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系】《过年的故事》陆续更吧

天恒峻宇

　　　　　　　　　　　　　　　　　　　　　　　　　　　　名为序章
　　环绕着小镇的山和水是从不冻结的，冬天对这里太温和，怕给孩子们带来风寒感冒，早早的去了。前来替班的春阳和蔼地再见了冬天，勤勉地为这里扑上一层脂粉。阳光柔和，淡地像泡过一次的新茶，发出微微的香甜。沁香和安逸令人倦懒，让早早归家的人们打着哈欠，只道是昨夜睡得晚了。

　　风来了，拌匀这个夹着香气的爽朗清晨，轻轻唤醒还在花苞里沉睡着的生机。这一阵风，温柔地拂动早开的桃花，除此之外还有女孩的秀发。

　　她站在桃花下是很合适的——恬静，安适，俊俏的脸辉映着阳光，像那株树上晚醒的桃花，含苞待放。配合着静静躺在墓中的故人而发出的惋惜和怀念，让她明眸中透着些许失落和孤寂。

　　拿出毛巾，她慢慢地擦净了墓碑，留下温柔和缅怀，安静地走了。有那么一片桃花落得太早，悄悄地搭在女孩的肩膀上，随着一起离开。

　　每每少女前来祭拜故人，有一个少年就站在桃树旁，把思绪像那花瓣一样跟着女孩，去了许久才能回来。这次，他坐在地上，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爬到树上俯视了整个公墓，做出了一个决定——

　　“离家出走！”

　　他潇洒地留下背影，离开了这个小镇。
　　　　　　　　　　　　　　　　　　　　　　　　　夹着思恋

　　“老大失踪了，我要负起整个地区的期望找到他，无论历经多少艰苦磨难，都难以令我止步，就算是费尽我余下的生命……”

　　少年走了一天以后，在另一个早晨，小柳站在同一棵桃树下看着远方激昂了一番。眉宇间大有“一去难再返”的悲戚神色。

　　这番颇有气势的热情似乎小而精，传不到坐在桃树枝丫间的男孩那里。他只是轻松地吹着不成韵律的口哨，并未太在意底下慷慨陈词的少女。

　　“可我一人实在是太过渺小，所以——”小柳转而抬头看了看的男孩，眼神中要求着别人的帮助。

　　可能这个过于沉重的任务对他的小肩膀来说太过勉强，又或者是女孩的演技太傻、太嫩，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男孩只用了一句话回答：“你是玲大人的随从，大人失踪了本来就该你去找。”

　　于是，在夹杂着斗嘴和漫骂的送别声里，小柳独自踏上了一个貌似漫长的行程。对此，小柳的粉唇吐出了该有的抱怨：“你们一点都不疼我，让小柳到哪里去找嘛。”

　　有很多人感叹岁月如梭，生命转瞬即逝，可他们在某种情况下也会一反常态地期望着时间能够快速流逝——比如一个被人爽约的下午或者一段令人尴尬的沉默。诸如此类，都令人深深认识到“永恒”这个词的含义，好不快活！

　　诚然，一个下午或一个瞬间，这种可作计量的时光比起“看不到目的地的旅程”则算不得什么。而现在的小柳既被前者纠缠，亦为后者困扰。就在女孩自怜自哀地想了一会儿后也认命了：“大人失踪了，毕竟是失职，可怜我这辈子还有很多快事没有经历过，没料到就担上了如此重任。”

　　十分钟后——

　　“所以，你觉得我肯定是被抓走了或者被其他人绑架了？”失踪的玲如是说道。

　　小柳头上肿着大包，跪在地上，双手规矩地按在双腿上说道：“是的，所以我来打听您的消息，可能的话要救您回去。”

　　对于别人的关心，无论这其中有怎样的误解，当事人都应该报以欣慰以及感激的笑容。但是眼前的当事人想了想，带着难以接受的表情开口问道：“那为什么要从我背后扑上来？”

　　小柳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带着怨恨……不、这是过于欣喜的表现，大家都这样。”

　　“你撒谎的时候太认真啦……话说要是真的，你的‘大家’都有谁啊？”玲边说着边扶起小柳，“我们先回去吧。”

　　“你定要问我昨天去哪里了，”玲边走边说，语气中带着理解，“所以我还是先跟你说了吧，免了你问我答的过程。虽然没什么曲折，不过这个故事还比较长，正好打发了这段归程留下的空闲。”

　　“是——”小柳高兴地回应道，颇有一股孩子气。

　　“昨天早晨离开以后，其实那时没什么正经的目的，只是心血来潮罢了。不过巧遇总是存在着的，就在我走到这条街不知道该去哪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孩。”玲指着后面几步远的地方皱了皱眉，在记忆里搜寻着有关于这个女孩的细节。

　　“大概才这么高吧，”他伸手在自己腹部比划了一下，“看上去才十岁的样子，穿着很华丽。青绿色的精致披肩、白色长裙、小巧的靴子……”他回头看了看听者的表情，觉得自己形容地不太全面，于是补充道：“你可能想象不到，不过她就像从童话绘本中走出来的迷路公主一样。”

　　故事开始了，主角是“讲述者”，和“听者”——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是这样的，是一位小公主。你应该看过小绘本里的公主，上次讲白雪公主的故事时你正在一旁听呢，有人听过很多遍所以在中途就睡着了，我记得你一直听到结束。最后我还给你找来了绘本看……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两边的鬈发正好到肩膀，后脑勺上用发夹卡做一个包包头。”

　　“嗯……其实我并没对小女孩有过太大的兴趣，当时只觉得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穿着上很脱俗，感觉一尘不染，是一朵好看的花。我这样说你应该已经懂了一大半，想必脑袋里也该有个印象了。没错，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女孩，给人一种遐想——‘她身后定然有一个浪漫的故事。’不过这种遐想在她身上就被撒上了各色作料，味道会时而变换。”

　　“也许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你没亲眼看到——看到她手中抱着的纸袋。一开始我只是觉得那个纸袋过于朴素，不适合她拿在手上，仅此而已。然后我看着路面想着些有的没的向前走，并未太注意女孩，只是她的小靴子有节奏地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一直在耳边环绕。”

　　“思想有时候会对环境产生适应，对一个环境适应后就会不以为意，而环境的突然消失则会令人觉得若有所失。就在这样的声音中过了几分钟，我熟悉这个‘踢踏’声后，一个‘咯噔’。我回头看去，女孩摔倒了，是被突起的一块石板绊住摔倒的。我没打算扶，不过期待着路人去扶。而且有人正打算过去帮她时，女孩则是很快爬起来拍了拍土，口中‘呜呜’地念着，忍住了没哭出来。”

　　“是个坚强的女孩，不过当时我眼睛的焦点在纸袋上——那个袋子里全是一叠一叠的钱。我刚刚说过了，女孩背后的故事带着浪漫主义，可从纸袋的内容上看似乎又有了些现实主义。我觉得女孩的故事肯定很长很长，就在我这样认为的时候我又看到、原来那些钱是冥币。”

　　“呀——我当时绝没想到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居然迷信，只觉得这个浪漫中带着现实主义的故事又添加上了‘诡异’的成分。而且她与众不同的装束和一尘不染的形象又点缀了这份诡异，令人觉得有些主题不明。”

　　“不过我个人是不太相信这个女孩是女鬼的，哪有光天化日在大街上摔倒的鬼呢？总之女孩去了买票的地方办了一张到隔壁镇子的单程票，我心里则是对这个单独出行的孩子有些在意，于是便跟着她上了同一列电车，反正也没有目的地，不如就此跟上去。这应该是某种‘迷茫时的从众’心理吧。”

　　“由于快过年了，电车内配合了街上的冷清，显得很空旷。女孩挑了一节没人的车厢坐下，怪孤单的，于是我就坐在了她对面。她并没有看着我这里，我也没看着她那里，两人错开了视线看着窗外飞逝的市景、街景、林景、田景……之类的。然后就在我觉得无聊的时候，车终于到了这一站。”

　　“如果她就此下车的话我想故事就该结束了，我也落得轻松不必再讲下去。可惜以及有趣的是，女孩依旧坐在车上并未打算离开。我很明白，女孩是要吃定这趟免费的电车了。”

　　“随后，电车又开动了，女孩则开始看着前后车厢，等待着检票阿姨的到来。然后就在每次检票时她就起身躲到两节车厢间的厕所里去，如此重复了四次，到停车时已经将近下午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脸在我的视线下越来越红，似乎对我的注视感到十分窘迫。关于这件看似平凡实则大条的事情你当然不会感同身受，不过内中缘由在后面的故事中你会知道的。”

　　“如果有一个人成功逃脱了四次票检的话，那么就理所应当地会引起某个检票阿姨的注意。好在就快到末站了，就算被抓也不至于被送回去，至少达到了犯罪的目的。然后电车就停下了，她很快速地想跑出去，因为有一个检票人员已经走了过来。然后就在出门的时候被抓住了，女孩的力气太小了，挣不开欧巴桑的铁爪。”

　　“呀，其实我当时想看戏的，无聊的人生中就是需要一些矛盾和起伏——哪怕是别人的——才能打破这份遗憾。为了慰藉百无聊赖的人生，我本打算就这样看下去。可女孩挣扎地很用力，小眼眶里除开了泪水，还有惊恐、羞耻、哀求和不知所措。”

　　“人的眼睛能表达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很多。但是一个十岁的姑娘眼中只应该出现那很多中的某几样，那几样都有着同一种元素——纯洁。有那么一瞬间，我对自己的隔岸观火有了莫大的罪恶感。这可能是她眼中的某一样、或者全部情感所带来的。”

　　“于是，我从两人的拉锯战之间走了过去，把两人隔开。女孩自然拔腿就跑，欧巴桑则是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女孩的背影，一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便秘表情。”

　　“而后，我对那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打算先去拜访这里的朋友们时，无巧不成书，又遇到了这个女孩。我只跟在她后面慢慢走，并不打算和她对话。不过女孩在这条没有分叉的道上忽快忽慢，左拐右拐，然后在一个转弯的时候躲进去。随后露出半面小声地问：‘哥哥是坏人吗？’我已经见怪不怪了，随意地说：‘是好人。’然后孩子天真的说着‘这样啊’，跟到了我的身后。”

　　“于是我的背后又传来了‘踢踏’声，声音很规律，不知不觉我也配合了那个规律迈着步子。然后又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咯噔’，我回过头去，她已经爬起来了，拍拍土，忍着没哭。纸钱又洒落一地，袋子已经破了。于是她拿着一些，我帮她拿着另一些。”

　　“你应该知道，有关于‘烧掉某样东西能否给死者或神灵带来好处’这个问题的答案。诚然，没有一个鬼或者神跑出来：‘感谢你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全城，为我地府建设做了巨大贡献，为阴间全面小康社会添了一份力量，藉此奖状表扬你的……’云云。如果有的话，那么纵火罪犯的薪水应该由下面的政府来发，成为所谓的‘公务员’。这些变态的数量也就会与日俱增，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烧些东西给死者，或者给死者立一块碑之类的行为都是夹着思念的个人情感。对于已然逝去的亲人朋友来说，他们收到的只是那一份思念和欣慰。如此一经推敲，需要这些祭祀品的对象反而不是逝者，而是需要媒介来传达思念的生者。”

　　“也许我聊的太远了，令你觉得头昏脑涨，难以理解？那么简单来说，女孩抱着的东西即是那份思念。”

　　“我们到山脚下时出现了一道九曲十八弯的超长阶梯，孩子爬累了我就建议她休息一会儿。趁着休息的时候她问我：‘大哥哥也有亲人在上面的公墓里吗？’我想了想，只说：‘是朋友。’介于礼貌，我也问一问她：‘你也是吗？’女孩回答说：‘是妈妈。’对于问到别人的伤心事，我一般都不会再问下去。”

　　“可能女孩认为我当时的沉默是无言的追问，所以她继续说道：‘爸爸今年交了一个朋友，叫小丘，她对我很好，也很漂亮。’她想了想然后说道：‘爸爸说要搬到小丘家里去住。’我当时就想到了：‘入赘啊。’不过这方面的世故对于孩子来说太早了，我也就没说出来。”

　　“而后面的聊天中我知道了这孩子的很多事。简单来说，那个小丘要和爸爸结婚，所以孩子的家就搬得远了，搬到了我的那个小镇，而现在我们所在的那个小镇就是她以前所住的地方。想当然，她的母亲葬在这里，但父亲和新妈妈似乎都没想起来妈妈的忌日，所以孩子一个人……”

　　“听完这个故事的我只期望她别像大人一样随着年月的增加，对珍视之人的思念慢慢减少。孩子真懂事，但反过来想一下，孩子懂事成这个程度，那么大人应该感到惭愧才是。”

　　“最后，当我们带着纸钱来到她母亲的墓碑前时，却因为没带打火机而放弃了烧掉纸钱，只能把它像建筑模型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墓前，并问着：‘妈妈能收到吗？’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先前的看法丢到水沟里，说道：‘能啊，妈妈肯定能收到的。’”

　　“孩子认真地问：‘大哥哥为什么知道？’我也认真地回道：‘因为哥哥能看到幽灵哟。’当时我指着她旁边说：‘妈妈就站在你旁边呢。’希望这句话没吓到孩子。她可能觉出了我是说谎，只笑了笑。然后开始整理母亲的墓，弄到了傍晚，一身灰头土脸才下山去。而我呢，则是将她送回了那附近的亲戚家，让她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黎明陪着她搭上第一班电车回到家里，直到刚刚才完事。然后正打算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你。”

　　于是，故事就结束了。

　　“原来如此！”小柳说道，“可是大人您说她发觉了您是在说谎，也就是说您真的没看到他妈妈在哪吗？”

　　“我没这样说，”玲皱着眉说道：“其实，从我遇到她开始，她母亲就一直在身边了，我的话也不完全是谎话。”两人说话时已经走到了公墓门前。

　　“那她母亲现在在——”正在小柳这样问时，一位女士正等在公墓门前。发现了两人后，她走过来停在了玲的面前，微笑着鞠了一躬，然后消失了。

　　玲欣然道：“现在成佛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小柳吐了吐信子，似乎想起来某件事，“可是，大人为什么要走啊，而且为什么回来？”

　　玲笑了笑，没回答，丢下了小柳走墓前，看着自己的墓，叹息着，苦笑着，等待着。
　　
　　那个随着桃花一起来的女孩又出现了，她慢慢走到墓前，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毛巾，擦净了碑。一如既往，她所缅怀的人就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日复一日地来这里，夹着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