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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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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二校][榊一郎][棺姬嘉依卡][第4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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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30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tabithahinagiku 于 2014-4-20 03:28 编辑

  棺姬嘉依卡 4

  ——————————
  作者:榊一郎
  插图:なまにく
  译者:Yoshi

  扫图:maylog
  录入:浔箐
  校对:maylog
  二校:tabithahinagiku
  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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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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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30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伊始之时 THE BEGINNING DAY

  在浓烈的铁锈气味下,少女睁开了眼睛。
  “…………呜。”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这气味实在是太过于浓烈了。仿佛就连空气也沾黏上这股气味一般——令人喘不过气来。她都快以为她的喉咙和鼻子的深处被某种东西梗塞住了。
  “……咳咳……”
  少女短短地呛咳了一下。
  随后,她才发觉自己仍维持着原先站着的姿势。
  看来她刚刚似乎以伫立的状态失去了意识。这种事情虽然并不常见——但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疲劳在屏气凝神的状态下逐渐累积,人类很有可能因此一边走着就一边失去了意识。
  “…………?”
  原本茫然恍惚、视线四散的少女,瞳孔开始回复聚焦。
  她先是重复眨了眨两、三次眼……然后,她的视觉才终于和意识开始互相连接。所有东西的轮廓,都清晰地回到了她原本暧昧朦胧的视线范围里。
  少女现在所站之处,是在某幢建筑物之中。
  这并非是一个宽敞的地方。
  民宅——这恐怕是某幢民宅的杂物间之中吧。只有几棂小小窗户设在天花板附近,并不太像是一个适合平常生活起居的地方。整体上闭塞性极强。
  是一个被墙壁和天花板断开、与周围隔绝而成的地方。
  自小小窗户洒射入内的月光……冲淡了少女四周的漆黑。
  少女的眼睛开始适应了此处淡淡的黑暗。她以目视确认了以自己为中心,四散在地板上的东西。
  亦即——
  “………………!”
  少女愕然地全身僵硬。
  有手。有脚。有头。有腹部。有胸部。
  但是——它们全都七零八落地散乱在少女的四周。
  这些不只一人份。也许就连二个人、三个人也不够凑成这副惨状吧。如果不分尸五个以上的人类,恐怕是无法创造出眼前这副景况。
  而且,这景况并不像是单纯“杀害”的杀人现场。这里几乎看不见愤怒、怨恨等等感情的痕迹,也毫无打斗过的迹象。纯粹就只是切成块状而已——一项单方面的作业程序。
  之前在这里所进行的作业,是“杀戮”——
  若仔细一瞧——会发现四散的尸体之中,既有握着短剑的手臂、亦有穿着护具的腿脚。除了人体之外,也有护具的残骸散落在各处。
  也就是说,原本全副武装的人至少就有五名……能在转瞬之间秒杀对方、恐怕对方还无从反击的家伙,不久前还活生生地身在此处。
  究竟——是谁?
  她就算想问这个问题,也无人能够回答她。触目所及——房间里仍保持着人类形状、四肢健全的人,也仅剩少女一人了。
  “…………我…………我……”
  像梦呓一般,少女的话语支离破碎——同时,她开始摇摇晃晃地踏出步伐。
  她并非有什么想要往某处前进的意识。她甚至丝毫没有想要从此处逃出去的心情。不晓得她是因为目睹了这过分的惨状——还是因为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因此恐惧、不安等等的情绪都还在瘫痪当中。
  少女只不过是再也忍受不了单单伫立在原地——无所作为地呆站在那儿而已。
  摇摇晃晃地踏出了——几步。少女便碰到了一具尸体而被绊了一下。她在几乎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伸出了一只手,支撑住险些倒下的身体。
  若这只是面墙壁的话,那在她手掌上蔓延开来的这个触感,也未免太过于冰冷光滑了。
  于是少女转头望向自己的手所碰触到的地方。
  “……啊……”
  那是——一面镜子。
  她不懂,为何在这个看似置物间的地方,会放有一面镜子呢?话说回来,少女连此处是什么地方也完全不知道。她的记忆依然十分朦胧不清,心里完全没有半点知道得真切的事。
  虽然镜面上有一条斜线——龟裂,但若要当作镜子来使用,也尚不成问题。
  即便是在微暗之中,仍能清楚地照映出立在其正前方的东西。
  即……少女的身姿。
  “……我……是……”
  直溜柔顺、光泽亮丽的银色长发。
  尚显稚嫩、带点圆润的白皙脸孔。
  如宝石般圆而可爱的紫色双眸。
  还有——上述部位都沾满了的紫黑色污血。
  她身上各处都没有感到半点疼痛或倦怠,所以那应该是反溅到她身上的血吧。液体在少女的身上描绘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斑点。这些恐怕原本是在那些散乱在她脚下的人们身体中流动、支撑他们生命的液体。
  “……我是…………”
  “你醒了啊。”
  突地响起了一道声音——但少女却无法瞬即反应。
  花了一段时间,她才理解到这并非从她自己口中流泻而出的声音。随后,她眨了眨好几次眼睛……最后才慢慢地转头望向自己的背后。
  那儿站着一名少年。
  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少女连这问题都没能问出口。
  金发碧眼、完美无瑕的五官……但仅此而已。这张缺乏特征的容貌,挂着淡淡的微笑,漂浮在晦暗不明的微微漆黑之中。或许是因为他正穿着黑色的衣服吧,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个做工精致的面具被放在那儿似的。
  “…………”
  少女眯起双眼,注视着少年。
  一开始……少女并无法将“它”辨识为人类。
  人类的脸上,大都隐约镌刻着他们生活至今的诸多种种。就算是双胞胎,也会因为环境不同而产生不同的面貌。人生经验,再加上个人特质、与生俱来的资质互相影响,便造就了每个人的各种脸孔。
  然而,从那名少年的脸上,完全窥视不到任何东西。可以透过他的脸孔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无。除了“是一名少年”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那只是个有着人类外形的某种东西。
  真真正正就似个人偶。
  “……”
  他是什么人?哦不,是什么东西?
  但在她问这个问题之前——还是以刚刚一直横亘在她脑中的疑问为优先。
  “……我是……谁…………?”
  自己究竟是谁呢?
  名字是?出身来历是——不先从这些问题开始厘清的话,什么都无从解决起。
  话说回来,对于这个思考事物的“核心”——即少女自身本体,在现在的少女心中,并无明确的认知。因此,她的意识只是毫无意义地空转着,完全无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就连恐惧、哀伤、寂寞之类的心情,也都恍恍惚惚地荡漾着,然后从她的指间脱落而去。
  “抱歉,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权限。”
  然而——少年很干脆地拒不回答。
  虽然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柔和的微笑,但却看不见理应附随在微笑之中的实质内在。他那表情若说是社交辞令的话,还尚嫌不足呢——那张微笑全然只是一种表面形式而已。
  “不过你不用担心。”
  少年对她如是说:
  “时间一到,你自己就会明白了。”
  “…………”
  少女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才好。
  毕竟少年如此答了,也跟完全没答一样。
  “首先你需要个‘棺材’。”
  少年反而对她如此宣告。
  “‘棺材’……?”
  是为了这些散乱在她脚下的尸体?
  还是——
  “用来容纳死者的箱盒。”
  少年以冷淡平静的语调说道:
  “棺材——既是‘你’的象征,同时也见证‘你的存在’。”
  “………………?”
  少女不懂其意,于是皱起了眉头。
  但少年还是面带着微笑,不再对她说出任何的话语。看来他的“权限”所允许的说明范围,就到此为止的样子。
  然后………
  “………………”
  他们就这样子面对着面——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少女终究对少年失去了兴趣,再次踏出了步伐。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更不可能会对其他人萌生什么兴趣。
  踏着摇摇晃晃的虚浮脚步,留下这尸体散乱一地的地方……银发少女独自一人,彷徨地走入了薄暮之中。

  第一章 追捕者与被追捕者 THE CHASERS

  “……‘英雄’?”
  男人们皱着眉,如此回问道。
  与大马路隔了一条街的小巷里。
  详知镇上大小事的居民们都不太敢靠近此处——即所谓“风评不佳的场所”之一。不管是哪个城镇,都会有这样子的场所存在。这种场所——并非由某个人所决定,而是由恶棍流氓、离经叛道者之类的人所聚集而成。
  但外地人并不懂这些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会想到这些。
  整体而言,此处有些肮脏,因此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虽然这条小巷距离大马路很近,但因为处在高度较高的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因此视线上难以全部看清。只要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别人发现这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尽管没有栅栏、门扉遮掩,但这里算是个与他处隔绝开来的场所。
  “英雄……是指那些英雄吗?”
  “在战场上立了功勋的那种?”
  在场的男人,总共有六位,
  他们每个人的年龄大都三十岁前后,外表看起来就不太像是过着正经生活的样子。
  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七零八落的衣服。有的穿着破旧的军服、有的穿着农人工作服、有的衣服过大、有的衣服过小。他们所有的人都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上衣和裤子也都不同套——但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每件衣服都像被穿旧了似地,显得有些肮脏。
  “唔咿。”
  面对他们的回问,少女轻轻地颌首回应。
  纤细美丽的少女。
  银发。紫瞳。以及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她的身材娇小细瘦,而也许是因为上述颜色所致——因此整体外表给人一种极为纤弱虚幻的印象。但这绝非病态上的纤弱,而是如玻璃工艺品一般,若粗暴以待,就会轻易坏掉而难以挽回……给人如此这般的印象。
  不过……
  “寻找,‘英雄’,这种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那副姿态远比那些男人们更加怪异。
  衣服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之处。以白、黑为基调、再稍加些装饰的那件衣服,和这位可爱的少女十分相衬。
  然而……正因为如此,“那个异物”才更加地引人注目。
  那个少女背在背上的巨大箱子。
  哦不,那并不是箱子。
  颜色漆成了黑色、尺寸大小大约是少女本身应该进得去里头的程度——那是一副棺材。
  用来容纳、埋葬死者的“容器”。
  除了在坟场、殡仪馆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不会看到这种东西。至少男人们时至今日还没有看过有人背着这种东西到处行走。就连治丧业者也不会这样子毫不遮掩地搬运棺材,他们通常都是装进马车或机动车之中。
  总而言之,她那副姿态很玄妙——而且不祥。
  不过,原本就缺乏常识与道德的男人们,马上就把心中所察觉到的不协调感丢到九霄云外了。来自本能的警告,因本能的欲望而溃不成军。
  “拜托,告知,线索。”
  少女对男人们如此说道。
  片段的语词——就像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样,语节不长、破碎断续的说话方式营造出她还十分年幼稚嫩的氛围。但实际上,她的外貌看起来大约是在十五岁左右、或是大于十五岁了吧。
  在面对这种弱小的少女时,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通常会有两种。
  发自保护欲的亲切。
  发自嗜虐心的野蛮。
  而这些男人们——则是后者。
  “………………”
  男人们连一句话也没说,只用视线互相确认了彼此心里的念头,然后脸上一致浮现出下流的邪笑,转身面向少女。看来他们打算暂不理会她背后背着的棺材。
  “啊啊,英雄。英雄是吧,我认识唷。”
  “我超熟的呢。啊啊,我们可是死党呢。”
  “对啊对啊。要找英雄的话,找我们问一声就对了。”
  “你很幸运唷!”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如是说道。
  显然就是当下胡扯出来的谎话、无比可疑的发言,然而——
  “——!拜托,带路,或是告知。”
  
  少女的脸蛋豁然发亮,如此对男人们说。
  看来她对男人们所说的话毫不置疑。与其说她是不知世事,不如说她也许正急着找到那“英雄”们。
  “当然好啊,小姑娘。”
  “跟着我们来吧。”
  男人们故作亲昵地将手环上少女的肩膀,引她往前走去。
  往小巷中更为隐密的深处而去——离开马路更远、且在大白天里仍显阴暗的角落。
  只要趁隙堵住了她的嘴,之后就可以任凭他们大快朵颐了。等到领她进了附近的建筑物中,便把她剥成全裸来“评鉴评鉴”——看情况“试试味道”之后,再来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买家然后把她身上的东西、以及少女本身卖掉脱手即可。
  银发紫瞳的稀奇组合,而且又是容貌姣好的少女,肯定可以高价卖出吧。男人们的表情一懈,脸上满是种种期待。
  接着——
  “也为我带路一下吧?”
  有一道声音在这群男人们的背后响起。
  “……啊?”
  男人们皱起脸,回头望去。
  因这道突然插入的声音而心生的不满,化成了浓烈暗黑的压迫感。若是生性怯弱的人,很有可能会说声“啊,果然还是不用了。”,然后就向右转默默地离去吧——
  “那女孩是我的同伴。要带路的话,拜托请让我跟着一起去。”
  声音的主人毫无畏惧的样子。
  “托鲁?”
  少女一脸茫然地出声。
  站在巷子入口处的是一位少年——哦不,是青年才对。
  他的年纪,大约落在二十岁前后吧。
  黑发黑瞳、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年轻人。
  他披着黑色的风衣,而风衣下所穿的衣服也是以黑色为基调。
  但浑身全黑并没有让他散发出可疑猥琐的氛围。或许是因为他的站姿吧。他的背挺得相当笔直——那姿势就像是身体中央穿着一根“芯”似的。采取这种站姿的人,大多是精通舞蹈或武术之人。
  当然,这群男人不会察觉到这些细微之事。
  他们关注的是那个年轻人的外貌。
  男人五官端正……但却是张平淡无奇的脸孔。应该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特点值得别人去大书特书。总之,他的脸孔既不特别粗犷,脸颊和额头等处亦没有什么足以引为特征的伤痕。换言之,就是张平凡的脸。
  似真要说的话,应该可说是偏文雅敦厚型的吧。
  因此——男人们便以为他应该很好对付,而不把他放在眼里。
  “……”
  男人们再次互相对视。
  他们仍是连一句话也没说。接着,他们其中的两人——身材特别高大、自诩力气大的两人——从其他人之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你什么东西啊?”
  “我刚刚已经说了吧。我是那女孩的同伴啊。”
  尽管身高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两名对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年轻人却毫无胆怯的样子,甚至还一脸厌烦地如此回应。和他的容貌相反,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地无精打采,丝毫感觉不到年轻人该有的霸气。他的语调、表情,反倒近似于老人家的样子。
  “这样啊。不过,从现在开始,小姑娘的同伴就是我们了。”
  大块头的男人一边冷笑,一边说道。
  “已经没你的事了。”
  “嘿嘿嘿嘿……”
  留在少女身旁的四名男人也以嘶哑的声音笑着。
  充满嘲讽的笑声——以及表情。
  “那可不行呐。”
  年轻人一边用食指搔着脸颊,一边说。
  “就跟你说你可以滚了啊。”
  “快滚吧,小伙子。”
  这二名大块头男人一边由上往下俯视着年轻人,一边以更为强硬的语气对他说道。他还搞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对于眼前这名年轻人,男人们在心里下了如此判断。
  年轻人都是这样。
  因为缺乏人生经验——因为见识还很狭隘,所以不晓得“人上有人”这个单纯的道理。只不过稍微锻炼过身体、只不过手里拿了个武器,就错以为自己是绝不会输、史上最强的家伙。仅只是如此的话,还尚且可以原谅——但年轻人往往连理应尽力逃走、或跪地求饶的场合时都还硬要逞强斗狠。
  男人们已经看过这种蠢蛋不知多少了。
  “啊啊,对了。顺便把你身上的东西全都留下啊。”
  身在少女旁边的其中一人,开口如是说。
  同时,大块头之一绕过他的身旁,移动到他的背后,将他的退路堵住。
  一边斜眼看着男人移动——年轻人仍不为所动,一边开口说道:
  “……跟你们打个商量。”
  年轻人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像是忽然想到似的。
  “我们就当作没看到过彼此,就这样子离开,如何?”
  “……啊?”
  男人们在那一瞬间,皱起了眉头——然后在下一瞬间,哄然大笑。
  “哇哈哈!你是笨蛋吗?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
  如此说罢,年轻人旋即从拳头伸出食指——将食指衔在嘴里。
  “这个时候呐,小子,你只能说‘好,知道了。东西全都奉上,请放过一马吧。’,这样才对啊!”
  “原来如此。”
  年轻人把自己衔在嘴里的食指抽了出来,然后点了点头。
  随后又将自己的食指衔回了嘴中。他似乎来回舔了好几次自己的指头——甚至吸吮,但这动作究竟有何意义在?
  “你干嘛啊?”
  男人们一边笑一边说。
  “这家伙,干嘛一直吮他的手指头啊。”
  “他该不会是还想吸奶吧?”
  “喂,你们看——那家伙漏出来了呢!”
  他们其中一人伸手指着。
  他指着的地方——年轻人的脚下,有道濡湿的痕迹逐渐扩大漫延。
  男人们似乎以为那是年轻人因太过恐惧而失禁的样子。
  “拼了命逞强,结果却是这副德性啊?”
  在嘻嘻哈哈的嘲笑声穿梭交错之中,年轻人却只是半掩着眼,立在原地——
  “……是要这么说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知道了。东西全都奉上,还请饶命啊。’”
  “啊哈哈!对对,只要你这么说了——”
  “——你们如果这么说了,我也是可以大人有大量、放过你们一马的唷。小混混们。”
  男人们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们应该也已经领悟到,年轻人压根不是不懂自己所处的状况,而根本是刻意杠上他们了吧。瞪着年轻人的男人们,脸上全都布满了怒气。
  “——臭小子。”
  站在年轻人正前方的大块头,以低沉的声音对他说:
  “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喔。”
  “啊啊,你们不需要笑啊。”
  年轻人以相当敷衍的口气回应他。
  “毕竟我又不是在说笑话还是什么的。”
  “……去死吧!”
  以这声大吼为起始,两名大块头动手了。
  他们深吸了一口气,发出怒吼,往年轻人揍去—
  “啊……?”
  ——没有揍去。
  哦不,是无法揍出去。他们两人简直就像是断线的傀儡木偶似地,当场一齐瘫倒而下。
  “咦……咦咦……?”
  这两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表情,瘫倒在地上。
  “怎…怎么了,你们……?”
  待在少女身边的四人,慌慌张张地出声问道。
  “不…不知道啊……”
  身在年轻人背后的那个人,脸上浮现出奇异的表情——既非笑脸、亦非哭脸。在他说话的同时,脸颊和眼皮等处还痉挛着。甭说站起来走了,就连说话也变得十分奇怪。
  “感觉……身体……好像……不能控制……哎唷喂呀……我……”
  “你这混帐!”
  另外两人(原本刚刚还待住少女身旁的其中两人)往年轻人这儿跑了过来。
  他们已经纷纷从怀中抽出了利刃。即构造相当坚硬结实的军用短剑。绵延已久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五年前左右,因此这类武器曾被大量地制造出来……不讲究品质的话,任谁都能轻易地取得这类武器。或许是他们保养得不好吧,男人们手中的短剑已经有些生锈。
  当然,不管是生锈了还是怎么了,利刃终究还是利刃。
  足以刺死活生生的人类。
  不过——若是碰不到对方半根汗毛的话,就毫无任何意义可言了。
  “………………”
  年轻人稍微动了动,便躲过了朝他砍来的两把短剑。
  他也只不过是把身子微微向后仰去罢了。不过,因为他们凶器的刀锋劈了个空,于是男人们的姿势失去了平衡。趁着此时,年轻人轻地碰了碰他俩的肩膀和背部,然后他们就这样子倏地跌到了地上。
  “笨蛋,你们在做什——”
  剩下的两人叫道……过没多久,他们就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咦……啊……?”
  倒下的两人没再站起。
  跟刚刚瘫倒在地的二位大块头一样,他俩一边痉挛,一边在地上痛苦得直打滚。
  年轻人……仍安然地站在原地。从他出声说第一句话以来,都还没有动过一步。然而,朝他猛扑而去的四个男人,现在全都倒地不起。但他们既没有挨揍、亦没有被踹——
  “你……究竟……做了什么……”
  少女身旁仅存的两人所发问的声音之中,略有畏怯之意。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不甚清楚啊。
  “幸好一开始过来的是身材高大的家伙们呐。”
  年轻人一边一脸无趣似地俯视着脚下的男人们一边说道:
  “身材越高大,血液循环的时间就越长,药效发作就越晚。”
  “……难道是……”
  剩下的那二个男人颜色大变。
  “……毒药……?”
  “猜得不错。可惜有些迟了。”
  年轻人以不太起劲的语气如此回应。
  没错。濡湿他脚下的,当然绝不会是他所漏出来的小便。
  而是他偷偷洒下的挥发性毒药。
  至于吸吮指头呢,则是为了确认风向——用温暖的唾液把指尖弄湿,然后再用潮湿的指尖来感受这条小巷中的空气流动至于于他一步也不动的原因也是一样——为了把男人们引诱到充满挥发性毒药的地方
  他本人要嘛就是已经事先服用过解毒剂了、要嘛就是他把呼吸调整到了最低限度,尽量不直接吸入过多的毒药。他洒下的量似乎并不多,感觉应该没有扩展到整条巷子。
  “卑……卑鄙……”
  少女身旁的剩余两人,气喘喘地说道。
  “啊啊?什么卑不卑鄙的,谁管你这么多啊。”
  年轻人眯起眼说:
  “你们两个人打我一个,难道就不卑鄙了吗?”
  这话说得倒是合理。
  “呜哇……哇……!”
  剩下的那两个男人,跟刚刚那些家伙一样,也从怀中取出了军用短剑。
  打算挟持少女作为人质的他们,举起了短剑——
  “——!”
  尖锐刺耳的金属声响起。
  受到冲击的触感还残留在右侧男人的手掌之中,但手中的军用短剑早就已经飞走了。
  年轻人的手迅雷不及掩耳,连见都没见着他抽手,那把投掷用的飞镖就早已直接命中。
  “呜啊!”
  “——好了。”
  年轻人一边凝视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冻成冰似的另外一人,一边开口问道:
  “你觉得谁会比较快?”
  “…………”
  年轻人投出的飞镖会先刺中男人的要害?
  还是男人们手上的凶器会先刺入少女的要害?
  过了一会儿,男人们终于了悟。他们刚刚不应该瞧不起他。打从一开始就全部一起上——抱着杀死年轻人的念头,大伙一块儿攻击他的话,他们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过,如今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年轻人一开始不使出飞镖——而是使用毒药,恐怕就是一种让男人们疏忽大意的手段吧。
  年轻人对“暴力”的精通程度,明显异于这群男人。
  不平白浪费自己的力气、慎选方法、以最有必要的最低限度来达成目的——这显然不是外行人的招数。这岂是欠缺人生经验的愚蠢小伙子……根本就是彻底掌握了“暴力运用法”的内行专家。
  “……呜……呜……”
  那二个男人一步步地往后退。
  少女还待在原地,而男人们则面向着年轻人的方向。他们恐怕是在估计着转身逃跑的时机吧。如果随便背过身子的话,飞镖就会马上射过来——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就在此时——
  “——等一下!”
  毫无脉络可寻,一道尖锐高亢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而且听起来似乎还很惊慌的样子。
  那道声音不知怎地,居然是从一心想要逃跑的男人们的头上——从正上方传了下来。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给我等一下!喂!”
  “……”
  年轻人抬头仰视——视线从男人们身上移开。
  “——!”
  那两个男人看准了这个好时机,开始跑了起来,并打算就这样子薄情寡义地弃同伴于不顾。幸亏他们缺乏常识和道德感,所以这种时候可以很干脆地抛弃掉同伴。当他们如脱兔一般、尽全力要从巷子中逃出时——
  “就跟你们说给我等一下了!”
  “咕哇!”
  ——没能成功逃出。
  轰隆隆……仿佛响在肚中的重低音。
  下一瞬间,那两个男人——被迫趴伏在地面上。随着这道重低音一起,有个极重之物从他们的背后、头上降了下来,直接击中了他们,就这样子把他们打趴在地面上了。
  “互相杀来杀去?是不是要互相杀来杀去?”
  
  在这个问句的声音里头,不知怎地竟掺了几分喜悦似的。
  一边把男人们踏在自己的下方,一边向青年开口询问的是……
  “……是……弃……兽……?”
  刚才中了毒的男人们胡言乱语般地嗫嚅着。
  那是只——巨大的异形。
  白银色的怪物。
  如果连尾巴也算进去的话,那么它的体长大概是人类的十倍。双翼、兽角、长颈、尖爪。它全身都被铠甲包覆着,让它那本就奇异的轮廓,更具威吓力。
  装铠龙——认识它的人,都是如此称呼这只怪兽的。
  使用魔法的特殊怪兽,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被称作为“弃兽”。
  而在弃兽之中,据说最为强大、一遇上只能绝望以待的,正是“装铠龙”是也。若是普通人类的话,光只是看到眼前出现了这只怪兽,就会吓得腰都软了吧。若是胆子更小一点的人,还很有可能会吓到尿失禁呢。由此可知,装铠龙这种生物,对人类而言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话说回来,通常在镇上——哦不,就连在镇外,也鲜少会过上这种生物。
  这要是发生在隔着一条路之外的那条大马路上,肯定已经变成一幅哀鸣四起的混乱场面了吧。先别提人们是否会发现它就是装铠龙。光是这样子的怪物突然出现在眼前,大部份的人类都会陷入恐慌状态吧。
  然而……
  “让我加入!让我加入!”
  不知何故,那说话的声音竟是如少女般天真无邪的高音。
  “你是想加入什么啊。”
  年轻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地说道。
  “互相杀来杀去。”
  装铠龙兴奋地说。
  那语气简直就像是想要加入新游戏的小孩子一样。
  “并没有好吗?只是用药麻痹了他们而已。”
  “诶——?”
  装铠龙斜倾着长长的脖子。
  异形般的巨大身躯居然做出小鸟般的动作,这已经超越奇怪到充满喜感的地步了。当然,趴伏在地上的男人们,根本无暇笑出声来。
  “那现在重新来过嘛,互相杀来杀去。”
  “不要。绝对不要。”
  年轻人斩钉截铁地如此回应。
  “诶——为什么嘛——”
  装铠龙一脸不满。
  满是獠牙、咧成两半的长型下颚、巨大的红色双眼、如铠甲般的鳞片,让人无法判别出它的表情——最终还是只能从它的语调、动作来判断它的不满。
  “来嘛——互相杀来杀去嘛——”
  像是在撒娇似地,它咻咻地上下挥舞着巨大的拳头。如同挥舞着铁槌一样。若是被那击中的话,恐怕头骨——哦不,全身都会骨折吧。
  “你不知道你跟他们的体格差距和重量差距有多大吗?打了也没意思啦。”
  “唔…………那、那,我用这个型态跟他们打。”
  随着这句话语一出的同时——一阵风声鸣动。
  或许是因为急远出现的真空,年轻人的头发和披风下摆啪嗒啪嗒地闹腾着。
  如白雾般的东西大量出现……接着又在瞬间扩散出去、消失不见。
  然后——
  “这样的话如何?”
  ——留在原地的竟是……
  “不要。”
  “为什么嘛——”
  嘟着嘴一脸不满地反问年轻人的家伙,如今不管怎么看都不再是只装铠龙——而是一名金发白肤的娇小少女。
  可爱。十分的可爱。
  尽管身材又娇小又纤细……但另一方面,却丝毫不会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
  反而是小孩子特有、行将奔放的活力——水灵娇嫩的朝气充满着她的全身。赭红双眼仿佛展示着自己的强势,眼角有些微微地吊起。从她那绽着笑靥的嘴角,可以偷觑到可爱的虎牙。她的那个样貌,真让人不禁联想到小猫或老虎的宝宝呢。
  若事前不知相关知识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知道这是装铠龙变身之后的姿态吧。变幻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肉体,是装铠龙独特的魔法——装铠龙就是这么毫无道理可言的怪物——深知到这般地步的人类十分有限。
  恐怕在来到这条小巷之前,也都是维持着少女的姿态——她应该是一边从附近建筑物的上头飞身降落,一边“变身”成装铠龙的吧。不然的话,这样子的怪物光只是靠近村落,便早该掀起大风波了。
  “你这样子做的话,感觉好像是在欺负弱者唷。”
  “你刚刚不就是在——欺负弱者了吗?”
  装铠龙少女看着自己的脚下说道。
  那双白皙的脚所穿着的小鞋,现在也仍践踏在企图逃跑的男人背上。想必是无法承受得了装铠龙的巨大身躯压在自己的身上——那两个男人翻着白眼,抽搐痉挛着。或许肋骨之类的已经断掉。
  “我才没有你那么过分!”
  “——托鲁。”
  忽地……从刚刚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银发少女,唤了一声年轻人。
  果然“托鲁”正是他的名字吧。年轻人回望着银发少女,开口询问:
  “喂,没事吧?”
  “唔咿,当然。”
  银发少女对着他大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不知为何一脸阴郁地说道:
  “托鲁,过分。”
  “啊?我哪里过分了?”
  “对亲切的人们、提供情报者,残忍。”
  银发少女于指着男人们,如此评语。
  “………………”
  年轻人——皱着眉头,在男人们和少女之间来回看了一会儿。
  “话说啊……嘉依卡。”
  “唔咿。”
  “你知道吗?你刚刚差点就要被卖掉了唷。”
  “呣咿?”
  银发少女以呆滞茫然的表情眨了眨双眼。
  “他们才不是什么亲切的提供情报者呢!”
  年轻人手指着趴在地上的男人们,大声嚷着:
  “这种明显就很可疑、一副背着‘我们是地痞流氓’的招牌四处横走的家伙,你不要这么轻易地就被他们骗了好吗!徒增我的麻烦啊!”
  “………………”
  银发少女吃惊地再次注视着那些男人。
  “……惊人事实。”
  “吃惊的只有你而已。”
  如此说完,年轻人——乱破师“托鲁·亚裘拉”叹了口气。

  *

  曾经有一场十分漫长的战争。
  最初开启战端的原因究竟为何——先别提正式的官方记录了。那些实际经历过战端原因的人们,全都已经进了坟墓之中——战乱时代已经过了如此之长。
  在这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将战争视为理所当然、当作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了——但是在五年前,这一切都变了。
  战争结束了。
  有一说是——人们谓为战争原因的北方大国“贾兹帝国”灭亡,于是战国时代就此降下了帷幕。而具体来说的话,则是在联军和贾兹帝国之间进行大规模帝都攻防战时,贾兹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遭人击毙,于是战争就此告终了。
  亦即——〈禁忌皇帝〉阿图尔·贾兹。
  结果,阿图尔·贾兹便被人们说成了“引发所有战乱根源的男人”。但这个评价或许有些太过了。战争本身不仅延续了好几世纪,而且每个国家各有各的心思,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能够操纵得了全部的国家呢。
  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个名叫“阿图尔·贾兹”的男人,如今仍有许多谜团待解。
  原本他的身世来历就已经笼罩着一层谜团了,此外又因为帝国中枢属于极为彻底的秘密主义,因此直接谒见过皇帝身姿的人,据说也十分的有限。
  结果,因他本人已经亡故、再无法提出更正之故,他在传说之中,已经变成了拥有鱼尾、鱼鳍的怪物形象了。譬如:活了长达三百多年之久、奠定现今魔法技术基础的大魔法师、其剑术甚至跟各国剑豪以及宫廷剑术教练匹敌……等等。
  尽管如此——但即使再怎么说贾兹皇帝是如何的怪物,他也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简直就像真的是他发动了战争似地,这个世界在他死后取回了“和平”——数百年来都仅仅只是个概念上的辞汇……而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因此而不得不做出了改变。
  然而……打从娘胎出来就一直活在战国时代的人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无法适应这个新时代、无法跟上这些诸多的变化。
  而托鲁·亚裘拉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例。
  乱破师——承接正规骑士或战士所无法达成、抑或他们所厌恶的龌龊工作,即战场上的杂工。在乱破师之乡“亚裘拉村”中长大成人的托鲁,还未上过战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乱破师和拼着国家威信、轰轰烈烈地与敌交战的骑士、战士们不同,他们的信条是“视卑鄙为常便饭、以卑劣手段为上策”……因此人们称呼他们为“战争走狗”。一旦没了战场的话,那么到时候或被憎恶翦除、或被打入冷宫的,反倒是他们乱破师了。
  亚裘拉村被一举歼灭,托鲁他们不得不四处逃散。
  住那之后,托鲁失去了生活目标、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将近五年来,他每天都过着“只是活着”的空虚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他巧遇了嘉依卡·托勒庞特。
  据说她是贾兹皇帝的遗孤。
  她也是被时代遗留下来的其中一人。
  不过,她和托鲁不同的是:她是有目标地在行动着。
  嘉依卡父亲的遗体,亦即贾兹皇帝的遗体——将八名“英雄”们所拿去的父亲遗体全数取回、吊唁自己父亲的这两件事,正是她的目标。达成目标之后,她才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父亲的死、战争的结束、以及自己国家的灭亡。她的目标就仅止于此而已。
  然而……无论她想或不想,“贾兹皇帝的遗孤”这个头衔都会紧紧地跟着她不放。
  只要尚有谋划复兴贾兹帝国的人存在,那么对于这好不容易降临的和平,遗孤的存在便是一个不安的要素。因此,嘉依卡受到了各国的追捕。
  不过——正因如此,托鲁才对她产生了兴趣。
  只要跟她一块儿行动——托鲁或许就可以取回适合他生存的地方“战场”,并取回他早已失的存在意义。
  于是,托鲁和他的妹妹“阿卡莉”就这样子加入了背棺公主“嘉依卡”,和她一块儿行动了……

  *

  大部份的大型市镇……在镇门口的旁边都会有个停车场。
  行商贾人装载货物的机动车、公共马车、单身旅行者的马匹等等,几乎所有从镇到镇的移动工具都集中在这个停车场中。在镇上,基本上是禁止使用专用于长距离交通的机动车或马车来移动——如果无论如何都要使用的话,那么必须要先取得道路管理员或自治会的许可。很多地方的停车场,往往也兼着受理该项手续。
  索里欧尔镇亦是如此。
  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庞特”及其从者“托鲁·亚裘拉”、“阿卡莉·亚裘拉”三人所搭乘的机动车〈斯维特莱纳号〉也停在这停车场里的一角。虽然停在镇外的话,就不用缴交停车场费用了……不过这样子做的话,他们就必须一直来来回回地进出镇门口。若在此停留一定时间以上的话,镇门通行税的费用大抵会更加的高昂。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闲晃的吗?”
  托鲁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上,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说道。
  稍嫌偏晚的午餐。驾驶座上放着一个木制小盘子,上头装着干肉和腌渍青菜。旅行者必备的粮食。对保存性的重视更甚于味道。
  “呣……”
  托鲁一起坐在驾驶座上的银发少女“嘉依卡”皱着一张脸。她也跟托鲁一样正在进食。
  托鲁单手拿着面包、随意地咬着。而嘉依卡则是以双手——仿佛手捧着核桃的栗鼠一样——拿着面包,一次次地大口咬住。而且她每咬一次,就会像做了什么觉悟似地深呼吸一下。
  “你可是正在被别人追捕诶。”
  “……唔咿。”
  “要是突然要战斗的话,魔法根本派不上用场吧。把零件一个一个组装成机杖,然后还要诵咏咒文,你觉得对方会等你这么久吗?”
  “………………”
  仍是皱着一张脸的嘉依卡,微微地低下了头。
  接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情报,不是漫无目的的旅程……疲惫困顿。”
  嘉依卡像是从嘴角一字一句发着牢骚似地,如是说道。
  “我们的情况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吧。”
  “…………”
  嘉依卡大口大口地——简直就像是在吃着仇人似地咬啮、咀嚼着面包。
  她将面包硬吞下去之后,继续说:
  “我,魔法师。办得到的事——仅魔法而已。”
  的确,嘉依卡对魔法以外的事情,完全不在行——做起事来全都很笨拙迟钝。
  让她烹煮料理的话,她会切到手指、翻倒锅子;她要缝补破布时,会把针插进手指……而且她又如同前文所述,毫无近身战斗的技能。在野外露营时,若不靠魔法,她就完全无法生起营火——笨拙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她在和托鲁他们相遇之前,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如此这般,于是旅程中的杂事几乎全都是由托鲁和阿卡莉两人负责处理。
  乱破师是战场上的万能帮手。事情全都交由托鲁他们处理,的确会比较迅速且确实。
  不过——
  “帮不上忙。”
  嘉依卡低着头如此补了一句话。
  托鲁在眉间皱起了皱纹,追问她说:
  “所以也就是说你这是——那个啥?该不会是想说自己平常都帮不上忙,所以至少要收集一点情报吧?”
  “……唔咿。”
  嘉依卡似乎感到有些羞耻地红了双颊。
  “啊——………………”
  托鲁仰天长叹。
  你这种努力的心态很值得赞扬——老实说他很想这样对她说。
  但坦白说,嘉依卡的行动是适得其反。若像刚刚那样,被那些奇怪的家伙骗走的话,那么到时候为了营救她出来,他们反而还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神。
  乱破师为了现实利益,不会去考虑什么虚荣或体不体面。正因如此,托鲁完全不会有“总是对不起大家,所以至少让我做点……”之类的想法。会做事的人就该去做事,不会做事的人就不要勉强去做,这样对大家都好……托鲁的思考总是倾向于如此。
  然而,若从嘉依卡的性格观之,那么她会去做出这样的行动,想来也是理所当然。这名少女,在情感方面上,也是如此的笨拙呐。
  “呃嗯……那个……”
  托鲁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苦寻着适当的措辞。
  就算是身为万能帮手的乱破师,各个乱破师本身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拿手的、以及不拿手的事项。嘴巴上说些好听的话、笼络对方的诈骗之术,也是乱破师时常受人所需的技能——但托鲁并不太擅长于此项。
  “哎……那个啥。总之,你别在意啊。”
  “……唔咿?”
  “该怎么说呢……这阵子一直得不到‘英雄’的相关情报,所以很焦急是吧?”
  “……肯定。”
  嘉依卡略微踌躇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托鲁一行人的旅程,在这一个月来陷入了僵局。
  他们正在找寻人称“八英雄”的家伙们——杀死了贾兹帝国皇帝“阿图尔·贾兹”的八人特攻队。
  在漫长悠久的战国期间,受人尊称为英雄、豪杰的家伙虽然为数众多,但被人公认为最伟大的英杰,果然还是这“八位英雄”了吧。贾兹帝国本身,其实是受到联合军队的猛烈攻势而灭亡——不过即便如此,打倒贾兹帝国至高无上的独裁者,其意义仍旧非凡。因据说贾兹帝国乃引发战乱时代的原凶,因此也有人声称,正是拥有这般武勋的八位英雄,为这段战国时代刚下了句点。
  不过……各国并未将这八人的名字公诸于世。
  托鲁等人也都不晓得不公开的理由为何。恐怕是因为各国有各种不同的顾虑吧,不过不公开的理由并不难想像。而且,不管那理由究竟是什么,对托鲁他们而言也都无所谓了。
  嘉依卡一心只想要吊唁自己的父亲“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
  但贾兹皇帝的遗体,据说被“八英雄”当作“战利品”带走了。
  因此,就算他们想取回遗体,也不晓得哪里的某人手上会持有皇帝的遗体。
  当然——这世上也有人会自己声称“我才是〈杀了禁忌皇帝的英雄〉”,但并不保证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八英雄”本尊。战争结束之后,失去工作的魔法师和剑士也挺多的……在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为了走上仕宦之路、为了所谓的“身价镀金”而冒称自己是〈杀了禁忌皇帝的英雄〉。
  “话说,应该是到目前为止的情况还比较奇怪吧。”
  “唔咿?”
  “太过顺利了。”
  托鲁对她苦笑。
  到目前为止,托鲁他们已经取得了三处“遗体”——阿图尔·贾兹皇帝被人分尸的遗体。假设一个人各拿了一处“遗体”的话,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五个人了。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再取得一个“遗体”,那么回收“遗体”的旅程,就将达成一半了。
  不过……
  “话说回来,我们只依赖奇伊那家伙的情报,这做法本身大有问题。而且那家伙现在又突然音讯全无。”
  到目前为止,托鲁他们都是听了自称“奇伊”的神秘少年所提供的情报之后才有所行动。
  然而,他们完全不晓得这名少年——他的真实身份及来历。
  奇伊似乎拥有独自的情报网及能力,时常突然出现在托鲁他们的面前,提供托鲁他们关于“英雄”及“遗体”的有用情报,然后就消失走人。以他本人的说法,似乎是“不能再帮忙除此之外的事情了”——不过,对托鲁他们而言,提供情报这件事,是唯有奇伊才办得到的困难工作。
  而那个奇伊,最近这阵子一直不见人影。
  “那家伙……未必会永远站在我们这边呐。”
  “呣咿?”
  “你该不会以为——那家伙是出自于好心亲切,所以才告诉我们情报的吧?”
  “…………”
  嘉依卡把视线从托鲁的身上移开
  “啊呃……那个……你多多稍稍怀疑一下吧。”
  “呣唔。”
  面对托鲁愕然的口气,嘉卡低哼了一声。
  “那家伙看起来的确很像是‘亲切的人’,不过……”
  那个奇伊的本来面目究竟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坦白说……甚至连他是人类与否这件事,也都透着一股古怪。
  若是普通的人类,光只是面对着面,托鲁也能够大致推量得出对方的强弱。呼吸、站姿、些微的小动作等等,都能表现出人类的力量。虽然曾听说过超一流的高手连这些细微末节也能够隐藏得起来,不过——
  (那家伙,应该不是这一种人吧。)
  当初完全没有任何面对着人类,哦不,面对着生物的感觉。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面对着人类外形的“现象”似的。
  他的存在感本身该说是稀薄、还是异质呢……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近似于幻象或影子吧。托鲁可以想像得到:奇伊或许就跟芙蕾多妮卡一样,本体是装铠龙或某种“其它东西”,只不过外表装扮成人类而已……但如果问托鲁“那他本体是啥?”,其实托鲁心里也没个底。感觉似乎又跟芙蕾多妮卡不太一样。
  “不过,托鲁……方法,具体提案?”
  嘉依卡歪斜着头问道。
  “……哎,被你这样一问,我就泄气了。”
  托鲁叹了口气。
  若不依赖奇伊,那是要怎么找那些“英雄”呢?——如此一来,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到处绕来绕去、慢慢地殷实找人这条路可走了。以结果而言,虽说有效率上和技巧上的差别,但他们能做的事,其实也跟嘉依卡刚刚所做的事情没什么两样。
  “话说回来……只是问个‘英雄’啊……”
  托鲁交臂环胸说道:
  “单只是问个‘英雄’二字的话,就算不是〈杀了皇帝的人〉也可以算是英雄吧。刚刚那些家伙就算真的认识‘英雄’,但也不一定会是那八人特攻队中的其中一人啊。”
  在漫长悠久的战国时代之中,曾进行了无数次的战斗、打下了无数次的功勋、诞生了无数位英雄、豪杰。说到底,根据每个人解读“英雄”这个词汇之意的方法不同,其“英雄”所涵盖的范围便也会跟着改变。
  “不晓得名字的话果然不行呐……干脆回到阿巴尔特伯爵那儿试试看算了。”
  托鲁他们已经得到了三份“遗体”,而原先持有这些遗体的人们之中,只有第一位的“英雄”——罗伯特·阿巴尔特还活着。因为嘉依卡正被国家机构所派出的缉捕人员所追捕中的关系,因此托鲁他们便从阿巴尔特伯爵所在的戴尔索兰特市中乘夜逃走了……现在他们既得不到奇伊的情报,追捕他们的家伙们也已经被他们闪躲过去了,那么他们或许该回去阿巴尔特伯爵那儿,把剩下的“英雄”名字问个清楚。
  “还剩五个人——是吗?”
  如果遗体只被分尸成刚好是英雄的人数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回收的剩余数量只剩五份。
  不过……
  “——哦不,哥哥。”
  从〈斯维特莱纳号〉的客舱忽地有个女孩探出了脸来。
  黑发、黑瞳虽与托鲁相同……但五官本身却不太相似。
  关于外表完美匀称这一点,她并不比嘉依卡逊色。不过她那细长清秀的双眸、长长的黑发绑在头后的姿态,总觉得好似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如白刃般锐利的氛围。
  她的动作和姿势毫无一丝多余。就跟武器、道具一样,打从生下来时就已经削去了多余无用的部份。功能美……若要为这个女孩的外貌下个评语的话,那么这个单词便十分合适。
  阿卡莉·亚裘拉。
  这名少女和托鲁同样出自于于乱破师的乡村——亚裘拉村。虽然名义上是托鲁的妹妹,但亚裘拉村的家族关系本就迥异于世上一般的家庭关系,因此她和托鲁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
  “你这样子的想法,也未免泄精过早了吧?”
  “谁泄精过早了啊。”
  “当然就是哥哥你啊。”
  阿卡莉堂而皇之地说道。她平常本来就不是个表情外显的女孩,因此嘴里不管说些什么内容,她的表情也都不太会改变。
  “要正确形容的话,应该是‘言之过早’吧!”
  “……呣?”
  阿卡莉歪头问:
  “意思有一点差异吧?”
  “差得可远的呢。话说……你不是在睡觉吗?”
  托鲁和阿卡莉常常得交替守夜。住抵达索里欧尔镇的前一天,是由阿卡莉守夜。因此,托鲁起来之后,她本来应该和托鲁交班,改换她去睡觉。
  “我担心哥哥,担心得睡不着。”
  “担心我?”
  “如果我不盯着哥哥的话,哥哥肯定又会向嘉依卡无事献殷勤。”
  “不要说得我好像做了好几百次似的!”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你到底把我当作成什么了啊?”
  “当然是当作成我最值得敬爱的的哥哥啊。”
  阿卡莉趾高气昂地说。
  “结束了翻山越岭等等的漫漫长路之后,好不容易抵达了许久不遇的大城镇。嘉依卡应该因此而松懈了吧。我想:擅长见机行事的哥哥,不可能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原本就算有这个好机会,我也不会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情来啊。”
  “岂有此理……!”
  阿卡莉皱起眉头。
  “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畏缩不前?”
  “从出生以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呐喊之后——托鲁长声叹息。
  “话说,你到底是想要我怎么做啊?”
  “要我向哥哥提出要求什么的……”
  那不不可能的——简直像是要这么说似的,阿卡理对他摇了摇头。
  “我只希望哥哥保持自己原本的真实个性就好了。”
  “你所说的‘真实个性’,显然根本就不是我的‘真实个性’啊。”
  他的这个妹妹还是一样万年不变。
  虽然各方面都很值得信赖,但他常常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话说回来,当初亚裘拉村被歼灭的时候,乱破师们各自纷纷作鸟兽散,自顾自地逃命去了——但不知为何阿卡莉就是一直跟随着托鲁至今。他常常在想,她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啊……
  “先别提这个了,哥哥。关于遗体的事情……”
  “话说回来,我们刚刚就是在讨论这件事情啊……”
  “我们并不晓得遗体当初是否真的被分成了八份啊。”
  “……这么说的话,是也没错啦。”
  托鲁一脸烦躁地说道。
  在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有一种技术,在这三世纪左右以来急速地发展了起来。
  这项技术,即为魔法。
  尽管这原本是一项因军武而逐渐发达起来的技术,但现在也常用来作为驱动大型装置时所需的动力,譬如托鲁他们所搭乘的〈斯维特莱纳号〉。除此之外,也已经应用到医疗、工业、农业等等其他的领域范围了。没用魔法的话就无法办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
  因此,使用魔法的人——魔法师在战争结束之后,不论在哪儿都仍旧受到重用。他们使用魔法时所需的魔力来源,价码也被炒得很高。
  魔力来源大部份都是用弃兽的化石制成的,故称之为化石念料——这些化石之中渗有弃兽活着时的思念,死后变成了石头这类安定的物体。只不过是因为这种化石比较易于处理,所以才如此普遍用来制成魔力来源罢了。
  如果只是单纯要用来当作魔力来源的话,其实只要是智能生物的遗体,不论是什么生物,都可以拿来使用。
  因此……众人所知的大魔法师、人称活了长达三百年之久的阿图尔·贾兹皇帝的遗体,无疑会是个极为强力的魔力来源。
  而且,若再加上“〈禁忌皇帝〉的遗体”这种稀有特殊性的话,该价值恐怕会比同样重量的金银财宝还要更为昂贵吧。
  就如同金块、银块、宝石常常被切割开来贩卖一样——那些遗体也有可能因为某些理由,而又再另外被切割成好几块,并从原本的持有者身上,转交到其他人的手上也说不定。
  “不过,〈杀了禁忌皇帝的人〉就只有八个人,这一点应该是没有错的吧。”
  “至少芙蕾多妮卡那家伙并没有否定这一点。”
  阿卡莉点了点头。
  芙蕾多妮卡——那只装铠龙的化神,原本和八人特攻队之一的“多明妮卡·斯考达”缔结了契约而担任了她的骑龙。不过,或许是因为它对契约主人以外的人类不太感兴趣的关系,所以它似乎并不记得其他七个人的名字和来历。
  契约下的龙骑士,其意识和装铠龙是互相连通的。因此,纵使它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只要窥看一下多明妮卡的记忆就够了——也有这么一说。
  “不过,那个龙女孩也跟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晓得啊。那家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啊……”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芙蕾多妮卡之前曾跟托鲁三人对战过一次……然后输了。
  它会败北,其实是托鲁他们想破头施了层层计策之后的结果,而且想当然耳,那场对战并不是面对着面的正式交战。不过芙蕾多妮卡似乎对那次的败北有些介怀于心的感觉,后来为求再战,还在托鲁三人面前出现了好几次、好几次。
  不过,托鲁完全不打算回应它的求战。
  毕竟这家伙不是那种用同一招第二次也还能管用的对手……老实说,若是再战一次,托鲁自己也毫无打赢的自信。而且,以托鲁的立场而言,如今他都已经将芙蕾多妮卡所持有的遗体拿到了,那也就没有理由再和它交战了。
  不过,芙蕾多妮卡对此并不满足。
  没有理由交战的话,那就自己制造一个不就好了——它似乎是这么想的。于是,令人哑口无言的事发生了,那只装铠龙的化身好像打算要自己先去把“遗体”弄到手,然后再拿着遗体逼迫他们再战一场。而它到现在看起来都还没有取得了“遗体”的样子,如此想来,它不晓得其他“英雄”名字及所在处一事,恐怕是真的了吧。
  “也是个不安要素呐……那家伙。”
  不安要素的程度纵然未及奇伊那个家伙,但芙蕾多妮卡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实在是有太多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地方。毕竟它并非人类,因此搞不懂它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若要说它是敌人,又会有些踌躇;但若要说它是同伴,又会有些不安。
  “话说那家伙上哪儿去了?”
  “行踪不明。”
  嘉依卡接话。
  “又来了。”
  忽地出现、忽地不见。如此不停反复。有时候长达一周以上都不见人影,有时候它就一直乘坐在〈斯维特莱纳号〉的屋顶上,好几天都跟托鲁他们一起行动。
  “与其说是龙,反而比较像猫吧……它这个样子。”
  “完全同意。”
  “同意。”
  阿卡莉和嘉依卡一齐点头说道。
  托鲁把面包的最后一小片塞入嘴里咬碎——勉强把它吞下去后,便从驾驶座上爬了下来。
  “哎,算了。我去采购东西和收集情报一下。”
  “提议,同行。”
  嘉依卡举起一只手,如是说。
  “呃不,所以说——”
  否决的话语才说到一半……托鲁脸上一边浮起苦笑,一边说道:
  “好吧。那就一起去吧。”
  “唔咿。”
  银发公主很开心似地笑了。

  *

  眉清目秀的脸以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叹了口气。
  侧脸的主人心里应该是没有这个意图的吧——但原本就是一张金发碧眼、诚然如贵族般高雅精致的面貌,因此就算他一脸阴沉,仍旧如画一般优美。因为他的样子,看起来还没深切、激烈到懊恼不已的程度,因此微带愁绪的那张脸,并不怎么严厉肃穆,反倒营造出某种唯美的气氛来了。
  亚伯力克·基烈特——一名骑士。
  这名人物,其血统、人格、技能全都完全符合正统派骑士之名。
  但是,唯有一件事……让现在作为一名骑士的他,陷入了相当特别的情况之中。即——他宣誓忠诚的对象,并非一位主君或国家,而是个“超国家组织”。
  他就任于战后处理组织之一的〈克里曼〉机构中。
  “是我还不够成熟吗……”
  亚伯力克一边从车窗向外远眺,一边如此喃喃自语。
  他现在——正在机动车〈四月号〉的车身之中。
  而〈四月号〉正在出任务,追踪着“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庞特。更具体点说的话,是为了要打听关于她的情报,而正在前往附近的城镇途中。
  “——队长。”
  突然有道声音从他身旁响起。
  但亚伯力克仍旧面朝着窗外,不做任何回应。
  他并非无视。而是刚好他的意识正受到烦恼所困囿,因此才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声音似达不到他的意识之中。因为他是个个性过度认真的人,所以甚至连烦恼也都极为集中专注——亚伯力克·基烈特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队长。基烈特队长!”
  “——啊。啊啊。”
  犹如从梦中惊醒般地眨了眨双眼,亚伯力克将视线从窗外转回到了车内。而他的身旁,副官“尼古拉·阿弗多托尔”正手插着腰,窥视端详着亚伯力克的脸。
  尼古拉原本是位佣兵。
  身材魁梧的他,拥有一张冷酷严肃的面孔、一副结实粗犷的体格。胆小怕事的人光只是面对着他,腰肯定一下就软掉了吧。整体而言,他给人一种顽强坚毅的印象。若手上拿着的是把细长的剑的话,那么就算向他砍过去,反而是剑本身会断掉也说不定。现在因为是在车内,所以他身上穿着日常的便服——不过战斗装备下、穿着护具的他,样子更加可怕、更具压迫感。
  “您怎么了?似乎有什么烦恼?”
  “啊,呃没——”
  亚伯力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他似乎有瞬间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是好——但结果还是没能含糊带过,于是放弃回答似地,加深脸上的苦笑,对他如是说:
  “抱歉,让你费心了。”
  “以我个人立场而言的话,是怎样都无所谓啦。不过身为副官,分担大将之忧可是份内的工作唷。”
  尼古拉耸了耸肩,回以苦笑。
  “大将若是板着一张忧郁的脸,可是会影响士气的喔——这类的场面话其实就算了不提。总之,其他的同伴们也都很担心您唷。”
  尼古拉如此说罢,便缩脚侧过身子,露出了他的背后。
  亚伯力克原本被尼古拉的巨大身体挡住的视线,可以看见〈四月号〉的车内景况在逐渐扩展开来——他可以看见部下们一个一个全都在凝视着他。
  秃头魔法师“马特乌斯·卡拉威”。
  亚人斥候兵“李奥纳多·史特拉”。
  在驾驶座上操控〈四月号〉的魔法师——芷依塔·布鲁萨斯可。虽然她因为要操纵机动车而面朝着前方,但可以看得出来,她正透过可以确认客舱情况的后视镜,频频投射关切的视线过来。
  “尤其是薇薇——”
  “我——怎么了?”
  高亢的少女声音从尼古拉的身后传来。
  “……呃不,没什么?”
  高举单手——简直像是要宣誓什么似地,尼古拉以这样的姿势说道。如果脖颈处没被针抵着的话,他或许还会拼命摇个头也说不定。
  在他的身后、在设置于客舱中的椅子上,坐着一位金发少女。她手上正拿着长针抵着尼古拉的脖子——她就是薇薇·荷罗派涅。
  一身豪华的衣裳、一头艳丽的长发、鲜明立体的五官、以及她那从容不迫的优雅动作,让人会不禁想成是养在深闺人不知的千金大小姐。
  不过她本身并不是像外表那样的大小姐。
  她的职业原本是“暗杀者”。
  只是——
  “哎……似乎只有薇薇一个人完全没在担心的样子。”
  尼古拉的嘴角贼贼地浮起一抹笑意,如此添加说道。

  “咦…?啊———等…等一下,才不是……!”
  听了尼古拉的话之后,薇薇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动摇的表情。
  对于大部份的事情,她往往都是以冷笑、或是以符合暗杀者身份的冷静反应来应对……但事情一旦牵扯上亚伯力克的话,她常常就会突然反应得有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
  光是如此,他们每个人就已看透得一清二楚:薇薇正倾慕着亚伯力克呢——但不知为何,就是只有亚伯力克本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个性过于一本正经的他,看来似乎只把这名少女暗杀者想做成“体贴上司的忠贞属下”而已,因此未能理解到那些背后的弦外之音。
  “……我……我也很担心啊……但是……是跟大家差不多的……担心唷?”
  “……据本人的说法,就是这样。”
  脸上仍挂着苦笑的尼古拉如是说。
  亚伯力克一脸莫名似地眨了眨好几次眼睛之后,注视着尼古拉等人——
  “……哎,总之……呃嗯……抱歉。”
  过了不久,那张清秀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一边用指尖搔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如此说道:
  “我方才不禁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有些厌烦呐。”
  “嘎啊?”
  尼古拉和薇薇以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面面相觑。
  而在他们的身后,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也一脸讶异地面面相觎。
  “不中用——说的是队长您吗?”
  尼古拉代表全体部下,将这疑问问出了口。
  亚伯力克一边叹气,一边向他们点了点头。
  “都已经交战两次了,却还无法打倒那个托鲁·亚裘拉,每次都让嘉依卡·托勒庞特活生生地逃掉了。这很明显是我的失败。该不会是我有什么疏忽或大意了吧——刚才就是在这样子反省着我自己。”
  “………………”
  基烈特队的队员们脸上摆出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的确,基烈特队与嘉依卡等人接触了两次,但却都未能逮捕住她们。一次是在拉德米欧镇的附近——虽然他们在“不归谷”逮到了嘉依卡一行人,但却因为装铠龙的乱入、以及“不归谷”的特殊性影响,而让对方活生生地逃掉了。
  亚伯力克本人也和嘉依卡的随从“托鲁·亚裘拉”交刃过了两次,但还是未能将之打倒。
  总而言之,他们也可以说是连续两次都任务失败了。
  虽然这是无以辩驳的不争事实——
  “尽管我从未上过战场,但我一直以为自己称得上是一名够格的骑士了——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我太过狂妄自大了。”
  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运气太差,反而是先如此反省自我——这正是亚伯力克·基烈特的为人。
  无时无刻不认真以对的人。
  “呃不,队长。”
  尼古拉一边沙沙作响地搔着后脑勺,一边对他说:
  “您对任务这么认真,我认为是很好没错。但这本来就不是件合乎情理的工作啊。”
  “嗯?”
  “为了之后的讯问——为了到时候要搜集情报的缘故,当初不是说了尽可能不要杀死对方、最好活捉对方的嘛。对方抱着杀死我们也要逃走的觉悟,而我们却抱着不要杀死对方的心态与之对战,相比之下我们大为不利啊。再说了,第二次也是因为有那个装铠龙怪物半途插进来捣乱的关系——哎,真要说的话,这都是不可抗力所致的啊。”
  “事情或许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没错。但老实说,我自己内心里头也有一些踌躇。莫非是我心里的踌躇让剑尖停滞迟钝了吗——?我不禁在意了起来。”
  “踌躇?”
  “那个嘉依卡·托勒庞特……该怎么说呢,总觉得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将世界再次卷人战乱之中’的恶人呐。她的随者‘托鲁·亚裘拉’感觉也跟她一样。”
  反倒看起来比较像是——“极为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人。”亚伯力克如此说道。
  “专心致志啊……”
  “或者其实是我和他们的……”
  亚伯力克眼神飘渺地说道:
  “‘志向’之差也说不定。”
  “志向——吗?”
  “也可以说是信念……”
  不管是嘉依卡、还是托鲁,他们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有某种中枢核心直通贯穿着。他们一路按照着自己决定“这么做”的信念或信条,所以才能如此的“无所动摇”。正因为心有信念,所以他们才能够如此满不在乎、堂而皇之地发出狂语,说着世间普遍认为是“恶”的事情。

  ‘那就让我们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战乱的时代。’

  相对于他们,他自己——亚伯力克自己,在这个和平时代之中,徒有一身骑士的本领。纯粹只是受了命令,追捕着他们而已。人们常常说乱破师是没有信念的人,因而称呼他们为“战争走狗”但是结果到底是谁才是“走狗”呢?
  “或许我是在羡慕他们也说不定。”
  就算心中迷惘、就算心中恐惧……
  也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为此拼上性命的人们。
  找到了能真正燃烧自己存在的地方的人们。
  当然,从合乎道理的观点而言,他自己是肯定“守护和平时代”这件事的、并自觉这是一项崇高的使命。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能感觉得到:他自幼习得的技能——深深铭刻在这身体里的技能,正在叫嚣着要冲出来,因而在他的身体里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求,只想化做一把利剑,与人作战。
  对于自己内心如此的战斗本能——亚伯力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因此,看到嘉依卡和托鲁无所畏惧地朝着目标迈进的时候,他便无法打从内心地厌恨他们。
  “骑士,是为了主君之命而堵上自己全部、与人作战的人。”
  亚伯力克凝视着自己在膝盖上交握的双手,同时开口说道:
  “这就是骑士之所以为骑士之道——在这层意义之下,不管上头的命令是什么,都不可以有任何的不满。就算不是主君个人、不是国家,而是像〈克里曼〉机构一样的组织,也应当要能做到不改忠诚、贡献自我。当然,即使执行任务不同于所谓的击败敌人、一举扬名之类的功勋,但按捺住自己,也应该算是一种作战了——吧。”
  “毕竟时代已经变了啊。”
  尼古拉耸了耸肩。
  在这个时代,战场已经不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了。
  尽管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冲突,但骑士荣誉的所在、大战场上的正面冲突等等,已经是不可求的了吧。如此一来,像亚伯力克这样的骑士,也完全失去了他们的容身之处。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只要能够发挥到自幼习得的技能他就心满意足了——抱着这个心态,他就这样子持续做着有如猎犬追捕猎物般的工作——
  “骑士的型态也跟着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尼古拉瞥了一眼亚伯力克放在右侧的那把剑。
  “又不是说只有挥剑斩敌的人才能算是骑士——或贵族。队长不是还有‘守护基烈特家家族门第’的职责在身吗?”
  “你说的……是也没错啦。”
  若要守护家族门第,就只能做出与家世名声相符的功绩出来。
  而骑士的功绩,基本上还是以战场上的武勋为主——
  “您心中要是有迷惘的话——要不就此隐退了吧?”
  “喂!等等!尼古拉!”
  薇薇提出非议:
  “你在乱说什么——”
  “隐退之后,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个世代。这样子做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吧?这个和平时代未必会持续到永远,所以绝不可以让骑士名门‘基烈特家’的血脉和家业断绝了啊。”
  “下一个世代?”
  亚伯力克一脸茫然的样子,眨了眨双眼问道。
  尼古拉姑且无视薇薇的反应,对亚伯力克大力地点了点头说:
  “娶妻生子之类的啊。对贵族而言,这也算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职责任务吧?”
  “…………我目前还不这么觉得。”
  亚伯力克暧昧不明地笑道:
  “再说了——尚且一事无成的我,为什么可以自信满满地去占有另一个人的一半人生啊?”
  “不是占有吧。是交换啦。”
  “而且话说回来,我也没有结婚对象啊。在这个时代——谈婚事什么的,都往经济上较为成功富裕的门第了。”
  “就算不是政治联姻之类的铺张婚事,应该也没关系吧?”
  “哦嗯?”
  亚伯力克似乎甚感意外般地歪头思索。看来在亚伯力克的思维之中,似乎毫无“恋爱后结婚”的想法。但与其说他是否定恋爱结婚,反而还比较像是认为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跟恋爱结婚无缘似的。
  “对象也不一定要是贵族吧,譬如原本是暗杀者的人啊、近在眼前的人啊……啊好痛好痛痛痛痛!”
  针噗哧一声地插进了尼古拉的手背。他挥动着被针刺入的手,大声叫痛。
  而薇薇在他的旁边,面红耳赤、俯低着头。
  不过,亚伯力克却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二人。所以才说他是如假包换的木头人啊——随后,他为了不要让自己的部下们太过于担心自己,于是他面露笑靥,巧妙地掩饰说:
  “哎,关于这一点,我改天会再考虑考虑的。”
  总而言之,他的意思就是:这个话题就到底为止吧。
  或许亚伯力克也已经烦恼到有些倦了吧。
  “哎啊……”
  除了沉默脸红的薇薇、以及泪眼汪汪地从手掌上拔出针来的尼古拉以外……其他三位部下全都只好含糊地点了点头。

  *

  没有人能看透情报究竟是潜藏在哪儿。
  大人物的预定行程、建在城堡中的暗道之所在……这些情报有不少是从酒馆一角的醉汉口中流泄而出的。至于城堡暗道,似乎在战国期间,有些贵族会为求万全而杀光全部的相关工人以求保密……但尽管如此,还是有“全部的相关工人都已经死了”这样子的情报流传了下来。
  尤其是——那些不知情报重要与否的第三者,嘴巴特别松。
  如果有时间和机会的话,就算是乍见看似毫无关连的家伙,也要先稍微试探一下口风。这是情报搜集的基本功。
  “——‘英雄’?”
  微胖的中年女性倾斜着头,如此回问。
  托鲁和嘉依卡到镇上的商店街补充食材和消耗品等等。他们在进行购物的时候,试着向干货店的老板娘问了一句“这附近的人知不知道‘英雄’啊?”
  “嗯嗯,就是在战国时代建立了武功战勋的家伙们嘛。尤其是——”
  托鲁若无其事地添加了一句:
  “尤其是〈杀了禁忌皇帝〉的那八个人啊。”
  “谁晓得呢。”
  干货店的老板娘一边从排列在店头的罐子中取出他们要买的东西,一边说道。
  顺道一提——店头放有牛马之类的肉干、鱼干,当然也有水果干。而干货店的里头深处则放有青蛙、蜥蜴,甚至还吊挂着已经完全干巴巴的虫子和树皮等等。
  当然,这家店里所放的全都是可食用、或可药用的东西。在山区地带,虫子也是一种重要的食材——蛋白质来源。
  想当然耳,托鲁也有食用过的经验——亚裘拉村位于山区——但嘉依卡似乎并没有食用过这种东西。她现在正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瞪着被吊挂起来的虫子和青蛙。
  “在战场上立过功勋的人,这儿那儿到处都嘛有……不过很多都是吹牛的啦。”
  “哎——说的也是呐。”
  战乱期间,换句话说,就是一段混乱的时期。
  战争结束了之后,并未残留下任何战乱期间的详细记录——战争后会变成这样,实属稀松平常。正因如此,退役的士兵当中,便有很多人夸大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自吹自擂地说得天花乱坠。暂且先不管听者是否会当真,毕竟几乎无人拥有战时的记忆或资料可以断定他们是在“说谎”——就算有人拥有当初的记忆或资料,也应该不会特地去一一戳破退役士兵的自我吹嘘吧。
  “英维是吧?你说〈杀了皇帝的人〉?所以是指杀了某处国王的人啰?”
  对一般的平民百姓而言,贾兹帝国皇帝什么的,就跟神话、传说中的登场角色没什么两样。纵使大家都晓得战争已经结束了,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谁死了,才让战争得以终结的呢?知晓这些内幕的人,反而只占少数。
  这也是托鲁他们在找寻〈杀了禁忌皇帝的人〉时所过到的阻碍……
  “总之,我们正在找这类的伟大‘英雄’就对了。”
  托鲁避重就轻地如此总结。
  如果太偏重〈禁忌皇帝〉和〈八英雄〉的话,恐怕会因此在这老板娘的记忆巾留下不必要的痕迹。万一追捕嘉依卡的基烈特队也来到了此处,而老板娘还记得托鲁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会提供他们不想让基烈特队知道的情报——他们曾经到访过这个地方。
  “这附近没怎么听说过耶。”
  “没怎么听说啊?哎,也是呐。”
  “嗯——……”
  老板娘把头歪得更斜,像是在呢喃着什么。
  “如果你要找从军队回来的人的话,听说佩利梅拉尔镇那儿反而比较多喔。”
  “那个镇在这附近吗?”
  “徒步的话大约三天、马车的话大约一天左右吧。是个以贸易为主、还挺繁荣的城镇。听说还满多佣兵会去的。”
  “原来如此。”
  托鲁点了点头。
  而他的衣服下摆——
  “托鲁、托鲁。”
  有人在唤着他名字的同时,时不时拉扯着他的衣服下摆。他一回头,便看到嘉依卡正双眼圆睁、指着店里头正在阴干的干货说道:
  “谜样物体。”
  “啊?啊啊,那个是蚯蚓啦。”
  托鲁神色自若地说。
  “蚯蚓!”
  “食用的蚯蚓都很大只唷。我还满常吃的唷。”
  “………………”
  嘉依卡如拨浪鼓般拼命摇头。
  她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然而——
  “你前几天也吃了吧。前天晚餐的炒菜里头就有加进去了啊。”
  大型蚯蚓既可药用、亦可食用。
  而且干燥过后的蚯蚓又很耐放,对托鲁他们而言可说是个宝呢。
  “………………!”
  嘉依卡踉跄了一下。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子跌倒在地,但因为她背上背着的棺材支撑着她的关系,所以她就这样子倚靠在那副棺材上,以这奇怪的姿势僵化在原地。
  “冲击的事实。”
  “你到底是有多大小姐啊?”
  “是公主!”
  “你说的倒也没错啦。”
  托鲁曾经听说过,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有很多地方确实不会抗拒吃虫子等等的。尤其是幼虫之类的,更是宝贵的蛋白质来源。莫非贾兹帝国是例外——?还是说,贵族果然都不吃虫子什么的?
  “——托鲁。又一个,谜样物体。”
  “那是蜜蜂的宝宝。”
  “蜜蜂!”
  “顺道一提,这边这个是蜉蝣昆虫——啊啊,是石蝇的幼虫。还有,这边这个是壁虎唷。”
  “………………托鲁。”
  嘉依卡一脸苍白,伸手抓住了托鲁的头上。
  不过因为她的身高比较矮,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是悬挂在托鲁身上的感觉。
  “我,偏食。”
  “………………”
  “选择食材,告诉我,一声。”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托鲁一副觉得很麻烦似地向她随便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头向干货店的老板娘说:
  “谢谢你。总之我会先去佩利梅拉尔镇看看的。”
  “好哟。不过最近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用秤秤过他们购买的肉干、鱼干之后,一边用托鲁他们带来的布将干货包起来,一边倾首说道:
  “年轻人之间在流行找英雄的游戏吗?”
  “……咦?”
  托鲁不禁皱眉反问:
  “什么意思?”
  从老板娘的话中可以得知——除了托鲁他们以外、另外也在找“英雄”的人,在不久之前也来过这间店了。或许是基烈特队也说不定。若是如此,那领先的对方很有可能已经抢先一步了……
  “哦,就是来了几个孩子,问了几乎跟你一模一样的事情啊。好像是‘贾兹国王’的样子吧?听说他们好像正在找杀死了那个国王的英雄。三个年轻人呐。一个是手拿长枪、下巴很大的小伙子,另外两个是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长枪。”
  托鲁有些在意这一点。
  基烈特队中应该没有人使用长枪。有可能是他们补进了新进人员,但除了他们以外,也有可能会有其他人正在追踪着英雄、或是托鲁一行人——
  “…………嘉依卡。”
  托鲁回头望向嘉依卡——
  “——喂!你这家伙!”
  “呣伊!”
  原本正一脸害怕地用指尖轻戳着蛇干的嘉依卡,被托鲁抓住领口之后,高声问道:
  “托鲁?”
  “你刚刚都没在听吗?”
  “唔咿。”
  “……啊——受不了你……唉,算了。你快点付钱吧。”
  托鲁一边从老板娘手上接过包裹,一边对嘉依卡如是说。
  嘉依卡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从怀中取出袋子,递出了一枚铜币。老板娘一边看着她的动作……脸上一边浮现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小伙子啊,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
  “嗯?”
  “让女孩子拿行李、又让女孩子负责付钱,你不觉得你这样有点糟糕吗?”
  “………………”
  托鲁皱着脸,陷入了沉默。
  哎……为了让嘉依卡背上背着的棺材不要太显眼,他们便在上头盖了层布,伪装成行李的样子。而托鲁基本上就是两手空空,所以别人看起来就会像是“这男人居然让比自己娇小的女孩子拿行李”。
  “啊——……哎,该怎么说呢……没关系的。”
  托鲁依然还抓着嘉依卡的衣领,说道:
  “这家伙说她要自己拿,我怎么劝她都不听。不是我硬要她背的喔。顺便跟你解释一下,钱包也是这家伙在掌管的唷。”
  “啊,是这样子的啊?不好意思呐。”
  “没关系,没关系。”
  托鲁对一脸苦笑的老板娘轻轻地挥了挥手之后,便拖着嘉依卡离开了这家干货店。
  “哎,果然别人都会这么觉得呐……事到如今啊……”
  以前丝毫不想工作的时候,一直是靠阿卡莉在养他,所以真的是“事到如今”的感慨啊。该说是那个时候养成的气息、还是氛围呢……糟糕时期的某种东西,或许至今仍残留在托鲁的举止言谈之中。
  “呣咿?”
  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嘉依卡,歪头疑惑。
  “呃,我是说,如果你再继续背着那副棺材的话,别人都会觉得我是个糟糕没用的人渣啦。”
  “…………?”
  嘉依卡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歪着头纳闷不已。
  哎,这位不知世事到令人吃惊无比的公主大人,很有可能并不晓得“体力活儿基本上是男人该负责的工作”、“让女人付钱表示这男人毫无志气”之类的庶民“常识”。
  头往左、往右摇了好一阵子之后,嘉依卡考虑了一下。
  “托鲁。”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她表情闪闪发光地说道:
  “实用新提案,给托鲁背。”
  嘉依卡用手指指着自己背上背着的棺材。
  “……我可以吗?”
  记忆卡希望这副棺材总是放在自己手能伸得到的范围之内,而且希望到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常党与自己身体的任一处接触着。因此,她便将这个看似她自己也进得去的巨大棺材,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去——
  “我,乘坐,在那上面。”
  嘉依卡交叉双臂,不知何故地一边腆腹挺胸、一边说道。
  “……提案驳回。”
  “何故?”
  “谁能一天到晚一直做着那种事情啊!”
  他是不晓得她要怎么乘坐在棺材上啦,不过总而言之,她等于就是在提议“连人带棺材地一起背起来吧”。当然,几近中空的棺材和嘉依卡其实并没有很重,因此他也不是背不起来——但他光只是想像而已,就觉得那姿势一定会很蠢。
  “总而言之,你就是不能‘放着它不管’就对了?”
  不管怎样,背着棺材四处走动真的十分地引人注目。
  从某些角度会看起来很像是棺材本身在自行移动一样,有如灵异现象,令人毛骨悚然。
  “重要,棺材。片刻不离身。”
  ——嘉依卡反而更紧紧握住背棺的带子,如此说道。
  看来这一点她是绝不会退让的样子。
  托鲁一脸烦躁地盯着嘉依卡许久——
  “哎……反正事到如今就算啦。”
  反正乱破师本来就是世人口中的“走狗”、“忌讳的角色”。
  “视卑鄙为家常便饭、以卑劣手段为上策”彻底的现实利益主义——只不过被不知内情的人说是糟糕的家伙就感到心痛的自尊心,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内心里了。
  “总而言之,我们走吧。”
  托鲁把双手从嘉依卡的衣领上移开,和她一起往〈斯维特莱纳号〉的方向走去。

  *

  〈四月号)的驾驶座,并不只单纯用来操纵机动车而已。
  驾驶座的正下方装有固定式的魔法机关——譬如安装设置型的机杖——因此魔法相关的设备都密集在这驾驶座的附近。若再具体点说的话,就是连长距离魔法通讯用的设备,也是在这驾驶座上进行操控。
  “嗯——……”
  基列特的的魔法师暨机工师“少女·芷依塔”将〈四月号〉停了下来,然后摆弄着驾驶座周围的魔法机关——操作杆及调节螺丝钉等等。
  因为时间就是要接近定期联络的时刻了,因此她正在调整通讯用的设备。
  驾驶座的天花板附近已经卷吊着三块白布。她掀开白布,调整好位置。这三块布会因魔法而震动,然后发出声音。
  薇薇坐在离芷依塔有些距离的位子上,一边望着她作业,一边说:
  “我每次都觉得啊,这个真的好厉害呐,”
  “咦?什么?”
  “这个魔法装置啊。”
  薇薇手指所指的,不消说,正是那个长距离通讯用的魔法设备。
  顺道一提,现在车内并无其他队员们的身影。
  因为车子移动的时间很长,因此停车之后,大家都会积极地走出车外、伸展一下身子。尽管〈四月号〉造得较为巨大、车内空间尚属宽敞……但就跟坐船一样,还是会有种“在搭乘交遖工具”的感觉,因此免不了还是会感到疲累、肩膀酸痛等等。
  “明明这距离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要花上数日才能抵达,但这个却可以让声音传达得到啊。”
  “啊啊……是啊。”
  芷依塔苦笑。
  芷依塔因熟知魔法以及这类装置的基本原理,因此就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反而会看出装置上有许多的缺点。不过,非专家的门外汉只会一个劲儿地觉得这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吧。
  “哎,声音传达得到,的确是很方便呐。”
  芷依塔扑哧一笑笑,朝她的友人看去。
  “不过也有近在眼前,却传达不到的声音呐。”
  “……什么嘛。连你也这样。”
  薇薇眼睛往上向她看去,含着怨怼地对她说道。
  “我是为了薇薇你着想,才这么说的喔。”
  芷伊塔一边继续她手上的作业——她的手指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像别种生物般地持续动作着——一边说。
  “话说基烈特大人啊,不知该说他是在这方面相当的迟钝呢……还是根本就是个木头人呢?”
  “………………”
  薇薇一脸别扭地皱着脸。
  芷依塔又再次小小地噗哧一笑,然后说:
  “你们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相处在一块儿呐。你就明白地跟他说不就好了。还是说,你怕会被基烈特大人拒绝?与其变得尴尬难为情,还不如就维持现状——之类的?”
  “并不是这样啦。”
  薇薇摇了摇头。
  “单纯只是——像我这样子的,根本配不上基烈特大人啊。”
  在这一刻……恋爱中的少女侧脸,忽地和暗杀者的侧脸重叠在一起了。
  芷依塔装作没注意到她的这点变化,口气悠哉地说道:
  “我想,基烈特大人应该不会太在意这种事情。”
  对于身份之差,亚伯力克原本就格外地不在乎。
  像是亚人“李奥纳多”每每说些贬低自己的话语时,他往往会出口劝诫……话说回来,像这种从暗杀者到亚人、佣兵、原僧侣等等复杂来历的家伙们所拼凑而成的部队,被指派到他的手上,他也无所谓的样子。
  在这一方面,亚伯力克无疑是个胸襟豁达之人。
  或许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他容人的肚量相当的大吧。
  然而——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而已。而是我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个赝品啊。”
  芷依塔也曾经听说过薇薇似乎原本是个孤儿。
  薇薇的姓氏——荷罗派涅这个姓,可在贵族名鉴之中找到。但她其实和荷罗派涅伯爵家并无血缘关系。薇薇本人并不太想多提,但据说她被该名贵族捡来作为养女、并被养育成贵族之间激烈权力斗争的道具。
  暗杀者、谍报员、或是政治联姻用的道具。
  美丽的女孩子最能蛊惑得住男人。
  金钱与女人,是最容易、也最放便攻陷当权者的陷阱。
  总而言之,薇薇那如贵族公主般的容貌,言行等等,全都是为此而后天培养出来的“道具”而已。为了赢取贵族男人们的宠爱而不断磨练出来贵族气息,最后全都是为了要用来背叛爱上了她的男人。
  可以看得出来:薇薇心里格外地介意这件事情。
  ——自己只不过是个假贵族。
  (……啊,对了。所以……)
  芷依塔忽然心中有所领悟。
  (薇薇特别讨厌“嘉依卡”……并不只是因为基烈特大人对她感兴趣而已……)
  是因为对方乃正牌公主的关系吧。
  自己只是个为了政争而被假造出来的赝品公主——而对方却是个真正的公主。
  哎,不过根据报告,似乎也有好几个冒牌嘉依卡呐……嘉依卡·托勒庞特是否真的是那位贾兹帝国的公主,目前还不能够确定。
  (话说回来……嘉依卡·贾兹的存在开始广为流传,是战争之后的事了吧……)
  老实说——在大战期间,贾兹皇帝的身边甭说女儿了,就连皇后或侧室什么的,都没有人听说过。贾兹帝国的皇室情形,至今仍尚存许多谜团。包括毫无根据的臆测在内,世间充斥纷传着非常多贾兹帝国皇室的流言——
  (那嘉依卡·贾兹本身很有可能是被捏造出来的啰……)
  或许只不过是那些企图复兴贾兹帝国的相关人士所培养出来的“正统继承人”也说不定。贾兹皇帝的孩子竟是个女孩子、而非男孩子的这一点,兴许就是那些“培养继承人的家伙”为了易于坐上下任皇帝之位——只要娶了“皇帝女儿”就能够化此为可能——兴许就是出自于这种念头吧。
  若事实真是如此……那么“嘉依卡”这个人,自始就不存在着什么“正牌”了。
  (所以说,是因为越近似于自己的对象,就越感到讨厌吗?是因为这样吗?)
  薇薇心里憎恶相似之人的感情,或许尤为强烈。
  譬如立场近似于暗杀者的乱破师们,她似乎也不甚中意的样子。
  正当芷依塔心里在想着这些的时候——
  “怎么了吗?准备妥当了?”
  亚伯力克走进了车内。
  看来他刚刚是在外头练习了空挥长剑、或做了其他事情的样子。虽然流着薄汗——但是这位容貌美丽的骑士身上,全然不会给人任何不洁的印象,反而看起来更具某种魅力,十分的不可思议。
  “啊?没、没事。”
  “完全、没有、怎么了!”
  芷依塔和薇薇慌慌张张地回应。
  就在此时,其他人——尼古拉、马特乌斯、李奥纳多这些队员也都一个接着一个地回来了。是为了要回来听听透过魔法跟对方定期联络的内容吧。如果没待在驾驶座上的话,基本上是无法明确听到声音的——但就算只是在周边听着从驾驶座中流泻出来、些许可以听得见的部份,多多少少也是可以粗略听出大致的谈话内容。
  “定期联络的时间不是快要到了吗?”
  “是的。您说的没错。”
  看了看装在驾驶座旁边的机械式时钟之后,芷依塔点头答道。
  准备作业恰好刚刚结束。她把连接用绳索装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小声地咏唱了通讯用魔法的咒文。
  “哇噜提尔,哒卜,噜思,透撒·喳思兜,奈咿吧……”
  已经预先调整好的术式启动。青白色的魔法阵在三块布之间滴溜溜地旋转着。
  长距离通讯系魔法必须要传送方、接受方双方同时一起启动术式,因此一定要先定好时间才能跟对方取得联络。现在在〈克里曼〉机构的本部之中,应该有某位代表魔法帅正在发动同样的术式才对。
  “——连接上了。”
  在芷依塔说话的同时,魔法阵的旋转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
  刚刚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似地屡屡改变速度、飞快旋转着的魔法阵,就像互相咬合成功约齿轮一样,慢慢地趋缓成某个稳定的速度。
  〖这里是〈克里曼〉机构本部。我是斯坦梅茨。〗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在驾驶座上响起。
  这正是〈克里曼〉机构的最高长官——康拉德·斯坦梅茨的声音。
  每个人都立马在心里描绘出一张抽着香烟、颦眉蹙额、有些神经质的面孔。因为他的声音就是这么的清楚明了、别具特征。虽然他是个优秀的官吏,但真要说的话,其实他比较算是一位顽固乖辟的专业人士——他给别人的印象较偏向于如此。
  亚伯力克坐在驾驶座上,调整好姿势后,以爽朗俐落的语气回应他:
  “这里是基烈特队。我是队长亚伯力克·基烈特。”
  〖虽然想跟你说声……定期联络辛苦了。但有新命令要派给你了。〗
  草草地结束开头的寒喧之后,康拉德劈头便对他说了这件事。
  “…………?”
  薇薇一众在亚伯力克的背后面面相觎。
  康拉德说话总是相当的直截了当。但即使如此,今天也未免太过于躁进了吧。
  〖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赶去佩利梅拉尔镇。〗
  “有什么情报吗?”
  亚伯力克开口询问。
  〖来了一份报告说:在那里看到了三人组,其中有疑似‘该公主’的人物在内。〗
  “………………”
  亚伯力克刚一回头,马特乌斯便用心周到地摊开了画在布上的地图,让他看了看该处的所在位置。佩利梅拉尔镇距离基烈特队的现在位置并没有很远。听命于〈克里曼〉机构、再其下工作的几个部队之中,基烈特队恐怕是最靠近该镇的吧。
  〔佩利梅拉尔位于四通交汇之处,是各方交通要道交会的贸易兴盛地。从你们提报过的遭遇记录来看,他们虽然移动得有些过于快速,但也并非是人类办不到的地步。〕
  “这……的确是。”
  亚伯力克点了点头。
  〖只是……我有一、二个在意的点。〗
  “在意的点?”
  〖依情况的不同,到时候有可能会强迫你们胡来。〗
  照理说人应该远在彼方的机构长官,其声音之中——十分罕见地——掺杂着一丝困惑。令人足以如实想像出他本人紧皱着眉头的样子。

  *

  托鲁一行人待到天明,便离开了索里欧尔镇。
  他们的目的地是——佩利梅拉尔贸易地。
  搭乘机动车的话,大约需要花费一天多的时间。在之前那个城镇所看到的简易地图上显示,两镇之间有一个森林、还有一个废镇。若要透过最短的路径前往佩利梅拉尔镇的话,那么他们就得要纷纷穿过它们的正中央……
  “…………”
  坐在驾驶座上的托鲁忽地皱起了眉头。
  而坐在他旁边的嘉依卡则毫无变化。她像往常一样地一边隐忍着呵欠,一边操纵着机动车。
  恐怕她还没察觉到吧。不过这倒也是在所难免的啦。
  而相反地——
  “——哥哥。”
  有一道声音从客舱的方向传来。
  这正是阿卡莉的声音。她一边向驾驶座探出身子,一边说道:
  “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是啊。你也是吗?”
  “呣咿?”
  不太懂你们对话的含意——嘉依卡一脸这般模样地歪着头疑惑。
  “——嘉依卡。”
  托鲁微微压低声音地说:
  “听好啰,你可别太惊讶喔。我们被跟踪了。”
  “——!”
  “就跟你说了别太惊讶了!”
  嘉依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瑟缩着身子——接着便想要摇头晃脑地四处张望。托鲁猛力抓住、固定好她想要东张西望的头。托鲁以嗫嚅般的低沉声音对她说道:
  “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操纵车子!”
  “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嘉依卡皱着眉嘟囔了一句之后,摆出了一副格外爱困的样子——半掩着眼、睡眼惺忪的表情。她原本看起来就已经很想睡觉的样子了,而如今那张脸则显得更加的松弛疲软。
  “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
  “………………哎算了,这样也可以啦。”
  总之只要不要表现出过于明显的紧张或慌张就好了。
  “有人跟在我们的后面。”
  托鲁一边把手伸向放置于脚下的二把小机剑,一边说道:
  “或许是之前遇到的那群流氓想要来报仇,也或许是另一批非法人士——譬如山贼或打劫强盗之类的。”
  “基烈特队,可能性?”
  嘉依卡一边努力维持着爱困的脸,一边用有些生硬的声音发问。
  “也是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这次应该不是他们。”
  如此回答她的托鲁脑中,突然闪过之前在镇上和干货店老板娘的对话。
  ‘三个年轻人呐。一个是手拿长枪下巴很大的小伙子,另外两个是可爱漂亮的女孩子。’
  也有人跟托鲁他们一样,正在找寻着“英雄”。
  那是——
  “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继续操纵车子。”
  “唔……唔咿。”
  这条道路在地面上微微划出条弧形——一路延伸至已成废墟的镇中。
  〈斯维特莱纳号〉的速度不降也不升,以平常的行驶速度进入了废镇之中。
  托鲁暗暗感到有数道气息在跟着他们。
  他不形于色地从怀中取出小镜子,试着照了照各处……但却没能捕捉到跟踪者的身影。看来对方果然也并非全然是门外汉呐。虽然感觉得到气息,但对方的正确位置却无法确切地辨识出来。
  过了没多久……
  “是要向我们发动攻击了吗?”
  如此喃喃自语的托鲁——他的视线前方。
  道路的正中央——正站着一名少女——应该是少女吧。
  无法断定的原因是:对方正披着行装用的斗篷,并以斗篷兜帽遮盖住了头部。至于为何可以推断出对方似乎是位少女,则是因为对方的身材娇小,而且从披风缝隙可以瞧见对方穿戴在脖子、胸前等处上面的女性用服装饰品。
  “…………”
  托鲁用右手向嘉依卡打了个暗号。
  嘉依卡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在道路的正中央将〈斯维特莱纳号〉停了下来。
  即使说是“道路”,但城镇本身其实早已废弃良久、荒凉不已。大大小小的瓦砾崩塌了下来,散乱在道路的各处,因此即便路面宽度很宽,但机动车、马车能够通过的部份却很有限。
  而刚好就在那通路的正中央——那名少女站在那儿,堵住了托鲁一行人前进的道路。
  “…………”
  但即使他们把〈斯维特莱纳号〉停了下来,那名少女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托鲁等了一会儿,想先看看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但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主动发起行动似的。又或许对方已经布置好了某个陷阱,正等着托鲁一行人自己踏入最能发挥陷阱效果的位置也说不定。
  “——喂。”
  托鲁一边眯眼细观察对方,一边向对方出声招呼。
  托鲁心里在意的是对方那根像尾巴一样垂在左腋下方的细长形阴影。
  那个——恐怕是长剑的剑鞘吧。
  不过,那个看起来特别厚重呐,难道是他的错觉?还是那副娇小的身躯——也能使得动重量级的阔刃剑?如果能知道对方的武器是什么的话,那也就能大致捉摸出个应战方法了。
  不管怎样……再这样子继续僵持下去的话,事情不会有进展的。
  “可以请你让开吗?这样我们过不去耶。”
  “………………”
  此时,对方终于有反应了。
  少女缓缓地向前踏出一步。
  斗篷兜帽微微地动了一动——透过兜帽微微露出的小暗缝,他可以瞧见一对紫色双眸眨了眨,仿佛正在仰视着驾驶座。面孔果然还是无法看清。唯独那对有如宝石般的瞳孔格外的印象深刻。
  (和嘉依卡一样的颜色呐。)
  托鲁突然作如是想。
  虽然苍蓝色的眼睛并不怎么稀奇——但若是紫色的话,那可就极为稀少了。确实是只有北方民族中极小一部份的人才会有的颜色。至少除了嘉依卡以外,托鲁还未曾遇到过拥有紫色双瞳的人。
  “你是听不见吗?还是……”
  “——下。”
  “嗯?”
  托鲁皱眉反问。
  “你刚刚有说了什么吗?”
  “把、你们、的、行李、全部都、给我、留下!”
  少女——她一边从斗篷兜帽的暗缝深处中,以紫色眼眸紧紧地盯着托鲁一行人,一边如此说道。
 楼主| 发表于 2014-1-30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银白与赭红 SILVERY WHITEaDEEP CRIMSON

  清晨时分,从较低的位置照射下来的阳光,在废墟城镇中刻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影子。
  原先定居于此的人们所遗弃已久的这篇城镇残骸,尚且还能让人从那轮廓之中看出往昔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又简直像是腐败的遣遗体一样,到处都开始塌坏,路上散乱着大大小小的瓦砾。
  恐怕是因为在饱受战火凌迟之后,又遭到趁火打劫之类的,而被狠狠地糟蹋了一番吧。就跟遭到嗜吃腐肉的动物狼吞虎咽之后的尸体一样。
  原本理应充斥人影的风景之中,如今已是杳无人迹。这般落差,反而更加地营造出荒凉无比的气氛。比起平坦砂砾地面绵延不绝的荒野或沙漠,这儿给人的寂寥感反而更加深刻。
  在这景象之中——正因少女身处在这般景色里头,故她的存在感更显得极为强烈。
  “把、你们、的、行李、全部都、给我、留下!”
  她对托鲁他们发话的语调,有些结结巴巴。简直就像是在宣读着某个——已经事先决定好的剧本一样,磕磕绊绊的。
  她断句断的极短。这证明她应该不太习惯使用大陆通用语。若再考虑到她眼瞳的颜色——便可以推测出她应该跟嘉依卡同样出自于北方的少数民族。
  以贾兹帝国为中心的北方国家群之中,坚持保有独自语言体系的国家也不在少数。由于生活环境不同,因此他们的语言之中,有许多独特的词汇及表达方式。举例而言:不太常下雪的地方,并不需要用两个以上的词汇来分别形容“雪”这个东西。然而,在日常生活与“雪”极为密切相关的地区,由于雪的状态有时候会影响人的生死,因此为了更有效率地了解彼此的意思,便造出了好几个与“雪”相关的语言表现及词汇。
  言归正传……
  “拦路打劫的啊。这么说来,我们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唷。”
  托鲁试着如此对她说道。
  当然,这话是在骗她的。嘉依卡身上其实带着颇为足够的军费资金,更遑论棺材中甚至还收纳着“遗体”呢。遗体恐怕比相同重量的黄金还要更加值钱呢。
  总而言之,托鲁只是要借此试探确认:对方是否是因为“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所以才选择了要袭击他们。而对方的目标若是嘉依卡或她手上的“遗体”的话,那么应该会马上出言否定托鲁的话才对。
  “…………”
  对方沉默不语。
  但取而代之地,她又再度往前踏出了一步,并微微张开了双脚。
  看来她似乎是打算开战了。动作虽不明显,但她那无疑是采取了备战姿势。
  武术的窍门大多寄托在——双脚的行动。尤其是剑术之类,若是不能以端正的姿势确保自己的立足之处,那么不管是哪种砍击,最后都只会变成空挥而已。
  “嘉依卡。你快组装机杖!”
  托鲁的眼睛虽然仍紧盯着对方,但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如此说道。
  “不直接用,机动车,突击?”
  嘉依卡歪着头,叽叽咕咕地小声回问。
  她的意思是:就这样子直接让〈斯维特莱纳号〉猛冲上去,不就可以把对方除掉了吗?先别管能否辗死对方,只要机动车直直地向少女冲去的话,那名娇小少女至少得往旁边闪避逃命吧。
  “如果她明知是我们,然后故意等着我们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有什么陷阱或伏兵之类的啊。”
  话说回来,少女的气息,和跟踪在托鲁他们后头的气息并不相同。
  也就是说,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少女——再加上跟踪托鲁一行人的家伙,那么对方至少有两个人现在就在这个现场。跟踪着和少女若是同班的话,那么少女负责布下陷阱,而跟踪者则负责确认托鲁一行人是否有被成功诱进她的陷阱里头。
  不管怎样,肯定有个未现出身影的家伙藏身在这儿的某处。
  或许是周围的废弃房屋之中、又或者是瓦砾遮掩住的暗处。
  可以藏身的地方,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尤其是耸立在道路两旁的巨大尖塔——尖塔位于城门的旁边,可见这恐怕是当初为了维持治安而筑起的瞭望塔吧——若他们先占领了这尖塔,那么不管是用弓箭、还是魔法来瞄准托鲁一行人,都是易如反掌。而伏兵若曾学过隐蔽气息之术的话,那么直到他实际采取行动之前,就算是托鲁等人,也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再怎么说,纤细少女独自一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未免也太可疑了。对方的作战应该是想要利用少女来引走托鲁一行人的注意吧——托鲁心里是这么想的。
  再说了,若是在这个废镇的话,就算他们挖了个陷阱,也可以用瓦砾碎片混淆视听,让人无法辨识出陷阱。虽然会因陷阱的洞穴深浅而下场不一——人类便姑且不说了,但光是〈斯维特莱纳号〉掉进去的话,到时候要把它拉回地面上,肯定得耗费相当大的气力。
  “了解。”
  嘉依卡一脸紧绷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将手伸向横躺在脚下的棺材。棺材中有她惯用的机杖……换言之,她的武器分解开来之后,便一直收纳在那副棺材之中。
  “阿卡莉,护卫嘉依卡的工作就拜托给你。”
  “收到。”
  阿卡莉言简意赅地点头回应,然后随即钻到了驾驶座上。为了空出地方好让她钻进来,托鲁从驾驶座上飞身而降。
  (这情况真叫人不爽呐……这形势根本就颠倒了嘛。)
  托鲁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陷阱啊、伏兵啊之类的,本来是乱破师的强项啊。
  反之,被动接受挑战,硬要说的话,可说是他们较不擅于对付的情况。光明正大地曝露出自己的身影、从正前方面对作战——被迫面临这样子的战斗情势,对乱破师而言,其实相当的不利。
  “如果你再不让开的话,那我就只好除掉你了。”
  托鲁一边说,一边慢慢接近对方。
  若以托鲁的步伐宽度而言,他们彼此的距离大约还有十几步。不管是要伸手捉住对方、还是要以挂在腰上的两把小机剑来挥砍对方,都必须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接近到只剩五步左右的距离才行……若根据一般情况来设想的话。
  (以乱破师的方式来行动吧?)
  如前文所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乃乱破师的拿手好戏。
  托鲁为了让对方能把自己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刻意大动作地将手按上了小机剑的剑柄。
  机剑与平常的剑并不相同,其内侧有某种特殊装置。大部份的情况——刻在机剑使用者掌上的印章、以及刻在剑柄上的印章互相契合之后,使用者和机剑之间会产生气脉而彼此连通。
  如此一来,剑便成了使用者的手的延长部份——成了使用者的身体的一部份。
  剑变得可以操纵自如,感觉上就跟使用自己的指尖一样的精准。
  总而言之——
  “快点让开!不然的话,我就要凭借武力除掉你啰。”
  托鲁一边说,一边拔出右侧的剑。
  对方应该也能辨识得出来——托鲁手上的武器是把短剑——至于是否能辨识出是机剑,便暂且不管了。如此一来,就算只是大概而已,对方应该也已经知道托鲁的击剑距离会是多少了。
  (本来以为会是互砍,而摆出备战姿势的时候,突然眼前飞来一把剑的话,通常都会吓到的吧。)
  托鲁的小机剑剑柄上附有钢丝,而剑柄内部甚至藏有可动式的铅锤。
  托鲁使用这些机关,把剑投掷出去之后——甚至可以在空中操纵钢丝、挥动铅锤、改变剑的路径轨道。照理说投掷出去之后,应该是无法再作干涉的才对,但在某种程度之内,托鲁可以自由地操纵飞在空中的小机剑。
  当然,比起紧实地握在手中的砍击,威力要小了一些。
  但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个方面,却是效果极佳。再怎么说,一般人应该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突然把非投掷用的武器抛掷出来吧。瞄准刻板观念所致的疏忽大意来下手——以这类奇谋异策来玩弄对方于手掌之间——这才是乱破师真正的本色。
  “…………”
  那名少女更明显地摆出了备战架式。
  她将手按上剑柄——从构造上看来,对方似乎也是机剑的样子——并将腰微微放低。离长剑可达的距离,尚且还有十步以上的距离,但那名少女早已摆出行将拔剑的姿势。
  “——!”
  刚好——只剩十步。
  托鲁一边用眼睛捕捉着少女的微小动作,一边用慢步行走来混淆她的视听,然后拔剑——投掷。
  下一瞬间——
  “——什么!”
  “——啊!”
  响起了二道惊愕的声音。
  少女——以及托鲁。
  托鲁的小机剑笔直地朝少女飞去。
  而某个东西则像是要击倒托鲁似地,掀起巨大的波浪、自少女的正侧面朝他飞了过来。那个东西的长度,长得足以碰得到他——半出自本能地体悟到这点的那一刹那,托鲁拔出左侧的小机剑以保护自己的身体。
  铮!
  钢铁与钢铁互相撞击的声音,在这废墟城镇中高亢地响起。
  托鲁一边改变姿势,一边拉着钢丝、收回小机剑——一把抓住跳跃般地回到他身边的小机剑之后,托鲁就这样子蹴地而起,跟对方拉开了距离。还不知道对方的武器是什么、尤其还不知道对方武器的攻击距离时,贸然对打乃下策中的下策。
  不过,那名少女刚刚似乎也是跟他一样的情况。
  说到底……刚刚完全大吃一惊的托鲁,居然能够挡住对方的攻击,其实是因为少女自己也对托鲁投掷小机剑一事感到惊讶而乱了呼吸的关系。托鲁在情急之下以不够完善的姿势挥动左侧的小机剑,居然还能够挡得下对方,着实非常幸运。若对方没有吃惊、像平常一样地攻击他的话——托鲁恐怕早已正面吃下少女的这一记砍击了吧。
  “蛇咬剑……!”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说道。
  在此同时,那把从旁袭击托鲁的长条武器——过长的武器,一边发出咯吱咯吱的金属声响,一边收缩。当它回到少女手上之后,又变成了一把长度寻常的剑了。
  蛇咬剑。
  严格说起来,那与其说是一把剑,还不说是“装着剑刃的鞭子”还比较正确。
  将小型刀剑挖通,然后用钢丝或细长的锁链穿过挖通的部位,借此操纵刀剑。只要将它收纳到鞘中,看起来就会像是普通的长剑而已。但一旦拔出来攻击,其攻击范围却大大地超越了普通长剑,可以轻易地触及到攻击的对象。
  而且,就算对手真的举剑挡掉了它侧边的攻击,但它的尖端部位仍会因此而盘旋、然后袭向对手。若是机剑规格的话,则会依据使用者的意思,自由自在地弯曲翻腾——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武器。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呢!”
  托鲁如是说。其声音里掺杂着感叹与战栗。
  虽然他曾在亚裘拉村里看过“蛇咬剑”这个武器的实品……但也仅仅只是出自于“这世上也有这种武器存在”的这个涵义,而展示出来给他们见识一下而已。毕竟这个是实战时并不怎么常见到的武器。
  这个武器要使得好,其实非常困难。再加上……修整保养等等,都非常麻烦。而且,一旦面临近身互砍的情形,在强度上果然还是较普通长剑来得大为逊色,是个不够完善的武器——蛇咬剑强烈地给人这样子的印象。
  不过,若不把它当作剑、而是当作鞭子来看的话——而且持有人能运用自如、将之发挥得恰到好处的话,那么蛇咬剑便能摇身一变,变成一种可怕凶恶的武器。根据使用者的本领不同,鞭子的尖端有时候可以比剑还要快——有时候甚至还可以比声音更快地袭上对手。想当然耳,光靠这样子的速度,蛇咬剑的一击若是击中,对方肯定会粉身碎骨。而若是附着锐利刀刃的蛇咬剑,杀伤力更是倍增。
  “啊啊,可恶……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托鲁一边拿着小机剑,一边说道。
  绝非他疏忽大意了,而是他连想也没有想过,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遭遇到使用蛇咬剑的对手。刚刚托鲁若没有将小机剑投掷出去的话——对方若没有因为讶于托鲁的一击而出招慌乱的话,恐怕他已经被蛇咬剑缠绕卷住、全身被切开搅碎了吧。他现在就算被讥笑成“生手”,也毫无回嘴的余地了。
  “——飞舞吧!”
  少女呢喃地如此说道。

  同时——蛇咬剑的攻击又再度朝着托鲁飞来。
  原本仅是一把剑的剑身,分裂成十数个零件——即小型的利刃,因此攻击距离也延长了好几倍。利刃和利刃之间的间隙,闪烁着苍白色的光芒。这证明了少女的武器正发挥着身为机剑的功能,而少女正有效控制着这整把剑的全体动向。
  “——!”
  托鲁压低身子,躲过了从旁边横扫过来的斩击——然而……
  “太天真了。”
  在少女发话的同时,蛇咬剑的剑尖部份突然弯折。
  她强制变更了蛇咬剑剑尖的轨道,变更角度近乎九十度直角。托鲁一边在地面上翻滚,一边迅速地将二把小机剑互相交叉,如剪刀般地捕捉住蛇咬剑的剑尖。就在铿锵的钢铁互击声响起的同时,蛇咬剑的剑尖部份受到了箝制,在碰触到托鲁的身体之前止住了攻势。
  “呜哇……好危险……!”
  托鲁一边盯着眼前的蛇咬剑剑尖,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应该是还想要再连续追加一击吧——少女挥动右手,企图抽回她的剑。
  “……呜!”
  “哪能让你称心如意!”
  托鲁就着用小机剑夹着蛇咬剑剑尖的状态,站起了身。
  蛇咬剑一边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边颤动着想要恢复原状……但是,它的剑尖却被小机剑“紧紧咬着”,一动也不能动。
  是的。在亚裘拉村亲眼见过蛇咬剑这件事——当然也代表了托鲁曾经学过要如何对付这个武器。
  “如此一来,你就形同于手无寸铁之人了。”
  托鲁抿嘴一笑,如此说道。
  蛇咬剑最令人恐惧的,是在它飞来的那一瞬间。而已然完全伸直、剑尖部位遭人箝制住的鞭子,便不足为惧了。不过,想当然耳——在这样子封锁住对方武器的状态下,托鲁自己也无法用小机剑发动攻击了。
  “托鲁!”
  虽然嘉依卡的叫唤传入了他的耳里。但托鲁却无暇转头回望他的背后。
  这名使用蛇咬剑的少女——是个相当厉害的高手。
  至少她很清楚理解自己武器的特性,并充分发挥了它的功能。虽然不是一个打不赢的对手,但也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随便就能应付的对手。
  “你不要插手!好好注意四周!”
  托鲁只是这么对她叫道。
  若有了嘉依卡的魔法支援,确实可以马上打倒这名少女剑士。但同时,对于那些极有可能埋伏在此的伏兵,他们就少了一层的防备。
  伏兵很有可能不只一人,而阿卡莉能够对付的人数也很有限。
  就这一点而言,魔法果然是既强大、对应范围又广的一种技术呐。
  “——!”
  托鲁一边剧烈吐气,一边蹴地而起。
  剑距被骤然缩短,原本完全伸直的蛇咬剑此时松垮了下来。接着,蛇咬剑便一阵弹跳,恢复成原状了。
  “——!”
  少女吐了口惊讶的喘息。
  蛇咬剑收缩回复成一把剑——托鲁紧追其后,朝她飞奔而去。
  跟居合道的刀剑一样,蛇咬剑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此当一度挥出的剑要收回到手上时,全身都会变得毫无防备。在收剑期间,那武器就形同死了一样。
  “咕……!”
  那个应该是她备用的武器吧——佩在少女腰后的短剑。少女企图用左手拔出腰后的短剑,但这明显是个失策。
  “——”
  少女在此时早已落入了托鲁小机剑的攻击范围之中。
  随后,高高地响起了一道——高亢锐利的金属声响。
  短剑和蛇咬剑一起从少女的手中猛然掉落。
  因情势太过突然而手握得不够紧实的短剑、以及在构造上强度较为逊色的蛇咬剑……不管是哪一种武器,都不足以抵挡托鲁在全力奔驰下的加速攻击。
  说到底,蛇咬剑通常都是在奇袭时,方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
  因此,到目前为止,少女应该都是在第一招时就把对手给灭了吧。而正因为这个缘故——像这样子攻守逆转之后,她便马上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了。
  “呜……!”
  少女意欲转身,但托鲁却陆续放出攻击。
  但他的攻击却只是点到为止——因为他考虑到她有同伴在,所以应该抓起来当做人质比较好——但如此一来,却害到了托鲁自己。少女的动作比他预想中的还要迅速敏捷,因此托鲁的攻击便只砍到了她衣服的一部份而已。
  更具体地说的话,是只切开了她的斗篷兜帽。
  “——”
  少女的脸露了出来。
  那是——
  “什……!”
  托鲁不禁愕然,动作停顿了下来。
  少女的头发在空中轻飘飘地扬起。
  光泽亮丽的白银色,烙印在托鲁的眼底。
  紫色双瞳。银色头发。
  这简直就是……
  “哥哥!”
  阿卡莉尖叫。
  “————”
  托鲁回过神来。
  托鲁发楞的时间,只有一瞬而已——但就算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情况就为之大变了。
  他首先察觉到的是低音闷沉的轰隆声响。
  建在道路左右两边的尖塔发生了异状。高耸入天的尖顶部位,似乎有些倾斜——才这么一想,其基底部位的龟裂就在下一瞬间蔓延了整座塔身。
  二座尖塔崩塌。
  如雪崩般的大量瓦砾……朝着〈斯维特莱纳号〉的方向直落而下。
  “阿卡莉!嘉依卡!”
  托鲁回头望着〈斯维特莱纳号〉,大声喊叫。
  想当然耳,左右两边的建筑物,不太可能是因为偶然的巧合才猝地开始崩场。恐怕这就是“陷阱”吧。刚刚并没有发出任何的爆炸声响,想来应该不是用火药之类的东西,而是用魔法破坏了尖塔的基底吧。如果在事前就先调查好尖塔构造的话,要控制大略的崩塌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瓦砾如雪崩般地掉落在机动车上。
  原军用机动车的〈斯维特莱纳号〉很坚固,应该是不会被压坏吧。但位于驾驶座上的嘉依卡和阿卡莉,可就不一样了。而且——就算她们进到了车内避难,但车身完全被瓦砾埋住的话,很有可能会就这样子被关在里头。
  托鲁的时间感,因焦虑而变得迟缓。
  面对倾盆而降的瓦砾——阿卡莉的判断极为迅速。
  “——见谅。”
  “喵?”
  以一句话预先告知之后,与此同时,她果断地把嘉依卡从驾驶座上踢飞出去。
  兴许是阿卡莉的脚力很强劲的关系,体重轻盈的嘉依卡,就这样子抱着爱用的机杖,姿势滑稽地飞了出去。同时——把她踢飞的阿卡莉,借着踢人的反动力,单手携着嘉依卡的棺材,往相反方向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瞬间,瓦砾就猛烈地砸在了空无一人的驾驶座上。
  尘烟滚滚扬起,遮蔽住了她们的身影。
  从托鲁的位置,无法看清嘉依卡和阿卡莉究竟怎么样了。
  “啐——”
  托鲁翻了个身。
  现在与其压制住使用蛇咬剑的少女,还不如优先保护嘉依卡。
  不管是魔法也好、还是其他方法也好……如前述所说的,尖塔会崩塌下来,想必是伏兵所搞得鬼吧。但如果真的是陷阱的话,捕获猎物的确实性却不高。
  破坏建筑物只不过是为了要扬起烟尘,搅乱托鲁一行人的行动罢了。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想当然耳,非魔法师的伏兵——拥有高强的近身战斗技能的家伙,应该会混进尘烟之中,偷偷接近他们。
  而阿卡莉和嘉依卡之间现在正夹着〈斯维特莱纳号〉,彼此相隔着一段距离。毫无半点近身战斗能力的嘉依卡危险了——
  “——!”
  几乎发自于本能的恐惧爬满了托鲁的整张脸。托鲁迅速地往身旁一跃。
  他在转瞬之前原本所身处的空间,如今被蛇咬剑的刺击贯穿而过。
  看来那个神似嘉依卡的少女——似乎已经拾回了武器,转回来反击了。
  托鲁再次旋踵转身,仅仅瞪视着使用蛇咬剑的能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托鲁!”
  掺杂着悲鸣的叫声从烟雾的彼端,传到了托鲁的耳中。
  “糟了……!”
  托鲁口中溢出惭愧的沉吟。
  果然有伏兵。而且似乎还是直接瞄准嘉依卡而来的。
  简直就像是在等待着这个时机到来似地,一阵风恰巧吹过,将弥漫于此的尘烟拂去……在托鲁变得清明的视线之中,出现了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引发问题的“伏兵”等人的身影。
  “……果然如此啊……”
  托鲁呻吟般地喃喃自语。
  嘉依卡人在有一半被埋在瓦砾之中的〈斯维特莱纳号〉右侧。
  而阿卡莉则跟她相反,人在〈斯维特莱纳号〉的左侧。
  嘉依卡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正把手臂缠绕在她的脖子上。
  那个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年龄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吧。
  细眼、长颚。看起来似乎有些坚硬的红色头发尤具特色——他恐怕是个佣兵吧。
  身上缠绕着板金、穿着轻便的铠甲、右手拿着长枪——枪尖极长,而且还长得一副颇为凶恶的形状。他的长枪与平常的长枪完全不同,既可直刺、亦可从旁边横扫砍击。攻击的轨道既多样化、且攻击距离也相当的长,是个非常难对付的武器。
  “啊哈哈哈。”
  个疑似是佣兵的男人——一边单手紧紧抓住嘉依卡,一边发出笑声。
  他的笑声莫名的开朗……或者该说是有种轻浮随便的感觉。他这与其说是在互相砍杀的情况下因胜利而得意地大笑,倒不如说比较像是在高兴着靠赌博赚到了一笔似的——低俗开朗。
  “总而言之,这位白色女孩,我就先抓走啰。”
  白色女孩指的是嘉依卡吗?
  哎,虽然她身上的颜色不是只有一个白色而已,但嘉依卡的银发加上肌肤的白皙,确实给人一种通体白色的印象。即便拥有相同的发也和肤色,但从蛇咬剑少女的衣服来看的话,反倒是红色给人的印象比较强烈。
  “………………”
  “嗒!”地一声,随着蹴地的声音响起,阿卡莉同时越过了〈斯维特莱纳号〉,往嘉依卡和那男人的方向跃去。而想当然耳,她所爱用的武器——铁锤也已经高高地举起。
  然而——
  “——呣?”
  “咚!”——又是一个带来巨大冲击的声响。
  同一时间,阿卡莉原本预定要着地的地方,塌陷成一个大大的窟窿。
  是魔法。
  有魔法师正在从某个地方射击着攻击的魔法。
  当然——要把魔法的准头迅速地对准移动中的阿卡莉,基本上是个极为困难的挑战。每每在阿卡莉移动之后,慢条斯理地咏唱咒文的话,绝对会赶不上阿卡莉的移动。
  不过,如果他们有预先早点到战场上布阵,并掌握好气温、湿度、气脉、星辰、以及其他诸多要素之后,便只需要做瞄准之类的最终调整。若在这种万事俱备的情况下,听说魔法师也是可以在比较短促的时间内发出连续攻击。当然——这只不过是“比较”有没有做准备的情况而已,若魔法师没有足够的本领的话,那以上假设就都不会成立了。
  阿卡莉的落地目测因此而失效,她既没能完美着地,身体姿势也大大地乱不成样。
  就在此时——对方又再度发动魔法攻击。
  仿佛有个隐形铁槌捶了下来似地,地面轰隆隆地凹陷了下去
  “呜——”
  阿卡莉硬是在地面上滚转了一下,勉强地离开了凹陷的窟窿。
  像是在追击着她似地,接下来又有第二击、第三击,地面上穿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如此一来,阿卡莉不仅无法救出嘉依卡,而且住这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嘉依卡的距离越变越远。
  “糟糕了……”
  托鲁必须专心对付手持蛇咬剑的少女,而阿卡莉则被不见踪影的魔法师阻挠着,两人都无法前去解救嘉依卡。当然,如果要让嘉依卡靠自己的力量从那个使枪者的手下逃走,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实际上——
  “不准、东张西望。”
  红色嘉依卡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蛇咬剑的一击也跟着飞了过来。
  托鲁用二把小机剑接住了这一击。
  哦不——正确说来,托鲁是把这一击捉了起来。
  “……!”
  少女睁大双眼。
  若是用一支剑接下——或者该说是弹开攻击的话,从反弹的部份开始弯曲的蛇咬剑尖端便会转向朝托鲁袭击而去吧。但是,若是同时用两把剑呢?简直就像纺织车似地,托鲁用两把剑扣住了蛇咬剑,然后强硬地把她的蛇咬剑压了下来。
  “呜——”
  少女不愿放下她自己手中的武器。
  她可能以为托鲁会就这样子把她的武器夺走吧。
  因此——
  “——!”
  当托鲁干脆地放掉二把小机剑,迅速换成改射出飞镖时,少女没能完全躲掉。
  托鲁出手毫不留情。因为从少女的动作和作战方式看来,他可以想像得到:少女应该在里头穿了件连环甲,并把钢片缝入了要害处附近的衣服内层里。
  正如他所预想的,一道铿锵的硬物声响起,少女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趁着这个空档,托鲁一口气逼近了少女——然后取出了另一把飞镖,将飞镖抵在了她的脖颈之处。
  “喂喂喂喂喂喂喂!”
  抓着嘉依卡的佣兵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
  但托鲁并未多加理会佣兵,他只是抓着蛇咬剑少女的手臂,反转扭高。
  故意——让不知身在何处的魔法师看个清楚。
  对方恐怕是明白了托鲁这个动作的意义吧。总之,原本对着阿卡莉猛轰的魔法攻击——停了下来。
  “——情势都这样了……”
  托鲁转头望向使枪的佣兵,说道:
  “还不快把嘉依卡——把我们这边的‘白色女孩’放开?”
  “哦不,在那之前,可以请你先把我们家的‘红色女孩’放开吗?”
  使枪者以毫无半点紧张感的声音如是说。
  “………………”
  “………………”
  托鲁和使枪者互相瞪视。
  彼此邯是手中握有人质的状态。
  当然,“同时放开”的确是最为理想的情况——但双方都不觉得这样子事情会就此了结。再说了,一旦想到是使枪的那一伙人率先发动袭击,他就无法相信他们会乖乖把嘉依卡放开。
  而且……
  “——哥哥!”
  阿卡莉发出了一声紧张的大叫。
  托鲁反射性地回头望向她。
  在她那儿——哦不,正确来说是在她的身后、她手指所指的彼端,可以隐约看得出来有个正在移动的东西。
  “……!”
  托鲁啧了一声。
  是三口很眼熟的白色机动车。那是——虽然在这种距离之下,无法将那个嵌在车体的徽纹看得很清楚——但那恐怕就是基烈特队的机动车没错。
  他不晓得亚伯力克一行人是否已经察觉到他们这儿了。
  但若在这种情况下遭遇上他们的话,事情会变得比现在还要更加麻烦复杂。
  “啧……”
  他听见使枪佣兵也啧了一声。
  看来对方心里似乎也想着差不多的事情。先不管他们晓不晓得关于基烈特队的事情,总之在这种胶着的情况下,若有第三者介入的话,情势无疑会变得更加的棘手。
  佣兵仍旧用单手揪紧着嘉依卡,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间——

  咚!

  发出了地鸣般的声响。接着,附近的建筑物又有一栋开始崩塌。
  和尖塔相比之下,那建筑物本身并没有很大。但即便如此,仍有大量的尘烟扬起——毕竟有一幢建筑物的份量。大量的尘烟渐渐地把托鲁他们的视线遮蔽了起来。没有魔法的托鲁,对这遮蔽视线的浓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儿。
  “可恶——”
  与其在此时此刻夺回自己的同伴,使枪者他们反而选择了先暂时远离这不确定因素较多的景况。乍见虽然薄情,但的确是个恰当的判断。
  那么——
  “我们也走吧。”
  “聪明的决定。”
  “……!”
  阿卡莉飞奔靠近少女,撞上少女、让她的身体吃上了一记。
  或许少女正为了“同伴放弃救出自己,就这样子当场离去”的这个事实而尚处在惊讶当中吧——全身上下都是可趁之隙的少女吃了这一记,当场立即气绝昏迷。托鲁一抱起她松脱了力气的娇小身躯,便无可奈何地和阿卡莉一起离开了那儿。
  “…………”
  托鲁忽然皱起了脸来。
  阿卡莉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从他的旁边仔细地端详起他的脸孔。
  “怎么了吗?哥哥?”
  “……没事。”
  托鲁暧昧不明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并无法明确地诉诸以语言。
  但是,托鲁一边跑着——心里面一边感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名少女,竟连抱起来的重量也跟嘉依卡一模一样。

  *

  〈四月号〉停在了废墟城镇的入口附近。
  虽说是入口,但其实城门和外墙有一半以上都已经坍崩,将城镇内外明确地划分了一条线出来。恐怕曾经受到战火的无情蹂躏吧。四处可见黑黑的烧焦痕迹。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这样子的废墟城镇,数量并不稀少。
  长久的战乱期期间,有数不清的城镇和村庄出现、然后毁灭。即便到了现在,那些地方大多仍像这个样子,任凭瓦砾、废屋去受那风吹雨淋,持续无声地述说着战争的激烈景况。
  “……怎么回事啊,这个?”
  自〈四月号〉走下来的尼古拉皱起眉头,说道。
  建在左右两侧的建筑物全都已然崩塌,堵住了道路。而且,看起来似乎有台机动车,正被半掩埋着,停在了一座如小山般隆起的瓦砾之小。
  “从构造上看来,应该是军用的货物机动车呐。”
  尼古拉看了机动车之后,在嘴里喃喃自语。
  接着,一位有着兽耳及尾巴的亚人少年兵士——李奥纳多,和秃头魔法师·马特乌斯也一起从〈四月号〉车上走了出来。他们判断这儿似乎发生了某个奇妙的状况,于是先行出来进行侦察。而亚伯力克、薇薇、芷依塔则待在车内待机。
  “还很新呢,这些瓦砾。”
  李奥纳多将已成碎片的砖瓦拿在手上,同时说道。
  “刚刚不是就有崩塌的声音响起了嘛。”
  尼古拉苦笑。
  虽然他们原本行经的位置离这儿很远,而且道路又有些弯曲,因此看不到这儿崩塌时的样子……但建筑物崩塌时的低沉闷响,还是清楚地传到了〈四月号〉的车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李奥纳多像是在确认重量似地,在他的掌上翻动着砖瓦的碎片——然后伸长手欲将它递给尼古拉。
  “这看起来应该不是自然崩塌的唷。”
  “……哼嗯?”
  尼古拉皱起眉头,伸手接下了碎片。
  “是这样子的吗?”
  “我也同意呐。”
  马特乌斯一边从旁边仔细端详着,一边点着头说。
  “如果是自然劣化的话,其他部份应该也同样有裂缝才对。但以这种破碎的样子看来,应该是以集中性的力道灌注在一个地方所造成的破裂。不过,既然没有火药味的话,那么恐怕应该是——魔法吧。”
  “………………哼嗯。”
  尼古拉环顾了一下四周。
  四周并没有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影。
  正如前面所说的……持续了非常久的战争,导致了好几个城镇、村庄生而又灭,然后徒留这样子的残骸展示在人们的眼前。大部份像这样子的废镇,往往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运走了。而镇上废屋也都净是缝隙,连遮风避雨的功能也都已经没有了。危险的野兽在镇上四处徘徊的情形,也屡见不鲜。逐渐老朽的建筑物,也有其自然崩坏的危险性在。
  不管怎样……这都不会是个正常人会想要靠近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刻意使用魔法让建筑物崩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机动车——虽然型式似乎有些老旧,但看起来有人直到最近都还在使用着它的样子。”
  李奥纳多手指指着埋在瓦砾之中的机动车。
  “你是说,有人搭乘这辆机动车来到了此处吗?”
  “应该是。”
  李奥纳多点了点头。
  “有人在这里进行了魔法对战?”
  “有这个可能性呐。”
  这次换魔法师,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
  尼古拉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然后望着那辆机动车:
  “禁忌皇帝的女儿……确实是位魔法师呐。”
  “正确来说,是我们正在追捕的‘嘉依卡’是位魔法师——没错呐。”
  李奥纳多说道。
  自称嘉依卡的家伙,已经确定有复数以上的人存在了。其中既有魔法师、亦有什么技能都不会的普通女孩。只是刚好“嘉依卡·托勒庞特”是位魔法师而已——并没有任何资料和证据指证说贾兹皇帝的女儿是名魔法师。
  “………………哼嗯。”
  尼古拉双臂交叉抱胸,低声沉吟。
  然后——
  “回去车上吧。绕一点路,然后再前往佩利梅拉尔镇会比较好吧。”
  干脆地如此说道。
  基烈特队的队长当然是骑士亚伯力克·基烈特,但关于追踪目标的实际任务部份,则大多交由经验丰富的佣兵·尼古拉负责。这种时候的当即立断,便是他的工作之一。
  “这个……可以就这样子放着不管吗?”
  李奥纳多手指指着机动车发问。
  “就算把机动车挖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吧。如果是我的话,我才不会一直逗留在这种地方呢,就算那个‘嘉依卡’真的有待在这里过呐。”
  “……不过啊,副官。既然如此,不如队伍就在此分头行动比较好吧?”
  说这话的人是马特乌斯。
  “如果刚从本部传来的消息真的是个事实的话……我想,兵分二路会比较好吧。”
  “……在此啊?”
  “哪怕他们只留下一个足迹,只要由我和李奥纳多出马,也可以追踪到某种程度啊。”
  他和李奥纳多原本就时常以传讯角色、或侦察兵的身份,和基烈特队分开行动。
  “打从一开始,兵分二路本来就是我们早就预想到会采取的行动了吧。”
  马特乌斯说道。
  “………………”
  尼古拉默默沉思了好一会儿。
  “哼嗯……”
  尼古拉瞥了一眼那台机动车。
  对于这台埋在瓦砾之中的机动车,他果然还是非常的介怀呐。
  如果这真是嘉依卡一行人的机动车的话,那么这也就是说她们正陷入了不得不在此放弃这台机动车的紧急事态之中。
  或许这对基烈特队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说不定——
  “……可以拜托你们吗?”
  “当然。”
  “好。”
  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一起点了点头。

  *

  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
  托鲁一行人暂且移动到了此处。
  即使现在是大白天,四周仍显得有些阴暗——长得十分茂密的树林枝梢、叶子遮蔽住了阳光,只有如细线般的光线断断续续地照射了进来。因此,像这样子的山林之中,便只稀稀疏疏地长了一些高度矮小的树木和杂草,大多会比草原要来得好走得多了。
  当然——虽然因为柔软的腐叶土而让这坡道非常难行,但相反地,也有不易留下足迹的这个优点在。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呐。”
  托鲁在一棵特别高大的树木根部上坐下,然后说道。
  虽说是山林,但其实离刚刚那座废墟城镇并没有多远。靠双腿行走也无须花费到半日的距离。
  嘉依卡被带走、也就等于没了魔法师,再加上机动车本身有一半以上被埋在瓦砾之内,因此〈斯维特莱纳号〉是无法使用了。没能拿出来的食料和装备也为数不少呐。
  当然,就这样子放弃〈斯维特莱纳号〉、以处装载在其中的货物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正因如此,所以他才选择了藏身在可以随时折返回〈斯维特莱纳号〉所在之处的地方。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该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夺回嘉依卡的这件事情吧。
  因此……
  “哎,首要之务,还是得先让这家伙吐露更多的事情给我们知道才行呐。”
  如此说罢,托鲁便转头望去。转头望去的对象,不消说,正是使用蛇咬剑的少女。
  她现在正在托鲁正对面的地面上——正确来说,是倒在地面光秃秃的巨大岩石上。
  她身上既无戴上手铐、亦无穿上脚镣,但她仍一直保持着倒地的姿势,简直就像是坏掉的人偶被丢在那儿似的——这是因为在她身上施了某种特殊的伎俩。
  在她身上的经穴打入了细小的针,让她全身麻痹。
  经穴在医术应用方面,本来就已经广为人知。但有时候也会被应用在武术方面上——这时候,人们称之为“生死之穴”。托鲁他们所用的只是其中的一点——消除局部性的身体感知。
  人类很意外地其实是一边靠着感知的补正,一边驱动着身体。
  譬如:纵使只是闭上眼睛而已,大部份的人类就会变得无法笔直地向前走了。就连要从蹲着的状态站起身来时,也都多半需要凭靠视觉来保持平衡。这不仅限于视觉而已。其实人类只要有一部份的身体感觉消失了的话,就会变成连“站起身来”、“随意移动手脚”之类的事情,也都无法自由自在地进行了。
  而少女现在就是这样子的状态。
  尽管她现在仍保有意识……但就连自己起身这件事情,她也没有办法做到。因为平常的感知联系被人截断的关系,因此她已经不晓得该怎么把力量灌注到自己身体的哪个地方、也不知道要该怎么移动。
  “…………”
  紫色眼瞳目不转睛地——带着恨恨然的光芒,直盯着托鲁瞧。
  一看就很慓悍刚强的个性,就这样子清楚地浮现在她那张可爱的脸上。
  她的容貌——就跟头发、眼睛的颜色一样——有好几处和嘉依卡神似的部份,但跟总是带着某种悠哉悠哉感的嘉依卡相比之下,这女孩强烈给人一种非常紧绷的印象。
  “——你名字是?”
  这已经是丢给她的第五次质问了。
  “………………”
  但是仍毫无反应。
  少女静默无语——不仅如此,甚至连头也摇都不摇。
  只是用她那对紫色双眸,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托鲁、或阿卡莉而已。简直就像是在诉说着:如果谁撇开眼睛的话谁就输了。当然……托鲁他们只是让她的身体麻痹而已,下手时应该有尽量避免不要妨碍到她的对话能力。因此,沉默完全就是少女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
  站在托鲁身旁、双臂抱胸的阿卡莉,低头俯视着少女,如此说道。
  “这时候果然还是要用拷问的呐。”
  阿卡莉突如其来地说出了这种话。
  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女孩——就连现在,她那张端整伶俐的脸上,也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但不晓得是不是托鲁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雀跃感。
  “………………”
  此时少女的表情也不禁抽搐了一下。
  托鲁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的样子——一边用有些为难的口气说道:
  “等等,怎能突然就用拷问的呢?你……”
  “高兴吧!哥哥。是哥哥最喜欢的拷问耶。”
  “我才没有喜欢咧!”
  “但是啊,哥哥。哥哥你不是应该最喜欢绑住女生、殴打女生的吗?”
  “我就跟你说了,我才没有喜欢咧!”
  “可是啊,哥哥。你以前不是有跟我诉说过,你对于绑住、殴打女生的灼热欲望吗……!一看到屁股就会想要盖手印、一看到绳子就会想要拿来绑住女生的身体之类的。”
  “………………”
  他总觉得少女注视着他们这儿的眼神之中——好像掺杂了若干轻蔑之色,但托鲁决定先把那当作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谁什么时候跟你自我坦白了那种扭曲的性癖好啊?”
  托鲁以拳头敲打了一下树干说道。
  “……呣唔?”
  阿卡莉歪着头沉吟了一下。
  “这么说来………………难道是梦吗?”
  “梦?你这家伙……”
  托鲁以一脸心灰意冷的表情呻吟着。
  连出现在她梦中的发言,他也必要负责吗!
  哎,在那之前——
  “你平常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梦啊!”
  而出现在在她梦中的托鲁,又究竟是多么的鬼畜啊?
  “哥哥在梦中都超积极的啊。一看到女生,马上就袭击过去,然后眨眼之间便要强暴了对方。”
  阿卡莉使劲地握紧拳头,说道:
  “动作之迅速,我也只能不禁佩服再佩服……”
  “你称这种事情为积极吗?”
  不管怎么想,都只个施暴者、或是个变态…呀。
  “但至少并不消极吧?”
  “呃不,我想说的并不是那个问题……”
  “毕竟现实中的哥哥,曾经有过一段非常长的闹别扭时期呐……”
  “………………”
  托鲁不禁哑口无言。
  哎,也是啦。他确实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时期:每天说着“认真工作的话就输了啦”之类的话,然后游手好闲地懒散度日、依靠妹妹养活的颓丧时期。而对于现实中霸气全无的哥哥所感到的不满及焦躁,或许便让她梦见了与现实完全相反、完全不同的积极性。
  “话说,以前曾一边教我‘人的生命有限,因此要积极向前地活着’,然后一边把抓来的女生身上的衣服撕破的人,不正是哥哥你吗!”
  “就跟你说了,不要再把我跟你脑中住着的人混淆在一块儿了啦!”
  托鲁嚷嚷完之后,重新转头朝少女的方向望去——不晓得她对托鲁他们的对话是怎么想的,似惊讶、似轻蔑的冷淡眼神,正半眯起来眺望着托鲁他们。哎,听了刚刚的对话,她若真相信了阿卡莉的说词,那么托鲁在她的心中便会成为一个拥有超乎常理的变态嗜好的家伙。至于少女到底是要相信托鲁的言行、还是要相信阿卡莉的言行,便听凭少女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老实说,如果再不肯开口说话的话,真是就只能付诸暴力了。”
  托鲁叹了一口气说道。
  “唔嗯。在指甲和手指之间刺入烧烫的针之类的。”
  “一下子就搞这么残忍的啊?”
  “我想说这比起又踢又打,反倒干脆俐落得多了,而且也不会耗费到劳力……”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话说回来,最喜欢拷问的人,其实是你才对吧?”
  “只要是哥哥喜欢的事物,不管是啥我都喜欢。”
  “就——跟——你说了,找才没有喜欢咧!”
  “…………”
  少女看着托鲁的视线愈发冰冷。
  哎,不过,对着敌人的眼睛,原木就不会带着什么温暖的视线。
  “不管怎样……”
  托鲁双臂抱胸,然后说道:
  “你如果不告诉我们你的名字的话,找们需要给你取个称呼才行。用‘这家伙’的话,应该很难明白是在叫你吧。”
  “包在我身上,哥哥。我来发挥我的文采,给这个女孩一个名字吧。”
  阿卡莉说。
  “你?文采?”
  托鲁皱起了眉头——不过,这么说来,阿卡莉以前确实有说过,她有玩票性地在写一些故事。听说内容似乎是描述关于一起坠入禁忌恋情的哥哥和妹妹恩爱无比的大长篇。唉,内容如何便暂且先不管了,但至少比起毫无这类涵养的托鲁,她或许会想出个还算不错的称呼来吧……………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黏黏糊糊。”
  “……啊?”
  阿卡莉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托鲁没能明白她说的那句话竟是个“名字”。
  “给我等一下。那是个名字吗?”
  “唔嗯。黏黏糊糊。相当合适吧?我自诩我的这个命名有直接简要地表达出这个家伙的全部。”
  “…………”
  托鲁看向少女的方向。
  少女本人的脸颊正微微地痉挛抽动着,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相当合适”——而且应该也不觉得“好高兴得到了一个好名字”。
  “她本人好像不怎么喜欢的样子唷。”
  “呣唔,真是任性呐。”
  阿卡莉——一副感到很困扰似地摇了摇头。
  “那么——湿湿黏黏?”
  “…………”
  托鲁无言。少女亦无言。
  对这种名字,他们已经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了。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名字。
  “老实说呢,这‘湿湿黏黏’可是和‘黏黏糊糊’竞争到最后的候补呐。这种会让人联想到粘液答答的语感,真的是十分的俊秀呐。不过,果然还是无法战胜‘黏黏糊糊’这种让人联想到黏上就掉不下来的语感呐。可惜以这些微之差败北了。”
  “你竟然短时间内就思考了这么多啊。”
  托鲁以一脸惊愕的表情如此说完以后——又再次转头望向少女。
  “那没办法啦。”
  “…………”
  “就叫你‘黏黏糊糊’吧。”
  “…………”
  少女仍是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无言以对。
  于是,托鲁便暂且决定把她的沉默当作接受了这个称呼,继续对她说:
  “好,黏黏糊糊。既然名字已经决定好了,那么关于你的真实来历——”
  “……布芙丹。”
  少女极为小声地……嗫嚅说道。
  “……嗯?”
  “嘉依卡·布芙丹。”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异常嫌厌的表情,重复再说了一次。
  “什么?黏黏糊糊。嘉依卡怎么了?”
  “嘉依卡·布芙丹!”
  少女以掺杂着悲鸣的声音坚持地说道:
  “我的,名字!”
  “…………”
  “…………”
  托鲁和阿卡莉面面相觎。
  “嘉依卡?”
  “…………”
  少女——嘉依卡点了点头。
  嘉依卡。
  这名字——跟偕同托鲁他们一齐行动的少女的名字一模一样。
  不过,相同银发、相同紫眸、相同年纪……相同到这种地步了,竟连名字也一样,难道这也是单纯的偶然而已吗?还是说,有什么意图藏在这个现象的背后呢?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
  少女——穿着红色衣服的嘉依卡,以一脸不开心的表情撇开了视线。
  总之,总算是在奇怪的名字定下来之前自报了姓名,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任何的话了。
  “果然还是要用拷问的呐。”
  阿卡莉一边点着头,一边转头望向托鲁:
  “来吧,哥哥。尽情地拷问吧。”
  她说完之后——甚至还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针,放在手掌上递了出来。
  “我来吗?”
  托鲁发出了惊叫声。
  “我深信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可以完美地做到把针插入哭叫少女的指甲里、逼迫她吐露实情的。”
  “你来做啦。”
  “这怎么行。怎么可以闲置哥哥、由我来呢?这种僭越的行为,我万万做不到。”
  阿卡莉惊恐似地摇了摇头。
  “你只是单纯不想要由自己来做而已吧。”
  “…………”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留着当作最后的手段呐。”
  基本上,人类无法忍受得住拷问。
  不管是怎样子的英雄豪杰,一旦施以了真格的拷问,便很难继续再保持缄口不语。当然——如果拷问得太过了,很有可能在对方回答之前就不小心把对方给杀死了。又或者是对方再也忍受不了痛苦,于是就自尽了——这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当然……对于残酷的虐待行为,乱破师们并不会感到忌惮。
  哦不,正确说起来应该是:大部份的乱破师虽有常识上的感性,但另一方面,却又可以因应需求而切换掉自己的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此为此、彼为彼”的思考模式。
  托鲁也曾经学过而知道几招颇具效果的拷问手段。
  不过——把那些拷问手段常作知识记在心里、跟出自于喜好而去实际执行,却又是不同的两回事。托鲁并没有因欺凌女生就会感到愉悦的嗜好。至少他本身并没有这般自觉。
  而且——
  “老实说,这不是个好方法。”
  拷问是用来让人“坦白吐实”的有效手段。
  但在拷问的结果下所得到的情报,并不能保证是正确属实的。
  回答的人往往只不过是为了要逃避痛苦,因此才当场信口胡说而已。但也没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用来检证情报是否属实。被拷问的人为了尽可能让对方早点停止拷问,有时候甚至不说事实,反而是说“对方所盼望的答案”。
  这么一来,就失去拷问的意义了。
  有利于用拷问引出情报的情况,仅限于能够反复检证情报之真伪的时候而已。不管是从时间上、还是人手上的问题来考量,现在的托鲁他们并没有余裕去做这件事情。
  话虽如此……
  “我们可没有办法继续悠哉地等你改变心意呐。毕竟我们这边的嘉依卡被你的伙伴抓走了啊。”
  “…………”
  红色嘉依卡果然还是缄默不语。
  唯有紫色双眸正盈满着挑衅意味的光芒,注视着托鲁。
  托鲁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飞镖。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呐。”

  *

  基本上……人质若不是活生生的话,就毫无意义了。
  反过来说,总之只要人质本身是活着的话,那么他身为人质的价值就受到了保障。当然,从人类个体的身上可以找出怎样的价值,每个人的所见都各有不同——但人类并不是艺术品,因此就算受了点伤、吃了点痛,其身为人质的价值也不会消失不见。
  正因为如此,当人质是个貌美女孩的时候,扣押人质的家伙往往会利用职务之便,对人质做出蛮横粗暴的行为出来。
  “………………”
  嘉依卡·托勒庞特正浑身哆嗦着。
  她现在是——半裸的状态。
  平常穿在她身上的黑、白也外衣被丢到了墙边。而她现在的状态:只有胸部和腰部二处各穿着一件内衣和内裤。

  当然,并不是她自己脱成这样的。而是被别人脱掉的。
  离刚才的废镇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盖有一栋山间小屋。而她现在就在这栋山间小屋里。
  这里应该是樵夫或是某些人士取暖用的山间小屋吧。不是为了长期居住,而是在特定季节时会有人来暂时利用而已——似乎是为此而建的一栋小屋。屋中的空气滞闷、又有霉臭味。虽然有简易型的炉灶和暖炉,但整体上还是沁着一股寒意,毫无人类在此生活过的氛围。
  “——嘿。”
  嘉依卡的正对面……那儿放有一张椅子。有个男人把椅背朝前,坐在那张椅子上面。
  这男人有张长长的脸——下巴特别的大。年纪大概比托鲁大一点点,但应该没有超过三十岁吧。应该是还可以称作为“年轻人”的程度。身高很高、肩宽很宽、看起来似乎有些坚硬的红色头发是这男人最大的特征。
  他正是抓了嘉依卡的使枪佣兵。
  “嘿嘿嘿…………”
  他一边贼笑,一边紧盯着只穿内衣的嘉依卡瞧。
  “…………”
  嘉依卡像是想从男人的视线下把自己的身体藏起来似地,用双臂紧紧地压住胸部和腰部一带。就算在托鲁和阿卡莉的面前只穿着内衣裤,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这样子的嘉依卡——不知该说她是对这一方面太过于落落大方了呢,还是只是缺了这一方面的心眼儿了呢——然而现在这个男人纠缠火热的视线,似乎让她不禁介意了起来。
  “很好,很好,真是太好了。”
  男人一边笑,一边说道。
  他忽然将手上的长枪伸了出去,用长枪的尖端把嘉依卡被脱掉的衣服勾了起来。他轻轻一摇,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那件白与黑的衣服也同时轻飘飘地晃了一晃……但也仅止于此而已。
  “似乎没有带着什么内藏的武器或暗器之类的嘛。”
  “……不当。”
  嘉依卡哼哼唧唧地说道。
  “嗯?”
  “不当,对待。”
  嘉依卡眼珠朝上地瞪视着男人,同时重复说着这一句话。
  然而——
  “嗯?是吗?”
  男人一脸悠然自得的表情……丝毫没有感到罪恶感的样子。但同时,也没有因欺侮嘉依卡而感到愉悦的样子。他若真打算要对她做些粗暴行为的话,就不会留下她身上的内衣裤了。
  “我可是很温柔的唷?”
  男人一边轻薄地笑了笑,一边对她如是说:
  “刚刚你就算闹腾了,我也没有出手揍你呀?”
  “…………衣服。”
  “哎呀,那个啊?你身上要是有藏着什么利器的话,我可是无法安心的呐。必须要先确认确认嘛。哎——你似乎没有带着那些东西嘛。这真是太好了。所以呢——”
  “所以……?”
  眯起眼睛、得意地加深笑靥的男人站在自己的眼前,嘉依卡有些胆怯的样子,往壁边步步后退。或许男人打算要从现在开始对她做出残暴的事情来也说不定。
  “你可以放心了。”
  然而……嘉依卡仍是眼珠朝上地瞪着他。对此,男人开口对她说:
  “不会再脱掉你的衣服了。”
  男人挺起胸膛,如此向她宣告。
  “我对胸部小的女人没又半点兴趣呐。对小孩子也没有兴趣。”
  “……………无……”
  嘉依卡瞬间睁圆了眼、石化在原地。
  “无……无、无礼!”
  下一瞬间,她面红耳赤地大叫。
  她姑且——还是很在意自己很胸部很小的这件事情啊。
  “啊嗯?你希望我对你感兴趣比较好吗?”
  使枪的男人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笑了一下,还故意对着她舔了舔嘴唇。
  “呜…………”
  嘉依卡气冲冲地摇了摇头。
  “女人的胸部啊,果然还是……”
  男人站起身来——然后左手慢慢地伸往旁边,他就那样子毫无犹豫地,从衣服外面攫住了位在他身旁的乳房。
  亦即——站在男人稍微后方的女人的胸部。
  “要这么大才行呢。”
  男人的视线依旧朝向着嘉依卡,只有左手指尖简直就像是别种生物一样地动着、拼命地搓揉着女人的胸部。该怎么说呢……敢连看都不看就出手抓住也好、还有他那搓揉的手法,全都看起来非常的老练。
  “嗯,很好。实在太好了。”
  男人对嘉依卡大大地点了点头。
  “这种细致绵密、但又不会太腻的搓揉触感。这才叫做胸部!这才是真正的乳房!这正是喂养生命的储水袋!我认为:人类的手指生来就是为了要尽情搓揉这个的!”
  “………………”
  嘉依卡无言以对。
  有一半是因为惊讶、有一半是因为畏怯。如果她随便地回应了他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会对她说“那么,你也来揉揉看吧”。她才不要这样呢。
  接着,那一位胸部正遭人蹂躏的女人——
  “…………大卫。”
  沉默了一会儿,任由男人在她的身上放肆。
  “啊嗯?”
  男人把长枪靠立在墙边,然后歪着头回首望向女人。
  女人刚刚开口说的——大卫——应该就是这个使枪者的名字了吧。
  “怎么了?赛尔玛,你想要我也揉揉你的另一边吗?没问题。就像你有二个乳房一样,我也有两只手呢。”
  “…………”
  “很好,实在是人好了。另一边也要平等地、尽情地揉一揉——”
  ——就在他说到了这儿的时候。

  ………叽。
  发出了一道轻微碰撞的声响。女人将手上的武器对准、击中了男人的脸孔。
  那是——机杖的杖座部位。
  跟嘉依卡珍惜爱用的机杖一样,她的机杖似乎也有些老旧了。但也可以强烈看出她应该已经用惯那把机杖很久了……金属部份没有一处生锈,而另一方面,枪把和其他几个地方属于木制的零件,则展现出如古董家具般的独特风味。
  因为用得很习惯了,所以以一种随便的拿法操持着那把机杖——从这一点来推断的话,这位名唤赛尔玛的女人,应该就是那把机杖的主人了吧。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再无其它的同伴的话,那么当初弄塌尖塔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女人了。
  “白痴。”
  赛尔玛眯起眼睛说道。
  她是一位有着浅黑色肌肤的——成年女性。
  年纪恐怕就跟大卫一样,应该是落在二十五岁前后吧。这个年纪,让她脱离了人称“少女”的阶段,完全蜕变成了一位成熟的成年女性。
  正值女人所谓最美好的年华时光。
  长长的红色头发扎成了二络,从后脑勺垂了下来。身材匀称……她那远较嘉依卡来得成熟、凹凸有致的身躯,正包覆在灰色的衣裳之下。从左右二边的缝隙可以微微瞧见她那褐色的大腿。
  容貌整齐干净。她的金色瞳孔和映在唇膏上的朱红色尤其让人印象深刻。
  整体而言——她一点儿也不花俏华丽。但这女人身上有一种魅力,仿佛会渗进细细去品味欣赏她的人的感觉里。而且她那有些懒洋洋的氛围,更助长了她的魅力。
  “你又不是一只正在发春的狗?可不可以给我稍微记住一下‘节操’这种东西?”
  “……什么嘛。”
  大卫——在被揍上去的那个瞬间,身体有些稍微地倾斜了一下,但很快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手臂亲昵地围上了赛尔玛的肩膀。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了吧。和你都好几次——”
  “我可不记得我有把自己贱卖成毫无意义的玩物了啊。”
  “很好、很好、实在是太好了。这种自持身价的坚毅实在更加的勾人呐。”
  “…………”
  他看到赛尔玛再次举起了机杖时,便安静了下来。由此可见——殴打他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效的嘛。
  赛尔玛短短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机杖。然后抱着机杖,倚靠在近旁的墙壁上。她金色瞳孔的视线,慢慢的从大卫的身上,转移到了嘉依卡的身上。
  “不过——现在是要怎么办啊?”
  “她身上似乎没有那些最关键的‘遗体’呐。”
  大卫说道。
  看来他们把嘉依卡的衣服脱掉,似乎不只是为了要确认有没有藏有武器,也是为了要确认她身边底有没有带着“遗体”。
  换言之,这些家伙们并不是普通的山贼或强盗,而是明知嘉依卡一行人是什么样的人物,而等在那儿、对他们发动了袭击。而且还是命令“把行李全部都留下”……可见他们和基烈特队不同,并不是以捕捉嘉依卡为目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目的是要夺走“遗体”,然后拿去换钱吗?
  “这女孩恐怕也跟我们一样,把‘遗体’收在棺材里了吧。”
  赛尔玛如此说完之后,转头望向小屋的一隅。
  “……!”
  到了这个时候,嘉依卡才首次察觉到——屋中一隅放了一个大约可容纳一个人进去的细长型箱子。
  是……棺材。
  看来这些家伙家似乎也在收集着“遗体”,并引算将“遗体”收在那副棺材里头。
  那副棺材和嘉依卡的棺材有些不同,并没有可用来背在背上的绳子。取而代之的是易于在地面上移动的小小车轮、以及可用来拖拉的锁链。
  “如果没有‘遗体’的话,那这小妹妹就没啥用处啦。”
  大卫一边搔着脸,一边嫌麻烦地说道:
  “要不卖给奴隶商人好了?感觉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白痴。那我们家的嘉依卡你要怎么办?”
  赛尔玛立即驳回他的意见。
  “……?”
  嘉依卡皱起眉头,思考起她这话里的含意。
  “我们家的嘉依卡”——简直就像是这些家伙们里面也有一位嘉依卡在似的发言。
  “交换人质,取回我们家的嘉依卡。这种时候,就很需要这个女孩了吧。”
  “我们家的啊……如果还活着的话就好了呐。”
  大卫苦笑。
  “话说,根本不需要乖乖地跟他们交换啊。向那些家伙们发动奇袭,把我们家的嘉依卡、连同‘遗体’一齐全部抢回来不就好了。”
  大卫说得一派轻松。
  “我可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的简单顺利哦?”
  赛尔玛以慎重的口气对大卫如此说道。
  看来这二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是……慎重派的赛尔玛负责操控缰绳、压制住乐观派的大卫。不过另一方面,虽然乍见会觉得大卫似乎总为赛尔玛带来麻烦,但事情有时候也是会讲求个冲劲气势的,光只靠“慎重”二字的话,无法顺利进行的情况也是不少。
  “就算事情真能那么顺利,也还是可以先留着这一个‘嘉依卡’的。或许她之后会有什么不错的利用价值也说不定呐。”
  赛尔玛淡淡一笑。
  “替死鬼之类的吗……嗯,反正瞳孔和头发的颜色也部长得一模一样。”
  紫色双瞳、银色头发。
  分开看的话似乎是没什么——但这两者若组合在一起的话,确实是很稀罕少见。光靠画在通缉图上的五官特征,要找对人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因此,若真想要找对嘉依卡的话,应该有很多人都是凭借着这两点特征在找人的吧。
  换句话说——也可以利用嘉依卡,让她去当一个拥有紫色双瞳、银色头发的替罪羔羊。
  “把她头发剪掉、让她穿上一样的衣服的话,就可以蒙混得了大部份的人了。听说有好几个国家和组织正在搜找着‘嘉依卡’呢。如果让她顶替我们家的嘉依卡,给那些家伙们抓住的话,我想应该可以为我们争取到一些时间吧。”
  “就为了这个而带着一个人一起走吗?会有很多麻烦唷?”
  “并不需要四肢健全的吧。”
  赛尔玛说出了这般骇人听闻的话。
  “用药让她睡着,然后再装进棺材里不就好了。”
  “啊啊,原来如此呐。”
  大卫也一副“这并不算什么”的样子,点头同意了。
  “…………”
  嘉依卡感觉到了“性欲”之外的人身危险——于是以双臂保护着自己的身体,站到了最墙脚的地方。

  *

  首先——猛然将飞镖扎下去,然后把肚子剖开。
  那东西简直就像是本身还活着似地,内脏一个个地淌了出来。先用飞镖切开这些内脏,然后放到旁边去。接着,再把手指放到剖开的洞里,仔细地将剩余的内脏拉出来砍断。
  最后,托鲁在皮肤上划上一道道切痕,再开始进行剥皮。
  非常迅速的解体作业。
  从野鼠、狐狸、鹿、熊、最后到人类……多数的乱破师人都学过粗略的解体方法。野兽的话,都是用来作为食材、或是取它们的皮来利用。而人类的话,则是为了高效率地处分掉尸体。不管是野兽还是人类,骑士和正规兵士都不太想干这样子的工作。因此,这种杂事大多由乱破师来负责处理——这也正是他们之所以被称作为“战场上的万能帮手”的原因。
  托鲁现在正在解剖的,是他刚刚抓来要料理用的野兔。
  总之能吃时就尽量吃,乃是战场上的基本须知。托鲁和阿卡莉决定在他们设法夺回嘉依卡之前,先填饱一下肚子再说。
  话说回来……尽管他们想要用餐,但因为〈斯维特莱纳号〉被埋在了瓦砾之中,而且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里面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吃的。虽然他们手上是有一种叫做“兵粮丸”的药丸——将滋养强身的各种药材弄干之后,混在一起固定成粒状的一种药丸——可以拿来吃,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耐放的保存食品还是先留着比较好吧。
  因此,他们押作为人质的另一位嘉依卡——红色衣服的嘉依卡,便交由阿卡莉监视看守,而托鲁则负责去准备餐点了。
  “阿卡莉,石窑准备好了吗?”
  “当然。”
  阿卡莉给托鲁看了看她的脚下。
  她预先盖好烘烤用的石窑就在她的脚下。那是个单纯用周边石头堆叠而成、然后再洒上一些土的简易型石窑而已。如果只是要烧烤的话,其实只要升起篝火、把肉伸到火堆上去就可以了。但如此一来,火光和烤肉香味就会到处四散。而如果使用石窑的话,至少可以限制住火光、味道、烟雾的流动方向,借此降低被其他人发现的可能性。
  “好,那么——”
  托鲁在切薄的肉块上洒上了盐巴和调味料,然后把肉块放进了石窑里头。
  应该是因为已经充分地烤熟了吧……些许的烤肉香味很快地就从窑中溢了出来。他们把肉块切薄,便是为了要缩短调理的时间。
  “马上就要烤好了唷。”
  “唔呣。”
  “…………”
  阿卡莉点了点头——而穿着红火服的嘉依卡则静默无语。
  只是她的紫色双瞳仍旧充斥着敌意、怒瞪着托鲁。
  顺道一提,人质讯问依然是中断状态。如果她再这样一直保持直保持沉默下去的话,或许他们最后就不得不采取拷问或其他一些强制手段了吧——但若真这么做的话,穿着红色衣服的嘉依卡也会变得气力全无、委靡不振吧。

  ——咕噜。

  是从肚子发出的呜叫声。
  “……哥哥。”
  阿卡莉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好奇怪的鼾声喔。”
  “我又没有在睡觉!”
  她是怎么听的,居然可以把这好懂的声音错认成鼾声?
  “可不是我唷。”
  “真是巧呐!也不是我呢。”
  那么,这里也就只剩下一个家伙会是发出这道声音的人了。
  二位乱破师的眼睛一齐望向红色嘉依卡的方向。
  像是要逃避二人的视线似地,红色嘉依卡不自觉地撇开了眼睛——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

  然后,她的肚子——像是在强调似地,这次叫得又更稍微久了一点。
  “…………”
  红色嘉依卡一脸冥顽的样子,转往面向别的方向。但她白皙的脸颊………以及耳朵,都变得跟身上穿的衣服一样红、甚至较之更红。托鲁和阿卡莉面面相觎——然后,他们弯下身子到红色嘉依卡的旁边,问道:
  “………你肚子饿了是吗?”
  “…………”
  “应该是肚子饿了吧?”
  “………没………没有,空腹!”
  嘉依卡随口丢了一句出来。
  “这样啊。”
  托鲁点了点头,随即干脆爽快地离开了红他嘉依卡的视线,站起了身来。
  “那我们来吃吧,阿卡莉。我肚子都饿了
  “唔嗯。老实说我肚子也超饿的。”
  阿卡莉故意大力地点了点头。
  这方面配合得天衣无缝,真不愧是默契十足的——兄妹。
  “哥哥抓来的兔子,可能一只也不够我吃呢。”
  “你还真是会吃呐。”
  “没有哥哥你会吃啦。”
  “那么,我们赶紧来吃吧。”
  “唔嗯。”
  托鲁和阿卡莉一边说着这些对话,一边把蒸烤好的兔肉从石窑中取出,然后用飞镖插着送到嘴里。他们二人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面红耳赤、垂低着头的红色嘉依卡,一边毫不客气地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只稍稍撒了一些调味料,但味道吃起来还挺不错的呐。”
  “唔嗯,哥哥会是一位好老婆。”
  “………我没有‘娶老婆’的这个选择权吗?”
  “笨蛋,我深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哥哥还要更好的老婆了。”
  “你从根本上弄错了太多事情了。”
  等等之类的。
  二人持续说着跟往常一样的无聊对话——

  ——咕噜。

  肚子的呜叫声又再次响起。
  仿佛是在说“不准无视我!”似的巨大响声。
  “…………”
  “…………”
  托鲁和阿卡莉又再次转头转向红色嘉依卡。
  “你想吃吗?”
  “…………”
  红色嘉依卡无言以对。
  托鲁切了一部份的兔肉,然后用飞镖尖端插起来,往红色嘉依卡的方向伸过去。红色嘉依卡像是在叫自己“不准看这块肉、不准看这块肉”似地把视线撇向旁边良久………
  “………呜………”
  最后,终于像是再也坚持不住的样子,转头回望托鲁的方向。
  但因为她的身体感觉尚在半麻痹的状态,因此无法顺利地在岩石上面站起身来。虽然她试着动了动右手要去拿取那块肉,但应该是因为她的身体感觉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关系吧,所以无法顺利地抓住飞镖。只像是在搔着有些偏离目标的空中,动了动她的手指头而已。
  “……呣唔。”
  嘉依卡似乎有些不满地呻吟着。
  “真拿你没办法呐。来吧。”
  托鲁把穿刺在飞镖尖端上的肉块拿到了嘉依卡的嘴边。
  “…………”
  嘉依卡仿佛又在懊恼着什么似地,盯着那块肉良久——但过没多久,她就像是在紧紧咬住亲人的仇敌似地,大口地咬下那块肉,然后开始咀嚼了起来。

  “…………”
  “好吃吗?”
  “…………”
  “这样子啊。不好吃是吗?那我们就全部自己解决掉——”
  “好……好吃。”
  红色嘉依卡呻吟般地答道。
  托鲁苦笑了一下,然后又切了一块。他将肉分切得更加小块,然后伸到红色嘉依卡的面前。
  “来。啊——”
  “…………”
  “好,再来一块。啊——”
  “…………”
  嘉依卡再次像只野兽似地大口咬住,然后咀嚼。
  她一边恨恨地瞪视着托鲁,一边吞咽。
  接着,托鲁又再切了块肉……重复了好几次这样子的互动。
  “——哥哥。”
  阿卡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口唤了一声。
  “啊?怎么啦?”
  “我也要。”
  “……要什么?”
  托鲁一回头,便看见阿卡莉双手放在膝盖上,只有脸对着他伸得长长的。
  “你这是在干嘛?”
  “啊——”
  阿卡莉闭着眼睛,像是在死皮赖脸地要求着什么似地,大张着嘴巴。
  托鲁一边半睁着眼睨视着这样子的妹妹,一边用冷淡的语气对她说道:
  “……你的两只手都是闲着的吧?”
  “失策……!”
  仿佛饱受了冲击似地,阿卡莉双眼圆睁,如是说道。
  看来她似乎也很想要让托鲁喂她吃的样子。为了防止逃跑而让她全身麻痹的红色嘉依卡便暂且不提了,但四肢可以自由活劲的阿卡莉,他根本没道理要为她做这种事情。而且再怎么想,都还是用自己的手拿来吃会比较方便吧!
  “哥哥,既然如此的话……”
  阿卡莉以一种奇妙的口气对托鲁说:
  “把我绑起来吧。来吧!”
  也不晓得阿卡莉是从哪儿取出一条细绳,递给了托鲁。
  “你是白痴吗!”
  托鲁对着手拿细绳的阿卡莉大吼了一声。
  “如果我两只手都不能动的话,就可以拜托哥哥给我‘啊——’了啊?”
  “呃不,所以说,为什么——”
  “人家也想要给哥哥喂食嘛。”
  阿卡莉如此说道。她说这话的口气莫名地堂而皇之.
  “喂食……你又不是野兽之类的。”
  “如果可以让哥哥给我‘啊——’的话,我愿意变成野兽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哎,虽说这又是一段跟往常一样的对话,似就真的是一段跟往常一样蠢到不行的对话。
  一边静静地注视着正在进行这般对话的托鲁及阿卡莉——
  “…………”
  红色嘉依卡一边闭着嘴巴认真地咀嚼着口中的肉块。

  *

  和他们的对话内容相反——待遇并没有那么残忍。
  至少并没有用药逼迫她勉强入睡。除此之外,虽然仅只是暂时性的,但还是解开了她的手铐脚镣,让她摄取了食物。当然,能够化为武器的食器类完全不会交到她的手上,因此她基本上全都是用手抓来吃的。而吃饭时,拿着长枪的大卫就站在她的身旁,对她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而现在——
  “…………”
  嘉依卡又再度被铐上了手铐。她坐在墙边——看着同样靠坐在对面墙上的赛尔玛。
  女魔法师像是睡着了似地闭着眼睛,但实际上似乎并不是在睡觉的样子。因为每当嘉依卡只要稍微动一下身子,她就会敏感地感知到动静似地,张开一只眼睛确认嘉依卡的状况。
  大卫不见踪影。
  他在简单用过晚餐之后——就出门不知跑去哪儿了。
  因此,现在监视嘉依卡的,只有赛尔玛一人。刚开始嘉依卡也曾想说应该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吧,但却一直都没有这样子的空隙可乘。
  尽管对方是个魔法师,但不一定就完全不懂体术。从体格差距来看的话,一旦演变成徒手格斗,那么对嘉依卡便十分不利了。而且,现在的嘉依卡还是两脚受缚的状态。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但要强行突破赛尔玛这一关逃走,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赛尔玛像是看透了嘉哝卡在想着这些事情内心似的——
  “奉劝一句——‘莫要勉强为之,等待时机也是一种作战的方法’。”
  赛尔玛用一种像是在背诵着什么词条似的语气,对嘉依卡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如果信任你的同伴的话,那就更要如此。”
  “…………”
  嘉依卡眨了眨眼睛,接受了她的话。
  简直就像是在谆谆传授教诲给弟子或后辈样的台词——无法想像这是对俘虏或人质所说的话。当然,也是可以想作成她是为了图一个方便、想让对方老实下来,所以才说了这么一番话。毕竟光只是一味地从上位压制对方的话,只会招致对方反弹。
  “……啊啊,没事。”
  赛尔玛暧昧不明地摇了摇头。
  “我的坏习惯。你就忘了吧。”
  “……坏习惯?”
  “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就忘了吧。”
  赛尔玛皱起脸来说道。
  被人说了“忘了吧”之后马上就回答“这样啊,好的”——并不是这么容易就忘得掉吧。
  嘉依卡以一双似乎感到很莫名奇妙的眼神凝视着赛尔玛。赛尔玛好像有点拉不下脸来似地动了动身子——然后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实在是太多地方太相似了,所以……一不小心就……”
  “相似?类似?什么和什么?”
  “你和——嘉依卡。”
  “呣咿?”
  嘉依卡就是她自己。自己和自己相似,是怎么一回事?
  “这还真有点复杂呐。我们家的——被你同伴抓走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也叫做嘉依卡。话说回来……”
  赛尔玛像是在自我确认似地,话说得很缓慢:
  “自称‘贾兹皇帝的女儿’——‘嘉依卡’、收集‘遗体’的人并不只一个、二个而已。光我们听到的消息,据说最少就有三个人——恐怕不只,应该还有更多。”
  “………………!”
  嘉依卡瞪大双眼。
  的确,嘉依卡以前曾经被芙蕾多妮卡质问过“你真的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吗?”。但直到再度被问到同一个问题之前,她都没有去深入思考过——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嘉依卡正是贾兹皇帝的女儿”。
  嘉依卡本身是凭着自己的记忆而认为“自己是嘉依卡·贾兹”——但以此为证据去向其他人宣示根本是不可能的。
  “自称‘嘉依卡’的人,似乎必须是紫瞳、银发的样子——不过反过来说,只要具备了这几点特征,那么就算自称为‘嘉依卡’,也没有什么可以加以否定的了。恰巧不巧的是,贾兹帝国过去是个强大的国家,因此,借由自称是〈禁忌皇帝〉的继承人,应该可以获得不少的特权吧……这么一想的话,那么就算有好几个‘嘉依卡’存在,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嘛。”
  “………………”
  嘉依卡顿时感到一阵焦虑难安,于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总觉得——对方好像是在说她是个冒牌货的感觉。
  “看你那副样子,原本应该是不晓得的是吧?”
  “……唔咿。”
  “总而言之,即使只有银发、紫瞳,便已经满足了‘成为嘉依卡’的要素。不过,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你跟我们家的红色嘉依卡,比起这些还有更多相似的部份。所以就一不小心……呐。”
  赛尔玛说到这儿,就开始含糊其词。
  是说她一不小心——就放松了警戒心,说溜了嘴吗?
  “红色嘉依卡……”
  嘉依卡歪着头说道:
  “同伴……信赖?”
  “哎,算是吧。”
  赛尔玛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她和大卫都想要把红色嘉依卡夺回来——这一点嘉依卡心里很清楚。若是交往尚浅的佣兵与雇主的关系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执着红色嘉依卡到这种地步吧。
  “一起行动,长期?”
  “你是问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吗?……大概一年半左右了吧。”
  赛尔玛眯起眼睛说道。
  “刚认识她的时候,刚好是在我们部队全灭之后呐……”
  “……全灭?”
  听了这令人悚然的一语,嘉依卡皱起了眉头。
  然而——
  “哎……这算是很常见的事啦。”
  应该是不太想碰触这个话题吧——赛尔玛微微地皱了皱脸,如此说道。

  *

  选择在废墟城镇中发动袭击,而非街道中央或是森林之中,是因为前者在各方面部比较容易处理。
  森林之中,一旦只要有人踏入,多多少少都会留下痕迹。
  人的足迹就不消说了,此外还有树枝凹折的方式、虫子鸟兽的行动等等,都会留下人类曾经通过的痕迹。而熟悉森林作战的士兵们,往往可以透过这些微妙的痕迹,敏感地察觉到有陷阱或埋伏——甚至连位置和规模也可以察觉得出来。
  但是,若是城镇的话,理所当然地会有人类所残留下来的痕迹。
  尤其是废墟城镇,那种漫无节制的荒凉之感,巧妙地掩饰住了埋伏和陷阱的存在。如果懂得某种程度的屏气敛息之术的话,那么隐身起来之后,被对方察觉得可能性就会大幅地降低。
  树隐于林,人隐于市。
  藏身在人迹杳然的废墟城镇之中,亦同于此理。
  大卫所受过的教诲——正是如此。
  “好怀念呐。”
  他一边表情扭曲地喃喃自语着,一边走在废墟的街道上。
  这座废墟城镇原本就净是残留着不吉的印象了——而太阳才一西下,那股阴气马上就变得更强了。整座城镇简直就像是一座墓碑似的,充满着既冷清、又腐烂的氛围。
  他与赛尔玛所属的部队在被全灭的时候——也是在这种废墟城镇之中。
  “……头儿。”
  尽管明知废墟城镇最适合奇袭,但有时候就是不得不就这样子通过、继续向前进军。尤其是非正规军的佣兵部队,常常被强迫移动到那儿的战场、这儿的战场,四处征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火速赶往战力明显不足的最前线——若被这么要求的话,他们也只好选择从最短的距离去横穿而过。
  那时候大卫和赛尔玛也才只有十几岁而已。
  “‘要在心中筑好壁垒’……是吗?可是,能不能筑好壁垒才是个问题呐,头儿。”
  使枪者喃喃自语的口气——非常的真挚,简直就像是少年的呢喃。
  大卫慢慢地靠近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的机动车被埋住的地方。他已经确认过了,周围并无人的身影及气息。乘着那辆白色机动车的家伙们,恐怕是认为毫无收获而就此离去了吧。
  “……赛尔玛的判断果然猜中了吗?”
  大卫喃喃说完,便停下了脚步。
  从瓦砾的缝隙之见,可以微微看见机动车的车身。车身上刻着笔风粗犷的文字——〈斯维特莱纳号〉。这恐怕就是这台机动车的名字了吧。
  而在它旁边的瓦砾上头——
  “西边河川上游,瀑布旁,明日黄昏时刻。”
  小小的利器——飞镖正固定着这么一张信纸。
  飞镖上还精心周到地绑着少许数根的银发。
  没错。这应该是嘉依卡的——嘉依卡·布芙丹的头发没错。
  总而言之,这应该是那二位把大卫的同伴“红色嘉依卡”抓走的乱破师,他们所提出来的人质交换吧。
  “………………哼嗯。”
  大卫拔起飞镖,将头发拿在手上。
  “果然不能弃她于不顾呐……头儿就没有弃而不顾啊。”
  大卫将信纸收到怀里,然后把他带来的东西取而代之地挂到了飞镖上——接着,他背向〈斯维特莱纳号〉,开始沿着来时路走了回去。

  *

  不管怎样……把嘉依卡夺回来,才是他们现在的首要之务。
  为此,他们想要先搞清楚对手的来历和意图。
  当然,对托鲁他们而言,该夺回来的“嘉依卡”乃是“嘉依卡·托勒庞特”。因为每一次都要称呼到姓氏全名,未免也太麻烦了,因此托鲁他们便决定用穿着的衣服差异来区分,叫“托勒庞特”这个为“白色嘉依卡”,而“布芙丹”这个就叫做“红色嘉依卡”。
  托鲁他们现在……能够入手对方情报的来源,就只有这个红色嘉依卡而已。
  然而——
  “你一直闭嘴不说话的话,不会有半点进展的吧。”
  托鲁一边面向红色嘉依卡坐着,一边说道。
  顺道一提,她身上的麻痹还没有解开。
  因此,红色嘉依卡就像个坏掉的人偶一样,被迫四肢瘫软地坐在托鲁的对面——一棵树木的根部上。她应该多少已经有些习惯了吧,像是动动指尖、点点头之类的小动作,已经可以做得出来了……但以她现在的状态,若做了站起来奔跑之类的大动作,便会马上失去身体平衡而跌倒。
  “我们想要夺回自己的同伴——我们这边的‘白色’嘉依卡。而你这时想要回去你同伴的地方。最后也许还是会互相杠上,但那也是要等到彼此都取回同伴以后再说了,不是吗?这种烦人的情况再继续下去的话,双方都不会有任何进展的吧。”
  “…………”
  红色嘉依卡还是缄默不语。
  这女孩真是倔强得要命。
  (和白色嘉依卡真是大不相同——哦不,也并非如此呐。)
  虽然两人在表面上的刚强看起来似乎有差……但若再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倔强也好、顽固也好,白色嘉依卡也一样有这些特质。再说了,她如果人没有这么倔强的话,就不会只为了“想要好好地吊唁父亲的遗骸”,就这样子出来到处收集“遗体”——而且她还不知道是哪里的谁正在持有着这些“遗体”。
  “话说回来——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虽然打一照面你就突然说想要拿走我们全部的行李……但特意选择狙击我们,想必应该不是单纯以金钱为目的的吧?不然的话,就会选个更容易袭击的对象了吧。”
  虽说〈斯维特莱纳号〉被弃置了很久,而且毫无武装装备……但毕竟原本是台军用机动车。搭乘在这种车上的人,携带着武器的可能性比依靠马车、牛车或徒步的旅人要来得高。而且,机动车若没有魔法师在的话,就不会移动了——至少如果没有打算要杠上魔法师的话,应该就不会选择袭击他们了吧。
  “我所想到的可能性呢,有两种——最多也有三种吧。也就是说呢,你们不单纯只是为了金钱而已,还想要阻止我们的行动、或是想要杀了我们其中的某个人,要不然的话,就是想要从我们其中的某人手上夺走某样东西。”
  而且还是个只有托鲁一行人才拥有的某样东西。
  也就是说——
  “…………”
  红色嘉依卡的表情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但仍是缄默不语。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继续说:
  “而你和‘我们这边的’都同样叫做嘉依卡。银发、紫瞳、而且——同样都不太熟悉大陆通用语。相同到这种地步,要不明白也难呐。总而言之,你和我们这边的白色嘉依卡一样,都称自己为贾兹皇帝的遗孤,对吧?”
  “…………”
  这时候的沉默无语,也就等同于承认了。
  托鲁眯起眼睛,一边注视着红色嘉依卡,一边说道:
  “哎,就不知道哪边才是真的本尊呐。或者两人都是冒牌货也说不——”
  “白色的!”
  红色嘉依卡抬起脸,发作般地大叫。
  “冒牌货——白色那家伙!”
  红色嘉依卡怒气冲冲地强烈主张着。她那张白皙的脸蛋布满了赤红的怒潮。
  她似乎相当无法忍受自己被别人称作为冒牌货。
  “本尊——我!”
  “……”
  托鲁皱起眉头,凝视着正如此发怒的红色嘉依卡。
  “……哎,所有的冒牌货都是这么说的嘛。”
  托鲁似乎有些嫌烦地说道。
  当然,本尊也会强烈主张“自己才是本尊”。
  “白色,本尊的,根据?”
  “没有喔。就跟你说啦,你们两个很有可能都是冒牌货啊。”
  “……”
  红色嘉依卡眨了眨眼睛。
  她可能原本以为托鲁会跟她坚持说“白色的才是本尊”吧。但对托鲁而言,嘉依卡究竟是不是贾兹皇帝的女儿,其实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她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目标——再度找寻目标——在生死攸关的现场,以身作则地向托鲁如此表态的少女,正是白色嘉依卡。就算自己力量不够、就算世界上全是她的敌人,她也仍毫不在意地想要完成自己的愿望。对于她的这种生活态度,托鲁心里铭佩不已——仅仅如此而已。
  红色嘉依卡像是在懊恼似地,皱了好一会儿的眉头……
  “……我的冒牌货。”
  最后,她低下那双紫色眼眸,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回收父亲人人的遗体。不可原谅。”
  “果然是这样啊?”
  托鲁一边用食指搔了搔脸烦,一边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的目的是要把我们这边的嘉依卡杀死吗?”
  红色嘉依卡很强硬地主张自己才是真正的嘉依卡。
  对她而言,同样自称为贾兹皇帝遗孤、四处收集贾兹皇帝遗体的其他嘉依卡,全部都是“敌人”——她应该是这么思考的吧。如果她打从心底深信自己才是本尊的话,那么看到白色的“冒牌货”到处打转、回收“遗体”,肯定非常不高兴吧。
  不过——
  “还是说,其实是‘遗体’?”
  托鲁把手伸往嘉依卡的棺材,然后敲了敲棺材的盖子。
  红色嘉依卡的表情微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把视线从托鲁的身上,转移到了棺材上去。
  果然没错。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这个啊。
  “回收‘遗体’才是你们的目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宣告要他们“把全部的行李都留下来”吧。
  结果,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连目的也一样。那么,只要白色嘉依卡的棺材还在他们的手上,她被对方杀死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不少。对方的目的还没有达成。杀死交涉用的把柄——白色嘉依卡,对对方而言并非上策。
  “你也想要吊唁自己的父亲是吗?”
  白色嘉依卡的目的,最终就只为了这个。
  虽然贾兹皇帝的遗体说不定附有高额的价值,但白色嘉依卡对这种事情似乎毫无兴趣。而且好像也没有打算要借由入手父亲的遗体,来号称自己是“贾兹帝国的正统继承人”。她只不过是以“女儿”的身份,想着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而已——据她本人的说法似乎只是为了这样。
  “……肯定。”
  红色嘉依卡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如此答道。
  应该是因为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再继续保持沉默,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吧。
  “父亲的遗体,完全回收。然后——”
  红色嘉依卡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开口说:
  “全部杀光。”
  “……什么?”
  托鲁忍不住张大了眼睛,紧盯着红色嘉依卡瞧。
  “杀了父亲大人的家伙们、没保护父亲大人就逃跑的家伙们,全部杀光。”
  红色嘉依卡如此宣示着。她的眼里止泛着——纯粹、直率得可怕的憎恶怨怼之色。
  (这家伙的眼睛……!)
  托鲁感到一阵颤栗。
  通常……憎恶和怨恨之类的感情,都是产生在某些混沌之后。
  几乎所有的动物、刚出生的婴儿,就算有感到“愤怒”的事情,也极少会发展成“憎恶、怨恨”之类的感情。这些原本是并不具备在生物身上的特殊情感。
  当然——因为这些情感是在各式各样的事情和问题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之后所产生出来的,因此憎恶和怨恨的眼神往往会扭曲而显得混浊不堪。
  然而,这个少女的眼神却……非常的透明、坚定不移。
  抱着强烈的憎恶和怨恨的人类并不少。但像这样子——简直就像是为了怀着憎恶和怨怼而生、以不掺杂质的纯粹来憎恶、怨恨别人的人类,托鲁却是第一次见识到。
  (这方面完全相反啊……)
  托鲁在脑海中回想起白色嘉依卡的事情,然后如此在心里想道。
  白色嘉依卡仅不过是一心想着“想要吊唁父亲”而行动。说她整个人就只有这个念头也不为过。从这方面看来,她反而奇妙地——对“八英雄”或其他家伙们不抱任何的怨恨及憎恶。
  相对于白色嘉依卡,这位红色嘉依卡对于“八英雄”、敌国的人们、以及逃亡的贾兹帝国臣属——甚至这整个世界本身,却是一副充满了复仇干劲的样子。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边的嘉依卡才是“正确”的吧……)
  比起白色嘉依卡的目标,红色嘉依卡的“复仇”才是个更让人信服的行动原理。以一位亲人遭到杀害的女儿而言,她的这个反应反而比较符合常理。白色嘉依卡则可说是太过大度了吧。
  (……总觉得……)
  但是,看着眼前这位一副理所当然地说“全部杀光”的嘉依卡,托鲁的心情变得有些微妙。毕竟平常跟他一起行动的嘉依卡总是悠哉悠哉的,是个就算搞错也绝不会说出这种狠话的小女孩。
  “嘉依卡和嘉依卡……是吗?”
  北方大国的贾兹帝国。该帝国的皇帝遗孤——嘉依卡。
  从基烈特队纠缠不休地追上来的这个情况也可以知道,她的存在很有可能会为这片菲尔毕斯特大陆再度带来战乱。这世上尚且还有很多想要再兴贾兹帝国、掌握实权的家伙们存在。对他们而言,嘉依卡便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揭竿之人。
  不管她本人有没有这个意思,但她会为这片大陆的将来,带来深远的影响。
  当然……嘉依卡的冒牌货也会一个个出现。
  而从常理上来看的话,反而是红色嘉依卡的反应,表现得比较像是“贾兹皇帝的女儿”。那个使枪的家伙、不见人影的魔法师,恐怕就是受这个嘉依卡雇用的人吧——换言之,便是相当于红色嘉依卡这方的托鲁、阿卡莉般的存在吧。
  或许还有好几个……自称嘉依卡的少女存在于这世上也说不定。
  而她们恐怕全都——想要把“遗体”弄到手吧。就算她们没有积极地四处寻找“遗体”。但如果遗体近在眼前的话,还是会主张“自己才是正统的继承人”,而来征求“遗体”吧。
  托鲁至令只有想过“找出持有遗体的人,然后追踪、夺取”……但看来从今以后,他们要得考虑一下自己这一方会变成被人搜捕、被人追踪、被人夺走的可能性了。
  追捕的立场、与被追捕的立场。
  本尊、与冒牌货。
  这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隐隐感到不安的托鲁在嘴里嘟囔着。
  此时——
  “…………嗯嗯。”
  红色嘉依卡突然发出声音。
  既像呻吟、又像喘息……不管怎么听,这声音听起来都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
  “………………”
  红色嘉依卡面红耳赤地瞪视着托鲁。
  他明明就没有对她做什么——她却用着至今未曾见过的强悍眼神,死命地瞪着他。
  “你是怎样啦?”
  “………………小……”
  “什么啦你要是有想说的话,就好好地说出来啊。”
  “……小……小……”
  红色嘉依卡的脸越来越红。
  “啊?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啦。清楚地讲出来啊!”
  托鲁的声音里也掺杂了一丝焦躁。
  对此,红色嘉依卡如怒吼般地大叫:
  “——小便!”
  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有吃有喝,就会有出嘛。但因为她肉体尚在麻痹状态——因此就算有了尿意或便意,她也无法自己去解决掉。
  “啊……啊——……啊啊。”
  托鲁困惑地搔了搔脸颊。
  要解开红色嘉依卡的麻痹,是很简单没错。但一旦解开了这名少女的麻痹,她很有可能会突然向他发动攻击。不过话虽如此,如果就这样子不解开、放着她不管的话——哎,现在就已经可以预见:托鲁和红色嘉依卡两人会面临非常不妥、或是非常羞窘的下场了吧。
  “解除!拘束!”
  “呃不,那可不行。”
  “变态!”
  “哪里变态了啊?”
  “小便现场!观察!欲求!变态性欲!”
  “笨……笨蛋!谁想看你小便的样子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红色嘉依卡气势汹汹地叫嚷着,而托鲁也回以她怒吼。
  “解除!拘束!”
  “就跟你说了不行。”
  “忍耐!极限!”
  “呃,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托鲁慌张地把手伸向红色嘉依卡。
  “拒绝,碰触!变态!”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托鲁抱起红色嘉依卡,将她带到附近的草丛里,然后把她放在那儿——让她重新坐下。接着,他把插在她颈根处的两根针拔了出来。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麻痹应该就会消失了。
  “嗯嗯……”
  红色嘉依卡又发出了似乎很难受的声音。
  恐怕是因为身体的感觉突然恢复,而感到有些不适吧。接着,她的脸庞变得益发赭红,同时,她眼珠朝上瞪视着托鲁,如此说道:
  “去别处,快点。”
  她应该是想要托鲁滚到一个听不到声音、闻不到气味的地方去吧。
  “那可不行。”
  “变态!”
  “就跟你说了,我才不是变态呢!”
  托鲁大叫。为什么他周遭的女人都这么喜欢把他当作变态啊?
  “啊啊,可恶。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附带说明一下——阿卡莉现在并不在。她跑去检视〈斯维特莱纳号〉的情况了。
  因此,现在看守红色嘉依卡的人,就只剩下托鲁自己了。
  “至少我会把头转到别的方向去,你赶快结束了事吧。”
  “……”
  红色嘉依卡恨恨地瞪着托鲁……但过了不久,她就像是放弃了似地,转过身背向托鲁,然后再草丛中窸窣地动作着。草丛遮住了嘉依卡的下半身,因此,从托鲁的位置其实是看不到她的下半身。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背过身去。
  在托鲁背对着她的这段时间,她当然很有可能会趁机逃跑、也很有可能会从背后偷袭他——但在草丛里头做出大动作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制造出沙沙作响的明显声响。就算是背对着她,托鲁也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么大的声音。
  “……变态。”
  “好,好,我知道了。变态就变态,你快点解决吧。”
  托鲁一边努力尽量不要去用到耳朵和鼻子的功能——尽量不去意识这二个器官的感受,一边嫌烦似地如此对她说道。
 楼主| 发表于 2014-1-30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本尊与冒牌货 REAL & FAKE

  时辰已临近深夜。
  山林中的夜晚,幽深合黑。
  托鲁把体积小到可以放在掌上的照明灯点亮,等着阿卡莉回来。
  而坐在他对面的红色嘉依卡,则瞪着眼睛,死盯着他。
  “………………”
  她怎么都不会累啊——托鲁心想。她又不是“望”而已,而是“瞪”耶。瞪视的行为,其实很耗气力的。就跟一天到晚不停发怒会易于累积疲劳是一样的道理。
  顺道一提,因为他重新把针打入了她身体里,所以她又变得不能动了。但针麻痹的只不过是人的感觉而已,肌肉本身并不会因此而无法动弹……所以她如果习惯了的话,应该是可以站起来的吧。
  因此,托鲁也不敢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这样子相对两无言,等待漫漫长夜转深——
  “——名字。”
  有一瞬间——托鲁以为自己幻听了。
  原来竟是红色嘉依卡开口说话了。
  原本就算托鲁他们逼她开口,她也都只说些最必要的话话而已。而这样子的红色嘉依卡,居然第一次自己主动开口了。是因为她已经对沉默地随着托鲁的这件事情感到厌倦、疲惫了吗?还是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托鲁自己也不晓得原因就是了。
  “名字?”
  托鲁一边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一边开口回问。
  “名字怎么了?”
  “你的,名字。”
  “……啊?啊啊,对耶。”
  此时,托鲁终于想到他自己甚至还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询问,别人的名字。自己,不报上名来——无礼。”
  红色嘉依卡口气不悦地如此说道。
  “呃,那个……你可是俘虏耶。”
  托鲁脸上浮现出惊讶呆滞的表情,然后如此回应她:
  “对等的离场咧、无礼啊什么的,你现在可没那个立场可以说这些话呐,知不知道啊?”
  或许是因为她强烈主张自己是嘉依卡公主本尊的关系,红色嘉依卡说起话来有种在上位——有种莫名嚣张的感觉。虽然白色嘉依卡嘴里也常常说些什么无礼之类的,但说起来的感觉却有些不一样。
  “无礼。要求——报上名来。”
  红色嘉依卡固执地对他如此说道。
  “好…好,我知道啦。”
  就算此时跟她僵持不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托鲁耸了耸肩回答:
  “我叫做托鲁。我妹妹——另外那个女生叫做阿卡莉。”
  “…………乱破师?”
  “真是好眼力呐。”
  托鲁苦笑。
  虽然他并没有报上姓氏……不过既然都已经被看出是乱破师了,那不报姓氏也没又什么太大的意义我了。哎,也是啦。投掷用的飞镖、在小机剑上绑钢丝的投掷战法——这种正统派骑士、剑士大为迥异的武器和战法,一看就会察觉到应该是乱破师之类的吧。
  “特殊的武器,体术。”
  红色嘉依卡眯起眼睛,说道:
  “亚裘拉战魔众?昴星团六连星众?,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呐。”
  懂武术的人,会知道乱破师的两大流派并不怎么奇怪……
  “话说回来……”
  托鲁并未回答红色嘉依卡的问题——他反而忽然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然后说道:
  “这玩意儿也相当特殊呐。”
  连同剑鞘一起放在托鲁左手手心上的,正是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
  “这种武器,你是在哪儿取得的?在哪儿学会使用方法的?”
  蛇咬剑这个武器,不仅使用方法难以上手,而且保养修护也很麻烦。
  若单纯就耐久性而言的话,不消说,钢铁制的棍棒是最为坚固。相反地,像蛇咬剑这般有许多可动部位的武器,如果每次使用后未做保养,那么很快就会坏掉了。
  “…………”
  “不能说是吗?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必须缄口不语的事情吧?”
  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既和蛇咬剑相关、且又是个不可以说出去的秘密吗?
  红色嘉依卡盯着托鲁的脸良久——忽地她撇开了视线,把话丢出去似地说道:
  “没有,记忆。”
  “什么?…………你是说,你不记得了?”
  想装蒜的话,技巧也未免太生涩拙劣的吧——托鲁反射性地在心里作如是想。
  (没有记忆?)
  那不就跟白色嘉依卡一样吗?
  同样自称为嘉依卡的二名少女,同样都丧失记忆。
  (虽说这两人的共通点,是可以想作成纯粹只是偶然而已啦——)
  但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吗?
  同样自称嘉依卡、而且目的也一样、外表身姿也有许多共通之处——这些倒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她们竟然同样都丧失了记忆——这么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记忆有阙漏”这一点,应该不是号称贾兹皇帝遗孤的必要元素吧。
  (哦不……还是说,为了让整件事情顺理成章,所以“失去了记忆”这个元素是必要的?)
  如果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都是冒牌货的话。
  在贾兹帝国灭亡的时候,她们究竟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如果她们被别人问到细节而回答不出来的话,那可就不妙了、这种时候,只要强调说“没有记忆”、“不记得了”,应该就不会再被人追问下去了吧。
  然而——
  (……共通点和……相异点……)
  白色嘉依卡是魔法师。
  红色嘉依卡是剑士。
  她们在技能上有明显的不同。但是,她们双方都只是要自称贾兹皇帝遗孤而已啊,所以技能没有一定要相同吧?
  贾兹皇帝以魔法师的身份闻名于世。但另一方面,他身为剑士的本领,据说可以和各国王室的剑术教练打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换句话说,就算他的女儿是个优秀的剑士,那确实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这两个嘉依卡——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呢?
  这也只是个偶然吗?如果还有其他嘉依卡存在的话——她们会是魔法师呢?还是剑士呢?还是有除此之外的其他技能呢?
  “…………”
  托鲁重新仔细审视着红色嘉依卡。
  红色嘉依卡她——一副不想输的样子,也回以瞪视的视线。
  “…………”
  “…………”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二人进入了毫无意义的互瞪状态之中。
  就在此时——
  “哥哥,危险!”
  随着这道叫声的响起,某个凶器朝托鲁直直挥下。
  “呜哇!”
  托鲁不自觉地仅靠脚踩和膝盖的力量,反射性地从坐着的状态跃起,然后落在自己的身后。托鲁一边展现自己灵巧——高等的体术,一边滚落到地面上。真是差一点就完蛋了。凶器从他后脑勺擦掠而过的触感都还残留在上头。
  托鲁回头一看——只见在转瞬之前他所坐的地面,正深深嵌着铁锤锐利的尖端。
  当然,握着铁锤另一端的,正是阿卡莉本人。她拔起铁锤,调正姿势,然后说道:
  “我回来了,哥哥。”
  “哦,你回来啦——回你个头啦!你干嘛每一次、每一次都要这样啊!”
  托鲁一边站起身来,对对她怒吼。
  “刚刚真的很危险呢。”
  像是“呼……”地松了一口气似地,阿卡莉做出了擦汗的动作。
  她脸上仍是如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而且实际上丝毫没有半点冒了冷汗的样子。
  “危险的是你吧!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讲到烂掉了。”
  “本人没有自觉的话,那就更加危险了。”
  阿卡莉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
  “哥哥。哥哥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啊?”
  “什么做了什么啊……”
  和红色嘉依卡说完话之后,互相瞪视着对方而已啊。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你们不是在凝视着彼此吗?”
  “……啊?”
  哎,也是啦。从旁人眼里看起来,或许“互相瞪视”跟“互相凝视”差不多是一样的吧。
  “如果再继续那样子互相凝视下去的话——”
  阿卡莉手指着红色嘉依卡,说道:“爱意说不定就会萌芽了。”
  “…………爱意?”
  红色嘉依卡一脸像是不知其意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哎,也是啦。她这是很正常的反应。相对于她——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阿卡莉奇言怪行的托鲁,立刻开口吐槽:
  “最好是那么容易就会萌芽啦!”
  “互相凝视的眼眸与眼眸之间。”
  阿卡莉一边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一边如朗朗歌唱般地说。
  但她依旧是一脸面无表情。
  “在彼此之间萌生的——爱。”
  “你在说什么啦。才没有那种事情发生咧。”
  “哥哥,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断言呢?”
  “呃,你问为什么……我才想就这样子原封不动她回问你这一句话咧。”
  托鲁呻吟般地说道:
  “话说,如果爱那么轻易地就可以萌生的话,谁都毋须为此烦心了吧。只要互相砍来砍去,爱就会萌生了嘛。那这样战场不就是集团相亲的场所了吗?”
  “不是吗?”
  “你到底把战场当作是什么了啊?”
  “男人们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互相凝视彼此的地方啊。”
  “……呃,哎。就事实上看来的确是没错啦!”
  总觉得“战场”好像被扭曲到奇怪的方向去了,托鲁心里有些无法释然。
  “总而言之,并没有你说的那种事情发生啦。”
  “那么,哥哥。就算是这样子,你也可以断言没有爱意萌芽吗?”
  阿卡莉一边如是说,一边“咻……”地站到托鲁的眼前。
  距离近到不仅吐出来的气息会喷上皮肤,就连鼻尖也快要抵在一块儿了。
  “喂,等等……!”
  “眼睛不可以撇开唷,哥哥。”
  阿卡莉对这极近的距离,毫无半点在意的样子。
  “如果哥哥所说的才是正确的话,那么就算继续这样子互相凝视下去,应该也不要紧的吧。”
  “呃………是这…这样的吗?”
  “当然,如果哥哥愿意证明哥哥才是正确的话,我会非常高兴地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跪在地上、五体伏地以表示我的歉意。”
  “呃,也不需要做到五体伏地的地步啦。”
  “那舔哥哥的脚呢?”
  “不需要舔!”
  “那么——”
  阿卡莉以一种仿佛就要发出“咕哇”的拟声声响般的气势,骤然张大双眼,然后说道:
  “哥哥到底觉得要舔哪儿比较好啊?”
  “谁理你啊!”
  “全身吗?难道哥哥想要我舔你的全身吗?居然想狮子大开口要求这种程度的赔偿吗?哥哥!”
  “拜托你快点丢掉‘舔’的这个念头吧!”
  “当然,我‘被舔’也是可以的啃!”
  “可以个头啦!”
  “来吧,哥哥。”
  在这般超级无敌近的距离之下,阿卡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托鲁,好像打算把托鲁的眼球盯出个洞来似的。哎,仅凭这样就能萌生爱意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不过,虽说对方是自己的妹妹,但在这种距离下互相凝视久了,感觉还真难为情呐。
  因此——
  “呣。你撇开眼睛了唷,哥哥。”
  “呃不,所以说……”
  “是哥哥输了——来吧!”
  虽然她脸上仍是跟往常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总觉得张开双手的阿卡莉似乎正洋溢着一种得意洋洋的感觉。
  “来你个头啦!”
  “‘输了的人要把对方全身舔干净’的这个约定跑去哪儿了呢?”
  “才没有这种约定好吗?所以也没有跑去哪儿的问题发生好吗!”
  以脑血管行将破裂的气势大声吼叫之后—
  “……好啦。事情怎么样了,阿卡莉?”
  为了降低因种种原因而分外高涨的内部压力,托鲁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如此说道。
  “唔呣。”
  真不愧是交往多年的兄妹,阿卡莉似乎知道再继续闹腾下去的话,托鲁就真的会发飙了吧——于是她乖乖地对他点了点头。
  “信纸已经不见了。”
  “他们果然有折返回来过呐。”
  阿卡莉所说的“信纸”,指的是托鲁他们向使枪佣兵提议交换人质地点及时间的一张纸。“西边河川上游,瀑布旁,明日黄昏时刻”——纸上只写了这些。因此,和他们毫无干系的其他人就算看了,应该也只觉得莫名其妙而已吧。
  “信纸消失,而取而代之地,出现了这个东西。”
  “…………”
  阿卡莉从怀中取出来给他看的东西,是个模仿蝴蝶形状的发饰。
  这是白色嘉依卡经常别在头发上的发饰。恐怕——对方肯定也跟托鲁他们一样,为了提出类似的提议,而折返回〈斯维特莱纳号〉停放的地方去了吧。
  “太好了呐。”
  托鲁转头望向红色嘉依卡,对她说:
  “看来你的同伴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弃你于不顾呐。”
  “……那是,当然。”
  红色嘉依卡绷着一张脸,如此回应。

  *

  基本上,人类在平地的移动速度是赢不了马匹的。
  不仅如此,大部份的四脚野兽都可以跑得远比人类要来得快。人类若想要赢过它们,就只能依赖机动车之类的魔法机器。而马车或骑马,因为载着人类这个多余的重量,因此理所当然在速度上会比野生的马匹逊色。
  那么,徒步的人类,绝对不可能超越得了马车或机动车吗?
  如果限制条件的话,就会有可能超越得了。
  马车和机动车都是专门用来在平地上移动——因此,并无法用来在过度荒芜的土地、坡度很陡的斜面上移动。换言之,如果前方有陡峭险峻的山谷的话,那么这些交通工具就必须要大大地绕路而行。
  不过,若是拥有某种技能在身的人类,就可以直朝着目的地,以最短的距离来移动了。上山下谷,利用四肢和几个道具,便无需绕路即可前进——这本来是猎人们、以及猎兵们之间发展出来的一项技能。
  亚人兵士·李奥纳多和魔法师·马特乌斯都擅于这项技能。
  而他们正在追踪的家伙恐怕也——跟他们一样。
  佩利梅拉尔交易集散地的周围有很多山地,因此马车、机动车能够行经的路线极为有限。嘉依卡一行人如果放弃机动车逃走了的话,很有可能是因为害怕被基烈特队追上,而改从山间移动了吧。
  “……这么么说来,马特乌斯先生。”
  李奥纳多和马特乌斯二人一起无言地步行了良久——忽地,李奥纳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开了口说话。
  “什么事?”
  马特乌斯一边爬着斜坡,一边回应。
  他的背上背着装机杖的袋子,以及装着其他单独行动用的诸多用品的袋子——里面装了食材、绳子、打火石等等。考虑到会夜宿野外的齐全装备。
  “有复数以上的少女冒称自己是‘嘉依卡’——以前也有提到过这件事情吧。”
  相较于马特乌斯,李奥纳多的装备明显地轻简得多了。
  李奥纳多既没有带着看似行李的重物,而且跟在马特乌斯身后的脚步,也轻巧得仿佛不像是走在非常倾斜的山道上。
  当然,马特乌斯也一副相当习惯走在山里的样子,行动一点儿也不迟缓。但李奥纳多的脚步实在是和走在街上的脚步相差无几,他那随意的样子反倒让看的人都快为他捏了一把冷汁。
  “是啊。”
  马特乌斯点了点头。
  在〈克里曼〉机构所掌握的有限情报之中,已知有好几个冒称“嘉依卡”的人存在,而且其中已经有几个人被〈克里曼〉机构及其他组织逮捕起来了。
  虽然这是写在报告书中的事实——
  “但是,贾兹皇帝活着的时候,别说女儿了,就连皇妃什么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吧。”
  “因为贾兹帝国皇室是极端的秘密主义——吧。”
  贾兹帝国——尤其是帝国皇帝的周身,不只对其他国家的人,就连对贾兹帝国的国民,也有不少未公开的部份。一般国民之中,没有任何人曾经有用肉眼亲自见过皇帝的身姿。大家都是靠肖像画或雕像,才知道皇帝长得是什么样子……有一说是:就连在帝国城堡中工作的人,有的甚至都没有见过皇帝的脸。
  甚至有一说是:阿图尔·贾兹该不会只是一种象征、只是即位成贾兹帝国皇帝的人所得到的一个名字,而实际即位者则代代更替。若不是这样的话,应该不可能会有人可以活到三百多年这么长寿、并以皇帝之姿君临天下这么久。
  正因为如此,女儿和妻子的存在,包括她们的名字,才会这般不为世人所知。
  尽管如此——
  “为什么是在皇帝死后,而且还是过了四、五年之后,‘嘉依卡’的名字才慢慢地谣传开来了呢……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简直就像是在一边散步、一边聊天似地,李奥纳多以一派轻松自得的样子说道;
  “我自己是觉得很奇怪呐。听说银发、紫眸是‘嘉依卡’的特征,而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和〈禁忌皇帝〉传说中的头发、眼珠颜色一样而已吧。”
  “竟然连那个也是传闻呐。”
  老实说,除了人称〈八英雄〉的特攻队之外,贾兹帝国以外的人之中,无人直接见过皇帝的身姿。表面上是说他的尸体已经被引爆烧毁了,但实际上他的遗体却是被〈八英雄〉分尸之后带回家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反正他的真面目都没有公诸于世过。
  因此,银发和紫眸也只不过是想像自肖像画的揣测而已吧。
  “应该就只有八位英雄才知道真正的真相吧。”
  “……我们该不会从根本上弄错了什么了吧。”
  “弄错?”
  马特乌斯忽地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亚人少年。
  李奥纳多微微颤动着耳朵、左右摇摆着尾巴——这是他思考事情时的习惯——说道:
  “因为有很多个‘嘉依卡’,所以我们一直以为其中几个是冒牌货,而本尊就只有一个……但真的是这样吗?”
  “什么?”
  马特乌斯皱起眉头——然后沉吟般地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指……全部都是冒牌货的可能性?”
  “那也是一种。”
  “那‘也是’?”
  “也有相反的一种。”
  李奥纳多耸了耸肩,然后如是说。
  “相反……?”
  马特乌斯一脸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皱起了脸来。
  “你在说些什么啊?难道你是想说她们全部都是本尊吗?”
  “是啊。”
  和马特乌斯的预想相反,李奥纳多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
  马特乌斯脸上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然后,他一副“陪你说这些废话真是浪费我时间精神”的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便又开始走了起来。
  “哎,如果觉得‘说她们全部都是本尊’有点太过火的话……”
  李奥纳多追在他的身后,然后自己一边走着,一边说着:
  “那关于‘有复数以上的本尊’的这个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你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呢……‘嘉依卡’这个名字,很有可能就跟‘阿图尔·贾兹’一样,只是一种头衔而已。”
  李奥纳多咻地跑到了马特乌斯的前面,然后迅速回身——一边以倒退的姿势继续向前走,同时一边对马特乌斯如此说道。
  “…………”
  马特乌斯眯起了眼来。
  “已经对证查实的诈骗犯人就先撇开不提。虽然到目前为止,已经逮捕到好几个‘嘉依卡’了,但她们都一个个自杀,让审问调查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
  〈克里曼〉机构到目前为止确实已经抓到了好几个“嘉依卡”。而她们其中有好几个人,都在机构要好好地进行讯问、作成调查报告书之前,就已经先行自我了断。因此,他们依然还是处于什么细节都不晓得的状态。
  “她们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这个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也就是说”
  马特乌斯就像是在仔细确认似地,把话说得十分缓慢:
  “你的意思是说——〈禁忌皇帝〉的女儿,全部都叫做‘嘉依卡’?”
  “哎,如果真要扼要地说的话,我想……应该也不无这种可能性吧?”
  李奥纳多点了点头。
  明明他是以倒退的姿势走在障碍物很多的山道上,但他的姿势却完全不会动摇不稳。
  “因为是皇帝嘛,所以后宫就算有很多个‘妻子’——就算有个十人、二十人,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如果当初皇帝把同时期出生的女儿们,全部都命名成‘嘉依卡’的话,那么那些少女们,不就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了吗?”
  一国之君为了培育自己的继承人,除了和正妻之外,也会和好几个侧室同房,让她们生下超过十人之上的王子和公主——这种事情并不罕见。而若单从培育继承人这一点来着眼的话,的确很有可能是为了防止暗杀和政争导致孩子们自取灭亡,故而不让他们接触彼此、把他们的存在当成秘密一样地培育着。
  甚至还有人说:用人类的情啊、理啊——这些常识性的价值观来推量〈禁忌皇帝〉,本来就是不可行的。在皇帝的眼里,他只把自己的孩子单纯地看作成“下一任的皇帝”,所以他这样子的养育方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使用了制造亚人兵士的技术的话,银发和紫眸都可以量产得了吧?至少发色和眼珠颜色的调整——应该比装上兽耳、尾巴还要来得简单吧。阿图尔·贾兹皇帝如果只不过是想要有个自己的继承人的话,也应该会希望是个外表能够说服人的孩子吧。”
  “你是说,他为了这个,便从胎儿时期就开始玩弄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的身体?”
  “人类啊,其实是一种在实际利益的面前,便可以连天生自然之‘情’都可以舍弃得掉的生物唷。”
  李奥纳多淡淡地一笑。
  在他尚显年幼的脸上迅速闪过的那道表情,似乎带着一丝的阴暗。
  亚人兵士……从怀胎之时就已经被至亲卖掉的李奥纳多,从他口中所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果然特别的沉重。不过——
  “你是在同情她们吗?”
  “如果事情真的就跟你听推测的一样——对于这些自称‘嘉依卡’的少女们,你是在同情她们吗?”
  “我?怎么可能。”
  李奥纳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然后他随即摇了摇头:
  “那种感情,早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要跟你讲了……”
  马特乌斯大力地皱了皱刺着刺青的脸,然后说道。
  马特乌斯以前的职业原本是某山岳宗教的僧侣——但他只要一皱起脸来、瞪着对方,就会冒出一股让人觉得应该是“原本是山贼”才对的可怕迫力。他的相貌端正,但刺青却破坏掉了他的这份端正,而营造出一种完美强大的压迫感。
  “我承认你的确有很好的观察力和洞察力。”
  “谢谢您的夸奖。”
  李奥纳多以一脸正经的表情向他道谢。
  “但是,就算如此,你还是个小鬼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
  “小鬼就要像个小鬼一样,多生气、多哭泣、多大笑一点。别再说些好像悟道了似的奇怪发言。不然的话,像我们这样子的大人,不就没有立场可言了吗?”
  “…………”
  李奥纳多脸上的微笑仍无一丝的动摇。
  简直就像是一张微笑的面具一样。
  “您又懂些什么了呢?明明就是个人类。”
  “那你说你又懂什么了?明明就是个孩子。”
  “………”
  李奥纳多哑口无言。
  “是不是亚人,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你还只是个小鬼。而自然地在脸上展现出喜怒哀乐,是小孩子的特权。等失去了这个特权之后,便方知其可贵了。”
  马特乌斯沉吟般地说道。他的口气,与其说是在告诫,反而倒比较像是在恫吓。
  “之后——正因为如此,所以之后你就算后悔,也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
  李奥纳多——好像很惊讶似地,圆睁着眼,凝视着马特乌斯的脸良久。
  “真没想到您竟然会喜欢说教呢。”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只是想说有这个必要,所以才跟你说的。”
  马特乌斯淡淡地说道。
  “…………”
  李奥纳多又开始再次走在马特乌斯的数步之后。
  在这之后……二人又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沉默无语,然后就这样子继续行走在山林之中。

  *

  细碎的呻吟声传入了耳里。
  在照明已灭的山中小屋一隅——嘉依卡坐起了身。
  时间已是深夜。因为窗户也是紧闭着的,因此小屋里面完全漆黑一片。嘉依卡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等待眼睛慢慢习惯这片漆黑……但就算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仍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周围物品的轮廓而已,似乎已经无法再看得更清楚了。
  “……呜……呜……”
  呻吟声尚在持续。
  同时,似乎有什么——有谁在窸窸窣窣地动来动去的感觉。
  “——赛尔玛?”
  她花了不少时间,才认出了呻吟声的主人是谁——因为总是冷静自持、言行举止也大多从容不迫的她,平常给人的印象,很难与这道呻吟声互相连结在一块儿。仿佛在激动地苦恼着的这道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颤抖着述说主人毫不掩饰的露骨感情。
  然而……
  “不用在意。”
  忽地——插入了这道声音。
  这道声音她很快就认出来了。是大卫的声音。
  “她常常都是这样子。”
  “常常?”
  “她每三天就会像这样子发作一次。”
  大卫说这句话时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种达观的声响。
  他的身影——以及他的脸孔,全都混在了黑暗之中,看也看不见。
  “她应该是正在回忆当初部队全灭时的事情吧。”
  “……”
  嘉依卡想起了赛尔玛所说的话。
  ‘在我们部队全灭之后……’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换言之,赛尔玛曾经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战友。
  嘉依卡当然不晓得那是个怎样子的现场。但是,就连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还是会如此频繁地作梦梦到——这代表当初的情况应该是相当凄惨吧。
  凄惨到连在战争结束了之后,梦魇仍还是持续不断的地步。
  “大卫……一样?”
  “啊嗯?啊啊,是啊——我也是待在跟她同一个部队里面。”
  在漆黑的深处,似乎有点头的动静。
  在那之后,有好一会儿都只传来赛尔玛的呻吟声——
  “是说……虽然我们说是‘部队’,但其实原来是个‘村落’唷。”
  大卫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
  “靠近国界——几乎由猎人、樵夫等等的家伙们所组成的山间村落。但是,在战争的期间,国界变动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国境的界线,常常重复着一进一退的现象,因此大多是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
  如此一来……住在国界附近的城镇和村落之中的居民们,他们的处置就成了个大问题。
  国家往往会把新居民送到新占领的土地去,当作是宣告领土用的“棋子”——当然,这么一来,原本住在占领地中的居民们,便成了碍事者了。因为新居民们通常是身兼保护国界之责的家伙们,因此他们通常配有比照军人的武器配备,而且也比较多盛气凌人的家伙。
  结果……新居民对旧居民施暴、掠夺、杀戮、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暴行。
  因害怕这些而早早逃出村落的居民们,也不在少数。
  大卫和赛尔玛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他们的居所。
  一下逃往那儿、一下逃往这儿,在逃亡的途中,他为了糊口,便开始帮各地的兵队做起工作来……结果工作做一做,不知不觉地就被当作成佣兵了。
  “我们的村落里,本来就有很多擅长在山间行走的家伙呐。他们以猎兵的身份活跃在战场上,一边奔波到各处去,一边帮忙着战场上的事情,借此过活了下来呐。”
  猎兵指的是……被吸收到兵队中的原森林劳动者们。
  和正规的军队不同,他们的职责是:活用地利之便移动、如游击部队般地神出鬼没、玩弄敌军于手掌之中。反过来说,有时候他们也会身兼扫荡敌方部队的任务。
  “当然,外行人不可能能够突然胜任佣兵的工作……我们有个好老师带着我们。”
  那位老师,据说是村中一位五十多岁的退役军人。
  那位老师把被迫离开故乡的村人们聚集了起来,然后教给许多人作为佣兵该怎么活下去的各种知识,甚至还对他们施行了佣兵训练。结果,大卫他们的村落,就这样子转生成了优秀的佣兵部队。虽然被迫离开了故乡、出了好几条人命和伤患,但村人们总算是得以幸存了下来。
  “头儿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每个人都很感谢头儿。如果没有头儿的话,我们大概会在某处一齐全部凄惨走上黄泉之路、或者是早就已经被某国的军队践踏而死了吧。我们大家都欠了头儿很大的恩情呐。”
  大卫以十分怀念的语气如此说道。
  “我们原本决定,总有一天一定要向头儿报答这份恩情。但每次一说到这件事情,头儿就会笑着摇摇头说——‘报恩什么的,你们去对其他的人做吧。我也是被别人这么说,所以才教你们的’。”
  简直就像是双亲养育孩子、孩子再去养育孙子一样。
  首先有某人帮助某人。然后受帮助的某人,再上帮助别的某人。
  如此一来……帮助他人的援手,就会永远地传承下去。
  这样子的行为,活用了下一个世代的人、让这份意志得以永续地传承下去。就算第一位伸出援手的人哪天死了,这件事情还是可以证明他的人生并非白活——并非毫无意义。
  “头儿啊、还有‘下一个’啊,就先暂且不提了……结果呢,几乎所有的人都背负着恩情没有传承,就这样子死掉了。也包括头儿呐。”
  传承断绝。应该传承下去的伸援意志消失,有意义的人生变成了无意义的人生。
  然后……
  “部队里幸存下来的人,就只有我和赛尔玛而已。因此——”
  大卫像是在踌躇似地,停顿了一瞬。
  又或许他是在后悔自己说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也说不定。
  “我们很迫切需要呐。为了不要让头儿的人生、以及村落同伴的人生变成无意义的人生——我们很需要‘下一个’其他人呐。”
  “所以是,红色的,嘉依卡?”
  “……啊啊,是啊。”
  大卫意外地爽快承认。
  “不过,其实不管是谁都好。那时候,我们还背负着没有偿还对象的巨大恩情呐。所以,只要有愿意承接下来的人在——这样就足够了。而那时候刚好偶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就是嘉依卡她了啊。”
  没有记忆、没有同伴、只自己一个人拖着棺材踽踽独行的——亡国公主。
  他们如果没有出手帮助她的话,在不久的将来,她便会走上毁灭之路的吧。正因为看透了她这样子的未来,所以大卫他们才会选择她作为“偿还恩情”的出口吧。
  “…………”
  嘉依卡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紧盯着那块漆黑的深处。
  但至多也只看得见大卫身影的朦胧轮廓而已——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就连他是面向着这儿呢、还是对着这儿呢,她也无法判别。
  “……战后。”
  嘉依卡喃喃自语。
  漫长悠久的战争结束了。但太过漫长的战争,却带来了太大的影响……在这世上留下了太多像这样子在原地挣扎着、无法朝向“明天”踏出任何一步的人。
  譬如嘉依卡、譬如托鲁、也譬如大卫他们。
  虽然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大家——都仍被战争这个“昨日”给囚禁着。
  “…………”
  同样都是被囚禁在“昨日”之中的人们,彼此争夺着、互相伤害着。
  或许——战争其实还未结束也说不定。

  *

  淙淙的水流声持续不断地鸣响着。
  或许是因为——这些如烟飞起的大量水花的关系,所以才让这附近的空气透着一股冷澈吧。尽管这几天连续都是晴天,但唯有这附近,仍带着一股刚下过雨一般的潮湿。
  因为这里正位在瀑布的旁边。
  山路,哦不,应该说是兽径般的狭窄小路,从山林之中绵延至此,穿过了瀑布旁,然后又再继续延伸至山林的深处。
  “……话说……”
  托鲁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望向背后。
  阿卡莉——以及背着手受缚的红色嘉依卡正跟在他的身后。在前往这里之前,他们已经把麻痹红色嘉依卡的针拔掉了,因此她可以用自己的脚站着走路。因为麻痹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一天,因此她现在似乎还有些走得不是很顺的样子。
  “虽然是……交换人质……”
  越接近瀑布的附近,瀑布的水声、以及水——清澈河流的味道就越发的强烈。
  “但问题出在魔法师呐。”
  “唔嗯。”
  阿卡莉点了点头。
  交换人质的时候——对方的魔法师很有可能会对他们发动攻击。
  为了消除基烈特队介入的可能性,托鲁他们刻意选择了一个机动车无法进入的地点……但另一方面,山林之中是个到处皆可藏身的地方。而对方的魔法师,想必会抱着机杖、藏身在某处、悄悄地瞄着托鲁一行人吧。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就照事先讨论的结果行事。”
  “好。”
  听了托鲁所说的话之后,阿卡莉将手掌抵在胸前,如是回应。
  然后——
  “——哎呀,你们来了啊。很好,很好。”
  使枪者已经先一步来到了瀑布潭的旁边。
  而他的身旁,正站着白色嘉依卡。白色嘉依卡的双臂沿着躯干、被人一圈一圈地捆绑了起来。当她一眼认出托鲁和阿卡莉的身影时,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豁然开朗、闪耀着喜悦。
  “托鲁!阿卡莉!”
  “——没事吧?”
  托鲁暂时无视使枪的家伙,问道。
  “没事!没问题!”
  白色嘉依卡一边一蹦一蹦地跳着,一边大喊。
  总之,暂且放心的同时——托鲁仍毫不马虎地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那么,魔法师在哪里呢……)
  如果在还没交换人质以前就先把托鲁和阿卡莉打倒的话,对方就可以遗体、嘉依卡两者兼得。所以托鲁并不认为对方真的会乖乖地答应人质交换的提案。
  “不过我还真是失望呢。”
  使枪者一边用枪柄敲着自己的肩膀,一边露出了轻挑的笑容。
  “我本来还以为既然是你们指定的地点,所以应该会设有一、两个陷阱的说?”
  “哦?这么有自信?”
  托鲁做出了嘲讽的表情,如此反唇相讥:
  “你们自己找不到,可并不代表‘没有’哦?”
  “没有喔。”
  或许是因为同伴魔法师已经用魔法调查过了吧,所以使枪的家伙才能这么自信满满地断言。
  托鲁一边望着对方的那张脸——尤其特别注意他的眼睛动向——一边心想:
  (大规模的魔法、以及适用于任何人的陷阱,都很容易牵连到红色嘉依卡。)
  因此,就算藏身起来的魔法师要对他们发动攻击,应该也不会选择使用足以歼灭一定范围的大规模魔法吧。
  (所以应该会是择定目标、一击毙命。)
  为了使出精密的魔法,魔法师果然还是会希望能够确保射击路径就跟视线一样的通畅。
  如此一来……魔法师可以藏身的角度,就十分的有限了。
  是故——
  (……在那儿吗?)
  在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一个树林丛生地方,托鲁捕捉到了形似抱着机杖的魔法师身影。
  躲在阴暗处等着奇袭别人,本是乱破师的长项。
  因此托鲁在几个自己会想要藏身地方,预先设置了几个小小的机关。
  不是陷阱。只是以微妙的平衡固定住了几根微微弄弯的小树枝、以及堆了几堆有些不太自然的枯叶堆……他事先刻意弄成只要有人一经过这些东西,就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之后只要注意这些小机关有没有发生变化——人类通过该处的痕迹有没有出现,就可以锁定出魔法师藏身的地点来了。
  他反而没有设下任何的陷阱。
  他是有期待对方会因此而把警戒心松懈下来啦。
  而且他也有想到,使枪者他们应该会提早来检查有没有陷阱——而万一他们真的落入了陷阱、进而不想再交换人质的话,那可就糟了。而且,也有可能不是对手、而是白色嘉依卡会掉进去陷阱里面也说不定。
  (已经确定出魔法师的所在位置了——虽说如此,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的伎俩更胜一筹呐。”
  托鲁找出来的家伙有可能不是魔法师,而是伪装成形似魔法师的诱饵而已。
  故意在易于发现的地方放上伪装物,借此引开托鲁的注意力。如果托鲁目视到的那个,只是个烟雾弹的话,那么魔法师便是藏身在其他的某处了。毕竟距离隔得有一些远,因此就连托鲁也无法判别得出来:那个究竟是活生生的人类呢?还是只是单纯的伪装物呢?
  (一旦跟魔法师对上,就是这种部份最令人棘手了。)
  托鲁在内心一边如此抱怨着,一边紧盯着对方。
  “那么——我们家的嘉依卡如何呢?没事吧?”
  使枪的男人兴致勃勃地问着。
  “……当然。”
  绷着一张脸的红色嘉依卡说道。
  “哎呀,很好,实在是太好了。找还担心你是不是被他们凌辱了啊、是不是被他们拷问了啊,担心得不得了呢。看来他们对你出乎意料的好呢。”
  使枪的家伙大大地点了点头。
  这口气哪里是担心得不得了啊……根本就是在期待她被人凌辱或拷问嘛。
  “少诬蔑我们人格了!”
  ——说了这句话的是阿卡莉。
  虽然她仍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唯有语气掺杂着些许的气愤及火爆。
  “哥哥才不会凌辱或拷问人质呢!”
  “……喂,你……”
  托鲁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妹妹,一边嗫嚅地说道:
  “当初不是你一直叫我拷问人质的吗?”
  那时候她明明就说得天花乱坠,把托鲁说得好像拷问就是他的兴趣似的。
  “我说可以,但别人说我就不爽。”
  “你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托鲁以无精打采的声音呻吟着。
  “哎,不管怎样都好……”使枪者耸了耸肩,笑道:
  “我们赶快来交换彼此的‘嘉依卡’吧!”
  “这样啊。那就来交换吧!”
  托鲁一说完,便往身侧退去。
  红色嘉依卡被阿卡莉押着肩膀,向前迈出了大约三步。
  接着——
  “等一下。”
  使枪者眯起眼睛说道:
  “你这是要干嘛?”
  “为了以防万一呢……”
  托鲁如此说完,便伸手敲了敲嘉依卡的背部。
  她的背上现在——有个小小的背袋。大约是一个搂抱左右的大小。背袋的边缘接着一条细绳,而绳子的另一端,则握在了托鲁的手里。
  “什么什么?要送我伴手礼吗?”
  “啊啊,是啊。不要客气,好好地收下吧。”
  托鲁露齿一笑。
  装得越是狠辣,说的话才会显得越逼真。
  “是我们家妹妹谨制的炸药哦。”
  “……什么?”
  使枪的家伙一副吃惊的样子,表情相当扭曲。
  “人质交换的期间,如果你们魔法师狙击我们、或是我们中了什么圈套的话,我就会拉动这条绳子。我们在这背袋里面动了一些手脚哦。拉了绳子之后,炸药就会点燃了唷。当然,这位红色嘉依卡也会跟着被炸飞。应该说……只要拉了这条绳子,这附近一带都会被炸飞呐。”
  “………………”
  使枪的男人眯起眼睛,注视着红色嘉依卡。
  而红色嘉依卡则是——小小地点了点头。
  亦即是承认了托鲁所说的话是真实的。
  在来到此处之前,托鲁就让红色嘉依卡先看过了少量的火药爆炸时的样子。事先让她知道“托鲁二人手上握有炸药”这件事情,然后再告诉她让她背着的背袋里面也放了炸药。如此一来,她便无条件地轻易相信了。
  “故弄玄虚。”
  使枪的男人沉吟般地说道。
  “你们不怕牵连到自己——”
  “我们可是乱破师唷!”
  托鲁贼贼一笑,然后说道: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做交易啊?乱破师呢,是靠‘为达目的,不惜牺牲敌人和自己的性命’为业的唷?我们如果被打倒的话,白色嘉依卡很有可能也会被杀死。那么,要死的话就干脆一起死吧。”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
  使枪者表情痉挛地说道。
  “别让我说那么多遍呐。”
  托鲁笑着又重复再说了一次:
  “我们可是乱破师唷!”
  既然是佣兵的话,应该是知道乱破师的传言的吧。
  正因为他们的价值观迥异于平常的骑士和士兵们,所以才受到了重用。普通的骑士和士兵所踌躇不前、不愿去做的行为,他们可以一脸理所当然地去执行——乱破师便是作为这样子的特殊战力,而受到了重用。
  因此,也有不少人称呼乱破师为“走狗”或是“狂犬”。
  那是因为——在他们看了乱破师战斗时的模样之后,他们便惊惧恐慌得直称乱破师们根本不是人。
  “你们那边至少有三个人——也就是说,其实我们也很清楚你们还有另外一位魔法师同伴。虽然我不晓得魔法师现在人在哪里,但他人不在此处,就代表了你们其实打算想要打倒我们、然后回收我们这边的嘉依卡——连同‘遗体’一齐,对吧?”
  托鲁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如是说道。
  “………”
  托鲁应该是说中了吧——所以使枪的家伙才会一语也不发。
  “为了慎重起见,我先跟你说一声啊。如果我们过了半天还没回去的话,那么装在‘遗体’上的火药就会自己爆炸了喔。”
  虽然这世上也有机械式的限时装置,但像托鲁他们这样子的乱破师最常用的,果然还是最原始的方法。他们利用蜡烛和绳子制成了原始的限时装置——蜡烛一旦燃烧到一定长度以下之后,火就会转烧到绳子,然后这绳子便成了导火线,烧到最后便会点燃火药。
  “当然,‘遗体’也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啰。这样子的话——你们那边的‘嘉依卡’能接受吗?”
  托鲁悄悄地将视线投向了红色嘉依卡。
  她现在正身在托鲁的前方、背对着托鲁,因此托鲁无从得知她的表情。
  不过——对她而言,“回收遗体”一事至关重要。从她对其他同样也在收集遗体的“嘉依卡”深恶痛绝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就算把“回收遗体”说成是她的存在理由,也一点儿都不为过吧。
  “你这家伙……”
  使枪的家伙一脸不爽地低吟着。
  很好,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大部份的人类只要一动怒,就会出现可乘之隙。但如果让对方气过头而不愿再交换人质的话,那可就糟糕了。因此,火侯的拿捏尤其重要。
  “总之就先好好地交换人质吧。之后要做什么,就等之后——再说吧。”
  “……啧。”
  使枪者啧了一声,然后凝视着托鲁、阿卡莉、以及红色嘉依卡良久——
  “好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轻轻地推了一下白色嘉依卡的背部。
  “……唔咿。”
  白色嘉依卡短促地应了一声之后,开始慢慢地走了起来。
  同一时间——背部被托鲁推了一把的红色嘉依卡,也开始走了起来。但托鲁这边却有给红色品依卡装上绳子——装在她身上的炸药引爆线还捏在托鲁的手中。
  引爆线只是条普通的绳子而已——因此,红色嘉依卡只要走到了使枪者的身边,使枪者当然就可以亲自替她砍断绳子。
  “去吧。”
  托鲁在红色嘉依卡的背后说道。
  红色嘉依卡回头望着托鲁须臾。
  “……”
  她像是要说些什么似地,张开了嘴巴。
  “怎么了?”
  “……”
  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从她的嘴中说出。
  红色嘉依卡又回过了头,重新笔直地面向前方,然后开始慢慢地朝使枪者的方向走去。
  横亘在两位嘉依卡之间的距离——以她们两人的步距来算的话,大约相距三十步的距离。
  两位银发少女互相慢慢地向前迈进,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后——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
  两位嘉依卡以一脸愕然的表情停下了脚步。
  同时,托鲁等人也纷纷拿起武器,做出备战的姿势。
  听似人类的声音,但却又不同于人类的声音——由奇怪的声音所诵咏出来的咒文。
  “弃兽!”
  使枪者发出了惊讶的惨叫声。
  而且——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

  “喂喂喂喂喂喂喂!”
  诵咏咒文的声音在四周各处纷纷响起。
  不是一只、二只而已。而是这里——恐怕已经全被包围了。
  “——竟是奇眼鸟吗……!”
  托鲁低声地喃喃自语:
  “这个数量——惨了、惨了。”不论是哪一种弃兽都很危险,但现在连对手的身影都没看到,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藏身于何处,但要论小知对手位置的棘手性,奇眼鸟是个尤胜魔法师的对手。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下一瞬间。
  闪烁着彩虹色的“线”,纷纷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

  ——弃兽。
  用来总称那些能够使用魔法的野兽。
  在菲尔毕斯特大陆上,已经确认有七个种类。虽然它们各个种类都只能够使用一种魔法而已,但全都是极为强力的魔法。因此,人类往往很害怕这些长得比老虎、野狼还要奇怪的异形野兽。而另一方面——军武相关人士有时候会把它们当作“兵器”来使用。或许是用支配精神的魔法术式来操控它们、又或许是单纯地用“契约”来雇用它们。
  前者的典型范例——一般用来作为军用犬的〈双头犬〉。
  后者的典型范例——和龙骑士一起上战场的〈装铠龙〉。
  但不管怎样……若倒过来说的话,弃兽也只不过是指这些能够使用魔法、拥有行使魔法的智能的生物而已,但其实它们在生物层面上,几乎没有共通的性质。弃兽之中,不只野兽而已,还有蜥蜴、鸟类、甚至连水栖生物也身列其中。因此,弃兽这个称呼,和生物形态、生态种别又是不同的区分方法。
  而在弃兽之中,被认为是“最弱弃兽”的种类,便是奇眼鸟了。
  实际上——奇眼鸟若只和其他的弃兽作比较的话,便是其中最为小型、在生命力的这个层面上也是最弱的。单纯就所有生物的顽强性而言的话,奇眼鸟甚至比猫狗还不如。
  但是……它的弱小却与威胁性的大小不成比例,这才是这种弃兽的可怕之处。
  奇眼鸟所使用的魔法隐藏着一种可怕的威力,足以轻易地颠覆掉生物性的强弱。弃兽的魔法,基本上并不如人类所使用的魔法来得多样化。但正因如此,它们的魔法才更加的可怕。因为单纯,所以才强而有力。
  而奇眼鸟得魔法是——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在咒文诵咏结束的同时,奇眼鸟头上的肉冠发出了苍白色的光芒。
  奇眼鸟——外形大概类似于猫头鹰。大眼珠咕噜咕噜地转动着、脖子本身具有能够绕个整整一圈的柔软性,这些确实就跟猫头鹰的特征一样。
  但奇眼鸟身上有个猫头鹰所没有的器官,即“头上的肉冠”。
  这只不过是因为该器官的外形长得像鸡的头冠,所以人们才这样子称呼而已。不然其实应该比较接近于“角”的概念。总而言之,这一根从头部往后方伸长的器官,在奇眼鸟行使魔法时会发出苍白色的光芒。奇眼鸟身上相当于独角马的角、双头犬的次要头部的魔法器官,便是这个突起物了吧。
  奇眼鸟的脸上,出现了苍白色的魔法阵。
  缓缓地旋转着,然后——突如其来地放出了一道光芒。
  一道闪着彩虹色的光线,横破了虚空。
  但那光线并未击中瞄准的对象,而是射入了附近的瀑布潭之中。
  瞄准的对象——年轻乱破师敏捷地扭身闪过了这道光线。一旦确实知道了“攻击就要来了”,那么即便是魔法,也是有方法可以躲得掉。就这点而言,魔法果然还是不适合用来近身战斗。
  彩虹色的光芒吻上了水面。
  然后……
  “真是可怕呢。”
  下了如此评语的是——李奥纳多。
  他人现在正在一棵长在离瀑布潭不远处的树上——他正坐在一根长得特别粗大的树枝上。中间夹着树干、长在另一侧的树枝上,则可以看见马特乌斯手拿机杖的身影。
  “虽然以生物层面而言,它们是很弱小的呐。”
  马特乌斯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他的语气——还有表情都非常的淡薄,这是因为他有大半的意识,都用来控制精神支配的魔法术式了。一边操纵着超过十只以上的奇眼鸟,一边还能够这样子聊天,光这一点就清楚地展现了马特乌斯非凡的能力了。
  “但它们的‘视线’,可以说是最为凶恶的招数啊。”
  在他和李奥纳多所注视的前方——有好几条鱼跳到了瀑布潭旁边的地面上。
  这件事情本身并不是什么特别可怕的现象。
  但问题是那些鱼儿们是自己浮上水面、飞起到水面之外——也就是地面上。简直就像是它们极力地想要从水中逃出的样子。
  而且,鱼儿们一碰触到地面,马上就停下动作,横躺在地。
  简直就像是安心了似的——虽然嘴巴和鱼鳃都在毫无意义地一张一合着。
  奇眼鸟的魔法。
  是……“毒”的魔法。
  它们以毒来狩猎。是一种作用于神经、极为特殊的毒。
  奇眼鸟的魔法,利用大气中的浮游分子,制造出某种物质,然后以高压射出这个液状的物质。既无獠牙、亦无利爪,就只是以一种足以刺入人类、或野兽肌肤里的力道,把毒液喷飞出去而已。
  而且——这种“毒”的效果,非常的可怕。
  被攻击到的人和野兽,会感到痛苦、快乐等等,好几种的感觉不停地交替着。大脑内部恐怕会产生无比的混乱吧。有时候会突然变成晕头转向的状态——这倒还算好,有时候甚至会越呼吸就越感到窒息,或是一喝水就会感到全身仿佛在燃烧般的炙热和灼痛,全身的感觉都混乱得乱七八糟。
  当然……一旦变成了这种状态的话,人类和野兽通通都难以再保持站姿。
  不久之后,猎物便会连走也走不动,只能当场倒下。奇眼鸟们一旦围上倒下的猎物,就会开始用它们那柔弱的鸟喙,小口小口地啄起猎物身上的肉。自己的身体从边缘一点一点地被吃掉,而就连身体被吃掉的痛楚,有时候还会变成令人苦恼的快感。听说有人就是一边流着眼泪和口水,一边绽着笑脸死去。
  刚刚鱼儿飞到了陆地上,恐怕就是因为在水中的感觉、和在空气中的感觉,已经被“毒液”调换掉了吧。鱼儿在水中觉得“快要溺毙了”,所以才从水中逃了出来。
  若以单纯的“破坏力”而言,其他弃兽的魔法强大得多了。
  但如果考虑到“施展对象的己身内部作用”的话——奇眼鸟的这个魔法,应该是最为凶恶的了吧。
  “看来是因为视线本身——并不是光线的关系,所以对方才得以闪躲得掉。”
  “但你看看这个数量。他们应该不可能躲得掉这全部吧。奇眼鸟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它们会施力过猛而不小心杀死对方。”
  奇眼鸟的魔法,并无直接性的杀伤能力。
  当然……因感觉交替而带来的冲击,或许会引起心脏病发作;又或许会因为感觉的暴冲…咬舌自尽。但这都只是极少发生的罕见案例。被奇眼鸟的这个魔法——被“毒”攻击到的人,虽然会痛苦难堪,但却不会因魔法而流出任何的血来。
  正因为这个特点,所以才便于用来生擒。
  亚伯力克——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的上司希望“尽可能活捉嘉依卡及其相关人士”。而在来到此处的途中,李奥纳多碰巧发现到了奇眼鸟的巢——而马特乌斯便以魔法将这群弃兽掌控在自己的支配之下——如此便能达成上司的希望,只能说他们还真是幸运。
  “但是好像有没看过的家伙们在里而耶——虽然从特征上看来,他们应该是‘另外一组’?”
  “似乎是呐。”
  李奥纳多也点了点头。
  现在——基烈特队正同时肩负着二个任务。
  逮捕那个自称为“嘉依卡·托勒庞特”的少女。这个任务就跟以前的一样。
  而另外一个任务则是:搜索在佩利梅拉尔镇附近被人目击到的“形似嘉依卡的少女”。
  换言之,就是要同时追捕二组“嘉依卡及其同伙”就对了。正因如此,亚伯力克和尼古拉才事先讨论了要不要分成二队的事情。
  而……现在。
  马特乌斯他们的眼前,正有二位银发紫眸的少女。
  事情就这样偶然地演变成——由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同时双双捉住。
  这真是好极了。反正也不用怕会杀死他们,不如干脆就让他们全都趴在地上疯狂挣扎好了。”
  马特乌斯的脸上浮现出神气的笑意,如此说道。

  *

  “——啧!”
  托鲁嘴里一边啧了一声,一边挥起小机剑遮住自己。
  奇眼鸟瞄准他的脸孔而击出的“视线”,被小机剑弹开而散了开去。
  而最初的一击,他以灵活的动作,勉勉强强地躲了过去。
  不过,要继续成功躲掉这些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的全部“视线”,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而且——
  “……!”
  红色嘉依卡竦缩了一下身子。
  奇眼鸟的“视线”自她的鼻尖头儿削了过去。

  若要同时保护红色嘉依卡的话……那就更不可能躲得掉这全部的“视线”了。而一旦吃了一记这弃兽的魔法,马上就会变得无法再继续战斗了。
  当然,托鲁本身并没有义务得去保护红色嘉依卡。虽然没有义务……
  (这些可恶的奇眼鸟……)
  托鲁将视线投向瀑布。
  在瀑布潭的周围,躺着一些自己跳上来自杀的鱼儿。
  奇眼鸟的魔法,基本上是用来狩猎的。那么,它们应该是要来啄食这些横躺在地面上的鱼儿吧——这些惹人憎厌的弃兽们,向来是不会轻易地现身。
  除了能够使用魔法之外,奇眼鸟还拥有着幼儿程度的智慧。
  是因为它们以为托鲁一行人是妨碍它们“用餐”的坏事者,所以才警戒着他们吗——?还是说……
  (——它们被别人操控着?)
  听说在众多的魔法之中,有一种魔法可以用来支配对方的心神。
  虽然这个招数有一个问题点:对于那些智能超过某种程度的高等生物,很难成功地生效——不过在麻药、酒类、或是疲劳之类的诸多因素下而导致理智、判断力低下时,这个支配心神的魔法据说也可以应用在人类的身上。
  而奇眼鸟的话,确实是个可以轻易支配的对象。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有人躲在某处操纵着奇眼鸟,让奇眼鸟弃鱼儿于不顾,转而集中攻击着托鲁一行人。
  或者那是——
  (亚伯力克·基烈特……!)
  那个骑士所率领的部队之中,应该至少有两名以上的魔法师存在。
  如果这真的是魔法师比主力部队先行至此、并利用奇眼鸟攻击着他们的话,那么情况真的是刻不容缓了。可以使用魔法支配心神的魔法师,也就是说,他也可以指使鸟类或野兽去进行联络。
  亚伯力克、尼古拉、薇薇……等等,这些拥有高度战斗能力的家伙们一旦也加入了现在的战局之中,那么到时候托鲁他们就肯定没有胜算了。
  “托鲁!”
  白色嘉依卡一边被使枪的男人拖走,一边发出悲鸣。
  托鲁为了保护红色嘉依卡、躲避有毒的“视线”,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而使枪的那家伙似乎也是一样的状态。奇眼鸟恐怕并没有打算要区分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吧。现下已经不是交换人质的时候了。
  “可恶!”
  使枪的男人把白色嘉依卡挟在腋下——一副准备要赶紧逃跑的样子。

  ——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视线朝着使枪者的背部飞去。
  就算嘉依卡再怎么小只,那个使枪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人,果然动作想快也快不起来——
  “嘉依卡!”
  托鲁大叫——下一瞬间。
  —咚!
  一道低沉的闷响响起,接着瀑布潭就爆炸了。
  大量溅起的水花灌注而下,强烈的水蒸气弥漫着这整个四周。
  是魔法。
  虽然托鲁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的魔法,但应该是爆炸系的魔法吧。将魔法的狙击点——焦点对准瀑布潭之后,再以最大输出功率击出了魔法。
  来自魔法的支援攻击。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瀑布潭上有奇眼鸟,而是要利用水蒸气和溅起的水花来扰乱视线。
  看来使枪者的同伴——魔法师决定与其一只一只地找出奇眼鸟的位置、一只一只地打倒它们,还不如先遮住它们的视线、以确保同伴的安全。沿着视线迸射出毒液的奇眼鸟魔法——这魔法的精准度很高,但反过来说,一旦视线被遮住的话,就无法顺利使用了。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咀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苏,叹都·阿呣托!啊呜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视线四处纷飞乱射。
  但在充满水蒸气的雾中,视线的准头却是一直晃动失准。奇眼鸟四处乱飞的视线,撞上空气中的水滴之后,有的扩散了开来,有的则贯穿了偏离准头极远的地方。
  “……逃走了吗……”
  托鲁一边暗自掌握着白色嘉依卡他们逐渐远去的气息,一边喃喃说道。
  虽然他很想要赶快追上去,但他刚没有这个余裕。
  奇眼鸟们的视线像是焦躁得四处纷飞似地,往四面八方胡乱扫射。
  “武器!”
  托鲁惊险地闪躲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有毒视线”——有一半是托鲁用小机剑打掉了——同一时间,红色嘉依卡发出了惨叫般的声音:
  “还给我——拜托!”
  “………”
  托鲁——拿着小机剑往红色嘉依卡挥了下去。
  啪啦的一声,绑着她的绳子、以及背袋的绳子,瞬间就松了开来,掉落到地面上来了。
  同时——
  “阿卡莉!我要用了喔!”
  托鲁大叫。
  “——收到。”
  阿卡莉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托鲁拉了一下连接在红色嘉依卡的背袋上的绳子。
  ——碰!
  背袋爆炸了开来。
  不过,虽说是爆炸,但规模其实相当的小。背袋在一瞬间膨胀到将近二倍之大……从背袋中涌出的,并不是火焰和爆炸的冲击,而是大量的白烟。比浓雾还要稠密的白浊,覆盖住了这整个地方。
  这原本是为了无法顺利交换人质时而准备的烟幕——
  “武器!”
  “…………”
  托鲁把插在腰后的蛇咬剑扔给了红色嘉依卡。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办法了吧。
  使枪的男人有魔法的掩护。而如果有什么方法能继续遮掩住视线的话,他们要不战而逃,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托鲁们不将奇眼鸟打倒的话,就没有办法逃离此处。如果这真的是基烈特队的人在操控奇眼鸟的话,那么更不会让托鲁他们轻易逃走。
  “……感谢。”
  红色嘉伙卡转过头,越过肩头对他咧嘴笑道。
  这是她第一次展露给托鲁看的开朗笑容。
  而下一瞬间——
  “————”
  她一边回身,一边抽出蛇咬剑攻击。
  一瞬间就伸长了好几倍的异形剑刃——如锯子般的剑刃,随着使用者的回身,也跟着一起旋转了起来。像是要把捕捉到的东西层层撕裂开来似地,蛇咬剑一边起伏翻腾着,一边朝着托鲁飞来。
  “——!
  托鲁几乎是反射性地举起了单边的小机剑,等着接下她的这一记攻击。
  但是——蛇咬剑的这一击,却突如其来地在空中转了个弯,漂亮地闪过了托鲁。
  将武器化作成自己的一部份来操纵,是只有机剑才做得到的招数。在半空中画着复杂曲线的蛇咬剑,其剑尖恰好在此时逮到了一只突破烟幕、现出身来的奇眼鸟。

  佛特……呜喔喔喔喔!

  在奇眼鸟即将诵咏完咒文之前,蛇咬剑卷绕住奇眼鸟的身体。
  下一瞬间,蛇咬剑的剑刃又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长度——并将奇眼鸟的身体切成了好几块圆片。羽毛在半空中纷飞,弃兽的尸体在地面上弹跳,发出了闷响。
  一击毙命。如果吃了这武器的一记攻击,应该连缝合伤口都相当的困难吧。
  “总之,先打它们。暂时休战。”
  红色嘉依卡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地对他如此说道。
  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呢——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正这么想吧。
  “……好吧。”
  托鲁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烟幕中的遭遇战。
  虽然防备着奇眼鸟的包围、以及它们的集中攻击,但奇眼鸟究竟会从何处出现——根本无从判断。如此一来,就只能在敌人突然出现的时候,迅速地做出反应——在对方的“视线”瞄准到自己之前,就得先一刀砍死对方才行。
  “可恶……真是倒楣透顶。”
  托鲁一边说,一边举着小机剑。从他身侧倏地出现的“视线”——他反沿着那道“视线”,把飞窜过来的奇眼鸟的头一剑砍断。
  “哥哥!”
  阿卡莉一边大叫——一边突破了烟幕,飞奔了过来。
  托鲁、阿卡莉、以及嘉依卡。
  三人各自拿着自己的武器,背靠着背,摆出了作战姿势。
  “就算我们说要离开这里……”
  托鲁转过头,越着肩膀向身旁的阿卡莉说道。
  “操纵这群弃兽的家伙应该也不会允许我们离开吧。这样的话,就只好杀光这群弃兽了。在那之前——跟这个红色嘉依卡就暂时休战吧。”
  “…………知道了。”
  阿卡莉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有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但此时不宜犯傻继续争执,于是她只是微微微地点了点头答应。
 楼主| 发表于 2014-1-30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从者的选择 SELECTION of SERVANT

  瀑布潭的四周,满是凄惨无比的景象。
  遍地布满着看起来像是鸟类尸体的东西,而瀑布潭四周的地面上,更散乱着鱼类的尸骸。恐怕是鸟类尸体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吧——浓密的尸血臭味弥漫在这一带,格外地腥臭难当。
  看起来像是鸟类尸体的东西——没有明确断言的原因是:所有的尸体都已经看不出来它的原型是什么了。有的被利刃劈成了两半、有的则身首异处、有的则是身体正中央被打穿了一个洞……异形怪兽们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某种非现实的景象。
  而且——简直就像是下过了一场倾盆大雨似地,这附近的地面、树木等等都湿透了。水珠在叶尖、树梢上发出反光,地面上也有一些地方正泥泞不堪。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哼嗯?”
  手插着腰、环顾着四周的人,正是巨汉佣兵——尼古拉。
  坚硬的皮革铠甲以及长机剑自足不消说,其他还有备用的短剑、锁链等等零零琐琐的配备都装在了自己的身上——全面武装的重装备状态。完全就是一副即将奔赴战场的模样。
  在他身旁的其他人也都跟他一样。
  “这究竟是……”
  除了平常使用的长剑之外,亚伯力克的腰上还挂着另外二把备用的短剑。除此之外,他甚至还佩戴了板金铠甲,虽然仅限于要害之处而已。他背上还背了一个尺寸略大的简易头盔——一旦开打,就可以马上把它戴到头上。因为是在山里头,所以他已经省略掉一些过重的装备了——若是在平地的话,他或许会用整套铠甲把自己全身层层裹住吧。
  至于薇薇,虽然乍看之下是很普通的装扮——但大衣底下却暗藏着比平常多了好几倍的暗器。就连平常不怎么穿战斗装备的芷依塔,也佩戴了简易的护具,身上甚至还携带着机杖。
  亚伯力克一行人在收到马特乌斯的联络之后,马上就赶来了此处。
  具体情形是:有一只受到马特乌斯精神支配的鸟儿,把联络的纸片送到了〈四月号〉的车上。而纸片上写着一句“我发现嘉依卡了”,同时记载了发现的地点。
  基烈特队的所有成员便是为了要逮捕嘉依卡一行人,所以才来到了此处。
  重装备——不仅代表着他们的决心,同时也是为了要防备装铠龙又中途乱入的可能性。
  然而……
  “奇眼鸟……”
  芷依塔一边低头看着四散的尸体,一边喃喃地说:
  “第一次看到实物呢。”
  “哎,若要说到危险的话,所有弃兽都很危险啊……尤其是奇眼鸟呐。”
  尼古拉颔首说道。
  虽无致命性的威力,但奇眼鸟拥有扰乱他人感官的“视线”,而且它们的“视线”射程很长,人类一旦对上了它们的视线,若不用魔法是打不赢它们的。何况奇眼鸟又都是集体狩猎,因此就连逃走也非常困难。
  正因如此,遭遇上它们的人多半都会死掉。若是不想死的话,就只能够趁奇眼鸟尚未发现之前,从远方偷偷地观察而已——这是普遍对于奇眼鸟的一般认知。虽然这一点认知可以跟其他的弃兽互相共通。
  “是马特乌斯干的吗?”
  尼古拉蹲下身来,用手指挟起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其中一片尸体。
  “他应该没那么刚好,竟恰巧在场吧?”
  “就是说啊。”
  芷依塔点了点头。
  “所以——是那二个乱破师打倒的啰?”
  亚伯力克一边单膝着地,一边说道。
  他也皱起了眉头,仔细地检视着奇眼鸟的尸骸——
  “尼古拉。”
  “是。”
  “这个尸体——莫非……”
  “是的。有一点奇怪呐。”
  尼古拉把一只奇眼鸟——正确说来,那应该只是奇眼鸟的一部份——拿在手上。
  “这并非短剑、也并非铁锤所致。”
  “究竟是什么呢……这伤口断面,特别的杂乱不整。”
  “该不会是——锯子之类的吧?”
  亚伯力克和尼古拉皱着脸,面面相觎。
  在他们二人的背后—
  “应该是蛇咬剑。”
  薇薇一边望着他们手上的尸体,一边说道:
  “我以前有看过蛇咬剑砍出来的切口。简直一模一样。”
  “‘蛇咬剑’,指的是那个吗?”
  尼古拉站起身来,皱着脸问:
  “常用在突袭的那个异形剑吗?”
  “是啊。虽然蛇咬剑不适合用在正式的短兵交锋,但用在出人意表、突击对手上,却会是个凶恶至极的武器。”
  薇薇脸上露出掺杂着苦笑的表情,对他如是说:
  “暗杀者们也有在使用小型的蛇咬剑。不过,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可以砍切的鞭子’会比较好理解吧。”
  “哼嗯……”
  亚伯力克一边用手指撑着下巴,一边沉吟:
  “这是怎么回事?那二个乱破师使用了蛇咬剑吗?”
  “乱破师会使用各式各样不同的武器。所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呐。”
  反倒是骑士和剑士,特别地讲究武器。
  但对乱破师而言,只要是可以使用的东西,就算是路旁的石头,也可以当作武器使用。
  “不过……看了看别的尸体,也有发现到由普通的双把短剑所造成的伤口断面、以及铁锤所致的伤痕。这二种武器在使用时都会用到双手,他们应该不会屡屡更换武器吧……”
  “不管怎样,我们似乎是来迟了呢。”
  亚伯力克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恐怕是呐。”
  尼古拉耸了耸肩。
  不管当时杀了这群奇眼鸟的人是那二个叫做托鲁、阿卡莉的乱破师,抑或是其他的家伙,如今这附近都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踪影了。
  同样该在此处的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亦是如此。
  “就算他们追着嘉依卡等人而去。但总该留下其中一人等着联络我们吧。”
  “……很有可能是……”
  芷依塔歪着头,一边用食指抵着额头,一边说:
  “有二组必须追捕的对象。所以,他们二人才分开来去追……”
  “另外一位使用蛇咬剑的人是吗?”
  亚伯力克低声沉吟。
  “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呐。如果对方有三个人的话,因为奇眼鸟的数量本就不多,再加上他们应该是用突袭,所以他们就算真的杀光了奇眼鸟,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尼古拉也赞同说道。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马特乌斯和李奥纳多他们两人在做事,所以应该有留下些什么留言之类的吧。”
  “我们稍微调查一下这附近吧。芷依塔、薇薇,你们先回到〈四月号〉上吧。或许他们二人发出的信息已经送到了也说不定。我和尼古拉稍微在这附近调查一下之后再回去。”
  “遵命。”
  对于队长的指示,二名少女一起点头回应。

  *

  少女——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不住地直眨巴着眼睛。
  “哇咧?这是怎么了?”
  她问话的口气相当地开朗爽快……但却无人回应她。
  当然,并不是因为问话的对象已经睡着了,也不是因为对方没听到少女问的问题,更不是因为已经死掉了的关系。只是因为对方太过于疲劳困顿而懒得回应她罢了。
  托鲁、阿卡莉、还有红色嘉依卡。
  在废弃房屋鳞次栉比的破败街道一角——半埋在瓦砾之中的〈斯维特莱纳号〉旁边,他们三人全身精疲力尽。
  离瀑布旁的战斗已过半日有余……他们三人总算打倒了那群奇眼鸟,成功地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话说回来,对手毕竟是鸟类,所以若只是普通地挥舞短剑或铁锤的话,是伤不了它们的。托鲁他们为了击毙那十多只的奇眼鸟,可是费了一番相当大的功夫。
  不过,少女应该不知道他们遇上了这样子的事情吧。
  “…………”
  少女——芙蕾多妮卡张着红色双瞳,视线依序从托鲁、阿卡莉、再到红色嘉依卡的身上打量着。
  过了一会儿,芙蕾多妮卡兴致勃勃地一边望着红色嘉依卡,一边如此问道:
  “嘉依卡,你换发型了?”
  “…………喂。”
  托鲁以一脸厌烦的表情回应她:
  “你把这个嘉依卡,和平常的嘉依卡看成同一个了啊?”
  “嗯?她是嘉依卡没错吧?”
  芙蕾多妮卡歪头疑惑。
  “你看仔细一点!才不是同一个人咧。”
  “诶?是这样子的吗?”
  芙蕾多妮卡又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嘉依卡——但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把头歪向了另一边。
  “都是银发、都是紫色眼瞳啊。”
  “你这么说是没错啦。”
  “手也是两只、脚也是两只啊?”
  “那不管是谁都是这样的吧!人类又不像你一样,可以变形成各种姿态!”
  “是喔……”
  “啊哈哈哈哈”——芙蕾多妮卡开朗豪爽地大笑。
  她闭上眼睛,一边微微抽动着鼻子,一边添加说道:
  “因为味道也一样啊。所以我才分不清楚的嘛。”
  “……什么?”
  “她们连味道也一样唷!但不是同一个人对吧?真是好凑巧呐。”
  “………………”
  托鲁皱起眉头,陷入了沉默。
  银发、紫眸、以及“嘉依卡”之名。借由某些事情——某种可用来冒称〈禁忌皇帝〉女儿的诈骗手法——的确是可以模仿到这种程度。
  但要做到体味也一模一样,应该是不太可能的吧?
  还是说,“味道也一样”只不过是芙蕾多妮卡随便信口开河?
  “不过,如果这人不是嘉依卡的话,那她到底是谁啊?”
  “呃,那个……”
  托鲁支吾其词。在这种连开口说话他都觉得懒的状态下,他真的没有力气为她说明太多。
  “哎,她是嘉依卡。不过……”
  “…………”
  芙蕾多妮卡蹲在托鲁的面前,用那双红色瞳孔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他的脸。
  “托鲁,你是在耍我吗?”
  “我才没有!我自己也很困惑要怎么跟你说明才好啊。”
  托鲁哼哼唧唧地如此回答她之后——转头望向红色嘉依卡。
  “说真的,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色嘉依卡、以及红色嘉依卡。
  这二位少女的名字、发色、眸色、体味全都一样——甚至还同样都失去了一部份的记忆。
  若说是巧合,那也未免有太多的相同点了吧。但若说是造假,那究竟是谁在造假呢?
  而且这两为嘉依卡本身也并没有在图谋着些什么啊。
  “……我,本尊。”
  红色嘉依卡只是怒瞪着眼,如此说道。
  恐怕她也不甚清楚自己本身以外的事情吧。抑或者,她根本就连自己本身的事情也不甚清楚。毕竟她的记忆有所缺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话说……这个情况……)
  红色嘉依卡坚持自己是“本尊”这件事。
  白色嘉依卡坚持要收集“遗体”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欠缺记忆的关系?
  自己究竟是谁——她们自己都没有把握。
  因此,她们为了证明自己“正是自己没错”,所以才如此执着于自己的行动和目标物。
  若真是如此……
  “但是啊,哥哥……”
  呼吸好不容易终于缓和了下来——此时,阿卡莉也加入了对话。
  “现在可不是我们可以精疲力尽的时候啊。”
  “我知道啦。”
  托鲁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说巧不巧在刚刚那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无暇使用〈铁血转化〉,如今反倒庆幸幸好没有用。一旦发动了〈铁血转化〉,他们大概会半天都无法动弹吧。〈铁血转化〉会过度使用肉体,因此一旦发动超过一定的时间,身体就会因体内囤积的疲劳而在结束〈铁血转化〉之后,变得完全无法动弹。
  若情况真演变至斯,那么托鲁他们应该早就因为超过极限而倒下了。
  如此一来……他们恐怕就只能束手无策地让后头追来的基烈特队逮捕了吧。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托鲁心里确信那些奇眼鸟会袭击他们,肯定是基烈特队的魔法师所搞的鬼。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他们追上。”
  “是啊。”
  托鲁转头望向〈斯维特莱纳号〉。
  他们返回来此处,是因为包含飞镖在内,他们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武器、药剂等等的关系。光只靠先前阿卡莉所拿出来的东西,感觉上应该是顶不住的吧。包括恢复疲劳用的食材在内,他们亟需堆在〈斯维特莱纳号〉车中的物负。
  然而……
  “只能就这样子放弃了吗?”

  托鲁一边望着机动车——一边喃喃自语,似乎并不是在询问着某个人。
  如果没有魔法师在的话,就无法驱动机动车了。
  托鲁他们当然可以清得走瓦砾,但驱动机动车这件事情,他们却是无能为力。
  “啥?你是说这台机动车吗?”
  忽然——芙蕾多妮卡手指着〈斯维特莱纳号〉询问。
  “要不然我帮你们驱动它吧?”
  “……啊。”
  托鲁和阿卡莉面面相颅。
  若是芙蕾多妮卡的话——就可以代替得了魔法师了。刻印在脖子上、相当于魔力“存取出入口”的徽纹,如果是芙蕾多妮卡的话,应该可以用变身魔法重现无数个出来吧。让弃兽来当驾驶驱动机动车——他们二人还真没有想到过这个方法。
  “啊——……”
  托鲁一边感到有些羞窘,一边搔了搔脸颊。
  平常总是对芙蕾多妮卡冷淡至极,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拜托她,因此他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凡是可以利用的东西就要物尽其用”是乱破师的基本原则,而托鲁身为乱破师,难为情之类的想法,未免太过于耿直了也说不定。
  “可以拜托你吗?”
  “可以啦。如果你之后愿意跟我打一场的话。”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啦。”
  托鲁用半自暴自弃的口气如此回应。
  尽管他已经打从内心地不想要再和芙蕾多妮卡战斗了……总之现在也只能拜托她驱动〈斯维特莱纳号〉了。她如果愿意变身成巨大的装铠龙型态的话,那么应该可以很快地把瓦砾清干净吧。
  如此一来——在这之后呢……
  “离开此处之后,我们该怎么做呢……”
  在还没有夺回白色嘉依卡的情况下,托鲁他们也没有什么应该要前往的目的地。
  也不晓得对方——使枪的家伙他们藏身于何处。
  “果然现在应该还是要拷问……!”
  “你果然很喜欢拷问嘛。”
  “别瞎说了。我才没有喜欢拷问呢。”
  阿卡莉摇了摇头。
  “但是我最喜欢看哥哥把活蹦乱跳的女孩子绑起来欺负、厉声喝斥,然后因此而眼神发亮得样子了…………”
  “好,就算我真这么做了,但你这样不也是很变态吗?”
  “被哥哥你这么一说,人家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呐。”
  “我并不是在夸奖你。”
  托鲁一边半睁着眼瞪着阿卡莉——一边摇了摇头。
  “这家伙,应该也不晓得吧。”
  “……哎,是啊。”
  阿卡莉很干脆地点头附和。
  托鲁他们若要找到对方的所在之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这名红色嘉依卡打听消息。但使枪的家伙他们应该也很清楚这种事吧。若托鲁一行人趁他们大意的时候来突袭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所以他们应该已经移动到红色嘉依卡所不知道的地方去了——这样子的想法才稳当。
  “那么,哥哥。不如就按照当初的预定,动身去佩利梅拉尔镇如何?”
  “啊?但这样嘉依卡——白色嘉依卡要怎么办?”
  丢弃雇主、光托鲁他们自己移动,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白色嘉依卡应该也知道我们原本正朝着佩利梅拉尔镇去吧?而从埋伏等待我们到来的这件事情可以推断得出来,对方应该也知道我们正要前去佩利梅拉尔镇。他们也算是‘嘉依卡’的同伴,若受到基烈特追击的话,也只有逃跑一途。不过,他们……”
  阿卡莉注视着红色嘉依卡:
  “应该也没有打算要抛弃这个红色嘉依卡吧。不然的话,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回应我们交换人质的要求了。这一点跟我们这一方是一样的。如此一来——”
  “……原来如此。”
  如果没有其他要做的事情的话,前往佩利梅拉尔镇才是最合情合理的。使枪的家伙他们很有可能也跟托鲁一样,有着相同的想法。
  “也没有其他的好方法了……吧?”
  “…………”
  面对着托鲁和阿卡莉的视线——红色嘉依卡只是无言以对。
  既不否定、亦不肯定。所以她应该是没有异议吧。
  托鲁短短地叹了口气之后,随即砖头望向芙蕾多妮卡,对她说道:
  “芙蕾多妮卡,拜托你了。”
  “嗯,没问题。”
  芙蕾多妮卡如此说完,顶着一张笑脸,点了点头。
  她发出“咚”的一声——同时轻盈灵巧地飞身而起。
  密度急速变化的空气,发出了震动声响。轰轰低吟的疾风缠绕着她的身体,芙蓄多泥卡一边扬起尘烟,一边往空中更高处飞舞而上。苍白色的闪电爬转旋绕在她的四周。激烈地蠢蠢蠕动的光影斑驳,将她塑造成跟少女轮廓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而若要计算时间的话,这也只不过用去了眨个几眼的时间罢了。
  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地降落在地面的是一只巨大的龙。
  “——!
  红色嘉依卡愕然地睁大着双眼。
  “装铠龙……!”
  “啊啊……这么说来,这是你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嘛。”
  托鲁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苦笑。
  话说回来,红色嘉依卡刚刚才和芙蕾多妮卡第一次见面,所以会如此吃惊也是理所当然的。而托鲁他们已经见识过无数次芙蕾多妮卡的“变身”了,因此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已经渐渐感觉麻痹了。
  红色嘉依卡一边仰视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色巨大躯体——
  “……………真是惊人。”
  一边眯起眼睛不自觉地说出了这般感想。

  *

  疾走。狂奔。飞驰。
  简直就像是毫无体重般地轻盈——或像是在冰上滑行般地行云流水。那动作相当的安定流畅,完全不会想到那竟是穿梭于无路山间之中的移动。
  李奥纳多是名亚人士兵。
  为了获得高速移动、隐密移动的特殊化身体功能,从他尚在母亲胎里时,就已经开始接受魔法的改造。母亲为了微薄的金钱而将尚且孕育在自己体内的儿子卖掉,而军方则把他的一切权利——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把他的生杀予夺的权利给夺走了。
  但事到如今,关于这件事情,李奥纳多也不想多说什么抱怨的话了。
  因为没有充裕的金钱可以养育小孩,因此,出生马上就被双亲杀死的婴儿并不在少数。而在面临农忙期的农村里头,因孕妇无法工作之故,于是她们就像是理所当然似地,让僧侣、神官为她们进行堕胎之事……双亲将小孩卖作成奴隶的现象,在战后也依然层出不穷。反倒是景气愈发地明显变差,更导致了数量不减反增”
  他心想:或许他反倒该心存感谢,竟可以以亚人士兵的身份出生在这世上。
  正因为有着这份亚人的能力,所以他才能在战后不愁找不到饭碗,而且还被分配到了基烈特队上。至少现在的生活,比起被卖去常奴隶、一边被奴隶头欺负、一边重复着无止尽的单纯劳动,要来得好太多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
  李奥纳多才对自己的能力有所坚持。
  “……啧。”
  短促地啧了一声的李奥纳多,正在奔驰当中。
  怎么可能——区区一个普通的人类,而且还是一个抱着一名少女累赘的人类,他竟然会追丢了?虽然说当时现场非常的混乱,但若以李奥纳多的能力而言,应该可以轻易地尾追在那个使枪者的后面才对啊。
  然而……对方却超出了李奥纳多的预料之外,极擅长于在山中移动。
  对方恐怕也已经发现到自己被跟踪了吧。他应该是和同伴魔法师一起一边仔细地消掉可供追踪的痕迹,一边移动着的吧。
  他们竟选择——破坏这整个地方。
  一旦用魔法破坏掉这四面八方,那么岂止追踪痕迹了,就连要用气味追踪,也会因为魔法冲击及破坏的热度而难以继续追踪下去了。结果——李奥纳多最后不得不返回到与马特乌斯事先商定好的地点来了。
  然后……
  “——马特乌斯。”
  大大地纵身一跃——李奥纳多几乎连脚步声也没有发出,便站到了坐在街道旁石头上的马特乌斯面前。
  但是,马特乌斯仍只是维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并没有把他的脸抬起来。
  李奥纳多以惊讶的表情观察着他的面孔——此时,他简短地如此说了一句:
  “我失败了。”
  “你说你失败了……”
  “我把乱破师一行人追丢了。”
  “马特乌斯先生也追丢了?”
  “嗯?你也是吗?”
  此时,马特乌斯总算抬起了他的脸,望向李奥纳多。
  李奥纳多晦暗不明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马特乌斯注视他良久——
  “我刚刚为了捉住乱破师一行人而有些勉强乱来,所以才不行的呐。”
  他的精神支配魔法有好几种阶段。
  他既可以只是交予对方规定好的命令,然后便放任对方去执行——也可以将彼此的感觉连接起来、操纵支配对象的身体、将对象的所见所闻读取到自己的身上。
  而这一次,马特乌斯选择了后者。
  因为他本来就打算要利用奇眼鸟,确实地将乱破师一行人一网打尽。马特乌斯得要彻底控制住那群弃兽们,方能让它们全体采取战术性的动作。只是单纯交代命令而已的话,那些智能低下的奇眼鸟很有可能无法布下有效的包围网。
  可是——这反而适得其反了。
  乱破师他们竟不是选择逃跑,而是选择了歼灭全部的奇眼鸟。
  马特乌斯和多只奇眼鸟的感觉同步得太强、太深,和一只接着一只被他们杀死的奇眼鸟一起共同经历了临死前的痛苦……因而耗尽了体力。他没有当场气绝昏倒,还是因为他中途调整了精神支配的术式的关系。但即使如此,他之后仍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去跟踪乱破师一行人了。
  “真没想到十三只竟全部都被他们干掉了。”
  “我们太小看那乱破师一行人的能力了?”
  “这一点也不得不承认呐……”
  马特乌斯交臂抱胸,低声沉吟:
  “那些家伙们带着疑似嘉依卡的少女。那个少女的武器是蛇咬剑。”
  “……蛇咬剑。”
  李奥纳多蹙眉低喃。
  “虽说是剑,但长得几乎跟鞭子一样,攻击范围相当广大。我本来打算从短剑和铁锤的攻击范围之外包抄、制服他们,但如意算盘却被她破坏了。”
  “…………”
  李奥纳多不禁为他叹息。
  “你那边又是怎么样了呢?”
  “哎,我啊——”
  李奥纳多简单扼要地说明了自己将使枪者他们追丢的经过原委。
  马特乌斯沉默地听着他的说明——
  “我们要各自分头捉住‘嘉依卡一伙人’,到底是有些不自量力吧。”
  “……是啊。”
  再怎么说,他们也未曾想到过:基烈特队正在追捕中的两组“嘉依卡一伙”,竟会齐聚于一堂。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等基烈特殿下找过来吧。”
  “……虽然很丢脸,但还是这样做比较好吧。”
  李奥纳多在马特乌斯的身边坐了下来,同时叹了口气。

  *

  佩利梅拉尔镇——非常地繁荣兴盛。
  尤其是大马路,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摩肩接踵着。头发的颜色、眼睛的颜色、皮肤的颜色自是不同,而且就连衣服装扮,也都掺杂着各种形式、色彩、其他各地地方的民族服装。无数的男女老幼们,一边瞧着并排在路边的摊贩,一边走在大马路上。
  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被人潮冲走,最后不晓得会被带去何处了呢。
  “……好惊人。”
  托鲁眯着眼喃喃自语。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人潮多到这种地步的地方。
  作为交易集散地而兴盛繁荣的这个城镇,人潮往来非常的频繁。就这一点而言,这儿的确是有些龙蛇混杂,在治安维持上让人感到有些不安。但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有许多尚未从战后的混乱之中脱离、情况仍旧凋敝不振的国家和城镇,而这儿却是个独特的例外,是菲尔毕斯特大陆上相当有活力的一个城镇。
  领主的居所附近大多会有兴盛的城镇——托鲁和阿卡莉暂时住了一阵子的戴尔索兰特市也是如此——但跟这个佩利梅拉尔镇比起来,规模既不是一个等次、密度上也大为的不同。尤其是这条位于“市中心”、正值大白天时的大马路,人潮密密麻麻,多到让人的视线无法笔直地穿过整条马路。
  而在这样的马路上……
  “——哎呀。”
  托鲁漫无目的地彷徨茫然地走着。
  来这佩利梅拉尔镇上看看是不错啦——但他完令没有想到人潮竟然会拥挤到这种地步。
  就算那个使枪的家伙跟白色嘉依卡真的来到了这个佩利梅拉尔镇上,但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找到他们,应该非常的困难吧。
  不过,对方也有着同样想法的可能性并不低。
  如果是双方同时四处搜找彼此的话,那么找到对方的机率应该会提高一些。是故,托鲁才选择了如此漫步在人群杂沓之中。
  “哎,如果有个醒目的标记物就好了呐。”
  “醒目的标记物?”
  问他这句话的人,正是走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
  不消说,她现在的外型是平常的少女姿态,或许是怕会走散吧,她右手正抓着托鲁披风的一角——这在旁人眼里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岁数上有些差距的妹妹一样。虽然从容貌上来看的话,当然是长得一点也不像。
  “总之就是:就算有这么多人,也可以马上发觉‘啊啊啊,那家伙在那儿’的醒目啊。”
  “那不然我变身吧?”
  芙蕾多妮卡像是在说“那不然我帮你敲敲肩膀吧?”似地,口气轻快地问着托鲁。
  “不要。拜托你了。”
  对此,托鲁皱着脸如此说道。
  “很显眼唷?”
  “太显眼了啦。话说,会死人的。”
  如果在这条街上突然出现弃兽——装铠龙的话,人们无疑会陷入恐慌的状态之中。在这种人口密集的状况下,人群一旦暴走,肯定会有人倒下然后就被踩死的吧。哦不——就算真的尽力避免了这种情况发生,但只要起了大骚动,基烈特队铁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很有可能又要面临三方混战的麻烦场面了。
  “如果有什么仅限于那些家伙才会发觉到的标记物就好了呐。”
  托鲁交叉着手臂说道。
  芙蕾多妮卡像是想到了“绝妙好主意!”似地,“碰”地一声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对他如是说:
  “把那个红色嘉依卡的头给剁了,然后装在长枪或是某样东西的尖端上,高举着走在路上如何?”
  “那的确是很显眼没错呐!但把要拿来交换的人质给杀了,那接下来要怎么办?话说,单单只为了显眼,你就要剁人的头,未免也太残暴凶狠了吧。”
  “但这在战场上很常见啊?”
  芙蕾多妮卡语气爽快地如此说道。
  哎,的确。为了达到提振同伴士气、削弱对手斗志的双重效果,把败阵敌人的头颅或其他等等的东西高高挂起、展示给对手看,也不是什么稀奇罕见的事情。
  “因为你那是在战场上啊“跟现在的情况又不一样。”
  “人类的行动原理还真是复杂呢。常常因时间、情况而有所改变。”
  “是你不知变通得太过分了。”
  考虑时间和情况——是基本以集体生活为主的人类所拥有的思考模式。
  弃兽、而且还是从不集体行动装铠龙,似乎没有“察言观色”、“因应周遭状况”等等的想法。
  “总而言之,在夺回白色嘉依卡之前,我们不能做出任何的蠢事出来。”
  顺道一提,红色嘉依卡就跟之前一样,绑起来丢在〈斯维特莱纳号〉里。看守的工作则委托由阿卡莉负责。
  “托鲁?”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着头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她像是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抬头仰视托鲁,开口问他:
  “我是刚刚突然才想到的啦。她也是嘉依卡对吧?”
  “哎,她是这么自称的啊。”
  托鲁一边在脑海中描绘着红衣少女的身姿,一边如此说道。
  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瞳、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味道,而且也一样丧失了记忆。
  表面上的言行举止和服装虽略有不同——但共通点却多到让人难以认为是不同人的两位少女。
  “目的也一样对吧?”
  “哎……收集遗体这一点是一样没错啦。”
  话说回来,红色嘉依卡和她的同伴这次袭击托鲁一行人的用意,也是出自于夺取“遗体”的目的。托鲁他们至今为止都是主动夺取的一方,所以之前一直都没有怎么意识到,但如果有人抱着跟他们一样的目的的话,那么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变成遭人夺取的一方。
  反正不管怎样——
  “就结果而言,她们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影响应该是一样的吧?”
  “……你说什么?”
  托鲁皱起眉头,转头望向芙蕾多妮卡。
  装铠龙少女以一副可说是天真无邪的表情,对他如是说:
  “我是说,她们都很有可能会为这个世界再次引来战乱啊。也就是说呢,托鲁侍奉的对象,就算不是白色嘉依卡也没关系的啊,不是吗?”
  “你在说些什么啊?”
  托鲁一脸惊诧地问向芙蕾多妮卡—
  “托鲁只是想要有个活下去的目标、以及可以为目标而战的地方而已吧?”
  芙蕾多妮卡像是在向托鲁确认似地,如此回问着他。
  “这样的话,你就算改和红色嘉依卡一起行动,不也是一样的吗?”
  “…………”
  托鲁本想立即开口否定她——但却哑口无言。
  白色嘉依卡有恩于他。
  让他重新燃起想再次找寻人生目标的心情——她的恩情,即在于给予了他转变的契机。
  但是,单只是因为欠她恩情的话,托鲁并不会就这样子跟随着她、受她雇用。
  正如芙蕾多妮卡所说的,托鲁想要留下曾经以乱破师的身份在这世界上活过的证据、他想要一个能够留下这般证据的战场。而如果他跟随着嘉依卡的话,就算战场之类有些不太可能,但至少打斗现场之类的机会会自动增加吧。
  再者,嘉依卡的行动本身就会引发下一次的战乱——这个可能性也并非为零——至少基烈特队、以及在他们上位的家伙们,似乎真的很害怕这个可能性成真。
  但是,红色嘉依卡亦是如此。
  话说回来,嘉依卡究竟是否为公主本尊的这个问题,托鲁认为不管是哪一个答案都无所谓。嘉依卡是不是本尊、和托鲁信任她这两件事情,并没有绝对的关联——在那座“不归谷”中,托鲁本身已经彻底体会到了这一点。
  那么,跟随侍奉较为符合托鲁的目标,亦即积极地想要引发战乱、改变世界、为此而努力战斗的红色嘉依卡,应该比较好吧……这样也比较合理吧。
  “别说蠢话了。”
  托鲁一副像是使劲地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来的样子,吃力地对她说出否定的话语。
  “这样啊?我这话很奇怪啊?”
  对此,芙蕾多妮卡果然歪头纳闷:
  “托鲁只不过是因为白色嘉依卡有个教唆你‘再次找寻生活的目标’的这个恩情在而已,就打算一辈子跟随她了吗?这样子不就跟‘追寻人生目标’一事互为矛盾了吗?”
  “…………”
  托鲁再次哑口无言。
  他很清楚芙蕾多妮卡想要说的事情。至于她想说的事情,老实说打从遇到那个红色嘉依卡开始,托鲁的心中就隐隐然有了类似的问题——只是没有去意识到它而已。
  为了吊唁父亲而收集遗体的白色嘉依卡。
  为了替父亲报仇、想用来作为报复敌人的手段而收集遗体的红色嘉依卡。
  她们两人最后所采取的行动,都是一样的。哦不……倒是可以说红色嘉依卡的眼光放得更远。收集完遗体之后,以遗体为证明,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自称为皇帝的继承人,然后复兴帝国。借此向杀了父亲的家伙们复仇——这比起单纯“只是想要吊唁父亲”的行动原理,还要更加的明确易懂。
  可是——
  “……我……”
  有一股道不明、说不清的浑沌卡在托鲁的胸口。
  想要否定芙蕾多妮卡的心情。
  以及想要肯定芙蕾多妮卡的心情。
  这两者在托鲁的心中摆荡不定。
  心里牵挂白色嘉依卡的这件事情——和重新追寻人生目标的这件事情,并不能画上等号,而且有时候的确有可能会互相矛盾。
  (我——到底想怎么做呢?)
  或许他至今也只不过是依赖着“达成嘉依卡的目标”这个空头口号,制止自己深入去思考罢了也说不定。
  若真是如此——
  “啊——这是什么?好有趣。”
  芙蕾多妮卡以天真无邪的声音如此说道。
  定睛一瞧,她竟已经跑去站在某个摊贩的前面,仔细端详着陈列整齐的商品。
  “…………”
  独自一人认真思考良久的托鲁,不禁叹了口气。
  芙蕾多妮卡不是人类。虽然会说人类的语言,但她的想法根本和人类的想法大相迳庭。如果她的每一句都认真地去回应的话,只会搞得自己疲累不堪而已。
  芙蕾多妮卡似乎已经对刚才的话题失去了兴趣的样子……地面上铺着席子,而芙蕾多妮卡正用指尖戳着这些放在席子上的武器、护具等等的商品。
  看来这个摊贩——似乎是把一些从战场遗迹中捡来的东西稍微修补了一下之后,便拿来卖钱的样子。虽然说他这样子出来卖,可说是很有做生意的胆量跟气魄,但在这种和平时代里,那些可不是什么好卖的玩意儿吧。
  然而……
  “小妹妹,这边比较有趣唷?”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一只握着某样东西的手忽地猛然向她伸出。
  芙蕾多妮卡和托鲁一看到那只手——便瞧见握着长枪的那只手臂,正连接在一个曾经见过的人物的身体上。
  “…………”
  托鲁半眯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瞧。
  “……嘿诶?我本来还以为会拔腿就跑呢。这么年轻,胆子却挺大的嘛。”
  使枪的家伙一副颇感有趣似地,如此对他们说道。
  “我们并没有差很多岁吧。”
  托鲁仍维持者双手垂挂在身体两侧的姿势,如此回应对方。
  但事实上,其实他差点就要反射性地把手伸向挂在披风下面、腰部后边的小机剑了。但是,如果在这种地方拔出武器来的话——放出杀气、备妥武器的话,这里无疑会混乱四起。
  受到恐惧的驱使而东跑西窜的人群,不仅会妨碍到作战,甚至还十分的危险。暴走的人们就算什么都没有做,也等同于是凶器。
  “真亏你居然找得到我呐。”
  托鲁说。
  而对方使枪的家伙则坦率干脆地如此同答他:
  “用魔法啊。我的同伴找出来的。”
  听说在探知系的魔法之中,似乎有一招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找出符合设定条件对象的所在位置。但这招有个缺点:必须将对方的身材相当仔细严密地设定好,否则会感应到毫无关系的其他人——反过来说,若能明确地设定好对方的身姿,那么就可以确实地找到对方。
  “话说,这女孩是怎么回事?”
  不消说,使枪的家伙手指所指的正是芙蕾多妮卡。
  知晓托鲁他们的事情而对他们发动袭击的使枪者一伙人——看来似乎并不晓得芙蕾多妮卡的事情。哎,也是啦。这位龙姑娘老是像猫咪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所以要把她算在“嘉依卡·托勒庞特一行人”之中,多少有些牵强也说不定呐。
  “之前那次,她人并不在吧?”
  “……哎,算是吧。”
  毕竟并没有向他解释说明的义务,所以托鲁只是暧昧不明地应了一声。
  使枪的家伙一边邪佞地贼笑,一边又开口向托鲁问道:
  “是新的女人吗?”
  “不是女人唷。”
  说这句话的人是芙蕾多妮卡。
  她反而一脸看似十分雀跃——十分欣悦似地如此说道:
  “我是敌人唷。”
  “你给我闭嘴。你越讲会越复杂。”
  托鲁伸出一只手制止住芙蕾多妮卡,然后往前踏出一步。
  人潮在周围依旧杂乱纷沓的空气之中,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他们连看都没看托鲁他们一眼。使枪者也完全未受到任何人的注目。毕竟全身武装的人也不是只有一个、二个而已。当然——若起了动武的心思、做出了备战姿势的话,可以预见到时候群众会因此而一片骚乱。表面上尽管看起来和平安泰,但在这里的人们,大半都经历过战争时代。
  “前几天有多余的妨碍跑来乱入——但我们想要我们家的嘉依卡这一点,仍旧是不变唷。你们那边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是啊。”
  托鲁点了点头。
  “那么——因为上次是由你们先指定的嘛。所以这次地点和时间,我想就改由我们指定吧。没有异议吧?”
  “……好吧。”
  严密地考虑到有利或不利的问题,或许托鲁应该要拒绝他的才对……但托鲁本身很想尽早解决掉现下这个复杂的情况。这个时候接受对方的提案,应该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到时候再拒绝了事就行了。
  “明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这里。”
  使枪的家伙不知为何一边贼贼吃笑,一边如此说道。
  “——什么?”
  托鲁蹙起眉头——然后视线往左右迅速瞥过。
  仍是一片人山人海。
  恐怕就算到了黄昏时刻这种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吧。而且人数很有可能还会增加得更多。若情况真变成如此,到时候他们就越发地难以行动,也更容易和同伴走散了。
  “关于那些奇眼鸟啊。”
  使枪的家伙像是忽然想到似地,突然说起了这件事情:
  “它们的动作很奇怪呐。应该有魔法师或是什么人在操纵它们吧?”
  “……应该是吧。”
  恐怕正是基烈特队的魔法师干的好事吧。
  但他并没有义务得提供对方如此详尽的情报。
  而使枪的家伙似乎原本就大致揣测到了奇眼鸟背后的缘由的样子。
  “毕竟我们也跟着嘉依卡一起行动了不少时日呐。”
  使枪的家伙反倒一派轻松地对他说:
  “粗略的情况我们大致上可以想像得出来。你们正被机密特务的家伙们追捕着吧。贾兹帝国的公主居然还活着,而且还到处收集着〈禁忌皇帝〉的遗体……因此而惴惴不安的家伙们应该不在少数吧。”
  也就是说,基烈特队这类的存在,并不是只有一个而已。
  “不过,正因为他们是在执行机密任务,为了避免牵连过多不相干的人,所以他们没办法采取强硬的行动嘛?尤其是在这种交易集散地,谣言会以非常可怕的速度迅速扩散出去呐。”
  理应早已倾灭亡的贾兹帝国。
  而且联合国方面还特意极力宣传说“贾兹帝国是万恶的根源”、“因此打倒了贾兹帝国的现在,正是和平的时代”——民众一旦知道了贾兹帝国的残党仍然幸存在这世上、而且企图拥立〈禁忌皇帝〉的遗孤、再次掀起战乱的话,肯定会感到非常的不安。
  民心之乱,与治理上的不安定休感相关。统治上若有一丝的不稳,那可就——不妙了。
  正因如此,和嘉依卡相关的任务绝不能公诸于世。若贸然公开的话,搞不好反而会助了贾兹帝国余党一臂之力。
  总而言之,不论是基烈特队也罢,还是其他部队也罢,那些正在执行公务的家伙们,使用大量弃兽倾力围攻——投注大量物资的作战,在此处发生的可能性应该很低。而想当然耳,亚伯力克、尼古拉、薇薇之类的高手,便会因此而出面吧……虽然在这种人潮拥挤的情况下,骑士或剑士们应该也无法尽情地施展身手作战。
  最棘手的便是暗杀者了。身在这种纷纭杂沓的人群之中,对暗杀者反而更为有利。
  “接受我的提议吗?”
  使枪的家伙像是在向他确认似地,开口向托鲁说道:
  “如果接受了的话,那就明天见啦。”
  使枪的家伙轻轻地摇了摇手,转身背向托鲁他们。
  明知对方是敌人,却还敢这样大剌剌地向对方暴露出他的背部,真是好大的胆子呐——不过,至今仍未现身的魔法师,或许正从某处瞄准着托鲁他们也说不定。还是说,他已经估量过了,托鲁他们并不会做出在人潮之中袭击他的蠢事出来?
  “——喂。”
  托鲁唤了一声,叫住了使枪的家伙。
  使枪的家伙连回头都没有回,只是停下了脚步。
  “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不晓得对方名字的话,很难出声打招呼耶。”
  “大卫。”
  使枪的家伙很直率地如此回答。
  “我知道了。我的名字叫做托鲁。”
  “姓是‘亚裘拉’吗?还是‘昴’呢?”
  “…………”
  托鲁没有回答。
  万一大卫详知乱破师的事情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从托鲁属于哪个流派的这件事情,进而预测出他的战斗方法。不交出有利的情报给对方、只有自己获取对方的情报——这正是乱破师的作战手段之一。
  “哎,算了。拜啦。”
  大卫维持着背对托鲁他们的姿势,耸了耸肩……然后,再次摇曳荡漾地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起来。过了没多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人山人海的另一头了。
  “芙蕾多妮卡,你可以变小之后去追那家伙吗?”
  “可是你不是说变身之后会引起骚动的吗?”
  “…………”
  哎,的确也是啦。虽说她现在是少女的姿态,但人类突如其来地变得小如人偶的话,应该马上会有人因此而吓得大声嚷嚷出来吧。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要让人无所察觉地变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如果就这样子直接跟踪在他后面的话,马上被对方发现的可能性极高。
  “没办法了。”
  总而言之,就先乖乖地交换嘉依卡吧。决胜负什么的,恐怕就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了吧。
  此时,芙蕾多妮卡早已经又被另一间店头的商品夺走了注意力。托鲁抓住她的后领,一边拖着她,一边朝〈斯维特莱纳号〉走了起来。

  *

  托鲁他们把〈斯维特莱纳号〉停在了镇外。
  照理说,把车停到镇上的停车场里面,其实会比较方便。但因为已经被大卫他们突袭过一次了——而且恐怕也被基烈特队目击过了,因此〈斯维特莱纳号〉本身很有可能已经成了明显的目标。
  为了以防万一,托鲁他们把〈斯维特莱纳号〉藏在镇外的杂林树丛中,此外还从上头盖了一层黏满枯叶、树枝的网子,伪装得让人难以发现。
  “欢迎回来,哥哥。”
  托鲁一回到〈斯维特莱纳号〉的附近……原本似乎在准备生火的阿卡莉便出来迎接,对他如此说道。
  “收获呢?”
  “有。”
  托鲁如是说之后,便环顾了一下四周。
  “红色嘉依卡呢?”
  “还是老样子。”
  阿卡莉如此说完之后,手便朝〈斯维特莱纳号〉的方向指去。

  在驾驶座上——再次被托鲁他们用针麻痹的红色嘉依卡,正以瘫软的姿坐在驾驶座上。虽然她应该有察觉到托鲁已经回来了,但却连看也不看他们。对于这样的红色嘉依卡——
  “真是不可爱的家伙。”
  阿卡莉下了如此评语。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
  托鲁苦笑说道。对此,阿卡莉有些愤慨地回说。
  “你说这什么话啊哥哥。我可是很有自信,像我这么可爱亲切、招人喜欢的乱破师,可是打着灯笼都很难找得到呢。”
  “你那是在承认自己是个‘糟糕透顶的乱破师’吧?”
  如此,托鲁跟她像往常一样地斗着无聊的嘴,同时爬到〈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上。
  “…………”
  此时,红色嘉依卡终于——转动了她的眼睛,以锐利的目光死盯着托鲁。
  托鲁一边在她身旁坐下,一边说道:
  “要把你带去和我们家的嘉依卡交换的时间和地点已经确定好了。”
  “…………”
  “虽然之前有多余的家伙来干扰,不过这次,哎,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
  托鲁一边说——一边拔出小机剑。
  武器的保养维护做得越多次越好。尤其机剑之类,其内部构造大多比平常的刀剑类要来得复杂——一旦疏于保养的话,很快就会坏掉了。托鲁从驾驶座下的置物空间中取出保养用的工具,然后开始用薄薄的皮革硬布擦起了剑身。
  红色嘉依卡一边斜眼瞟着托鲁的动作——
  “武器,还来。”
  一边如此对他说。
  “那可不行呐。”
  托鲁一边继续保养着武器,一边说道。
  她的蛇咬剑现在正吊挂在托鲁的披风下面,由他随身携带着。这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样,所以才这么做。纯粹只是因为蛇咬剑不可交到红色嘉依卡的手上,所以由托鲁或阿卡莉保管着,才是最妥当的做法罢了。
  “…………”
  红色嘉依卡以以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凝视了托鲁好一会儿。
  “喂,你——托鲁。”
  “嗯?”
  托鲁手停了下来,转头望向红色嘉依卡。
  话说回来,这该不会是这位嘉依卡第一次出口称呼他的名字吧?
  “托鲁的雇主,我的冒牌货?”
  “……不准叫她‘冒牌货’。”
  托鲁对她丢下了这句话。
  虽然他不是不懂红色嘉依卡的心情,但白色嘉依卡一旦被叫做“冒牌货”,托鲁自己也不禁觉得白色嘉依卡被人侮辱了。
  “要我说的话,你才是那家伙的赝品咧。”
  “…………”
  红色嘉依卡沉下了脸来,忿忿然沉默不语。
  这样子好像有点太没大人样了——托鲁一边作如是想,一边搔丫搔脸颊。
  “啊——……咳,没错。那家伙、白色嘉依卡是我的雇主。”
  “报酬金额,提示。”
  红色嘉依卡如此说道。
  “……啊?”
  那一瞬间——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托鲁,皱起了脸来。
  红色嘉依卡一脸莫名认真的表情,如此对他说:
  “出,更多,钱。”
  “…………那个……”
  托鲁惊吓得肩膀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个女孩——怎么偏偏说出了这种话来呢?
  当然,从红色嘉依卡的立场看来,若是能用金钱就能解决得了的话,这样子做不仅可以迅速解决掉自己目前的问题,而且又安拿有保障吧。这样的确很合情合理。
  “总有一天,复兴,贾兹帝国。”
  红色嘉依卡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报酬,如你所愿。”
  “你是在用钱叫我背叛主人吗?:
  托鲁忍不住拔高了嗓门,如此回问。
  “…………”
  瞬间——红色嘉依卡仿佛被托鲁的气势吓到了似地,陷入了沉默。
  她应该没有想到过托鲁竟然会发怒吧。
  “乱破师啊……”
  托鲁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为了这种事情就频频发怒,自己也未免太不成熟了。
  “不管是生还是死,确实都唯金钱是从——为了金钱而愿意受雇于他人、不论是何种势力也愿意跟从。但即便如此,我们乱破师也并不是毫无矜持可言的家伙啊。乱破师一旦受到雇用,就不会背叛自己的雇主。这一点是我们乱破师唯一的骄傲——若没有这一点矜持的话,我们就只是无法无天的恶霸而已了。”
  “…………”
  “更何况——”
  托鲁忽然自言自语般地低语。
  他不晓得为什么他突然想要跟红色嘉依卡说这些事情。或许是因为托鲁自己本身也想要再次确认自己追随白色嘉依卡的理由吧。
  “那家伙对我说了,叫我重新再找寻活下去的意义。”

  ‘再度。找到。从今开始。再来一次。’

  她用磕磕巴巴的大陆通用语如此对他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将一直只是玩岁愒日、白白活着的托鲁的未来彻底改变了。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但在某些时间点或某些情况下,一句话也会有相当于万金之资的价值。
  “为我——为身为乱破师、失去战场之后变得毫无意义的我,带来了容身之处。我不单只是为了金钱而已。而且老实说,这又不是什么十分好康的工作。”
  “……容身之处。”
  红色嘉依卡像是在确认这个词语的意思似地,在嘴里呢喃了好几次。
  “托鲁,我,可以创造,你的容身之处。”
  红色嘉依卡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啥?”
  “可以成为,你的主人。”
  “…………”
  这次换托鲁陷入了沉默。
  他有一小片刻——凝视自己的小机剑。
  “连你也叫我换啊?”
  “换?”
  “芙蕾多妮卡说的。”
  托鲁一边再次开始保养的作业,一边继续回复她:
  “那个装铠龙的化身也跟我说了:就算改成侍奉你——不是白色嘉依卡,而是红色嘉依卡的话,不是也一样嘛。”
  “肯定。”
  红色嘉依卡连一瞬间的踌躇也没有,便立即如此回应。
  充满自信——与其说是如此,托鲁倒觉得她这样子的回应反而比较像是思考停止下的产物。也不晓得红色嘉依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兀自继续如此说道:
  “我,不松懈、不动摇。”
  “这倒是没错啦。”
  若只是单纯要追求战场的话,跟着红色嘉依卡可以说是比较理想的选择吧。
  但是——
  “那我问你,跟在你身边的那些家伙们。是叫做大卫吧?以及那个不知其名的魔法师。如果我说:‘反正我都要跟随你了,那就把他们给杀了吧’,你会听从我的话吗?”
  “…………随从,可以,多数。”
  红色嘉依卡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说的是没错啦……”
  托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似乎是觉得托鲁的反应超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红色嘉依卡皱着脸,微微歪着头。
  红色嘉依卡既无法容忍白色嘉依卡的存在,而且应该也毫无让出“遗体”的意思吧。
  而另一方面,白色嘉依卡正拼了命地收集着“遗体”。至少她已经做好了觉悟——在到处收集“遗体”的过程之中,自己某天或许就会丧命了也说不定。
  (换句话说……“跟随红色嘉依卡”的这件事情,最终会害死白色嘉依卡。)
  纵然这并非是托鲁直接下手——但其结果都是一样。
  因争夺“遗体”而互相对立的二位嘉依卡。
  在她们二人之间,“和解”这个词语是绝不可能存在。如果双方都是拼了命地在寻找“遗体’的话,那么这场“遗体”争夺战,只会在某一死亡时的时间点才宣告结束。如果是可以放弃得了的东西的话,双方应该早就已经放弃了吧。
  红色嘉依卡提案,简而言之,终将会间接性地害死白色嘉依卡——等于是在叫他对她见死不救。哦不,因为她是要把白色嘉依卡已经收集到手上的“遗体”夺走,所以这其实等于是在叫他和她战斗、视情况杀了她。
  红色嘉依卡到底有没有理解到这一点呢?
  “应该没有理解到吧。”
  “没有理解到。”
  “……果然如此呐。”
  托鲁仍维持着视线望向小机剑的姿势,短短地叹了口气。

  *

  若不论大小规模的话,贸易兴盛地,佩利梅拉尔镇上开有无数大量的旅店。
  因为大部份的来访者都是驾着马车或机动车移动至此,因此其实也是可以把车子停在停车场里面,然后待在车内过夜——但在长时间翻山越岭、穿过原野之后,会想要在宽敞干净的床上、而非狭窄的车内睡觉,倒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也有人是骑马或搭乘公共马车移动至此。
  因此,佩利梅拉尔镇的每一间旅店,到处都生意兴隆。
  大卫他们下榻的旅店……是一间位置偏僻、情况有点特殊的旅店。
  从房间的宽敞程度及装潢来看的话,其实费用有些偏高。但旅店老板及相关工作人员完全不会过问下榻客人的身家来历。据说就是这种性质的旅店。当然,这种旅店都知道下榻的客人背后往往有些不欲人知的秘密,因此有时候会趁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袭击、或把人全身剥个精光。所以,若要住在这种旅店,就必须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明天傍晚时交换人质。”
  大卫回来之后,一边把长枪靠立在墙上,一边如此说道。
  “哎……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双手被绑住的嘉依卡,正坐在位于墙角的床上。而她的身旁,则是跟她一样坐在床上的赛尔玛。
  “开心一点嘛。”
  大卫看着嘉依卡,苦笑了一下。
  “你就要可以回到你那个随从乱破师的身边了耶。”
  “——!”
  嘉依卡的表情突然一亮。
  她像发条装置似地从床上蹦地站起,然后走近大卫。
  “感谢!”
  “呃不……你不用感谢我啦……”
  大卫一边搔着脸颊,一边苦笑。
  说到底,当初把白色嘉依卡捉来当人质的,正是大卫他们。因此,嘉依卡根本无须向他们道谢。不过,白色嘉依卡正抬头望着他,似乎真的很开心的样子。看来她完全不把大卫他们当作“敌人”看待。
  “啊——怎么总觉得……”
  大卫有些良心不安地耸了耸肩。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个‘嘉依卡’……?”
  大卫他们确实并未对这个白色嘉依卡进行拷问、也没有对她暴力相向。
  从“对待俘虏”的意义上看来,他们可说是待她相当的恭谨有礼。但横亘在大卫他们和嘉依卡之间的敌对事实,并不会只因为这样就消失不见了吧。
  “该说是十分的天真烂漫呢?还是乐天豁达呢?”
  赛尔玛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苦笑。
  “和我们家的嘉依卡完全不一样呢——才这么一想,就发现除了容貌之外,竟还有几处相类似的地方。但具体上究竟是哪里相似,我又说不太上来。”
  “哼嗯?”
  大卫一脸兴致勃勃地望着白色嘉依卡。
  而她本人则是一副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的样子,茫然地发着愣。
  “话说回来,名字都叫做‘嘉依卡’,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实说……大卫他们也从流言得知了这件事情:这世上有很多自称“嘉依卡”的人。但除此之外,他们就没有其他的信息了。除了跟自己一起行动的红色嘉依卡之外,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上其他的“嘉依卡”。
  “其他的‘嘉依卡’也像这样子,互不相同吗……”
  “…………其他的‘嘉依卡’啊。”
  听了大卫他们的对话之后,白色嘉依卡一脸困惑,反复眨了好几次眼睛。

  *

  佩利梅拉尔镇上最为热闹的中央大道。
  这一条长长的道路上,从此端到彼端,左右两侧都建了好几间店,且路上行人往来熙熙攘攮,是个总是充满喧嚣嗜杂的地方。从早到晚——
  于是——
  “………”
  “人还是跟往常一样地多得可怕呐。”
  托鲁和红色嘉依卡正站在大马路上的一端。
  红色嘉依卡仍旧绷着一张脸的样子。
  顺道一提,麻痹用的针已经拔出来了。为了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托鲁并没有用绳子绑住红色嘉依卡。他只是——把投掷小机剑时的钢丝拿来将她双手的二根小指头绑在一块儿。这跟完整的手铐相比,当然是有些不够完美,但这样子应该就可以充分遏止住她的行动了吧。
  “……提案。”
  走在大马路上——红色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忽地小声说道。
  “嗯?”
  “提案。请考虑,换主人。”
  “……啊啊,这件事啊。”
  托鲁面朝着前方,跟在红色嘉依卡的后面亦步亦趋。
  嘉依卡也是面朝着前方。二人都没有在看彼此的表情。
  而阿卡莉则走在托鲁的身旁。虽然她的表情仍跟平常一样万年不变……但她从刚才就一直陷入沉默,连一句话也不说。而且,虽然她不太可能没听见红色嘉依卡和托鲁两人刚刚的对话,但她却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抱歉啊。”
  托鲁对她说:
  “如果真要为某人战斗的话,我果然——还是觉得那家伙比较好呐。”
  如此说完之后,托鲁穿过人潮的间隙,望向遥远的彼方。
  大马路的另一端。
  托鲁的视线,在彼端找到了抱着机杖的白色嘉依卡,以及带着她一起来的大卫身影。
  似对方的同伴魔法师却不见踪影。说不定她正从某处瞄准着他们,又说不定是跑到戒备变得薄弱的〈斯维特莱纳号〉那儿去,打算抢走棺材——“遗体”吧。
  “为何?”
  红色嘉依卡出乎意料之外地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竟开口向托鲁如此问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她应该也没必要拉拢讨好托鲁了才对。但红色嘉依卡意外地很中意托鲁似的。或许是因为乱破师的技能、抑或是其他的某些特点,但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对我——不满?”
  眼珠朝上--托鲁瞧的同时,红色嘉依卡如此问道。
  她那个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在赌气呐……虽然只是些微而已,但托鲁的心里萌生出了一丝罪恶感。毕竟不论理由、情况为何,他都是在拒绝着“认同自己、追求自己的人”啊。
  不过……
  “关于你要雇用我的这件事情,我没有什么不满唷。”
  这是不掺任何虚假的真心话。
  若要以乱破师的身份在某人手下工作的话,红色嘉依卡作为一名主人,他不会有什么不满。
  “而且,还不如说,跟着像你这样子笔直地朝着复仇之路前进的家伙,我还比较有机会可以战斗……借此获得更多的满足吧。”
  “……那这样的话……”
  “可是啊,该怎么说呢——”
  托鲁一边用食指搔着脸颊,一边苦笑。
  “我放心不下她啊。那家伙跟你不一样,全身上下都是可乘之隙啊。”
  白色嘉依卡。
  给了他重新踏上人生之路的契机。
  她可以说是他的恩人也没有错。
  而同时—
  “你很强啊。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呐。就算你那些使长枪的同伴们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也可以活得下去吧——”
  使用蛇咬剑的高手。
  心里的目标,清楚明确到冷酷无情的地步。
  这些无疑是红色嘉依卡的强大之所在。
  但是……
  “坦白说,那家伙啊……在贾兹帝国被攻破之后,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都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既认真、又顽固。
  而且……还是个莫名的烂好人。
  所以才说她真的是全身上下都是可乘之隙啊。
  红色嘉依卡为了得到“遗体”,不惜伤害别人,也完全不会犹豫要不要杀死其他人。这不是残忍,也不是冷酷。这只是她明确地意识着自已心中至高无上的目标——而对于牺牲其他的人事物,不会感到迷惘而已。
  跟她对比之下,白色嘉依卡就老是一直犹豫。
  对多明妮卡·斯考达时是如此。
  对西蒙·斯坎尼亚时也是如此。
  明明是他们要夺走“遗体”的对象,她却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对象的身上,然后就在那里惶惑不已。可偏偏……她又不肯放弃收集“遗体”。和红色嘉依卡相比,她也可以说是还没有做好觉悟吧——能够果断牺牲他人的觉悟。
  不过——也正因如此…
  “反正如果真有人需要我的话……”
  托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会偏向选择‘更为需要我的人’。呃嗯,总之就是类似这样。”
  “…………”
  红色嘉依卡忽地停下了脚步。
  托鲁轻轻撞上了她的背部——
  “再见。”
  他把绑住她手指的钢丝解了开来。
  如此一来,红色嘉依卡便是自由之身了。
  然而——
  “………我……我也……”
  托鲁听到红色嘉依卡似乎在嘴里呢喃着些什么。
  不过她的脸仍旧朝着前方——只是头有些微低——似乎并不是要说给托鲁听的样子。即便他听力再好,也没能听到她后半说了些什么。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红色嘉依卡不知为何有些不悦的样子。一丢下这一句话之后,她便又开始走了起来。
  托鲁则——依旧站着不动。
  而对方的情形也跟他们一样。大卫停留在原地,只有白色嘉依卡朝着托鲁这儿走来。
  虽然她们两人在人群中忽隐忽现,但二名嘉依卡都面对着面、向前走着。
  托鲁静静地注视着此景。他身旁的阿卡莉也没有动作。
  因为他们并不晓得魔法师人在何处。随便上前的话,白色嘉依卡很有可能会遭到狙击。当然,如果在这种地方使用威力强大的魔法的话,最后应该会演变成大骚乱吧。为避免如此,魔法师的一击,应该会选择威力较小、命中率较高的招数吧。
  嘉依卡和嘉依卡。
  白与红——两名少女擦肩而过。

  白色嘉依卡以不可思议、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红色嘉依卡。而相对于此,红色嘉依卡——虽然从托鲁他们的位置只能看得见她的侧脸——则以充满怒意的锐利眼神看着白色嘉依卡。
  如果红色嘉依卡打算要对白色嘉依卡做些什么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是这一瞬间了。
  因此托鲁只有姿势是呈现自然的状态——但他其实暗中向四肢灌注了力气,以备随时能够飞奔出去救援。
  “…………”
  “…………”
  两位嘉依卡相擦而过。
  双方都没有要向对方出手的样子。
  白色嘉依卡抱着机杖,敏捷快速地朝托鲁他们走去。而红色嘉卡则仿佛在表示她对托鲁他们已经失去了兴趣似地,背着身子,直直地朝大卫的方向走去。
  接着——
  “嘉依卡!”
  托鲁喊道。
  白色嘉依卡一惊,停下了脚步。而红色嘉依卡也同时停下了脚步。
  托鲁盯着左右人群的流动良久——等待自己和红色嘉依卡之间暂无行人的那一瞬间。
  “………………”
  他举起右手——将剑丢出去。
  大卫看到他的动作,本来反射性地要走上前来。但想当然耳,在这人山人海之中,怎么可能来得及呢。
  托鲁丢出去的剑朝着红色嘉依卡的背部飞去——然后……
  “——”
  那把剑在空中划了道微弯的弧形,然后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她的脚下。虽然有几个行人好奇发生了什么事而转头望瞭望托鲁和嘉依卡,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然后又纷纷地朝着各自的方向走掉了。
  “…………”
  红色嘉依卡转头凝视那把落在自己脚下的剑。
  入鞘的蛇咬剑。
  她屈身捡起它之后,将视线瞥向托鲁,看了他一瞬。
  但正如文字所叙一样,真的就只有一瞬而已。她再次转头面向前方,然后脚步反而变得更快,快速地往大卫的方向走去。
  接着——
  “托鲁,阿卡莉。”
  白色嘉依卡往托鲁他们的所在之处跑了过来。
  尽管她途中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撞上行人,但总算是平安地回到了托鲁的眼前。算算时间,其实应该还不到三天吧,怎么会有种很久没有近看嘉依卡的感觉呢。托鲁不禁苦笑。
  是因为相处在一起,已经变得很理所当然的关系吧。
  “没事吧?”
  “唔咿。”
  “那就好。”
  托鲁简要地如此对她说。
  白色嘉依卡卡一边看着这样子的托鲁——
  “…………”
  一边摆出有些不满的表情。
  “你是怎样啦?”
  “托鲁,反应,淡薄。”
  白色嘉依卡以有些闹别扭的口气如此说道。
  “神经啊以你是想要我夸张地喜极而泣、泪流满面是吗?”
  “唔咿。”
  嘉依卡一脸“当然啦!”的表情,点头不止。对此,托鲁不禁叹息。
  托鲁心想。表现出那种反应的话,看起来反而更假吧。
  “——他嘴巴上虽然这么说……”
  身旁的阿卡莉弯下身子,向嘉依卡轻声细语:
  “但托鲁其实非常地担心你唷?”
  “嗯咿?希望详细。”
  嘉依卡向前挺身追问。
  “他一直不停地保养修护他的武器,擦了一次又一次呢。平常他可不会做到这种地步的吧?”
  “唔咿?”
  “因为他静不下心来啊,嘉依卡不在身边的话。”
  “理解,大大理解。”
  “是说托鲁这个人啊,该说是天生就很不坦率吗?就算跟他说‘起来作战吧’,他也都执拗着说什么‘不要不要’。但心里却是想作战想得不得了。很多地方都乖僻别扭得要命,不是吗?”
  “更加理解,非常理解。”
  “所以说呢,这次也是啊……我好像有说过吧,那啥子的?啊,对啦,掩饰害羞,是吧?”
  “超级理解。”
  窃窃私语地聊得自得其乐的两个女人。
  “喂!你们!不要再说些无聊的话了!”
  “啊,又在掩饰害羞了、又在掩饰害羞了。”
  阿卡莉一脸兴味盎然地笑着,嘉依卡也一脸高兴地向托鲁看了过来。
  对着这两人——
  “我才没有在掩饰害羞咧!”
  托鲁脸上微微泛红地对她们怒吼。

  *

  “是了——这个时候防备是最松懈的了。”
  赛尔玛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手指扣在架好的机杖扳机上。
  测距器的瞄准孔中,可以看得见白色嘉依卡、托鲁、以及阿卡莉三人的身影。
  赛尔玛的魔法机杖并不是最新的。但因为她总是精心仔细地修护保养着,因此在精准度方面,完全不逊于最新型的魔法机杖。好的机杖与她自身的本领相辅相成,因此才能做得到远距离的狙击。
  现在,她正位于离托鲁三人——隔了大约一条路左右的建筑物上方。
  她正趴伏在屋顶上,并已准备好了机杖。她从早上就一直蛰伏于此处,等待他们交换人质的时辰到来。幸好路上人潮的流动动向大致上还能预先判读得出来。就算得考虑到人群混杂的问题,但光这点儿距离,以赛尔玛的技术而言。她的魔法是绝不可能会失手的。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赛尔玛将机杖测距器的正中央对准了白色嘉依卡。
  打从最一开始的时候就该击毙的家伙,果然还是她才对吧。
  雇主一旦死了,乱破师就会立即终止“工作”。乱破师一日受人雇用,便会对雇主效忠不二。但相反地,他们不是那种会为已故雇主尽情尽忠的家伙们。至少赛尔玛所知的乱破师,应该是这样子的家伙们。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只要杀死白色嘉依卡一个人就够了。
  赛尔玛在心里下了这样子的判断。当然,如果杀了嘉依卡之后,乱破师们还想要大干一场的话,那她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猛掷魔法、将他们杀光也行。
  “另一名嘉依卡——吗?”
  赛尔玛嘴里碎念。
  自称嘉依卡的另一名少女。
  尽管早已知道红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是两个不同的人,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种内疚不安的感觉。似乎不像、但又有些相似的两个人。她总觉得杀死白色嘉依卡,似乎会导致某件无从挽回的事情发生。
  但赛尔玛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心里这般暧昧不清的感觉而饶过对方的女人。
  “‘你要在心中筑好壁垒!’”
  大卫唤作“头儿”的退役军人所说过的教诲,如今在赛尔玛的脑中响起。
  人不需要变得残忍、也不需要变得冷酷。只要在心中筑好了壁垒,便能将良心、同情心等等麻烦的感情暂时地摒除掉——退役军人如此地对赛尔玛他们谆谆告诫,尽管他们只是单纯的猎人、樵夫、或是妻子罢了。
  但他告诫得非常彻底,对他们说了一遍又一遍。
  当然,也是有人没能照着他所说的人做——但他们都很快就身亡了。
  赛尔玛一直深信自己能够生存至今,一定是因为这一路走来,她都有好好地遵守“头儿”的教诲吧。说她是信仰着他的话也没仃锵”
  “…………”
  赛尔玛调整自己的呼吸。
  然后——
  “——!”
  眼前的视线倏地全黑。
  测距器的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似地——惊觉此事的瞬间,赛尔玛马上从趴伏射击的姿势跳起,往后一跃,随即改成膝盖着地、挺身跪立的姿势,手里紧握着机杖。
  接着……
  “咦……?”
  惊讶的呼声从赛尔玛的口中流泄了出来。
  自己的眼前,竟站着手拿铁锤的阿卡莉。
  这怎么可能!

  赛尔玛确实直到须臾之前,都还透过测距器紧盯着阿卡莉——这名女乱破师的身影。不管是再怎样的快脚,也不可能在刹那之间就移动了这么长的距离。
  所以也就是说——
  “冒牌货?”
  “那边那个才是呐。”
  发话的同时,铁锤也跟着一起挥了下来。
  “〈贯穿者〉——去吧!”
  赛尔玛将一直保留在发动前状态的睫法发射了出来。
  当然,魔法本来应该依照距离、地脉、气温、湿度等诸多条件来做微调,方能发挥出最佳的效果。在预料之外的极近距离面临近身遭遇战时,突如其来地将之发动,其实毫无意义。因为并不能发挥出魔法本来的力量。
  但是……即使如此……
  苍白色的魔法阵仍浮现到了半空中,像是在抗议魔法师勉强发动似地,闪烁着光芒。
  光芒强烈到若太靠近看着它,眼睛便会烧起来似的。
  “——!
  阿卡莉的左手放开了铁锤,举了起来,护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猛然之间还能够想到要这么做,她的判断能力还真是敏捷得可怕。
  若在过近距离看到强光,眼睛肯定会——就算仅只是暂时性地——失去视力。当然,如果在战斗时突然失去视力的话,那就相当于宣告败北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够双眼齐闭以求护住视力。毕竟闭起了双眼,就跟失去了视力是一样的。
  而阿卡莉虽然牺牲了一只眼睛,但也保护住了另一只眼睛。
  不过,举起单手护住眼睛,想当然耳也意味着:她只剩一只手可以挥舞铁锤。
  而且她的可视能力只剩下单眼,在距离感知上肯定会产生错乱——
  “呜!”
  阿卡莉的铁锤从赛尔玛的头发上擦掠而过,没入了建筑物的屋顶里。
  与此同时,赛尔玛大力地向后翻仰,一边滚转着,一边从屋顶——坠落而下。
  坠落而下……不过,她的坠落之势在中途便消停了下来。她的身体并没有直接撞上地面,而是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这都多亏了她预先藏在背后的救生索——不过说是“细绳”其实才比较正确。
  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屋顶的边缘。绳子在承受赛尔玛坠落的冲击之后,便马上断开了。不过,这样子就够了——为了达成这个效果,赛尔玛还刻意挑选了适当长度、适当粗细的绳子来绑。如此一来,她连切断绳子的工夫也不用费了。双脚降落踏在地面上的赛尔玛,就这样子抱着机杖,开始跑了起来。
  魔法师在近身格斗时打赢乱破师的例子,一万个里面也找不出一个。
  正因如此,魔法师为了以防万一,通常会在以下二者之中选一:一、雇用擅长近身战的护卫;二、在即将面临近身战时,迅速逃离该处。
  而赛附玛选择的便是后者。
  当然,如果逃走之后,还是被敌人追上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
  “不要客气了,赶快追上来吧。”
  赛尔玛一边小声低喃,一边在狭窄小巷小奔跑。
  和主要街道不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虽然是大白天,但却连日光都照不太进来,是条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狭缝。光是一个人要通过就已经很困难了,若是两个人并排的话,更是无法行走。
  正因如此——
  “——呣!”
  追着赛尔玛、飞身而降的阿卡莉所发出的短促声音,从赛尔玛的背后,传进了她的耳里。
  恐怕是察觉到了她的暗招了吧。不过,已经太迟了。
  赛尔玛一边跑,一边拔出短剑,沿着墙壁唰唰唰地划过。预先绑好的细绳一齐应声断裂……大量锐利刀剑从天而降,落在这狭窄的小巷之中。
  这是赛尔玛事先沿着逃命路线所设下的陷阱。她事先用绳子吊起了大大小小二十来只的刀剑。虽然刀剑只是依序规律地落下,但是不管怎样,在下面通行的人应该不可能无视得了吧。
  “呜——”
  听似焦躁不已的声音和金属声响交叠在一起。
  恐怕是阿卡莉正在用铁锤挡弹着从天而降的刀雨。虽然凶器只是普通地落下而且毫无杀死乱破师的威力和精确度,但至少应该可以为赛尔玛争取到一些逃命的时间。
  “‘交战始于交刃之前。’……”
  因此,万不可疏于在交战前先设下这样子的陷阱。
  赛尔玛一边在口中念着师父传授的格言——一边使出全力,在小巷子里飞奔而过。

  *

  “欢迎回来。”
  面对朝着自己走来的红色嘉依卡,大卫以此表示恭迎。
  顺道还展开了两只手臂,一副“飞奔到我怀里吧”的样子。
  然而——
  “…………”
  红色嘉依卡只是无言以对。
  她仿佛没看到使长枪的同伴似地,径自走过他的身旁,继续往前走去。
  “哦?不来个感人大重逢吗?”
  大卫一边跟在红色嘉依卡的后头走着,一边苦笑问道。
  红色嘉依卡无语良久,只是闷头走着……
  “……………”
  过了一会儿,她才停下了脚步,转头回望背后。
  但不是望向——大卫。
  而是越过大卫的肩膀,望向白色嘉依卡、托鲁等人的所在位置。
  “哎呀?”
  大卫也追随着她的视线,转头回望。
  他在托鲁等人、以及红色嘉依卡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然后突然得意地微微笑着,同时窥探着红色嘉依卡的侧脸。
  “小嘉依卡?”
  “…………”
  “怎么了?迷上他了吗?”
  “……!”
  是因为他说了一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话?还是因为他根本就说中了呢?
  红色嘉依卡圆睁着眼、表情僵硬。
  她在托鲁他们面前,从没露出过一次像这样子与年龄相衬的表情。她虽然冷漠蛮横,但也会有只在面对大卫时便愿意外露的一面吧。
  然而——
  “喂喂,真的假的啊?”
  大卫愕然说道。
  “应该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
  “你该不会被他上了吧?”

  ——叩。

  红色嘉依卡就着回头的姿势,一个毫不留情的的狠戾肘击,正中大卫的腹部。
  应该是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来这招吧——大卫禁不住弯下了身子,口中断断续续地淌出痛苦的呻吟声。
  “咕呜……喔……?”
  “下流!”
  红色嘉依卡啐了他一声似地,如此评语:
  “下流随从,需要——再教育。”
  如此说罢,她便一把捉住大卫的衣颁——弯下腰来的大卫高度刚刚好让她捉得很顺手——然后就这样子拉扯着他,开始走了起来。
  “啊,等等。咳、等等……”
  一边不住地咳嗽、一边被人扯着衣领止的大卫,趔趔趄趄地跟在其后。
  红色嘉依卡一脸怅然不悦的表情,步伐快速地往前走去。
  她再也没有转头回望托鲁一行人了。

  *

  托鲁背靠在〈斯维特莱纳号〉的车体侧面,仰望着夕阳西下的天空。
  虽然天空已经渐渐地染上了微微的暗色,但太阳的光芒仍旧盘踞在地平线的附近。若将意识投向佩利梅拉尔镇的方向,则可以隐约听见如往常一样、不分昼夜的喧嚣……而在他们停车的这个附近,夜晚的寂静正在缓缓地蔓延开来。
  “…………”
  嘉依卡因为要换衣服,所以人待在车内。阿卡莉也跟她一起。
  包括内衣在内,嘉依卡已经好几天都穿着同一套衣服了——为求慎重起见,阿卡莉跟她一起是为了要确认,嘉依卡的衣服、或者她本身的身体上头有没有被安装了什么奇怪的机关。
  若要说些极端的例子的话……譬如在人质或人质的衣服上洒上具有迟效性及挥发性的毒药……等等的方法。老实说,托鲁他们也曾经想过要用这个方法。但因为在人多的佩利梅拉尔镇街上使用的话,可能会发生某些问题,因此他们最后就作罢了。
  不管怎样——身为男随从的托鲁,现在只能在车外待机了。
  “如果哥哥对嘉依卡的平胸太过忘我的话,那可就麻烦了。”阿卡莉如此辩解。虽然他有异议,不过要一一回嘴也太麻烦了。因此,托鲁便暂时老实地待在了外头。
  突然——
  “……结果……”
  一名金发少女悄悄出现,从旁边窥视着托鲁的脸。
  芙蕾多妮卡。
  人质交换时,它帮他们伪装成阿卡莉,骗过了魔法师的眼睛。而现在它已经回复成平常的少女姿态了。话说回来,当他们要离开佩利梅拉尔镇时,明明就没有看到它的身影啊。真不晓得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有时一回神,它人就待在他们的身旁;但有时一回神,它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行动真的就跟猫咪一样。
  “你竟然没有换呢。”
  “啊……?”
  托鲁听不懂它问题的含意,于是皱着脸问道:
  “你在说什么?”
  “换主人啊。”
  芙蕾多妮卡一来到托鲁的身旁,便在他的旁边,学他把背倚靠在车上。它的这种行为,该说是有些幼稚吗——或者该说是:类似于那些喜欢模仿大人的幼儿一样。但单纯就年龄而言,芙蕾多妮卡的年纪明明应该比托鲁还要大上许多才对。
  “同样都是嘉依卡,不管跟哪一个,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托鲁一阵沉默。于是芙蕾多妮卡重新再问了一遍。
  “吵死了。才不一样咧。”
  托鲁以有些厌烦的口气,如此答道。
  芙蕾多妮卡一脸意味深远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就算同样都是嘉依卡,但托鲁还是觉得跟着白色的比较好吗?”
  “……算是吧。”
  面对芙蕾多妮卡——这个真面目乃非人怪物的家伙,他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吧。
  于是托鲁坦率地如此承认说道。
  然而——
  “——呵咿!”
  “啊……”
  托鲁圆睁着眼,瞪向〈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
  看来嘉依卡似乎从中途就开始听着托鲁和芙蕾多妮卡之间的对话,所以现在正一脸吃惊地看着他们。哎,不过就嘉依卡而言,突然只听到“白色的”、“红色的”,想必也听不懂他们对话的意思吧。
  “‘白色的’指的就是你唷,嘉依卡·托勒庞特。”
  芙蕾多妮卡添加多余的说明。
  而且她还继续开口,甚至连这种话都说了:
  “说了一大堆,结果就算同样都是嘉依卡,托鲁自己也说了非白色的不可呢——如果不是你的话,他就萌不起来唷!”
  “……!”
  嘉依卡太过于惊讶,而陈显出有些僵直的状态,
  “我才没有那样说咧!”
  ——托鲁忍不住大喊出声。
  “咦?所以托鲁其实觉得那个红色的嘉依卡比较好啰?”
  “不是!我是说:我们刚刚对话时,我才没有说到什么‘萌得起来’、‘萌不起来’的……”
  “——这话我听了还真无法置之不理呐,哥哥。”
  会把话题搞得更加复杂的家伙也来参一脚了。
  “哥哥……”
  阿卡莉的脸从嘉依卡的背后探了出来,然后以无比认真的口气继续说道:
  “关于哥哥的性癖好,我想我必须好好地跟哥哥促膝长谈一次才行呐。”
  “那个跟现在讨论的话题根本无关好吗?”
  “我知道。你们是在讨论‘就算萌得起来、但却站不起来’的话题,对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
  “托鲁,不能站起?”
  “你们!是不是在故意耍我啊!”
  托鲁虽然表面大喊——但心里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子的对话跟气氛。
  (红色嘉依卡……吗?)
  如果只是想要有机会可以作战的话……
  如果目标只是这个的话……
  托鲁的确该跟着那个红色的嘉依卡才对。
  她所期望的未来,非常的明确——而且毫无迷茫。无数的战场、达成目标后所得到的报酬及满足感。光从乱破师的利益来考量的话,他根本无需迷惘。
  但是……
  (我——)
  是为了什么而想作战的呢?
  是为了要杀死、蹂躏别人吗?
  是为了要尽情使用习得的技能吗?
  不是。应该不是吧。
  他想要在这个世上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明。他想将诞生在这世上的意义,确实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不想要像虫子一样,只是出生、死亡而已……像这样子按照世界原有的模式随波逐流的人生,他才不要呢。
  但反过来说……未必意味着他非要作战不可。
  协助复仇、杀死别人,无非就是要不容分说地夺走与自己立场相同的某个人的未来。在“夺人未来”与“自己的目标”之间互作衡量之后,“自己的目标”若是比较重要,那么托鲁当然不会有任何的踌躇……但打从一开始,托鲁就觉得怎么会有人把那个当作“自己的目标”而活呢?
  “只是想要好好地吊唁自己的父亲而已。”
  那个红色的嘉依卡或许会说白色嘉依卡的动机和目的“很幼稚”。
  但是,正因为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心愿——托鲁才想要相信实现它是有其意义在。反正如果都是要战斗的话,他觉得还是跟在这个白色的嘉依卡身边比较好。托鲁觉得跟着她比较符合他自己的期望。
  “所以说呢,哥哥……”
  阿卡莉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点一点地向托鲁逼近。
  “干嘛?”
  “关于哥哥的性癖好,我想现在来好好地拷——询问一番。”
  “你刚刚是不是差点就要说成‘拷问’?”
  “当然,如果哥哥觉得‘拷问’比较好的话,敝人阿卡莉·亚裘拉,愿意用鞭子和蜡烛,全心全力地拷问哥哥!”
  “不需要!你们也不要真的在那里配合准备道具!”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不知从哪儿拿出了照明用的蜡烛和骑马的马鞭,一副“要不要用啊?”的样子。托鲁对她们如此怒吼。

  *

  结果——他们在佩利梅拉尔镇上,并没有得到什么太大的收获。
  提供情报的人,数量虽多,但情报却纷乱混杂——或者其实应该说:他们只收集到了一些有如信口开河般的低素质情报,而且大多数都无法辨别抽出其中的真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英雄”本人并不在这个佩利梅拉尔镇上。
  如此一来,他们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个镇上了。
  托鲁一行人——在此滞留了二天左右,然后又再度踏上了探索之旅。
  若要等到奇伊为他们带来情报的话,那可就太浪费时间了。而且他们又不晓得奇伊的底细,就这样子倚赖着他,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托鲁。”
  嘉依卡一边在驾驶座上驾驶〈斯维特莱纳号〉——一边忽然开口。
  因为天气很不错,所以托鲁坐在她的身边,翘着脚打瞌睡。
  白色阳光普照在街道上。午后的此时,漂浮着令人莫名想睡觉的空气。不知为何路上几乎看不见其他行人、马车或机动车,唯有〈斯维特莱纳号〉一边发出沉闷的驱动音,一边慢悠悠地在道路正中央缓缓前进。
  道路左右是一整排茂密的树林。地面非常的平整,看不到任何小石子之类的东西。
  因为这附近尚离佩利梅拉尔镇颇近,因此街道还算修整得挺好的。很久没有在大白天的时候移动了,因此莫名地感到安心——不知不觉地就松懈下来了。
  “什么事?”
  托鲁一边硬生生地把呵欠咽回去,一边应了一声。
  “…………”
  明明就是她自己先开口,但她似乎还没想好下一句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嘉依卡维持着烦恼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嘉依卡·托勒庞特。”
  她对托鲁如此说道。
  “这我知道啊。干嘛啦,怎么现在才突然……”
  “嘉依卡——很多。”
  “……似乎是很多呐。”
  托鲁约略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自称“〈禁忌皇帝〉遗孤,嘉依卡公主”的人,至少不只两名而已。
  而其中的几个人——或者全部的人,似乎都在寻找贾兹皇帝的“遗体”。红色嘉依卡只是其中一人。当然,或许不是全部的人都像红色嘉依卡一样,深信“自己才是公主本尊”。
  “我……记忆。”
  嘉依卡喃喃自语般地说着。
  白色嘉依卡缺少了一部份的记忆。
  而那是——
  “我……是假……”
  “你是嘉依卡·托勒庞特。”
  托鲁打断嘉依卡的话,如此说道:
  “这一点没错吧。光就这一点来说的话。”
  “…………”
  嘉依卡以有些吃惊的表情注视着托鲁,过了良久,才小声地点头说了声“唔咿”。
  “不过,你说想要收集遗体、吊唁父亲,这也是真的吗?”
  “………………唔咿。”
  “那这样就行啦。”
  托鲁得出结论般地稍微加强了语气,如此说道:
  “无论你是或不是真正的嘉依卡·贾兹,都无所谓。”
  “……托鲁?”
  “我第一个遇上的嘉依卡是你。我想要奉为主人的嘉依卡也是你。你是嘉依卡·贾兹与否——哎,那都只是多余的头衔。我觉得啦。”
  “…………唔咿。”
  有些害臊似地——嘉依卡双颊微红,一脸高兴地点了点头。
  托鲁又打了个呵欠。
  然后——
  “所以说呢……”
  他竖起身子,伸手探向脚底板。
  两把入鞘的小机剑放置在那儿。
  “嘉依卡。挡在你前方的敌人,我会毫不犹疑地将之打倒。就算那个人跟你一样自称为‘嘉依卡’——”
  “…………”
  嘉依卡跟着托鲁的视线一起转头。
  开始缓缓变得有些弯曲的道路正中央——两道人影自旁边的杂林树丛中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一个是红色的嘉依卡。
  另一个是使长枪的大卫。
  虽然依旧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但他们的魔法师同伴应该也在这附近的某处吧。根据白色嘉依卡的说法,似乎是一位皮肤微黑的美丽女性。
  “…………”
  嘉依卡一脸紧张地操纵着〈斯维特莱纳号〉——让它停了下来。
  “——唷。”
  托鲁脸上浮起苦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红色嘉依卡……只是无言以对。
  大卫则代替她口说道:
  “我重新再说一次。你们快把‘遗体’交出来吧!”
  “才不要咧。”
  托鲁立即回答。
  然而——
  “还有啊……”
  大卫像是没听到托鲁的回答似地,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不知为何我们家的公主大人很迷恋你呐。”
  “…………”
  托鲁眯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色嘉依卡瞧。
  但是,使着蛇咬剑的少女,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视托鲁而已。
  “你如果愿意带着遗体跟我们一道走的话,就可以免掉不必要的战斗啰。”
  大卫以不带温度的口吻如此劝他。
  可能他自己本身——也不认为托鲁会接受劝降吧。
  “你妹妹要跟你一起来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们听赛尔玛说过了,你妹妹似乎也是个相当厉害的能手。啊啊,还有,听说你还带着一只装铠龙?你们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事,才集结到这种成员的啊……把那家伙也一起带过来吧!”
  换言之,除了白色嘉依卡之外,其余的所有人全都想要纳作为己方是吗?
  顺道一提——阿卡莉还待在〈斯维特莱纳号〉里,尚未出来。当然,她不太可能还没有发现现在这个状况。她应该是正在找寻隐身某处的魔法师的死角、等待走出车外的最佳时机吧。
  托鲁和阿卡莉也没笨到会重蹈一样的愚蠢。再度遭过红色嘉依卡一行人袭击时应该要怎么做,他们事先早就已经商量好了。阿卡莉负责魔法师。毕竟她有看过对方的脸,因此比起托鲁,倒不如由她来应付还比较妥当。
  “那届时,要怎么安顿我们这边的公主大人呢?”
  托鲁瞥了一眼身旁的嘉依卡,然后说道。
  大卫只是耸了耸肩,不作回答。
  换红色嘉依卡代替他开口说话:
  “……嘉依卡。”
  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不需要……两个。”
  “……”
  白色嘉依卡身体一震。
  这远比怒吼还要更加地强烈、还要更能传达出她心中的敌意。这不是愤怒,而是憎恨。这不是发作性的感情,而是冰冷地、静默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这样啊。”
  托鲁张嘴笑得有如张牙舞爪、恫吓慑人的野兽一样。
  “那我非除掉你不可了。”
  “…………”
  红色嘉依卡不发一语地把蛇咬剑从鞘中拔了出来。
  同时——
  “〈粉碎者〉——出来吧!”
  白色嘉依卡发动魔法。
  闪光与轰响——在托鲁等人与红色嘉依卡二人之间,发生了爆炸。
  这正是战斗开始的哨声。

  *

  “长枪”这个武器,基本上比“剑”还要强大。
  这既是因为前者的攻击距离较大——而且怎么说,武器重量越重,其威力也会随之倍增。用主流派的突刺招式也好、或像阿卡莉的铁锤一样的回旋招式也好,不管是哪种招式,其本身的重量都可以让攻击的劲道倍增。
  “呼——!”
  激烈呼气的同时,大卫的长枪也跟着一起刺出。
  托鲁扭身躲过了这一招——但是……
  “——!”
  大卫用比突刺时还要更快的速度,收回了长枪。
  突刺的速度越快,攻击力就越高;收回的速度越快,防御力就越好。刺出突刺之后,身体呈完全伸直的状态,是最无防备的时候——正因如此,能多快把长枪收回,与使枪者的能力高低极为相关。
  不仅如此——
  “铮!”
  枪刃擦过了托鲁的侧腹。
  大卫的长枪上附有“翘钩”。以剑的部位来说明的话,大概是相当于“护手”的部份。使枪者常用此处来接下对手的攻击——但大卫的长枪“翘钩”本身就是一种利器,在他拉回的瞬间,只要稍微改个角度,就可以让对手吃下第二记的攻击。
  而托鲁——
  “别小看我了!”
  大卫一拉回长枪的动作,他便立刻迅猛地往前一踏。
  如果再不把彼此的距离缩短在自己武器的攻击范围内,他就只有狂遭长枪蹂躏的份儿了。而长枪在拉回的瞬间,基本上是无法发动攻击的。就算是刚刚所说的“翘钩”,也只不过是正式攻击之后的补强罢了。如果长枪跟着他的动作回到了他的怀中,翘钩的威胁也会随之骤减。
  不过——
  ——金属互相撞击的声响。
  托鲁刺出了小机剑,但这一击在抵达大卫的身体之前,便被枪柄挡了下来。看来大卫的长枪,不消说枪头了,甚至就连长枪的棍柄,似乎也全都是金属制的样子。不过,应该就只是个中空的长筒而已。
  “喝!”
  大卫旋转长枪。
  托鲁的小机剑弹飞了出去。托鲁的姿势一时大乱。
  就在此时,旋转了一半的长枪,其柄端的部份朝托鲁飞了过来。托鲁虽然用左边的小机剑挡下了这一记,但并无法完全消去对方攻击的劲道,于是柄端便从托鲁的太阳穴擦掠而过。
  (这家伙……还挺行的嘛。)
  虽然外表看起来像是一个只会嘿嘿傻笑的佣兵,但那果然代表了他的从容有余,同时也是用来让对手疏忽大意的伎俩吧。
  不仅如此——
  “…………”
  大卫倏地收回攻势。
  就在此时——一道攻击翻腾着波浪、从他的身侧飞了过来。
  当托鲁与大卫正面对峙时,大卫背后的娇小红色嘉依卡便会完全被大卫遮住。因此托鲁完全看不到她接下来会从哪边发动攻击。他们的这个作战方法,充分地发挥了蛇咬剑的特性——就算武器弯折,也能够攻击得了对手。
  红色嘉依卡的气势逼来,蛇咬剑剑尖的路径随之改变。
  那剑尖简直就像蛇一般翻腾起伏,直逼托鲁而来。就在剑尖快要碰上托鲁的身体时——

  ——铮!

  异音响起的同时,蛇咬剑的路径也变了。
  “——感谢。”
  托鲁在嘴里向雇主喃喃致谢。
  嘉依卡出手救了他。
  她用魔法弹开了朝着托鲁而去的蛇咬剑剑尖。
  白色嘉依卡人在〈斯维特莱纳号〉车上。无需回头,托鲁也能想像得到她抱着机杖、一脸认真肃穆的样子。虽然白色嘉依卡平常总是呆呆傻傻、有些脱线的样子,但面临紧急时的集中力却是非比寻常。
  立于前方的托鲁和大卫。
  在背后支援的白色嘉依卡和红色嘉依卡。
  形式虽有所不同,但这确实是二对二的战斗。
  同一时间——阿卡莉应该正在追赶着那位不见人影的魔法师吧。一开始白色嘉依卡放出〈粉碎者〉时,阿卡莉便趁着闪光和爆炸声响从〈斯维特莱纳号〉飞身跳出——托鲁凭气息确认了这一点。
  她们两人之前曾经交过一次手,那名魔法师想必知道阿卡莉的能耐如何,所以应该也不敢小觎阿卡莉吧。恐怕她——也没有余裕可以插手这边的战斗了吧。
  (如果芙蕾多妮卡也在场的话就好了。)
  托鲁在脑中的一隅如此地想道。
  就算不直接参与战斗也无所谓,光只要有“装铠龙”这个怪物在场,就可以震慑住那些对怪物还不太适应的家伙们了。如果能因此而行隙可乘的话,这场战斗应该多多少少可以进行得更为轻松吧。
  但偏偏芙蕾多妮卡在离开佩利梅拉尔镇时,又随便跑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不过仅就这一次而言,它似乎并不是单纯的一时兴起而已——而是打定了主意,刻意不加入对上红色嘉依卡的战斗。虽然不晓得它下决定的基准究竟是什么,但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嘉依卡及其同伴”的关系吧。
  为了寻求“遗体”而找上了芙蕾多妮卡——一直扮演着多明妮卡的装铠龙。若当初的机缘巧合有变,那么当时找上她的人,或许就会是红色嘉依卡及其同伴们了。从这层意义来看的话,或许对芙蕾多妮卡而言,托鲁等人和大卫等人之间并无太人的差别。
  姑且不论这个了……
  “挺行的嘛。”
  大卫笑眯眯地如此评语。
  “不过我以为乱破师并不擅长正面对峙的战斗耶。”
  在大卫说这些话的同时,他手下长枪的锐利突刺、以及突刺之后的横砍,袭向了托鲁。托鲁身体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攻击,一边以小机剑接招,一边说道:
  “我不否认啊。”
  大卫的强大,无疑是从实战中锻炼出来的。
  实际对战之后,托鲁痛彻地体会到这一点。虽然他不认为他们在技术上有优劣之差,但大卫的动作,自始至终都很从容不迫。实战时,明明就不会知道下一秒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他却一副应付自如的样子,给人一种总是只用八成力道在应战的感觉——不管托鲁做了什么样的攻击,他都能用剩下的二成将之化解开来。
  “而且我的实战经验很少呢。”
  “所以你是在嚣张你现在还很游刃有余是吗?”
  于是大卫更加快了手上的攻击。
  好快!就连托鲁的视力,也无法完全捕捉到长枪枪头的移动。
  不仅如此——
  “——!”
  枪刃划过了托鲁的侧腹。
  大卫的枪术,明显已达高手的境界。
  就连他的突刺,也不仅仅只是让长枪一前一后地动而已。他会先让长柄微妙地弯曲,枪头则画着螺旋,然后再猛力地一刺。原本普通的突刺就已经很难躲开或弹开了——而不够彻底的防御,往往会被他的突刺击破——大卫突刺时,他的枪头动向,不知为何竟莫名地难以预测。
  再加上……
  “——!”
  蛇咬剑从托鲁的脸颊上划过。
  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翻腾着从大卫的背后飞了过来。当托鲁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卫时,蛇咬剑的剑锋就会从大卫的身旁巧妙地滑溜过来、刺向托鲁。
  当然,如果红色嘉依卡一个不小心手滑、没操纵好蛇咬剑的话,她就会误伤到大卫。
  虽然他们两人都擅长近身白刃战,但却是由大卫做前锋、红色嘉依卡为后卫,达到了完美的分工——完美的携手合作。
  “如果你以为我们家的公主很喜欢你,就会因此而对你手下留情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啰?”
  “我才没那么想呢!”
  托鲁一边如此大喊,一边继续用左右两边的小机剑格挡掉对方的攻击。
  但正如前述所说的,突刺挺进的力道极强,即便托鲁成功地挡下了攻击,也无法完全消掉那攻击的力道——无法令那突刺的路径完全改变。大卫的长枪突刺、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这二人的双重攻击,在托鲁的全身各处留下了无数的小伤口。
  糟了。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因为出血过多而变得行动迟缓。
  “托鲁!”
  白色嘉依卡的叫唤声响起。
  因为这是一场距离极近的近身战,因此随便发动魔法支援的话,很有可能会连累到托鲁。正因如此,嘉依卡才会只能做到“用魔法击落行经路径曲折、画着大弯的蛇咬剑攻击”这件事而已。但除此之外,她便爱莫能助。
  话说回来,大卫跟红色嘉依卡其实有刻意和托鲁、以及白色嘉依卡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如此一来,托鲁的身体反而碍到了白色嘉依卡,害她无法对大卫发动直接的攻击。
  而当托鲁欲跳开到旁边去时,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就会飞过来攻击他。
  战况陷入了某种胶着的状态。
  然而——
  “第一次!相遇!独角马的时候!一样!”
  虽然她说得磕磕巴巴的……但满怀把握的话语朝着托鲁传了过来。
  “立场——相反!”
  “啊?……什么?”
  大卫皱起眉头。
  他当然听不懂白色嘉依卡在说些什么。而红色嘉依卡应该也跟他一样。恐怕就连阿卡莉也无法完全理解她的话吧。她的这句话——如果没有多加说明的话,那就等同于只有托鲁、白色嘉依卡两人之间才听得懂的暗号了。若非领会过他们初次相遇时的精彩时光的人,是不会懂她在说什么的。
  亦即……
  “出来吧——〈眩光弹〉!”
  嘉依卡发出大喊的同时,托鲁立即倒下般地当场趴伏了下来。
  “什么!”
  大卫发出惊讶的叫声。
  他是在惊讶——在这种一不小心就会连累到托鲁的情况下,嘉依卡居然敢击出魔法。
  魔法的苍白色光芒,从转瞬前他背部原本所在的位置扑空飞过。魔法并未命中大卫——他身体灵活地躲开了。而且大卫还不忘绊倒身住背后的红色嘉依卡,让她跌倒以躲过魔法的直击。
  果然很从容有余呐。
  不过……
  “究竟是什么魔法——”
  嘉依卡的这一击魔法,空虚地划破了虚空——就这样子砸上了地面。
  下一瞬间,闪光迸出,轰隆声响大作。
  “竟然是要弄花眼睛?”
  大卫喊道。
  但现在就算发现了,也已经太迟了。
  嘉依卡的这招魔法,并不具有任何杀伤力。因此,就算正中了托鲁的背部,他也——他的身体也不会有事。只不过是剧烈的声响和光芒会四散一地而已。
  那又为何要使出这招?
  那当然是为了——
  “——‘我为钢铁。’”
  〈铁血转化〉。
  亚裘拉一派的乱破师奥义之一。
  借由切换意识、活化肉体来提升肌肉的强度及反射的速度——但这个技术却是把双面刃。可以维持的时间很短,而且效果一旦结束,使用者会因疲惫不堪而漏隙百出。还有,如果过度活化的肉体正在流血的话,甚至连出血量也会随之倍增。
  换言之——现在的托鲁,“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钢铁,故不胆怯’。‘钢铁,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敌人,万不可有任何踌躇’。‘以此为消灭敌人之凶器’——”
  心脏跳动。
  伴随着轻微的头痛,他的视线逐渐染上血红。同时,痛觉等等的肉体感觉如洪水般地袭向了托鲁。
  但他一边用强烈的意志控制住自己,一边蹴地而起。
  光听到她那声大喊,托鲁就已经知道白色嘉依卡打算要做什么了。和初次相遇时的立场相反——换言之,这次换嘉依卡为托鲁争取时间。
  亦即——托鲁咏唱〈铁血转化〉关键词所需的时间。
  因此,这种魔法——必须选用毫无杀伤力、不会伤及到托鲁的才行。所以,只是用声音、光线暂时制止住对方行动的招数尤佳。
  正因为托鲁在瞬间就理解到了这些,所以才在魔法击出的那一刹那,闭上了一只眼睛。耳朵是顾不到啦,不过只要有一只眼睛能用,应该就可以作战得了。
  “你——”
  大卫的视力似乎有些恢复的样子,但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成原本正常的状态。
  托鲁毫无顾虑地使出全力、蹴地向前。
  托鲁以掀雷抉电般的气势发动突击。乘载着奔驰劲道的一击,直逼着大卫而去。
  “呜!”
  大卫举起长枪,接下了托鲁的这一击。
  金属跟金属相互撞击的哀鸣响起。
  大卫并不是从正面直接生受托鲁的攻击,而是微微倾倒长枪,让托鲁的斩击滑走。托鲁的小机剑一边迸出火花,一边从长枪的柄上滑过。攻击的威力有一大半因此而消散、付诸于空中。
  应该是因为眼睛几乎还看不太见的关系吧,大卫看起来似乎是单凭气息来判断托鲁斩击的角度。如果他刚刚真从正面直接接受了攻击的话,那他的长枪握柄或许会被托鲁的小机剑砍成了两半也说不定。
  这男人——果然是个高手。
  不过……
  “喝喔!”
  托鲁一边吐气,一边接二连三地疯狂攻击。
  他一次次地不停刺出左右二边的小机剑,而且集中瞄准在大卫身上没有护具的部份——他身上的空隙。虽然大卫很想要抡起长枪、抵挡他的攻击,但在眼睛尚未完全恢复的状态下,他完全抵挡不住发动了〈铁血转化〉的托鲁。
  转眼之间,大卫身上——虽然伤口不深,但已经有好几个地方被划破,全身满是鲜血。
  和刚刚的情势完全相反了。
  但其实托鲁现在的状态,远比大卫还要更加的危险。
  若考虑到出血量增加的问题,便知他时间已所剩无几了。
  (不管怎样,得先干掉这家伙才行。)
  托鲁在心里这么想着。
  然而……
  “托鲁!”
  叫声响起的同时,红色嘉依卡的蛇咬剑朝托鲁的脸飞了过来。
  蛇咬剑的动作——精确到完全感觉不出来她也眼睛中招了。
  (莫非是机剑的“感觉扩大”功能!)
  使用机剑的人,可以扩大自己的气脉,将刀剑本身当作自己身体的一部份来使用。
  就连用剑尖系绳打结之类的事情,也可以做得到——在剑尖处,也有着跟指尖相同的肉体知觉。恐怕红色嘉依卡应该是透过剑尖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并以此来判断出托鲁的位置,然后再加以攻击的吧。
  他的连续攻击原本压制住了大卫,但此时——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仍出现了一丝可乘之隙。
  就在那一瞬间……
  “叽咿!”
  大卫从怀中取出某物,扔向地面。
  “——!”
  “碰!”的声音倏地响起,那个“某物”炸裂了开来。
  虽然几乎没有什么光或热……但伴随着爆炸声响,大量的浓烟不停地喷了出来。
  “呜——”
  托鲁隔着浓烟挥砍着,但剑刃却只砍得到空气而已。
  这是大卫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逃脱方案吧?一旦形势变得不利,就用这个方法逃走。
  他对这方面之精通,就跟他的同伴魔法师一样——累积实战经验之后,只求能保住性命就好。
  不懂得即时消停的人,譬如骑士、或是佣兵之类的,往往最早死。
  “……居然用了我的拿手好戏……”
  靠烟幕等等的道具搅乱战况之后逃走,原本是乱破师们的强项。
  托鲁并没有穷追不舍,只是退后到浓烟的的外侧。
  在这种情况之下,脚力、腕力再厉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如果双方的视力都派不上用场时,红色嘉依卡尚且可以透过蛇咬剑剑尖的感觉来捕捉他的位置,然后再从浓烟的另一侧向他攻击过来。因此,在这情况之下,红色嘉依卡较为有利得多了。
  但过了一会儿……
  “………逃走……了啊?”
  托鲁一边看着浓烟慢慢地自然消散不见,一边喃喃自语。
  在已然回复的视线之中——已经不见大卫和红色嘉依卡的身影。

  终章 昨日与明日 Yesterday & tomorrow

  大卫他们逃掉之后不久,阿卡莉很快就回来了。
  “……逃得真快。”
  阿卡莉罕见地以踌躇的语气说道。
  看来她似乎也让魔法师给逃掉了。尽管她的表情仍跟平常一样淡定,但其实非常懊恼。两次猎捕都被同一个对手给逃了。这已经非关运气好坏了,应该是对方技高一筹没错。
  “真是棘手呐。”
  “完全同意。”
  对于托鲁的发言,阿卡莉不禁同意。
  “唔咿?”
  嘉依卡听不懂二人的话中含义,倾首疑惑。
  “啊啊……总之……”
  托鲁一边爬上〈斯维特莱纳号〉的驾驶座上,一边说明:
  “‘逃得真快’的意思,总之就是——十分擅长捉紧逃跑的时机。”
  这也就是说,对方具备着明确判断战斗情势的能力。
  “认为自己可以赢的时候,就会毫不留情地攻过来;认为自己快要输的时候,就会干脆地拔腿就跑。这样子的对手,不仅容易存活下来——而且最后他每保住一次性命,就会变得愈加的强大。”
  经验的累积,确实会内化成力量。
  实战经验尚且不足的托鲁和阿卡莉,对这一点尤其深有感触,甚至到了痛切的地步。
  “……他们还会再来的吧。”
  那个红色嘉依卡的目的如果是收集全部“遗体”的话,那么肯定有一天会再来攻击托鲁他们。或者,也很有可能会在其他的地方再度碰上的吧。
  从某种层面而言,他们可说是比基烈特队还要更加棘手的对手呐。
  脸上满是厌烦倦怠的托鲁哀叹。对此——
  “哥哥。”
  阿卡莉一边把止血用的涂剂和绷带递给他,一边说:
  “你这句话,是指你还想再见到她的意思吗?”
  “啊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解读啊?”
  可以的话,他才不想再碰上她第二次呢。
  托鲁对战斗本身并不会感到欢欣、也不感兴趣,对自虐和被虐也没有兴趣。
  尽可能避免和强劲的敌人对战——多放点心思在尽力避免过上这样子的对手,才是聪明人的作法。
  然而——
  “真是的。哥哥对银发的偏好,真是令人困扰呢。”
  “好好听别人说话啊,喂。还有,不要随便乱给我安上奇怪的性癖啊。我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
  托鲁话中掺杂着叹息地说道。
  他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可以拿来对阿卡莉发怒。老实说,〈铁血转化〉所引发的疲劳和出血,让他现在就连坐着也相当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好想就这样子横躺下来睡觉啊。
  “……另一个嘉依卡啊……”
  托鲁一边在驾驶座上伸出腿来,一边再次抬头仰望天空。
  红色的嘉依卡。
  毫无忌惮、以复仇为目标的——另一位公主。
  那少女可说是白色嘉依卡的影子。
  “……不能再只是这样一直逃窜下去了。”
  “唔咿?”
  嘉依卡听了托鲁的话之后,眨了眨双眼。

  托鲁回望着她,说道:
  “收集‘遗体’,从追捕者手下逃走。然后——你打算怎么做?”
  “……”
  白色嘉依卡仿佛现在才初次意识到这个问题似地,脸上浮现出呆滞茫然的表情。
  再这样一直被“昨日”束缚下去,那么将一步也无法向前迈出。
  名为“战争”的过去,正紧紧地捆绑着他们自己。
  正因如此,他们才需要了结过去、划下句点。
  对嘉依卡而言,那个所谓的句点,应该就是“收集遗体、吊唁父亲”这件事情了吧。
  不过——
  “临时起意的行动可是不行的唷。”
  只是背过身、不去面对“昨日”的话,是无法逃离这一切的。
  即使要逃,起码也必须要知道该逃向何处——哪边才是他们合该朝向的“明日”。
  “如果不考虑清楚的话,肯定有一天会被有先见之明的家伙们给追上。嘉依卡收集完‘遗体’、吊唁完毕之后的事,我——我们必须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即便白色嘉依卡毫无野心,但有的人就是不会放过她。
  譬如红色嘉依卡、以及基烈特队。除此之外,恐怕还有其他的人。
  那么,就算不是现在马上,但至少在退路被完全封住之前,就必须先决定好他们自己该朝向的方向了吧。无论那究竟会是什么方向——但如果能预见未来的语,那么他们就可以朝着这个方向、一路积累自己所需的东西了。
  “这条路似乎还很漫长呐。”
  托鲁一副事不关己地抬头仰望着放晴的天空——同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楼主| 发表于 2014-1-30 16:0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亲爱的读者你好,我是“轻小说匠”榊一郎。
  在此献上《棺姬嘉依卡》第四集。
  这套《棺姬嘉依卡》的成形,是由经手过许多畅销作品的资深编辑“M女士”所负责担任的。就像从第一集以来的后记中所写的一样,在这个系列里头,她的意见自开头起便俯拾皆是。
  当然,大部份的作品里往往都掺有责任编辑的意见。而在我的作品之中,《棺姬嘉依卡》算是反映了较多责编意见的类型。
  换言之,除了作者我、绘师なまにく老师之外,她也可以说是有如“另外一位生身父母”般的存在。
  “榊先生。其实呢……”
  “是。”
  “我要卸下身为榊先生责编的工作了。”
  “……!”
  如此这般,M女士因工作上诸多佳绩而确定荣升为某编辑部的总编辑代理了。
  哎,虽然说这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但如今这部作品已经加入了相当多M女士的喜好,她若是不在了,感觉好像会有什么东西松垮似的,令我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M女士卸下责编一职之后,总是会有人来顶替担任责编的嘛。
  至于是谁呢——
  “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呃,你……”
  “不好意思,我又回来了。”
  于是就这样子,已经成了总编辑,亦曾是我在富士见的第二任责编(从《废弃公主》至《Disparate!》的时期)“たなぽん”再度成为了我的责任编辑。
  “听说好像是要熟知榊先生的人比较好的样子……”
  “……总之就是因为我总是撒娇胡闹,所以如果不是熟知对付方法的人就糟了,是吧?”
  “不不,没那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说的也是呢。啊哈哈哈哈哈!”
  “所以呢,关于之前M女士所提出的情节结构啊,您可以再改得更具冲击震撼力吗?”
  “冲击震撼力?”
  “是啊。那种更能让读者心生‘诶?’的感觉……”
  “上一集在本篇中已经安排过类似的事情了啊……似乎有不少读者读到一半都觉得‘诶?要完结了?’耶……”
  种种讨论之后,于是便决定把原先摆在之后的题材提前先写了。
  我和たなぽん合作的时间比M女士还要长久,而且他身为总编辑,也一直都有在看《棺姬嘉依卡》,因此我就安心了下来,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了,榊先生。”
  “是。”
  “你的责任编辑要换人了唷。”
  “喂!”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三个月左右,回来担任我责编的たなぽん升迁去其他的职位了。
  “………什么啊?这真是……
  现在是由富士见的年轻男编辑“0先生”担任我的责任编辑,虽然我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但像这样子一个接着一个换人当责编、安定不下来的情况,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而且,该怎么说呢,该说是丢脸吗……
  你看看,如此一来不就感觉很像是我有问题,所以责任编辑们都撑不久一样嘛!如果被冠上责编杀手或编辑破坏王等等,这些奇怪的绰号,固然很中二病、很帅气——但也很丢人呐!
  明明我是如此地自豪着: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对编辑还要更为体贴乖巧的轻小说作家了!(夸饰法)
  好了,先不开玩笑了——(就甭问从哪儿开始才是玩笑了,这也是为了彼此的和平相处)
  以下会谈论到本集内容,尚未读过本篇的人还请多加注意。
  首先是这个红色嘉依卡“嘉依卡,布芙丹”。
  虽然当初本就预定会有她登场出现,但真的要让她出来时,反而觉得难写极了(苦笑)。哦不,其实单纯只是因为名字相同,所以“到底是指哪一个嘉依卡”——光是要分写她们就已经非常的麻烦了。
  而且因着某些缘故,她和白色嘉依卡的说话方式也完全一样,因此从字面上——受限于小说的型态,实在很难将她们二人区别开来。但因为她在今后的剧情流向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此也不可能不再让她出场。所以我记得我总是一边写、一边哀号着该怎么办呐。
  哎,反正这是轻小说嘛,所以前提就是会有插图可以看啰。
  因此我常常不抱责任感地在心里想:“哎,反正有なまにく老师的图,所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用这种方式来自我安慰。而なまにく老师不只是“画出区别”而已,还画出更厉害、更具震撼力的设计,真是令我又惊又喜。
  我已经拜读过封面了,所以现在非常期待封面公布时读者们的反应。毕竟封面至今一直都是白色嘉依卡一个人呐。
  很庆幸白色嘉依卡作为本作女主角,能够深得读者们的喜爱。那么,大家觉得同名的红色女孩怎么样呢?
  我一边战战兢兢地静待着读者们的反应,一边开始思考着第五集的详细情节。
  那么那么……
  下一集——再会啰。

  2012/2/15 榊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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