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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岛勤]魔法科高中的劣等生8追忆篇[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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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8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rea@per 于 2013-10-28 22:13 编辑

魔法科高中的劣等生8追忆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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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佐岛勤
  插图:石田可奈
  扫图:宅之预备军
  录入:rea@per
  修图:h姐姐
  初校:细菌
  二校:cleverchm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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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1】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会客室

  武士官邸风格的大型传统建筑。
  这是四叶本家外表给人的印象。
  相较于一般住家,确实很宽敞。形容为「宅邸」也不突兀。
  但若是看过七草家或一条家豪宅的人,反倒会惊讶于这座宅邸小而宁静的质朴风格。
  四叶不在乎住处大小。贯彻秘密主义的四叶家,不会大举邀请访客入内,大宅邸或许只会令他们觉得碍事。
  即使是母亲的娘家,深雪依然抱持这种置身事外的想法,和哥哥穿越厚重的大门。

  那一天——后世称为「灼热万圣节」而闻名的日子,至今已过一周。
  兄妹之所以来到地图也没标记的深山村庄,是基于姨母邀请——实际上是传唤命令。
  两人被带到从建筑物外观无法想象的摩登且宽敞的会客室,受命在这里等待。不是被带到私人使用的小型会客室,而是通称「谒见室」的大会客室,代表姨母这次不是以私人身分,是以四叶家当家的身分找他们过来——不过,两人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件事。
  不过深雪心想——
  上次和哥哥一起被叫到这个房间,是三年前的事。
  至今,除了基于庆吊原因邀请亲戚齐聚一堂,姨母都不会直接见哥哥。本次即使深雪陪同,姨母也是睽违三年近距离和哥哥相见。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深雪无从判断。
  「——别担心。我们和三年前不一样。」
  大概是深雪的不安心情显露在脸上。达也用力点头,回应她窥视般的上扬眼神。
  深雪坐在沙发,达也就这么站在她身旁。
  三年前也是这个姿势。
  三年前是站在她的身后。
  对……和三年前不一样。
  达也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他们的实力和三年前不同。两人的实力确实大幅成长,三年前简直没得比。尤其是达也,他的战斗力甚至匹敌号称世界最强魔法师之一的姨母——别名「极东魔王」、「暗夜女王」的四叶真夜。考量魔法的相克性质,如果是一对一,达也稳操胜算。
  不过深雪认为,这三年来,除了两人和姨母的实力差距,还有其他事物改变了。

  ——那就是哥哥和自己的关系。
  ——自己对哥哥的心意。

  重新在沙发坐好的深雪,意识回溯到三年前。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2】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四日/冲绳那霸机场~恩纳濑良垣别墅

  ——西元二〇三〇年前后,地球急遽寒冷化,世界的粮食状况大幅恶化。二〇二〇年代推动的太阳能工厂农业,使得先进国家遭受到的影响有限,但是经济急遽成长导致人口爆炸的新兴工业国家受到重创。
  寒冷化与沙漠化同时进行的华北地区,面对最严重的事态。
  华北居民们试图依循民族传统突破这个难关。也就是以越境殖民——非法偷渡方式。
  但俄罗斯不容许非法移民。即使是无人荒野,也彻底排除鸠占鹊巢的非法偷渡。
  而且是不惜流血,强硬地驱离。
  中国打着人道名义批判俄罗斯,而俄罗斯秉持国际法批判中国。
  两国的对立,并非局限于两国之间。
  一方打着人道名义跨越国境,一方秉持国际法加以排斥。
  火种散播到世界各地。
  背后的主因,是寒冷化导致粮食不足。
  能源资源争夺战,成为辅助的要素。
  只要有一点点契机,火种就足以燎原。
  西元二〇四五年,第三次世界大战——二十年世界连续战争爆发。
  二〇四五年到二〇六五年,是世界各地持续上演大规模国境纷争的战乱时代。
  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旁观,是基于真正意义的世界大战。
  大战结束时,世界人口减少到三十亿人,是二〇四五年的三分之一。
  俄罗斯再度吸收乌克兰与白俄罗斯,组成新苏维埃联邦(新苏联);中国征服缅甸北部、越南北部、寮国北部与朝鲜半岛,组成大亚细亚联盟(大亚联盟);印度与伊朗并吞中亚各国,组成印度、波斯联邦;USA合并了加拿大以及墨西哥到巴拿马等各国,组成北美利坚大陆合众国(USNA)。四国版图各自扩大。相较之下,欧盟各国整合失败,欧盟分裂为东西两侧;非洲各国半数完全消灭。南美除了巴西,都处于地方政府各自为政的小国分立状态。
  导致世界骤变的二十年战争,之所以没演变成热核战争,归功于全球魔法师的团结。
  西元二〇四六年,「国际魔法协会」成立。
  协会成立的目的,是以实力阻止各国使用基于辐射物质打造的武器,以免地球环境受到再也无法恢复的污染。
  只要是基于「阻止使用核武」的目的,魔法师就获准脱离国家桎梏,以实力介入纷争。在最前线上演杀戮场面的魔法师,也会在观测到动用核武的征兆时停止斗争,不分国籍彼此合力阻止核武的使用。
  阻止热核武的使用,是全世界魔法师第一优先的义务。
  本协定——即「国际魔法协会宪章」的管制对象,是会以辐射物质污染环境的武器。严格来说,纯粹的核融合弹不在管制范围。不过以大战时期的技术水准,必须以小型核分裂弹才能引爆核融合弹,因此该协会最后成功全面阻止热核武的使用。
  就这样,长达二十年的战乱时代,热核武连一次都没使用。
  国际魔法协会的这项功绩获得了各国认同,在大战后的世界,也以国际和平机构的身分占有光荣地位——

  我听到通知系上安全带的广播后,将书名为《现代史读本》的魔法师适用教材档案关闭。教材内容对于刚升上国中的我有点艰深,但这样比较不会无聊,是好事。
  听说现代飞机并不会因为区区终端机电波妨碍飞行。不过在飞机起降时关闭终端机是传统礼仪。不只是我,其他乘客也关闭了。我不打算做出「只有我违抗常识」这种幼稚的举动。
  覆盖座位的蛋形安全护罩内侧,投射出南方岛屿的即时影像。
  看到翠绿的岛屿以及闪耀的大海,就觉得全球寒冷化是虚构的现象。
  不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世界气候在我们诞生之前是暖化,但是在我们身边,寒冷化的各种遗痕随处可见。
  例如衣着。
  不露出肌肤的服装礼仪,无疑是严重寒冷化时代的遗痕。
  不过,我也不喜欢裸露肩膀或胸口的衣服(更何况还不适合我),也没被迫穿上裙摆拖地的长裙,而且我喜欢和服,所以这种礼仪对我无害,完全不会在私底下束缚我。
  我思索这种无聊事情时,飞机接近那霸机场。
  着陆时几乎感受不到振动。
  我解开只具备形式意义的安全带,打开胶囊座位的护罩。
  下方的经济舱,听说塞入好几排狭小到会碰到他人手肘的座位,但我无法在这么近的距离,和素昧平生的人共处一小时。
  我等待母亲离开座位之后,一起前往舱门。
  这是利用暑假的私人家庭旅行。
  家庭旅行原本应该都是私人形式,但以我家的状况,即使是家庭旅行也几乎不是私人行程,所以我满心期待,不像我平常的个性。
  然而本次旅行不是只有我和母亲两人,还加上哥哥。这是美中不足之处。

  ◇ ◇ ◇

  走出会员制的机场贵宾休息室,先去领行李的哥哥已经在外面等待。
  哥哥之所以单独行动,并不是在恶整他。
  头等舱乘客可以优先下机。即使也可以优先领取行李,但还是得等一段时间。考量到行李运送过来的时间,由搭乘经济舱的哥哥去领取,比较不会浪费时间。
  让哥哥独自坐经济舱,也是基于正当理由。
  在头等舱,除了一般的空服员,专职处理危险案件的警备乘员也随时注意动静。劫机或自杀恐怖攻击等犯罪行为,大多发生在警备薄弱的经济舱。哥哥坐经济舱是为了以防万一。
  虽说如此——我也知道哥哥被排除在一般家庭的相处模式之外。
  走在母亲旁边的我,转头看向身后。哥哥像是理所当然般,独自推着载有我们行李的推车默默跟随,脸上毫无不满。
  一如往常。
  我并不是讨厌这位哥哥。
  只是不擅长面对。
  我不晓得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不晓得身为家人的他,为何会不以为意地接受这种等同于佣人(应该说完完全全是佣人)的待遇呢?
  我知道他担负这样的职责。
  也知道家里状况很特殊。
  不过,哥哥和我一样,还只是国一的学生。
  哥哥四月出生,我是隔年三月出生。
  相差一岁的我们就读相同学年,是两人出生月份导致的巧合。但哥哥也和我一样,直到今年三月都是小学生。
  明明是这样,他为何会不以为意地接受妹妹的使唤——
  哥哥和我目光相对。
  大概是在意我反复回头的视线。
  「……什么事?」
  我不时偷看,哥哥才会将目光投向我。我的理性明白这一点。
  但是,我的嘴巴只发得出不高兴的声音。
  「没事。」
  哥哥以管家服侍女主人般的恭敬语气回应。
  话中没有善意或厌恶、没有兄妹之情或亲人之恨、没有哥哥对妹妹的情感——亲情。
  「既然这样,请不要盯着我看。那样很讨厌!」
  我知道这样很不讲理。
  是我们将哥哥当成佣人,他并非自愿。
  但我却向哥哥宣泄任性的烦躁情绪。
  「恕属下失礼。」
  哥哥停下脚步,朝我鞠躬。
  然后,他比刚才稍微远离一点,继续跟在我们身后。
  我不禁心想:为什么?
  刚才明明是我的任性。这么一来,我就是个讨人厌的孩子。
  ——我果然不擅长面对这位哥哥。

  ◇ ◇ ◇

  我们本次来到的地方,是刚在恩纳濑良垣买下的别墅。我不在意住饭店,但母亲不习惯待在人多的地方。父亲基于这个理由,急遽安排这个住处。
  
  
  父亲似乎还是老样子,认为金钱买得到爱情……但这些钱也是迎娶母亲才得到的。
  那位父亲似乎也是年轻时就具备异于常人——想子存量在魔法师界也远超过标准,是潜力受到高度评价的魔法师……但在现今的魔法技术体系,想子存量不再左右魔法技能的优劣,导致那位父亲无法显露己身潜力,放弃走魔法师之路出人头地,如今任职于母亲家族成立的公司。
  基于这样的缘由,我知道父亲在母亲面前有点自卑,但我站在女儿的立场,希望看到他稍微像是父亲的可靠模样。
  ……我微微摇头,从脑中赶走无聊的思绪。因为我察觉到,难得来度假一次,受囚于讨厌的想法是一件愚蠢的事。

  「夫人,欢迎光临。也很高兴深雪与达也一起来。」
  在别墅迎接我们的,是先来完成打扫与采买工作的樱井穗波小姐。
  她是母亲的守护者。
  樱井小姐直到五年前都是警视厅的特务。她离职时似乎备受慰留,但她任职于警视厅之前,就确定会担任母亲的守护者,进入警视厅是为了学习护卫工作的诀窍。
  她是受到基因操作,强化魔法天分而成的调整体魔法师——「樱」系列第一代。是二十年战争末期由研究所打造,出生之前就由四叶买下的魔法师。
  不过,这位女性开朗随和,令人丝毫感受不到这样的身世。除了尽到守护者的护卫本分,也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大小事。依照她的说法,担任家管员比较符合她的个性。
  原本绝对不会离开护卫对象的守护者,之所以先一步前来别墅,是为了在当地收集情报,也是因为哥哥随侍于我与母亲身旁。既然这样,我好希望樱井小姐和哥哥的职责互换——不过哥哥不可能打理生活环境,这样的安排也在所难免。
  「来,请进。麦茶冰好了,还是要为您泡热茶?」
  「谢谢。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就享用麦茶吧。」
  「好的,我明白了。深雪与达也同样喝麦茶吗?」
  「好的,谢谢您。」
  「劳烦您了。」
  说到我唯一对樱井小姐的不满,就是她将哥哥视为母亲的儿子——我的哥哥对待。
  说穿了,这是理所当然。
  可是我……做不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这样的我,在当时莫名感到不耐烦。

  「母亲大人,我出去走走。」
  刚到别墅就去游泳似乎有点匆忙,就算这样,窝在别墅也很可惜,所以我决定去散步。万座毛太远了,不太可能徒步前往,但光是悠闲行走在沙滩沿岸的休闲步道,肯定也很舒服。
  「深雪,带达也一起去。」
  但我听到母亲的回应,觉得难得的散步一开始就搞砸了。
  其实我很想主张自己一个人散步也没问题,但我不想害母亲无谓地担心。
  「——我明白了。」
  光是避免音量太大就没有余力。
  我深深压低宽边草帽,头也不回地走到西斜的阳光下。

  正如预料,轻拂夏季洋装裙摆的海风好舒服。
  在樱井小姐协助之下,我从趾尖到眼皮都万无一失地抹上防晒乳,因此可以毫不在意阳光,以手臂与双腿感受海风。
  褐色乳液包覆的肌肤,即使和当地女孩相比,应该也没有突兀感。
  或许多亏如此,不会在每次和他人擦身而过时接受注目礼,这也使我心情舒畅。
  不是我自夸,但我的肌肤不知晒黑为何物,在海滩或这种地方,基于负面意义很显眼。
  ——不,真的不是自夸。
  我和小学的朋友去游泳池的时候,曾经被说「好像雪女」而大受打击,这份记忆尚未褪色。这种无心之语绝对不是恶整或坏话,所以我更加受到打击。
  应该不是因为色素不足。因为我的发色漆黑到过度的等级。
  是因为血统吗?我的家系在过去五代,应该没混入白种人血统……但我不晓得更久以前的状况,所以超隔代遗传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过,母亲在夏天也会稍微晒黑,哥哥则是不晓得该说褐色还是红褐色,晒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因此我认为无法断定是血统因素。
  「——!」
  意识集中在刻意不去意识的事,使我意识到要将视线固定在前方,过度意识到自己不要往后看……究竟在「意识」什么,连我自己都快混乱了。
  竖耳依然听不到脚步声,也感受不到气息——但我根本不会感受他人气息就是了。
  然而只要回头,哥哥铁定在不远处跟着我。
  因为哥哥是我的守护者。
  为什么不叫作「随扈」,而是刻意使用「守护者」这么夸张的称呼,我至今无法理解原因。但我自认知道四叶的「守护者」和普通「随扈」有何不同。
  随扈是「工作」,守护者是「使命」。
  随扈赌命保护护卫对象,会得到金钱报酬作为代价。此外也有警界特务这种以护卫当职务的例子,但这种人也会依照职务领取薪水,所以我认为广义上可以解释为「以护卫赚取金钱报酬维生的人」。
  相对的,守护者没有金钱报酬。四叶提供食衣住,需要用钱也由四叶支给。但这些钱不是报酬,是维持护卫能力所需的开销。
  极端来说,随扈是为了吃饭而保护,守护者是为了保护而吃饭。
  守护者没有私生活。他们的一切,都献给称为「主人」或「女主人」的护卫对象。
  我以及我们,是将这种事当成理所当然的一个家系。若无法当成理所当然,只有退出一途。我们「四叶」就是如此——但我觉得与其被别人使用「女主人」这种丢脸的方式称呼,被逐出家门似乎比较好。幸好「主人」或「女主人」的称呼,不像「守护者」这么普遍使用。
  哥哥在我六岁时成为我的守护者。我的第一位守护者是哥哥,今后应该永不改变。
  哥哥的身分不是四叶家当家的外甥,而是四叶家下任当家候选人的守护者。要是我继任当家的话,哥哥将终其一生都是我的影子。
  除非我解除哥哥守护者的职责。
  是的,唯有护卫对象主动下令解除其职责,守护者才能免除这项义务,获准以普通人的身分活下去。
  哥哥陪着我。
  跟随在我的身后。
  我无法离开他。
  他无法逃离我。
  束缚他的是我。
  逃不掉的是他。
  明明只有我能让他恢复为平凡的国中生。
  那个人——哥哥无法当个平凡的国中生,都是因为我没解除哥哥的职责。


  ——我不擅长面对哥哥。
  ——我不讨厌哥哥。


  那么,我为什么将哥哥束缚在这种残酷的处境?
  得不出答案。
  不知为何,每次试着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大脑就无法运作。
  我将视线稳稳固定在脚边,加快脚步而去。

  低着头快步前进的我,忽然被拉住手臂,差点往后倒。
  紧接着,我承受来自前方「咚」的一记冲击,倒在哥哥怀里。
  我没抱怨哥哥。
  刚才是走路没有好好看着前方的我不对——我差点反射性地怒声责备,这是未曾预定告诉他人的秘密。
  问题在哥哥拉住我之后,我承受来自前方的冲击。明显不是我撞人,而是别人撞我。
  这应该是可以生气的场面。
  我让眼神隐含着怒意往上扬,却只看见厚实的肉壁。
  我继续扬起视线。
  终于看见从前方撞我的人是何种身分。
  对方是衣衫不整,肌肤黝黑的军装壮汉——「遗族血统」。
  二十年战争越演越烈时,驻留在冲绳的美军(当时还是USA)撤回到夏威夷,遗留一批孩子。他们大部分不是被父母抛弃,而是父亲战死,不过国家接管美军基地作为国防军设施之后,他们大多由该设施收养,就这么成为军人。似乎如此。
  他们成为勇猛的士兵,漂亮地执行防卫国境的任务,后代也大多从军。不过,这些军人的孩子,也就是「第二代」大多品行不良,必须多加小心——这是介绍冲绳观光的私人网站都会刊载的注意事项。
  那名壮汉的身后,有两个同样身穿衣衫不整的军服,体格也大同小异的青年。他们咧嘴露出恶心的笑容。
  反射性的愤怒由生理上的恐惧取代。
  精神怯懦到连「有必要的话就使用魔法」这种理所当然的对应方式都想不到。
  ——直到哥哥的背影挡住我的视野。
  少年的细瘦背影。
  即使如此依然比我宽敞的背。
  不知何时,哥哥将我保护在身后。
  「啊啊?我们不想和小鬼打交道啊。」
  壮汉以彻底瞧不起我们的嘲笑表情,看着哥哥的脸。
  哥哥毫无回应。
  「吓到发不出声音了是吧?」
  「哈,没种的家伙。耍什么帅!」
  后方的两人嗤笑、恐吓哥哥。
  愤怒情绪在我内心复苏。
  而且是比刚才更加清晰的形式。
  我懊悔着「早知道应该携带CAD外出」。不经由辅助器具施展魔法,将无法顺利拿捏力道。即使是这种对象,要是害他们受重伤,在各方面很不妙。
  要是CAD在手边,就不会任凭这种家伙乱讲话了!
  我自己也不晓得究竟是对什么东西激动,就这样狠狠瞪向挡在哥哥面前的壮汉。
  壮汉看见我,眼睛轻轻眯细。
  他的嘴唇动了。
  我无从确认他究竟是要笑,还是要说话。
  「我不打算要求道歉,所以你们往回走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因为哥哥不像少年会有的沉稳语气,和完全不像孩子会说的话语,使壮汉绷紧表情。
  「——你说什么?」
  极为低沉,如同轻声细语的询问。
  「你应该有听到吧?」
  欠缺情感,如同自言自语的反问。
  男性的双眼隐含凶恶的光芒。
  「给我把脑袋按在地上求饶。如果你现在这么做,我把你打到瘀青就会放过你。」
  「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我跪伏在地上,那应该是把额头按在地上,不是脑袋。」
  下一秒——
  男性毫无暗号或征兆就打向哥哥。
  哥哥在同年纪孩子之中还算高大,但终究只是国中一年级的体格。和眼前的男性相比,正如字面所述是大人与小孩。
  我反射性地闭上双眼。
  响起「啪!」的声音。
  要是哥哥被打的话,位于后方的我也会遭殃——我慢半拍地才想到这件事,并且诧异于这件事没发生。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而僵在原地的壮汉。
  我无须思索他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他的右手伸直到一半。
  哥哥以双手接住他的拳头。
  虽然是单手对双手,但两人的体重差距,应该足以抵销这种事。
  壮汉的体重或许是哥哥的两倍以上。
  即使如此,哥哥却别说退后一步,连半步都没后退,而且不是卸下攻击力道,是正面接住对方加上体重所挥出的拳头。
  他用了魔法?——不,没这种迹象。
  不提学力、体力或运动技能,我在魔法方面胜过哥哥。我不可能没察觉他使用魔法。
  「有意思……我原本只想捉弄一下,不过……」
  壮汉咧嘴一笑,收回手臂,将双拳举到胸前摆出架式。
  拳击?
  空手道?
  对格斗技与武术完全外行的我无法辨别,但我只隐约明白到一点,就是原本半开玩笑的对方认真起来了。
  我甚至忘记逃跑,从那个人的背后观察壮汉。我不发一语地压低气息的时候,听到那个人出乎意料的话语。
  「可以吗?你接下来会吃不完兜着走。」
  为什么要讲得这么挑衅!
  若是正常对打,不可能敌得过对方。
  正常来说,应该逃走才对。
  不,哥哥的想法无所谓。
  我即使扔下哥哥也应该逃走。
  ——我心里明明这么想,身体却没有离开哥哥的意思。
  「区区小鬼,居然讲得出这么有气势的话,啊!」
  接下来的光景,我的目光追不上。
  我只知道结果,只能由此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男性的左脚往前踏。

  哥哥踏出左脚,钻进对方的双脚之间。

  男性的右手向后拉到肩头,即将出拳的时候……

  哥哥的左拳打在他的胸膛正中央。

  两人距离稍微拉开,肯定不是因为接着要攻击,是因为攻击过后的反作用力而弹开。
  「咚」一声像是打太鼓的声音,肯定是哥哥出拳命中的声音。
  哥哥一收回踏出去的脚,壮汉的身躯随即便像是配合这个动作般下沉,双脚跪地发出听来很痛的声音。
  壮汉就这么跪伏着痛苦咳嗽。哥哥俯视他,接着缓缓将目光移向后方的两人。
  他们伫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哥哥转身背对三人。
  「回去吧。」
  哥哥扶着我的手臂。
  我至此终于察觉,哥哥这句低语是对我说的。

  「深雪,发生什么事了吗?」
  中止散步返家之后,樱井小姐脸色大变,快步跑向我。
  我认为自己脸色没那么难看,却自觉有点苍白,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打马虎眼。
  「刚才……我们被一群男性缠上了。」
  「天啊……!」
    
  樱井小姐光是这样似乎就推测出端倪。
  她不经意地观察我全身,应该是在检查我衣服是否凌乱。
  「我没事。」
  虽然有点勉强,但我自认装出了自然的笑容。
  樱井小姐看到我投以笑容,也回以松一口气般的笑容。
  可是,我的假笑撑不了多久。
  因为哥哥救了我——这句话终究没能从我的口中说出。
  我原本投以目光想说出口,然而哥哥却像是不以为意般,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向樱井小姐简单致意。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就进入深处的房间。
  我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笑容,似乎随时会瓦解。
  「——我去淋浴冲凉。」
  我没流太多汗,却以此为借口逃进浴室。

  温热的水花在肌肤上弹跳。
  我甚至忘记去除抗水性乳液,感受着水温。这是为了暖和差点发抖的身体。
  「为什么……」
  莲蓬头的水从头顶淋下。温热的水珠滑过脸蛋,在眼角和另一种水珠混合。
  「我为什么在哭……?」
  我自己也听得到这个诧异的声音。不是哭声,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我为什么非哭不可?」
  我试着歇斯底里大喊,却无人回应。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
  传入耳中的只有淋浴声。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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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3】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会客室
  
  「咦?」
  从面对中庭的窗户看向户外的达也,不经意地轻呼了一声。这使得深雪的意识从过去回归到现在来了。
  「哥哥?」
  「是黑羽姐弟。」
  妹妹以眼神询问,达也以略显惊讶的表情回应。
  「亚夜子与文弥?」
  达也只有略显惊讶作结,但深雪似乎做不到。她慌张地起身,维持没站直的姿势僵住片刻之后,像是改变主意般再度坐下。
  「他们似乎正要离开。」
  黑羽姐弟走出来的别馆,住着他们的奶奶——达也他们兄妹已故爷爷的妹妹,也就是现任当家真夜的姑妈。
  黑羽文弥是四叶家下任当家的第二候选人,来向奶奶请安也没什么好奇怪。深雪也不是因为他们造访这里而惊讶。
  「……这是巧合吗?」
  「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应该不会佯装不知情。」
  深雪认为确实如此。
  「不晓得算是有缘还是无缘,看来我们注定和他们两人擦身而过。」
  并非完全撞个正着,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
  和哥哥抱持相同想法的深雪,回忆起那天只限一晚的近距离交流……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4】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四日/冲绳别墅~饭店晚宴会场

  即使来度假也无法摆脱世间枷锁。我刚升上国中,却还是无法拒绝某些对象的邀约。
  这种对象都是亲戚,而且人数不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为数不多的这种对象,居然在相同时期来到相同的地方,完全超乎预料。
  邀请人是黑羽贡先生。母亲的表弟。
  时钟显示下午六点。是该从别墅出门的时间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面,拿起梳子。
  「唉……」
  叹息不由得脱口而出。镜子里的我,表情相当黯淡。
  我并不是不擅长应付宴会这种场合。但今天刚从东京搭机到冲绳,至少在今晚,我想要好好放松一下。
  「深雪,准备好了吗?」
  响起敲门声之后,门外传来这样的询问。我在自己的房间拖拖拉拉到现在,所以樱井小姐才会过来叫我。
  「啊,好了。」
  要是她发现我内心的想法,肯定会训诫我几句。于是我反射性地起身回应。
  樱井小姐将我的回应解释成可以进房,因此打开房门——我确实有这个意思,所以并不会慌张就是了。
  「什么嘛,原来已经准备好了。」
  樱井小姐看着换上小礼服、别上发夹、挂上项链、提着手提包的我,露出了一脸隐含苦笑的笑容说道。
  「要是表情这么不高兴,难得的盛装打扮都浪费喽。」
  我的表情这么好懂吗?
  「……您看得出来?」
  即使对方是樱井小姐,依然是旁人的眼光。我明明自认有避免旁人发现我不高兴……
  「因为是我,所以看得出来。」
  语毕,樱井小姐有些得意地送我一个秋波……呃,也就是说,其他人看不出来?
  「真是的……请不要捉弄我。」
  我不由得鼓起脸颊,但连忙努力改回淑女应有的表情。
  樱井小姐忍不住轻声一笑,我见状感觉脸颊发烫。
  我明明认为自己已经是国中生,要戒掉这种幼稚的行径……
  「对不起……不过……」
  樱井小姐以不像是三十岁——顶多只像是二十出头——的可爱笑容频频笑了一阵子之后,忽然改变表情。
  我也自然而然绷紧心情。
  「世上许多人的『目光』比我犀利。正因为我很熟悉深雪,所以知道你在抗拒。不过,参加晚宴的来宾,或许有人一眼就看得出深雪的表情。深雪不是平凡的国中生,因此我认为应该消除这些会造成破绽的举动。」
  她的建议完全切中要点,我提不起劲反驳。
  「……我该怎么做?」
  「即使自以为再怎么巧妙地隐藏,心情也会从细部眼神或表情透露出来。」
  ……也就是无计可施的意思?
  「重点应该在于巧妙瞒骗自己的心情。所谓的表面工夫,得先让自己能接受才行。」
  樱井小姐似乎看出我的不满,以像是安抚或嘱咐的语气说下去。

  ◇ ◇ ◇

  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个孩子,不足以用表面工夫完全隐藏自己的心。
  距离晚宴会场越近,我越是无法阻止心情消沉。
  黑羽舅父不是坏人(但正确来说,他不是「舅父」)。
  不过可能因为妻子早逝,他溺爱孩子的程度有点……老实说,是非常令人不耐烦。
  真是的,对小孩炫耀自己的孩子,这是什么心态?不,他肯定没考虑过我的想法,但我希望他们大人自己去炫耀就好。
  叹息声脱口而出。
  并非下意识,而是刻意叹气。
  我觉得要是不趁现在叹气,正式参加晚宴时就会忍不住。
  现在已经进入饭店用地内了。
  华丽到无谓(这是我的主观)的大门已映入眼帘。
  无人驾驶的通勤车停了下来。
  哥哥动作俐落地下车,扶住车门,等待我下车。
  我绷紧表情,走向枯燥忧郁的战场。

  门厅有一些看起来吓人的叔叔与大哥哥们,以及威风凛凛的大姐姐们。他们大概都自认装作不显眼,但我出生至今一直和这种人打交道,他们的实力还不足以瞒过我的眼睛。
  我以置身事外的立场,很想建议他们最好再磨练一下。
  虽然这么说,今晚贴身保护我的也不只哥哥。
  全国规模的保全公司也临时派两名女性随扈陪同。
  这是因为在宴会场合,大多无法由男性陪同,何况傍晚还发生那件事。平常樱井小姐会陪着我,所以不用担心,但她现在陪伴着母亲。
  母亲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现在也留在别墅休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也因此非得独自应付舅父。
  心情好沉重。
  即使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可靠,但是在这种交际场合,其实不应该由身为妹妹的我,而是由这个哥哥负责才对。
  我怀恨注视着走在前方的哥哥背影。

  「舅父大人,感谢您今日的邀请。」
  在正如预料,以个人晚宴来说过于宽敞的会场里,舅父身穿正如预料的高价西装,以正如预料的豪华餐桌为背景前来迎接。我回以制式问候——在这种地方要求独创性也没意义。
  「深雪小妹,欢迎你来。令堂还好吗?」
  舅父回以相当友善的话语。
  只有这个人,至今依然称呼我「小妹」。
  而且他也一如往常,将哥哥当成空气般无视。
  不过哥哥也只有默默站在我身后,双方半斤八两。
  「感谢您的关心。家母应该只是有点疲累,所以今天请容她留在别墅休息。」
  「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啊,别站在这里说话。来,请进。亚夜子与文弥也很期待见到深雪小妹。」
  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但他们两人果然来了……
  明明刚才对自己百般嘱咐,我却好想叹气。

  舅父推着我,前往深处的餐桌。
  哥哥就这么留在入口。
  随扈习惯待在墙边待命。
  明明我也以相同方式对待,但是看到别人将哥哥当成佣人,我就莫名地不高兴……大概是因为我任性吧。
  不提那个,我如今得暂时以孤立无援的状态,应付黑羽一家人。
  「亚夜子,文弥,两位过得好吗?」
  我出声问候,随即文弥像是相当开心般,而亚夜子则像是期待已久般,各自以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我。
  「深雪姐姐!好久不见。」
  「看来姐姐您也没变。」
  亚夜子与文弥,是小我一个学年的小学六年级学生。
  和我们兄妹不同,是真正的双胞胎。
  虽说小我一个学年,但我三月出生,他们六月出生,所以我们同年。
  不晓得是否因为这样,亚夜子从以前就明显对我展露竞争心态……这也是和这家人来往令我不耐烦的原因之一。
  继承人候选不是亚夜子而是文弥,所以她抱持竞争意识也很奇怪……这应该是我毫不掩饰的真心话吧。
  文弥率直地仰慕我,所以很可爱,但我也觉得他在男生之中有点可爱过头。相较于哥哥,实在是……不对,那个人是例外。
  我看到两人今天可爱过头的服装,非得费力克制脸部肌肉的动作。
  即使冷气再强,文弥在这个季节穿这样不会热吗?即使加入了休闲风格,但他身上是短版西装,甚至加上装饰腰带……这是私人晚宴,我觉得他没必要这么认真。
  另一方面,亚夜子……总之,真要说的话是一如往常。使用大量缎带、滚边与装饰扣的连身裙,搭配膝上袜以及缎带装饰的短靴。美丽地烫卷的长发以滚边头带装饰。我不打算挑剔别人的品味,但这身打扮应该不适合夏季度假胜地吧。
  但当事人或父亲,都是乐意穿上(让他们穿上)这身打扮,所以真的是我多管闲事。
  我抱持逃避现实的心情思考这种事时,舅父依然在炫耀他的儿女。例如亚夜子在钢琴比赛得奖、文弥受到马术老师称赞,我适度附和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事,等待时间流逝。
  这究竟是什么惩罚游戏?我总是这么心想,不过幸好每次都不会被迫忍耐太久。文弥今天也差不多开始心神不定了。
  「话说回来,深雪姐姐……请问达也哥哥在哪里?」
  看吧。
  文弥是个很好的孩子,把我当成亚夜子般,也就是当成亲姐姐般仰慕,但他更仰慕哥哥。应该说抱持尊敬的念头。
  不对,形容成「憧憬」比较合适?但我并非无法理解。
  哥哥基于一般定义(意思是只以魔法协会订出的基准判断)不具备优秀的魔法天分,但那个人具备的智力、身体能力与特殊技能,用来弥补这项缺陷都有剩。
  在学校的成绩首屈一指。
  进行任何运动都是一流,或是超一流水准。
  此外,那个人专属的王牌,足以成为所有魔法师的天敌。
  男生憧憬的英雄,绝对就是哥哥这样的人。
  不,肯定不只男生。
  哥哥和表面上的温柔、清新气息或甜美表情这种东西无缘。
  不过,哥哥很帅气……
  ……慢着,我究竟在想什么?
  那个人明明只是我的护卫。
  那个人明明和我只是亲兄妹。
  我这样简直像是有恋兄情结吧……!
  「他在那里待命。」
  我如同要隐瞒突然涌上心头的乌云,百般振作装出笑容,指向墙边。
  文弥轻呼一声,脸颊泛红。
  看来成功瞒混了。
  「……那个,请问他在哪里?」
  文弥的目光,游移在我身上和寻找哥哥的身影,人在旁边的亚夜子装作漠不关心,却不时地看向墙边。
  她浅显易懂的态度很有趣,让我嘴角不禁露出笑容,但亚夜子似乎认为我是对文弥笑。我在坚持假装漠不关心的她身旁,指着哥哥所站的位置向文弥示意。
  哥哥看着我们。
  「达也哥哥!」
  文弥眉开眼笑地小跑步冲向哥哥身边。
  「真拿他没办法。」
  亚夜子嘴上抱怨,却依然快步追上文弥。怎么看都像是克制自己别用跑的。
  舅父看见这样的两人,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这也是老样子。
  舅父和亚夜子相反,以缓慢的步调前进,我也跟随在后。
  文弥不晓得在拼命对哥哥说什么。
  哥哥反复点头,微微扬起嘴角露出牙齿——他笑了?
  那个人笑了?
  不是嘲笑、不是苦笑,是那么正常的笑容?
  为什么……?
  他明明不曾对我露出那样的笑容……!
  「好了,文弥,亚夜子,不可以打扰达也工作。」
  我为了维持讨好他人的笑容,非得紧握拳头到指甲插入手心的地步。我前方的舅父,则是自然露出完全看不透内心想法的完美假笑。
  「辛苦了,看来你确实尽到本分。」
  「不敢当。」
  哥哥面对舅父时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刚才露出的笑容像是没出现过一样。
  「哎呀,父亲大人,稍微聊一下没关系吧?深雪姐姐是我们邀请的贵宾,保护客人的安全是主办人的义务。我觉得只要待在这里,就不需要劳烦到达也先生。」
  「姐姐她说得没错。黑羽家的护卫,可没有无能到无法保证一位宾客的人身安全。爸爸,您说对吧?」
  咦?文弥不再以「父亲大人」称呼舅父了……
  我在意起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事,也多亏如此得以分心。
  「话是这么说,不过……」
  和我的想法无关,舅父困惑地支吾其词。
  我明白舅父内心的想法,亚夜子与文弥应该也明白。舅父不乐见自己的孩子们对哥哥抱持善意,尤其是文弥。
  文弥是争夺四叶家下任当家宝座的候选人。
  哥哥只是护卫,保护同样是四叶家下任当家候选人的我。即使以「守护者」这个特别的名词称呼,但终究是佣人,讲难听点就是免洗道具。
  如果无法将其视为「道具」并划清界线,不可能成为四叶的继承人。
  不过,哥哥是我的护卫,文弥与哥哥只是再从兄弟关系,所以就算文弥仰慕哥哥,其实也完全不成问题。亚夜子也是。即使亚夜子对哥哥抱持好感,无论是何种好感都没什么问题。真夜姨母应该不会在意。
  若要极端来说,舅父只是在意旁人眼光罢了。舅父只把哥哥当成佣人、当成免洗道具,基于这层含义,黑羽贡这个人连骨子里都是「四叶」。所以他看到自己的孩子们对道具抱持情感,一定觉得很丢脸。
  这是身为「四叶」理所当然的态度。
  我为了成为「四叶深雪」,也非得和舅父抱持相同的心态。
  他是哥哥,更是守护者。
  那个人是我的护卫。必要时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护我。他是身负这项义务的盾。
  既然是道具,那个人理所当然不会喜欢我,我也不应该对那个人抱持情感。
  我如此告诫自己。
  如同施咒般反复告诫。
  哥哥是我的护卫。
  是保护我的盾。
  这是哥哥被赋予的职责。我非得成为真夜姨母的后继,所以哥哥不是我的哥哥——我大脑深处一阵刺痛。
  一瞬间,我感觉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这当然是错觉。我受邀参加黑羽舅父的晚宴,舅父在我前方面有难色。
  ……总觉得我刚才在思考某件重要的事……应该是我多心吧。
  「……文弥,别过度造成舅父大人的困扰。」
  出乎意料地,为舅父打圆场的人是哥哥。
  他也直接称呼文弥的名字。
  语气亲密,如同对待亲弟弟一样。
  我感觉大脑深处隐隐作痛。
  不悦的感觉使我不由得差点板起脸。
  不行。
  要是我这时候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旁人可能误会我不满于舅父与哥哥的应对。
  ……这是……误会吗……?
  不行不行,不能想这种事!
  那个……这时候该怎么做?
  樱井小姐应该在出发前教导过我才对。
  对,重点在于巧妙瞒骗自己的心情——
  「黑羽先生,会场里方便交给您吗?在下到外面巡视一下。」
  「喔,这样吗?这份心态值得嘉许。」
  舅父听到哥哥的要求,做出夸张的惊讶反应,刻意称赞哥哥。
  「明白了,深雪小妹交给我吧。我会负责维护会场安全。」
  这种口头上的称赞,舅父想说几句应该都说得出来。
  因为这个赶走眼中钉的体面借口,是由眼中钉自己说出来的。



  非常称心如意的客套话。
  『所谓的表面工夫,得先让自己能接受才行。』

  ——哥哥在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怎么这样!我们明天就要回静冈啊!平常就很难见面,却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文弥,稍微冷静下来……达也先生,正如文弥所说,所以请您早点回来吧。」
  「我明白了。我巡视一圈就会回来。那么黑羽先生,恕我暂时离席。」

  ——所以,我也非得努力饰演自己的角色。

  我听着文弥的抗议、亚夜子的请求,以及哥哥语气温柔的回应,如此告诫自己。


  【5】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会客室

  ——嘻嘻——

  深雪忽然笑出声,看着窗外的达也,将目光移回室内。
  这里是和日式建筑风格完全相反的西式大房间。墙上色调明亮的大型风景画,不是荧幕画面也不是复制画,而是著名的现代画家在画布上绘制的真正油画。厚重的原木桌大到足以准备十人以上的座位。
  即使如此,这个房间依然给人空荡荡的印象。大概是因为能摆十几张椅子的桌旁,只摆放四张沙发椅,除了桌子与沙发椅完全没有家俱或摆饰,使得室内空间过度宽敞。室内看起来不必要地宽敞,或许是想造成压迫心理的效果。
  不过,达也如今不可能注意这种事。他的眼神直接投向妹妹。
  坐在猫脚沙发椅的深雪,承受达也疑惑的视线,尴尬地缩起颈子。
  「……哥哥,不好意思。我稍微想起一些往事。」
  「快乐的往事?」
  深雪挂着笑容回应,于是达也同样跟着微笑。
  「不是……是想到以前的我太愚蠢,觉得很好笑。」
  这番话自虐到达也收起笑容,还不禁反复眨眼,但深雪的语气与表情都和话语相反,完全没有消极的要素。
  「这么说来,哥哥从以前就对亚夜子与文弥很温柔……我当时很受打击耶。」
  达也听到深雪这么说,就猜出她究竟回想起何时的往事,不禁露出苦笑。
  「总之……当时我也是孩子,以这个解释原谅我吧。」
  「请别这么说,愚蠢的孩子是我才对。」
  以世间的角度,两人都还是称为「孩子」的年纪。兄妹俩也不认为自己是大人。
  即使如此,两人也断言三年前的自己比现在更像「孩子」,完全不会突兀或犹豫。
  「我是哥哥的妹妹,当时却完全不了解哥哥。不对……是未曾试着理解哥哥。」
  达也试图反驳,然而看到妹妹露出虚幻的笑容摇头,他就说不出话。
  这不是应该反驳的事,也不是需要反驳的事。
  不是谁的错,也不是谁要负责。达也与深雪都明白这一点。
  既然深雪不想提往事,达也同样无须重提。
  达也将视线移回窗外。
  看起来像是心不在焉地看着户外,但他的五感全力运作,避免漏看任何征兆。他超越五感的超知觉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可连结情报体次元。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深雪。
  为了优先排除任何可能危害深雪的要素。
  这一点从以前到现在未曾改变。
  只是深雪以前没察觉而已。
  只是达也以前没让她察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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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ea@per 于 2013-10-28 22:03 编辑

【6】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五日/冲绳别墅~恩纳海岸近海

  昨天好晚才休息。抵达冲绳第一天就参加宴会,上床时将近凌晨,颇为辛苦。
  即使如此,我还是在太阳公公没完全露脸的时间清醒,只能说是习惯使然。
  其实我还想睡,但我不想当个懒散的女生,睡回笼觉完全免谈。我打起精神朝手脚使力,下床打开窗帘,顺便打开窗户透气。这个房间位于面对后院的二楼,所以即使还穿着睡衣,也不用担心别人看见……但其实还是得先整理服装仪容,才是淑女应有的品格。
  我深吸一口隐含潮汐味道的微风,用力伸个懒腰。
  不经意低头一看,哥哥正在做训练。
  放低重心、踏出右脚、伸出右手、伸出左手。
  维持着重心踏出左脚,将伸出的左手再往前伸,接着迅速收手,右手交错往前伸。
  右脚拉向左脚,同时旋转身体,右手由内往外、左手由外往内,右手向上、左手向下,力道十足地张开。
  大概是我不知道的某种空手道或拳法套路。
  双手各自握着约一公斤的小小哑铃,仔细完成每个动作。仿佛一流的舞台剧演员或舞蹈家的招牌姿势般犀利。
  哥哥绕半个后院一圈之后停止动作,放松全身力量,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咦,结束了……?
  我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哥哥深呼吸的背影,希望能再一次欣赏那美丽的「舞蹈」。
  再让我欣赏一下。
  再一次就好。
  让我这个妹妹,欣赏您帅气的样子……
  ——慢着!
  我在这时候恍然回神。
  ——天啊,我看到入迷了?
  我连忙拉起窗帘,离开窗边。
  窗帘拉轨发出相当大的声音,但不会传到庭院……应该吧。
  我背靠墙壁,就这样缓缓滑落,瘫坐在地上。
  脸颊好烫。
  扑通扑通拍打激烈节奏的心脏,即使我按住胸口,也迟迟无法恢复平静。
  ——应该没被发现吧?
  哥哥未曾抬头。
  应该没有看见站在窗边的我才对。
  然而我却不禁认为,哥哥似乎察觉到我看他看得入迷了。

  ◇ ◇ ◇

  早餐一如往常由樱井小姐准备。这间别墅基本上配备有HAR管理的自动配膳机,但樱井小姐自己正是最坚持「自动机械调理的饭菜索然无味」的人,所以只要没有其他任务,家里三餐都是由她亲手制作。
  最近我也开始帮忙,但是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功力还差得远。
  「您决定今天的行程了吗?」
  享用餐后红茶时,樱井小姐如此询问。形式上是向母亲确认,却也是在询问我的行程。这种事无须一一确认。
  「要是暑气稍微缓和,搭船到近海也不错。」
  母亲稍微思索之后如此回答。
  「那要搭游艇?」
  「这个嘛……小一点的帆船就好。」
  「我明白了。那就四点出海,您意下如何?」
  「好的,麻烦你安排。」
  樱井小姐习以为常地,从母亲有点不够具体的话语解读意图,顺利拟定计划。
  这么一来,我四点以后的行程也等于已经拍板定案。母亲在那之前应该打算在别墅度过,我该做什么好呢?
  「深雪,要是没有特别的行程,要不要去海滩?我想光是躺在沙滩也能充电一下。」
  在我思索时,樱井小姐提出这个建议。
  「……说得也是,上午就到海滩悠闲地放松吧。」
  「那我帮忙准备。呵呵,既然要穿泳装,全身就得彻底擦上防晒乳液才行。」
  ……咦?「呵呵」的意思是……
  「……不,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擦。」
  「别这么说,不用客气。」
  ……樱井小姐,我总觉得您莫名乐在其中的样子。
  「南方岛屿的阳光很强烈,要是哪里没擦到就麻烦了。」
  ……樱井小姐,我总觉得您眼神怪怪的。
  「泳装底下也得好好处理才行。呵呵呵呵呵……」
  「咦,那个……樱井小姐?」
  樱井小姐,那个……我总觉得您好恐怖!
  「走吧,我们去做准备。」
  我想要默默地逃走,但我还没踏出半步,手腕就被樱井小姐给抓住了。明明没有用力抓到作痛,却再怎么样都无法挣脱。
  就这么被拉到二楼的途中,我似乎看见哥哥忍着笑意而背对着我。
  ……那个人明明不可能做出这种正常人的反应才对。

  ◇ ◇ ◇

  结果,樱井小姐真的亲手帮我全身上下擦满了防晒乳液。我鞭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最靠近别墅的海滩。
  ……为什么非得因为这种事而累成这样?我心中对此感到蛮横无理。
  总之我好想让身体放松,因此脱掉前开式的束腰上衣,在哥哥准备的阳伞底下,趴在哥哥铺的海滩垫上。
  身上的泳装不到比基尼的程度,却是相当裸露的两截式。这并不是我选的,而是樱井小姐逼我穿上的。
  我自己这样说也不太对,但哥哥即使看到我不检点的样子依然不为所动。他就这么穿着海滩短裤与连帽上衣,坐在我的身旁,将目光投向地平线。
  抱着微曲的双腿,心不在焉。
  我移动眼神窥视,他也像是没察觉我的视线般一直注视远方。
  这样不会无聊吗?
  健康又擅长运动的国中一年级男生,面对大海却只是坐着不动。
  这很正常?我受到这个疑问驱使,以手肘撑起身体,悄悄观察其他阳伞下方的样子。
  那边……是家族出游。有父亲与母亲,以及大概小学一、二年级的女生。
  才这么心想,就有一个比女生年纪大一点的男生从海岸线跑来。
  男生拉着父亲,想带他到海里。
  旁边的阳伞是空的,放着两人份的行李……有两件连帽上衣,所以是两人份吧?
  应该是两人都到海里玩水去了。
  再过去是……哇哇!
  我慌张地低下了头。
  悄悄偷看一眼,结果再度慌张地低头。
  那里有位大概是高中生——应该不是大学生的男性,帮一名女性擦防晒油。
  甚至擦到相当敏感的部位了。应该说,那样完全摸到了吧?
  在这种毫无遮蔽物的地方那么做,不……不会难为情吗?
  至少男性似乎不在意被他人看见。他抚遍女性全身,露出开心的笑容。这张笑容看在他人眼里不是很舒服。
  男性都喜欢那样?
  或许有人会嘲笑我一知半解——樱井小姐肯定会嘲笑我,但我在某本杂志看过,男性总是很想触摸女性的身体。听学校朋友说,她间接听到某位「有进展」的学姐每次约会时,总是困扰于男朋友想进行亲密行为。当时我愤慨地觉得那个人很不尊重女生。「性自由」的恶劣风俗,早在半个世纪前结束了!何况对象还只是国中生啊!
  ……不行不行,我得冷静。不能害盛夏的冲绳海岸结霜。
  不过,女性看起来似乎也没抗拒。
  她和我一样趴着,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既然任凭男生那么做,心中应该并未感到有所抗拒吧。
  ……和我一样?
  趴着休息的我,以及坐在我身旁的那个人。
  这个人不会想到那种事?不会抱持那种心情?
  我只把头转过去,再度窥视哥哥。
  哥哥看着我。
  我们目光相对。
  我僵住而无法移开视线。相对的,哥哥两三秒后移开目光,再度面向地平线。
  好不容易恢复身体自由的我,无法怒骂哥哥,只能以手臂遮住发烫的脸。
  原本想解开高高绾起的头发代替帘幕遮脸,但之后肯定会很麻烦。
  我只能趴着等待脸颊热度消退。
  闭上双眼,烫得恰到好处的大脑,老是在思考无须思考的事。
  这个人,究竟从何时开始看我?
  在看我的哪里?
  背部?腿?还是……
  这个人也对那种事感兴趣吗?他会想摸我的身体吗……?
  我明白,不能对亲哥哥思考这种事。
  可是——
  我与哥哥即使住在同一个家,平常也几乎不会在家里见面。
  只有在包含上下学的外出时间,哥哥才会和我在一起。只有像现在这样外出旅行时,才会整天在一起。
  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别说一起洗澡,我甚至不记得哥哥陪我玩过。
  在我心目中,哥哥与其说是家人,更像是大我一岁的男生朋友。这是我实际的感觉。
  哥哥大概也一样。
  在哥哥心目中,我肯定也是同样就读国一,小他一岁的女生……
  忽然间,传来砂子微微摩擦的声音。
  我大致知道是哥哥起身。
  我无法抬头。
  我将脸用力按在当成枕头的手臂上。
  试着朝双手、双脚与背部使力,感觉得到全身紧绷。
  僵硬的身体内侧,只有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我感觉哥哥似乎将身体探到我身体上方。
  无法呼吸。


  意识恍惚。
  现在就缺氧也太快了——这份毫无意义的冷静思绪掠过脑海。
  我的身体无法对手脚下达有意义的命令。
  此时,一块薄布轻盈地盖在我身上。
  ——咦?
  肩膀到大腿都传来薄布覆盖的触感。
  是我脱下的束腰上衣。
  刚才随意摺好放在旁边的上衣,摊开盖在我的身上。
  总觉得忽然有种安心感。
  无意义的紧张情绪消失,或许是这股反作用力,使我精神松懈过头。
  当时的我没有余力像这样自我分析,而被舒服的睡意拉入梦乡。

  以结果来说,我非得感谢樱井小姐。即使以阳伞挡着,我依然在烈阳底下睡了好久。要不是连脚趾甲根部都确实以防晒乳液防御,裸露的双腿现在肯定很惨。
  「好热……」
  我热到中止补充睡眠时,哥哥果然还是在我身旁看着地平线。
  「……我睡了多久?」
  「大约两小时。」
  我无预警地提出这个问题。
  即使如此,哥哥也间不容发地立刻回答。
  简直就像是我不会问其他问题一样。
  感觉像是赶着回答,不让我有时间思考。
  「这样啊。」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我刚清醒的脑袋,无法深思这股模糊异样感的真相。
  我一起身,束腰上衣就滑落到垫子上。
  大概是海风吹拂砂子,我明明睡在垫子上,手脚却稍微沾到了砂子。
  「我去海里玩一下。」
  我简短告知之后,不等回应就套上凉鞋。
  垫子的周围,留下无数像是挖掘沙滩而成的脚印。是我睡着之前没有的东西。不时看到较为平坦的凹陷,似乎是有人背部着地的痕迹。
  大概是在玩海滩球吧……?
  周围的阳伞都收掉了。
  看来我睡得很熟——我思考着这种悠哉的事情,走向海岸线。

  ◇ ◇ ◇

  吃完迟来的午餐之后,我回房享受一段读书时光,不过两小时就腻了。我不讨厌读书,只是今天莫名地没这个兴致。
  请母亲看我练习魔法吧。
  我如此心想,前往母亲的房间。
  我的房间位于二楼最深处。
  母亲的房间也位于二楼,在隔着阶梯另一头的最深处。
  从我房间隔一个空房,位于阶梯旁边的房间,是哥哥的房间。
  经过哥哥房门前时,里面传出声音。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间别墅完全是一般度假用的别墅,不像自家具备完全隔音的规格,但也没有阳春到站在走廊就听得到一般的讲话声。除非音量相当大,否则声音应该不会传到门外。
  而且,刚才的声音是……樱井小姐?
  我不禁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居然扔着这么严重的瘀青不治疗!』
  樱井小姐大概是在斥责哥哥。
  ……瘀青?
  『没什么大不了。骨头没异常。』
  『并不是没骨折就好吧!这样不痛吗?』
  『有痛楚。不过,这是在下犯错应得的惩罚。』
  痛楚?
  惩罚?
  究竟在说什么?
  『唉……受不了,老是这样……虽然我已经放弃矫正达也的心态,可是……至少为你使用治疗魔法吧,所以请脱掉衣服。』
  老是这样?
  『没必要。如果会妨碍到战斗行为,就会自己治好。』
  『……达也,守护者也有自己的日常生活。我们不是战斗机器。何况像是刚才,只要叫醒深雪逃走就行了。即使要尽可能尊重护卫对象的意志与自由,也不用因为不想妨碍深雪午睡,就卷入他人的争执吧?』
  ……咦?我?
  『我会反省。』
  『请你真的要反省喔。逃走也是很了不起的战法。请达也学习稍微通融一下。』
  我听不到叹气声,但我觉得樱井小姐似乎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来。
  我慌张地,但还是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

  ◇ ◇ ◇

  樱井小姐安排的游艇,是提供六人搭乘,附设电动马达的帆船。
  我们四人加上舵手与助手,人数刚刚好。
  我们坐在甲板设置的对向长椅,等待出航。母亲坐在我的正前方,而哥哥则是坐在我的身边靠船头处。
  我假装参观船帆打开的样子,观察哥哥的侧脸。
  哥哥专心注视着驭帆程序,没察觉我的视线。
  我一直很在意刚才偷听到的事。
  哥哥是我的护卫。
  当然有可能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但我至今几乎没看过哥哥受伤。
  也很少像是昨天那样,直接目击冲突场面。
  哥哥的伤大多是训练造成的。
  所以我认为,即使我是四叶继承人候选,敢对我这种孩子动手的卑劣分子应该不多。
  那种事只会在小说里发生,在现实生活是例外事态。
  文弥那边,与其说是因为四叶家,应该和舅父的工作性质比较相关。
  随侍在我身旁的「守护者」,是伴随「四叶继承人候选」这个地位而来的象征。
  所以才会由哥哥这样的孩子担任守护者。缺乏魔法天分的哥哥受命成为守护者,就能在四叶家确保栖身之所——我内心抱持这样的想法。有点像是以这种方式冲淡内疚感。
  不过,两人刚才的对话,像是把受伤当成家常便饭在讨论。
  「深雪,你在挂念什么事吗?」
  「啊,不,没事。」
  对面忽然传来声音,我连忙将头转回来。
  糟糕。
  我害母亲担心了。
  「因为好久没出海了……」
  「啊,这么说也是。」
  幸好我假装在参观扬帆程序。
  但我不觉得自己能一直瞒混过去,所以决定之后再思考。
  此时,帆船刚好示意出航。
  明明没使用马达,船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离开码头。
  我将意识聚焦在流逝而去的景色。

  游艇承受西风,往北北西伊江岛的方向航行。
  觉得冲绳夏季应该是吹东南风的我,向船长询问才知道,低气压正从东方海面接近。
  船长说,强度不足以发展为台风,所以不用担心。
  我没注意到这点,所以反而有点担心……但我们并非出海好几天,应该是杞人忧天。
  虽然朝伊江岛航行,但我们的目的只是搭船,所以预定中途折返。依照现在的风速,光是单程航行就会天黑。
  航行比想象的舒适许多。
  感觉郁闷的心情都随风而逝。
  早知如此应该更早出发,前往更远的地方。
  我闭上双眼,暂时以肌肤感受穿帆而来的风。
  要是就这样结束航程,今天应该就能睡个好觉了。
  ——之所以使用假设的说法,是因为我知道不会这样就结束。
  刺痛肌肤的紧张感使我睁开双眼。
  樱井小姐以严肃的表情注视近海……不对,是瞪着近海。
  助手拼命朝无线电联络的话语是——潜舰?看样子不是国防军的潜舰。难道是外国的?这里明明是日本领海,难道是……侵略?
  慌张的不只是我。连整艘船都像是不知所措,船帆发出像是马达轧轹的声音卷起。
  切满舵的游艇倾斜,我抓住长椅扶手。
  「大小姐,请往前。」
  明知现在不该计较这种事,但哥哥称呼我「大小姐」,使我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明明一如往常,但是这种客套的称呼方式,令我好难过。
  因此,我的态度变得更加粗暴冷淡。
  「我知道!」
  哥哥没有违抗我完全没必要也没意义的高压话语,让座给我。
  然后,他观察冒泡的海面。
  哥哥保护在身后的我,看不到哥哥的表情,却清楚知道这个人现在是何种眼神。
  不是瞪视,亦非凝视。
  是那种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空洞双眼。
  樱井小姐也保护母亲站在船尾。
  母亲是非常强悍的魔法师,但最近身体跟不上魔法威力。魔法与身体的相互作用,还有许多尚未解析的部分,不过依照经验法则,使用强力魔法时,将会随着魔法威力而消耗体力。
  不能让母亲使用魔法。
  我想到这一点,连忙从小包包取出CAD。
  樱井小姐早就让CAD待命。
  至于哥哥——就只是空手站着。
  从冒出的泡沫中,看得到两条黑影接近这里。
  海豚?不可能!
  我直觉得知黑影的真面目。
  是鱼雷!毫无预警地就打了过来?
  哥哥在僵住的我前方,做出无法理解的动作。他朝着海中进逼而来的黑影伸出右手。

  他没拿CAD,这种动作有什么意义?

  你姑且也是魔法师吧!

  我像是胡乱发泄般暗自在心中怒骂。自己无能为力的烦躁感,加诸在哥哥做出莫名举动造成的烦躁感。
  然后,我抱持求救心态,抬头看向樱井小姐的侧脸。樱井小姐是母亲的守护者,应该会帮没用的哥哥或我做点事——我如此断定,代替逃避现实的心态。
  然而,我预估错误了。
  在樱井小姐发动魔法之前……
  哥哥就使出如同云层迸出雷电般的强力魔法。
  事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我甚至没立刻察觉这是发动魔法的征兆。
  两枚鱼雷都逐渐沉入海底。
  黑影在下沉途中扩散,是因为鱼雷被分解成碎片?

  是这个人做的……?

  没有使用任何辅助器具……?

  即使内心排列再多的疑问与否定话语,身为魔法师的我也明白,这个现象无庸置疑地是哥哥的魔法造成的事象改写,是干涉构造情报、分解构造体的极高阶术式使然。

  这个人除了能瘫痪对方魔法,应该没有显眼的魔法技能才对,可是……?

  难道,我对这位哥哥一无所知?

  完全不了解真正的哥哥?

  樱井小姐朝海面下施放魔法,我则是在蜷缩在旁边的长椅,凝视着哥哥的背影。


  【7】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会客室

  看着窗外的达也,忽然转身看向门口。
  这座宅邸表面上是传统日式房屋,里面却是日西合璧到没节制的程度。
  形容成「日西混合」或许比较适当。各房间分别是纯日式或纯西式风格。
  这间会客室——「谒见室」是纯西式。壁纸、天花板、地板、窗户、灯饰或家俱全是西式风格。房门也是外开的木门。
  达也视线前方的这扇门,响起「叩叩叩叩」的敲门声。
  深雪就这样坐在沙发说声「请进」,门便随着「打扰了」的声音开启,身穿和服加围裙的「女侍」现身……即使觉得这身打扮比「女仆」符合宅邸形象,却无法拭去搞错时代的印象。
  这位「女侍」深深鞠躬致意,然后侧移一步。
  她身后站着一名身穿西装的男性。
  是达也很熟悉的人物。
  深雪单手按在嘴角,遮掩张成「啊」形状的嘴。
  虽然不像达也那么熟,但深雪基本上知道这名男性的身分。
  男性进房之后,女侍再度鞠躬致意,没说明原由就关门。看来她只负责带路。
  「达也,久违了。不过上周才见面就是了。」
  平淡说出这段矛盾问候语的人,是独立魔装大队队长——风间玄信。
  「少校,您为什么……不对,是姨母找您过来的?」
  询问理由的达也,讲到一半就将「询问」改为「确认」。风间没理由主动造访四叶本家,因此明显是四叶找独立魔装大队的队长过来。
  「没错,但本官不知道会和贵官同席。」
  「……非常抱歉。」
  开口道歉的,是在风间入内同时起身的深雪。
  风间这番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他的器量没有小到因为这种事就不高兴。
  知道这一点的达也只有耸肩回应,但深雪似乎无法放任家里的疏失。
  「无须在意。」
  风间与深雪并没有太多交集。
  他们应该没在达也缺席时见过面。
  所以风间在外人在场的时候,也不会对深雪如此地心直口快。但如果只有达也在场,无论如何都会将她视为「达也的妹妹」。
  不过,即使见面次数不多,达也与深雪也是在相同时期认识他。和风间的交情,是从三年前的那个事件延续至今。


  【8】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五日/冲绳别墅

  国防军的海巡部队赶到时,可疑潜舰已经消失无踪。
  樱井小姐愤慨地表示,军方居然没察觉领海被入侵,简直是岂有此理的丑闻。不过老实说,我不太在意。
  与其追究责任,我更想休息一下。
  比起身体,心理更加疲劳。
  海巡队负责人想侦讯详情,但我当时实在没意愿。不只是我,母亲与樱井小姐也抱持相同意见。所以我们要求他们想问话就晚点再造访,先行回到别墅。
  我现在躺在自己房间。
  虽然花了点时间冲了个澡,但大脑依然不太清醒。
  如同梅雨季节乌云般占据脑袋的阴霾,是哥哥展现的那个魔法。如果我的知觉正确,那是借由直接改变目标物的构造情报,分解目标物的魔法。
  但如果我的记忆正确,直接干涉构造情报的魔法,理应属于最高难度。不只是我做不到,母亲与姨母应该也不可能。
  那个人没使用CAD,就施展那种魔法……
  那个人不是因为缺乏魔法天分,才从候选人名单除名吗?
  不是因为无法随心所欲使用魔法,才成为我的护卫吗?
  我至今一直都是这么听说。而且除了无系统对抗魔法「术式解散」之外,我没看过那个人使用高阶魔法。
  因为无法熟练使用现代魔法的主流——系统魔法,所以活用高超的身体能力,以及堪称固有技能的对抗魔法,在四叶打造栖身之所——哥哥应是基于这个理由,成为我的守护者才对。
  我不明白。
  我不懂。
  明明是亲人、明明是兄妹,我却一无所知。
  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我对此感到愕然。
  仔细想想,成为国中生之后,本次旅行是我第一次真正离家。
  基于真正的意义,哥哥应该是在昨天,第一次独自保护我吧?
  我六岁,哥哥七岁。
  这是哥哥成为护卫,我成为护卫对象时的年龄。
  接下来这六年,哥哥担任我的护卫。
  不过,有可能遭遇绑架或暴行的护卫对象,不可能只交给小学的孩子保护。
  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不晓得那个人的真正价值,不晓得那个人真正的实力……
  既然这样,问谁才能明白那个人真正的样子?谁才真正知道那个人?
  母亲?樱井小姐?还是姨母?
  我刚从思绪的迷宫找到逃离头绪时,传来敲门声。
  冷不防受惊的我,连忙从床上起身,梳理头发之后询问有什么事。
  「抱歉打扰你休息。防卫军想问话……」
  门外的樱井小姐,以有点犹豫的声音告知事由。
  「问我?」
  我在开门的同时回问。我的态度不算礼貌,但我惊讶自己明知如此却做出这种反应。
  「是的……我说只由我与达也就能回答他们想问的问题,可是……」
  樱井小姐一副非常愧疚的表情,但这不是她的错……她这么惶恐会令我过意不去。
  「我明白了。在客厅吗?」
  我看到樱井小姐点头之后,表示换好衣服立刻过去。

  前来侦讯的军人,自称风间玄信上尉。
  众人自我介绍之后,上尉立刻切入正题。
  「……那么,各位是凑巧发现潜舰,对吗?」
  「是副船长发现的。是基于何种前因后果而发现,请询问他本人。」
  「是否发现任何可以确定船籍的特征?」
  「对方是潜航状态,普通人无法确定船籍。即使上浮,我们也看不出潜舰特征。」
  问答是由上尉与樱井小姐进行。
  母亲看起来完全交给樱井小姐处理,我当时则是失去冷静,想插话也开不了口。
  「听说各位差点被鱼雷命中?对于遭到攻击的原因,各位心里有底吗?」
  「没有!」
  樱井小姐似乎很不耐烦。毕竟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满意国防军的应对方式,而且现在这个问题就像是暗指「应该是你们乱来吧?」连我都有点不高兴,所以樱井小姐会生气也难免。
  「——你有察觉到什么吗?」
  被樱井小姐怒瞪的上尉,改为询问哥哥。或许这个行为没什么特别意义,也可能只是矛头转向,借以缓和场中带刺的气氛。
  「我认为可能是想绑架我们,避免留下目击者。」
  但是,哥哥的回答明确到令人感到突兀。
  「绑架?」
  上尉也面露意外神色,同时以感到有趣的目光,催促哥哥说明。
  「朝游艇发射的鱼雷,是发泡鱼雷。」
  「哦……」
  发泡鱼雷?……应该是鱼雷会冒泡泡的意思吧……?
  「发泡鱼雷?那是什么?」
  在我感到纳闷时,樱井小姐代为询问哥哥。
  之所以没问上尉,我觉得应该是她还在气头上。
  「是在弹头装入药品的鱼雷,可以借由化学反应,长时间制造大量的泡沫。要是水域充满泡沫,螺旋桨将无法使用,重心较高的帆船很可能会翻覆。这种兵器就是以这个方式牵制对方,借以伪装成翻船意外,掳获船上人员。」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上尉深感兴趣地看着哥哥。
  我只惊讶于哥哥知道这种事。
  「因为游艇的通讯遭到干扰。要伪装成意外,得同时妨碍通讯。」
  而且,他居然在那种状况下,还能确实发现通讯出问题,这件事更令我惊讶。
  「……本官认为光是这些根据,还不足以断定是军事武器。」
  「我当然不是只以这些事做判断。」
  「意思是还有其他根据?」
  「是的。」
  「什么根据?」
  「我拒绝回答。」
  「…………」
  那个人毫不犹豫,干脆地表示秘密不可泄漏,使得上尉语塞。
  不,我与樱井小姐同样哑口无言就是了。
  「需要根据吗?」
  「……不,不需要。」
  哥哥进一步询问,上尉似乎有些应付不来。
  「上尉,差不多可以了吧?我想我们无法提供上尉派得上用场的情报。」
  自我介绍之后一直保持沉默至今的母亲,忽然以感到无趣的声音这么说。
  感到无趣,而且难以违抗的声音。
  上尉立刻察觉话中隐含的抗拒意志。
  「也对。感谢各位的协助。」
  上尉缓缓起身,敬礼道谢。

  上尉他们离开时,由我与哥哥送行。
  外面马路停着一辆车,两位壮硕的阿兵哥立正站着。
  其中一人看见哥哥就睁大双眼。
  我也记得他的长相。是昨天傍晚在散步路上找碴的不良军人——「遗族血统」。
  「原来如此。」
  风间上尉看到阿兵哥的惊愕表情,立刻露出知道隐情的表情而点头。
  「打倒乔的少年就是你啊。」
  上尉这番话,使我反射性地有所提防。
  不过,我看到上尉露出开心的笑容,因而放松身体。
  哥哥的身体毫无反应。
  「小小年纪就习得透劲,这样的天分值得惊叹。」


  上尉从头到脚频频打量哥哥,但哥哥依然毫无抗拒的样子。
  不过,「透劲」是什么?
  听起来似乎是相当高阶的技术……
  「桧垣上兵!」
  上尉以近乎怒骂的响亮声音呼唤,使得昨天的不良士兵用力一颤。
  承受强烈目光的他,连忙跑到上尉面前。
  上兵敬礼之后立正不动,上尉狠狠瞪了他一眼。
  接着,上尉再度面向哥哥,并且低下头。
  「部下在昨天有所冒犯,容本官谢罪。」
  出乎意料的光景,使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上尉只是将双手放在身后,双脚与肩同宽之后微微低头致意,从世间礼仪来看相当草率。不过上尉这样严肃的军人,居然这么干脆就向哥哥这样的孩子谢罪,令我非常意外。
  「我是上兵桧垣乔瑟夫!昨天非常失礼,请原谅!」
  继上尉出言道歉之后,桧垣上兵和昨天完全不同,以拘谨的态度说完后,便不同于上尉深深地低头致意。
  看来他原本并非那么坏。
  而且,他看起来很怕上尉。
  「——我接受道歉。」
  哥哥停顿片刻之后回应。
  「谢谢!」
  我也没异议。
  何况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插嘴。
  风间上尉在桧垣上兵的陪同下,走向大型敞篷车,但他没走三步就停下脚步转身。
  「记得你是司波达也?本官目前正在恩纳基地兼任空降魔法师部队的教官。有空务必来基地造访。我想肯定能让你感兴趣。」
  风间上尉留下这番话之后,不等哥哥回应就上车。


  【9】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六日/冲绳别墅~恩纳空军基地

  假期第三天,天候从早上就不佳。
  天空阴沉,强风大作。
  热带性低气压似乎正从东方海面接近。
  虽然据说来到这里不会发展为台风,但好像是接近台风的低气压。
  各台新闻都建议今天避免水上活动,但没人会刻意在这种天气到海滩。更别说出海。
  我们预定在这里停留两周,所以没必要硬是计较一两天。
  「您今天要安排什么行程?」
  樱井小姐将刚烤好的面包递给母亲,如此询问。
  「在这种日子逛街购物也不太好……」
  母亲微微歪过头,自言自语般轻声回应。这个动作像是少女般清纯可爱。虽然是老话重提,但母亲真的好年轻。
  「要怎么安排呢?」
  被反问的樱井小姐,停下用餐动作歪过脑袋。
  樱井小姐看起来也相当年轻,但是相较于母亲,她看起来比较像是「姐姐」……但母亲实际年龄大得多。
  「这个嘛……欣赏琉球舞蹈如何?」
  樱井小姐说完,打开墙上荧幕。
  灵活操纵手边的遥控器,调出琉球舞蹈公演的简介。
  「似乎也可以换上舞蹈服体验。」
  「感觉很有趣。深雪觉得呢?」
  「我也觉得好像很有趣。」
  「那我去安排车子。不过有一个问题……」
  我与母亲相视而点头时,樱井小姐看着我们,表情微微一沉。
  「本公演限定女性入场。」
  啊,真的耶。影片下方的简介确实这么写。
  那么,哥哥就……
  「这样啊……」
  母亲撕下一小块面包,送进口中咀嚼。
  「……达也,准你今天自由行动。」
  「是。」
  「记得昨天那位上尉邀你去基地?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你就去参观吧。或许可以获准参与训练也说不定。」
  「我明白了。」
  母亲说可以自由行动,却依照自己的想法命令哥哥。
  哥哥没有展露不平衡或不满的心情,而是面无表情地接受。
  一如往常。
  「那个……母亲大人!」
  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说出这种话。
  「我也可以和哥……哥哥,一起去吗?」
  我的嘴唇、舌头与声带,擅自说出这种话——讲到哥哥的时候有点结巴,一定是因为平常只在心中称他为「那个哥哥」或「那个人」,并不是因为紧张……才对。
  「深雪?」
  我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很唐突。正如预料,母亲投以疑惑的目光。
  呜呜,好不自在……!
  「啊,就是……我也对军方魔法师的训练感兴趣,那个……也觉得身为女主人,必须掌握自己守护者的实力……」
  「这样啊……精神可嘉。」
  我非常抗拒说出「女主人」这个词。
  但先不提那个,母亲似乎相信我这个硬编出来的借口。
  莫名有种罪恶感……
  但我不认为我在说谎——因为无须讨论是说谎或胡诌,我根本不懂自己的真正想法。
  「达也,如你刚才听到的,深雪会一起去参观基地。」
  「是。」
  「顺便提醒你一件事。在他人面前,不可以对深雪使用敬语。不能称呼深雪是『大小姐』,必须直接称呼『深雪』。可能令他人发现深雪是四叶下任当家的言行一律禁止。」
  「……我明白了。」
  这次,哥哥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点头。
  感到困惑的不只是哥哥。
  我也完全处于困惑状态。不是因为母亲少说「候选人」二个字,而是因为想象哥哥叫我「深雪」的场面。
  「千万不能误会。这始终是欺瞒他人目光的权宜之计,深雪和你的关系毫无改变。」
  母亲引发小小突兀感的这番话,哥哥只简短回应「属下铭记在心」。

  ◇ ◇ ◇

  我们在度假,但对方是在执勤,而且地点是国家单位。为了避免失礼,造访风间上尉的基地时,我穿的是裸露面积少,花纹也比较朴素的短袖连身裙,加上隔离紫外线的半透明开襟上衣。哥哥则是身穿素色短袖运动衫、夏季外套以及棉质长裤。
  「我是防卫陆军兵器开发部的真田。」
  在基地前来迎接的军人如此自称。他说阶级是中尉。哥哥听完后露出惊讶表情。
  为什么……感觉这个人在外人面前,表情比较丰富。
  「怎么了?」
  「没事……我没想到是由军官带路。而且我听说这里是空军基地。」
  真田先生听到哥哥这番话,嘴角露出笑容。感觉态度变得比较亲密。
  「看来你相当熟悉军方的事情。」
  「教我格斗技术的师父是陆军退役。」
  「啊,原来如此……陆军技术军官之所以出现在空军基地,是因为本官的专长有点特别,这方面的人材不足。之所以不是由士官带路……是因为对你有所期待。」
  语毕,真田中尉露出了一脸和善的笑容。虽然不算很英俊,但我觉得他长相很亲和,不会带给人警戒感。
  但是不知为何,哥哥看到这张笑脸,似乎有所提防。

  真田先生带我们来到一间挑高体育馆。形容为体育馆,只是因为在我所知的建筑物种类里,这是最像的一种,其实或许是另一个名称。
  大约一般建筑物五层楼高的天花板,垂着好几条绳索,许多士兵反复沿着绳索爬到天花板附近之后跳下来。他们背上没有降落伞。何况降落伞在这种高度不晓得是否派得上用场。我觉得按照常理,从这种高度跳下来当然会骨折。
  是加速系魔法的减速术式吗……
  人数约五十人左右。
  反复攀绳跳落的这些阿兵哥,都是魔法师。
  他们看起来等级不高,但这座基地的魔法师应该不只这些人。一座地区基地居然聚集这么多魔法师……或许该说不愧是国境的最前线吧。
  那个不良士兵……呃……叫作桧垣的上兵也在场。
  原来那个人是魔法师……
  风间上尉在等我们。真田先生前去迎接时,他应该就知道我们造访,但我没想到他会把监督训练的任务交给部下,等待我们来临。
  不对——他等待的不是「我们」,是哥哥。
  「看你这么快就来了,我可以解释为你对军方有兴趣吗?」
  风间上尉严肃的脸上露出笨拙的笑容,对哥哥这么说。
  「我有兴趣。但我没决定要不要从军。」
  「嗯,我想也是。记得你还是国中生?」
  和昨天不同的遣辞用句,令人感受到某种非分之想(这么形容或许有点过分)。
  「刚升上国中。」
  「十二……不对,十三岁吧?但你很稳重。」
  「十三岁。」
  哥哥平淡回应上尉的询问。老实说,我不禁感到意外,但我立刻察觉到,这不过是我擅自认定造成的误解。
  哥哥在学校是优等生。在小学是如此,即使是在刚升上的国中,只要是和魔法无关的科目,就一直是优等生。
  即使说客套话,哥哥也称不上擅于社交,但他在各种场面受到同学或学弟妹的信赖,老师们也对他另眼相看。
  如果他出生在和魔法无关的家庭……
  如果他不是四叶家当家的外甥……
  如果他不是母亲的儿子……
  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
  ……思考这种事也没意义。
  这等同于假设我没继承「四叶」深夜的血统。
  在我切换心情时,不知何时讨论到要不要参加攀绳训练。当然和我无关,是哥哥。
  「不,我不太擅长魔法。」
  听到那个人以「我」当作第一人称,我感到背上一阵发痒。这是因为,母亲嘱咐过要表现正常人的样子吗?
  不太适合就是了……不,这不重要!
  「请问,您为什么知道哥哥……」
  又来了,我说出「哥哥」两个字,就有种强烈的异样感。
  为什么?
  这个人是我的哥哥。这明明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是魔法师?」
  但要是在这时候结巴,将会不自然至极。
  不提这个,现在这件事比较重要。
  哥哥平常没携带CAD。当然也没带符咒或金刚杵之类的传统辅助器具。
  母亲与我爱用手机造型CAD,应该只有樱井小姐,会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是魔法师。
  难道他查过我们的真实身分……?
  「……算是直觉吧。」
  风间上尉似乎没想过我会提问,露出有点意外的样子,接着以正经八百的表情,回以一个感觉不到认真气息的答案。
  直觉?这是怎样?
  想打马虎眼?
  「本官并不是要隐瞒什么真相。」
  ——!
  他在如同看穿我想法的时间点如此回应,使我绷紧表情。
  「看过几百个魔法师,就能以气息分辨对方是不是魔法师,并且判断实力强弱。」
  不能露出内心乱了分寸的样子——我如此心想却无法克制。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意这种事?」
  糟糕……!
  我过度反应,令对方起疑了。
  母亲明明吩咐过,不能让他人察觉我们和四叶的关系……
  「不好意思,妹妹很关心我缺乏魔法天分……所以平常就有点神经质。」
  ——在我只顾着焦急,不晓得该怎么做的时候,哥哥成为我的挡箭牌。
  「这样啊。哎呀,真是一位好妹妹。」
  「谢谢您。妹妹是我的骄傲。」
  「哈哈,真羡慕你们感情这么好。」
  这句话听在我耳里,只是强烈的讽刺。
  不过,哥哥大概没那个意思。
  只是因为我在伤脑筋,所以助我脱困。
  我自认个性没有别扭到不懂这种事。
  可是,他为什么像这样关心我?
  明明即使我不晓得如何回应,也和守护者的职责无关。
  明明哥哥维护四叶的秘密主义,也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明明只有我会受到责骂。
  为什么他愿意袒护我,如同我们是普通的兄妹,如同哥哥在保护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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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10】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会客室

  「话说回来,四叶的秘密主义比传闻还夸张。」
  风间和达也交谈时,毫无脉络地唐突轻声这么说,引起深雪注意。
  「您知道?」
  「你以为本官是何许人也?」
  达也露出苦笑而微微行礼,向风间表达歉意。
  「本官直到受邀入内才知道……即使不比最前线的野战医院,死亡气息洋溢到如此浓烈的地方,可没那么常见。」
  风间直言不讳的评价,使得深雪不禁蹙眉。
  妹妹的表情应该是下意识地如此变化,达也认为在所难免。
  「因为这里是恶名昭彰的『第四研』遗址。」
  「死(四)之魔法技能师开发第四研究所吗……光看地面建筑物实在看不出来。」
  在现代魔法蓬勃发展的时期,日本和各个先进国家一样,设立开发魔法师的研究机构。从第一到第十的研究所之中,至今还在运作的只有一半。另一半随着魔法师取回人权,因为研究内容不人道而接连封锁。
  其中,传闻无视于人道与人命进行研究的魔法师开发第四研究所,通称「第四研」。
  第四研由于研究内容特别需要保密,甚至无人知道座落地点,只对外宣布已经封锁。
  前第四研的中枢,位于四叶本家这座宅邸的地底。
  第四研开发的魔法师,正是唯一冠上「四」这个数字的四叶。
  姓氏有「四」的魔法师,除了四叶还有「四方」、「四方堂」、「四月一日」等为人所知,但他们和十师族或师补十八家无关。和第四研无缘的他们,只是凑巧姓氏有「四」的数字,只有四叶是源自第四研的魔法师。
  「因为研究设施都在地底的关系。不只是这座宅邸,这座村子的住宅,全都是第四研的研究设施所伪装。」
  「似乎如此。本官在三年前首度得知时也很惊讶。」
  「总之,地面设施至今也会用来测验魔法师的性能,而这座宅邸的武道场,使用的频率特别高……少校闻到的尸臭,在下推测应该来自淘汰魔法师的尸体。」
  「四叶的守护者就是这样,正如字面所述和死神相邻而接受锻炼啊。原来如此,难怪刚从军锻炼不久的士兵,敌不过四叶家的孩子。」
  深雪首度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真的以双手捂住耳朵。如今,她可以正面接受这个事实。
  但即使是现在,锥心之痛也未曾消失。
  她无法习惯这种痛楚。
  深雪也希望,习惯这种痛楚的日子永远不会来临。


  【11】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六日/冲绳恩纳空军基地

  我们开始参观没多久,攀绳训练就结束了。
  攀绳结束之后是对打训练。对格斗技有兴趣的人或许会跃跃欲试,但我连空手道与拳法都不会分辨,老实说,我马上就觉得无聊了。
  光是这样旁观,也无法确认哥哥的实力。
  不然我先告退吧……不对,不可以。毕竟哥哥不可能离开我身边,而且这样的话,造访这里将毫无意义。这样实在失礼过度。至少能看见那个人对打的样子该有多好……
  我内心的这个想法,应该不可能被看透。
  「司波,光是旁观很无聊吧?要不要加入对打?」
  不过风间上尉如此邀请。那个人朝我一瞥。
  「说得也是。机会难得,麻烦您了。」
  刚才……他完全看出我正觉得无聊?
  血气一股脑儿往上冲。
  坏心眼、坏心眼,坏心眼!
  为什么尽是只察觉这种不用察觉的事?
  ——那个人甚至没发出一声失笑。我的理性告诫我,我这样只是幼稚地乱发脾气。
  但我的感性继续批判着那个人。

  哥……哥哥最好被打得落花流水!

  明明只是在内心大喊,但我无法消除对「哥哥」这个称呼的突兀感。
  就像是在暗示我,其实不应该以这么随便的语气称呼那个人。
  究竟是……?
  我越来越摸不透自己的心了。

  被找来担任哥哥对手的,是看起来二十五到三十五岁左右,身材中等的中士。
  「司波,别客气。渡久地中士是实力派,学生时代曾晋级国民体育大赛的拳击赛。」
  也就是说,即使除去魔法,他也是全国等级的实力派?
  不是踏步,而是以滑步缓缓拉近距离的动作,感觉比起拳击赛更像空手道比赛,难道冲绳的拳击是这种风格?还是说,这是空军风格?
  我因为这种外行人想法而分神时,这场对打干脆地落幕。
  意识忽地出现空档。哥哥在这一瞬间流畅拉近间距,伸出右手。
  这是我从结果导出的想象。
  我实际看在眼里的,是哥哥不知何时钻进渡久地中士跟前,右手打中心窝的光景。
  中士无声地瘫软跪倒,好不容易以膝盖撑住,免于完全倒地。
  「渡久地!」
  旁观的军人连忙跑过去,开始为冒冷汗的中士急救(应该是急救)。
  哥哥回到最初的位置,简单行礼致意。
  这副模样,与其说是对打倒的对手表达敬意,更像是在夸耀自己的胜利。
  「这真是不得了……」
  风间上尉在我身旁佩服地低语。真田中尉则是睁大双眼,哑口无言。
  「南风原下士!」
  「是!」
  上尉一声令下,年约二十五岁的军人英勇向前。
  他比刚才那位中士痩,却完全没有文弱气息,他给人的印象如同以火焰、锤子、水与磨刀石除去杂质、去芜存菁,是把精心锻造过的利刃。考虑到上尉指名由他上场,实力应该比刚才那位中士优秀。
  「别手下留情,全力以赴!」
  「是!」
  南风原下士在回答的同时,朝哥哥进攻。
  这太乱来了!
  十三岁的少年,不可能敌得过认真从正面进攻的老练军人!
  「住手!」这两个字,我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并没有真正化为言语。
  各处传来感叹的声音。
  那个人有惊无险地闪躲下士的猛攻。
  连续施展的拳打脚踢快到眼花撩乱,他以更快的速度闪躲。
  不是千钧一发,是从容应付。
  「他是实战型。这种拿捏间距的方式,是考虑到对方可能使用暗器。」
  「没错。」
  上尉与中尉的对话,我连一半都听不懂,但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来,哥哥在这场对打中略
微占了上风。
  因为,下士的表情没有任何从容。
  即使不断进攻,却在焦急。
  啊!
  那个人反击了。
  不过,下士也令人佩服。
  这次是哥哥的拳头往右、往左、往右、往左被架开到外侧,下士趁门户大开时反击!
  我不由得差点闭上眼睛,但内心某处冷静地对我低语,告诉我「没那个必要」。
  这个声音对我说,那个人不可能因为这种程度就败北。
  下士的右手,看似抓住哥哥。
  这一瞬间,哥哥的身体钻过下士身旁。
  那个人的右手,抓住南风原下士右手肘上方的衣袖。
  哥哥的身体以被下士拉住的形式停止移动。南风原下士的身体旋转,朝哥哥露出侧腹。哥哥无声无息地往前踏,右手肘命中该处。
  下士发出呻吟声,踉跄两三步。
  上尉于此时高喊「到此为止!」作为结束的讯号。
  接受治疗的南风原下士和那个人握手,两人周围出现人墙。
  众人粗鲁地赞赏时,上尉拨开人群向前。
  我跟着上尉,穿过人墙开出的缝隙。
  「连南风原下士也打赢,了不起。他是本队首屈一指的实力派。」
  这句话是真田中尉说的。
  「没想到你的实力到这种程度。你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吗?」
  风间上尉以品头论足般的目光看着哥哥。
  「不,没受过任何特殊训练。真要说的话,家母的老家有道场,我在那里习武。」
  「喔……」
  上尉看起来并非完全接受,却露出「总之不再追究」的表情点头回应。
  「不过这样下去,恩纳空降部队将会丢尽面子……可以请你再打一场吗?」
  上尉不再追究,却取而代之地提出相当任性的提议。明明是上尉邀请哥哥加入对打,却在部下败给哥哥之后,说这样「丢尽面子」。
  我们究竟有什么理由,非得配合他这种任性的说法?
  我打算婉拒风间上尉的要求。
  哥哥是我的护卫,就算由我拒绝应该也没问题。我如此心想。
  「请让在下上场!」
  但是迟了一步。
  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盖过我的声音。是最近才听过的声音。
  「桧垣上兵——如果你想报复,本官不会答应。」
  「不是报复,是雪耻!」
  哪里不同?一样吧!
  刚才感觉他不是坏人,应该是我的误解。
  「嗯……司波,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可以请你陪他打一场吗?桧垣上兵很年轻,却是不输南风原的高手。」
  这种不讲理的要求应该拒绝才对。毕竟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容我讨教。」
  那个人无视于我的想法,接受上尉的要求。

  桧垣上兵放低重心、高举双手到眼前,像是窥视般和那个人对峙。
  即使他放低姿势,视线位置依然比哥哥高。
  熊即将袭击少年——这幅构图令我如此联想。
  光是旁观就仿佛要被压力压垮。
  但是,那个人面对描绘弧度,忽左忽右地缓缓移动、伺机进攻的对手,只有以右脚为轴心,滑动左脚改变身体方向,看起来面无表情。
  令人不敢呼吸的紧张感,并未持续太久。
  桧垣上兵的身体看起来像是膨胀了一圈。
  下一瞬间,上兵的魁梧身躯化成一颗炮弹袭击哥哥。
  好快……!
  哥哥大幅往后跳,躲开这记突击,但还是失去了平衡。
  上兵间不容发地再度袭击。
  那个人主动在地上翻滚,勉强躲过擒抱,拉开了距离。
  桧垣上兵的速度令我吓破胆。但我好歹是十师族——四叶的下任当家候选人,没有柔弱到因为惊讶就无暇顾及他处。
  「居然使用魔法,这样太卑鄙了!」
  我逼问风间上尉。
  连我也看不见桧垣上兵开启CAD的动作。他伪装得相当高明。但我并未连他使用魔法的事实都看漏。
  上兵刚才的速度,是以自我加速魔法推动的!
  风间上尉听到我的抗议,只有微微转过头来。
  这个问题的答复,来自上尉依然以一半目光注视的方向。
  「深雪,别这样!」
  哥哥这句话,令我受到双重打击。

  哥哥他……对我下令。

  哥哥他……叫我「深雪」。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规定对打不能使用魔法。」
  哥哥如此断言。
  即使没对我使用敬语、即使直接叫我深雪、即使是依照母亲吩咐的结果,哥哥依然是以他的意志规劝我。
  哥哥以自己的意志,斥责我的天真想法。
  对此,我并未感受到愤怒或反抗,相对的,这使我的内心深处产生了种像是麻痹、像是作痛的奇妙感触。
  「桧垣,绷紧神经上!」
  我再也说不出话,旁边的风间上尉出言激励上兵。
  我后知后觉般察觉了。
  哥哥周围的空气变色。
  感觉灯光似乎变得有点暗。
  这当然是错觉。
  哥哥释放出一股压力,令看见的人出现视野狭隘的症状。
  哥哥改变架式了。
  他将右手掌朝着对方,笔直伸出右手。
  左手举起,扶住右手肘内侧。
  这是哥哥使用无系统魔法的架式……?
  桧垣上兵的全身肌肉再度膨胀。
  如同这次必定要逮到哥哥的双脚般,往前冲刺。
  就在这时候,哥哥的右手喷出想子洪流。
  想子波动穿过桧垣上兵的身体,使他的突击速度骤降。
  果然……!是术式解体!
  肆虐全场的想子粒子风暴,强行摧毁对身体产生作用的自我加速魔法式,同时撼动心理与身体的连结。越是擅长以心理直接操纵身体更胜于以神经电流讯号操纵身体的人,被不属于自己的外来想子命中时,会受到更大的打击。
  桧垣上兵如同忘记了擒抱的方法一样。
  哥哥张开双手,从上方像是抚摸般,打向上兵毫无防备地逼进而来的身体。
  上兵魁梧的身躯回转一圈,如同开玩笑般震飞。

  哥哥走到躺成大字形看着天花板的桧垣上兵身旁。
  桧垣上兵只有大口喘气,没有起身的意思。
  哥哥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
  桧垣上兵犹豫片刻之后,咧嘴一笑而抓住他的手。
  哥哥用力将桧垣上兵拉起来。
  难道是陷阱?
  不过,这是我多心了。


  由于双方的体重差距,哥哥还是踩稳了脚步。桧垣上兵没将哥哥拖回比赛场地,而是借哥哥的手起身。
  「——我输了,完全败北。我现在非常清楚,前天不是因为我粗心大意。」
  桧垣上兵并不是大声说话,我却不知为何听得很清楚。
  「容我再度自我介绍。我是隶属于国防空军冲绳先岛防空队——恩纳空降部队的上兵桧垣乔瑟夫。可以请教你的大名吗?」
  「司波达也。」
  「OK,达也。叫我乔就好。你还会在冲绳待一阵子吧?无聊的话来找我。别看我这样,我在这附近人面很广。」
  「乔,到此为止。现在还在训练。」
  风间上尉笑着出声,于是桧垣上兵就像触电般地立正站好。
  喔……是以昵称来称呼的部下啊。看来很受到信赖……?
  他给人的印象不断改变,难以掌握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他不是会深入来往的对象。不只如此,今后恐怕再也不会见面。所以真要说的话,他是什么样的人完全无所谓。
  「抱歉,刚才提出无理的要求。多亏你的协助,部下的心结似乎也解开了。方便到那里陪同喝杯茶吗?不介意的话,本官也想请教刚才的『发劲』。」
  他说的「发劲」,应该是指哥哥的无系统魔法。
  我更加认为不能对上尉轻忽大意,但是依照这个局势演变,很难拒绝他的邀约。

  「所以,那股想子波动果然是术式解体?」
  「不只如此吧?似乎也包含大陆流派的古式魔法『点断』的效果。」
  刚才说喝茶,端上桌的却是咖啡。
  这边是哥哥与我。
  那边是风间上尉与真田中尉。
  合计四人的咖啡小憩。
  总觉得好奇妙。
  风间上尉交谈的对象是哥哥。
  真田中尉交谈的对象是哥哥。
  两人只把我当成那个人的妹妹,偶尔像是忽然想到般希望我附和。
  在这里,哥哥是主角,我则是附属品。
  「——就本官所见,司波似乎没带CAD在身上。」
  他们称呼的「司波」是哥哥,我是「司波的妹妹」。
  「你使用什么样的辅助器具呢?」
  这是我第一次的经验。
  但很不可思议的,并不会让我不悦。
  「我会用特化型CAD,但迟迟找不到顺手的机种……我不擅长分别施展各种使用CAD驱动的魔法。」
  「喔,这样啊。但你那么熟练地操作想子,应该也能轻易使用CAD才对。」
  话题从哥哥使用的无系统魔法,转为哥哥的CAD。
  「司波,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试试我开发的CAD?」
  「真田中尉有在制作CAD?」
  「我的工作是研发包含CAD的各种魔法装备。我有个特化型CAD的试作品,是将储存装置设计为卡匣形式。」
  我觉得哥哥的眼神似乎闪闪发亮。相较于一般人,他的表现方式相当低调,但他应该很难得如此清楚地表达好奇心。
  至少,我几乎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我想试试。」
  哥哥如此清楚表达自己的愿望,我应该也是第一次看见。

  我们被带到不像在基地内部的整洁研究室。
  我一直认定军事基地脏乱、空荡又煞风景,所以这时候的我,肯定没有完全隐藏意外感吧。风间上尉与真田中尉朝我会心一笑,我觉得一定是这个原因。
  哥哥像是很佩服或是很感动般地环视室内。
  感觉这个人在今天一直让我看见意外之处。
  我还以为他对任何事物都不抱关心与情感,原来他还是具备情感及好奇心啊……

  ——那么,他对我抱持何种想法?

  我的内心不经意地浮现了这个疑问。
  答案则是自动交织了出来。
  我拼命克制自己差点要颤抖的身体。
  「……深雪,你不舒服吗?」
  差点颤抖的身体,听到哥哥的声音就忽然静止。不只身体,连心脏都差点静止。哥哥以「深雪」这个名字叫我的瞬间,我误以为他是要回答我的疑问。我以为哥哥会冰冷地肯定我内心所得出的答案。
  不过,哥哥的声音一点都不冰冷——「不知为何」充满关怀。
  「——不,没那么夸张。可能只是有点累了,只要坐下应该就不要紧。我方便借用那张椅子坐一下吗?」
  我向上尉知会之后,借坐墙边的椅子。
  得以离开哥哥身旁,我稍微松了口气。
  哥哥拿起大型手枪造型CAD,接受真田中尉的说明。
  我看着哥哥,刚才的疑惑再度从脑海浮现、膨胀,沉重地压在我内心。
  无论再怎么拨除,都无法从意识中消除。

  哥哥对我抱持何种想法……?

  爱我?我没这种自信。

  喜欢我?不可能。

  恨我?或许吧。

  要是没有我,只要没有我,哥哥就能够以优秀的学生、一流的运动健将的身分,成为立刻就能独当一面的军方魔法师活下去。
  就算这样,要是现在从哥哥的身上移开目光,就像是放开哥哥的手,就像是哥哥会甩掉我的手,令我更加害怕。
  「——这把武装演算装置,储存加速系与移动系的复合术式,使用七·六二毫米子弹,最大射程可以达到十六公里——」
  「——真厉害。不过从实际用途来看——」
  哥哥拿着大型步枪造型CAD愉快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我耳中。
  位于相同房间的我,无法闭上眼或捣住耳朵,默默承受着缠在身边挥之不去的阴霾。
  希望这段时光尽早结束——我心中如此祈祷。
  并且拼命装出扑克脸,以免他人发现我任性的这一面。


  【12】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会客室

  敲门声使得深雪回神。
  「四叶的守护者绝对不特别。在下的自负心态,后来也立刻被柳先生亲手重挫,而且在下至今依然赢不了师父。」
  达也与风间正在聊深雪记得的往事后续。
  「但本官认为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自负。何况本官同样还没赢过师父。」
  看来,深雪分神的时间没有很久。
  不过,深雪觉得自己回忆起好多往事。
  再度响起敲门声。这次比刚才响亮一点。
  深雪准许入内之后,一名年轻管家随着「打扰了」的声音进入。
  与其说年轻,应该说他还是少年。看起来年纪和达也相近。
  即使如此,却丝毫没有展现不耐烦的样子,或许该称赞不愧是训练有素。
  「非常抱歉。」
  少年忽然开始道歉。
  「上一位客人的事情处理得有点久……夫人要属下转告,请再等候一段时间。」
  管家所说的「夫人」是四叶真夜。
  她未曾结婚,所以「夫人」这种称呼方式,原本并不正确,但无论是风间、深雪或达也,都没兴趣对这种惯称斤斤计较。若要顺带一提,管家看似恭敬其实摆架子的遣辞用句,他们也并没有逐一在意。
  「本官不介意。」
  深雪与达也以目光询问风间,于是他朝少年如此回应。
  「谢谢您。」
  少年没有确认达也他们的意愿。
  暂且不提达也,之所以没有询问深雪是否方便,应该是因为她是家中的一分子——至少四叶家这么认为吧。
  这点并没有错。
  达也丝毫不认为自己是四叶家的人,但深雪可不能如此。
  她即使抗拒「司波龙郎的长女」这个身分,也无法抗拒「司波深夜的女儿」的身分。
  因此,她也无法否定自己是四叶真夜的外甥女。


  【13】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八日/冲绳别墅

  从第一天就风波不断的冲绳假期,也在昨天恢复平稳。今天到目前也是风平浪静。
  虽然暑假无聊也是个问题,但如果假期还得劳心处理麻烦事,更令人敬而远之。
  我们抵达冲绳的第四天,终于可以尽情享受南国假期。
  不过,哥哥是否包括在「我们」之中,则是个大问号。
  现在时间是下午一点。我正在房间看书代替午睡。樱井小姐找来一本罕见的纸本魔法书,我在书桌摊开书本,心不在焉地阅读。
  心不在焉也无妨。反正我无法完全看懂。
  刻意制作成纸本书的魔法说明书,尽是高度专业的内容,连魔法科高中生都难以看懂,如果国一的我自认看一次就懂,那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过,那个人或许看得懂就是了。
  那个人——哥哥应该正在将CAD连接在搬进自己房间的工作站,专注敲着键盘。
  用来连接的CAD,是前天一位姓真田的中尉送他的两把手枪。
  明明刚开始应该只是「借」,不知何时却变成用「送」的了,我很想质问国防军这么做是否没问题……但我并不是无法理解他们想「先行投资」的念头。不过很可惜,这笔投资一定会血本无归。因为那个人是我的「守护者」,不可能从军。
  没理由拒绝赠礼,但终究是试作品。应该只算是当成伴手礼,送给有前途的参观者。
  不过,那个人似乎很喜欢这份伴手礼。
  包括前天、昨天与今天,他只要有空就在把玩CAD的系统——他至今明明没展现过相关技术,却居然会调校CAD。他也因此无暇休息吧。
  这样不腻吗?
  玩CAD这么有趣?
  不过,虽说是调校,反正也只有更换开关功能的程度吧……

  回过祌来,我站在那个人的房门前面。
  呃,我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想做什么?
  我无视困惑的心,为了敲门而举起右手。
  又顺从困惑的心,在要敲门时停止右手。
  总觉得自己是在没有观众的舞台演戏的小丑。而且是三流小丑。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
  原本打算就这么转身离去,但是有些太迟了。
  外开的门,发出喀嚓的声音轻轻开启。
  这是考量到外面有人的开门方式,托福我不用上演门板撞到鼻头的老套短剧,但我没有余力装作若无其事般逃走。
  「请问有什么吩咐?」
  哥哥一副像是知道我站在门外的表情(其实他应该知道),一看见我就如此询问。
  「啊……那个……呃……」
  「请说。」
  我变得结结巴巴,哥哥耐心等待我回应。
  以感觉不到正在等待的扑克脸注视着我。
  哥哥冷静的眼神,使我越发困惑。
  「那个……方便打扰吗?」
  这样下去会陷入恐慌。我受到这股危机感的驱使,凭着一股气势在陷入恐慌之前说出口。虽然说完立刻心想「进去之后要做什么?」但事到如今想这种事也没用。
  我这时大概满脸通红。脸红的我像是瞪人般(其实我没有瞪他的意思)注视,使得那个人到底有些惊讶,却没有进一步乱了分寸,而是按着门邀我入内。

  房内还是一样简朴,应该说空无一物。
  空荡荡的室内,静静运作中的工作站,高声主张自己的存在感。
  「所以,请问有什么事?」
  我无法回答哥哥的询问。
  这时候的我,注意力集中在以裸露的管线连接工作站的半分解CAD,以及塞满荧幕的方程式与英文字串。
  这一幕,简直像是CAD的研发实验室一样……
  老实说,我简直吓破胆。
  不过,哥哥接下来这句话,迅速拉回我的意识。
  「大小姐?」
  「请不要叫我大小姐!」
  我出言怒骂,哥哥吓得愣住。
  这个人哑口无言的样子真的很罕见,但我觉得在所难免。
  何况我自己也吓一跳。
  因为……
  我刚才的声音,宛如惨叫一般。
  如同随时会哭出来的声音。
  「啊……」
  「…………」
  「那个,唔……对!如果不从平常开始习惯,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说溜嘴吧?」
  哥哥的表情从「惊愕」变成「怀疑」。
  他怀疑我是否正常的疑惑眼神,使我差点受挫。但我绞尽力气,坚持这个借口。
  「所以请叫我深……深雪!」
  不过,我至此达到极限。
  我抱持终于说出口的想法,只说出这句话之后,用力闭上双眼。
  如同害怕被骂的幼童,闭上双眼、紧握双手低下头。
  不晓得在害怕什么,真的就像是幼童无条件地害怕家长的惩罚。
  「……我知道了,深雪。这样就好吗?」
  哥哥的回应好温柔。
  不是一如往常如同大人的拘谨语气,是朋友交谈般的和善说法。
  这应该是哥哥和我以外的同学,或学弟妹交谈时的用语及语气。
  哥哥温柔地对我说话,并且以温柔眼神注视我。
  「……这样就好。」
  我这次真的好想哭。
  光是忍住泪水就没有余力。
  「不好意思,我要回房间。」
  我知道忍不了太久,因此从哥哥面前逃离。
  逃进自己的房间,整张脸按在枕头上。
  因为我明白了。
  连那份温柔都只是作戏罢了。
  即使是平凡的兄妹之间,哥哥理所当然地会对妹妹所说的简短话语,都是经过冰冷计算输出后的结果。
  我无须理由就明白了。
  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妹妹。
  我憎恨着只有这种时候相通的兄妹联系,压抑着声音哭泣。


  【14】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十一日/冲绳别墅~空军基地

  接下来这两天,是一如往常的日子。
  那个人一如往常地跟在我身后,我总是对那个人颐指气使。
  我曾经想对哥哥好一点——不对,现在也这么想。
  因为我觉得,要是我能对哥哥好一点,就可以改变某些东西。
  不过,我只有因而体认到,长年养成的习惯难以矫正。
  昨天以及前天,我依然任性地对那个人颐指气使。两周的假期还有七天。接下来这七天,我应该也同样会如此对待那个人吧。这样的我好丢脸。
  ……明明直到一周前,都不会在意这种事。
  我究竟怎么了?
  我不懂自己的心,不懂自己期望什么。
  想到今天也得抱持这种烦闷的心情度过,我就有点忧郁。
  不过,幸好——用这两个字过于轻率,但我似乎不用烦恼这种事了。
  无暇烦恼这种事。
  刚好在用完早餐时,所有情报机器发出了紧急警报。

  警报是由国防军发布。
  换句话说,是外国的攻击。
  我紧盯着电视画面。

  『由西方海域入侵。』
  『未发出宣战布告。』
  『以飞弹潜舰为主力的潜舰部队无预警袭击。』
  『现正以半上浮状态攻击庆良间诸岛。』

  陌生的字词排列成为情报洪水,使我差点就陷入恐慌。但「飞弹潜舰」这个名词引起我的注意。前几天出海时遭遇潜舰攻击,难道就是前兆?
  「属下和真夜大人联络,请她给个方便!」
  樱井小姐以难掩焦急的语气提议。
  「嗯,麻烦你了。」
  母亲回应的声音,也同样有些紧张。
  我觉得在所难免。
  因为,我们没料到毫无前兆就会受到战争波及。
  电视主播从刚才就不断要求观众冷静地行动,但主播自己就慌张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那当然。在这种状况,要求别慌张才奇怪。
  我之所以还没真正陷入恐慌,只是因为没有真实感。虽然像是置身事外,但我觉得自己借由某种逃避现实的态度保住自我。
  不过……这个人呢?
  哥哥默默地以小型终端装置,阅读比电视更详细的数位资讯情报。这样的他仿佛将慌乱、紧张或焦虑等人类的情感遗忘在某处了。
  他沉着深思的样子,即使有人说他是精密的机器人,我似乎也会相信。
  哥哥或许和我一样,没有实际面临战争的感觉?
  还是说,他真的没有任何感觉?
  哥哥在我的注视之下,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回事?我抱持这个疑问注视,于是哥哥从夏季外套的怀里取出通讯终端装置。
  「是,我是司波……不,我才要感谢您几天前的关照……到基地?」
  我从哥哥的回应,推测对方是前几天那位国防军上尉。
  不过,基地应该完全处于战争状态才对。上尉究竟有什么事?
  「感谢您的提议,可是……不……好的,我请示家母看看……好的,晚点联络。」
  结束通讯时,看着哥哥的人不只是我。
  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转头看着哥哥。他起身朝母亲行礼致意。
  「夫人。」
  那个人如此称呼亲生母亲。
  明明是非常时期,我却感受到揪心的痛楚。
  这是在之前——在一周前没感受到的痛楚。
  「恩纳空军基地的风间上尉提议,邀请我们进入基地的避难所避难。」
  「咦?」
  我不禁发出声音,反射性地掩嘴。
  明明只见过两次面,实际上只算是见过一次面,为什么……?
  接连发生意外状况,我的情绪即将进入饱和状态,但惊讶的事情不只如此。
  「夫人。」
  樱井小姐朝母亲递出无线语音通讯元件的「话筒」。
  「真夜大人打电话过来。」
  这次我连「咦」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姨母打电话过来?
  打给母亲?
  母亲与姨母是双胞胎姐妹,即使打电话过来,表面上也没什么好奇怪……不过母亲与姨母交恶,在四叶内部是公开的秘密。
  不到相互仇视的程度,却维持一种冷战状态。
  所以,母亲刚才也没主动联络……
  我基于另一种意义而紧张。眼前的母亲像是嫌麻烦般,将话筒抵在耳际。
  「喂,真夜?……对,是我……这样啊,原来是你安排的……不过,这样不会反而更危险吗……也对……我知道了,谢谢。」
  母亲讲完电话,将话筒递给樱井小姐。
  「夫人,真夜大人怎么说?」
  樱井小姐接过话筒,提出理所当然的问题。
  「她和国防军协调,会收留我们进入避难所。」
  「那么,达也刚才接的电话……」
  「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这样不会反而更危险吗?」
  「我也这么问过。」
  ……为什么?相较于民间避难所,军方避难所不是更加坚固安全吗?
  「明明不是处于明确敌对状态却忽然偷袭,无法期待这种对手会照规矩来。」
  「这……或许吧……」
  我看到母亲、樱井小姐与哥哥的表情就发现,似乎只有我不明白原因。就算这么说,我也不想请他们详细说明……这个疑问暂时放在一旁吧。
  「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真夜毕竟费心帮忙安排,就照她的话去做吧。达也。」
  「是。」
  哥哥即使至今一直站在旁边无人理会,依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既然他自己没露出不服气的表情,我铁定也不该在意。
  「通知上尉,我们接受邀请,并且请他派人迎接。」
  「遵命。」
  即使看起来像是把所有麻烦事扔给哥哥,也一定是我想太多吧。

  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了。
  从基地前来迎接的军人,是那位桧垣乔瑟夫上兵。
  「达也,久等了!」
  「乔,感谢您专程过来。」
  「别讲得这么见外。」
  桧垣上兵脸上,完全是对好友露出的笑容。
  哥哥多少有点顾虑,却依然露出交情十分融洽的表情。
  无论怎么看,哥哥对这位刚认识的上兵的态度,都比我们家人亲切。
  母亲之所以蹙眉,肯定是哥哥粗鲁的态度惹她不高兴。
  总不会是因为哥哥对待他人的态度,比对待亲人还要融洽而生气吧?
  桧垣上兵不晓得是察觉母亲的不悦表情,或是察觉樱井小姐不耐烦的样子,他暂时收起装熟的态度,以军人风格的拘谨动作向我们敬礼。
  「在下遵照风间上尉的命令,前来迎接各位!」
  「辛苦了,麻烦带路。」
  「是!」
  上兵以响亮到不必要的声音说明来意,樱井小姐有些不敢领教般回应。
  桧垣上兵完全没在意这件事。
  ……老实说,我希望他稍微在意。但我也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请他带我们去基地。

  道路满是避难的市民,动弹不得的车子狂按喇叭,加上人们的怒骂声,形成混沌的漩涡——这样的光景并未出现。
  全岛悄然,只有深色军用车辆来往于马路。
  与其说是处于敌袭警报状态,感觉更像是发布戒严的气氛——虽然这么说,但我只从纪录片看过这两种状况,所以不晓得实际上是如何。
  搭乘国防军交通车的我们,一路上没有被拦下来临检,也没有暴露在敌方的攻击之下,平安抵达基地。
  即使是开战至今一小时,依然没查出敌方国籍的完全奇袭,海军与空军似乎也成功地在海上抵挡住敌军。
  不过,除了相信国防军发布的情报,我们无从得知本岛以外的状况。
  到基地避难的民众不只我们,令我感到意外。
  即使不到百人,看起来也有近百人逃进这里。
  这个房间除了我们,还有五位民众等待军方安排进入地底防空洞。
  虽然是多管闲事,但当前敌人来袭,带这么多无关又没用的人进入基地没问题吗?
  说不定,我们也——我也非得上战场。
  不能只依赖樱井小姐。母亲身体依然欠佳,光是坐在沙发也不太舒服,必须请樱井小姐保护这样的母亲。
  我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堪称是实战的经验,不过我的战斗魔法技能得到认同,保证不输给成年的魔法师。
  对此打包票的是樱井小姐,所以可信度应该够高。
  即使如此,也不足以协助我消除不安。我悄悄看向身旁。
  哥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平常总是站在我后方或斜后方,这次却低调地坐在我身旁。
  哥哥怀里藏着两把随时能使用的手枪造型CAD。
  这个人理应也没有堪称「实战」的经验,却和我不同,有过好几次互相厮杀的经验。
  杀人的次数,不只五次或十次。
  我未曾亲眼确认那种场面,但对我说这种谎没有好处,所以肯定是真相。
  哥哥沉着冷静,如同证实他具备这种经验。
  没有胡乱移动目光,也没有心神不宁地摇晃身体。
  看着哥哥,就觉得不安的心情稍微平复。
  再看一次吧……我抱持这个念头,悄悄看向哥哥侧脸。
  不知为何,我们四目相对了。
  咦?咦?什么?为什么?
  「深雪,放心吧。」
  ……!
  那个人依照三天前的约定,称呼我「深雪」。
  不是当时那种假装温柔的声音,是音量很小却相当温柔的声音。
  「有我陪着你。」

  ……这样……太犯规了……!

  我不晓得该露出什么表情。
  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对!这是吊桥效应!鬼屋效应!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个似乎不太对,不过总之是鬼迷心窍啦!
  偏偏在这种时候,对亲妹妹说这种像是泡妞的话语,太轻率了!
  而且他本人完全没那个意思,更令我火大!
  我瞪向哥哥。
  哥哥随即忽然起身。
  咦?我的表情这么恐怖?
  ——事态正急遽演变,不接受我这种和平的搞笑。我立刻体认到这一点。

  ◇ ◇ ◇

  忽然起身的不只是哥哥。
  片刻之后,樱井小姐也撞开椅子起身。
  和我们同房的陌生人们吓了一跳,有点战战兢兢地注视那个人与樱井小姐。
  「达也,这是……」
  「樱井小姐也听见了?」
  「所以,果然是枪声……!」



  「而且不是手枪,是全自动枪枝。恐怕是冲锋步枪。」
  ……咦?也就是说,敌人打进来了?
  为什么?
  这里不是国防军的基地吗?
  「知道状况吗?」
  「不,从这里没办法……这个房间的墙壁,似乎有妨碍魔法的效果。」
  「也对……看来似乎设有古式的结界术式。不只这个房间,整栋建筑物好像都被妨碍魔法侦测的术式覆盖着。」
  「但如果是在室内使用魔法,似乎不成问题。」
  樱井小姐同意哥哥这番话。
  明明我都不知道……
  「喂,你……你们是魔法师?」
  忽然间,坐在不远处的男性,向哥哥与樱井小姐搭话。他身穿剪裁合身的衣物,是看起来具备社会地位的壮年男性。和他坐在一起的大概是家人。
  「是的,怎么了?」
  忽然被搭话的樱井小姐,以隐含疑惑的声音回应。这位男性随即以傲慢的态度(但大部分应该是虚张声势)说下去。
  「既然这样,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吧。」
  ……这是怎样?
  简直像是命令佣人的语气。
  感觉好差……!
  「……但我们并非基地相关人员。」
  樱井小姐也以不高兴的语气回话。
  如果有必要,樱井小姐想装成多么和善应当都没问题,但是对方和我们毫无血缘或交情,而且也没有利害关系,樱井小姐大概认为没道义那么做吧。
  然而,樱井小姐理所当然的主张,对这名男性行不通。
  「那又怎样?你们是魔法师吧?」
  「就说了,我们……」
  这名男性完全不把樱井小姐的话语听进去。
  「既然这样,理所当然有义务为人类效力吧?」
  ……!
  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面不改色就说出这种话……
  而且是当着魔法师的面……!
  「您此话当真?」
  樱井小姐的声音也蕴含杀气,眼神应该也变得更加凶狠。
  这名男性终究似乎也吓到的样子,发言却依然傲慢。
  「到……到头来,魔法师是为了服务人类而打造出来的『东西』吧?既然这样,和是否从军应该无关。」
  我愤怒、震惊过度,说不出话语。
  这名男性刚才这番话,是绝对不能说的话语。
  不过这无疑是真相的一角,许多不是魔法师的人们,至今依然这么认为。
  「原来如此,我们是被打造出来的存在,不过……」
  代替我反驳的,是至今交给樱井小姐应付这名男性的哥哥。
  哥哥的语气听起来挖苦,没有隐藏嘲讽之意,丝毫感受不到愤怒或动摇。
  「我们没义务为你效力。」
  「什么?」
  「魔法师是为人类社会的公益与秩序效力,没有为素昧平生的个人效力的道理。」
  为人类社会的公益与秩序效力,是「国际魔法协会宪章」的其中一段,不是魔法师的人也很熟悉这句话。这名男性当然也知道吧。
  「区……区区小孩子居然这么嚣张!」
  正因如此,他才会出现这种反应。
  这名男性满脸通红、频频颤抖,朝哥哥怒骂。
  我仰望哥哥,他的眼神满是侮蔑与怜悯。
  「真是的……都老大不小了,在小孩子面前这样不丢脸吗?」
  即使同样使用「小孩子」这个词意义却完全不同。
  这位连姓名都不晓得的男性惊觉不对,转头看向家人。
  他的家人们仰望着他。
  他的孩子们,秉持孩子特有的洁癖个性,以轻蔑的眼神看他。
  男性乱了分寸,哥哥在他身后落井下石。
  「此外,您似乎有所误会……这个国家的魔法师,八成以上源自血统交配与潜力开发。即使包含接受局部处理的魔法师在内,以生物学『打造』的魔法师,也不到全体的两成。」
  「达也。」
  这时,出面打圆场的人是母亲。不过我认为母亲恐怕不是基于这个意图。
  她就这么靠在沙发椅背,以慵懒声音呼叫哥哥。哥哥从发抖的男性背影移开视线。
  「请问有何吩咐?」
  「去看看外面的状况。」
  母亲一如往常,以听起来冷淡的语气,做出直截了当的指示。
  但哥哥难得地对此面有难色。
  「……但是既然无法掌握现状,就无法忽略此处遭遇危害的可能性。属下现在的技能,无法在远处保护深雪。」
  「深雪?」
  母亲以冰冷声音打断哥哥的反驳,就这么维持冰冷视线,眯细双眼。
  「达也,认清自己的身分。」
  只有语气温柔,声音却冰冷到令人背脊发抖。是我希望哥哥叫我深雪,但母亲温和却不容反驳的声音,使我甚至无法兴起为哥哥辩护的念头。
  「——恕属下失礼。」
  哥哥出言道歉,没有进一步反驳。
  「……达也,这里交给我。」
  樱井小姐从旁插嘴,如同要重整场中窘境。
  母亲露出失去兴趣的表情,从那个人身上移开目光。
  「明白了,属下去看看。」
  哥哥向母亲的侧脸行礼致意,离开房间。
  那名男性的家人投以畏惧的眼神,但哥哥与母亲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室外传来像是鞭炮爆炸的声音。
  当然不可能是在举办庆典之类的活动。
  如今,我也清楚听得见枪声。
  而且,接近过来的不只是枪声。
  数个脚步声接近这个房间,在门外静止。
  樱井小姐站在我与母亲前面。
  她的CAD手镯,已经储存足以展开启动式的想子。要像这样长时间维持随时能发动的状态很困难,樱井小姐的技术实在高明。
  我只看得见她的背影,但她应该正在犀利地瞪着门口。
  「打扰了!我是空降第二中队的金城一兵!」
  感觉得到维持警戒的樱井小姐稍微放松紧张情绪。我听到门外的声音也松了口气。
  看来是基地的阿兵哥前来迎接。
  打开的门外,是四位年轻的阿兵哥。看起来都是「遗族血统」的第二代,但我不甚在意。这座基地本来就具备这种特性吧。
  他们手中握着带有热度的机关枪,应该是一边和敌方交火一边赶来的吧。
  「我们带各位前往地底防空洞,请跟我们来。」
  这番话正如预料,我却不得不犹豫。要是现在离开这个房间,会和哥哥分散。
  「不好意思,我们有一个人去外面观察状况了。」
  我说出这件事之前,樱井小姐就告知金城一兵。
  这位一兵果然面有难色地蹙眉。
  「不过,部分敌人已经深入基地,待在这里很危险。」
  这也是就某种程度来说正如预料的回应。
  「那么,请先带那边几位离开吧。」
  但是,母亲这段发言完全出乎预料,令我意外。
  「我不能扔下儿子自己走。」
  我与樱井小姐默默相视。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说法,但我实在无法拭去突兀感。
  「可是……」
  「你叫作金城吗?她们都那么说了,就先带我们过去吧。」
  观察我们动静的那名男性出言要求,于是四位阿兵哥以严肃表情相视,轻声讨论。
  「……属下觉得,达也只要拜托风间上尉,应该不难和我们会合吧?」
  樱井小姐趁机轻声询问母亲。
  「我并不是在担心达也,那是表面上的说法。」
  母亲压低音量如此回应。
  我拼命朝着开始颤抖的膝盖使力。
  明明是亲生儿子,母亲为什么能对那个人冷淡到这种程度……?
  「那么?」
  「是直觉。」
  「直觉?」
  「对。我直觉认为不该相信这些人。」
  樱井小姐立刻恢复为最高度的紧张状态。
  我也忘记膝盖的颤抖。
  其他人就算了,但这份「直觉」,来自曾以别名「忘川之女王」而受人畏惧的母亲。
  母亲擅长的不是知觉系或预知魔法,是精神干涉的魔法,但是使用「精神」相关魔法的魔法师,经常具备敏锐直觉型的洞察力。甚至有学者提出假设,认为这种魔法师和「阿卡西记录」密切连结……但也有像我这样的例外。
  四人刚好在这时候讨论结束。
  「不好意思,还是不能让各位留在这个房间。关于另一位,我们会负责护送他避难,所以请各位一起走吧。」
  遣辞用句和刚才相同。
  但我觉得他们的态度变得像在威胁。是因为我先入为主的观念吗?
  「迪克!」
  新登场的人物,促使这一幕急遽演变。
  金城一兵忽然朝着说话的人——桧垣上兵开火。
  靠走廊的墙壁没有窗户,所以看不见是否打中了,但刚才的声音确实是桧垣上兵,而且金城一兵以机关枪朝声音的方向开火。
  那名男性的家人放声尖叫。
  金城一兵的同伴将枪口指向室内。
  樱井小姐展开启动式,但脑中有一种像在刮玻璃的「噪音」,妨碍魔法式构筑。
  这是想子波?演算干扰?
  我捣住耳朵看向门口,四人之中,一人戴着黄铜色戒指。
  至于这边,母亲按着胸口蹲在地上!
  不妙……!
  母亲的想子感受力天生敏锐过度,加上年轻时过于逞强造成的伤害,使得她最近对想子波的抵抗力大幅衰退。
  演算干扰的想子波,甚至对她的身体造成负面影响。
  非得阻止演算干扰才行!
  「迪克!阿尔!马克!班!为什么?」
  捣住耳朵的手掌另一边,传来桧垣上兵的怒吼声。
  太好了,他没中弹……
  「为什么背叛军队!」
  「乔,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要对日本讲情义!」
  金城一兵在每枪的空档(原来机关枪也可以单发射击——我抱持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感想)如此怒声回应。
  「迪克,你疯了吗?日本不是我们的祖国吗!」
  「日本怎么对待我们的!就算像这样志愿从军,为日本效力,我们到最后还是『遗族血统』不是吗!我们经过再久依然被当成外人!」
  「不对!迪克,这是你的误解!我们的外国籍父母无疑是外人。几个世代之前就住在这里的人,当然会稍微把我们当外人看待!但在军中!在部队!长官与同袍都视我们是战友!视我们是同伴接纳!」
  「乔,那是因为你是魔法师!你具备魔法师的利用价值,军方才会给你好脸色看!」
  「迪克,你居然说这种话?愤慨地认为自己是遗族血统就被排挤的你,只因为我是魔法师,就把我当成和你们不一样?迪克,你不把我当同伴吗?」
  枪声中断。
  而且,演算干扰的想子波也减弱。
  好机会!
  从这种不稳定的状况来看,使用晶阳石的人不是魔法师,没有魔法演算领域。只是想子存量多一点,却没办法控制想子。如果以为这种普通人使用的演算干扰,就能一直牵制我这个四叶家下任当家候选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不使用CAD。启动的时间太浪费了。
  既然这样,只能使用那个魔法。
  继承自母亲的精神干涉魔法。
  和母亲的魔法「精神构造干涉」不同,却同样是朝对方精神产生作用的魔法。那是冻结对方精神的魔法。
  为了避免波及无辜的人,我只瞄准戴着晶阳石戒指的那个家伙——

  我发动精神冻结魔法——「悲叹冥河」。

  演算干扰停止了。
  我知道对方已经「静止」。
  这是我第三次「停止」人类。
  虽然不是杀害,但是永不融化的冻结、不再动作的静止,等同于死亡。
  我紧咬牙关承受罪恶感。
  导致宝贵的时间无谓地流逝。
  这是我过于天真。
  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对方明明不只一人。
  枪口明明朝向这里。
  对方在樱井小姐发动魔法的同时扣下扳机。
  樱井小姐构筑的魔法式,在产生效果之前就消散了。
  机关枪的一轮扫射,在我、母亲与樱井小姐身上留下弹孔。

  中枪的部位……
  与其说痛……
  不如说热。
  我的身体……
  好冷。

  我感觉得到,生命随着鲜血流逝。
  我要……死掉了……
  原本以为死前会感受到更多不同的后悔与执着,却出乎意料地满脑子空白。
  若要说有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想再好好对那个人道歉。
  要是没有我,那个人理应能活得更加平凡。
  活得更加自由。
  对不起,哥哥。
  真的对不起,哥……

  「深雪!」

  我以为是幻听。
  我正在思考哥哥的事情,所以我以为自己称心如意地在脑中伪造哥哥的声音。
  因为,哥哥不可能将情绪表露在外,以如此拼命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不可能阻止我死去。
  我好不容易睁开双眼,看见云层覆盖的天空、消失的墙壁、不见的反叛兵,以及朝我伸出左手的哥哥。

  哥哥的左手,释放出压倒性的「某种东西」。

  这东西覆盖我依依不舍而濒死的身体,轻易穿破我的情报强化护壁,注入我的身体。
  哥哥的「心」包覆着我的身体。
  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形容。
  读取我身体的一切,全部再度打造。
  逐渐重新打造我的身体,以及「我」自己。
  这是哥哥的意志,哥哥的力量。
  形容为魔法实在过于强大、过于精致、大胆、细腻。
  不对,这肯定才是真正的「魔法」。
  这才真正值得称为魔法。
  我感觉看见死神逐渐远离。
  死神似乎感到束手无策,懊悔不已。
  这当然铁定是幻觉。
  不过,幻觉中的死神颇具人性,让我不禁轻声一笑。
  血腥味涌上喉头的现象,完全没发生。
  「深雪,你还好吗?」
  变得清晰的视野,满是哥哥担心的脸庞。
  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人露出如此真实的情感。
  「哥哥……」
  这两个字不知为何,流畅地脱口而出。
  没有结巴,也没有突兀的感觉。
  「太好了……!」
  我可以更加乱了分寸。
  可以更加惊慌失措。
  因为,那个人用力地、确实地,紧抱着我的身体。
  ——不过,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哥哥的怀里是我应当身处的归宿。
  我抱持这种或许相当厚脸皮的感觉。
  所以哥哥放开我的时候,我反射性地抓住哥哥上衣的衣袖。
  哥哥睁大双眼回应我的目光,接着眯细双眼,用力抚摸我的头。
  「啊……」
  我不晓得如何解释自己不禁发出的这个声音。
  哥哥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害羞似地转过头去——绷紧表情。
  虽然是面无表情,却不是缺乏情感,是完全集中精神导致面无表情。
  他的侧脸像是在拼命回想某些事。
  他的视线前方,是生命之火即将消失的母亲与樱井小姐。
  「哥哥!」
  哥哥没回应我的呼唤,大概是专注到没有那个余力,就这样以左手抽出CAD。
  我感觉到无法置信的大量想子,在哥哥体内活化。
  哥哥构筑出一具可以容纳庞大资料的想子情报体容器。
  哥哥的食指扣下CAD的扳机。
  母亲的身体,看起来似乎被哥哥的左手吸入了。

  这当然是错觉。

  我不知道哥哥怎么做的,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因为自己也被这么做过,所以能正确推测。
  哥哥将构成母亲身体的所有情报,复制到自己的魔法演算领域,以加工之后的情报体,改写母亲的身体情报。
  中枪的伤口消失。
  染湿衣服、飞溅在地板的血迹消失。
  母亲缓缓往前倒,我连忙跑过去,扶起母亲的身体。



  母亲有些喘不过气,但确实在呼吸。
  和中枪前一样……不对,这是……把中枪当成没发生过?
  哥哥左手的CAD指向樱井小姐。
  他迅速又流畅地完成想子情报体的准备,刚才对母亲使用时,和这次根本没得比。
  明显熟练许多……?
  哥哥光是三次经验,就逐渐完成「完全复原他人驱体」的超高阶魔法!
  我因为畏惧而颤抖,同时也认定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这个人是我的哥哥——

  我内心满是骄傲。
  再也不在意自己一无所知的愚蠢。

  樱井小姐以不敢置信的表情,俯视自己的身体。
  母亲还没清醒,但呼吸相当稳定。赶来的军医表示她不是昏迷,单纯只是睡着,所以不用担心。我听完松了口气。
  「抱歉,内部出现叛徒,完全是我们这边的疏失。虽然做任何事都无法赎罪,但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国防军会尽可能给个方便。」
  如今,哥哥在我身旁和风间上尉相对。
  哥哥请低头道歉的风间上尉抬起头。
  哥哥能在紧要关头赶赴刚才的场面,似乎是多亏风间上尉与真田中尉提供助力。此外,那些反叛的士兵们,似乎原本想掳我们当人质,从结果来看,幸好桧垣上兵赶来,我们才免于陷入那样的境遇——不过事实上,反叛士兵的真正目标是同房的那位男性,我们只是遭到牵连。那个人是军需企业的重要干部,现在和家人一起收容在其他房间。换句话说,我们因为军方安排和那位男性同房而差点没命。即使如此,多亏桧垣先生为我们争取时间,哥哥才来得及搭救,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不过,要不是哥哥的那个魔法,母亲、樱井小姐还有我,现在肯定死了。
  我在心情上,无法不追究这一点。
  「那么,请先告诉我们正确的现状。」
  但我不打算主动提出任何要求。
  虽然对不起樱井小姐,但我也没有允许她开口的意思。
  即使母亲清醒,我也希望母亲此时保持沉默。
  因为,这是只属于哥哥的权利。
  「敌方是大亚联盟?」
  「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应该没错。」
  「成功在海上抵挡敌军的说法是假的吧?」
  「对。敌方的潜水抢滩部队,已经在名护市西北方海岸登陆。」
  ……也就是说,当时的潜水舰是来探路的?
  「敌方也已经掌握庆良间诸岛近海的制海权。从那霸到名护,和敌方串通的游击兵,在各处妨碍我军兵力调度。」
  ……状况比想象中严重。
  「但是不用担心。游击兵人数原本就不多,目前已经制服约八成左右了。军方内奸应该也会立刻解决掉。」
  「确保登陆地点的目的已经完成,他们应该毫无用处了。大亚联盟经常宣称人力过多,即使失去再多弃子,在下认为他们也不痛不痒。」
  哥哥平淡地指摘,使得风间上尉露出如同有苦说不出的扭曲表情。
  「那么接下来,请将家母、妹妹与樱井小姐收容在安全场所保护。可以的话,请收容在比避难所更安全的地方。」
  「……收容在防空指令室吧。那里的装甲强度是避难所的两倍。」
  ……我无言以对。军人坐镇的指令室,居然比民众的避难所更加固若金汤。不过,军方基地或许都是如此。
  「再来是最后一个要求。请借在下一套装甲服加步兵装备。不过虽说是『借用』,如果是消耗品就无从归还。」
  「……为什么?」
  哥哥的这个要求,连我也不禁感到疑问。
  哥哥,为什么?
  而且,您刚才没把自己列入要求军方保护的对象,为什么?
  我窥视哥哥双眼,想知道他的真正用意,却倒抽一口气。
  哥哥的眼中……
  是形容为暴怒也不够的——
  炽烈肆虐的苍白业火。
  「他们胆敢对深雪下手,非得接受报应。」
  在场的人们听到哥哥的声音,脸上几乎都失去血色。唯一面不改色的风间上尉,或许该说是胆量过人吧。
  「你打算一个人去?」
  「在下要进行的并非军事行动,是私人报复。」
  「本官不在意这种事。既然是人类,就不可能进行和情感无缘的战斗。即使是抱持复仇心态上战场,只要能控制情绪就不成问题。」
  哥哥与风间上尉的视线相对。
  不对,两人在互瞪。
  「本官不能允许你屠杀非战斗人员或投降对象,你也没这个打算吧?」
  「我不打算让他们有时间投降。」
  「那就好。我们这次的任务,原本就是击退或歼灭侵略军,没必要劝对方投降。」
  风间上尉露出不同于哥哥,却也不输给哥哥的果断表情。
  「司波达也,加入我们的战斗行列吧。」
  哥哥脸上没有感谢的神色。
  「在下不打算听从军方指挥。因为在下必须保护的事物,和各位要保护的事物不同。不过,既然要对抗的同样是侵略军,目的同样是歼灭对方,那就并肩作战吧。」
  哥哥身上洋溢的气息,如同传说名匠打造的钢铁刀刃般冰冷、锐利、英勇……我就只是忘神看着这样的哥哥。
  「很好。真田,借他装甲服与近战装备!空降部队十分钟后出击!」
  「樱井小姐,母亲与妹妹麻烦您了。」
  哥哥对站在旁边不动的樱井小姐如此告知,不等她回应就跟着真田中尉离去。
  这时候,哥哥微微向我露出微笑。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

  ◇ ◇ ◇

  「那个……可以吗?」
  我目送哥哥的背影离去之后,樱井小姐有些犹豫地如此询问。
  「什么事?」
  我的思考能力不晓得是在摸鱼还是逃班,从刚才就无法随心所欲地运作。
  「即使达也的实力再怎么好,但他居然要上战场……而且还是前往最前线作战,这样不会太危险了吗?」
  「!」
  樱井小姐的低语声听在我耳里,仿佛是大音量的闹钟在耳际响起。
  没错!我为什么不以为意地目送哥哥?哥哥正要投身于激烈的战火之中啊!
  「深雪?」
  我迅速跑出去,樱井小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追过来的只有声音。
  因为她不能扔下母亲。
  对不起。
  我在心中向她道歉。
  将母亲完全交给樱井小姐,我内心很过意不去,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得阻止哥哥!
  我只抱着这个念头奔跑。
  幸好哥哥还没离开太远,我没迷路就追上哥哥。
  「哥哥!」
  或许哥哥不肯转身看我。这份恐惧掠过心头,但再怎么样也只是我杞人忧天。
  哥哥向带头的真田中尉轻声知会,停下脚步转身。
  中尉多走几步才停下脚步。他这么做应该是为我们着想。
  「深雪,怎么了?」
  哥哥以理所当然的语气,极为自然地叫我「深雪」,使我莫名地一阵感动涌上心头,但现在不是沉浸于这种情绪的时候。
  「哥哥,那个……」
  我本来想说「请不要去」,却忽然意识到不能意识的某件事。
  这样简直是「浪漫爱情电影(小说或漫画也可)」司空见惯,女主角阻止恋人的台词。
  而且是「禁忌的兄妹恋情」之类的作品。
  「深雪?」
  哥哥疑惑地看着忽然语塞的我。
  我的脸颊大概变得像是成熟的苹果吧。
  「……请……请不要去。」
  即使如此,我也非说不可。非阻止哥哥不可。
  「请不要和敌军战斗,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认为哥哥没必要冒这种危险。」
  我说出来了……!
  我被「这样就没问题了」的成就感所笼罩着。
  我丝毫不认为哥哥会摇头——摇头回应我这番话。
  「确实没必要。深雪,我不是因为必要而上战场,是因为想战斗而上战场。」
  所以,哥哥这番回应令我大受打击。
  哥哥的拒绝令我受到打击,他如同想杀人的说法也令我受到打击。
  但是,我紧抓哥哥的衣服,不愿意离开哥哥。
  哥哥露出笨拙的笑容,俯视我抓着他上衣的手,将手轻轻放在我的手上。
  「如我刚才所说,我是要报复那些伤害你的人。」
  哥哥注视我的双眼,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的情感。」
  哥哥嘴里这么说。
  「不然我无法善罢甘休。」
  但他的双眼,似乎透露着这么做是为了我。
  「深雪,我真正能够重视的人,只有你。」
  这不是我的误解。
  「对不起,哥哥这么任性。」
  不是我自以为是。
  哥哥轻轻让我的手松开,挂着困惑的表情对我微笑。
  我整张脸大概红得像是熟透的番茄。
  但我立刻觉得哥哥这番话不对劲而蹙眉。
  「能够……重视……?」
  哥哥刚才不是说「重视的人」,是说「能够重视的人」吧?
  或许只是说法上的差异,没有特别的意义……但我不知为何相当在意。
  我下意识说出口,不算是询问的这句细语,使哥哥露出像是「伤脑筋」的苦笑。
  他的笑容,看起来也像是在哭泣。
  哥哥的眼眶并没有泛泪,何况我从未见过哥哥哭泣的表情,但我毫无理由就觉得这个话题会令哥哥悲伤。
  「对不起!」
  所以我道歉了。我明明再也不能害哥哥悲伤……我抱持这个想法,用力低头。
  少年纤细的手拨开我的长发,滑到我的脸颊。
  哥哥的手虽然纤细,却比我的手大得多、结实得多。
  我配合哥哥的手部动作抬起头。
  哥哥并未强行施力,我却无法违抗。在我大脑想到绝对不能违抗之前,我的身体已经遵从哥哥的意思行动了。
  「没关系……你也差不多可以知道真相了。如果可以不用知道,我很希望你永远不知道……但只要你是母亲的女儿、是那个人的外甥女,应该没办法永远那样。」
  哥哥这番话是对我说的,却不像是在对我说话,而是在说服他自己。
  「哥哥?」
  「现在没这个时间,我也觉得不该由我说。所以深雪,请母亲告诉你吧。你现在感觉到的疑问,请母亲告诉你答案。」
  「请母亲大人……?」
  我没有余力感到疑惑,只能复诵这段话。哥哥再度对我微笑,这次是有力的微笑。
  「深雪,别担心。我真正能够重视的人只有你。所以我今后也会保护你,而且为此平安地回到你身旁。」
  哥哥的话语不是谎言。
  不是临场的安抚。
  「放心。」
  哥哥收起笑容,绷紧表情。
  他毫不动摇的眼神,令我相信这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没人能基于『真正的意义』伤害我。」
  令我相信,天底下没人能危害哥哥。
  哥哥把放在我脸颊的手移到我头上,用力摸我的头。
  我摸着稍微被粗鲁拨乱的头发。哥哥对我第三次露出笑容,接着跑向真田中尉。
  这次,哥哥真的就这样前往战场。

  ◇ ◇ ◇

  虽说要改到防空指令室避难,但我当然不晓得是哪里。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到外墙与内墙都消失的那个房间。
  这么说来,那个房间的墙壁为什么会消失?
  樱井小姐与哥哥说过,墙壁暗藏阻碍魔法的结界术式,所以应该不太可能是被魔法破坏。但切面那么平整,反而令我觉得不是魔法的话很难办到。
  我觉得大家应该不会扔下我,却还是有些不安,小跑步回到刚才所在的房间。
  啊……
  「抱歉,让您久等了。」
  我一看见母亲在里头迎接,首先出言道歉。
  即使昏睡是母亲恢复体力的必要方式,但总不能以担架运送,必须想办法令她清醒。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的任性判断导致母亲被留在这里,还害得母亲她们必须等我。对此,我并不是为了免于被骂,而是真的抱持歉意低下头。
  「深雪,不用道歉。你是想把擅自乱来的达也带回来吧?」
  母亲以温柔的笑容回应。
  呜……母亲很生气……
  「所以,达也去了哪里?我好像没看到他。」
  「那个,哥哥他说……要协助军方击退敌人。」
  「哥哥?」
  母亲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我反射性地心想这样或许不太妙,却不想改口。
  母亲也没有责备。
  相对的,母亲「唉……」地叹了口气。
  「居然做出这种任性的事……那孩子果然是不良品。」
  母亲并非「看似」不屑地,是真的不屑地扔下这番话。
  不是无奈,是放弃。
  我无须询问,就知道母亲在说谁。
  比起受到义愤驱使,毛骨悚然的感觉更加强烈。
  我的母亲,居然能对亲生儿子冷淡到这种程度。
  「唉,算了。毕竟这次他表现得还算好,就随便他吧……让您久等了,请带路。」
  母亲向等待带路的阿兵哥这么说。

  不对,不是「还算好」。

  我能够活下来,母亲能够获救,都是多亏哥哥。

  但我无法对「还算好」这个评价提出异议。

  防空指令室位于穿过五道装甲门的后方。
  不只没有窗户,甚至没有直接和户外相邻的墙壁,大约四间学校教室大的这层楼,是一间约有三十名管制员面对三排控制台而坐的小型管制厅,以及从墙壁朝厅内大型荧幕突出来的八间楼中楼隔间。
  我们被带到前方以玻璃组成的一间隔间。
  「没看见窃听器或监视器等仪器,看来是高阶军官或防卫省干部视察用的房间。」
  樱井小姐调查房间之后回报母亲。
  我不晓得她用何种方式调查了什么,但她的调查结果可以信任。
  也就是说,在这个房间讨论秘密也没问题。
  「此外,前面这片玻璃不是普通玻璃,警视厅也有相同玻璃。在这间指令室,可以随意播放正在监控的影像。」
  樱井小姐说到这里,就看着桌面荧幕操作起控制台。
  「母亲大人,我想请教一件事。」
  这段时间,我下定决心询问母亲刚才那件事。
  「哥哥刚才说,他真正『能够』重视的人只有我……我询问哥哥为什么不是『重视的人』,而是『能够重视的人』,哥哥要我前来请教母亲大人……」
  「这样啊,达也说了这种话。」
  母亲蹙眉聆听我的询问之后,感到无趣般地低语。
  「或许差不多可以告诉你了。」
  接着,母亲说出和哥哥相同的话语。我感觉似乎是某个重大秘密,紧张得绷紧身体。
  「不过,在那之前……深雪,别用那么尊敬的语气叫达也『哥哥』。外人在场的时候无妨,毕竟有些部分无可奈何,但如果是只有四叶成员在场时,不应该将达也视为兄长。」
  母亲并未加重语气,而是把这件事当成自明之理般训斥我。
  「你将继承真夜的地位,成为四叶的当家。要是被人认为你仰慕、依赖那种不成材的兄长,有可能成为你的一大败笔。」
  「这种说法……!」
  我不由得忘记保持恭敬,顶撞母亲。
  由于我紧张得认真聆听,即使这番话出自母亲之口,我也无法当成没听到。
  「您居然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成材!」
  「我也觉得很遗憾,但这是事实,所以无可奈何。」
  「没那回事!哥哥以他的力量救了我!」
  「是指刚才的事?也对,他得表现到那种程度才行……因为那孩子只做得到那种事。」
  我尽可能反驳,母亲只以冷淡到前所未有的声音回应。
  听起来像是完全心灰意冷。
  「既然达也表示必须告诉你,我就不在意。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母亲思索时,映在整面玻璃窗的风景忽然改变。
  从管制员忙碌不堪的指令室,改为从空中俯瞰地面的影像。
  映在荧幕上的,是刚从空中降下的哥哥。
  我看向樱井小姐,影像应该是她播放的。
  樱井小姐默默看着我们——我与母亲。
  不用问就明显看得出来,她不打算插嘴。
  也证明她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映着哥哥身影的荧幕,母亲看都不看一眼。
  「以魔法师来说,达也天生是瑕疵品。」
  母亲也没看我。
  「只能以这种结果产下那孩子,我并不是没感受到责任,但达也以魔法师来说,背负着无从弥补的缺陷,这是事实。」
  但母亲并未闭着双眼。
  「达也天生只能使用两种『魔法』:分解情报体,以及重组情报体。只要是位于这两种概念的范畴,达也似乎可以创造各种技术而灵活运用,但他再怎么样也只做得到这两件事,无法发挥魔法师应有的本领,也就是改变情报体。」
  母亲注视着一无所有的方向。
  「所谓的魔法,是改变情报体、改变事象的技术。即使是多么细微的变化,只要是将某种事物变成不同事物,就是魔法。但达也做不到这一点。那孩子只能将情报体分解为碎片,或是将情报体重组为原形。这不是原本意义的魔法。魔法的真正意义,是将情报体变化为不同的事物。天生没有这种才华的那孩子,以魔法师来说无疑是瑕疵品。」



  母亲正在注视的,大概是她自己的心……
  「总之,我们因为他的重组能力而得救,但严格来说,那种能力不是『魔法』。」
  我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不过,我这么想着。
  如果那种力量不叫作魔法,应该叫作什么?
  如果必须以「魔法」以外的方式称呼,只能称为「奇迹」吧?
  「然而,我们四叶是冠上十师族之名的魔法师,不是魔法师的人不能待在四叶。不能使用魔法的那个孩子,无法以四叶家一员的身分活下去。所以我们——也就是我与真夜,在七年前决定对那孩子进行某种手术——但那场实验的动机不只如此就是了……」
  实验?母亲对哥哥……进行实验?
  「人造魔法师计划。以不是魔法师的人类为对象,在意识领域植入人工魔法演算领域,赋予魔法师能力的计划。」
  人造魔法师计划——这个词听在我耳中是不祥的词。
  「对达也进行这项精神改造手术之后,那孩子的情感出现了缺陷。」
  精神改造手术?情感出现缺陷?
  「不,形容成『冲动』应该比『情感』适当。强烈的愤怒、深沉的悲伤、激烈的嫉妒、怨恨、憎恶、过度的食欲、过当的性欲、盲目的恋爱情感……这些造成『忘我』的冲动,达也除了唯一的例外全部丧失,因而得到施展魔法的力量。」
  怎么这样…………
  「不过很遗憾,人工魔法演算领域的性能,远不如先天的魔法演算领域。到最后,成为守护者是他唯一的用处。」
  我冒出某种想法。
  某种应该不可能的想法。
  「这项『手术』……是母亲大人进行的?」
  我如此心想,却不得不询问。
  大大的「窗户」上,映着哥哥在体格方面占优势的大人们围绕之下,和敌方登陆部队进行接触的样子。
  「只有我做得到吧?」
  我希望母亲否定,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我早已明白。
  魔法演算领域,绝对不是大脑的某种器官,追根究底,是精神层面的功能之一。
  加入人工魔法演算领域,就是改变精神构造。
  除非使用母亲专属的魔法「精神构造干涉」,否则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已经说明理由。不提这个,我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吧。」

  ——啊,原来如此……

  我也理解了。
  察觉了。
  在那场实验失去部分情感的人,不只是哥哥。
  我不晓得这是魔法的副作用,还是罪恶感或其他精神作用造成的结果。

  不过,我首度得知「魔法」的恐怖。

  畏惧着「魔法」能将人心改变得如此残酷。

  画面上,哥哥以酷似大型手枪的CAD瞄准敌兵。
  哥哥视线前方的敌兵接连化为尘埃。
  「达也没失去的唯一例外……就是你要的答案。」
  ——请不要说。
  「那孩子内心仅存的唯一冲动,是兄妹之情。」
  ——母亲,请不要再说了。
  「就是疼爱妹妹、想保护妹妹——对你的这份情感。」
  ——我再也不想听了。
  「这是唯一留在那孩子心中的真正情感。」
  可是,我不可能被容许这么做。
  双手掩嘴是我下意识的动作。
  或许是反射动作。
  其实没那个必要就是了。
  因为我受到的震撼,强烈到无法发出尖叫声。
  「达也非常清楚自己的状况。他所说的『能够重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他只认知我是『母亲』,没有理应附带的母子之情。深雪,达也内心能够重视的人只有你。即使是刚才,他也只是顺便救我。可能是判断我死掉会害你悲伤吧。」
  「母亲大人是……刻意选择变成这样?」
  明明是我自己在询问,听起来却像是别人在说话。甚至感觉不是我的某个我,正在操作我的身体发问。
  「我并没有抱持如此明确的意图。不过,如果基于容量问题,只能留下一种冲动,我认为应该留下他对你的情感。因为比起我,你将会和达也相处更长久的时光。」
  「您对哥……不,对那个人说过这件事吗?」
  「我当然说明过了。那孩子在某方面拘泥于常识。我说明之后,他就不会无聊地烦恼自己为何无法对父母抱持情感。」
  母亲说出这段话的时候——
  我似乎隐约窥见——
  母亲苦恼于自己无法对孩子怀抱爱情。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谢谢母亲大人。」
  某个部分的我,认为早知道就不该问。
  也有某个部分的我,认为幸好有问。
  这是不堪正视的往事与事实,却是我不能转头无视的现在与未来。
  画面上,哥哥如同走在无人荒野,以固定速度前进。
  子弹与炮弹都打不中哥哥。
  将炮塔指向哥哥的战车(似乎是战车),连同内部驾驶员完全消失。
  哥哥以不变的脚步迈进。
  不过,和哥哥同行的部队不能这么做。
  他们为了避免落后哥哥,不断沿着掩蔽物后方飞奔移动,发射子弹或魔法。
  啊!
  一位阿兵哥中枪了。
  经由空中摄影机所见的战场,简直像是电影情节。
  在我没受到太大震撼,继续注视的荧幕上,哥哥将左手握的CAD瞄准那位阿兵哥。
  究竟是什么时候?
  我几乎无暇如此纳闷。
  下一瞬间,这位阿兵哥若无其事般地继续在画面上奔跑。

  敌方炮塔开火。

  没命中哥哥。

  哥哥以右手瞄准。

  敌方消失无踪。简直像是特摄电影。

  己方士兵倒下。

  哥哥以左手瞄准。

  光是如此,倒地的士兵就若无其事般起身。

  比起他人——不只是一般人,我比起大多数的魔法师都熟悉魔法。即使在我眼中,荧幕播放的影像也缺乏真实感,如同真正的电影。
  不过,这是不负责任的旁观者的感想。
  对于和哥哥并肩战斗的军人来说,这是出乎意料的幸运。即使受伤,即使是受到致命伤也能立刻痊愈。这是如梦似幻般的状况。
  对于和哥哥对峙的敌军来说,这是预料之外的凶象。应该确实打倒的敌人再度起身,只有己方一个个消失到连尸体都不留的恶梦。
  哥哥化为魔神,在战场昂首阔步。
  就只是为了报复我曾经中枪。
  如果这是从七年前,从哥哥六岁时就注定的事……
  我应该如何报答哥哥?
  应该以何种事物回报?

  如今的我,甚至连这条命都是哥哥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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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ea@per 于 2013-10-28 22:12 编辑

  【15】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会客室

  在对马要塞道别至今一周。
  当天,达也先行返回,关于那场战斗最后以何种形式了结,他只知道一般对外公开的部分,不知道进一步的详情。达也趁着这次和风间重逢的机会,试着提出各种问题,但风间似乎也在各方面不甚清楚。
  达也和风间交换情报(虽说如此,达也这边能提供的情报只限于「传闻」的范围)相互推理的时候,忽然整个身体转向房门。
  紧张情绪窜过深雪的背脊。
  她从哥哥的样子察觉了。
  终于——
  「打扰了。」
  响起形式上的敲门声之后,门不等回应就开启。
  恭敬行礼的是一名高龄管家。层级和刚才的少年不同,外表看起来就是位居高阶地位,已过中年的男性。
  不过,他没有继续说话。
  若只是开门这种简单的工作,应该不是这名老人的职责。但他依然没有进一步举动。
  不过,达也、深雪与风间都不觉得奇怪。
  他们反而共同认为,这份工作只能由这名老人负责。
  「各位久等了。」
  这座宅邸的主人从老人后方现身。

  「真的非常抱歉。上一位客人迟迟没离开……即使超过了约定时间,我这边也实在不方便下逐客令……」
  「请不用在意。本官知道您日理万机。」
  风间如此回应真夜的道歉之后,两人总算坐下。
  「深雪也坐吧。」
  深雪也在催促之下缓缓坐下。
  不过,真夜没招呼达也。
  达也就这么站在沙发上的深雪旁边。
  管家也在真夜身旁待命,双方如同照镜子般对称。
  三人面前摆着白瓷茶组。
  不用说,这里说的「三人」当然是真夜、风间、深雪。
  真夜邀两人享用红茶,自己也浅尝一口,接着立刻进入正题。
  「事不宜迟,本日这趟邀请的用意,是关于之前以横滨事变为开端的一连串军事行动,有些事情要告知各位。」
  「告知本官?」
  关于这次的军事行动,局外人真夜对身为军人的风间,不是有所询问,而是有所告知。风间如此回问也是理所当然。
  「是的,也要顺便告知达也与深雪。」
  真夜说着,露出暗藏玄机的笑容。
  虽然她嘴上说着「顺便」,但实际上是要说给达也他们听——从真夜的表情,无须揣测就能明白这一点。
  「国际魔法协会达成共识,提出一个见解。一周前消灭镇海军港的爆炸,并不是抵触宪章的『辐射污染武器』所造成。」
  辐射污染武器是「残留物质将释放辐射污染地球环境之武器」的简称。国际魔法协会标榜要阻止各国使用残留物会造成辐射污染的兵器,辐射污染兵器这个用语,主要是该协会以及各成员国的魔法协会所使用。虽然使用「武器」这个词,却也包含会造成辐射污染的魔法术式。这种用语很少用在魔法协会以外的地方,但身为魔法师(即使是古式)的风间当然听得懂。
  「协会提出的惩罚动议,也随着这个共识而作废。」
  深雪的脸色一度更加紧绷,接着立刻松了口气。
  「本官不晓得协会提过惩罚动议。」
  风间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发表意见。先不提深雪,风间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但场中无人指摘。
  「您看起来真冷静。如同确定协会不会派遣惩罚部队。」
  相对的,真夜做出更直接的回应。
  魔法师是国家的财产暨兵器,属于国家所有。
  即使是民间魔法师,也不准做出违反国家利益的举动。在这个层面,世上魔法师的人权,比魔法师以外的人们受到更显著的限制。
  同时也因此,国际魔法协会并没有自己的战力。国际魔法协会旗下的魔法师规模,不足以被称为战力。
  但是相对的,国际魔法协会可以号召各国协助,编组多国籍团队作为执行部队。要是协会针对本次的「神秘大轰炸」编组惩罚部队,希望日本国力减弱的国家,应该会各自派出强力的魔法师。这理应是军方不能忽略的担心事项。
  「因为已经确定,没有观测到辐射物质残留。」
  风间并未补充「您应该也知道」这句话。这种事不需要说出口,而且他很清楚,即使说出来也只会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正如预料,真夜很干脆地换了话题。
  「那么您知道吗?消失的敌方舰队乘员包含『震天将军』,而且认定已经战死。」
  「您说刘云德?」
  真夜说出的新消息,撼动了风间的扑克脸。
  回问的风间睁大双眼。这个动作并非装出来的。
  「是的,正是各国政府向国际公开的十三名战略级魔法师之一——刘云德。不过大亚联盟似乎严格管制这个情报就是了。」
  战略级魔法师的隐私权,简直像是不存在呢——真夜说完一笑。
  如她所说,单人实力匹敌战略兵器的战略级魔法师,是列强关注的焦点,更是各国魔法师的关注焦点。只要没有使用晶阳石之类的特殊装置,就只能以魔法师对抗魔法。既然现状如此,阻止战略级魔法就是军方魔法师的重要任务。
  列强为了宣扬国威而公开其存在的十三名战略级魔法师,也就是「十三使徒」之中,传闻只有USNA的安吉·希利邬斯成功隐匿动向。
  日本当然也不例外。调查十三使徒动向的谍报活动,是十师族投注大量心血的领域。比方说收集安吉·希利邬斯的情报就是重要工作。至今只知道这名魔法师的姓名(正确来说是绰号与代号)并确认未成年,除此之外连长相都没人知道。
  「这么一来,『十三使徒』便成为『十二使徒』了。」
  真夜以简单的一句话,整理出国际军事平衡大幅变动的要因。
  而且进一步公开风间也不知道的机密情报。
  「政府似乎想借此促使大亚联盟大幅让步。参谋长要求五轮家出动,五轮家也答应了。澪小姐将和集结在佐世保的舰队同行。」
  「那位澪小姐要登上军舰?」
  至今明白自己立场,只当个听众的深雪,不由得出声询问。
  「是的。」
  但真夜没有训斥。换言之,这是令人忘我也不奇怪的惊人消息。
  五轮澪是日本政府对外公开的唯一一位战略级魔法师,也就是「十三使徒」之一。
  依照现在确认的状况,是除了达也之外,唯一能使用战略级魔法的日本人。
  也就是日军的王牌。
  她的「深渊」是将半径数十公尺到数公里的水面,下陷为球面形状的魔法。在移动系魔法当中,特别归类为流体控制魔法。在海面被该魔法发动领域吞噬的舰艇,将会从陡峭水面滑落或坠落翻覆,在解除魔法恢复海平面造成的巨大海啸中葬身海底。半径一公里的「深渊」,最大可制作深达一公里的半球面,即使是海里的潜水舰也能轻易卷入。
  这种魔法理论上可以一次破坏一支舰队,因此被认定为战略级魔法。但即使在地面,如果是以地下水为对象发动「深渊」,也可以让许多建筑物同时倒塌。
  「……可是,她身体不是很差吗?」
  「参谋部及五轮家都是明知这点而做出这个决定吧。他们认定这是难得的良机。」
  深雪担心地询问,真夜则是满不在乎地如此回应。
  五轮澪拥有强大的魔法能力,相对的,肉体层面相当虚弱。
  听说她在青少年时期还没这么严重,但在二十岁之后,就经常得以动力轮椅代步。她并不是双脚罹病而无法行走,是尽可能避免消耗体力。据说她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住在五轮家宅邸,几乎足不出户。
  五轮家现在是十师族之一。不过从其他方面来说,明显是因为拥有澪这位战略级魔法师,才能保住这个地位。即使移动距离不长,却要求澪待在战舰好几天,确实可说是一种赌注。
  「如同我们这边掌握刘云德的动向,对方应该也得知澪小姐出动了。此外,有一项尚未确定的情报,据说贝佐布拉佐夫博士已抵达海参崴。」
  风间听到这个名字,表情再度变化。
  「——您是说『燎原火』伊果·安德烈维齐·贝佐布拉佐夫?」
  「是的,就是那位贝佐布拉佐夫博士。各国军方高层目睹朝鲜半岛南端的战果,似乎重新看好大规模魔法的效果。」
  达也没发出声音,但是同样惊讶。
  伊果·安德烈维齐·贝佐布拉佐夫,他是苏维埃科学研究院的科学家,同时也是新苏联拥有的战略级魔法师。
  贝佐布拉佐夫不是达也这种保密的战略级魔法师,和澪一样是国家公认的战略级魔法师——十三使徒之一。他的战略级魔法「水雾炸弹」,虽然威力比起USNA安吉·希利邬斯的「重金属爆散」逊色,破坏半径却号称是十三使徒首屈一指。
  各国至今只把战略级魔法用来示威,未曾动用在实战,不过本次战争包含达也在内,已动员四名战略级魔法师。
  「大亚联盟应该也掌握到相同的情报,所以——」
  「这几天很有可能谈和?」
  「我们是这么预料。」
  真夜说到这里,面带笑容注视风间。即使已经四十五岁左右,他的笑容依然像是未满三十岁般年轻,兼具孩童的可爱与大人的魅力。
  但这种美色不可能对风间管用,他默默等待真夜说下去。
  「……三年前的过节,应该会以此了结吧。」
  真夜再度说下去时,脸上稍微透露出期待落空般的不满神色——这应该无法断言全都是达也的错觉吧。
  「不过,本次镇海军港消灭,引来许多国家的注目。不少国家推测那个攻击是战略级魔法,试图查出术士的真实身分。应该有单位会发现三年前大亚联盟派遣舰队全军覆没的冲绳海战,和本次战事有些共通点,试图以此为线索调查。不过,我们极不乐见达也的真实身分曝光。」
  「本官非常明白。」
  风间点头回应,真夜见状自然地笑逐颜开,甚至看不出这是装出来的。
  不对,刚才或许是她由衷地满意而笑。
  「很高兴您能理解。那么为了以防万一,想请您暂时避免和达也接触。」

  和风间的协商,以真夜满意——也就是四叶家满意的形式达成共识。
  形容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有些夸大,不过本次和大亚联盟的战斗,军方允诺不再动用达也,这无疑是由真夜主导的结果。
  不过,军方是否打算遵守这个口头承诺,是否全面信任这个口头承诺,还是得加上括弧再打个大问号。
  如今,会客室内是真夜与达也一对一对峙。谈完事情的风间当然已经离开(他也很忙),不过连深雪也离席,这是真夜的严词指示。
  真夜甚至命令自己的随从离席,即使如此,她依然迟迟没说明用意。
  直到真夜不太满足地看着见底的红茶茶杯,达也才默默地坐在她的正前方。
  默默坐下,换言之就是没征询同意。
  达也靠着椅背等待对话的模样,和紧张或畏惧无缘。
  真夜朝他一瞥,将杯子放回茶盘。
  「上次和你这样相对,是三年前的事吧?」
  她的声音与表情,没有指责达也傲慢举止的样子。
  「姨母大人,您是第一次像这样对在下说话。」
  「是吗?」
  达也表现的态度并非恭敬,而是嘲笑,就某方面来说是一如往常。相对的,真夜的语气也变得比刚才随和许多。
  「这么说来,这次是我们第一次单独交谈?」
  「是的。」
  就算这样,她的语气也不足以形容为「亲切」。
  两人眼中的光芒过于强烈,无法如此形容。
  「所以,请问姨母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别这么急。要不要喝杯茶?」
  「要是招待在下喝茶,您身边的人不会唠叨吗?」
  达也过于率直的发言,使得真夜噗哧一笑。
  「正直不一定是美德喔。」
  「忠言总是逆耳。」
  达也的回应极为灵敏。
  真夜并未生气,反而佩服地点头。
  「偶尔应付毫不客气的对手也不错。」
  「害您不高兴了吗?」
  「我们是姨甥关系,无须在意。」
  真夜以很难辨别是否为真心话的语气回应之後,拿起桌上的呼叫铃。
  这个房间的墙壁,没有薄到能令小小的铃声外泄。
  即使如此,不到一分钟就有人敲门,这表示房间肯定受到某种方式的监视,但达也并未慌张地站起来。
  「请问有何吩咐?」
  现身的是刚才的年迈管家。他看到达也从容坐在主子正前方的样子也面不改色。
  「叶山先生,再给我一杯茶。此外,也端杯同样的茶给达也。」
  「遵命。」
  如果是青木,大概会忘记真夜在场,脸色大变地臭骂达也吧。
  但无论是基于何种理由或形式,获准「偷听」主子对话的亲信,不可能如此小心眼。
  达也之所以没慌张,也是基于这个推测。
  此外,也是基于「现在粉饰太平应该也没用」的判断。
  只要稍微有点眼光,就明显看得出达也不服从真夜。
  等待茶水的这段时间,真夜没开口。
  达也同样没催促。
  「要不要喝杯茶」代表着「边喝茶边聊」。达也没有迟钝到连这种事都不懂,也没有幼稚到连这种耐心都没有。
  叶山管家端茶过来之后,真夜拿起杯子喝口茶,总算愿意开口。
  「达也,你这次大显身手呢。」
  她的语气与话语,应该不会有人完全以字面上的意义解释。
  「不,没那回事。」
  达也同样不认为真夜在夸奖自己。
  「不过,你做了令四叶困扰的事。」
  「非常抱歉。」
  正如预料,姨母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如此抱怨。达也则是回以形式上的谢罪。他丝毫没有跪地磕头,或是将额头按在桌面之类的可嘉念头。
  「……总之,我知道你只是依照命令行事而已。其实我很想质问风间少校是否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但追究往事也没用。」
  「在下很惭愧。」
  达也这次稍微诚心道歉。先不提是好是坏,达也或许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实际上不只是「有点过火」的程度,是称为过度都不够的大破坏。
  「不提这个,今后才是问题。」
  「发生了什么具体的麻烦事吗?」
  真夜没有立刻回答达也。
  她闭上双眼,喝口红茶,缓缓扬起目光。
  从正面注视达也的双眼。
  达也并没有承受她的视线,而是和姨母一样拿起茶杯啜饮。
  「STARS有动静。」
  目光没相对就传来的这句话,威力足以令达也瞬间停止动作。
  「代表美国本身有所行动?」
  至此,真夜与达也的视线终于从正面相对。
  双方背负的事物无从相比。
  真夜背负着名为四叶的强大组织,达也该保护的对象只有深雪。
  但是,达也的目光丝毫没输给真夜视线的沉重压力。
  「现阶段还只是STARS自行展开调查。但他们已经查出那场爆炸是质能转换魔法所造成。关于术士的真实身分,也查到相当深入——具体来说,甚至将你与深雪列为嫌疑人之一。」
  真夜提供的情报,使得达也摇头一次半。
  「……好强的情搜能力。」
  「代表他们号称世界最强的魔法部队,绝非浪得虚名。」
  「不,在下说的是姨母大人这边的人。」
  没有回应。
  真夜以遭到暗算般的表情沉默。
  达也没刻意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像是填补沉默缝隙般开口。
  「USNA军的STARS自认是世界最强的魔法部队。您却几乎即时查得他们的谍报成果。难道是派人卧底?」
  「……很遗憾,无可奉告。」
  「您说得是。」
  真夜好不容易挤出这句回应,达也故作正经点头回应。
  真夜一瞬间露出忿恨表情,却立刻恢复笑容,或许该说真了不起。
  「……总之,注意周围的动静吧。STARS不像你至今应付的对象那么简单。要是他们判断会撼动美国霸权,也可能动用实力解决。」
  「如果可能波及到四叶,就会从其他地方派遣刺客是吧?在下会铭记在心。」
  姨母与外甥相互注视。
  两人的脸上已没有一丝笑容。
  「既然你明白到这种程度,就可以长话短说。」
  「您认为我可以当场得出这个答案,才会让深雪离席吧?」
  达也的遣辞用句有些改变了。
  真夜没有回答他的询问。
  视线再度交会时,她的回答是这个:
  「达也,退学吧。」
  真夜这番话不是回答,是命令。
  「要我退学做什么?」
  「暂时在这里闭门反省。我会派其他人担任深雪的守护者。」
  「但我认为,只有护卫对象能选择守护者。」
  「凡事都有例外。」
  「嗯,说得也是……不过恕我拒绝。」
  如果场中有其他人列席,应该会因为室温骤降而颤抖。
  但是寒意并非来自物理温度降低,而是来自全场紧绷的紧张感。
  「我认为,要是我在这个时间点突然退学的话,就等于对外承认歼灭大亚联盟舰队的魔法师就是我。」
  「理由要编多少有多少。」
  「是这样吗?」
  真夜与达也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所以你不服从我的命令?」
  「只有深雪能命令我。」
  紧张感提升到最高潮。
  在时光仿佛冻结的紧迫气氛中……

  「夜」涂改了整个世界。

  不是黑暗。
  灿烂闪耀的星群,浮现在黑暗之中。
  会客室的天花板,化为没有月亮的夜晚星空。
  星星化为光线流动。
  ——室内洋溢血腥味。

  下一瞬间——

  充斥于室内的「夜」……

  无声无息地粉碎。

  房内,依然是相互注视的姨母与外甥。
  不过,充斥于两人之间的紧迫感,随着「夜」的瓦解而消失。
  「——您似乎相当手下留情。」
  「那是当然吧?因为你是我可爱的外甥。」
  真夜笑着回应达也的细语。
  两人都毫发无伤,室内没留下血腥味。
  「总之,即使扣除这点,你也表现得很好。所以这次我决定实现你的任性愿望。」
  「感谢姨母大人。」
  「不用谢。这是你破解我魔法的小奖品。」
  达也默默起身。
  他就这么简单地行礼致意,真夜轻轻摇手回应。
  达也离开会客室。
  没有任何人叫住他。

  ◇ ◇ ◇

  达也离开后,真夜独自留在会客室沉思,最后叹出好长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呼叫铃。
  「——夫人找属下吗?」
  「换个地方。在日光室准备茶水,带深雪他们过去。」
  真夜如此吩咐立刻现身的叶山管家。
  「遵命。」
  叶山行礼致意,没和主子目光相对,迅速收拾用过的茶具。
  他就这么要离开房间,执行真夜的指示时……
  「等一下。」
  下令的真夜叫住他。
  「叶山先生,你不是有事情想问我吗?」
  叶山承受主子的视线,恭敬地行了个礼。
  「不敢当。那么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叶山继前任四叶当家之后,继续服侍真夜,是四叶家的重镇。虽然看起来刚步入老年,实际年龄却超过七十岁。
  即使是其他人不敢说的事,如果是他就获准说出口。这座宅邸有着这样的气息。
  「像那样放任达也阁下,真的不要紧吗?」
  此外,叶山不像他人那样,将达也鄙视为「赝品」。他自己的魔法技能水准不高,但他在魔法师领域阅人无数,这样的经验令他对达也评价很高。
  ——评价为必须提防的魔法师。
  「无妨。啊,我自认非常明白叶山先生在担心什么。那孩子确实随时会背叛四叶。」
  「……不敢当。」
  「而且正如刚才的确认,我的魔法很不适合对付那孩子的特异能力。要是认真交战,我战败的机率很高。」
  真夜的魔法是「流星群」。日本是以外在特征命名为「流星群」,但英文名称「Metero(流星)Line(轨道)」更能展现该魔法的性质。
  令真夜成为世界最强魔法师之一,得到「极东魔王」、「暗夜女王」等称号的这个魔法,是在效果范围内改变光线分布状况的一种聚合系魔法,在室内或隧道这种封闭空间,尤其能够发挥强大的威力。
  这个魔法表面上的施展程序,是先以漂浮许多小光球的黑暗封闭目标空间,再将光球化为无数光线,贯穿攻击对象。
  这个攻击表面上看似雷射雨的形式,但流星群的攻击力,和光线的能量完全无关,甚至和光量都无关。
  此魔法的本质在于显著并强制偏移光的分布,将光线存在的坐标设定为小点及细线。
  设定为光之通道的空间,及构成该空间的物体,改变为光线可穿透的状态,结果就是无视于有机或无机物,也无视于物体硬度、耐热性、可塑性与弹性,在目标物开出能让光线通过的洞。即使是高透明度的玻璃,只要透光度不是百分之百,就无法逃离「改变为光能穿透的状态」,亦即「穿孔」的事象改写。
  若不是从现象本身,而是从逻辑层面来看,这个魔法是经由光线的分布,干涉目标物的构造情报,不经由加热或压力,直接将固体或液体气化。换句话说,堪称是将物质分解为气体的一种分解魔法。「光线偏移而存在的线」本身是既定的定义,因此无法以反射、折射或阻挡的方式防御;由于不是从单一方向照射光线,魔法构成的护盾也无法防御;即使以防御全方位的球形护罩包覆,这个魔法依然会制造出「光线可以百分百通过的轨道」而穿孔,和光子的移动完全无关。
  干涉物理现象的魔法,不可能防御这个魔法,而且也几乎不可能以对抗魔法防御流星群。由于是以「光」这个物理现象为媒介,要以纯粹的心灵防御手段——「领域干涉」阻止该魔法发动极为困难。除非术士在「光之分布」这个单一要素的干涉力胜过真夜,否则无法阻止「流星群」发动。干涉「光之分布」是真夜与生俱来的魔法,所以这个条件的门槛过高。何况魔法一旦发动,即使试图以领域干涉对抗,「光之分布产生偏移」的改写现象,也早已成为既定的事实。
  即使是十文字家能同时发动物理护壁及魔法护壁的「连壁方阵」,也无法防御这个魔法。因此真夜在魔法师之间的战斗无人能敌,被视为「世界最强魔法师」之一。
  然而——「流星群」对指定空间的所有构成要素产生作用时,是「间接」干涉物体的构造情报,因此达也「直接」干涉构造情报的魔法,是决定性的克星。借由光线干涉空间构造而创造的「夜」之结界,面对直接干涉空间构造的魔法将会轻易粉碎。
  「我被那孩子杀害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但是达也即使能背叛四叶,也无法背叛深雪。而且深雪绝对不会和四叶敌对。」
  「不过,深雪大人似乎相当依赖达也阁下。达也阁下对我们四叶家造反时,属下不认为深雪大人会违抗他的意思。」
  叶山眉心刻上深深的忧虑,反驳主子这番话。
  但真夜完全不为所动。
  「放心。即使不洗脑,主导他人心理方向也不难。这种事无须向叶山先生说明吧?」
  真夜轻轻露出的笑容,蕴含着怜悯之意。
  「深雪绝对无法逃离自己背负的责任。因为姐姐就是这样教育她。而且达也绝对无法做出折磨深雪的举动。」
  「……可是,为此必须……」
  「嗯。虽然对不起其他候选人,但下任当家就确定是深雪了。这是为了避免和达也——那个怪物为敌。」
  「为此无论如何,都得让深雪大人接受当家的宝座吧?」
  「叶山先生,无须担心。这方面的策略,我也确实准备好了。」
  真夜说完后,露出老神在在的微笑。
  叶山深深行礼致上最高级的敬意,这次他真的离开会客室了。

  西元二〇九五年的横滨事变,一般公认是西元二〇九二年冲绳侵略作战的延伸,企图借此洗刷三年前败战(也可说是「作战失败」)的耻辱。
  不过,横滨侵略作战之后的一连串军事行动,是在重现「冲绳海战」之后闭幕,或许该说是历史的讽刺吧。


  【16】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十一日/冲绳战场

  和风间所指挥的恩纳空降部队同行的达也,将侵略军赶到海边。
  正常来说,或许该形容为「达也同行的恩纳空降部队」。
  然而,实际击溃侵略军的,是站在仅仅一个小队的步兵集团前方,以全罩式头盔与装甲服隐藏全身的娇小魔法师。这是场中敌我双方清楚看在眼里的事实。
  这是形容为战斗又过于一面倒的杀戮。
  同时,却缺乏可称为屠杀的悲惨要素。
  没有喷洒鲜血。
  没有飞溅肉块。
  连血肉的烧焦味,或是撕裂身躯的爆炸声,都不存在。
  奇妙的寂静支配战场。
  侵略军发射的枪弹、手榴弹或肩射飞弹,还没命中防卫军就溶解在空中消失。相同规格的子弹、炸弹或飞弹,被视为相同的「群体」消除。
  依然坚守阵线,疯狂扣下扳机的侵略军士兵,一个个接连变得模糊、扭曲并消失。
  跟在达也身后的防卫军士兵,甚至忘记扣扳机,出神注视这幅缺乏真实感的光景。
  侵略军士兵也一样,即使同袍接连消失,依然没有真实感。
  原本会因流血或惨死的尸体引发的本能恐惧未受刺激,因此侵略军即使被神秘的不安侵蚀内心,依然迟迟没投降。
  这正合达也的意。
  要是侵略军有高阶魔法师从军,战况应该不会如此地一面倒。不只是轻易令对方侵略的日本军,看似就这么偷袭成功的侵略军,在这一点也可说相当大意。
  ——即使如此,也不构成达也手下留情的理由。
  他的精神,如今处于一种狂乱状态。
  卸下对于破坏与杀戮的所有拘束。
  完全不觉得杀人是禁忌。
  如同行走般,自然而然地破坏、杀戮。
  不对,是消除。
  他也并非不会动摇。虽然理所当然,但他的精神没坚定到承受再大震撼都不为所动。
  他目睹妹妹差点遇害的光景,受到严重的打击。
  无论是再严重的致命伤,他的魔法都能一瞬间消除。他今天第一次对他人使用「重组」,不过他从以前就知道,无论是自己或别人的身体都同样是「物体」,同样能以魔法复原。
  不过,他的「重组」无法让死者复活。生死是不可逆的连续现象,「死」是「生」的内在变化。对尸体使用「重组」只会得到一具毫发无伤的尸体,死者不会复生。达也同样知道这点。
  例如心脏停止、脑死,甚至人头落地,只要立刻施展魔法就能复活。即使是会当场死亡的致命伤,只要重建身体、恢复血液循环之后的存活机率不是零,他的「重组」就能延续生命。
  但若已经确定死亡,就回天乏术。
  如果当时没赶上……这份恐怖足以令他陷入恐慌。包含自己的死亡在内,达也不会对其他事物真正抱持「恐怖」的情感(正确来说,是这种情感已被剥夺)。达也不知道其他恐怖为何物,因此失去深雪的恐怖,会无谓地强烈、深刻、大幅撼动他的心。即使表面看起来再怎么镇静,他如今也基于这股反作用力而激昂不已。
  由于其他情感没运作,因此可以冷静地、有效地,抛弃一切踌躇展开报复。
  这就是「理性的狂乱」。
  被唯一目的控制的疯狂。
  对方没投降,使得他的这份疯狂,贪婪地吞噬敌人生命。

  溃败的侵略军,如今形容为战线瓦解也不为过,但是侵略军的指挥系统并未瓦解。
  侵略军指挥官判断已经无法固守滩头堡,下令撤退到海面。
  侵略部队的士兵们,争先恐后地搭上登陆船。
  这是为了逃离一步步确实逼近的魔神之手。
  但他们不知道,死神正高举镰刀等待着他们。
  侵略部队忙于逃离而停止反击,达也见状也停下脚步。
  恩纳空降部队像是忽然回想起自己的职责,布阵准备同时开火。
  然而,在「开火!」的命令下达之前,达也释放出一股扭曲景色的「力量」。
  能够释放强大干涉力,甚至影响到视野——也就是光波的魔法师,并不是不存在。
  真正优秀的魔法师使用力量时,除了意图改变的事象,不会干扰到「世界」的运作,但熟练度不如魔法威力的优秀年轻魔法师,偶尔会改变预期之外的事象。不过,现在场中发生的现象,全是物理性质的次要副作用。
  小型抢滩船连同收容的士兵,一起化为粉尘。景色之所以变得扭曲,是因为抢滩船某些部分化为气体扩散,在空中形成密度不同的气体层,引发光线折射的现象。
  争先恐后想抢搭下一艘船逃离的士兵,同时停止动作。
  拍打水面的声音,是敌军将手上的武器扔到海里的声音。
  水声与敲击地面的声音,连锁扩散。
  白旗高高举起。
  大亚联盟的海军旗帜也同时高举,这是以俘虏身分要求法律庇护的讯号。
  达也身后下达的不是射击命令,是待命射击的命令。
  达也见状,将右手伸向举白旗的旗手。
  「笨蛋,住手啊!」
  随着这个声音,达也旁边伸出一只手。
  达也放下手臂扭动身体,试图逃离这只手。
  然而,本应躲开的右手,被伸过来的左手稳稳抓住。
  「敌方没有继续战斗的意图!」
  达也不用他人明讲,也知道这种事。
  制止达也的人同样戴着全罩式头盔,所以看不见长相,但达也没听过这个声音。至少不是风间上尉或真田中尉。
  不过,即使风间出面阻止,达也依然不想停止歼灭敌人。
  既然敌人想投降,就在投降成立之前,在确认对方放弃继续战斗之前杀光。
  幸好敌军还有人没放下武器。
  「我叫你住手!」
  然而,达也无法扣下CAD的扳机。
  视野忽然旋转,失去分解对象的坐标。
  背部遭受强烈冲击。
  达也发现自己被摔在地上。
  他立刻要起身,却认知到身体已经被压制。
  「继续打下去是屠杀,不准你这么做。」
  手枪抵在达也头盔的鼻尖。
  「特尉,冷静下来。柳也收枪。」
  达也对这个声音有印象,也记得「特尉」这个称呼。一般民众不能实际上战场,因此达也得到这个阶级以便出动。给他这个阶级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风间上尉。
  「特尉,还记得你出动时答应的条件吧?」
  达也当然也记得这件事。
  沸腾的意识稍微冷却。
  战意维持原样,破坏与杀戮的欲望缩减。
  「是。」
  达也如此回应,手指离开CAD扳机,柳见状也不再以双手与膝盖压制他。

  ◇ ◇ ◇

  登陆部队投降之后,不只是直接负责解除对方武装的风间部队,出动迎击的其他部队也洋溢安心感。即使某方面来说在所难免,但他们也稍微太早下定论。
  「司令部通告!」
  通讯兵跑到风间身旁。他脱下头盔的脸苍白而紧绷。
  「船舰正从粟国岛北方接近,推测是敌方舰队的机动部队!高速巡洋舰两艘、驱逐舰四艘!我军来不及迎击!推测二十分钟后进入敌方舰炮射程!上级指示尽快离开海岸区域!」
  通讯兵讲得很快却有些口齿不清,但这个坏消息也令人觉得他这样在所难免。
  「通讯机借一下。」
  风间以相较之下沉稳许多的声音下令。
  「是!」
  通讯兵的音量大到无谓。
  负责解除敌军武装的队员,也屏息注视他们的队长。没有敌兵趁机逃亡,是达也感到很遗憾的一件事。或许是他毫不隐瞒杀气,所以没有敌兵反抗也说不定。
  「我是风间。鱼雷艇呢……反舰战机也没余力啊。俘虏如何处置?……我明白了。」
  风间拿开通讯机,吸一口气之后说道:
  「推测二十分钟后,本地点将进入敌舰炮有效射程!全员带俘虏到内陆区域回避!」
  达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有移动用的车辆,又带着比己方还多的俘虏,在短短二十分钟内究竟能逃多远?
  脱下头盔的风间,脸上没有苦恼或懊悔。指挥者的坚定威严,打造出一副铁面具。
  然而无须心电感应就明白,他很不愿意依照命令带俘虏移动。
  「特尉,你先返回基地。」
  简短指示的声音更加没有情感证实了达也的推测。
  至少达也如此认为。
  风间使用「返回」这个词,代表的意思却是「逃回」。
  「知道敌方巡洋舰的正确位置吗?」
  达也没有点头回应风间的指示,而是戴着头盔如此询问。
  「这部分已经掌握……真田!」
  风间没问原因。
  相对的,他呼叫背着战术情报终端机的部下前来。
  「已经和海上雷达连线。要传送到特尉的护目镜吗?」
  「在那之前……」
  达也打断真田对风间的询问。
  「您上次所展示,内藏射程延伸术式的武装演算装置,请问有带来吗?」
  真田打开护目镜,和风间相视。
  风间点头回应,真田将视线移回达也。
  「不在这里,不过就放在直升机上,五分钟就能……」
  「方便请您尽快拿来吗?」
  真田还没说完「送到」这两个字就被打断,达也以少年特有的急性子如此要求。
  然后达也面向风间,从遮住脸的头盔拉出有线通讯用的传输线递出去。
  风间只有稍微蹙眉,不发一语就再度戴上头盔,同样拉出传输线以端子连结。
  『在下有破坏敌舰的手段。』
  在部下面前进行的悄悄话,以出乎意料的惊爆发言开始。
  『不过,在下不希望被部队的大家看见。可以请您留下真田中尉的演算装置,然后让大家离开这里吗?』
  风间看不见达也的表情。
  声音也无法经过有线通讯清楚传来。
  风间判断的材料只有达也的语气,以及短时间相处至今解读到的为人。
  『……好吧。不过,本官与真田要在这里见证。』
  『……我明白了。』
  撤退的部队要由谁指挥?达也如此质疑,却重新认定这不是自己该思考的事。
  风间指示撤退,并且将指挥权转移给刚才摔倒达也的军官——柳。达也在他旁边,一心一意地等待武装演算装置送达。

  ◇ ◇ ◇

  防空指令室的荧幕,也映出迎击部队匆忙撤退的光景。
  以整面窗户播放影像的深雪母女等人,当然也看见这一幕。
  部队开始带着俘虏移动时,场中有三个人影毫无动静。指令室内议论纷纷,隔着玻璃也听得到某人怒骂那些笨蛋是谁。
  看着影像的深雪倒抽一口气。
  因为三人之中,有一人是她的哥哥。
  不用问姓名也知道,不用看识别讯号也知道。即使深色护目镜遮住脸,深雪光从体格判断就不会看错。
  管制员反复以通讯机呼吁撤退,挂少校阶级的男性将官以十万火急的表情要求某处(大概是九州)基地支援。
  面对这幅光景的深雪咬紧牙关。樱井光是看她的侧脸,就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其实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她觉得深雪好可怜。
  明明年仅十二岁,却无法说出想说的话。「拜托去帮哥哥」这个别说任性,甚至是基于人性理所当然的想法,深雪也无法说出口。
  樱井不晓得达也为何留在原地。
  不过,她推测得到。
  达也恐怕拥有某种手段,可以应付接近中的敌方舰队。
  一般来说这不可能,但四叶直系魔法师在特定领域展现突出能力,或许做得到。
  因为达也即使无法使用普通魔法,依然能使用「修复整具人体」这种超乎常理的魔法(但依照深夜的说法,那似乎不叫魔法),而且使用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樱井。
  但达也在「魔法师」的标准,只具备微薄的能力,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使是具备平均技能的实战魔法师能正常施展的反物质护壁,他也无法充分施展。
  刚才他只是将枪弹、炮弹视为个体或群体,总之识别一切并且消除,以像是挑衅人类极限的高超技术瘫痪敌方攻击。樱井不晓得这是怎么做到的,也觉得这样很厉害,但如果达也要在几十公里远的位置,施展瘫痪敌方舰队的魔法(如果办得到,这就相当于战略级魔法了),他应该无法以刚才的方式自保。
  「夫人,属下有个请求。」
  樱井想到这里时,这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事?」
  即使事出突然,深夜的声音也丝毫没有突兀之处。
  语气听起来,仿佛已经知道樱井的「请求」。
  「属下想去迎接达也。」
  盯着荧幕的深雪猛然转身。
  她看着樱井的双眼大大睁开。
  「意思是……你现在就想去接他?」
  深夜的语气听起来,果然没有意外感。
  她的固有魔法是精神干涉,但没有读心能力才是。
  或许夫人也……这种如意想法掠过樱井脑海,她立刻从意识里赶走这个想法。
  「是的。」
  「穗波,你是我的护卫吧?」
  你要离开我身旁?这是深夜的言外之意。
  深夜理所当然会这么问,但樱井无法回答。
  「……对……」「唉,算了。」
  樱井正要说出「对不起」——这句可以从两方面解释的谢罪时,深夜打断她的话语,大方地点了点头。
  「要是不管敌舰,也无法确定这座基地的安全。达也似乎想用那个,你去帮忙吧。」
  「那个?」
  这是反射性的询问。
  看来深夜知道达也想做什么。不过重新想想,深夜是母亲,知道或许也理所当然。
  「只是知道理论上可行,未曾实作才对。那孩子还算机灵,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吧。」
  深夜说得像是一点都不在意。
  但樱井认为,这位母亲是在炫耀自己的儿子。
  「感谢夫人。」
  樱井抱持着但愿如此的想法,恭敬地低头致意。

  ◇ ◇ ◇

  长达二十年的上一场大战期间中,战舰的主武器从舰载飞弹改为电磁弹射炮(当初叫作磁轨炮,不过在规格加大之后改名)。
  现代的舰炮射击,是以电磁弹射炮连续发射炸弹。不只连射性能远胜过火药炮,也免于载运沉重的推进剂与推进装置,因此能装载的炸弹量比飞弹多。不过射程距离和火药炮相同,甚至略逊一筹。这是因为电磁弹射炮重视连射性能,若要维持连射性能增加射程,将无法忽视反作用力对舰身的负面影响。
  最新型战舰的对地攻击力,号称是百年前的十倍以上。只要进入电磁弹射炮的有效射程,一艘战舰就能将都市化为火海。
  不只是攻击市区,弹射炮的连射性能用来攻击阵地也很有效。要是两艘巡洋舰集中炮击,普通等级以下的魔法师毫无招架之力。
  达也也知道这是和时间赛跑。附加射程延伸术式的武装演算装置——内藏特化型CAD的大型狙击枪送达之后,达也抽出弹匣,进一步迅速取出里面的子弹。
  他以合掌般的动作,用双手逐一拿起每颗子弹,再度装入弹匣。
  旁观的风间他们,完全不晓得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只勉强感受到某种强力魔法在作用,却无从推测是何种术式在运作。
  即使是风间他们以外的人,应该也不晓得吧。若有魔法师毫无预备知识就看出达也正在做什么,反倒令人惊奇。
  达也进行的程序,是将枪弹分解成元素一次,然后重组回原形。
  五颗子弹全数装回,共计花费两分钟。
  「预测敌舰十分钟后抵达有效射程范围。」
  达也将武装演算装置准备完成时,真田告知所剩时间。
  「敌舰在正西方左右的方位,以时速三十公里航行……打得到吗?」
  「只能试试看。」
  达也如此回应真田的询问,以仰角四十五度架起武装演算装置。
  这是忽略风的影响,总之尽量拉长射程的架式。
  达也以这个姿势展开魔法式。
  枪口前端展开管状虚拟领域。
  是提高管中物体速度的虚拟领域魔法。
  制作虚拟领域花费不少时间,不过构筑完成的虚拟领域尺寸,使真田满意地点头。
  具备加速效果的虚拟领域越长,延伸射程的效果越好。如果是这个长度,射程或许可以达到三十公里。
  然而,达也展开的魔法不只如此。
  物体加速的魔法领域前方,出现另一个虚拟领域。
  「什么……?」
  物体加速虚拟领域的作用工序共三道:
  一、物体入侵领域时,降低表面上的惯性质量。
  二、提升速度。
  三、恢复表面上的惯性质量。
  操作惯性质量与速度的倍率,是魔法师要输入的变数。
  达也现在追加的这个虚拟领域,基本性质也是如此。
  然而,他将惯性质量操作的倍率指定为正数,速度维持等倍,使惯性质量复原无效。
  换句话说,达也追加的虚拟领域,是将真田设计用来加速的虚拟领域魔法,改编为增加惯性质量的虚拟领域魔法。
  而且是即兴完成。
  「这少年做的事情真令人难以置信……」
  真田的细语,被狙击枪的开枪声盖过。
  达也注视着近海,如同以目光追踪不可能看见的超音速子弹。
  最后,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不行,只射到二十公里远。」
  不晓得他用何种方法追踪弹道。
  达也语气平淡,但果然很失望吧。或者是觉得自己不中用。
  「只能等待敌舰接近到二十公里内。」
  听到这句话的真田脸色大变。
  「可是这么一来,我们这边也会进入敌方射程范围!」
  巡洋舰搭载的电磁弹射炮,有效射程是十五到二十公里。弹射炮的射程距离受限于舰艇容许的反作用力,也就是受限于舰艇形状与体积,因此即使由不同船厂打造,也几乎可以根据舰种进行精准预测。
  二十公里内正是射程范围。
  「在下明白。请两位回基地吧,这里留在下一个人就够。」
  「说这什么傻话!你也要回去!」
  这里是敌方选为滩头堡的地点,也是最后和敌方交战的地点。
  敌方几乎肯定会攻击此处。
  能从敌舰射程范围外攻击就算了,但要是相互开火,己方的存活机率低到绝望。
  「但要是不击毁敌舰,基地很危险。」
  同时,基地里的家人也很危险。
  「既然这样,至少换个地方吧。」
  达也的执着,以及他想要保护的对象,两人并非无法理解。
  「不行。来不及从现在寻找射击位置。」
  不过真田的提议,被他自己也明白的这个理由驳回。
  「无法由我们代替吗?」
  默默聆听两人交谈的风间,以低沉声音询问达也。
  「不可能。」
  得到的是正如预料,无从妥协的回复。
  「那么,我们也留下来吧。」
  但风间的回应出乎预料。
  达也没想到风间下一秒做出的是这种回应。
  「……要是在下失败,将会殃及两位。」
  「没有任何作战可以百分之百成功,没有任何战场毫无战死的危险。若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即为士兵常事。」
  风间如此回应,毫无逞威风的感觉。
  和《叶隐》知名章节的道理相通的这句话,威力足以令达也放弃说服。

  海岸线冒出水柱。
  敌方正在试射舰炮。
  达也、风间与真田已不发一语。
  护目镜显示敌方的正确位置。
  风向与风速等影响射击的要素,也以数字字串显示。
  达也架起武装演算装置。
  弹道射击——以距离为最优先考量,交由机率决定是否命中的射击架式。
  考量到子弹飞行与落下的时间,对方已经位于射程范围。
  达也发动虚拟领域魔法,连续扣了四次扳机。
  枪口在四枪发射前都稍微移动,弥补海风造成的瞄准误差。
  不过,弹道射击的瞄准,从一开始就等同于不存在。即使幸运女神站在自己这一边,子弹顶多只会落在敌舰上——而且,达也一开始就不介意这种事。
  达也在脑中追踪四颗枪弹的动向。
  正确来说,是透过意识领域与潜意识领域,追踪情报次元显示的枪弹情报。
  那是达也亲自以专属魔法分解、重组的枪弹。
  即使距离多远,他也追踪得到构造情报。
  四颗枪弹的其中一颗,朝敌方舰队中央落下——达也捕捉到这个「情报」了。

  达也光是追踪枪弹去向就没有余力。
  风间与真田远离达也,以免妨碍他行使某种大规模魔法。
  所以面对理所当然预料得到,而且早已预料到的这个事态,只能以两人的魔法应付。
  敌方已经试射完毕。
  那么,接下来就是修正弹道之后的炮击。
  炸弹发射的弹道低于达也的射击,因此比达也的枪弹更早袭向他们。
  风间是古式魔法术士,对物体的干涉力不强。不对,甚至算弱。
  真田本质不是魔法师,而是魔工师,即使对物体的干涉力够强,速度也跟不上。
  这样下去,在达也击破敌方舰队之前,己方这边就会达到极限——
  「我来掩护!」
  一个骑机车的人影,来到炸弹如雨下的现场。
  身穿女性装甲服的骑士,扔下机车就随即如此大喊,全身迸发想子光。
  专注准备以魔法歼灭敌方舰队的达也听到这个声音时,内心一角惊讶又安心。
  惊讶的原因,在于樱井离开母亲身边。
  安心的原因,在于他可以在樱井的庇护之下,专心发动术式。
  调整体魔法师——「樱」系列。
  其特性在于强力的反物质、耐热防御魔法。
  虽然无法使用传闻中十文字家「连壁方阵」那种需要高度技术的魔法,但如果单纯只看反物质、耐热魔法的防御力,在国内魔法师之中是首屈一指。
  其中,樱井穗波从少女时期,就发挥出类拔萃的能力。
  她也因此获选保护那位,唯一能使用精神构造干涉魔法的宝贵魔法师。
  位于命中轨道上的炮弹被打落海面。
  炮击没能打中陆地。
  抵销动能的魔法,接连在数百公尺前方发动。
  达也以肉眼看着这一幕,以心眼看见枪弹到达敌方舰队正上方。达也伸直右手向前,朝着西方用力张开手掌。

  于是枪弹被分解为能量。

  这是质量分解魔法,「质量爆散」首度用于实战的瞬间。

  地平线的另一头出现闪光。
  覆盖天空的云反射白光。
  明明距离日落时间还很久,西方地平线却耀眼闪亮。
  轰声大作。在场没人误以为这是远方的雷声。
  是所有燃油与炸药引爆不久后就同时爆炸的声音。
  敌方不再炮击。
  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鸣动。
  「是海啸!回避!」



  风间放声大喊,匆忙抱起忽然瘫软倒下的樱井奔跑。
  真田跨上机车,来到飞也似地奔跑的风间身旁。
  达也跨坐在后座。
  风间抱着樱井纵身一跃。
  他以近乎特技的身手站在机车龙头。不对,这应该超过特技水准。
  军用机车发挥强大马力,载着明显超过限载人数的重量威猛奔驰。

  地平线另一头的暴风平息,波浪消退。侧目看着这一幕的达也,跪在高台地面。
  他的面前是虚弱地横躺的樱井。
  脱下头盔的达也,脸上确实充满哀伤的情绪。
  「……达也,没关系。这是既定的寿命。」
  达也受到无力感的苛责,面对无法拯救的生命,被理应早就失去的情感折磨。樱井朝他投以无力、洁净的微笑。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调整体随时耗尽生命也不奇怪。」
  达也很想反驳。
  调整体魔法师的寿命,确实比普通人不稳定,但她的衰弱明显来自短时间内连续行使大型魔法的负荷。即使是「樱」系列,要完全挡下连续齐射的舰炮也负担过重。
  不过,樱井不希望达也说出这种事。
  达也如此心想,咬紧牙关。
  「这真的不是你的错。在我出生之前,就背负着保护他人的职责。而我在今天完成、结束这项职责了。」
  然而,樱井似乎看穿了达也的想法。
  「我不是受到任何人指使,是以自己的意志完成这项职责。」
  达也想使用「重组」,却立刻发现只会徒劳无功。
  即使他的能力可以回溯物质的时间,也无法倒转生命的时钟。
  「别这样,好吗?」
  樱井似乎有所误会,以撒娇般的声音与微笑,向达也低语。
  「至今完全无法自由选择生存方式的我,得以自己选择葬身之所。我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这么一来,我就能以人类的身分,而不是以人造道具的身分死去。」
  达也作梦也没想到,她内心藏着这样的阴影。
  不过,他自己也出乎意料地不感惊讶。
  「所以,让我就这样死去吧,好吗?」
  达也默默点头回应樱井这番话。
  樱井以放心的表情闭上双眼。
  就这么停止呼吸。
  站在旁边的真田为她诵经。
  风间将手放在达也的肩膀上。
  达也任凭这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起身。
  他的双眼没有流下泪水。
  达也内心的哀伤情感,被删除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听完樱井穗波的遗言,认同这是无须哀伤的事。
  ——只因为认同就能消除哀伤,其实有违常理。但这时候的达也并不知情。


  【17】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叶本家日光室

  或许是因为今天发生的许多事,都令人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
  达也久违地回想起樱井穗波。
  那是一段伴随后悔的回忆。
  达也并非没想过,现在的他或许能阻止这个悲剧。
  但如今只能后悔。他明白这件事,也能接受。
  何况如果没有她的牺牲,达也或许不会想加入独立魔装大队磨练魔法战技。
  本次的事件没有任何人牺牲就结束。
  达也得以安慰自己,这二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同时也在心中,对三年前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樱井默哀。
  ——他也因此更为惊讶。
  达也看见这位端茶点过来的少女,差点惊叫出声。
  「……请问怎么了?」
  「不,没事。」
  这名少女询问的对象是深雪。
  深雪的惊讶程度更胜于达也。
  这也在所难免。
  身穿侍女服的少女长相,和樱井穗波一模一样。

  少女和同事离开没多久,真夜就来到日光室。
  叶山没随行。
  代表这个茶会是私人场合。
  达也获准就座,也是基于相同理由。
  「深雪,怎么了?看你似乎吓了一跳。」
  真夜一坐下,就以担心的表情询问深雪。
  相较于和达也对峙时判若两人,是「一如往常」的四叶真夜。
  「没事……姨母大人,刚才的女生是?」
  「啊,你说水波?」
  真夜听到深雪的询问,像是知晓原因般点头。
  「她的全名是樱井水波,是樱系列的第二代。从基因层面来说,是担任你们母亲守护者那位樱井穗波的外甥女。」
  所谓的第二代,是调整体魔法师生下的后代。
  形容为「基因层面的外甥女」,代表生下水波的第一代个体,和穗波拥有相同基因。
  难怪长相如出一辙。
  「她的本事也很好喔,潜力应该匹敌七草家的双胞胎。我正在锻炼她,以便将来担任深雪的守护者。因为你长大成人之后,有些状况非得需要女性护卫。」
  深雪姑且认同真夜的表面说法。
  深雪是女性,如果只有达也这名男性护卫,有时候确实不方便。
  不过,达也刚才得知真夜真正的想法之后,已经进一步下定决心,面对总有一天可能来临的决裂与冲突。既然真夜企图拿长相和「她」相同的少女当道具,双方就更无法相容。
  ——不过,决裂或冲突都不可能存在。现在的达也无从得知这一点。


  【18】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十七日/冲绳那霸机场

  我聆听飞机抵达的广播,回想起六天前的事。
  樱井小姐去支援哥哥后,没人操作荧幕,因此我也只能从新闻播放的影像得知后续。地平线忽然出现比太阳眩目的光辉。
  敌舰在光辉中消失。
  海滩在涌现的浪涛冲刷之下改变地形。
  胜利的凯歌。
  这是世间和我们共享的战争结果。
  有一件事实并未和世间共享,只有我们知道。那就是——消灭敌军的那道光芒,是来自于哥哥的力量。
  使用将质量转换为能量,以庞大能量烧尽一切的战略级魔法「质量爆散」这个魔法的战略魔法师。这正是哥哥真正的力量、真正的身分。
  哥哥是击退敌军的英雄。
  此外,还有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悲伤消息。
  后来樱井小姐没回来。
  樱井小姐的遗体在牺牲者的联合葬礼中火葬,并依照她的遗言,将骨灰洒入海中。
  让樱井小姐回到慈母大海的人,是哥哥。
  哥哥绝对不会露出难受的表情。
  他温柔安抚哭成泪人儿的我。
  哥哥不悲伤吗?还是无法悲伤?
  不,我不在乎答案是什么。
  因为我决定了。
  我看着樱井小姐逐渐化为骨灰,学习到一件事。
  我在当时已经死过一次。
  我失去母亲所赐的生命,由哥哥授予新的生命。
  所以,我的一切属于哥哥。
  「深雪,该上机了。」
  「是,哥哥。」
  在哥哥呼唤之下,我从休息室沙发起身。
  即使我以尊敬的语气称呼「哥哥」,母亲也已经面不改色。其实她应该觉得不是滋味吧,但是在这方面,我也已经不在乎母亲的感受。
  哥哥依然负责搬运所有人的行李,依然独自坐在经济舱,但我也不在意了。

  因为,哥哥说他想这么做。

  哥哥的意志至高无上。

  我牵着身体状况不佳的母亲,跟在哥哥身后。
  现在还传达不出这个声音,无法传达这段话语。
  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哥哥,即使是天涯海角,深雪都会陪伴在您身旁——





  不可侵犯之禁忌——西元二〇六二年的噩梦——

  四叶家长女四叶深夜,正从自己卧室的窗户仰望西方天空,可爱的脸蛋蒙上一层阴影。她现年十二岁,今年四月刚成为国中生,但她的表情悲痛得和年龄不符。
  她担心的对象,是下落不明的双胞胎妹妹四叶真夜。三天前,真夜前往台北,参加国际魔法协会亚洲分部主办的青少年魔法师交流会时遭到不明人士绑架。在众人眼中,这显然不是莫名失踪,而是暴力性质的绑架。因为和真夜一起造访台湾的七草弘一,和绑匪交战之后受到重伤。他不只是右手右脚裂伤加骨折,还失去了右眼。
  弘一的状况也令人担心。因为弘一是妹妹的恋人暨未婚夫。但是比起身负重伤依然逃离绑匪的弘一,深夜当然更极度担心被歹徒绑架的真夜。何况老实说,深夜对弘一抱持的愤怒与憎恨,远大于担心他的心情。因为他不中用到害得妹妹被抓走,只有自己厚着脸皮回来。
  深夜明白这不是弘一的错。对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要求到这种程度很过分。而且从状况来看,歹徒的重点是真夜,弘一反倒是受到绑架真夜的计划波及,永远失去一颗眼睛。但深夜的年龄没成熟到能用理性说服感性。在还没查明绑匪真面目的现状,她没发泄情绪就无法维持正常。
  忽然间,真夜察觉走廊传来慌张气息。在敲门声响起之前,她便转身面向房门。
  「抱歉,打扰了!」
  深夜值班的女侍,以慌张的声音在门后这么说。这三天,深夜在宅邸各处都听得到狼狈、惊慌的声音,但现在的声音不太一样,隐含像是希望的要素。
  「请进。」
  门在深夜回应的下一秒开启。即使如此,在四叶本家服务的帮佣,也不会失礼到忽然冲进房间,而是在门框前方迅速鞠躬致意。但她以难掩焦虑的表情抬起头,同时跑向深夜。
  「听说真夜大人获救了!」
  深夜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意识漂白成纯白。深夜完全不记得自己后来做了什么。回过神来,她已经在询问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四叶家当家——四叶元造。
  「父亲大人!听说找到真夜了,请问是真的吗?」
  这里是家族主要成员开会时使用的谈话室。深夜在叔父、姨母以及其他年长亲戚的注视之下询问父亲。
  「真的。是重藏刚才回报的消息。」
  「黑羽舅父大人说的?」
  深夜听完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黑羽在四叶一族之中,是统管谍报部门的分家。黑羽重藏是该分家的当家,也是元造的妹夫。既然是重藏的情报,就没有质疑的余地。
  但深夜立刻回想起自己愤慨的原因,再度质询父亲。
  「您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不是像这样率先告诉你了吗?」
  「请不要打马虎眼!既然是在今天救出真夜,您至少在昨天就知道歹徒的真实身分了吧?您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告诉你也没意义。」
  「什么……?」
  「告诉你也没意义。难道说,你能协助拯救真夜?」
  「这……」
  深夜懊悔地咬着嘴唇。深夜确实还是孩子,她自己也理解这一点。即使得知真夜被绑架到哪里,她也做不了任何事。即使如此,她还是希望基于亲情,请父亲早点告知妹妹的下落。这种想法难道是错的吗?这份不满席卷深夜的心。
  「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认为这样比较好。」
  然而,父亲接下来这段话,使深夜的不满被名为「不祥预感」的浓密乌云所逼退。
  「不过,现在没办法这么说了。深夜,做好心理准备。」
  父亲即将告知某个坏消息。真夜发生了某件不祥的事情。并非预感,而是确信,撼动着深夜的心。想捣住耳朵的冲动袭击深夜内心,但她依照父亲吩咐鼓起勇气,等待接下来的话语。
  「发现真夜的地点是泉州。」
  「在大汉……?」
  大汉是世界连续战争爆发没多久,中国南半部分离独立而成的国家。统治中国大陆北部与朝鲜半岛的大亚联盟,两年前占领对马长达半年。在那之后,日本与大汉即使不到结盟的程度,依然将大亚联盟视为共同敌人,维持军事上的合作关系。
  「真夜被囚禁在泉州的昆仑方院分部研究所。」
  深夜的脸色迅速铁青。昆仑方院是大汉的魔法师开发机构。和四叶所属,如今成为实质拥有者的第四研究所,在不同层面是负面传闻不断的地方。女性尤其不忍正视该处的传闻。
  「真夜受到重伤。身体伤势很严重,但心理创伤更令人担心……」
  至今平淡述说的元造,语气在此时失常。如同咬牙切齿、强忍呜咽的声音混入话语。无法克制咬牙切齿的愤怒、呜咽涌上喉头的悲伤,使深夜预料到最坏的事态。
  「真夜在昆仑方院,被当成人体实验的对象。」
  「怎么这样!」
  「是制造魔法师的实验。不只是医学实验,还实际——」
  「够了!」
  即使下定再多决心也无法继续承受。她伤心过度,无法继续聆听妹妹受到的折磨。
  深夜含泪狠瞪父亲,接着惊觉般睁大双眼,泪水顺势从她的双眼滑落。
  父亲的双手指甲插入手心,流下鲜血。
  深夜转过头去。转头见到的是叔父。叔父眼中充满愤怒。她看向另一边,辈分是父亲表弟的人,双眼蕴含憎恨的火焰。
  「深夜,有件事只有你做得到。」
  「——请说。」
  深夜反复地深呼吸,令心情平复。所有人都为了妹妹而愤怒,这成为些许救赎,协助她勉强维持正常。
  「真夜如今封闭了内心,就这么睁着眼睛,任何人叫她都没反应。她不以自己的意思做任何事,治疗伤势的时候也是任凭处置。」
  深夜紧咬牙关,借此克制想要放声大喊的心情。
  「深夜,以你的魔法,剥夺真夜心中关于这三天的实际感受。」
  深夜闭上双眼,大口进行一次深呼吸。
  「如果做得到,我也想这么做。」
  深夜的语气平坦、缺乏情感。她扼杀情感才终于开口回答。
  「不过,我的魔法是精神构造干涉。是干涉精神的构造,不是剥夺记忆。」
  深夜回答自己没有剥夺记忆的能力。
  「我不是要你剥夺记忆。即使剥夺记忆,要是她将来知道自己发生过的事情,没人确定她是否还能维持正常。这样就像是抱着一颗不定时炸弹。」
  不过,元造也知道深夜没有操作记忆的能力。他明知如此,依然对深夜下令。
  「不是剥夺记忆,是将记忆从情感隔离。将『情节记忆』改变为『语意记忆』,避免她接受人体实验时的记忆和真实情感连结。」
  不是剥夺记忆,而是剥夺实际感受。
  「可是父亲大人,我无法操作到这么细腻。即使我能够将真夜的『情节记忆』全转换为『语意记忆』,却无法只抽取这三天的记忆改变为『语意记忆』……我无法干涉『记忆』本身,所以这件事我做不到。」
  深夜回应之后移开目光。她以超脱孩童层次的洞察力,理解父亲这道命令的效果,也因而懊悔自己的能力不足。
  「那就把真夜的『经验』全改变为『知识』。」
  「怎么这样!」
  深夜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瞪向父亲。但元造承受女儿极度批判的视线也丝毫不为所动。
  「深夜,我理解你的心情。夺走真夜的回忆,我也抱持遗憾与罪恶感。但要是维持现状,真夜的心将会决定性地损毁。」
  「…………」
  「真夜明天就会回到这座宅邸。深夜,你看过回家的真夜再自行决定吧。无论你做出何种结论,一切责任由我来扛。」
  深夜默默地行礼致意,从父亲面前离开。

  深夜离开之后,元造环视留在谈话室里的族人。
  所有人点头回应元造。
  「对方是大汉魔法研究的大本营,我们只不过是众多研究所之一—第四研的作品,人数就相差许多。」
  元造先说明己方绝对不利的条件。昆仑方院从南北分裂前,就是大陆现代魔法研究中心。昆仑方院投靠大汉,使大亚联盟几乎失去所有现代魔法的知识技术。因此大汉即使规模处于绝对性劣势,依然能和大亚联盟抗衡。说穿了,昆仑方院是大汉军事力的核心。
  「但我无法坐视他们对我们所做的野蛮行径。我们即使是兵器也不是奴隶,更不是家畜。因此我们将这间打造我们的研究所占为己有。」
  元造暂时停顿,场中所有人再度点头。
  「这是私人恩怨。是女儿遭玷污的父亲要报仇雪恨。但是不只如此。我想让那个将魔法师视为奴隶、家畜的愚蠢『国家』,见识我们的志气。」
  「元造阁下。」
  开口的是元造的伯父,在席上属于最年长的世代。
  「我不认为这次事件是发生在真夜个人身上的悲剧。这次事件侮辱了我们四叶一族所有人,践踏了我们的尊严。」
  「表哥阁下。」
  接着要求发言的,是比元造年轻十岁的表妹。
  「我也有女儿,所以我不认为这次事件和我无关。我的女儿还没上学,但是想到那孩子的将来,我就无法坐视这种蛮横的悲剧。」
  「我们是兵器,也是刺客。」
  末座有人发言。
  「我们提倡人伦应该是错的。把我们当研究对象的那些家伙,肯定在地狱深渊嘲笑我们乱讲话。但他人的看法一点都不重要!」
  众人投向元造的眼神,蕴含理解与同意。
  「当家,请您下令!命令我们为令嫒报仇!」
  「年轻人,节制一点。」
  这个声音来自元造身旁。
  「派你这种不成熟的家伙去,肯定只会枉死。兄长,请先命令愚弟我吧。让大陆那些家伙见识地狱吧。」
  「元造阁下,我们的心情和您相同。」
  「绑架真夜的相关人员非得一死。」
  「成为凌辱者党羽的大陆魔法师非得毁灭。」
  「我国政府那边,就请交给我处理。我会让那些吵着维持外交或军事协助的家伙,立刻闭上嘴给您看。」
  元造向集结于场中的众人,深深低头致意。
  接着,他抬头宣布:
  「敌人是昆仑方院以及大汉政府。我们四叶将倾尽全力消灭敌人。」

  ◇ ◇ ◇

  「……真夜……真夜……」
  这是呼唤自己的声音。感觉好久没听到了,却不知为何不感怀念。
  睁开眼睛一看,这里是熟悉的病房,以及懂事后就记忆在心里的双胞胎姐姐的脸庞。
  「姐姐……这里是第四研的病房?」
  真夜说出的第一句话,使得深夜在安心的同时,露出差点掉泪的表情。
  「对,真夜。感觉怎么样?会头痛吗?」
  真夜听到姐姐的询问,露出疑惑的表情。
  「不会头痛……意识与记忆也很清晰。」
  真夜说出「记忆」这两个字,使得深夜绷紧表情。
  深夜以害怕的眼神看着真夜,真夜则是诧异地仰望她。
  「姐姐,我……被强暴了。」
  真夜淡淡述说,深夜别开视线。
  「我全身都被玩弄,连体内都被蹂躏。我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被那些家伙玷污了。」
  深夜双手用力按在膝盖,如同将自己的身体压在凳子上,阻止自己起身逃走。
  「我全部记得。可是,为什么我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明明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像是在看电影,只觉得『好过分』或是『好可怜』。」
  深夜无法抬头看她。
  「姐姐。」
  真夜的眼神没有从姐姐身上移开。
  「你对我做了什么?」
  「…………」
  「姐姐。」
  「……我让你的记忆变质了。」
  可能是终于认命,深夜就这么低着头开始述说。
  「人类的精神层面,有好几种存放记忆的容器。每个人的记忆并非只有一种。而且,记忆己身经验的容器,和经由文字、影像接收知识当成记忆储存的容器不一样。」
  「我完全无法想象……但如果姐姐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即使在四叶一族,也只有深夜拥有的魔法——精神构造干涉。能改变精神构造的深夜,可以认知精神构造。这是只有她能理解的东西,但她确实理解无误。
  「我无法窥视容器里的东西,不晓得各容器存放什么样的记忆。我只知道,容器里的记忆是『经验』还是『知识』。」
  「……所以呢?」
  在这个阶段,真夜已经隐约猜出姐姐想说什么,但她让深夜自行述说。
  「真夜,我并不晓得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事,但我不必使用魔法,也知道你的心即将崩溃。所以我——」
  「所以姐姐做了什么?」
  深夜支支吾吾,是因为难以承受得说出真相。但真夜要求姐姐亲口说出她做的事。
  「……我将你的『经验』改成『知识』了。将储存经验的记忆容器,改成储存知识的记忆容器……改造了你的记忆形式。」
  「这样啊……」
  真夜只是如此低语。
  没有责备深夜。
  深夜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真夜转头面向另一边的墙壁。
  「所以至今的我,成为单纯的资料了。」
  妹妹这番话刺入深夜内心。
  「我至今的喜怒哀乐,全部成为资料了……」
  即使如此,深夜还是不能逃离这里。
  「遭到绑架的记忆,我确实无法承受。要是维持那种状况,我的心早就死了。」
  「真夜……」
  「所以,姐姐在那段凌辱记忆杀掉我之前,亲手杀了我。」
  「!」
  深夜倒抽一口气。
  真夜再度看向深夜。
  「就是这样吧?人类是借由经验逐渐成形。有过去的自己,才有现在的自己。」
  深夜想别开目光,但真夜的眼神不允许。
  「经验变成单纯的知识,就代表过去将转换为资料。将直到昨天的自己,变成自己以外的东西,从自己的内部消除。对吧?」
  真夜的视线深深贯穿深夜的心。
  「姐姐杀了昨天之前的我,对吧?」
  深夜从凳子起身,转身拔腿跑向房门。
  从真夜面前逃离。
  没能道歉。
  也没受到感谢。
  甚至无法共同落泪。
  ——两人的羁绊在这一天断绝,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

  ◇ ◇ ◇

  接下来的半年,昆仑方院与大汉政府过着恶梦般的每一天。
  某间研究所的所员与所属魔法师,在一夜之内全被勒死。
  某座军事基地,忽然发生自相残杀的惨剧,最后存活的一人饮弹自尽。
  政府军政机构所在的大楼,遭受自军战机撞毁,无人生还。
  某研究设施内部的所有人缺氧窒息而死。政治家私下使用的秘密聚会场所,发生所有人离奇遭到刺杀的命案。大汉政府的重镇刚好在案发当天齐聚该处。
  完全查不出凶手的线索。在这些案件之中,确实存在着成功打倒凶手的案例,却没有留下尸体。凶手的痕迹毫不例外消失得干干净净。
  真的是恶梦。
  第一桩离奇案件发生的半年后,梦魔终于现身。
  昆仑方院所有分部与办事处都遭到了摧毁,唯一剩下的只有总部。三名魔法师攻入大汉魔法师固守的要塞。
  仅仅三人。相对于此,部署于昆仑方院的魔法师共三百人。曾经夸称规模三千人的大汉魔法连队,在成员死亡或逃亡的现在减少到十分之一。
  「我是四叶元造。」
  眨眼之间砍杀正门警备魔法师的壮年男性,以日文如此自称。
  聚集在总部里头的研究员、魔法师,以及前来避难的掌权人士们,全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里的元造。
  「我基于私怨前来雪恨,你们都得没命。这是为我失去未来的爱女报复。」
  元造告知之后,以刀子朝监视器横砍。
  观看影像的五百人同时按住脖子。他们遭受人头落地的幻影袭击,确认脑袋还在之后松了口气。众人以放松的心情移回视线时,画面已空无一人。

  创造四叶一族的第四研究所,研究主题是「利用精神干涉魔法改造精神,借以赋予或提升魔法能力」。基于这个目的,第四研首先召集了拥有精神干涉系统异能的人。其中有人是能完全重塑他人人格的真正异能者,也有只能展现海市蜃楼般幻影的骗人幻术师。强化、筛选这些精神干涉异能者的能力,再以这些能力直接改造受测魔法师的魔法演算领域——这就是第四研采用的魔法师开发程序。
  以这种方式完成的「四叶」,必然包含两种系统的魔法师。一种是天生强化精神干涉系异能力的人,另一种是天生具备强力特种魔法演算领域的人。这两个系统并立、混合,成为「四叶」。即使是相同血缘的亲人,这两种性质也是随机出现。例如深夜明显继承前者特征,能使用她专属的精神干涉魔法「精神构造干涉」;真夜则是后者的典型,虽然没有精神干涉系统的能力,却天生习得极为特殊的魔法。
  现在进攻昆仑方院的三人,都是强力又独特的精神干涉系魔法师。
  其中一名术士使用的,是固定人类认知的魔法。他的魔法是以五官认知为媒介,植入「维持于某种状态」的固定观念,持续时间为九分钟。举个例子,某人目击他躲在某个地方,无论是亲眼看见或透过影像都无妨,一人看见或千人看见也无妨。术士以「看见他」的视觉情报为媒介使用魔法,中了魔法的人在这九分钟内,绝对不会怀疑「他在掩体后方未曾行动」。即使他走出暗处,从容在对方眼前经过,中了他魔法的人依然会认定他躲在原处。即使响起响亮的警报声,也不认为这声音和他有关。
  另一名术士使用的,是支配他人意志的魔法。持续时间最长一分钟,目标人数最多七人,效果范围最远十二公尺。虽然受限于无法命令他人自残,而且对魔法干涉力高于术士的对象无效,但一旦中了这个魔法,就绝对无法违抗他的命令。由于命令是以概念形式经由想子波传送,因此可以隔着厚重墙壁下令,语言隔阂也不成问题。持续时间为十几秒到一分钟。能够让对方确实执行一项命令的这个魔法,据报除了日本还有两个案例,并且被命名为「绝对命令」。
  两人的魔法相互搭配,使得他们轻易入侵这座化为要塞的研究所。刻意让监视器拍摄,让众人看见他们立刻逃走的影像。令对方认定三名入侵者之中,除了元造的两人都在研究所外面。接着再隔着门朝警卫下达「绝对命令」开门。开门之后,警卫当然已无用处。他们两人反复进行暗示与灭口行动,在九分钟的时限内抵达目的地——警备管制室。
  两人立刻进行作业。他们拥有高超的精神干涉系魔法天分,相对的,在干涉物理现象的四大系统魔法领域,只拥有普通等级的魔法力。要是九分钟的魔法失效,防守研究所的魔法师们大举涌来,他们肯定将依循寡不敌众的道理败北。两人依照直接写入大脑(正确来说是对大脑发送电流讯号,直接将资料传输到精神领域,经由电流刺激,使他们反射性地随时能查阅资料)的说明书,关闭研究所的所有警备系统。
  时机真的是千钧一发。两人完成工作大约十秒之后,超过十人的大汉魔法师集团,头戴相同款式的暗沉光泽金属头带袭击而来。经过短短几分钟的激烈枪战与魔法较量——管制室因为高热与暴风而瘫痪。

  研究所因为保全系统当机而门户大开,元造穿过两道隔离墙时,才察觉同伴已经自爆。这种人体自燃的机制,是为了避免残留证据以及避免基因样本外流,预先施加在身上的条件发动型魔法。元造的魔法知觉捕捉到这个术式的发动。
  (——抱歉。)
  元造只在心中简短向两人道歉。如同他自己的宣言,这场战斗源自元造的私怨,但族人们以自己的意志追随元造。所以像这样向牺牲者道歉,或许是愚弄他们的决心——元造明知如此,依然不禁向死去的同伴们道歉。
  这么一来,四叶一族在这一战的死亡人数为二十九人,相当于四叶旗下实战魔法师的一半。相对的,敌方死者包含魔法师约三千五百人。元造觉得不划算。四叶魔法师没有廉价到光是屠杀一百二十倍的敌人就能抵销。元造下定决心,非得亲自让这笔帐达到收支平衡的水准。
  不同于思绪,他的身体未曾停止行动。今天的目标是昆仑方院的总院长。元造专注地沿着警备系统瘫痪的走廊跑向核心区域。无论是不是魔法师,挡在他前方的人,都在他高举的刀下成为亡魂。一般来说不可能意识得到的魔法演算领域,元造却感觉已经过热,即将达到极限。再这样下去,他的精神应该会燃烧断裂,但他依然不能在这时候停下脚步。
  最后一扇门就在前方。元造没停下脚步,而是一口气加速。
  魔法气息在室内膨胀。
  魔法力恐怕和他不分上下的魔法师有四人。还有总院长以及同伙的掌权者。元造要找的真正敌人就在眼前,护卫们朝元造施展魔法。
  然而,他们的魔法没完成。
  元造的魔法更快。
  四名魔法师的实力和元造几乎是平分秋色,但元造依然比对方快了一两步。这是因为他的魔法已经在发动了。
  元造水平举起刀子,预料接下来的动作将是横砍。但他还没挥刀,四名敌方魔法师就脖子喷血而倒下了。
  元造的魔法「死神凶刃」,是将特定印象灌输到对方内心的精神干涉系魔法。元造灌输的印象是「死亡」。对预先给予死亡印象的对手,出示死亡印象的象征,就可以给予强烈暗示。一开始的印象即使是单方面展示也行。无论直接或间接都无妨,距离或时间也不会成为阻碍。只要对方记得这个印象,就可以增幅数万倍,成为甚至对身体产生作用的暗示。
  既然暗示来自于自己的记忆,任何防御都没有意义。和元造对峙的人,将会第二次被自己杀害。不过要发动「死神凶刃」这个魔法,必须直接见到对方才行。元造与敌人亲眼认知到彼此,这个魔法才能成立。是一种必须亲自冲进绝境才开始发挥效果的魔法。
  元造无暇确认四名魔法师是否丧命,再度水平横挥刀子。昆仑方院的总院长、大汉政府的军务长官,以及其他在现场发抖的大汉掌权人们,同时从脖子喷血而倒地。
  (真不尽兴。)
  元造俯视眼前的尸体群,在心中自言自语。这半年从末端慢慢追讨至今,他有自信令对方体会到十足的恐惧。但是像这样除掉最终目标之后,就觉得或许应该稍微折磨之后再杀掉。
  忽然间——
  元造感觉头昏眼花而跪地。
  头痛欲裂。
  (不对……)
  元造在剧痛之中,察觉这股痛楚不是来自身体,而是从心理逆流的现象。反复使用「死神凶刃」,导致精神超过极限了。
  元造察觉到自己的死期。
  (我无法回日本了。)
  没有根据。至今还没有人能客观测量魔法演算领域的极限,但元造抱持确信。操纵死亡印象的他,感觉在至今的人生中,现在是最接近死亡的一刻。
  元造朝颤抖的双腿使力起身。这座研究所还有超过百人的中阶研究员与魔法师。
  (就当成三途川的渡船费收下吧。)
  元造咧嘴露出牙齿一笑。
  (深夜、真夜,对不起。)
  元造在心中向再也见不到的爱女们道歉,为了寻找下一个猎物而狂奔。

  就这样,四叶的报复结束了。之后只留下悲剧。
  四叶真夜因为当时的身体创伤而失去了生殖能力。即使是发达到能制作移植用四肢的再生医疗,也没能让她恢复女性功能。
  四叶家以无法生育为理由,要求七草家取消真夜与弘一之间的婚约。七草弘一在失去右眼的同时,也永远失去恋人。弘一可以经由复制技术制作可供移植的眼球,但弘一表示无法容许只有自己若无其事、完好无缺地活下去,拒绝接受治疗。
  深夜在这个事件之后,如同惩罚自己般,反复地过度使用精神干涉魔法,还没二十岁就弄坏身体。她重复住院的疗养生活长达十年。
  四叶为了避免真夜遭遇的悲剧重演,决定由族里魔法天分特别优秀的人担任专属护卫。不是受金钱雇用暂时担任护卫,是尽其一生以性命完成护卫职责——这就是「守护者」的诞生。
  在这场四叶与大汉的暗斗当中,四叶这边的死者总共三十人。四叶在这场战斗失去了当家与一半的战力。
  另一方面,大汉的死者约四千人。四叶一族仅仅牺牲三十人,就暗杀掉四千名内阁官员、高官、军官、魔法师与研究员,将中华大陆的现代魔法研究成果破坏殆尽。
  大汉在这样的重创之下,一年后从内部瓦解,大亚联盟统一中华大陆。
  东亚南北对立的终结,促使北半球的世界连续战争终结。
  大战落幕。
  而知道大汉瓦解真相的人们,将四叶称为「不可侵犯之禁忌(untouchable)」而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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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28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非常感谢各位本次也购买、阅读《魔法科高中的劣等生》。初次拿起本书的读者,今后也请你们多多指教。

  本次的第八集,是定位为第零章的往事篇,加上一篇时代更早的短篇。短篇《不可侵犯之禁忌》从头说来,是作为追忆篇的前文而撰写的,因此以短篇规格来说也很短。这篇摆在卷末是编辑M木大人的建议,这个顺序确实较能凸显深夜与四叶的异常性,我觉得很棒。
  说到短,我提交本书原稿的时候,询问M木大人「这样很短吧?」结果他傻眼地回应我「文库原本就是这种长度」。这是资历尚浅造成的无知吧,非得反省才行……不过即使反省,也不一定能活用于下一本就是了。
  我并不是认为「长一点阅读起来比较过瘾又划算」,有时却会在原稿完成之后发现变得很长。如果像是电击文库杂志连载那样,从一开始写作时就注意「文量」,或许就能遵守字数规定,但要是没强烈意识到文量限制,我似乎有一个不小心就会写太多的倾向。
  本月发售的有声剧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晓得该说好例子还是坏例子)。上头要求提供有声剧CD的原稿,我提议「想将追忆篇的往事部分写成剧本」并且获准,但我误以为上头答应将追忆篇的往事部分「全部录为有声剧」。我抱持悠哉的念头,心想一张CD应该塞不下这样的份量,以为会以三张或四张的套装方式解决,完全忽略制作成本。
  幸好以一般DVD的规格就可以解决,不过在确定媒体规格之前,我一直很担心。至于参与制作的相关人士,应该不只是担心的程度吧——请容我借用这里的篇幅,再度向各位致歉。
  不过多亏各位相关人士竭尽所能,我认为这是能让各位书迷尽情享受的一部有声剧。
  总觉得好像变成在宣传有声剧DVD,但我认为本书肯定也能让各位满意——我由衷祈祷拿起本书的各位读者都觉得「有趣」。

  那么,接下来的第九集〈来访者篇〉上集,也请各位务必多多支持。
  (佐岛 勤)
发表于 2013-10-28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也到这卷了……短篇还是够虐的
发表于 2013-10-30 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四葉是不是經常使用精神系魔法的緣故
好像都有笨爸爸的傾向@@
发表于 2013-10-30 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先先為達也的肩膀默哀一下,然後...噗哈哈哈哈哈每次看到深雪的暴走都會笑啊!
等等,我的身體消失了!?啊──(此人已被雲消霧散)
发表于 2013-10-31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卷最后太黑了。。如果有本子就更好了
发表于 2013-10-31 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最后的短篇会不会动画化..
原来真夜应该是被进行人体实验吧..怎么感觉变成了被群x?
发表于 2013-10-31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大概是研究之餘順便的行為
反正是非本國的魔法師(?
发表于 2013-10-31 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本讨厌哥哥的傲娇妹妹变得兄控。
发表于 2013-10-31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真夜的黑历史了,难道这是要洗白的节奏
发表于 2013-11-1 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某少年表示台版也到第八卷了,这剧情真是虐的要死从头到尾都在虐佐岛这货简直后妈
发表于 2013-11-1 05: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卷台版好像有人发了...忘了是不是轻国的
发表于 2013-11-1 12: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泉州?那不是台湾人的老家么……本来想黑一下中国,却不料黑到了亲日的小伙伴台湾……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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