了小刀,但刚刚那道冲击所带来的麻痹感,令他的手无法握住小刀。
  ——这样就没办法投掷小刀了……
  仅仅一招,就把马克的攻击手段给封锁了。
  瑟莉亚毫不犹豫地对呻吟的马克射出下一发(魔弹)。马克虽然趴下躲开,但背后却传来一阵冲击。尽管躲过了(魔弹)本身,然而仅仅只是擦过,就有这种威力。同时(魔弹)的精准度也在提高。
  马克站起身子,为了想要更接近瑟莉亚而往前,这时(魔弹)朝他的脚上飞来。马克急忙跃起闪开,但是却慢了一点。燕尾服的下摆被射穿,从左大腿喷出鲜血。
  只能防守,无法反击。在双手的麻痹感消失之前,能不能顺利闪躲攻击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要怎么办……
  不过是可以推动或牵引物体的能力,竟然变得这么棘手?开始面露憔悴之色的马克,最后被路边的石头给绊了一下。
  马克跌倒了。(魔弹)理所当然地朝他飞过来。
  ——躲不开……
  这发(魔弹)太完美了。不可能破解。就在马克打算死心的时候——
  「——马克!」
  一道很熟悉、但却从没听过这么大声,不禁令人怀疑「原来那个人也能发出这么大的音量」的声音,让马克回过神来。
  ——我不能让人看到这么没用的模样………
  然后他近乎反射性地伸出左手。
  砰!伴随着沉重的冲击,飞镖的尖端穿透手掌,直射而出。
  但也只有这样。能够粉碎瓦斯灯铁柱的(魔弹),却连马克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手掌都打不穿,就在那里停止了。
  只要直接接触,马克不需操作影子也可以「束缚」对方。马克在接触的瞬间「束缚」了(魔弹)。
  当然他的手也不会没事。不光是手掌,从手臂到肩膀都受到冲击影响,凭感觉就知道筋都被扯碎了。
  他牺牲了一条左手臂。马克咬紧牙根,用右手握住小刀。然后朝着瑟莉亚掷出。
  被掷出的小刀直直朝着似乎因为(魔弹)被挡下而吃惊不已,一动也不动的瑟莉亚飞去。
  不过,她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急忙躲开了。瑟莉亚稍稍扭转身子,马克倾全力掷出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命中她的右肩,瑟莉亚高瘦的身躯就这样飞撞到背后的墙上。
  ——应该没办法再来一次……
  马克能够阻止(魔弹)也是凑巧而已。凑巧——不能在她面前露出没用的模样——他是被这样的念头驱使,才有了牺牲一条手臂的觉悟。
  马克抽出刺在左手上的飞镖,转头朝让自己有如此觉悟的声音主人方向看去。
  方才的声音……马克一寻找声音的主人,就看到摇曳着一头金发,闪烁着翠绿眼眸,如同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少女伫立在那儿。
  「小姐……?」
  马克怀疑自己眼睛似地如此低声说着,却还是摇摇晃晁地走了过去。
  「小姐,您为什么在这里?有受伤吗?有没有被人怎样?」
  亚隆说耶露蜜娜被带到某处。很难想像那个地方没有人监视,而且就算她有办法一个人逃出来,也不可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马克神色慌张地这么问着,耶露蜜娜困扰地摇曳着礼服下摆。
  「……我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这句听起来有点熟悉的话,让马克整个人僵住了。
  「那个……小姐?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的……?」
  耶露蜜娜不知所措地撇开视线一会儿,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店家。那里看来是一家咖啡厅,里头客人不少。而且不知为何这些客人还吹着口哨、鼓掌叫好。
  「该不会从一开始就在看了吧?」
  「……亚隆说只要待在那里,就可以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担、担忧……?」
  「……这个无所谓了。」
  总觉得耶露蜜娜的脸颊似乎有点红润。
  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耶露蜜娜担心的是艾霞吗?艾霞确实在前面的教会里,但在这里看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马克重覆着张口闭口的动作,一道面临世界末日般的惨叫突然响起。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往惨叫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熟悉的黑衣身影男子当场跪地。
  「你、你们在做什么?你们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神的居所耶?是神、圣、的、信徒聚会之处耶?也就是我家耶?」
  仔细一看,教会确实呈现窗户和墙壁都被毁了的悲惨模样。不知为何里面还冒着烟。
  最后一句话不禁让人皱眉,约翰耶尔住在这里吗?马克不知该如何反应,约翰耶尔就像失去一切似地啜泣起来。
  「我、我太伤心了。今后我该在哪里落脚才好?太悲伤了……眼泪都停不下来了啦,(库亚·伦根)——!」
  轰轰——大地摇晃。
  ——这家伙,竟然在建筑物密集的地方这么做……
  约翰耶尔的能力可以撼动接触到的东西。不论对象大小都能加以撼动的能力,如果用在地面就可引发地震。福罗雅堤那是个不太有地震的地方,建筑物基本上都没有做防震处理。
  马克战栗着,某样东西突然从位于震央的约翰耶尔头上落下。
  「抱歉。现在请不要插手。」
  那是亚隆的手拳。由亚隆的巨大身躯挥出的一掌,已经超越凶器的等级,而是彻彻底底的兵器了。结实挨了一掌的约翰耶尔就像只青蛙一样被打扁在地上。
  然后亚隆将猫头鹰面具的双眼转向马克。
  「马克阁下。还没有结束。」
  马克一回头,就看到瑟莉亚撑着背后的墙壁,拚命想站起来。
  「再打下去的话,你的女儿就会死掉。」
  「……尽管如此,瑟莉亚还是想继续打下去。」
  「为什么?她应该没必要为了阿尔巴这么鞠躬尽瘁吧。」
  「她是因为你曾经饶了她一命而觉得受到侮辱。并不是为了阿尔巴。」
  马克一边咋舌一边叹气。
  「你是说契约者会因为私心而行动?」
  阿尔巴并没有要危害耶露蜜娜。看起来明明没有交战的意思,但瑟莉亚却不知为何地一直发出攻击。如果说瑟莉亚的行为与阿尔巴的契约无关,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契约者也是人。这一点阁下应该最清楚。」
  马克因为觉得丢脸而以一只手遮住脸。
  听到耶露蜜娜的声音时,马克确实觉得自己不能输。然后也因此撑过了(魔弹)的攻击。而且还是基于「不能让耶露蜜娜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这种很不像契约者思维的心态。
  说起来,马克想追回艾霞,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很不符合契约者思维的无谋之举。
  马克脱下燕尾服,从中取出银表。
  「小姐,可以请您帮我保管吗?要是弄坏可就伤脑筋了。」
  耶露蜜娜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微微点头收下银表。
  马克用紧急包扎的方式将燕尾服缠在被破坏的手臂上,右手握起了一把银小刀。
  「——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马克拉开与耶露蜜娜之间的距离,瑟莉亚也抽出飞镖。
  两个人都分别有一只手不能用。但马克的惯用手没事,瑟莉亚却刚好相反。她的惯用手已经报废了。
  她应该没办法像刚才那样击出(魔弹)了。如果直线射出会被马克的影子挡住,她必须先让马克跌倒才行。
  换句话说,就看是马克先射出小刀,还是瑟莉亚先以能力封住马克的手。能够抢得先机的人就能获胜。
  「亚隆,麻烦你给个暗号。」
  听到马克的呼唤,亚隆取出一枚硬币,然后以粗粗的手指灵巧地将它弹起。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
  瑟莉亚满是鲜血的右手颤抖了一下。马克也受到影响似地伸出缠着燕尾服的左手臂。
  受到往前拉的引力,马克手上的燕尾服松脱开来。
  引力与斥力——这两样能力的限制,就是一次只能干涉一个对象。瑟莉亚扯到的是马克脱下的燕尾服。
  瑟莉亚稍稍睁大眼睛,尽管如此还是射出手中的(魔弹),马克同时也掷出小刀。
  (魔弹)和(魔枪)彼此冲突,溅出许多带着黯淡光泽的金属碎片,有某种东西粉碎了。然后——
  咚!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是我赢了。」
  马克推起滑落的圆眼镜,坚决地说道。散落在地面的是被打碎的飞镖——(魔弹)的碎片。因为利用能力牵制的手法失败而产生的动摇,让瑟莉亚加诸在飞镖上的能力有些不足。
  银小刀擦过瑟莉亚的太阳穴,插在后面的墙上。
  瑟莉亚不悦地眯细眼睛。但马克却毫不畏惧地以笑容迎战。
  「这就是我的作法。我不会取你性命,因为我不能用被你的血弄脏的手替小姐倒红茶。」
  瑟莉亚还是不肯放弃地瞪着马克。
  「如果你想说你不能接受,那就尽管来吧。我随时可以奉陪。」
  瑟莉亚虽然显得不能接受,但她却突然膝盖一软。看来使用那种(魔弹)需要非常集中精神。与其说她是因为受伤而倒下,其实更像是累积过多疲劳而支撑不住。
  「瑟莉亚,是你输了。」
  一个巨大身影抱起瑟莉亚。那么大的身子除了亚隆以外自然没有别人,但以马克为首,包括耶露蜜娜和周围的黑帮份子在内,全都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大块头脸上没有戴着猫头鹰面具,而是露出一张深沉的中年男性脸庞。从脸颊到眉毛的位置有一道伤痕,但眼神却相当平和,不会给人太压迫的感觉。就连马克都觉得如果自己上了年纪,希望能够成为这样的男人。
  被男人抱着的瑟莉亚,因为害羞而把泛红的脸庞别到一边。
  「真是的……你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跟吾辈还真像。」

  锵——就像见证了这场胜负一般,教会的钟声高亢地响起。
  ※
  「烧毁吧——(巴拉·路)!」
  随着艾霞的呼唤,世界染成灰色。
  「艾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小鸟同时解放。飞出的金雀瞬间染成灰色,无法爆炸而直接坠落。小鸟接触到地面时,就像烟尘般粉碎成一堆灰烬的小山。
  但葛雷利欧利用艾霞把注意力放在小鸟身上的那一瞬间,躲进了长椅的暗处。
  「可恶、可恶!」
  艾霞追着抱怨连连的葛雷利欧,往长椅的另一边绕过去,但却没看到葛雷利欧,反而有两只小鸟停在那里。
  「巴拉——呀?」
  她正打算以(魔眼)将之烧毁的瞬间,一道冲击从旁边传来。看样子是被椅子的碎片丢中了。小鸟们趁这个机会散放光芒。
  艾霞急忙退开,躲进另一张长椅的后面。
  轰——接着是一道令礼拜堂为之震撼的冲击。
  手臂紧接着闪过一阵强烈痛楚。转眼一看,一块跟小刀差不多大的木片就插在那儿。
  艾霞拔出木片,露出了苦笑。
  ——马克先生说得没错,我很弱。
  原本以为凭藉(魔眼)的力量就可以破坏一切。而且如果空手搏击的话,自己的格斗技术应该也不输给要。然而实际投入作战之中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艾霞没有任何有关实战的技巧与知识。
  以前她曾经与带刀的要打了个旗鼓相当。但当时是因为要正面接招,而且艾霞几乎是以偷袭的方式进攻,所以看起来两者是不分轩轾。但如果马克没有介入,艾霞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击败了吧。
  刚刚爆炸时产生的灰烬,像雾气一样弥漫在礼拜堂之中。
  ——这样就无法使用(魔眼)了……!
  艾霞的魔眼必须清楚看见对象才可以使用。看不清楚的远处之物、被某些东西遮蔽之物、以及在雾中模糊不清之物,都无法变成「灰烬」。
  在视野被遮蔽的视线之中,锵一声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艾霞颤抖了一下身子。在视线模糊不清的空间里,不熟悉的声音总让人有些发毛。
  接着又是锵一声的清脆声音。看样子是投掷木片的声音。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对方是在探测艾霞的位置吗?还是打算发动攻击而想让艾霞分心呢?自己应该逃离这里,或是乖乖地待着不动呢?缺乏实战经验的艾霞感到犹豫不决。
  ——是因为你很弱——
  突然间,马克所说的一句话闪过脑海。
  然后她发现,失去平静的自己彻底受到葛雷利欧的影响。
  ——我已经决定不再迷惘了!
  正当她振奋起精神,准备站起来的瞬间——
  哗啦——有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响起。一道光线从外头射入。
  她抬起头,发现阳光从破碎的玻璃窗洒落。弥漫于室内的灰尘就从那里飞散了出去。
  艾霞不可能知道,不过那是在外头与瑟莉亚交战的马克投掷小刀所造成的。
  她紧紧闭上眼睛。(巴拉·路)可以透过借用他人双眼的方式,让人看见远方的景色。
  艾霞看到的灰色景色,还是在礼拜堂里,跟她一样仰头望着来自天上的阳光。艾霞现在「看」到的是葛雷利欧所看到的景色。
  ——距离并不远。
  对方也受了伤,这是理所当然的。葛雷利欧并没有跑得太远。艾霞牢牢记住这个景色,并睁开自己的双眼。两种景色的相异之处,就在于射入的阳光的位置。
  ——再后面一点……?
  当她这么想并回头的同时,就看到灰色浓雾的另一头有某种东西在晃动。
  「——找到了。」
  艾霞立刻站起身子,一脚踹飞了身后的长椅。
  「呜哇?」
  接着一道小小的惨叫。
  或许因为窗户破裂的关系,礼拜堂中的灰尘开始渐渐散去。葛雷利欧就蹲在大通道的中央。那本来应该是新娘和新郎在众人祝福之下一同走过的道路。
  艾霞来到葛雷利欧面前。
  「我很喜欢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舞台表演的故事。」
  艾霞一脸寂寥地笑了起来。
  「是你教会我怎么样去笑。」
  ——观众怎么可以不笑呢?——
  如果没有与葛雷利欧相遇,艾霞在那间孤儿院里根本不懂笑是什么。就算与耶露蜜娜相遇,她依然不会笑。
  就算葛雷利欧欺骗了艾霞,但让艾霞愿意笑口常开的却也是葛雷利欧。
  所以艾霞要阻止他。艾霞想保护让自己想起笑容的耶露蜜娜。因为她很喜欢在那间孤儿院里,告诉自己许多关于舞台表演的故事的葛雷利欧。
  葛雷利欧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露出扭曲的笑容。
  「舞台表演需要的只是演技。每个人都在他人的意念下起舞。观众因演员而起舞、演员因编剧而起舞、编剧因观众而起舞……大家都是追着他人的屁股拚命绕圈子而已。能够控制我的舞台表演的只有我自己。艾霞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自己明明应该知道的,但心里或许还抱着些许期待。期待着葛雷利欧会不会回头。艾霞颤抖着嘴唇。
  「……葛雷利欧,你变了。」
  「变的人是你吧。」
  艾霞此时确实露出了微荚。
  「是我变了吗?那就好。」
  ——那是因为你太弱了……
  跟耶露蜜娜一样温柔的马克,说出了跟耶露蜜娜一样严厉的话。艾霞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已经没办法接受他们的温柔了。
  但艾霞觉得说出这种话的马克稍稍贴近了自己一点,所以她也想变得更坚强。
  ——如果我能改变,全是马克先生的功劳呢……
  「够了。我的舞台不需要你了——炸开吧,(奇·亚恩)!」
  三只小鸟与葛雷利欧的叫声一同落下。艾霞并没有看向那边,她直直地看着葛雷利欧。
  「葛雷利欧,你停不下来了吗?」
  艾霞悲伤地这么低声说罢,双眼染成灰色。

  锵——如同见证了告别一般,教会的钟声高亢地响起。
  ※
  这里是能够俯瞰洛克渥尔的钟塔。克里斯就位在塔顶。
  火红的洋装下摆随风飘扬,法国卷发型也迎风飞舞着。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长长的鸟枪。克里斯正透过枪的狙击镜窥探教会中的状况。
  「喔。艾霞妹妹,你决定一战啊……」
  克里斯手上虽然是老式鸟枪,但却能透过更换狙击镜的方式放大目标。这是克里斯自己设计组装的特殊装置。
  狙击镜的另一边,正好看到与葛雷利欧对峙的艾霞眼睛逐渐变成灰色。葛雷利欧的小鸟染成一片灰,然后艾霞奔出。克里斯随着艾霞的行动移动枪管,结果狙击镜的另一边突然出现一大片灰色。
  「……哎呀?这样就看不见了。」
  看样子是艾霞和葛雷利欧的能力起了冲突。教会里卷起大片烟尘,从外头根本看不清楚。
  克里斯将狙击镜瞄准其他窗户,但还是只看到一片灰色,根本看不见里面的状况。看了好几扇窗之后,其中一扇突然碎裂。
  发现有某种东西飞过来,克里斯将狙击镜瞄准教会前面的大马路。马克正和红发女性在那里交战,看样子是马克的飞刀失去准头打破了窗户。
  「马克真是的!竟然对女性投掷小刀,等会儿绝对不能放过你。」
  稍稍看一下这边的情况,即可看出马克处于劣势。
  克里斯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将狙击镜瞄准教会内郜。
  「我不会帮你第二次。」
  克里斯与多明尼克玩狙击追杀游戏时,马克也正在和那个女性交手。当时克里斯为了帮助马克而开过一枪。
  将当时的回忆抛到记忆深处之后,就在教会的其中一扇窗发现艾霞的身影。看样子他们彼此都跟丢了对方的行踪。艾霞紧紧闭着双眼,可以知道她正在寻找东西。
  然后艾霞突然站起来,一脚踢飞她身后的长椅。小小的(传教士)跟着被踢飞的长椅一起滚倒在地。
  克里斯将狙击镜对准艾霞。带着悲伤笑容的那个表情,比起在洋房所看到的样子更坚强许多。
  「这个表情很坚毅呢……不过啊,我想看到的不是这种表情喔。」
  克里斯将狙击镜挪开,转向位在头上的教会吊钟。这是一个乡下地方的教会,所以钟也没有多大,但好歹也有一个孩子般的大小。如果这个钟掉落下来的话,以教会建筑老化的程度,加上艾霞和葛雷利欧的能力所造成的伤害,教会的天花板应该会穿洞吧。
  克里斯瞄准吊钟的锁扣。

  克里斯多福·马多克钟爱女性更甚于一切。但他并不是爱她们的人格。
  他认为女性应该会有最闪耀的瞬间,有最美丽的那个表情存在。
  克里斯爱的是这样的表情,为了要看到这些表情,他真的觉得,就算要牺牲其他一切也可以原谅。
  因此克里斯会为了这个目的,而把女性推到不幸或困难的深渊里。
  如果是拥有一切财富,能够获得一切想要事物的女性,克里斯会为了看到那名女性的「某种表情」,毫不犹豫地夺走那名女性的一切。
  同样的,走过不幸人生的少女,如果在这个瞬间可以露出「某种表情」的话,克里斯会欣然地射穿她的心脏。
  所以克里斯的枪再次瞄准。
  为了看到名为艾霞·克朗·卫特,这个克里斯所看上的少女的「某个表情」。为此他扣下了扳机,击落了位在她头顶上的吊钟。


  锵——就像送葬队伍一般,教会的钟声高亢地响起。
  ※
  啪啦啪啦啪啦——在教会钟声响起的同时,这道异常的声音响彻礼拜堂,艾霞反射性地抬头一看。
  「啊——!」
  沙尘和木片哗啦哗啦地落下,遮住了艾霞的眼睛。掉下来的某样碎片直接命中眼睛。就在艾霞遮住双眼的瞬间,感觉好像看到某个闪烁黑光的大型物体开始坠落。
  艾霞「依稀」感觉到危险,立刻往后面跳开。
  轰轰——一个大壶左右大小的吊钟,掉落到前一瞬间艾霞所站的位置上。
  地板崩裂,艾霞的脚被绊了一下之后跌倒。
  「连运气都不站在你那一边呢。」
  耳边传来冷淡的声音。燃烧的金雀从仰躺的艾霞上方落下。
  ——(魔眼)——来不及了………
  艾霞用力睁开疼痛的双眼,就在此时——
  咻——某种闪烁着银光的物体,将落下的小鸟撕裂开来。
  金雀脆弱地四散,葛雷利欧惊讶地睁大双眼。艾霞急忙站起身子,傍晚时分的红色阳光从教会敞开的门扉射入。
  「勉强赶上晚饭时间了啊……」
  然后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少年倚在门上,身上没有穿着平常应该穿着的燕尾服。
  「马克先生……?」
  马克身上到处都是仿佛被野兽抓伤的伤痕。
  ——如果对象不是耶露蜜娜,而是我的话,你也会这么拚命吗?
  曾几何时,因为马克只在乎耶露蜜娜,所以艾霞这么自言自语过。
  葛雷利欧看到马克,在僵硬的脸上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换你来当我的对手——?」
  火焰小鸟飞到葛雷利欧的手中……却在出现的同时空虚地消散了。马克的小刀精准地命中金雀。
  「你的能力很强。如果是用来暗杀的话,应该没几个契约者比你优秀吧。」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回他一口气让三只小鸟飞起,但也在一瞬间被击落。
  「不过,炸弹一定得以小鸟的模样成形,加上到爆炸之前会有一点时间差。跟瑟莉亚的(魔弹)一比……」
  马克在这里顿了一顿,露出仿佛吹送在草原上的清新微笑。
  「老实说,会让人打呵欠。」
  艾霞也直觉地发现了。葛雷利欧已经踏入马克的射程之内。从现在起,不管葛雷利欧想做什么,马克都可以抢先投出小刀。
  马克对颤抖的葛雷利欧报以微笑,往艾霞的方向前进。他的左手正滴着鲜血,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
  艾霞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就在此时——
  啪!右脸颊闪过火辣的痛楚。
  「咦……?咦?」
  鲜血的味道在口中扩散。艾霞迟迟无法理解,是自己挨了一巴掌。马克推起圆眼镜,以不带感情的声音问道:
  「艾霞·克朗·卫特。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马克似乎不是来救艾霞,而是来教训她的。艾霞缩起身子,马克则淡淡地继续说:
  「你好像毁了那个叫什么格朗德西尔的城镇吧。然后也因此而有了把柄,让你没办法反抗那边那个(传教士)。」
  格朗德西尔——被艾霞变成灰烬的城市。原来马克已经知道一切了。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不得了……然后呢?」
  「咦……?」
  「我不清楚你在哪里做过什么,又背负着什么。但你认为那些可以拿来当成你背叛耶露蜜娜的藉口吗?」
  艾霞从不觉得她背叛耶露蜜娜的事可以被原谅,但马克所说的话,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只见马克从口袋中取出某样物品——一块雪白的破布——那是应该掉落在某处的,艾霞的头饰。
  「你是耶露蜜娜的女仆。只有耶露蜜娜请你走路的时候,你才可以离去。」
  然后,好像又听到他低声说着:「现学现卖而已。」
  艾霞张口结舌。
  马克没说要原谅艾霞,也没说艾霞没错。
  他只是点醒了艾霞,不管在哪里做些什么,她都不能离开耶露蜜娜。不管背负着怎样的罪过,她都必须待在耶露蜜娜身边。
  「马克先生……你好严厉。」
  「那是当然的吧?我是耶露蜜娜的执事。不管是什么,只要耶露蜜娜需要,我就必须为她准备好。」
  ——原来如此。我不能以死来做个结束啊。
  艾霞拖起沉重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
  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不管是因为烧掉格朗德西尔而带来的罪恶感,还是背叛了那样温柔对待自己的耶露蜜娜,完全找不到任何答案。得不到任何的救赎。
  尽管这样,艾霞还是有所觉悟。她要背起这沉重的负担,每天向前迈进。已经有这样的觉心了。
  艾霞从马克手中接过头饰,就在此时——
  「……闹剧一场。」
  猎人般冷酷的声音响起。

  「阿尔巴……先生。」
  到底是何时出现的?阿尔巴正跷着脚,坐在礼拜堂内的一张长椅上。
  「阿、阿尔巴!你来得正好。帮帮我吧。」
  葛雷利欧恳求似地往阿尔巴的方向爬过去。然而……
  「我拒绝。」
  那是毫不留情的冷淡声音。
  「你已经无法支付与我约定好的报酬,你认为我不会找你算帐吗?」
  唯一的救星口中说出这种不仅是拒绝,甚至算是宣告死刑的话,葛雷利欧的脸色瞬间刷白。
  「……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也不是不能帮你。就看你怎么回应了。」
  马克面带微笑,锐利地眯细眼睛。
  「阿尔巴先生。已经够了,别再继续了。阿尔巴先生应该也很讨厌这次的事件吧?都是因为我……」
  葛雷利欧出现的时候,阿尔巴正好跟艾霞在一起。他是被艾霞连累的。明明可以不管,但阿尔巴却没有舍弃艾霞。
  「你别弄错了。我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待在这里。」
  「……你就这么眷恋死者吗?」
  银啼鸟般的声音让阿尔巴睁大双眼。仔细一看,耶露蜜娜正双手抱胸伫立在教会的入口处。在她身后可以看到亚隆,以及亚隆怀中的瑟莉亚的身影。
  阿尔巴抓乱头发,嘴角露出笑容。
  「嗯,是啊。你们应该无法理解。那一天,众落被一把火烧掉,我舍弃一条手臂、父亲、母亲,甚至连妹妹也一并丢下之后逃跑了。如果能够挽回的话,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他转头看了看葛雷利欧。
  「回答我。你应该知道。(巴拉·路)在哪里?」
  「呃——呜啊?」
  (巴拉·路)——那是艾霞的契约精灵之名。艾霞差点发出惊呼,但却被马克伸手捣住了嘴。
  ——马克先生……?
  意思是要我闭嘴吗?艾霞眨了眨眼,葛雷利欧发出惨叫般的声音。
  「巴……(巴拉·路)在艾霞的眼睛里。那是艾霞的契约精灵啊!」
  但阿尔巴只是冷淡地回应恳求着的葛雷利欧。
  「你别说笑。」
  「是真的!」
  「……我手上的(努·阿铎)没有失去力量,跟它是一对的(巴拉·路)当然也不可能失去力量……」
  ——与(巴拉·路)成对……?
  「(努·阿铎)与(巴拉·路)——只要拥有双翼就可以唤回死者。回答我。那个叫克丽丝的女人告诉我,你正在追查(巴拉·路)的下落。」
  看样子阿尔巴并没有发现克里斯其实是男人。不过——
  ——葛雷利欧在追查(巴拉·路)?
  「(巴拉·路)因为失控而失去了力量。格朗德西尔就是因此而变成一片灰烬的。」
  「……为什么?」
  「我、我哪知道!」
  「应该有理由。(精灵容器)会自己选择主人。就算他人打算抢夺,也一定会回到主人的身边。其他人不可能使用其力量。」
  葛雷利欧脸色发白,看样子他无法回答。阿尔巴焦躁地咋舌:
  「我虽然不是契约者,但我们黑帮份子可是很注重纪律与品格的。我不会动耶露蜜娜,也保证不会对你出手。」
  葛雷利欧全身颤抖,克强挤出声音:
  「真的吗?你愿意放过我?」
  「我以黑帮头领之名向你保证。」
  阿尔巴这么回答,葛雷利欧就死心地小声说:
  「如果(精灵容器)的主人放弃所有权,其他人就可以将之夺取。所以我安排了一出可以这样发展的剧本。」
  「……你做了什么?」
  「我、我当了她的朋友。艾霞原本就是个孤单的孩子,要接近她很简单。」
  「然后呢?」
  葛雷利欧以恐惧的眼神看了看艾霞。
  「我放火——烧了孤儿院。」
  「————!」
  孤儿院的火灾。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艾霞就不会引发格朗德西尔的惨剧。而葛雷利欧说是他放的火。
  「孤儿院的家伙们都说是艾霞害的。所以我去帮助她,让她把(巴拉·路)的所有权转让给我。」
  「真让人不爽。不过光是这样(巴拉·路)不可能失去力量,一定还有别的。」
  「只有这样!我是契约者,我以救出艾霞为条件接收了(巴拉·路)。所以……」
  葛雷利欧说到这边,颤抖突然停止了——

  「——所以我炸掉了孤儿院。」

  这是艾霞一直背负的罪恶。艾霞在葛雷利欧指使之下交出了(巴拉·路)。因为葛雷利欧说,只要这样,就可以从那里——从成了一片火海的孤儿院离开。
  但葛雷利欧得到的(巴拉·路)却把在场的一切存在全部烧毁,连同格朗德西尔一起化成灰烬。然后等艾霞回过神来,葛蕾利欧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了失去力量的琉璃与艾霞再也看不出颜色的双眼。
  艾霞知道(巴拉·路)的力量强大。也知道那是过于强大的力量。如果艾霞没有将(巴拉·路)交给葛雷利欧,应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是怎么回事……?」
  马克发出困惑的声音。跟他接收到的讯息有些对不上吧。但那桩事件的生还者只有艾霞和葛雷利欧,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葛雷利欧像是想起难以忘怀的愉快回忆般,露出扭凸的表情。
  「那很棒。所谓的舞台表演必须要有观众。最重要的点,就在于要让观众欣赏到他们想要看的表演。但观众都会希望有惊喜吧?所以当然要依照他们的期望,让他们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
  葛雷利欧似乎有点兴奋过度,双眼熠熠生辉。
  「比方说宝贵的事物、或者坚信的事物被彻底地、完全地、爽快地炸到无影无踪,然后听到『完全照你的期望进行』时所露出的表情!面对无可救药的真相时所露出的抽搐表情,才是观众观看表演时应该露出的表情!」
  葛雷利欧就像演员似地继续说:
  「比方当时院长的表情!得到可以重整孤儿院的金钱那一瞬间,除了钱以外的一切全都被毁了的输家面孔!就像观众会对舞台表演有所期待一般,舞台也对观众有所期待!」
  「你在说什……么……?」
  艾霞挤出颤抖的声音,葛雷利欧报以疯狂的笑容。
  「你不知道吗?你被院长给卖了。为了差点要倒闭的孤儿院,他用高价将你卖给了(传教士)呢。」
  ——都是你害的。要是没有收留你的话——
  那天院长这么说,并掐紧了艾霞的脖子。艾霞摸摸自己的脖子,这才发现自己正发着抖。
  葛雷利欧喊完之后,无力地垂下肩膀。
  「但是(巴拉·路)却毫不保留地释放力量,就这样一次用尽了所有的能力。」
  现场一片沉默。各式各样轻蔑的眼神往这里投射过来。然后阿尔巴取出雪茄点火——
  「哎,我想也是这样吧。(巴拉·路)的主人本来就不是艾霞。」
  「咦……?」
  「我应该说过。(努·阿铎)和(巴拉·路)是一对的。(巴拉·路)的主人也是我。」
  然后挤出沉重的声音……
  「是我交给艾霞的。」
  葛雷利欧抽搐着脸。
  「你……这样的话……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一切了吧?」
  阿尔巴像是没听见似地看了看耶露蜜娜。
  「我们说好了。我会放过你,也不会对耶露蜜娜出手……但其他人会怎么行动我可管不着。」
  教会入口有高大的亚隆和瑟莉亚挡着。从这个位置不管逃到哪里,都在马克的小刀射程之内。葛雷利欧扭曲着脸孔。
  「你骗我!」
  「少来这套。我可是遵守了我的约定啊。是你自己误会了吧?还是说,你认为我一点都没有不爽?」
  阿尔巴这句话让葛雷利欧脸色刷白。马克轻轻叹气。
  「真让人鄙视。」
  马克靠近葛雷利欧。
  「……艾霞,你想干嘛?」
  艾霞像是保护葛雷利欧似地挡在他面前。葛雷利欧紧紧抓着她的背。
  「艾霞!啊啊,你果然是我的朋友。你懂我的吧?我也不是自愿那样的啊。」
  马克傻眼地叹气。
  「尽管如此,你还是想要包庇『那个家伙』吗?」
  艾霞微微点头。
  「他是我第一个朋友。所以……」
  在这么回答的艾霞身后,葛雷利欧露出丑恶的笑容。

  「——你太天真了啦,(奇·亚恩)!」

  金色的小鸟从葛雷利欧手中解放。
  比马克抽出小刀、阿尔巴拔枪、瑟莉亚举起飞镖——比起在远方窥伺的克里斯扣下鸟枪扳机的速度,比任何一切都还要快——
  咻——如同强韧鞭子一般的踢腿闪过。足以切开空气的那一踢,让火焰小鸟连衣服的边都烧不着就消散了。
  然后,踢开小鸟的脚尖直接捅进葛雷利欧的脸。
  「——所以必须由我来动手。」
  马克露出些许微笑,另一边的阿尔巴,则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似地呼出一口烟。
  葛雷利欧膝盖一软。
  结束了——每个人都这么想。
  除了艾霞之外。
  她以琉璃猫般轻巧的动作贴近倒下的葛雷利欧,上半身顺着冲刺的力道,手肘往前一顶。葛雷利欧的身体屈成了<字形。
  但艾霞还没停止。这回对着开始往前倒下的葛雷利欧,由下往上抡了一拳。拳头直接命中他的下巴,即便隔着掌心也能感受到臼齿碎裂。
  葛雷利欧像树叶一样在空中飞舞。艾霞的脚垂直往上一踢,就这样灌注全身体重和肌肉力量——像断头台的刀刃那般往下一压——
  啪!众人听到不该从人体发出的声音。
  艾霞用浑身解数使出的踢腿,使葛雷利欧整个人穿破地板,埋进了地面之下。
  「我最讨厌你了!」
  葛雷利欧动也不动。马克戒慎恐惧地后退一步,阿尔巴手中的雪茄掉落。亚隆不忍卒睹似地别过头,瑟莉亚则是看不下去般遮住了脸。就连耶露蜜娜都只能伸出一只手僵住身子。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马克战战兢兢地靠过去。
  「艾霞……?你舒坦点了吗?」
  不知不觉间,艾霞眼中流出豆大的泪珠。太多事情一口气翻涌而上,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没考虑力道而挥出的拳头隐隐作痛。
  尽管如此,看到埋在地面之下的「朋友」惨状,艾霞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于是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艾霞点点头,阿尔巴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说过这次不要介入。」
  艾霞在想这话是对谁说的而回头,就看到阿尔巴站在耶露蜜娜旁边。
  「……我应该没有妨碍到什么。」  
  从艾霞的位置无法看到阿尔巴现在的表情,但他应该是在笑吧。
  耶露蜜娜和阿尔巴之间有过什么交流,艾霞并不清楚,但她觉得耶露蜜娜应该是为了跟阿尔巴厘清事情的全貌才来到这里的。为了让阿尔巴逼葛雷利欧托出一切。
  然后阿尔巴看了看瑟莉亚,从口袋中将硕大的琉璃——跟艾霞拥有的东西很相似——掏了出来,然后轻轻放在瑟莉亚手上。
  瑟莉亚惊讶地睁大眼睛,交互看着阿尔巴和琉璃。
  「这是报酬。我已经不需要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阿尔巴穿过瑟莉亚和耶露蜜娜之间,往礼拜堂的出口走去。
  瑟莉亚茫然地看着送到自己手上的琉璃,然后转头往阿尔巴的方向看去——她高高抬起右脚,并举起握着琉璃的左手。
  「呜啊?」
  耳边传来阿尔巴的低声哀嚎。瑟莉亚掷出的琉璃直接命中阿尔巴的后脑勺。
  看到琉璃击中阿尔巴,瑟莉亚转而面向耶露蜜娜,交互指了指自己跟耶露蜜娜。耶露蜜娜无法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唔。瑟莉亚是说希望阁下雇用她。」
  亚隆说话了。耶露蜜娜看了看亚隆,思索似地低下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看了看马克,然后又下定某种决心般微微点头。
  「……你懂烹饪吗?」
  瑟莉亚点头。
  「……你如果愿意担任厨师,那就来吧。」
  艾霞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么说来,马克先生好像说过餐点的量大增,准备得很吃力的样子……
  或许是发现耶露蜜娜的安排,马克露出微笑、斯文有礼地鞠躬。
  「啊啊,对了。多明尼克先生正在准备晚餐等您回去。要是不快点回去,餐点就凉了。」
  听到马克这么说,耶露蜜娜等人就准备从礼拜堂往外面走出。
  艾霞困惑地看着众人离去,这时耶露蜜娜停下脚步回头说:
  「……艾霞,回家了。」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责备,耶露蜜娜理所当然似地这么说。
  尽管从葛雷利欧口中听到真相,仍不改艾霞毁灭了格朗德西尔的事实。今后这份责任还是会持续下去,她应该也忘不了吧。
  不过只有现在,只有现在,被告知可以回家的这个瞬间,艾霞有种获得救赎的感觉,于是放松了脸部的表情。
  「——嗯!」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身为仆人的人们都很早起。马克今天也在确认燕尾服没有皱摺后,细心整理好头发,打点好自己的仪容,以便能够完美地回应主人随时随地的呼唤。
  接着前往厨房,在炉子上点火是早上的第一份工作。
  马克打开厨房的门——一道不甚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雪白衬衫、黑色背心,修长的长裤与系在腰际、长达小腿的围裙。与马克相仿的修长身材配上一头红发。站在那儿的是主厨——瑟莉亚。
  马克畏惧地往后退,瑟莉亚缓缓回过头。
  「早安。」
  这意外地正经八百的问候,有点出乎马克的意料。
  「啊,早安……你可以说话了呢。」
  瑟莉亚的代价是「声音」。一旦在耶露蜜娜的契约书上签字,契约者原本支付出去的代价就能获得补偿,所以瑟莉亚才变得能够说话。
  马克显得困惑地这么一说,瑟莉亚便露出柔和的笑容,拿起茶壶。
  「要不要来一杯?」
  无法相信眼前光景的马克有点头晕目眩。
  「那个……你是瑟莉亚小姐……没错吧?」
  「看起来不像吗?」
  仔细想想,这还是马克跟瑟莉亚之间,头一次在不需捉对厮杀的情况下面对面。马克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对瑟莉亚的认知只有敌人这个定位。
  「不,失礼了,我只是有点吃惊……是红茶吗?」
  「是的。」
  「那请给我一杯吧。」
  回想起来,马克虽然每天都要泡红茶,但却没育人泡过红茶给他呢。马克露出微笑,接过茶杯。
  「——呜……?嗯……哇啊——?」
  入喉的瞬间,难以言喻的冲击贯穿马克的喉咙。不,其实他只是喝了红茶,但这已经不是味道之类的问题,而是伴随着物理冲击的毒药。
  ——发生什么事情了……!红茶……?红茶为什么会……?
  马克倒在桌上抽搐着,瑟莉亚则是一脸满足地俯视着这样的他。  
  「早安……这……哇啊啊啊啊?马、马克先生,你是怎么了?」
  瑟莉亚感到奇妙似地歪了歪头,露出贵妇般的微笑。
  「疲劳过度,需要休养。」
  瑟莉亚一改方才的态度,以平淡的口气说道。艾霞尽管惊讶得连连眨眼,但似乎还是理解瑟莉亚想要表达的意思,很心痛似地点点头。
  「没错,马克先生昨天因为我的关系,遭遇了很悲惨的状况……」
  善良的少女低下头,这时瑟莉亚露出宛若慈母的微笑,轻轻摸了摸艾霞的头。
  「不用担心,处理不当,自作自受。」
  瑟莉亚只用单一的词语这么回答之后,又倒了一杯红茶。
  「红茶,喜欢吗?」
  「红茶……吗?哇啊,谢谢你。」
  ——等等,那是毒药,不是红茶啊……!
  马克虽然想出言警告,但声带已经停止作用,加上全身都微微地痉挛着,所以无法阻止。
  (空白契约书)虽然可以修复契约者的代价,但因为是一种类似仿造品的存在,所以多少有些缺陷。瑟莉亚的问题就是出在味觉上吗?
  马克诅咒着自己的无力,眼睁睁看着艾霞喝下了红茶。
  「甜甜的很好喝耶!里面加了什么吗?」
  「蜂蜜。」
  「是喔,我可以再来一杯吗?」
  艾霞和瑟莉亚两人的脸上都笑嘻嘻的,但马克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感到困惑不已。
  接着,瑟莉亚才用只有马克听得到的细小声音说:
  「辣椒。」
  瑟莉亚指的是马克喝下的红茶。
  然后,马克瞬间理解自己的天敌侵入了居所。
  「啊,瑟莉亚小姐是厨师吧?」
  「是。」
  「那个……你、你会做点心之类的吗?」
  「可能会。」
  「那、那么,那个……我想试着做看看饼干,你、你可以教我吗?」
  「好的……要送给哪位?」
  「阿、阿尔巴先生。这次给他添麻烦了……另外也要给马克先生。」
  很遗憾的是,艾霞最后以战战兢兢的态度小声说出来的这句话,没能传到意识已经渐渐远离的马克耳中……

  翌日,马克收到一箱类似石炭原石般的东西,并从那之中喷发出带有毒性的烟雾,闹得整幢洋房鸡飞狗跳的。
  同一天——阿尔巴·帝诺因为神秘的食物中毒事件送医的消息大大地刊载在报纸上。帝诺帮虽然判断是来自敌对帮派的攻击并展开搜查,但结果还是没揪出犯人。
  另外,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艾霞被瑟莉亚宣告禁止进入厨房的事实。
  好不容易从恶梦般的红茶打击中恢复的马克,替耶露蜜娜送上早茶后就往要的寝室前进。
  「要,我进去了。」
  虽然要没有回应,但马克还是打开了门。
  昨天要尽管发着烧,仍然与契约者交战,甚至在之后还替马克、艾霞、瑟莉亚等人包扎伤口,让她的感冒彻底恶化。
  「感觉还好吗?」
  「……糟糕透了。」
  她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马克把毛巾放到水盆浸湿后拧乾,然后放在要的额头上。
  「看样子,还是有个洋房专属的医师比较好呢……」
  耶露蜜娜很容易身体不适,要虽然是因为受伤所致,但这间屋子里的人不知为何,受伤的频率都有点偏高。与其拜托医师配合出诊,直接雇用一个家庭医师长驻似乎比较来得有效率。
  「……毕竟我没办法自己缝伤口。」
  「我不是在说你不好啊……」
  毕竟是马克把因为发烧而昏睡的要挖起来,拜托她帮忙处理伤口的。连要都难免不悦地抱怨:「我可没听说载缝师还得负责帮人缝伤口啊。」
  「……你欠我一个人情。」
  「呜……我、我不是来照顾你了吗?」
  马克感到很抱歉地这么说,要才舒畅了点似地哼了一声:
  「……我想喝点东西。」
  「这里有水。」
  「……水喝腻了。」
  「真任性……」
  「……我应该也替你包扎了吧?」
  「我知道了啦,我去弄点果汁来吧?」
  于是马克就落得必须不止一次到院子里摘红甘实,并将之磨成果汁的下场。
  ※
  老旧教会的礼拜堂里,在堆积了大量灰尘的这个地方,伫立着一位一身黑衣的青年;他跟前有一只小小的脚从地板伸了出来。
  「前辈……呜呜,好悲伤。虽然你是个讨厌的家伙,不过一旦死了……呜呜,我还是得来帮你收尸呢。」
  啜泣声让小小的脚抽搐了一下。
  「阴沉的家伙,你很罗唆耶,别哭哭啼啼的了,快把我弄出去啊。」
  青年神父约翰耶尔惊讶地睁大眼睛……接着,用比之前更悲伤的态度大哭起来。
  「呜呜,好伤心啊,为什么邪恶无法消灭呢。」
  小脚的主人似乎已经看透了约翰耶尔不会出手拯救,死心似地乱踢乱动了一番,自己奋力从地板中逃脱。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幼小的少年。少年——葛雷利欧呸呸地吐了个东西出来,那东西在地板上发出「喀」的一声,原来是一颗牙齿。
  「……真不留情。」
  「你被讨厌了呢,真令人伤心啊。」
  「罗唆,你这个阴沉的家伙。」
  约翰耶尔啜泣了一声,接着用力擤了一下鼻涕。
  「别说这个了。我有点事情不太明白,请前辈指点一下。」
  「什么?」
  「前辈为什么不对艾霞妹妹使用能力呢?」
  葛雷利欧「呸」一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
  (奇·亚恩)的火焰能迷惑人类,只要利用这项能力,一开始就可以视艾霞的意志为无物。说起来原本也是打算这么做的没错。
  「阴沉鬼你话很多喔.跟你没关系。」
  然后葛雷利欧才像想起什么似地小声问说:
  「艾霞后来怎么样了?」
  「呜呜,当然是爽朗地笑了啊。真令人伤心对吧?前辈。」
  「这样啊……」
  葛雷利欧稍稍扭曲了被艾霞踢烂的脸庞。如果不是他的脸根本不成人样,约翰耶尔恐怕会皱起眉头吧,因为葛雷利欧竟然露出微笑了……

  格朗德西尔的孤儿院有一位拥有(精灵容器)的人。
  组织获得这条情报之后,就把外表还是小孩的葛雷利欧送进那间孤儿院。
  回收(容器)虽然是极为困难的工作,但葛雷利欧却拥有完成这项任务的力量。如果对方是小孩,那么对他来说就有如捏死婴儿般轻而易举。用钱贿赂孤儿院院长,藉此接近持有者,到这边都没有任何问题。
  接着只要引起自闭的女童的兴趣,以能力催眠对方就大功告成——理应如此。

  ——那我就当葛雷利欧的观众吧——

  这一句话完全打乱了葛雷利欧的剧本。
  告诉女童「观众理应开怀而笑」之后,女童就送给他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种表情,在被绝望彻底渗透的一瞬间最值得一看——
  这是最能够满足葛雷利欧欲望的一项娱乐。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毁掉女童的笑容。
  必须回收(容器),但却无法从女童手中夺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要搞定明明就很简单,葛雷利欧在女童身边天花乱坠地说着舞台剧的话题。
  没多久之后,他放弃似地理解了,自己只是想看到女童笑而已。
  但是任务迟迟不完成的话,组织会来催促,并派增援人手过来。要是被组织的人发现,女童就会坠入活地狱之中,所以必须在那之前回收(容器)。
  因此,葛雷利欧放火烧了孤儿院,以便将一切埋葬到黑暗之中。
  然后,他跟女童缔结了契约。

  ——我会让你离开这里,相对的,你要看着我的演出——

  (精灵容器)会为了保护主人而使用力量。利用催眠方式夺得的(容器)——会单纯为了一件事——就是保护艾霞,而帮助葛雷利欧。这也是(容嚣)的原主——阿尔巴·卫特的愿望。
  随后,(容器)失去力量,葛雷利欧便向上级报告说自己的任务失败,而且也没有幸存者。事情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是过了五年之后,这个阴沉的家伙却带着(凤)——也就是艾霞的情报回来,而且没想到(凤)竟然就在(精杯公主)的身边。
  所以葛雷利欧选择演出自己编导的剧情,观众则是艾霞。上演一出可以让艾霞笑的戏码。演一部有坏人登场的戏。演一部坏人可怜兮兮地乞求饶命但却干脆地被干掉的戏。
  而他的表演毫无疑问地以成功收尾。

  想到这里,葛雷利欧踹了约翰耶尔一脚。
  「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高兴?看到你笑就觉得很不爽。」
  「呜呜,好痛。」
  约翰耶尔一边啜泣,一边像想起什么似地一击掌。
  「啊,对了,前辈,有话要转告给你。『(传教士)暂时撤回本国,可以回来的都先回来』,就是这样。呃,这是一个礼拜之前的消息。」
  「……太慢了,你这个慢郎中动作真的太慢了。」
  「好伤心,我可是特地回来帮助前辈的耶。」
  「阴沉鬼你少骗人了,你只是刚好想到吧?」
  「好伤心,前辈你知道什么叫做信任吗?」
  「罗唆,跟你讲话真的愈讲愈不爽。」
  然后葛雷利欧犹豫地问道:
  「组织要停止活动吗?」
  「不,还是会回来吧,不过光是知道(精杯公主)的所在,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哼,我想也是。本国那些家伙没破坏(精杯)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约翰耶尔「喀喀」地动着义肢,思索似地歪着头。
  「前辈啊,他们说(精杯)是不可以存在的东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没必要知道。别说这个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身心都是属于(精杯公主)的,直到她接受我为止,我都会永远跟随着她。」
  「……死变态。」
  葛雷利欧仰头看着开出一个大洞的天花板,一片晴朗无云的群青色天空呈现在他眼前。
  ——希望她能再笑一个……
  尽管葛雷利欧疲累地叹气,但那如太阳般的笑容还是在眼前闪过。
  ※
  「你要离开?」
  马克很不可思识地对正在整理行李的克里斯说着。
  「因为我已经看到艾霞妹妹露出我想看的表情了,还有下一个女生在等我啊。」
  克里斯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当时透过狙击镜所看到的「某个表情」,心里又蠢动了起来。
  马克等人从礼拜堂撤退之际,听耶露蜜娜说了些什么之后,艾霞所露出的表情。那是——

  ——现在这个瞬间最幸福的笑容——

  克里斯爱着所有女性,因为不论是哪个女性,只要当她认为「现在最幸福」时所露出的表情,就绝对比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要美丽。
  因此克里斯不时会把女性丢到最不幸的谷底。
  如果是拥有各式各样的财富,所以想要的东西都能轻易入手的女性,因为太幸福而再也不会露出幸福的微笑,那么克里斯就会毫不犹豫地夺走她的一切。
  如果是走过不幸人生的少女,只有在获得「死亡」的一瞬间才能从充满痛苦的人生之中解脱,那克里斯为了永远不忘记她在人生的最后所露出的笑意,会非常愿意以子弹射穿其心脏。
  所以克里斯记得过去所有看过的笑容。
  马克傻眼地看着他,略显犹豫地说:
  「这里还有其他女性,你可以继续留下来啊。」
  克里斯把鸟枪收进行李箱里面,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真难得,你竟然会挽留我。」
  被这么一说,马克露出打从心底不服气的表情。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耶露蜜娜似乎挺中意你的。」
  「哎呀?是这样吗?」
  「……耶露蜜娜其实不太笑的,但她会对你那样笑,就表示她相当中意你。」
  马克以一副失恋般的失意模样喃喃说道。克里斯看着这样的他,颤抖着肩膀笑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看到马克闹别扭似地瞪过来,克里斯更是爆笑起来。笑了好一阵子之后,克里斯回想起耶露蜜娜露出笑容时的状况——
  ——不如雇用我来代替马克吧?
  那时他半开玩笑地这么问.耶露蜜娜则是很满足地这么回答:

  ——我喜欢马克的红茶。

  「我已经看到耶露蜜娜的美好表情了。」
  克里斯一边关上行李箱的盖子,一边这么说。
  「……我最讨厌你这一点。因为你跟本不管别人的状况,擅自把自己的善意强加到对方身上,然而一旦达成目的,你却又拍拍屁股走人。」
  「没问题的,耶露蜜娜打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啊。」
  才刚这么说完,克里斯又改变想法似地低吟起来。
  「啊啊,不过我还没看到要和瑟莉亚的笑容呢,要不要再多打扰一阵子呢?」
  「闭嘴,快滚出去。」
  被马克这么一催促,克里斯将行李箱扛了起来。
  「那么,我会再来唷。」
  「别再来了。」
  ※
  好不容易送走克里斯之后,已经到了开始准备晚餐的时间了。
  幸亏瑟莉亚的厨艺确实不错,多明尼克也说交给她准备晚餐不会有问题。在马克等人用完晚餐之后,耶露蜜娜专用的叫人铃很难得地响了起来。
  马克一手端着茶具组,一手敲了两下耶露蜜娜的寝室房门——但门似乎没有关好而擅自滑开了。
  「是谁——?」
  银啼鸟般的声音,马克打算为自己没有得到允许就开门的情况道歉而弯下腰时,视线跟「她」对上了。

  翠玉眼眸——带着浓厚的契约者特有阴影,马克已经看习惯的双眼。
  但是身上却穿着她平常不穿的白色洋装,月光般的金发也长及腰部。
  ——不是耶露蜜娜……?
  马克怀疑自己的眼睛,正困惑着时……
  「……马克吗?」
  一如往常、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传了过来。
  「咦……?」
  马克重新戴好眼镜,再度凝视了少女一回,果然只有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少女伫立在那儿。身上的洋装是黑色。头发长度也刚好及肩。毫无疑问地是一如往常的耶露蜜娜。
  ——看错了……吗?
  「……怎么了?」
  耶露蜜娜很不可思议似地歪着头。马克重新打起精神一鞠躬。
  「我冲了红茶来。」
  「……准备很周到。」
  以行礼答谢主人的称赞后,马克将茶具组摆放在桌上。
  「……甜点吗?」
  桌上除了茶具组以外,还放了一些加了果实的烧烤甜点。
  「我有样学样地试着做看看。虽然时间不太凑巧,但如果您不介意,是否可以尝尝看呢?」
  「……我就吃一点吧。」
  耶露蜜娜坐到椅子上,拿起叉子,小块小块地从边缘取下烧烤甜点。将这些小块送到口中,然后惊讶地眨眨眼。
  「您觉得如何呢……?」
  「……我喜欢。」
  被这样意外直接的话语称赞,马克的视线慌忙地在空中游移。
  「虽然不像克里斯那样熟练,但我起码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耶露蜜娜的翠绿眼眸稍稍闪烁一下,并微微松动嘴角。
  「小姐,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可以请教一下吗?」
  「……什么事?」
  「阿尔巴是想让谁复活?」
  这与其说是问题,其实更像在确认。耶露蜜娜抬眼瞥了马克一眼,漠不关心似地小声回答:
  「……似乎已经没这个需求了。」
  马克听到这个答案,恭敬地弯腰行了个礼。
  ——阿尔巴和艾霞……原来如此,确实很相像呢。
  这不是指面容或皮肤颜色,而是一旦被惹怒之后那种毫不留情的态度,以及与此相对的,平日就能跟开拓民很自然地融洽相处的人格特质。这点确实是两人共通、与生俱来的特色吧。
  为何耶露蜜娜这次选择不介入?那是因为有阿尔巴出面。他应该是唯一一个比耶露蜜娜还要亲近艾霞的人。如果他要求把艾霞的事交给他处理,耶露蜜娜根本没立场拒绝。
  ——不过,最后人还是出现了呢。
  理解了一切的马克露出微笑,耶露蜜娜则以想说些什么似的眼神看了过来。
  「请问怎么了吗?」
  「……马克,有件事情我不太满意。」
  ——她不满意………
  耶露蜜娜平常话就不多,即便开口也只会讲最必要的事情。然而如今她却透露了不满。她果然也会有不满的心情,马克直到现在才认知到这一点。
  觉得自己没做好的自责念头,跟不知耶露蜜娜会抱怨什么的紧张感,让马克尽管狼狈却仍假装平静地推起眼镜。
  「请说。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请尽管吩咐。」
  耶露蜜娜抬眼看着马克,平时神游物外的眼神,这时直直地望着前方,然后清清楚楚地说道:
  「在这栋房子里,没有以名字来称呼我的,就只剩下你了。」
  耶露蜜娜只说了这几句,然后迅速低下头。马克现在必须认真地思考,耶露蜜娜刚刚那句话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然后他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小姐。您刚刚说的是……名字是吗?」
  耶露蜜娜的头依然低垂着,不过微微晃动了一下。动作非常细微,似乎是点了一下头。
  「不,那个……可是…………我明白了。」
  马克毅然决然地站直身子,耶露蜜娜也窥探似地抬起脸。
  「耶露蜜娜小姐。」
  「……感觉好像被多明尼克叫名字一样。」
  「呜…………那……耶露蜜娜大人。」
  「……怪怪的。」
  「耶露蜜娜女士。」
  「……听起来很见外。」
  「耶露蜜娜阁下。」
  「……这是亚隆的叫法吧。」
  在强烈的羞耻心催促之下,马克的肩膀上下耸动,呼吸显得相当粗重。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考验啊?面对不管怎么称呼她都不满意的耶露蜜娜,马克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耶……耶露蜜娜。」
  「什么事?」
  「……………………啊,不是的,是你要我叫你的名字。」
  耶露蜜娜像在思索什么似地让视线在空中徘徊,然后以有点恶作剧般的声音说道:
  「……能不能再说一次?」
  被这样郑重要求,总觉得格外害臊。马克犹豫了一下,又再叫了这名字一次。
  「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满足地点点头,叉起一块甜点送到嘴边。
  「……我喜欢。」
 楼主| 发表于 2014-1-31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从前一集看到这一集的读者们,好久不见。在封面或剧情简介吸引之下,冲动购买的读者们,您好。幸会,我是手岛史词。

  本书是「影执事马克」系列的第三集「影执事马克的天敌」。
  这集讲的是令人恨得牙痒痒的亲属故事,有麻烦亲属的角色们分别大闹了一阵。在第二集「迎击」中大闹一场的某人、平常一脸人畜无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某人、总是面带笑容看不出有烦恼的某人,以及老是抱头呐喊的主角,大家都有各自的打算,最后露出笑容的会是谁呢?本集就是这样的故事。
  ……虽然多少会有表达不够完整的状况,但大致上就是这样。

  所以「影执事马克」也到第三集了。
  第一集发售之后不知为何忙乱了一阵子,去年年末左右的记忆好像缺了好几块。呃,换句话说,就是过着忙碌又充实的每一天……?
  但这样慌乱的生活造就的代价就是——其实马克卖得似乎还算不错。呃,既然编辑部这么说,想必就是如此吧?所以我要抬头挺胸地说——

  影执事马克系列(一到三集),销售长红!

  ……才刚说完就不禁躲到树荫里不知所措。说了,我真的这么说了。
  然后,在DROAGN MAGAZINE上也开始刊登短篇,还做了特集,COMTA老师的彩稿一直都很漂亮呢。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几乎每一期都有短篇连载耶,这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常态了吧?下一本也预定会刊载短篇。「我是文库派的,没打算看杂志」的各位也请赏个光吧。
  还有,现在发售中的DRAGON MAGAZINE五月号附录是影执事的书衣,这张书衣的插图也非常精美,请各位有空务必瞧瞧。
  另外,除了杂志以外还有很多计划正在进行,虽然我认为今后有机会跟各位一一报告,但都是些会让我心花怒放到不禁担心「自己这么high真的好吗?」的好事,敬请期待!

  本书是在四月发售,说到四月,各位会想到什么呢?(编注:以上是日本出版状况。)
  是赏花?点心比花更重要的宴会?还是在愚人节跟强敌们进行脑力激荡?按旧历来算的话,还有一个雏祭也是在这个时节呢!(我女儿的生日刚好就是旧历的雏祭喔)
  我想答案应该是各式各样,但提到樱花的季节,想必就是这个了吧。
  亮晶晶的书包、明明是自己的,但在上头放东西却会被骂的书桌、沉重的各式教科书……
  也就是——开·学·典·礼!
  从今年春天起,儿子就要上小学了!
  我突发奇想、立志成为小说家的当时,儿子才刚满两岁,却在不知不觉间长这么大了。

  那么,篇幅差不多了,该来好好答谢一下这次帮了我很多忙的各位。
  在各方面都积极又热情地支持马克的T责编、这一集也画出纤细又美丽插图的COMTA老师、以校对为首的出版社相关人员、不知为何每一本都买的Y同事、包下某家书店所有进货量的岳母、虽然只是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但还是跟我一同欢笑的老婆和小孩,以及拿起这本书的各位,非常谢谢你们。

  下集预告——
  洋房里的人挂病号的有点多喔,找个医生来吧。说到医生就会联想到白衣天使?不不,还是见血就会兴奋的老兄?话说变成面无表情状态之前的耶露蜜娜又是什么样子?最近跟大家相处融洽的要的故乡发生什么事了?我想将下集的故事焦点放在这些内容上,好好大闹一番。
  2009年3月  手 岛 史 词
发表于 2019-10-3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香甜,尤其是最後那一幕,我的少女心在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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