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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欢乐黎明使者团!3 冤家路窄之与王子同行 [树川智美/松本手毯][台/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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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6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haokedongdong 于 2013-10-7 01:01 编辑

欢乐黎明使者团! Series 3 冤家路窄之与王子同行

———————————————————
负犬小说组录入
作者:树川智美
插图:松本手毯
图源:桜羽
录入:桜羽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此文本档内容,转载务必保留信息
———————————————————

  GRAND MASTER!
  〈黎明使者团〉无视于总部的命令,继续展开周游列国之旅。
  始终被变态美少女司令席雅希妲耍得团团转的青年团长哈尔瑟迪斯,
  多灾多难的日子依旧没有结束的一天。
  正当一行人搭上名为〈海之泡号〉的客轮时,
  未料席雅希妲的前未婚夫·杰达尔王子也恰巧在同一艘船上!
  空有俊秀外表,个性却傲慢自大且脾气火爆,
  因此不受女性欢迎的王子殿下,似乎仍对席雅希妲割舍不下……!?


http://115.com/file/clf3vinc#
【负犬小说组】欢乐黎明使者团!_Series_3_冤家路窄之与王子同行_[树川智美.松本手毯][台.简.繁][TXT&插图].r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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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0-6 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欢乐黎明使者团!Series 3
  冤家路窄之舆王子同行



  目  录
  序  章
  第一章  旅程的起点
  第二章  再会与相逢
  第三章  过去的女人与女人的过去
  第四章  那并不是恋爱
  第五章  飘流的密室
  第六章  暴风雨
  终  章



  欢乐黎明使者团!
  登场人物介绍

  希妲
  睽违93个年头,再次现身于僧兵集团米特兰达的女司令官。外表虽是名美少女,食量却异常惊人。老是做出哈尔难以理解的举动,将他玩弄于股掌间……!?

  哈尔
  〈黎明使者团〉青年团长,奉命保护希妲、完成周游列国之旅。被希妲耍得团团转,同时也化身为恶魔团长训练使者团。

  莱维
  使者团的会计师,几乎让人错认为女性的美少年。具有优秀的计算能力。

  凯伊
  使者团团员之一,个性吊儿郎当的少年。

  法恩
  使者团的一员,外表俊俏华丽的风流青年。一遇上女性就双眼发亮。

  杰达尔王子
  希妲的前未婚夫,长相俊秀,却傲慢、任性且脾气火爆。



  欢乐黎明使者团!
  冤家路窄之与王子同行



  序章

  就在刚才,王子殿下惨遭一名女性甩了。
  原因绝对不是他的个性傲慢又老爱发下豪语——
  「至今都只有本王子甩人的份,从来没被别人甩过。」
  或是老实到完全没考虑对方感受的直肠子——
  「我看过那个下任王子妃候选人啦,根本只是个丑女嘛。」
  也不是我行我素又反覆无常的性格所致——
  「本王子都特地来一趟了,居然这么无聊!算了,不要回国,多特、阿辛!跟我来吧!让我们抛开烦恼云游四海吧!」
  至少侍从辛塔夫是这么认为的。
  辛塔夫平心静气地开口:
  「杰达尔殿下,虽然您一直嚷嚷着对方是丑女,可是将那种形容词用于女性身上实在太过失礼。与席雅希妲小姐相比,她也许差得多了,但也算不上丑吧,我认为顶多是中等中的中等。」
  「阿辛,你讲的话还比较失礼吧!不要一副自己比较有理的样子!」
  杰达尔殿下不耐地抱怨。
  「还有,不要提到席雅希妲这个名字!我不想回想起来!」
  「一切都怪您太拖拖拉拉了。要是能够正式订下婚约,席雅希妲小姐也不会突然察觉自己的信仰,进而跑去出家吧。我想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担任王子妃了。」
  「是我的错吗?她会跑去〈米特兰达〉、天空会这么蓝,全都是我的错吗?你说啊?」
  虽然杰达尔殿下端出十足的吵架气势,不过辛塔夫已经跟在王子身边五年了,早已摸透他的个性,于是他相当真诚地反问:
  「殿下,是谁曾经说过——结婚对象最好是个长得漂亮、身体健康、温柔婉约、不会多管闲事、乖巧恬静又总是面带微笑、而且几乎不懂世事的无脑女孩呀?是谁说过,如果真有那种姑娘存在的话,跟她结婚也无所谓?」
  「是我。」
  「都是因为您不信任女人,才会认定这世界上没有那种女人存在,我没说错吧?当初家臣找到席雅希妲小姐,带她到皇宫晋见之际,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您当时脸上的表情喔。而且您整个人看傻了眼,连平常的毒舌功力也没办法施展出来。杰达尔殿下,您就老实一点吧。」
  「我随时随地都很老实啊。」
  「喔——喔——是吗?那么您的真心话是?」
  「可恶!阿辛!我才十七岁耶!?不管对象是谁,我才不要这么年轻就死会!」
  「——嗯,这也算是您的优点吧。」
  听见出乎意料的赞美后,杰达尔王子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还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侍从辛塔夫巧妙地随便带过这问题之后,轻轻摇了摇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曾祖父多特库恩。
  「多特爷爷,请起来吧。」
  「嗯……?啊——嗯……」
  「请你随便说句话吧。」
  如今已快要百岁的老爷爷眨了眨深陷的眼窝,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话一说完,他的脑袋又马上垂下,进入梦乡。
  据说多特库恩过了八十岁生日之后,就再也不去计算自己的岁数,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确切的年龄。不过,从他明明让王子拉着四处奔波旅行,却毫无驾鹤西归的迹象来看,至少他的身体是非常硬朗的。
  尽管如此,辛塔夫偶尔还是会蹑手蹑脚靠近熟睡的曾祖父,伸手探向他的鼻间确认他还有没有呼吸。因为多特库恩有时会像个缩起来的乌龟一样动也不动,让辛塔夫有些不安。
  「……真是的!」
  杰达尔殿下看来老大不高兴,彷佛在说「别说那种早就知道的事情啦」。他紧紧瞪着担任监护人的多特库恩,然后双手叉腰开始咕哝抱怨:
  「监护人是个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老头子,侍从又比女人还要罗嗦长舌,我的身边就没有正常有用的人才吗?」
  虽然王子没有说出口,但是他铁定还对前新娘候选人席雅希妲小姐割舍不下。不过,这种心情跟完全爱上对方的情感还是不太一样。真要说的话,是因为王子原本心想「如果是和她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正准备答应婚事之际,对方居然先主动回绝了,王子才会变得格外执着。这其实是自尊心受伤吧。
  就辛塔夫看来,他也觉得这门婚事会告吹,简直是跌破众人的眼镜。
  一般年轻女性会受到杰达尔王子的吸引,大多是因为他一头热情如火的红发、英姿飒爽的俊俏容貌,还有他崇高尊贵的地位。
  然而,见识到王子超乎想像的辛辣毒舌及惊人的暴君模样后,诸位女性不是心生恐惧,就是火冒三丈地掉头就走。
  「就算给我一整个王国,我也不要嫁给这种人!」
  甚至还有公主愤愤地撂下这句狠话回到故乡。
  然而,席雅希妲小姐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况。
  她是唯一一位不畏惧杰达尔王子的少女。
  应该说是她没有欲望吗?那位有着浅金褐色飘逸长发的少女,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好得不可思议的耐心……
  她的双亲也完全无意嫁出独生女,向他们提出王子妃候选人一事时,他们反而还面有难色。难道无欲无求也会遗传吗?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还有其他女性比席雅希妲小姐更漂亮。
  或许也有其他女性比她更聪明、更优秀、地位更高。
  但是,光是「能够忍受王子」这一点就已经是一项奇迹了,席雅希妲小姐可说是创造奇迹的人物。
  但是最让人感到疑惑不解的,就是这位无欲无求的淑女居然会突然投身宗教事业,也没有告知任何确切的理由就婉拒了婚事,进入〈米特兰达〉。
  原本〈米特兰达〉是女人止步的宗教集团,由纪律严谨、既是武人又是僧侣的菁英分子所组成。
  据说席雅希妲小姐成了那里的女司令官。
  听说那是一种荣誉职位,换言之就是个没有实权的花瓶、吉祥物。如果这些说法太难听的话,就姑且称为「象征」吧。
  王子本以为这是一场恶梦,或是个莫须有的谣言,于是直接冲进了〈米特兰达〉大吼大叫。当时我也跟在一旁亲眼见证了一切。
  然而到了〈米特兰达〉总部之后,杰达尔王子甚至没能见到小姐。
  当时席雅希妲小姐早已为了一项「只能托付予她的使命」,殷程展开了「周游列国」之旅。
  有没有搞错啊?——这是我最直接的感想。
  殿下当然非常震怒。
  「好大的胆子,居然强行掳走别人的新娘,想跟我大干一场吗?愚蠢的家伙们!」
  王子当时的意思大致上是这样,不过我用比较委婉的说法来叙迤。
  假使将生气的杰达尔王子比喻为年轻的狮子,那位〈米特兰达〉的干部就是老狐狸。
  「很遗憾,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另外,为了您着想,也请您不要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留着一撮华丽胡子的老狐狸这么说道。
  「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怎么敢呢,殿下。我只是担心,如果外界产生了不当的误解,以为是女方自己跑掉了,那将会有损您的名誉。」
  狐狸就是老奸巨猾。
  辛塔夫也非常能够明白王子至今依旧焦躁不耐的心情。
  如果自己是杰达尔王子,也没办法接受吧。
  至少也要听听被甩的理由,这才是人之常情啊。
  不过,早已落跑的席雅希妲小姐,不可能为了说明缘由就回来。
  「那么,您不打算回国的话,请问要往哪里去呢?」
  辛塔夫发问后,杰达尔殿下弹起了手中的硬币。
  「就用这东西决定吧!正面的话就往右,背面的话就往左。还有,到了港口之后,就搭乘我看到的第一艘船!」
  真是勇于冒险啊——这是好听一点的说法,其实王子只是毫无计划、临时起意罢了。
  哎呀呀,辛塔夫在心中叹了口气。
  圣女般的席雅希妲小姐,虽然表面上从来没有显现出讨厌自家王子殿下的模样,搞不好心里面早就受不了了吧。
  辛塔夫暗暗思索,同时一如往常地冷静答道:
  「是的,谨遵王子吩咐。」
  这个时候,他们尚未预料到——
  因为偶然的缘分,他们将会与王子的「落跑新娘」再度相逢。



  第一章  旅途的起点

  1

  「哈尔先生,你曾经因为身高比一般人高,体型又比一般人庞大,得到过什么好处吗?」
  「多得数不清呢。」
  「例如说呢~~?」
  「例如在观察别人的发旋时十分方便;还有一些妇人在没有梯子的时候,会使唤我『可以请您帮我拿一下那个吗?』,或是叫我帮忙拿行李。」
  「就像现在这样?」
  「没错。」
  「所以你的心情才会从刚才开始就不好?」
  「…………」
  哈尔瑟迪斯没有回答。
  让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丫头当作仆人呼来唤去,他当然感到非常不爽,但是最使他不爽的,却是自己近来居然开始习惯这种事了。
  「啊,还有——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其他人。」
  「那么,有遇过吃亏的事情吗?」
  「就是我不想让人找到的时候,对方却能马上发现我的行踪。」
  「哎呀,对方找到你了吗?哈尔先生。」
  「看来没错。」
  哈尔瑟迪斯朝女司令官点点头,并在两手拿着笨重庞大行李的情况下低下头,欺近她开口警告:
  「希妲,请您安静地听我说话。这边有〈米特兰达〉的人,可能是隶属于这个地区的分团。」
  值得庆幸的是,希妲——席雅希妲女司令既没有晕厥过去,也没有显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就像是戴上了铁面具一样,神色毫无变化,乖巧恬静地反问:
  「呃……哈尔先生,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好呢……他们知道我们的长相吗?」
  「不,我想应该不知道。」
  「这么一来就不用担心啦,哈尔先生。就算你像坎多娜山一样又大又显眼也没关系,你又没有在脖子上挂着『我是可疑人士』的板子——」
  「就另一方面看来,坎多娜山会在这座城镇里头走动才恐怖吧。」
  况且,可疑人士这个字眼用得也不对。
  虽然他们无视于上级「返回米特兰达总部」的指令,又加上这一个月来,哈尔瑟迪斯不再向总部提出定期报告,也不至于被冠上「反叛」的罪名,不过,还是免不了会因为「怠忽职守」被臭骂一顿吧。
  两名披着纯白斗篷的〈米特兰达〉男子,将目光定在哈尔瑟迪斯身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两人窃窃私语交谈了数句话后点点头,穿过人群往这里走来。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但如果哈尔瑟迪斯两人慌慌张张逃走的话,他们铁定会加快脚步追上来。
  现在时间将近正午,再加上地点为港口城填的市场,虽然没有举办庆典活动,路上仍是挤得水泄不通。
  「可恶!」哈尔瑟迪斯在口中暗暗咒骂。
  「司令,您知道预订船只的停泊位置吗?」
  希妲难得地板起脸孔。
  「哈尔先生,难不成你想叫我一个人先过去吗?」
  「没错,就是那个难不成。」
  「你难道没想过我会迷路,或是遇上人口贩子?」
  「我倒是比较担心您会在路上随便乱吃。总之请您快走吧,先去和团员会合,这里我会想办法解决。」
  「想办法……难道哈尔先生你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开杀戒?」
  「您别担心,我还没有嗜血到那种地步。今天是星期三,不宜杀人。」
  不过希妲完全不理会他的玩笑。
  「话说回来,我有个好主意喔。」
  ——好主意?
  反正一定又是派不上用场的点子吧——哈尔瑟迪斯暗忖。
  况且,前些天就是因为她提出的「好主意」,多达十名的部下才会差点全倒下。
  杀人凶手就是这个乍看之下手无缚鸡之力、清纯可人的淑女殿下。
  在她看来,尝试制作一道从未做过的料理是个「好主意」,为众人准备早餐也是为了「表达感谢之意」;然而,她做出来的料理,却是前所未见的「恐怖物体」。
  偏偏当时他又刚好不在营地。
  等他回去之后,竟发现自己率领的(黎明使者团)小队,已经全都瘫在地上了。
  他自一名团员口中问出原委后,便大步跨过倒在地上的部属身体,走向希妲。当时她正蹲在还残留些许黑烟的营火前方,抽抽噎噎地啜泣,同时大口大口吞着剩余的碎麦片粥(而且是直接从锅子里挖),听到声响后才缓缓回过头来。
  「啊!哈尔先生……欢迎回来——」
  年仅十六岁,有着一头小麦结穗似的浅金褐色长发,以及澄澈翡翠双瞳的希妲,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女,却也是个空前绝后的大胃王。
  哈尔瑟迪斯真想对她这么说——
  您的存在本身就是种极度的浪费!
  「什么欢迎回来啊!司令!您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做出这种东西来!这种难吃到爆的粥,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
  一时气急攻心,他不由得表现出鲜少在众人面前使用的凶恶态度。
  「对啊,我也是呢~~」
  没想到希妲司令还点了点头。
  居然还说我也是?
  是哪张嘴说出那句话的?
  「席雅希妲司令,能劳烦您为我解释一下吗?」
  「哈、哈尔先生你在生气对吧?」
  「不,完全没有,我绝对没有生气。」
  「呃、那个,平常替我们准备早饭的书记辛德先生突然腰痛发作,所以我就想,只是煮粥的话,我应该也做得出来吧,所以就——」
  「所以就?」
  「有样学样地试做之后,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恕我直言,这粥已经称不上是人类可以吃的食物了。」
  「你、你好过分!我听说摄取盐分对健康很有帮助啊!」
  「您可知道凡事都有个限度?」
  「我当然知道呀,哈尔先生。」
  「那可真是太好了!可是,就算盐对身体再有益,摄取过多也会变成毒药!这粥上面都浮出盐的结晶了,您都没有看见吗!再说,您只要先尝一下味道,应该就吃得出来了吧,为什么还会——」
  「啊,我没办法尝味道的。」
  「您刚刚说什么?」
  「我没有办法试味道。」
  希妲顶着再认真不过的严肃表情宣告。
  彷佛接下来要开始说鬼故事一般。
  「为何?」
  「其实是因为一个非——常可怕的理由……」
  「总之,请您先把那个锅子放到旁边去,不要一直抱它抱得紧紧的。」
  希妲听话地将大锅子置于地面后,以「就是呢……」为起头,开始说明「无法试味道的可怕理由」。
  「如果我在煮饭途中试吃味道的话,锅子里的东西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空空如也呢~~喏,很可怕对吧?真的很吓人对吧?究竟是为什么呢?」
  虽然哈尔瑟迪斯与席雅希妲的关系已算相当亲近,甚至偶尔还会只叫她「希妲」,但是他心里依然完全不信任她。
  就像人不会去相信一只金鱼一样。
  不管它再怎么可爱又漂亮,毕竟只是只金鱼。金鱼光会在鱼缸里头游来游去,人类根本搞不懂它在想什么。
  哈尔瑟迪斯眯起榛果色的眼眸,露骨地表现出不耐,低头望向希妲。那么,这回又是什么馊主意?
  「这种时候,我们应该要假装是一对恋人骗过对方呀——」
  「…………」
  「哎呀呀,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不,没什么。」
  ——这个变态美少女!
  就是这种眼神。
  他险些对她咆哮出声。
  不过,下一秒他十分认真地点头。
  「真是个好提议,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咦……?」
  希妲呆愣了一下。
  哈尔瑟迪斯伸手勾过希妲的腰部,交换两人站立的位置,背对着追兵及购物的人潮,低声对她说道:
  「这可是您的提议,现在就请您负起责任吧。」
  转眼间他已将行李放到两人的脚边。
  在此之前,众人皆以为哈尔瑟迪斯是个刚正不阿、长相老成又不懂恋爱的「武斗派僧侣」,但是在还没出家前,他在尘世当中也经历了不少事情——
  吃喝嫖赌样样碰过,当然也有过风流的日子。
  不习惯恋爱游戏的人,反而是希妲吧。她应该是没料到哈尔瑟迪斯竟会一口答应,被他抱住之后,才一时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那个,哈尔先生,我有问题。」
  「麻烦移动您的双手抱住我的身体,而且要让对方清楚看到。」
  「我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才好呢?例如我好爱你喔、或是喜欢喜欢好喜欢你之类的?」
  「请安静,没有笨蛋会在这种时候说个没完。他们的情况如何?」
  「僵在原地不动,似乎非常吃惊呢。」
  「很好。」
  希妲的小手没有放过大好机会,开始从他的背部移往臀部。他猛然拉起她的手,并在手掌上烙下一吻让她安静下来。
  「您做得太过火了。」
  (敢再摸的话,我杀了你喔!)他用眼神恫吓她。
  「我在想,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希妲张着澄澈的眼眸低声辩解。「我听说〈米特兰达〉的男人都会戴着铁制的贞操带,是真的吗?」
  哈尔瑟迪斯发出呻吟。
  「因为,我虽然看过哈尔先生的裸体,可是还没亲眼看过你脱衣服时的场面啊,所以每天晚上都在意得在意得睡不着觉——」
  所以才会每次都想偷摸他的屁股吗?
  「那是谣言。不过,会士当中也有人会穿着两件皮制的紧身裤。」
  「哎呀,为什么要穿到两件呢?不会觉得很闷热吗~~」
  「爱情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毫无预警地突然来到。」
  「嗯嗯,所以呢——?」
  「因此,就算一时间禁不起诱惑,在自己笨手笨脚脱着紧身裤的时候,就会恢复理智了吧。」
  「原来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你要去哪里呢?」
  「适当的场所。」他话中的挑衅意味十足。「事到如今可别说您害怕了喔。」
  哈尔瑟迪斯单手抱着希妲,几乎将她娇小的身躯抱离地面,走进一条小巷子里,接着毫不迟疑地钻进一旁的旅馆大门。
  观察两人浓情蜜意表演的〈米特兰达〉二人组,吃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了出来。
  「呃……我们会不会认错人了?」
  「可、可是,凡事总有万一啊。虽然我看不清楚少女的长相,但还是应该仔细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传说中的『闇之哈尔瑟迪斯』及女司令官吧?」
  「唔嗯——我就是提不起劲啊。这种时候会让我想到一句俚语。」
  「什么俚语?」
  「就是『妨碍他人恋爱的人,会惨遭马匹踢死』。」
  他们走近大块头青年与少女所进入的旅馆,就在经过旅馆附设的小马厩前方时——
  小马厩那不起眼的大门突然被撞了开来,一匹美丽的军马飞跃而出。
  「呜哇!?」
  他们连忙跳至一旁。
  载着黑发青年及金发少女的军马,将两名大吃一惊的〈米特兰达〉会士甩在后头,穿过人墙朝码头疾奔。
  「哎呀、对不起,我们在赶时间~~」
  希妲坐在马上朝后方的人们道歉。
  「我以为哈尔先生失去理智了呢,害我还有些期待~~真可惜。」
  「您别说笑了。」
  希妲按着飞扬的发丝,哈尔瑟迪斯则是握着繮绳冷淡回道:
  「无论发生任何情况,我都不可能撇下爱马一走了之。」
  希妲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哈尔先生就是这种人……」

  2

  船长紧皱着眉头继续等待。
  今天可是这艘船的处女航,居然有乘客迟到,真不是个好兆头。
  「好慢,太慢了!」
  一名站在甲板上的年轻乘客开始怒吼,彷佛正代替船长说出他的心声。
  「居然敢让本大爷等这么久,真是不可饶恕!船长,别理那种人了,快点开船吧?」
  「年轻人,我当然也很想那么做啊。」
  船长放开船舷的栏杆回过头去,摘下帽子点头致意。
  「距离预定开船的时刻还有一点时间,请您先享受饮品,好好休息一下。您用不着担心,大海是不会长脚跑走的。」
  「可是时间会长脚跑走啊。」
  「没错,您说得对。」
  不晓得眼前这位红发贵族青年在烦躁些什么,他就像只浣熊一样火爆易怒,而且从上船之后就一直这么焦躁不安。
  「主人,请取用面包。」
  「面包?阿辛,我又不饿。」
  「不,您可以拿来喂一下海鸥。」
  「我有说我要做那种幼稚的举动吗!?」
  「其实是我想做,您愿意陪我吗?」
  「你吗?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尽管嘴上抱怨个不停,红发年轻人还是从侍从手中接过面包。侍从巧妙地转移了主人的注意力之后,在临走时面露歉意地向船长致意。
  船长也拉下帽檐回应对方。
  (看顾一个任性的大少爷也真是辛苦哪——)
  船长对他寄予无限的同情。
  那么,其他乘客的情况又是如何呢?他转头望去——
  「呜哇——太壮观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豪华的船耶!」
  「哎呀呀~~凯伊,太过兴奋的话很危险喔。」
  脾气温和的中年男性正在安抚一个十分亢奋的少年。
  「到处都亮晶晶的耶!可是,我们真的只要付这么少钱就可以搭这艘船吗?喂!那边负责订位的丸子兄弟!」
  「没错啊,对方说这是客轮的新服务项目。」
  「而且又有团体优惠票,所以很便宜喔。」
  胖嘟嘟的双胞胎对活泼少年答道。
  「喔——如果旅馆太过便宜的话,都会有些隐情吧。」
  「隐情?」
  「喏,就是一些常听见的故事啊,例如幽灵出没、天花板漏水或是没有窗户之类的。」
  「这艘船才刚刚建好,应该不至于吧……?」
  没错,船主为了可以乘载更多的乘客,特地打造出了这艘风格特异的〈海之泡号〉豪华客轮。
  而且这艘客轮没有遵照以往「总之就是拚命塞」的挤沙丁鱼方针,还将大多数客房建造成单人房,空间也是难以置信地宽敞。
  当初秘书拿设计图给船长过目时,船长还蹙起了眉头。
  「在头等舱里加上窗户?等一下,那炮台该怎么办?海盗来袭的时候我们要如何应战?」
  「船长,设计图不会再作任何变更了。炮台就只装在最上层及第二层的甲板。」
  「饶了我吧——就算盖了头等舱,如果真的遇上战斗,乘客也不会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吧。另外,若是要求乘客关上窗户,他们却不关的话该怎么办?要是他们毫无危机意识地把头探出去,结果被敌人打中,我可承担不起责任啊。还有——要雇用女性当船员?」
  「船长,这才是划时代的崭新服务项目啊。」
  秘书颔首。
  「让客人享受一段愉悦舒适的旅程,是老板的期望。」
  总之,老板就是想搞女仆服务那种噱头就是了。
  船长抱着蓬松杂乱的脑袋大感头痛。
  「船长,这真是太荒谬了!」
  不知何时,大副已经顶着秃头来到他身旁抱怨。
  大副的眉毛、手背及手指上全都覆满了漆黑的毛发,连衬衫里头也可以见到茂盛的鬈曲胸毛,却只有头部像颗水煮蛋般光滑平坦,所以其他船员私底下笑称他为「秃头猩猩」。
  「船只是男人的舞台,我绝对不允许那帮小妮子在船上乱来!」
  「好了好了,大副,她们负责的工作也就只有客舱业务而已。如果我是乘客的话,也会很开心……应该吧。总比被一群肮脏迈遢的男人服侍来得好吧。」
  「哼!」
  大副喷了一大口气,可能连海鸥都能吹跑。
  「女服务生有什么用!船长,让她们做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好了!真是的,女人就是——」
  「先不说这个了,那一票人还真是奇怪呢。」
  船长转移话题。
  「要不要猜猜看?我猜他们可能是佣兵之类的团体。」
  「可是成员里面还有小鬼头,那边那位大叔看来又像个学者。不对不对,我觉得他们是参加了寺院举办的旅行团,也就是所谓的圣地巡礼。」
  「唔嗯,你说的寺院是指修道院吧?」
  「当然啊,船长。」
  全世界都一样,团体旅行的目的几乎都是参访圣地。
  船长的职责跟乘客预约订票一点关系也没有,因此他闷哼了声敷衍点头。订票是陆地上会计的工作。直到开船之前,船长都不会晓得有什么样的乘客即将搭上这艘船,就像在开惊喜福袋一样。
  眼前除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团体外,还有一个眼神十分锐利的旅客。
  那名中年男子脸颊凹陷、高个子,尽管体型偏瘦,看起来却很健壮。
  (是某个集团的首领吗……?)
  看起来很有那种气势。
  至于船尾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是对新婚夫妻吧。
  「我爱你,萝菈,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啊啊,彼德,你要紧紧握住我的手呀。」
  另外,在船只尚未出航之前,就有一个看来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脸色惨白,对同行的随从说:「好难过……我想回房间去。」
  人到中年却还没有孩子的船长,暗暗心疼不已。
  (希望不要出动船医才好。)
  因为船医是个出身于训练严格的军队,奉行「快、狠、不留情」的男人。
  「团长他们好慢喔……」
  凯伊少年兴奋地嚷嚷了好一阵子后,两手抓着护栏摇来晃去,低声嘟哝。
  「船长,可以回收登船板了吗?」外号秃头猩猩的大副问道。
  「啊啊、是啊……不,再等一下。」
  「乘客要是发生暴动我可不管喔。」
  「不好意思啊。」
  大副嘴上发着牢骚,仍是遵照了船长的指令。
  就在这时,港口仓库街的方向传来了阵阵吵杂声。
  「哎呀,看来到了呢。」
  船长十分确信,因为神秘团体一行人正一同往那里看过去.
  「团长!这边这边!」
  「请快一点,就只剩你们还没上船而已!」
  而且他们异口同声地纷纷大喊。
  「好!开始起锚!收起登船板——」
  「咦?船长,可是——」
  最后的乘客还没上船啊。对方正驱赶着壮硕的军马,好不容易才抵达码头呢。
  船长咧嘴一笑。
  「没事的,对方看来也很急啊,后面还跟着东西呢。我要是没记错,那些追兵应该不是我们的客人吧。」
  「既然如此——」大副也回以无畏的笑容,扯开嗓子大声下达指示:
  「准备出航,扬帆——!」
  然后兴高采烈地凑近船长,悄声问道:
  「要不要来打个赌?那位年轻的骑士殿下究竟赶不赶得上呢?」
  「船上禁止赌博。」
  船长挂起暧昧的微笑提醒大副。
  在一阵阵慌乱的喧哗声及振动之下,群聚在最上层甲板的海鸥纷纷振起翅膀,一同离地升空。
  「到底是在吵什么啊?」
  正当老爷爷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时,一旁心情愉悦地喂海鸥的王子,眼见自己的和平时光受到扰乱,不由得有些恼怒。
  王子转头看向另一边港口的方向,只见船员正在收起登船板。当他心想:真是的,终于要出航了吗——下一秒,忽然有人乘着马匹自下往上疾冲,最后降落至甲板上。
  「呀啊——!?」
  乘客吓得连忙后退,四处逃窜。
  不过,骑士瞬间就停下了骏马,没有踢到任何人。
  万里无云的晴朗蓝天配上白色的海鸥,以及显眼到马上吸住众人目光的船上骑士。
  这男人块头好大!
  然而,最让王子震惊的,莫过于男人怀中的少女。
  王子手中的面包「咚!」地一声落地。
  「殿下?您怎么了……」
  辛塔夫循着王子的视线看去,忍不住大叫出声:
  「那位少女……难道是席雅希妲!?」
 楼主| 发表于 2013-10-6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3

  欢迎——船长上前致意。
  「欢迎您搭乘〈海之泡号〉。」
  「很抱歉我迟到了。」
  哈尔瑟迪斯坐在马上回应,略一使力跃下马。
  内心却是不敢置信。
  ——这艘像是举办宴会用的大船是怎么回事?是在开玩笑吗?
  建于船首的女神雕像虽不至于是纯金打造,但全身闪耀着金黄色泽;甲板也散发着木头的香气以及崭新焦油的气味。
  看着部下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哈尔瑟迪斯细数了下人数之后,才伸出双手抱希妲下马。
  「您不害怕吗?」他小声问道。
  「我的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真是好玩——」
  希妲笑吟吟地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
  他暗暗咒骂自己,明明知道她的神经跟一般人不同,居然还问这种蠢问题。如果希妲是个柔弱无力的少女,那连蚯蚓都算敏感纤细了吧。
  训练有素的水手一等哈尔瑟迪斯两人上船,马上就在追兵眼前收起登船板,将护栏关回原位。
  「等一下!」底下传来了修道会士的大吼大叫。
  无视于阵阵咆哮声,雪白的布帆截住狂风,撑大鼓起。
  〈海之泡号〉以惊人的速度离开岸边,滑出港湾,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哈尔瑟迪斯也大吃一惊。真是精湛的驶船技术啊。
  没想到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船长大叔,还挺厉害的嘛。
  「那是〈米特兰达〉的追兵?」
  黑衣部下走上前来,佯装要接过繮绳,若无其事地询问。
  「没错。我想我们的身分应该没有完全败露——」
  「你都已经一溜烟逃跑了,这就跟大声招认没有两样。」
  「那是因为他们在追我们啊!」哈尔瑟迪斯有些恼怒。
  黑衣席拉斯听见后微微扬起眉毛。
  「无论如何,司令和团长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席拉斯先生。」希妲回以微笑。
  席拉斯似乎不想再继续追究,牵着马匹走向甲板上的家畜用围篱。
  「团长、团长——!喂喂、你快点下来看!房间里头还有放水果耶!而且是免费提供喔!免费耶!天花板也比一般的船只高,团长应该不会再一直撞到天花板了吧?」
  「也许吧。凯文,你稍微冷静一点。」
  哈尔瑟迪斯轻斥少年之后,环视周遭,发现乘客全都鸦雀无声地紧盯着他们,压根忘了欣赏风景。
  「非常抱歉,惊扰到各位了。」
  他原本是想道歉,反而让众人慌忙别开视线。
  糟了!
  他并不想这么高调的。
  「用不着苦恼,『亚』尔瑟迪斯团长。」
  「托尔加。」
  「无论如何,在这片汪洋大海上根本无处可逃。没问题的,不久之后他们也会习惯团长的凶恶长相。」
  让一个皮肤黝黑、没有眉毛又穿着草裙的男人安慰,哈尔瑟迪斯团长怏怏不乐地回道:
  「只有你没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不知不觉间,没有人发现到,杰达尔王子殿下一行人已经从甲板上消失了踪影。
  过度惊愕之下,杰达尔不加思索,马上缩回船舱。
  他按着狂跳不已的胸口,不断反覆做着深吸呼。这实在是太巧了!
  「您到底怎么了?居然会躲起来,真不像是您的作风。」
  「闭嘴!阿辛!虽然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殿下,您这是明智的决定,确实要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引起骚动。」
  侍从若无其事地补上这一句。
  「殿下能忍耐下来真是了不起,属下以您为荣。」
  「你的称赞方式每次都很诡异。」
  「请您体谅一下小姐的立场吧。」
  「什么意思?」
  「您应该不想让她当众出糗吧?」
  辛塔夫紧盯着王子的眼睛问道。
  「那是当然!」
  王子沉下脸来放大音量。
  嗯?在一旁昏睡的老多特库恩动了动身体。
  「还没啦,老头,继续睡吧你!」
  「不是的,爷爷,还不到用餐的时间喔。」
  「嗯,是吗……咕~~」
  老人再次在走道上打起盹来,而年轻的主仆两人便转回视线。
  「——我当然很生她的气,可是绝不会故意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至少会在私底下!」
  「…………」
  辛塔夫露出些许不安的神色。
  「不过,那个块头大到吓人的男人是怎么回事?看了真是碍眼!」
  希妲总是温柔恬静、面带微笑,这点如今也没有变。但是,他却从未看过她那般天真无邪的笑脸。
  那个男人究竟是她的什么人?
  「其他称呼希妲为司令的家伙也是〈米特兰达〉的人吗?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看来是个松散无用的团体呢。」
  「为什么里面连边境人及小鬼头都有啊?不对,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希妲和那个大块头会被其他的会士追赶?」
  「属下不清楚。」
  「真是太可疑了。」
  「您的意思是?」
  「该不会那个护卫是冒牌货吧!?」
  「那倒不至于吧。除了担任护卫的那位团长之外,其他的都是一般平民。」
  辛塔夫分外冷静的回答,让杰达尔不禁咬牙切齿。
  「那不重要!反正,我绝不能把她交给那些家伙。阿辛,你也知道的吧,希妲她就像是只小羊般既乖巧又温驯体贴,根本不敢开口拒绝人。」
  杰达尔振振有辞地如此主张。
  「主人,您说得是。」
  这回辛塔夫也老实地点头同意。
  「从能够忍受主人个性的这点来看,她的确是位非常端庄得体的女性。」

  「抱歉打扰了,那边的黑发骑士大人。不好意思,请问你有打火石吗?」
  哈尔瑟迪斯基于平时的习惯,上船后马上开始巡视船内。听到一阵优美的嗓音叫住自己后,他转过头回道: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抽烟。」
  「哎呀呀,没关系的,你别放在心上。」
  向他攀谈的男性乘客,拿着一个银色烟嘴的异国风长烟管,将它置于掌中转了一圈后,再以流畅漂亮的动作收起。
  原先待在最上层甲板、对于离港感到依依不舍的乘客,大多数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各自惬意地放松休息。
  眼前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有着优雅脱俗的气质,乍看之下无法判断他从事何种行业。有可能是商人,但是亮度偏暗的一头金发却梳得太过工整。
  隐约瞥见的手掌也非常光滑白嫩。
  「我猜得果然没错,你的嗓音真是好听呢。」男子相当高兴。
  「啊?」
  「看到你的背影时我就在想啊,你的头形那么漂亮的话,声音铁定也是可以打动人心的美妙低音吧,果然,非常迷人呀。」
  「…………」
  哈尔瑟迪斯非常努力不让表情出现任何变化。
  这位时髦男子穿着色调沉稳的整齐服装,说出的话却很娘。反差实在太大了!
  况且外表还没有任何女性化的迹象,更是让他受到强烈的冲击。
  (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
  「——我记得船上禁烟吧。」
  「那是藉口啦。」男子泰然自若地绽开笑颜。「是为了向你攀谈的藉口呀。我来猜猜看你的年龄吧?嗯——二十岁?还是再年轻一点呢?」
  「…………」
  他沉默不语,男子于是笑了起来。
  「我猜对了?我就知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呃,不晓得。」
  「因为肌肤的弹性不一样呀。」
  哈尔瑟迪斯颈上的汗毛猛然竖起。危险!危险!危险!
  「抱歉,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很开心可以与你聊天。那么我失陪了。」
  「黑骑士大人,以后有缘再见吧!我是麦亚杜尔的艾列克唷!」
  艾列克挥着淡紫色的手帕,以优雅的语调朝他的背部自我介绍。
  「不嫌弃的话,我随时都很乐意陪你聊天喔~~」
  哈尔瑟迪斯臭着一张脸继续前进,即使进入部下所在的客房,眉间依然刻着深深的纹路。
  「没有任何异状吗?」
  「是的,团长,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个房间里了。那个……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
  为了维护团长的威严,他怎么可能说出自己被男人搭讪了。
  哈尔瑟迪斯暗暗祈祷是自己的第六感出错。然而不幸的是,他在这方面的第六感从来没有错过。
  「请允许我叫您大哥吧!」
  这种情况算是还好,甚至有人曾经抱着他的长靴痛哭喊道:「我就是一只恶心下贱的猪,请您用脚跟狠狠地踢我吧!」
  明明这世界上有一半的人口都是女性,为何他们偏偏要来为难自己?
  「司令在房间里吗?」
  「我想是的。」美少年会计站在房门口应道。
  「莱维,我问个问题。」
  「是的,团长,怎么了吗?」
  「我不晓得我们搭的是这么豪华的客轮,这样不会超出预算吗?」
  「不用担心。」像个少女般惹人怜爱的莱维绽出笑容,歪过头说:「我以会计师的名誉向您保证。而且这艘船的老板是个大富豪喔,就是那位尤里西斯先生。」
  「尤里西斯先生是谁啊?是个我非得知道不可的名字吗?」
  「咦!你不知道吗!」
  「不好意思,我就是不知道。」
  「他拥有非常众多的船只及店家,是商人间相互传颂的传奇人物喔。不过奇怪的是,听说这几年没有人见过他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他在遭逢了一场重大变故之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完全无法下床;也有人说因为他的脸变得完全不能见人,所以从不踏出房间一步,也不想见任何人——就连顾问也有好几年没看到他了呢。另外,他都是藉由传递纸条向雇员下达所有指令,因此是个传奇人物。」
  接着莱维张望了下四周,又说道:
  「不过,他身为商人的手腕真的非常了不起喔。不,搞不好在意外发生之后,他又变得更加厉害了。」
  莱维的笑容彷佛是说:所以,就算船票再怎么便宜,也绝对不是可疑的船只,请大家安心吧。
  哈尔瑟迪斯道谢之后,迈开步伐前往希妲的房间。
  ——第一次看到莱维滔滔不绝讲了那么长一段话,算是破了纪录吧?
  那名美少年平时看来乖巧内向,但是一旦牵扯到金钱管理的事情时,眼神马上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有那个守财奴打包票挂保证的话,应该不用担心了吧。
  站在靠近船尾的希妲客房前,哈尔瑟迪斯正打算要敲门时,忽然听见隔壁的房门「叽——」地一声打开,于是停下动作。
  他转过头去,等着会有某人走出来,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接着那扇门又与打开时一样,毫无预警地关了起来。
  (到底在搞什么啊?)
  是打算走出来时又想起忘了拿东西吗?不过哈尔瑟迪斯并没有特别想去追究。看来希妲的隔壁房里住着自己一行人以外的乘客,不过从室内毫无声响这点看来,对方应该是不喜欢喧哗吵闹的客人吧。
  他敲了敲希妲的房门之后,出来应门的是艾思堤尔。
  「司令呢?」
  「她说她要午睡一下。」
  艾思堤尔似乎是顾虑到身后的司令,压低音量回答。
  这位拥有白金色长发的美丽女骑士,是除了司令之外,〈黎明使者团〉当中唯一的一名女性,然而,他实际上是个因私人纠纷而身怀诅咒的不幸青年,一天当中有一半的时间不得不以女性的身体度过。
  ——这样听来彷佛是场闹剧,不过艾思堤尔本人可是位耿直正经的青年,正咬紧牙关背负着不幸的诅咒,积极乐观地往前迈进。
  「她一派悠哉地在睡觉吗?而且还是午睡?」
  他以手背拨开垂挂的印花帘幔,
  「你相信她了吗?」
  「咦?可是,她刚才说她想换件衣服——」
  「你没有走进里头的房间查看吧。」
  哈尔瑟迪斯毫不避讳地低头看向床铺。
  箱型吊床上,奶油色的床单鼓成了一个人形。
  「那是当然,我绝对没有偷看!她突然就在我面前开始脱下长袍,那个、我就赶紧退下了!」
  艾思堤尔惊慌失措地解释。
  「司令,您到底要制造多少麻烦才肯罢休?您不仅不会脱别人的衣服,也不会脱自己的衣服!您有在听吗?装睡也没用,更何况您根本没有午睡的习惯!」
  ——没有回应。
  「…………」
  哈尔瑟迪斯大手一抓,掀起被单。
  希妲早已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堆叠鼓起的枕头及毛毯留在原地。



  第二章  再会与相逢

  1

  那间像是地窖的小酒馆位于船舱附近,只要一不注意就会忽略掉它。
  称呼它为「居酒屋」的话,店内又太过整洁,但是它没有供应餐点,也称不上是「食堂」。
  店里设有细长的吧台,只要六个人就能坐满;里头有个中老年的酒保正在调整悬挂于天花板上的吊灯。
  店里没有窗户,因此白天也需要开灯。
  掺了些许砂糖的精油灯,飘出了甘甜的香气。
  「欢迎光临。」
  有位客人打开了嵌有黄铜招牌的大门,酒保马上开口招呼。
  那是一位脸色黯沉、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
  她走向没有椅子的吧台,将双手手肘倚在台上。
  「请给我一杯酒。」
  她低垂着头喃喃自语似地说道。
  「您要什么酒呢?」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酒?」
  「有各地的葡萄酒、麦芽啤酒,也能为您准备新鲜的果汁。」
  「给我最贵的酒。」
  「好的。」
  毫不指定品牌、只点「高价酒」的客人,通常不是真的喜欢喝酒——当然,也不是酒鬼。
  拿起递至眼前的玻璃杯,女子只喝了一点就呛得咳了起来。
  「这是什么?」
  「这是葡萄酒蒸馏过后再熟成的酒。我帮您倒杯水吧。」
  「不用,这样就可以了,我没事。」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啊,酒保心想。
  她又硬是喝了一口,再勉强吞进喉咙,却咳得更剧烈,眼角甚至泛出了泪水。
  除了她之外,店里原本已有三名客人。
  他们并不是同伴,全都是各自一人前来,独自安静地啜饮着酒。
  「男人最差劲了——」
  女客人自言自语地冷冷说道,所有人都假装没听见。
  酒保并不晓得船上载有什么样的乘客,只能暗自在心中祈祷不要出事。
  毕竟他离开了会员制的高级俱乐部之后,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客轮上接待客人,仍不太会处理各种状况。
  很显然眼前的女性乘客不习惯喝酒。
  是失恋了在喝闷酒吗?
  光是女子落单这种情况,就令人相当担心。
  为了不让烈酒太伤她的胃,酒保切了一片薄薄的起司给她。「这是免费附赠的。遗有,这杯是那位客人请你喝的。」同时递出加有蜂蜜的莱姆汁。女子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酒保,随后终于察觉到身旁还有其他客人。
  「为你的双瞳乾杯。」
  青年微微一笑,吐出了轻浮的台词。
  那是个相当俊俏的青年,有着一头闪亮的栗色发丝及少见的紫罗兰色眼睛。
  她与其他客人并不知道,他正是〈黎明使者团〉中的风流贵公子法恩。他今天也依然精力充沛、努力不懈地向女性搭讪。
  一瞬间——
  (我才不是那种女人!)
  女子显露出了这种表情,然后道了声「谢谢」,冷淡地朝青年点头致意。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
  「看不出来吗?」
  「哎呀?真的耶。」他故作吃惊的模样。「因为除了你之外,我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我说啊——」她以疲惫的声音开口。「我已经很老了,不适合陪你玩那套花花公子游戏。你多大了?」
  「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十九?十八?还是十七?」
  「嗯——真可惜,大家总是以为我很年轻。」
  青年——法恩露出微笑。
  骗人的吧,酒保暗忖。恐怕女子的猜测是正确的。虽然这名青年看来仪表堂堂,体格也相当健壮,但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
  他不直接表明年龄这点,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类型的男子,即便是面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也有办法以温柔的嗓音呢喃说道:「我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喔。」即便知道是谎言,但是见到青年带着亲和力十足的笑容说出这种话时,没有女性会感到不愉快吧。
  不过,美男子温柔地丢出了甜言蜜语之后——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才不想被人叫作小姑娘,小弟弟。」
  女子却狠狠浇熄了他的热情。
  嗓音中彷佛充满了利刺。
  法恩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色。
  「真是可怜,一定有人伤了你吧,而且伤得很重很重。所以你才会不由自主地迁怒我这个陌生人。」
  「…………」
  「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我会一直在你身旁静静倾听。不管是抱怨还是自言自语都可以,你就把我当作是一面墙壁吧。反正待在船上也无事可做。」
  他双手覆住原本单手拿着的高脚杯,故意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身体往前倾。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出了名的倾听高手喔,在伙伴当中大家还称呼我为牧师呢。」
  「又来了,真是谎话连篇。」
  她愕然地苦笑。
  「好吧,我是让男人骗了,这种故事很常见呀……我的梦想是自己拥有一家店。啊,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手艺精湛的银工匠喔。膝下没有男孩的父亲将家业过继给我之后,我还加入了工会呢。可是,至今存下来的所有积蓄,以及要交给重要客人的订制商品,都被那个男人带走了。一切化为了乌有。」
  「真是太过分了,好卑劣的男人啊。」
  「是我太笨了。然后,为了忘记所有事情,我才会搭上这条船。对了,那家伙就跟你一样,是个满嘴甜言蜜语的男人。」
  「先不说我,这个世界上并不全都是那种恶劣的男人喔。」
  「你看看我的手,很难看吧?因为老是拿着锉刀,整只手变得硬邦邦的,上头还有烫伤呢。我现在拥有的,就是大笔欠债,跟这双凄惨又粗糙不堪的手了。」
  美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以毕恭毕敬的神情执起她的手,在指尖上轻轻一吻。
  「这双手非常美丽喔,它显现出了你至今的所有努力。」接着顺势包覆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眸。「这是一双高贵的手。」
  「…………」
  这时,店门忽然「磅!」地一声打开。
  「法恩——!」
  大步走进来的是一位金发的男装丽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往她看去。
  「唷,甜心——」
  「谁是你甜心啊!你这个花花公子!你又在这种地方偷懒跟女人搭讪了吧!小姐,对不起,这个男人没有对你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吧?」
  金发美女——艾思堤尔一把将悠哉惬意打着招呼的法恩从女子身边拉开,打从心底感到歉疚地询问女性乘客。
  「呜哇!超级美女耶!是三角关系吗?」
  一个年轻男孩从厨房里头探出头来,酒保连忙向他便了个眼色,暗示「别多说话!」并挥了挥手赶他回去。
  「而且居然遗在喝酒!」
  「不不不,我没有喝喔!这个看来虽然像是红葡萄酒,但其实不是喔,它只是红色的柳橙汁而已。喏?我没说错吧?」
  果然——女性乘客带着不屑的笑容看向法恩。
  「男人全都是一个样,你也要小心一点喔。」
  后半句话是针对艾思堤尔说的。
  法恩皱起俊脸。
  「艾思堤尔,你真是太不识相了!可以不要挑这种时机来打扰我吗?」
  「不要讲那种没大脑的话,快点跟我走吧,你这只豉虫!」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看过鰐鱼发出叫声吗?」
  艾思堤尔笑也不笑地蹦出这句话。
  「啊?鰐鱼?是指生长在水中的那种鰐鱼吗?」
  「没错,就是那个鰐鱼。」
  「没有吧?我还没看过真正的鰐鱼呢。为什么突然提到它?」
  「托尔加他——」艾思堤尔提及边境出身的无眉男之名。「好像曾经看过鰐鱼发出叫声,所以哈尔瑟迪斯团长命令我来查看你的情况。」
  「啥——?」
  艾思堤尔压低嗓音快速说道:
  「司令不见了。」
  花花公子与美女走了之后,不久女客人也离开了店里。
  最后只剩下两名男客人。
  两人的外表看来都与爽朗这个形容词扯不上边。
  别说是「今天天气真好呢」这种场面话了,双方甚至没有交谈过半句。仅是如此的话,倒不至于引人怀疑,但他们从进来后一次也不曾看向对方,这点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该不会彼此认识吧?酒保暗暗心想。
  其中一位脸色阴沉的高瘦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这里有提供热饮吗?」
  「有的。不过是用保温壶里的热水冲泡,所以只能做到温热的程度。」
  「下次那位女性再来的话,麻烦你帮我倒杯热饮给她吧。冰冷的液体使人变得软弱。你们也不希望这艘船上出现死人吧?」
  「这么说来,果然……」
  「嗯。」阴沉中年男子冷淡地说:「放着不管的话,她可能会自杀吧。」

  2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哈尔瑟迪斯说完后,开始向部属下达指示。
  「各自开始搜索船内!只不过,绝对不能大吼大叫,不能强行进入他人的房间,也不可以用威胁强迫的手段。我们不能对一般民众造成麻烦。辛德书记你就在房间里休息吧,我们不能再让你的腰伤继续恶化了。——凯伊跑去哪了?」
  「这个嘛——」与凯伊同房的双胞胎支支吾吾。
  「点名之后,他说要去船上探险——就没再回来过了。」
  「就会动些歪脑筋!」
  哈尔瑟迪斯低声啐道。
  「他以为点名之后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吗?真是让人头痛。」
  「团长你呢?」
  「——我会试着在附近撒点豆子,也许她就会一脸若无其事地上钩了。」
  「那、那个,你是开玩笑的吧……?」
  哈尔瑟迪斯顶着一张严肃的脸孔,交叉手臂没有回答,丢下一句「我去找警备负责人」后,就下令散开。
  一名团员看着团长的背部说道:
  「搞不好晚点司令就会自己回来了吧。团长,你会不会担心过头了?」
  「你太天真了。只要是与那位女司令有关的事,绝对不会有担心过头的情况发生。我有不祥的预感,而且是非常非常不祥的那种。」
  哈尔瑟迪斯的预感是对的。前未婚夫王子殿下,即将因为命运的恶作剧,与希妲司令再度重逢——
  「听说有人看到了很像司令的人影!」
  莱维第一个带回了消息。
  「有一位男服务生提供了讯息,说是在亚麻布仓库附近,曾经看过一个很像希妲殿下的少女在那里徘徊——」
  「亚麻布仓库?那是第三层的下层甲板区吧。」
  摊开硬从警备负责人手中抢过来的船内地图,诺尔索鲁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希妲司令搜索总部——
  希妲的客房俨然成了作战司令部。而挤在房中的团员听了之后都点点头。
  「粮食仓的情况如何?」
  提问的人是哈尔瑟迪斯。
  「目前还没有任何动静。」
  「厨房呢?」
  「刚才已经确认过了,没有异状。」
  接着,团员猛然想起,先前为了保管物资,他们还在船上租借了一个小房间,急忙前去查看之后——
  「粮食物资都没有减少的迹象,希妲殿下也不在里头。」
  「太奇怪了。那个司令不可能放过食物,就跑去其他地方。」
  换言之,哈尔瑟迪斯眼中的希妲就是这种形象。
  「不过,团长,希妲殿下应该不会做出偷吃那种举动吧?」
  「你说什么?」
  「呃、因为,她从来不曾对其他人的食物出手啊。」
  哈尔瑟迪斯张大了嘴巴,再用力合上。
  截至目前为止的受害者只有自己吗!?只有自己一个!?
  真是个晴天霹雳的事实。
  「我们家的淑女殿下做事还挺正大光明的啊。」
  「嗯嗯。」
  「的确,十分钟不到就吃完了五人份的特大份定食,称不上是偷吃吧。」
  哈尔瑟迪斯闷闷不乐地咕哝——实际上可不只有那些。
  「不过我认为,必须在灾情扩大之前尽早抓住她。」
  「那个,我们现在是因为担心司令才在找她的吧……?」
  「什么时候起,这里变成希妲殿下灾情防范对策总部了?」
  「总之,粮食区附近都要保持严密的警戒。她最先出现的地方一定是那里。托尔加、托尔加人呢?」
  在那里喔——哈尔瑟迪斯朝着团员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去,只见黑皮肤边境人正跪伏在地板上以膝盖匍匐前进。
  「——你在做什么?」
  「做我应尽之职责。」
  托尔加头也不抬,在客舱地板上沙沙沙地像只蛞蝓般往前移动,速度慢到让人看着看着不禁开始恍神;而缠在他头上的草裙装饰,有如芒草穗般前后摇晃。
  「放着他不管好吗?」
  「嘘!闭嘴!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吧,他是认真的。搞不好这是新的祈祷招式,不要靠近他比较好喔!」
  不久,第二、第三则「希妲目击情报」接连传了进来。
  「有人看到窗边有某种东西一闪而过。」
  「有人在舞会大厅的布幕后方,听见了某种东西动来动去的窸窣声响。」
  ——等等,都是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消息。
  ——定要快点找到决定性的线索才行。
  「殿下好像在船上四处移动呢……」莱维说道。
  团员接连展开搜查,并为了报告搜查结果频频进出客房。
  「团长,约二十分钟前有人在甲板上看到司令。」
  回到房中的黑衣席拉斯开口禀报。
  「是吗!快说!」
  「根据一名船员的说法——」
  ·他发现了一个疑似希妲女司令的人物,像只嵘螈般紧紧贴在船桅上。
  ·船员慌忙想要上前阻止她时,她却咚地一声跳至甲板上。
  ·接着不知为何,忽然冲向关住动物的栅栏。
  ·最后钻过栅栏下面的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下一秒又马上出现在栅栏的另一边,浑身沾满了稻草屑,跑进下方的船舱里——以上。」
  「…………」
  「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她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哈尔瑟迪斯发出呻吟,团员一迳沉默。
  辛德书记无视于团长要他在房间休息的指令,一直趴在「作战司令部」的长椅上休息,这会儿他支起手肘撑起上半身。他拥有两名与希妲年纪相当的子女,而身为一个父亲,实在无法坐视不管这件事。
  「殿下平时不是个活泼好动的人,要是做了不习惯的运动而受伤的话——」
  「运动?你刚是说运动吗?辛德书记,难道你的意思是,司令突然想要维持身体健康,为了弥补平时运动量的不足,现在才会到处乱跑?」
  「呃、那个……」
  团长的眼神彷佛在说:别说蠢话了!
  书记虽对希妲相当有好感,但也非常清楚她是个怪人,便不再继续出言袒护。
  「那个痴呆又迟钝的司令要是到处转来转去,对于这艘船——不,对于这个社会根本是一大祸害!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哈尔瑟迪斯顿了一下,眯起榛果色的眼眸。
  「去准备绳索跟斧头!」
  团长现在非常火大。
  「我、我开始担心起希妲殿下了……」
  莱维伸手搀扶想要起身的辛德书记,紧紧皱起美少女般的脸庞。
  「真有万一的话,辛德先生,麻烦你说服团长吧。我自认为没办法阻止他。」
  「什么万一——莱维,你在担心什么啊?团长不可能会对希妲司令动粗吧……」书记也小声回应。
  「可、可是,你看看嘛!先不说绳子,团长拿着斧头到底想做什么啊!?」
  「团长其实心里也是非常担心司令吧,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喔。」
  「对不起,我一点也不觉得……」
  「团长真可怜……就算担心,表情看起来也像在『生气』。莱维,你不用担心啦。」
  莱维可不像辛德那般有自信。
  「席拉斯,你知道司令往哪边去了吗?」
  黑发、黑眼、全身漆黑的席拉斯是个相当能干的男子,只是个性阴沉而已。
  当然,黑衣席拉斯一得知希妲全身沾满了稻草屑跑走后,马上就沿途寻找她。正当他要找路上掉落的稻草屑时——
  没想到……
  「清洁人员已经将地板清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恰巧经过的清洁女仆已经将地板清理得干干净净。
  真是连行军蚁也自叹弗如的工作效率。
  这艘客轮上所有可称为地板的地面,全部都整洁到让人不禁以为「搞不好可以直接舔地板了喔?」
  「可恶,太可恨了!」
  就在这时——
  「非常抱歉打扰到您的休息,目前本船正在统整乘客名单,想请教一下这间客房乘客的姓名——」
  一名身材矮小的经理恰巧挑这个时候走进来。
  他见到房内的紧张气氛后吓了一跳,僵立在房门口。
  哈尔瑟迪斯团长肩上缠着绳索、单手提着斧头,问道:「什么事?」
  「很不巧,这间客房的主人目前不在。」
  「是吗?那、那么我之后再过来——」
  「登记名册吗?那么就由我连同大家的份一起登记吧。」
  辛德书记开口提议。
  看到哈尔瑟迪斯转过头来,书记便说:
  「团长,我可是书记喔。请你不要再命令我乖乖躺在床上睡觉了,有点事情做的话,我也比较容易分心啊。况且,有些团员现在不在这里,大家也空不出时间来吧。」
  书记露出微笑重新坐好,接过经理手中的名册。
  「只要写下名字跟出身地就好了吧?」
  由于有些乘客不会写字,经理便一个个亲自拜访,再帮他们登记。
  「哎呀,客人,这真是太麻烦您了。——喔!」
  矮小男子惶恐不已时,正在地板上缓慢爬行绕圈的托尔加忽然撞上了他。
  经理的膝盖一弯,险些跌倒在地。
  托尔加看也没看他一眼,再次沙沙沙地往阳台的方向移动。
  经理以害怕的眼神目送托尔加离开。
  「……那个,恕我失礼,各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呢?」
  「不、呃,是我们当中有位少女好像迷路了。」
  「咦!那、那可糟了!我马上通知船员,请他们帮忙寻找吧。」
  团长没有表示反对,书记便朝经理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我之后再来向您取回名册。」经理说完后走了出去。
  看来极为惊慌失措。
  「好痛痛痛……」
  辛德的腰疼又再度发作,当他停笔调整坐姿的时候,放在膝盖上的名册却不慎滑落在地。名册翻了开来停在某一页上,辛德看着上头的名字,歪头想道:「哎呀,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贝罗亚特国、杰达尔。嗯……我记得看过这个名字……?说到贝罗亚特,不就是希妲殿下出身地的邻国吗——」
  下一秒,辛德书记完全忘了疼痛猛然站起,厉声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3

  事态真糟。
  居然有人在船上迷路。不,如果只是迷路倒还好,要是一直都找不到人、或是又发生什么意外的话,那个来路不明的团体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经理反而比较担心这一点。
  他回到了工作人员准备室,却因为太过慌张忘了敲门,里面正巧在换衣服的女仆受到惊吓,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喔喔喔、对、对不起!」
  「经理!门把上不是挂着表示(女子使用中)的围巾吗!你没看到吗?」
  「我一时心急——」
  「所以我们早就说过了嘛!请你们把准备室分成男女两间啊!要是每次换衣服都会被偷窥,我们可受不了!」
  年轻的女孩子群众在一起时,攻击火力可会大得让人吃不消。
  跟惹到蜜蜂的情况很类似。蜜蜂在形单影只的时候,根本不会造成威胁,很简单就能赶走。可是一旦不小心触怒了它,它就会呼朋引伴,形成一大群的蜜蜂纠缠不休,让人抱头鼠窜的悲惨下场。
  在一群女孩气势汹汹的怒吼之下,经理的矮小身躯缩得更加娇小。
  「我不是故意的啦——」
  「我们不是在指经理啦。」女仆当中一个年纪较长的女子,也就是女仆长,面露同情之色,开口调停。「是在甲板上工作的水手当中有些人会偷窥,对此我们真的感到非常困扰,可以麻烦经理去制止一下吗?」
  「什么,这太过分了!」
  经理马上挺起胸膛。
  可是——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那个……我统管的是客服部门,水手部门的负责人不是我啊。我不能擅自去告诫他们——况且那个大副也不晓得会不会认真听我说——呜呜……」
  「那只臭秃头猩猩!」
  一名可爱的金发女仆忿恨不平地臭骂大副的绰号。
  「他一直以为我们女仆跟奴隶没有两样,真让人不爽!就算跟他抱怨,他一定也会说:『哼!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被人看到也不会少一块肉。年轻的小妮子除了外表之外,也没有其他本事了!』。」
  「呜哇——他超有可能那么说的!」
  「真让人生气——!要不要试着在他的脚边涂上厚厚三层蜡呀?」
  尽管那位秃头猩猩本人不会做出偷窥的行为,但是他在这艘船上可是「野性男人的代表」,女仆会将攻击炮火集中在他身上也是无可厚非。
  金发女仆又说道:
  「其实,他之前有一次还在甲板上,当着乘客的面对我大声怒吼呢。我只是看那位客人因为晕船,脸色惨白,才想上前关心一下而已。他却吼道:『没事的话别在船上转来转去!』什么嘛,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真是气人!」
  同僚们连声附和。
  「不过当然,当时是在客人面前,所以我就忍下来了。只是笑笑说了句『对不起』,不过他真的太瞧不起人了,我们可是很认真在工作的耶!那个臭老头!要是某天我们当中有人杀了他的话,我也绝对不会感到惊讶喔,经理!」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啊啊~~总之你们先冷静下来吧,好吗?」
  「莎娜也是啊——」
  她转头看向一名乖巧文静的女仆。
  「这孩子明明非常用心地在打扫,他们居然在扫完之后又吐口水到地上,莎娜差点要哭了出来呢。可恶!那些男人就不能成熟一点吗!?居然选用沾满了焦油的漆黑双手,去摸贴了壁布的墙壁!那种焦油造成的一污渍很麻烦耶,若是不用精炼油加以溶解,根本清不掉啊!」
  名为莎娜的黑发女仆也露出困扰的神色点了点头。
  「你们听我说啦——」这次开口的是位褐发女仆。
  「刚才有个甲板上的混蛋居然偷摸我的臀部!」
  「思心死了!」全员异口同声,
  「害我的裙子上留下了一个手印!而且周遭的男人也都挂着下流的笑容冷眼旁观。这里的制服很可爱又方便行动,我很喜欢的耶!真是不可饶恕!」
  所以才要换衣服吗——经理终于明白了。
  「我可以插句话吗……?」
  他提心吊胆地提出问题。
  「你们到底是比较生气哪件事啊?是屁股被摸?还是衣服被他们弄脏?」
  「…………」
  见到众女孩回以白眼,经理连忙擦汗,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女仆长再次出面替他解围。
  「对了,经理,你不是有急事吗?」
  「喔、喔喔、没错!其实是——」
  经理快速说明了现在的紧急情况后,再慎重叮咛道:
  「我想请你们注意一下帮忙寻找。不过,表面上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采取镇定的行动,明白了吗?那就麻烦你们了。」
  「经理,我们明白了。请交给我们吧!」
  若是与这群娘子军为敌,她们便会化身为杀人蜂般的可怕军队;不过她们其实都是本性善良的好女孩,不仅以自己的工作为荣,也孜孜不倦地努力工作。
  已经休息完毕的女仆们立即起身,走出准备室。
  「我们也走吧。哎呀!莎娜,怎么啦?」
  「我原本放在架子上的手帕不见了。记得今天早上放在这里的呀——怎么办,有谁看到吗……?」

  「喂,你看到那种人的时候,不会想宰了他们吗?」
  王子一边吹着海风一边询问,辛塔夫抬眼望去。
  船首有对恋人正沉浸在两人世界中:讲白一点,就是在打情骂俏。
  「不,并不会。」
  「你的心胸真是宽大啊。」
  「…………」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是我心胸狭窄才对吧?」
  「不——」侍从应道。
  他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开口:
  「今晚有场船长主办的欢迎宴,席雅希妲小姐也会现身吧。届时正是个好机会,您试着向她打声招呼如何?」
  「阿辛,你不是叫我不要在大庭广众下闹事吗?」
  「我的确那么说过。不过,您也差不多冷静下来了吧,杰达尔殿下?」
  「什么?」
  「先前您确实非常震惊,这也难怪——就连我也吓了一大跳。您的坏习惯就是常常勃然大怒之后,一时冲动做出不可理喻的行为。您自己也明白吧?」
  好啦,我承认——杰达尔王子暗暗附和。
  如果当时马上与希妲当面对质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多么难听的话。
  「这世上没有比你这种满嘴大道理的人更让人火大的了,比小偷还难应付。」
  「我是请您当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与她见面,然后邀请她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而且务必要让她答应。万一不行,也可以请船长当证人。在宴会那种正式的场合下,只要表现得谦恭有礼,就算是〈米特兰达〉也无法拒绝吧。」
  「你这家伙……外表看来正直老实,脑袋里的想法还真阴险啊。」
  「属下惶恐。」
  为了报复至今的怨气,很想反驳的杰达尔略带酸味地挖苦:
  「我实在很难想像你以后会娶什么女人当妻子。听说城里的人还称呼你为圣辛塔夫吧?」
  「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任何风流韵事,也不与女人交往吗?」
  「没错,正是如此!」
  「很遗憾,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女人来往,光是服侍殿下我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不过——」年轻的侍从又说:
  「若要娶妻,我会选择文静乖巧、总是遵从丈夫的指示、又不会回嘴的女性;如果不是美女更好。」
  「为、为什么?」
  「不用担心她会外遇啊。」
  「…………」
  杰达尔摇了摇头。
  他强烈地觉得对方是兜圈子在反讽自己。
  将性别及其他所有条件全部反过来看的话,阿辛方才说的人物简直是在影射杰达尔本人。
  他外表英俊挺拔,个性又沉不住气,无论与谁说话都很爱顶嘴,就连最好放在心里的话也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他很想反驳:「我才不会花心呢!」但这么一来就会落入阿辛的陷阱。从阿辛不怀好意的眼神看来,就可以猜到他铁定会毫不客气地反击。
  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啊?是他,还是希妲?
  「你剐才有没有看到什么?」
  杰达尔正要放开栏杆的时候,眼角忽然看到了一个白色物体,他连忙探出身子。
  视线下方是间头等客房。
  方才,一条白布碎片从客房狭窄的阳台上被吹往后方。
  「怎么回事?居然这么不小心开着窗户,是被风吹开的吗?」
  辛塔夫抬起手眺望客舱。
  阳台上却不见任何疑似为白布失主的人影。
  「吓了一跳,我一瞬间还以为有人投海。」杰达尔抚着胸口。
  「我想大概是领巾之类的东西吧。」
  「糟了!我们一直把老头丢在房间里!」
  「咦?我想他不至于被风吹跑吧。」
  「不,那可不见得。」杰达尔依然无比怀疑。「听说人一上了年纪,体重就会变轻不是吗,况且他本来就很让人放不下心了。阿辛,你有关好窗户吗?」
  「是的,我想是有。」
  杰达尔快步走向楼梯,辛塔夫一边追在后头一边喊:「请您冷静一点。」
  嗓音当中带着些微不耐。
  在走下楼梯的同时,他又说道:
  「您用不着如此慌张。要是爷爷他那么容易就会死掉的话,我们一家人也用不着这么辛苦了。」
  「你这家伙,好歹他也是你的亲人啊——」
  杰达尔扭过头去,正要替老爷爷大抱不平的时候,脚下一滑——
  鞋底似乎踩到了滑溜的东西。
  咦?下一秒,他以向后倒的方式,跌下了剩余的三段阶梯,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杰达尔殿下!您没事吧!?」
  「可恶!我踩到了什么!?」
  他一把抓起罪魁祸首,正想怒声咆哮——
  「这是什么?」
  然后怔忡低喃。
  那个掉落物品——用绳子连接起两小片三角布的衣物——是件南方舞娘才会穿在身上的性感内衣。
  「呜哇啊!?」
  「等一下、殿下!?您为什么要塞给我啊!」
  「嘘!有人过来了!」
  咚!
  他迅速起脚踢向辛塔夫的腰,火远钻进附近的半掩门扉里。
  有人往这边靠近,接着又逐渐远去。
  在狭窄又漆黑的工具室中,两人几乎是肩并肩靠在一起。辛塔夫语带责备地低声问道:
  「您为什么要躲起来啊!?」
  「我没有想太多嘛。」
  「您这样做,不就像是我们在做坏事一样吗!」
  「那你要怎么说明?」
  「…………」
  哼!阿辛你这混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然而微薄的胜利感没有持续太久。
  他本该充满男子气概,以清廉勇敢又堂堂正正的态度,将「遗失物品」交给工作人员。想法固然很好,也是一个人类应有的崇高行为,可是他做不到,死也没办法。
  「你记住,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明白了吗?」
  「请您不要擅自把我加入共犯的行列。那样一来失主太可怜了吧——」
  「你是笨蛋吗!只要随便丢在路边,一定会有其他人捡到的。好了,快点丢出去吧!」
  「——主人。」
  「吵死了,你又要抱怨什么?」
  「您后面有人。」
  辛塔夫的低语中充满紧张。
  有人——他的确在这间工具室里,听见了第三人的呼吸声。
  「是谁?」
  没有回应。
  周围的物体在黑暗之中隐约浮现出轮廓。
  在眼睛终于熟悉了黑暗之后,映入眼帘的竟是——
  「尸体吗……!?」
  「不是。」辛塔夫在后头用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低喃。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是……那是席雅希妲殿下。」

  「团长,我知道了!」
  几乎是经理一离开,法恩就大声嚷嚷着跑了进来。
  「五号房的高贵夫人名字是米亚,女仆小姐的名字依序是妮塔、奥加娜、莉妮雅、西西——」
  团长起脚猛力横扫,「磅!」地一声,好色男子就撞向了里头的书架。
  「谁叫你去问女人的名字!」
  「团、团长,请交给我吧……!」
  一边流着鼻血,法恩一边露出白色的牙齿灿笑,用力竖起姆指。
  「我接下来会问出她们的连络方式!」
  「…………」
  哈尔瑟迪斯似乎懒得再与他争辩,摇了摇头,将沉甸甸的成束绳索丢向诺尔索鲁。
  「好色男,你其实还满耐打的嘛。」下垂眼男说道。
  「哈哈哈!也没那么耐打啦!啊、话说回来,什么鰐鱼在叫……那件事到底是指什么啊?」
  「听说雨季开始之际,鰐鱼会在下雨的前一刻吼叫——」
  「鰐鱼吗?」
  「就是鰐鱼。」
  「喔……」
  好色男子认真地想像着鰐鱼的叫声,不发一语。
  至于唯一一个听过鰐鱼叫声的男子托尔加,现在正用姆指及食指比出一个圆圈,高举在自己的额头前方,一动也不动。
  这时辛德书记霍然自长椅上起身,厉声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皆吓了一跳,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
  「这个名册!团长!这艘船上——希妲殿下的前未婚夫也在这艘船上啊——!」
  哈尔瑟迪斯的脸色刷地变了。

  4

  无论是哪本教导礼仪的书籍当中,都没有写到:
  「如何聪明得体地面对甩了自己的女性」。
  也没有写到:
  「见到一个手指插在水壶壶口上,在盆子里头缩成一团睡懒觉的淑女时,该怎么不失威严地与她寒暄」。
  在那个小房间当中,偶然间与希妲邂逅的杰达尔王子及其侍从辛塔夫,看到的正是如此怪异的画面。
  「哎呀,您是……!」
  「好久不见啊。」
  「呃……是哪一位呢?」
  「…………」
  移动到贵宾室之后,王子殿下与千金小姐沉默地凝视了对方好一阵子。
  在紧闭的门扉前方,一脸不安的辛塔夫——以及身为幸运吉祥物的多特爷爷,正注视着这一幕。
  就在杰达尔打算再次开口之际——
  「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啦~~杰达尔殿下。许久未见,能够再次见到您,我打从心底感到非常高兴。」
  希妲举止优雅地弯腰鞠躬,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一瞬间,险些被她的步调牵着鼻子走。
  杰达尔恍然回神。
  「你看来不是很惊讶呢。」
  他用充满嘲讽的语气说道。
  「不不不,我非常非常的惊讶喔~~我吓了一大跳,连今天点心打算要吃什么都忘记了呢~~哎呀呀,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慢了几秒之后才开始产生这种想法。
  「席雅希妲?」
  「是?」
  「你的脑袋没事吧?」
  他非常认真地询问。
  希妲眨了眨翡翠色的明亮眼眸,像只鹦鹉般偏过螓首。
  「是的。」
  她穿着缀有花边的七分袖绵制上衣,配上淡黄色的轻飘飘衬裙,无论怎么看都是位非常正经得体的良家淑女。
  除了沾在她眼睛周围的黑色灰尘、缠绕在小麦色发丝间的稻草屑、以及咬住了她手指的鸟状壶口水瓶之外——一切都非常完美。
  「——你的双亲跟我说过,要我当作你已经死了,就此放弃吧。当初听见他们那么说时,我还以为只是一时逼不得已编出的谎言。没想到……居然是这般严重的病症。」
  「是呀,那时候真的非常严重喔~~我发了整整五天的高烧,就连医生也几乎要放弃了呢。话说回来,杰达尔殿下,您也在旅行吗?现在真是个适合旅行的季节呢。天气晴朗、饭也很好吃——」
  「希妲。」
  他闭上眼睛打断她。
  「你为何拒绝了婚事?」
  长长的一段时间,希妲都没有回答。
  最后他终于受不了这阵沉默,张开眼睛时,希妲冷静地问道:「您要不要坐下呢?」
  「不,不用了,我要站着。」
  「是吗……那么,不好意思,我坐下罗。」
  「你说什么?」
  「嘿咻唉哟喂!」
  真不是少女应有的吆喝声。
  希妲将无比惊愕的王子晾在一旁,端正地坐在葡萄酒色皮革制的柜子上,并且拉平裙子的下摆,双手整齐地放在膝盖上头。
  「喂!谁允许你坐下的!」
  「哎呀,不可以吗?」
  「废话!」
  「那么,我大叫您也无所谓罗?」她看来莫名地兴奋。「我会大叫到让整艘船都能听见,再告诉大家,是您强行把我带来这个房间的喔。」
  「喔——那你就试试看啊。你就装吧,乖巧文静的你怎么可能做得出——」
  希妲吟吟一笑。
  接着用力吸了口气。
  「咦咦咦咦、骗人——不要啊~~~~~~~~~~~」
  「不得了了!就在刚才有位目击者指出——希妲殿下被带进了那个某某王子的房间里!有两名男子用外套盖住了她的全身,再抱着她跑掉了!团长,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听见这则新消息后,哈尔瑟迪斯提出的问题只有一个。
  「房间在哪里?」
  过了不久,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
  「呜哇~~快停下来!」
  杰达尔慌忙捣住她的嘴巴。
  「——真不敢相信!你到底在做什么!我知道、我知道了啦!你别再叫了!」他飞快说道:「听好了,我接下来会把手放开,你别再叫了喔……?」
  「…………」
  她转了转大大的眼珠子看向他,点了点头。
  他缓慢挪开手掌之后,希妲若无其事地作了个深呼吸,然后绽出笑容宣告:「您能明白,我真是万分荣幸~~」
  杰迚尔十了拚命思索。
  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一定有,没有的话就太奇怪了。
  她原本不是这种女人啊。
  「是吗,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呢……?」
  「其实你不是独生女,还有个从小离异的姊妹,对吧?你不是希妲,是冒牌货吧!」
  希妲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
  「对不起,殿下,我没有什么从小离异的姊妹,在这里的千真万确是我本人唷),」
  「…………」
  他无力地垂下指向她的手臂。
  辛塔夫站在房间的另一头,看不下去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哎呀,您的脸色真是苍白呢。」
  「我现在脑袋一片混乱。」
  王子咕哝说道。
  「非常非常混乱。为什么我非得过上这种事不可?是前世的报应吗?希妲,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德行?」
  「这是一个长长的故事喔~~」
  「没关系,你说吧。」
  王子表现得很有耐心。
  ——真是太了不起了,杰达尔殿下。
  辛塔夫偷偷拭去眼角浮现的泪光时,背部靠着的门板上赫然出现了金属尖刀。
  「——!?」
  那是柄闪着凶恶光芒的冰冷斧头。



  第三章  过去的女人与女人的过去

  1

  「呜啊——!?你在做什么啊!团长!?」
  见到哈尔瑟迪斯将斧头劈进门板后,一名红发少年惊声大叫,连忙从其他客房里跳至走道上。他正是凯伊。
  〈黎明使者团〉一行人僵立在团长后方。
  「凯伊!你跑去哪里了!?」
  「啊!我和一位乘客成了朋友,刚才去他的房间玩啊!不说那个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团长会像个杀人魔一样挥舞着斧头啊!?」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莱维支支吾吾。
  他脑中想像着血腥的战斗场面,不禁脸色惨白。
  同时,船上的私人警备队成员全速往这里冲来。他们一到,立即就制止手拿斧头的骑士。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这只是单纯的防灾演习罢了。」
  哈尔瑟迪斯以平静低沉的嗓音回答。
  眼睛却没有在笑。
  「发生状况时,要怎样才能在这种无法使用攻城槌的狭窄场所,打破门扉呢?」
  「啊!?」
  「各位。」
  他转向部下。
  「这是不良的示范。」
  他注意着开始聚集前来、吵吵闹闹的观众。
  手指向斧头。
  「就算这么做,也很难破坏门扉,只会让手臂感到疼痛。」他接着拔起斧头。「那么,破坏门把就可以了吗?不对。尤其是在这种该死的上锁情况下——」
  喀锵——!
  金属互相撞击后迸出了火花。
  周围看热闹的人皆瑟缩了下肩膀。
  「还是不行。那么攻击能够奏效的地方有两处,就是这里与这里,瞄准铰链(注2)——」
  「咦!哪里是铰链?」
  「真是个好问题。很可惜,各位,这扇门是往内开的,所以从外头无法看清楚铰链的位置。破坏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实在是太不实际了。因此最后的方法——就只能诉诸武力了。」
  哈尔瑟迪斯向来言出必行,所以他立即付诸行动。

  啪当——!
  门扉笔直倒向房内。
  哈尔瑟迪斯收回破坏房门的大脚,威风凛凛地踏进房中。
  「……!」
  辛塔夫将曾祖父护在身旁,并抽出细剑备战,然而一看到耸立在眼前的大块头,他的脑袋也不禁停止运转。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可以直接踹破门板。
  杰达尔王子也吓得目瞪口呆,怔忡地张着嘴巴,压根就忘了生气这回事。
  有人在房门边喊道:「快点去叫船长过来!」
  「团团团、团长走进去了~~!?」
  「快阻止他、谁快点来阻止他啊——!」
  「不可能,绝对阻止不了!」
  「呜哇——完蛋了……—大家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被捉去砍头的啦!」
  男子的部下一个个发出哀嚎。
  (甚至可以看见他身上迸发着无形的火焰。)
  男子浑身上下缠绕着愤怒的波动。
  近距离观看之下,魄力更是惊人。
  他的发色深褐近黑,向后梳拢的头发有一部分蓬松翘起,垂落至额头上。男子的年纪远比自己当初预测的还要年轻许多,这让辛塔夫有些吃惊。
  嚏!
  更让人吃惊的是,眼前这位〈米特兰达〉的武斗僧侣、席雅希妲小姐的护卫,完全无视于他们,直接走过了辛塔夫身旁,大步走向大小姐。
  哒、哒、哒、哒!
  「呃……哈尔先生,这是那个……喏。」
  「请你闭嘴。」
  大块头男子厉声打断。
  「别开玩笑了,有谁拜托你惹出这么多麻烦吗!除了笨蛋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词可以骂你了!你连三十分钟都没办法乖乖待在原地不动吗!这些行为真是愚蠢至极!又不是初春时过度兴奋的小狗或小猫,只要稍微一没注意,就会到处跑来跑去——做点像是普类人类的行为很难吗?平凡地睡觉、起床、生活等等之类的事,为什么你就是做不到!」
  「好、好过分!太过分了、哈尔先生!我才不是小狗或小猫!」
  「没有将你比喻成昆虫,就应该感谢我了。还是你比较喜欢苍蝇或蚂蚁?」
  「这种时候应该要用点温柔的话语来安慰我吧——呜呜呜~~」
  「你既没有受伤,又活蹦乱跳的,不是吗?还能够发出那么高分贝的叫声,想必精神相当不错吧。」他忿忿然说道。「司令,请你别假哭了。」
  希妲从指缝之间抬眼看向男子。
  「你不担心我出事吗……?」
  「出事?你要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哎呀~~讨厌啦,那种事情怎么可以从少女口中说出来呢!」
  看到希妲忸怩作态地扭动着身体,他的太阳穴上浮现出一道新的青筋。
  他的表情明白写着: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什么少女,真是笑掉别人的大牙!请照一下镜子吧,你现在这副样子,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想要你!」
  外头的观众顿时一阵哗然。
  「哎呀~~希妲我真是太震惊了~~」
  「如果你需要鸟笼的话请尽管说,你那颗乱七八糟的头是怎么回事?你打算在头上养小鸟了吗?」
  哎呀!希妲抬手撩起金发,稻草屑便如雪片般纷飞落下。
  另一只手还是插在水壶口上。
  希妲彷佛突然发现似地,眨了眨眼,想将手指从壶口拔出来。
  「拔、拔不出来……」
  「你到底是怎么搞成这副德行的?」他的口气变得极度不耐。
  听见这个问题后,希妲忽然绽开笑容。
  「对了对了,这个水壶很可爱吧?壶口是小鸟的形状喔。所以发现它的时候,我一时太过高兴,就不小心把手指戳进壶口了~~」
  「不小心吗~~笨蛋!!什么因为太过高兴,难不成你一高兴就会用手指戳所有东西吗!?」
  「谁叫哈尔先生都不让我戳嘛~~」
  「——!!」
  他紧紧握起拳头,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接着抬起头,这回终于转身面向王子,低头行礼。
  「真是非常抱歉惊扰到您。多亏您替我们保护迷路的小姐,真的是非常感谢。我谨代表一行人向您致上深深的谢意。」

  这位就是希妲司令的王子殿下吗?
  大致将对方打量了一遍之后,哈尔瑟迪斯暗忖:没想到他还挺仪表堂堂的嘛。
  之前询问希妲的时候,她只是回答:「他是个好人。」但是,当「好人」这个词用在一个被甩的男人身上时,代表的意思通常很悲惨。像是——
  「他个性很好,可是靠不住。」
  或者是——
  「除了个性好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等等,他一直以为希妲是这样的意思。
  因此见到对方出乎预料的英挺外表时,他不禁吃了一惊。
  王子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那双金色的眸子,眼眸深处像猫眼一样闪烁着光芒。
  他有着一头红发,但不是红萝卜那种红色,也不是新铜的橙红色,而是深沉的桃花木红,同时也四处参差着明亮色系的发丝。
  真是俊美的长相。
  极为浓密的褐色睫毛,再加上少女般的鲜红双唇。
  倘若单看这两点,便会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太过女性化。但是对方不会过于白皙的肤色、轮廓分明的五官,再加上表情,挽回了整体的男子气概。
  一点也没有柔弱纤细的感觉,反而显得英姿飒爽。
  「请您原谅她的无礼。为了不再惊扰到您,我现在马上就带她回去。」
  「等一下!」
  王子终于爆发了。
  似乎是因为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而恼羞成怒。
  哈尔瑟迪斯微微挑眉。
  「怎么了吗?」
  「你这个无礼之徒,你太踰矩了!居然敢对淑女说出这些难以饶恕的粗鲁话语,你别以为我会就此善罢干休。快点向她道歉!」
  哈尔瑟迪斯更是挑高眉头。
  「身为希妲殿下的护卫,我只是做我应做之事而已。」
  「你叫她『希妲』?」
  啊——糟了,他说错话了吗?
  看见王子的表情瞬间僵硬之后,哈尔瑟迪斯暗叫不妙。这个王子果然还对她有所迷恋吗?这个变态有哪里好了,真叫人不敢相信。
  (王子构成不了威胁。)
  自从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起,哈尔瑟迪斯就如此确信。
  与过往的女人希妲再度重逢,对王子而言,只是个不幸的偶然吧。否则的话,王子不会出现那般震惊的神色。
  虽然他表面上依然虚张声势,想勇敢地面对现实,眼神却还是游移不定。
  只有这个时候,哈尔瑟迪斯对他充满同情。
  如果没有再次重逢的话,王子心中的回忆还能一直美好下去吧——
  这时希妲却非常不识时务地开口:
  「杰达尔殿下,是我拜托他直接叫我希妲的——」
  快闭嘴!你这个罪魁祸首!
  他以眼神示意,希妲却故意无视,而且还想握住他的双手——不过因为中间卡着水壶,她只能将鸟形陶器抱在胸前,满脸陶醉地说:
  「因为哈尔先生是我的心灵伴侣呀~~」
  「并不是。」
  「我来替两位介绍一下吧——哈尔先生,这位是杰达尔王子殿下哟。还有,殿下,这个臭着一张脸、像是座会行走的巨大钢铁山的人,是〈米特兰达〉的哈尔瑟迪斯上级会士。他是我的护卫——」
  希妲故意引人遐想地顿了一下。
  「也是我最爱的人喔。我们两人已经立下誓言:永远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她骗人的,我们根本没发誓。」
  「啊啊!不过请您千万不要误会喔,杰达尔殿下……我们的关系和一般世俗的婚姻有些~~微的不同,是非常纯洁的关系。毕竟我们连接吻也没有过呀,好害羞喔!呀——」
  「谁要跟你接吻啊!」哈尔瑟迪斯恨恨地咬牙说道。
  擅自误解的人是希妲,他可是一次也没有失去过理智。
  「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把我们拆开了喔。因为我们是命中注定的恋人啊。对了!就像是白天与黑夜、月亮与太阳一样!啊,哎呀呀?就算天地颠倒……等一下!哈尔先生,讨厌啦,接下来才是精彩的地方耶~~」
  「能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杰达尔王子殿下。」
  哈尔瑟迪斯一把将希妲扛至肩膀上,为了盖过她不识时务的长篇大论,还刻意放大音量说话。
  「小姐似乎得了霍乱,有必要即刻休养。」
  「把你的手从希妲身上拿开!」
  哈尔瑟迪斯暗暗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想上演争夺女人戏码的话,请自己去旁边争吧。
  他死也不想为了这种女人展开愚蠢的决斗。
  「我话还没说完啊!臭和尚,不准逃跑!」
  「我不会逃也不会躲。」
  「倒不如说,根本无处可逃嘛!」外围的人群当中丢来了这么一句。
  四周是一片汪洋大海,真要比喻的话,这艘客轮就像是个移动的密室。
  「随时欢迎候教,杰达尔王子殿下。能够说服希妲殿下并且使她改变心意的人,恐怕只有您了吧,我绝对不会吝于协助您。对了,如果您想亲手处置我的话,我反而很乐意接受。这么一来我也终于能够得到解脱,得以安详和平地离开这个俗世!」
  「…………」
  王子沉默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感觉到哈尔瑟迪斯是认真的吧。
  小心谨慎的眼神依然没变,不过敌意缓和了不少。
  然后,杰达尔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
  表示他了解了。

  之后,当哈尔瑟迪斯询问:「您为什么偷偷离开房间?」时,超级迷糊的希妲司令如此回答:
  「因为我最中意的内衣逃走了,我心想『糟糕了』,才会连忙去追它呀~~」
  当然,哈尔瑟迪斯团长才不相信她这番话。
  太阳穴上还爆起了青筋。
  「那么,床上的障眼法是怎么回事?能请您说明一下吗?」
  「啊啊,哈尔先生,我就等你问我这件事呢!那其实是我突然想到的小小恶作剧唷。我本来打算躲在阳台那里,假装自己消失不见了,很有趣吧?」
  「一点也不有趣!你根本就是——」
  接下来是三十分钟以上的唠叨说教。
  希妲女司令老实乖巧地听到最后,吁了一大口气。
  「哈尔瑟迪斯团长,你的说教结束了吗?」
  见他点头后,她极为感慨地嘟哝。
  「爱上哈尔先生真是太好了呢~~」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要是不爱你的话,我早就受不了你了呀。」
 楼主| 发表于 2013-10-6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2

  回到希妲的房间后,哈尔瑟迪斯火速唤来女仆。
  「麻烦你们彻彻底底清理掉她全身上下所有莫名其妙的污渍,并且将她梳洗干净!至少让她变得体面一点!她这样看来简直是沿街乞讨的乞丐!」
  「咦咦~~才没有呢!」
  「臭死了!」
  「咦?」
  「你身上好臭!那个污渍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我想起来了,那是在钻过马廐的时候——」
  「用不着说明!」
  哈尔瑟迪斯几乎是用扔的将希妲交给女仆。
  「对了,哈尔先生要不要一起进来洗啊~~?」
  「…………」
  哈尔瑟迪斯没有回答,不过,他在气冲冲走出房间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了女仆的咯咯轻笑声。
  趁着希妲洗澡的这段期间,哈尔瑟迪斯前去会见船长。
  「我已经非常明白双方的情况了。」
  船长在桌上交叉手指说道。
  「不过,这种事情呢——喏,人的缘分真是非常不可思议。先不说这个了……身为船长,我不得不说,我实在不喜欢乘客在船上引起骚动。船上没有国境跟国籍的问题,这里就是一个中立地带。无论是国王还是小偷,一旦上船成了客人,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安全,让他们享受一趟愉快的旅程。毕竟我们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件事而已。」
  哈尔瑟迪斯表示同意。
  「我至今也处理过许多次乘客的问题了,不过,只有夫妻吵架我每次劝都不成功!家庭根本就是战场的化身嘛。」
  船长回想起那幅画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看来像是个老糊涂的船长连忙敛起嘴角,眼角却还是浮现出了笑纹。
  希妲的真实身分是女司令官这件事,哈尔瑟迪斯已经拜托过船长,希望他能对其他乘客保密。
  希妲是〈米特兰达〉里的异类。
  为了保护她不受其他事物的侵扰,他希望事先与对方立下约定。
  「我明白了,我也认为这么做比较好。」
  船长点了点头,又道:
  「至于你隶属于〈米特兰达〉这件事,我想用不着特别隐瞒吧,哈尔瑟迪斯大人。毕竟你们〈米特兰达修道会〉在贵族旅行时担任护卫的情形,算是相当常见吧?」
  另一个房间当中,〈黎明使者团〉的团员围在一起,几乎脸贴着脸地召开紧急会议。
  「那个王子就是传说中的未婚夫吧?听说为了追回司令还一路闯进了总部喔——」
  「对对对,就是那个王子!」
  「呜喔——」
  「原来他长那个样子啊,吓了我好一大跳。」
  「话说回来,他会不会太年轻啦!?我一直以为年纪会再大一点哩。」
  「哈哈哈!你们太天真了,恋爱是不分年龄的喔!」
  「搞不好不是恋爱,是政治联姻喔——」
  我行我素的诺尔索鲁冷静地浇熄好色男子法恩的满腔热情。他坐在床上脱下鞋子,正在剪脚趾甲。
  「如果是政治联姻,应该没办法解除婚约才对吧?」
  「那个……可是,他们好像……还没有正式订下婚约耶?」
  「嗯嗯,我们也是这么听说的。」
  「那么,还没有订下婚约的理由是什么啊?喂,有谁知道吗?」
  凯伊少年提出问题。
  「我倒是听说,那是希妲殿下本人的意思。」
  正由边境人士治疗腰部的辛德书记虚弱地回答。
  草裙男托尔加正难得认真又专心地在治疗伤患。
  「哎呀!老爹,我也听说过司令那则生了重病后性格突然大变的传闻啦……说到这个,你们想像得出来司令正经八百的样子吗?」
  「唔嗯……」
  新成员、受诅咒的艾思堤尔阁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发出沉吟的众人,问道:「殿下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吗?」
  「嗯,好像不是……」
  莱维压低音量。
  「是吗?」
  艾思堤尔也跟着歪过头。
  然而,只是大伙一起偏过头的话,情况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于是凯伊跳至桌上大声主张:
  「总之呢——再这样下去司令会面临大危机啊!」
  「我很在意哈尔瑟迪斯团长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居然说什么要是王子能够说服希妲殿下的话,让他带她走也没关系!我真是完全无法理解!」
  「喔,没错没错!就是这点!」
  「会不会是因为,团长知道司令不可能会答应对方啊……?」
  「还有,当时要是不那样说的话,现场恐怕会血流成河吧。我认为哈尔瑟迪斯团长的判断没有错。」
  「嗯,那位王子殿下看来非常生气喔?」
  众人讨论的主题逐渐聚焦在——
  「如何让王子对希妲司令死心」这一点上。
  「放着不管就好了吧——?」下垂眼男开口。
  「一般男人不可能会想娶希妲殿下那个怪咖吧。没事没事,不久王子就会死心了啦。」
  「大哥,你太天真了!也太小看对方了!」
  「不然要怎么办嘛?」
  「唔!所、所以我现在正在想啊!」
  凯伊恼羞成怒。
  黑衣席拉斯一直站在墙边,听着众人的对话,没有发表任何感想,感觉上像是万般无奈地被迫待在现场,只好无聊地用姆指缓缓搓着细腰上的鞭子。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决定搭这条船的啊?要是没有坐上这条船,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麻烦了啊?」
  「噫——对不起、对不起!」
  「就是我们。对不起!」
  满头大汗的双胞胎连忙低头认罪。
  活生生像是两块放在火红铁板上的肥肉。
  「没错!都是你们这对肥仔双胞胎的错!真是的,不要一直滴猪油下来啦!看了就不舒服,这里快变一片油海了啦!你们想淹死我们吗!」
  「凯伊——别再说了。」
  辛德老爹端正坐好,想平抚凯伊的情绪。
  「明明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船啊!为啥偏偏挑了这一艘啊?」
  「哎呀?不知道当初最兴奋的人是谁呀?」
  好色男子将手掌抵在耳朵上插嘴。
  「还说什么『可以搭到这么豪华的船,真是太幸运了!』小不点,不就是你吗?」
  「我、我才没有很兴奋哩!而且你根本没资格说我,法恩!看到女人就鬼迷心窍贴了上去,还说什么『这艘船上有很多女性乘客及可爱的女仆小姐,感谢神!这简直是一艘为我量身打造的客轮』?还有,别叫我小不点!」
  凯伊与法恩吵吵闹闹地开始了幼稚的争辩。
  金发美少年只能惊慌失背地抱着帐簿站在一旁。
  另外,双胞胎也不断融化,变得越来越小——
  我行我素的王者诺尔索鲁剪完了脚趾甲后,朝脚尖吹了口气,喃喃说道:
  「五十步笑百步?」
  「大哥,你给我等一下!」
  「居然将风流倜傥的我跟他相比!?我可不会善罢干休喔!」
  见到两人忽然一起压了过来,诺尔索鲁连忙后退。
  「哇,抱歉抱歉,你们听到了?」
  「听得一清二楚!!」
  「没错,不过我才不屑理凯伊。」
  「你说什么——!?」
  现场一片混乱。
  「…………」
  边境人士终于一脸沉闷地站了起来。
  席拉斯的手指悄悄移向鞭子的握柄,正想拉出它甩向脚边的地板时——
  「够了!全部住口!」
  众人倏地僵在原地静止不动。
  脸上露出了有些错愕的表情。
  「请你们适可而止吧!」
  扬声大吼的人竟是莱维。

  3

  现场所有人来回看着被用力扔至地板上的帐簿,以及肩膀不断微微颤抖的美少年会计。
  「喂、喂,小姑娘——你居然把比性命还重要的帐簿丢在地上!?」
  莱维完全不去理会脸上纷纷落下的泪水,大声控诉:
  「现在是争辩这种事情的时候吗?请你们看一下状况吧。大家、是不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呢?」
  「咦?什么最重要的事情——」
  「司令的心情呀。」
  「…………」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绰号为小姑娘的莱维,在众人当中是最为柔弱无力的——连希妲都略胜他一筹。
  「希妲殿下她、并不是会说出自己心里话的人。所以我根本不晓得她真正的想法。可是、可是……我们可以擅自替她作决定吗?我们应该先去问希妲殿下本人的意愿才对吧?」
  「呃、嗯、那是……嗯。」
  凯伊搔了搔鼻子别开视线。
  莱维眨了眨眼,拭去泪水。
  「哈尔瑟迪斯团长也很可怜啊,很多事情他都左右为难,老是那么辛苦……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啦!所以你别哭了,听了就烦!」
  ——的确很让人心烦。
  席拉斯跟着喃喃自语,却被托尔加听到了,只见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吗?」
  「是啊。」冷酷男子斜眼看向抚着胸口、松了口气的善良辛德书记,又接口说道:「可是,不会无聊。」
  「这其实是希妲殿下的要求……」
  冷不防响起了细若蚊蚋的说话声。
  是双胞胎其中一人开口说话了。
  「咦,你说什么?小庞丁。」
  「我是指这艘船。那个、还有,我是菲兹。」
  「是的,我才是庞丁。呃,当初司令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是要可以容纳哈尔瑟迪斯团长最珍爱的军马;另一点是——」
  「最好是一艘宽敞舒适的船,才能让腰疼的辛德先生好好休息——」
  「希、希妲殿下还笑着说,如果是我们的话,一定可以安排到这种船只……」
  ——所以我们才会拚了命地找船。
  「没想到,最后却变成这样……」
  「我们该怎么向她道歉才好呢?」
  双胞胎挤着自己棉花糖似的胖嘟嘟脸颊,十分沮丧消沉。
  「原来、是这样子啊……司令居然提出了这种要求……」
  听见出乎意料的事实后,老爹书记的泪腺不禁有些溃堤,他连忙按住眼角,抬头看向天花板,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绽出笑容。
  「来,莱维,要不要坐下呢?」
  「那个……呃,我可以再说……最后一件事吗?」
  「真的假的!小姑娘,还有吗!啊、当然可以!快点说吧!」
  「嗯,是啊,是什么事?」
  书记将双手按在莱维的肩膀上,柔声询问。莱维抬起湛蓝双眼看向大家。
  「大家也许忘记了吧,要是司令改变心意与对方重修旧好,到时候〈黎明使者团〉就会解散!?我们所有人都会失业喔!」
  「咦!啊,对喔!」
  「欸欸欸欸——!?」
  「骗人的吧!?」
  「那、那我会很困扰的……!」
  「糟了!完全没想到——!」
  「你们这群笨蛋,别到了现在才这么吃惊啊——」
  「对啊,像我也是……跟家人告别之后,好不容易才从曾祖父身边逃了出来,我绝对不要再被抓回去当宠物。」
  所以——莱维带着异样的魄力大声宣告:
  「我们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他们重修旧好!」
  「对!」凯伊不禁大叫。
  「你现在这些话跟刚才说的完全相反耶——!?」
  「那是当然的啊!我们现在的资金可是处在冻结的状态耶!」
  「咦,是、是吗?」
  「万一真的解散了,你们以为那个小气的〈米特兰达〉会乖乖付给我们剩下的薪水吗?太天真了!我并不是因为心疼那些钱才会说这种话,我是赌上了会计的自尊心!我才不要被他们随意摆弄!」
  「莱维……好、好可怕。」双胞胎害怕得哭了出来。
  不愧是私底下被团长暗暗封为「守财奴」的莱维——这正是他的惊人潜力。

  4

  「团长,辛苦你了,司令在里头等你。」
  「啊?喔——」
  哈尔瑟迪斯站在门口将额头倚在门板上,门扉忽然被人拉开后,他险些跌倒。
  「辛苦了。」
  他努力保持威严回应后,紧接着——
  「辛苦你了——」
  「你辛苦了。」
  「打扰了——」
  「辛苦啦!」
  「真是抱歉打扰了。」
  部下一个个陆续走出他的房间,自他身旁经过。
  「——怎么回事?你们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哈尔瑟迪斯目送最后一个人离开时,朝席拉斯投去不快的神情。黑衣男只是微微耸了耸肩,像是在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又开口叫住了正要小跑步离开的凯伊。
  「凯伊,你和艾思堤尔、法恩负责留守。」
  「欤——我不能去参加宴会吗?」
  「你之前无视了我的待命命令吧。」
  「咳!运气真差!」凯伊十分悔恨地撇下嘴角。「是、是,我知道了啦,团长。我会乖乖待在这里等着,要带礼物回来喔!」
  这回居然这么听话,真是让人浑身发毛。
  「我记得你原本不打算出席吧?」
  席拉斯从内侧关上门扉时询问。
  「嗯,原本是这么打算——不过,船长说去露个脸会比较好。也是为了对其他乘客声明,我们与王子殿下一行人已经和解了。」
  「原来如此。」
  「哼!什么和解,反正双方都知道现在只是暂时休战罢了。」
  「虽然不能平息众人的议论,但至少能省下无谓的闲言闲语。」
  「嗯,我知道,你说得没错。那司令呢?」
  「在阳台那里。」
  席拉斯以眼神致意后,也离开了房间。
  在锦织窗帘的另一头,希妲正背对着他站着。哈尔瑟迪斯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站在稍远的地方凝视那个娇小的背影。
  真的很娇小呢——他心想。
  因为她平常的态度太过自大了,导致他都未曾察觉这事实。
  彷佛她会就这样融解消失在金色夕阳的余晖当中。
  「哈尔先生——」希妲头也不回地开口。「你的小名是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小名。」
  他等了又等,希妲却一直保持静默,他不得已只好接着又说:
  「大人在骂小孩的时候,都会喊正式的本名吧。」
  「是呀。」
  「所以他们一直都是叫我『哈尔瑟迪斯』,因为我一年到头都被骂。」
  希妲呵呵笑了起来。
  「我呀,在家里父母都是叫我『席雅希妲小姐』或是『淑女』喔。」
  「席雅希妲……小姐?淑女?」
  「嗯。」
  「对自己的女儿吗?」
  「对啊。所以我一直很憧憬别人用小名叫我喔~~」
  她总算回过头来。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
  正确来说,是不合乎常理吧。她的不合乎常理是遗传自父母亲吗?
  「我们非常普通喔,应该吧。只是他们非常爱操心。」她接着改变话题。「刚才大家给了我这个,说是要给哈尔先生。」
  「水果?他们是想贿赂我吗?真是一群蠢蛋。」
  一个篮子里头装满了水果,彷佛是要献给神明的供品般,正放在小桌子上。他拿起梨子往上一抛后,赫然注意到某一件事。
  面对眼前的食物,希妲居然毫无反应!
  「您生气了吗?是发烧了,还是吃坏肚子?」
  「没有喔。我很好呀。」
  刚沐浴过的希妲看来神清气爽,经过女仆的巧手之后,头发也梳整得柔柔顺顺。身上的衣服是毫无纹饰的棉质起居服,分明没有特别打扮,看来却比平时端庄,或许是因为有女性帮忙更衣及修整仪容吧。
  只吃一碗粥是无法满足口腹之欲的千金小姐希妲,实在很难想像过去的她会是什么模样。
  「哈尔先生?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对了,我突然想到至今除了食物之外,您对于这趟旅程并没有真的抱怨过什么吧。」
  「哎呀,是吗?」
  自刚刚开始,哈尔瑟迪斯就一直觉得坐立难安。
  虽然很难说明清楚,但是希妲她那种正经的——太过正经的应答,让他浑身不自在。
  「尽管您是千金大小姐出身,适应力倒还不错嘛。」
  「你就直说没关系吧,说我就像是杂草一样顽强坚轫。反正刚才你都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训斥过我了,现在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沮丧的。」
  哈尔瑟迪斯假咳了几声。
  「司令,我希望您能参加今晚的欢迎宴会。」
  「宴会?」
  「您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要稍微露个脸到处走动一下,当作是个社交游戏即可。不过,刚才在王子面前的那些恶作剧行为,请不要再有第二次,例如命中注定或是爱啊那些蠢话!」
  「不可以吗?」
  「不可以!那是当然的吧!我拜托你不要再利用我当幌子了,我非常困扰!」
  希妲低垂着头喃喃道歉:「对不起。」
  哈尔瑟迪斯蹙起眉头,有些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乖巧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到底是在打什么歪主意,或者是——
  「哈尔先生,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了。」
  「没什么,我并不觉得您是为了造成我们的困扰,才会故意计划与对方重逢。您虽然是个怪人,但本性不至于那么恶劣。」
  他怏怏不乐地说道。
  「您为什么没有更加果断地拒绝这门婚事?」
  「我拒绝了呀,至少我是这么做的。」
  「对方看来还没有死心喔。」
  要是不喜欢对方的话,应该不要滥发同情心,彻底甩了对方才是真正的体贴吧?
  「因为我不想伤害那位殿下,所以没有当面解释什么,就来到了〈米特兰达〉——我没有自信可以解释得很好,又不伤害到对方。」
  「这是狡辩。」
  他感到十分不愉快,口语也跟着严厉起来。希妲抬起头来,没有多说什么。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和平分手的方法。不想伤害对方?这正是最蠢的地方!你只是不想让自己留下痛苦的回忆吧。」
  这句话似乎正中了她的痛处,希妲翡翠色的眼眸哀伤地黯了下来。
  「你说得没错。」
  哈尔瑟迪斯顿时觉得自己在欺负一只弱小的动物。
  (为什么不反驳?只要像平常一样用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回嘴就好了啊!)
  看到希妲像个病人一样无精打采,一股怒火涌上他的心头。
  「无法结婚绝对不是那位殿下的错呀。」
  「啊~~是吗!」
  哈尔瑟迪斯猛地用力捏碎梨子,将拳头举至眼前。
  「如果!我说如果,即便只是点风吹草动,若那位优秀的王子殿下想对你强行出手的话——」他狠瞪着她说道:「想要伤害你、或是骚扰你的话,我一定会阻止他的,司令!这是为了保护你。可是,你到底想怎么做呢?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席雅希妲司令。」
  「…………」
  「你后悔成为司令了吗?想要变回平凡的千金大小姐吗?那么你就快点回到总部去,发表引退宣言吧!现任狄欧尼军师或许会很失望,不过其他干部想必会高高兴兴地一口答应!」
  「哈尔先生。」
  「那么一来我的义务也会宣告结束!」
  「…………」
  希妲紧紧抿着嘴唇穿过客房,走向房门。
  哈尔瑟迪斯的视线没有跟着转过去。然而,在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后,传来了希妲夹杂着悲伤及愤怒的嗓音——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哈尔瑟迪斯转过头去时,房门已经关上,她的身影也消失无踪。
  「可恶!」
  他振臂一挥,将捏烂的梨子丢进大海当中。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可能会明白!」

  5

  在紫色的夕阳余晖当中,第一颗星星已开始绽放光芒。
  舞会大厅里——为了当天举办的欢迎宴会,工作人员不断频繁地进出,端来加点的食物及饮品。
  「麻烦追加麦芽啤酒!」
  「笨蛋!这里是厨房!要叫饮品的话去跟下面的总管说!」
  「啊、是、是吗。对不起!」
  「真是的,每个都是新来的菜鸟,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嘛!——喂!那边那个负责看锅子的!煮太久了,快点捞起来!颜色会走样的!」
  「咦,是吗?可是这个还没变软啊,主厨。」
  「你这笨蛋!那个用热水川烫后,热度会逐渐将中间闷熟。厨房离会场还有段距离,送到时熟度刚好!」
  喔——负责看守锅子的学徒大感佩服。体格略胖的主厨一把从学徒手中抢过锅子,一鼓作气地将大篮子里头的绿色毛豆统统倒进锅里。
  沙沙——
  下一秒,云雾似的热气猛然窜起,有人在另一头发出了惨叫声。
  「又来了、又来了!你到底要浪费多少水才甘心啊?」
  中年女主厨不甘示弱地回应:
  「有意见的话去跟船主大人说吧,写出这些菜单的人可是他喔。还有,我并没有浪费水,用过一次的热水我都会重复利用。好了,不要呆呆站在那里,快去取水来!」
  今天的菜单是用石锅连续闷煮两天的浓汤,
  以及添加了雪花般松软发泡蛋白的韭黄炒虾。
  其他还有火腿及起司等冷盘。
  居住在西北地区的人们,将只以蔬菜制成的沙拉称作「杂草堆」,认为是原始野蛮的食物,不能出现在菜单上,所以这次便改而提供丰富的夏天水果。
  由于航程只有短短数天,蔬菜及肉类都相当新鲜,主厨大致上都很满意。
  「对于在船上工作我没有什么不满啦……」
  尝味道的空档时,她偷偷嘟哝:
  「可是每次都被抱怨用水过量真的是很烦人!很好,非常完美,端出去吧——」

  不出席宴会者的晚餐,便由客服部门的女仆及男服务生直接送至房间。
  「我老是听说船上的伙食很难吃,可是这艘船不一样耶,好厉害喔!」
  「为什么会难吃?」
  「你想想看吧。因为再怎么难吃,乘客也找不到其他提供食物的地方了,最后也只能吃船方端出来的伙食吧?所以不管再怎么抗议、抱怨,厨房还是会毫不在乎地继续偷工减料。」
  「原来如此。而且这里居然还要一一送餐点给所有乘客,真是叫我吃惊。」
  「咳咳!」
  两名女仆一边说话一边运送着餐盘时,擦身而过的经理假咳了一声,她们这才连忙噤口。
  糟了!——她们笑着互相对望。
  「被警告了呢。在乘客看得到的地方严禁私下交谈。」
  「那么,我要往这边罗。」
  「嗯,我是四号房。」
  女仆走至四号房前敲了敲门,不久,房门「叽——」地一声打开,出来的是一位约莫十二岁的少年。
  「为您送上餐点。」笑容也是一种服务。
  「谢谢你。啊、没关系的,到这里就好,我会自己端进去。」
  「可是——」
  「你别介意,因为我爸爸不喜欢让陌生人进房间。」
  从门板的空隙当中,隐约可以瞥见一个背对房门、坐在椅上的男人。
  四号房是最小、最便宜的房间。而眼前这位聪明伶俐的少年,衣服虽然干净,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到处都是补丁,磨损得相当严重。
  「啊!客人,真是非常抱歉!工作人员听错了用餐人数吧,我现在马上再去拿一份过来。」
  「不不,他没有听错喔。大姊姊,谢谢你的关心。」
  少年露出老成稳重的微笑后,关上门。
  「哎呀……真是可怜,明明是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怎么了吗?」
  已经送完餐点的同事走上前来询问,看向房门。
  「啊啊,我记得这间屠的客人是一位少年及他的父亲吧。上船的时候,是少年将父亲连同轮椅一起抬至搬运用的货架上呢。」
  「是吗?」
  「对了对了,他的爸爸似乎不能走路,好像是得了什么病吧?在这种季节,还穿着附有帽子的外套,紧紧蒙住自己呢。那名少年在进房间之前,还好几次问父亲说:『爸爸,你没事吧?』真是了不起呢。……啊,你哭啦?」
  「我最受不了这种故事了。」
  方才经过的经理又再度回到这里,娃娃脸上浮现出困扰的表情。
  两名女仆慌忙点头行礼后,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嗯……」
  经理仅仅停留在原地数秒,凝视着女仆口中的四号房,最后摇了摇头也跟着迈步离开。
  在舞会大厅的一角,有个人对美味的食物以及种类丰富的饮品视而不见,一直紧紧皱着眉头。
  正是哈尔瑟迪斯。
  他手上虽然拿着高脚杯,里头的液体却完全没有减少。
  「团长——那边有好吃的食物喔!」
  「还有难得一见的水果耶!」
  「我不用了,现在是值勤中,我不吃东西。你们自己去吧。」
  「是——」
  哈尔瑟迪斯一直是这副德行,不久之后部下也放弃了,不再靠近他。晚餐的主要餐点上完后,现在开始畅饮大会。
  无聊,真是太无聊了。
  不管是高挑天花板上那个有点风浪就会引发火灾的吊灯,还是乐团演奏的古典乐曲,甚至是另一头那片帘幔,都太无聊了!
  不过,会对那片帘幔吹毛求疵的自己,其实才是最无聊的。
  「年轻人呀,不要厌恶孤独夜晚的黑暗。因为黑暗之中仍存在星星和月亮的光芒,有了它们,将使黎明的喜悦更加意义非凡——晚安呀,骑士大人。」
  拥有美声的主人说完后,以食指轻轻戳了下哈尔瑟迪斯的衣领,语尾十分俏皮。
  出现了!
  「麦亚杜尔的艾列克。」
  「没错,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呢,真是太感激了!」
  就是先前想要向他借火点烟的那位绅士。
  哈尔瑟迪斯暗暗心想:麻烦的家伙又增加了,于是保持缄默。
  「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艾列克调侃似地问道。
  今天艾列克全身的服装是介于金色及白色中间的浅色系。这么前卫的衣服,胆量与自信不够的人可不敢穿。
  见到对方靠近,哈尔瑟迪斯横跨了一步空出距离。
  「在等人吗?嗯——应该不是吧。根据传闻,骑士大人你是〈米特兰达〉的会士。你不能担任自家小姐的护花使者吗?修道会有这项规定?」
  「为何一直来烦我?」
  「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呀,我想更加认识你啊。」艾列克在高脚杯中倒入美酒。「你完全符合我歌词里的形象呢,我感觉,只要再一步就能抓住某样东西了。」他微微举起酒杯示意,再送至唇边。
  「歌词?」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哈尔瑟迪斯反问。
  「团长!」这时会计师兴奋地跑来。
  「我刚才听说那个艾列克也在船上耶,没想到可以听到他本人唱歌,好像作梦一样!」
  「欸、哪个艾列克?」
  「你不知道吗!?就是吟游诗人艾列克啊!」
  完全不知道,因为他完全没兴趣知道。
  这么说来,麦亚杜尔的确是个吟游诗人辈出的有名胜地,当地人拥有独特的发音与声调,说着一口非常优美的语言。
  身旁的花俏男子兴致盎然地瞥来一眼后,转身面向莱维,扬起笑脸,伸出手。
  「这是我的荣幸。其实我只是刚好搭上这艘船而已,不过,既然接受船长委托,也为了你,我会尽全力歌唱的。你的名字是?」
  艾列克忽然变成普通的说话方式,与莱维握手。
  「咦、那个,我叫作莱维。咦!咦—真的是艾列克先生本人吗?」
  「嗯,没错。」
  「我真是太感动了……!」
  等等,别急。
  莱维,这家伙很危险喔!
  哈尔瑟迪斯慌忙将高脚杯放在一旁,想要提醒兴奋得昏了头的莱维时,话却卡在嘴边。
  金发美少年已经结束气氛和乐的交谈,看向焦急不已的哈尔瑟迪斯,脸颊兴奋地涨红喊道:「我非常期待您的表演——!」接着用力一鞠躬,跑回同伴的身边,向他们报告这则好消息。
  「蹦蹦跳跳……?」
  他第一次看到莱维高兴得又蹦又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真是可爱的孩子呢?」
  「不要突然又改变语气,我先声明——」
  哈尔瑟迪斯全身涨满敌意,用力吸了口气。
  「那位小姐也是呀。哎呀,真的是——非常惹人怜爱呢,好比是妖精一样。」
  吟游诗人露出陶醉不已的神情,叹气般地幽幽说道。
  哈尔瑟迪斯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屏住气息。
  终于与王子一同现身在会场里的人,正是希妲。



  第四章  那并不是恋爱

  1

  黎明再度到来,彷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内衣小偷?」
  一大早接到经理的报告后,船长不禁怔怔反问。
  「偷那种东西要做什么啊……小偷该不会是想偷偷穿在自己身上,觉得这样很帅气吧?」
  「船长——」
  船员投来了锐利刺人的视线,像是在说—臭老头你都一把年纪了,不要明知故问!「哎呀——」船长搔了搔乱糟糟的脑袋。
  「我真是不明白小偷想收藏那种东西的心情。虽然我对内衣不是不感兴趣,可是也没有特别执着啊。内衣不就是要有人穿才有存在的价值吗?那么,经理,总共出现了几名受害者?」
  「有三名女仆,另外还有两名客人。」
  「实际上应该还有更多吧。」
  「是的。」
  经理擦着头顶上的冷汗说道:
  「我想,有些客人可能认为东西丢了就丢了,不好意思说出来吧。」
  同时频频点头。
  「除了内衣之外,还有其他东西被偷吗?」
  「好像还有一条手帕。」
  「什么样的手帕?」
  「啊?呃,听说是条薄麻布编成的手帕。」
  「应该挺值钱的吧。」
  颜色几近透明又柔软的薄麻布,是仅次于丝绸的高价物品。手帕本来就是一般平民不会持有的物品,价格多少会再高一点。
  那名女仆遗失的手帕,大概是重要的人送给她的礼物吧。
  「就某方面而言,遗失内衣比遗失贵重物品还要麻烦呢。哎呀呀,只希望事情不要越变越棘手才好。」
  不幸的是,船长的不妙预感不久之后却应验了。
  司令希妲带着笑脸向莱维等人保证过:
  「我绝对不会辞去司令一职,你们放心吧。」
  可是,不会就此安心才符合常理吧。
  「你们有看到昨晚那个画面吧?希妲殿下和杰达尔王子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不过,起初王子殿下看来也充满了戒心。」
  「后来见到司令没有任何怪异举动,就放下心来了吧?」
  「话说回来,司令她怎么了呢?与其说是宁静乖巧,她那样子……那样简直像是——」
  「另、另一个人——?」
  众人霎时陷入沉默。
  「喂!你们从昨晚起就怪怪的耶,到底另一个人是指什么样子?」
  没有参与宴会的凯伊发问后——
  「总之就是另一个人啦!」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如此回答。
  「那么凯伊,你说说看,平常的司令是什么模样。」
  「咦?就是大胃王、不爱说话兼变态偷摸魔人啊。」
  他没有多想地脱口而出。
  「嗯。」周围的人也认真地颔首同意。
  「没错。但是,昨晚她几乎没有碰任何食物,也一直规规矩矩,没有任何不雅举动,没有变的就只有不爱说话那点了吧。」
  「又来了,你们在开玩笑吧?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啦!」
  凯伊哈哈大笑。
  「…………」
  「等你亲眼看到就知道了。」
  见到没有任何人在笑,凯伊的神色越来越不安。
  「真的假的?」
  「一开始,我还在想希妲殿下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呢?」美少年莱维讲得非常直接。「但我猜错了。」
  希妲穿着双胞胎准备好的高级礼服,出现在会场上。
  礼服的布料有如刚挤出来的牛奶般光滑柔亮,上面还以金线绣出图案,而铜绿色的缎带与希妲碧绿色的眸子十分相称。
  那个好色吟游诗人说的没错——希妲清纯的样子就像是个妖精般惹人怜爱。
  一头轻飘飘的鬈发是女仆的精心杰作。头发卷曲的弧度恰到好处,完美到只要再卷一点就会显得杂乱。
  身上的饰品仅有银色的胸针及珍珠耳环。
  哈尔瑟迪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很清楚希妲是位非常美丽的少女——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是他也承认她的长相十分漂亮。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有必要如此精心打扮吗?
  舞会大厅里的男性全都紧盯着希妲。
  连女性也不例外。
  聚集了众人目光的希妲,言行举止表现得极为高贵优雅,可能连爱吹毛求疵的老太婆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她向前来寒暄的船长点头致意,口中没有吐出半句胡言乱语。
  「今晚非常感谢您的邀请。」
  「船长先生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
  「那位绅士正在看着您呢,请您别在意我,快去和他打声招呼吧……」等等等等。
  而且每次说话的时候,她也会顾虑到身旁的王子。
  这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体贴细心的淑女,但是能够表现得怡然自得,又不引起他人反感的女性,却是不多。他本来想,她若是一直勉强自己的话,铁定会在某处露出破绽来。然而,昨晚的希妲堪称淑女的最佳典范——
  吟游诗人艾列克为了向希妲表示敬意,献上了一首歌颂年轻少女的曲目,逗得笨蛋王子哈哈大笑。
  哈尔瑟迪斯感到浑身不舒服。
  这不是他认识的变态司令。
  就在他暗自生着闷气的时候,一股想吐的欲望涌上喉咙。是晕船。
  希妲离开之前他都拚命忍了下来,不过一回到房间,他马上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真是糟糕至极的一晚。
  哈尔瑟迪斯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高兴。
  如果愚蠢好色男法恩知道的话,一定会说:「这就是嫉妒啊!」不过他认为绝对不是。
  就算当时没有那位王子的存在,他也一样很火大。
  见到希妲表现出完美无缺的态度时,她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他感到非常不愉快。
  「希妲司令变正常了?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艾思堤尔这么说绝对不是蓄意挖苦,而是真的感到不可思议。哈尔瑟迪斯只能阴沉着脸、毫无精神地看向他。
  「说得也是啊。」
  「你不也是常常在说,受不了司令莫名其妙的举动吗?」
  「是啊,我是有说过。」
  「那么,现在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倘若希妲变得正经乖巧,以后也不会再为自己跟团员招惹麻烦了吧。她将不再是个烫手山芋,既漂亮又可爱,个性也温柔可人,完全符合〈米特兰达〉女司令官的形象……
  「若是看到现在的她,那些濒临崩溃的干部也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大肆庆祝一番吧。真要说的话,问题在于我们不晓得司令认真的成分有多少。不说这个了,艾思堤尔,你找我不是有事吗?」
  啊啊!艾思堤尔猛然想起,放下了交叉在身后的双手。
  「那个——司令拜托我拿这个给你。」
  艾思堤尔有些踌躇地递出一张纸条。
  哈尔瑟迪斯收下后看向里头的内容。
  『哈尔先生是大笨蛋!』
  紧接着,下方又以不太漂亮的字迹写道:
  『你居然一次都没有看着我的眼睛,真是太过分了!你到底要维持那种表里不一的态度到什么时候?我最讨厌这样的哈尔先生了——我要跟你绝交!                         席雅希妲』
  哈尔瑟迪斯将纸条扔向地板。
  「你是小孩子啊!?」

  2

  他一直知道有人在追他。
  追兵总是近在身旁,随时都可以抓住自己,这次甚至还追上了这艘〈海之泡号〉。
  (真想让一切全都宣告结束。)
  他脑中盘旋着这个想法,但同时——
  (我才不想平白无故背下黑锅,被人抓走!)
  想要继续反抗的念头,也在内心深处争执不下。
  负责追捕他的拉顿是个非常固执的男人。
  无论什么情况,他都不会意气用事,一定成功完成任务。他既是法律的守门人,也是执行者,〈冷血拉顿〉这个封号早已在罪犯之间成了一则传说。
  他没有和对方说过话。
  但是,对方至今已有无数次都追到了自己身旁。
  不过,每一次他都千钧一发地躲过了对方的魔爪。
  (可是,这次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开航后,他信步走到船上的小酒馆,却在里面发现拉顿的身影!虽然他们没有交谈,但是那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宣告:
  没用的。
  ——你是逃不了的。
  他站在甲板上仰望蓝天。
  上方是一片刺眼的蔚蓝晴空。
  在身旁谈笑风生的船客,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除了一个惨白着脸蹲在船舷旁的女子。
  「大姐。」他出声唤她。
  用一种周围的人几乎听不见的微弱音量。
  「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你回房间休息吧。」
  「哼!别假惺惺了!你想做什么,想对我说教吗?」
  「不不,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已经醉到无法自己走路了。我是怕你没有察觉到这点。」
  女子发出尖锐的笑声。
  听见通道歇斯底里的笑声后,附近的乘客蹙起眉头别开视线,远离了他们好几步。
  「我已经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不要管我。」
  那正是酒馆里见到的女子。记得她对其他客人说过,她被一个坏男人骗光了所有积蓄。这是社会上常见的事。
  「你也许觉得无所谓,可是其他乘客很困扰喔,而且这世上不一定都是善良的男人。你至今都是认真生活的老实人吧,还是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比较好。」
  「我才不会后悔呢——」
  「你敢说,你在这里大吐特吐也不会后悔?」
  一瞬间她似乎恢复了理智。
  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大吐特吐不行,那样不太好呢……」
  「嗯,对啊。——不好意思,那位女仆小姐,可以麻烦你把这位小姐送回她的房间吗?她身体很不舒服。」
  至今一直有所顾忌,只敢注意着他们的年轻女仆连忙应道:「啊、好的!」赶紧过来。她自腋下搀扶起女子的肩膀,并朝他微微点头致意。
  女仆崇拜般的眼神实在太过耀眼,他不禁别开视线。
  他正想掏出小费的时候,女仆扬起微笑摇了摇头。
  「客人,您要陪她一起回房间吗?」
  「不了,我们并不是同伴,只是陌生人。」
  他刻意放大音量,极为冷淡地回道。因为他知道那名追缉者正在一旁观察着自己。
  「好了,快带她回房吧。」
  在女仆的搀扶之下,女子低垂着头任由双脚在地上拖行。她陷入半昏睡的状态,似乎早已忘了刚才发生过的事。
  「喂,小姑娘,你真的要去吗?」
  「当然,我可是认真的。」
  「『只要谈过对方一定会明白』吗?」
  凯伊将双手交叉在后脑勺上,摇摇晃晃地跟在莱维后头。
  「若是真有必要,我也已经作好使出苦肉计的觉悟了!」
  「你还真是可怕。」
  「那凯伊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我有我的想法啊——唷!大哥,木匠工作进展得如何啊?」
  「还好啦——」正在修理贵宾室门扉的下垂眼男应道。
  他悠哉惬意地将木板钉在斧头劈开的破洞上。
  「反正这扇门之后得整个换掉才行。喏,现在就是先做个应急处理。」
  「王子殿下呢?」
  「在里面喔。」
  凯伊打算敲门时,王子刚好从房里冲出来,两人差点正面撞上。
  「哇喔!?」
  「小心一点啦!」王子殿下像个混混般怒声吼叫后迈步离开,又忽然想起似地转头询问三人:「你们有没有看到臭老头!?」
  「啊?臭老头?」
  「就是一个像具尸体的老头子,也是我的监护人。那边那个眼睛下垂的,你有看到他走出来吗?」
  「不,我没看到唷。」
  诺尔索鲁将铁锤插在后方的腰带上答道。
  「那个——杰达尔殿下,那位老人家怎么了吗?」
  「他身体还算硬朗,脑袋虽然有点毛病,可是不可能不说一声就离开房间,要是到处走来走去的话反而会招惹麻烦。臭老头、你在哪里!?臭老头!可恶——阿辛,快点找到他!」
  「是的,主人。」
  王子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非常快速地说明,侍从在一旁颔首同意,侍从不像王子那般慌张,极为有礼地向凯伊等人点头致意。他一点也没有自以为是的架式,看起来是个正直的青年。
  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与王子好好谈谈的莱维,这下子也慌了阵脚。
  他与凯伊两人面面相观,慌忙对王子的背影喊道:
  「请、请等一下!我们也跟您一起去,请务必让我们同行……」
  途中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好色男子,睁着紫罗兰色的眼睛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捉迷藏吗?」不过不等回答他又说: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听说这艘船上出现了内衣小偷喔!居然敢偷走女性的内衣,真是个可恶至极的混帐!那种人根本称不上是绅士!」
  「唉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啦!待会见!」
  「我、我们先失陪了。」
  「啊、喂!等等我啊——」
  凯伊与莱维此时并没有察觉到,跑在前头的王子与其侍从的脸色,竟变得有些铁青。
  「内衣小偷……!?」
  「主人,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是啊,你非常确定臭老头身上带着那样东西吗!?」
  「是的,趁我没注意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拿走了。他好像以为那是漂亮的手帕或毛巾——拿来擦脸了。」
  「你当时怎么没有收起来啊!?」
  「因为我以为,比起由我们保管,放在他那里会更加安全。杰达尔殿下,真是非常抱歉,是我太天真了。」
  「臭老头—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啊……」
  主从两人一边低声耳语,一边为最坏的设想打着冷颤。
  那样东西——指的正是那件样式颇为煽情的红色内衣,是在与希妲重逢的地方附近发现的。那是希妲的吗?
  就算想向她确认,但总不能在闲话家常之余亲切地问一句:
  「天气真好呢。对了,这件内衣是你掉的吗?」
  因此,两名青少年为了如何处理这个东西而伤透脑筋。
  如果是希妲的话,场面势必相当尴尬;如果是其他女性的物品,情况就更加尴尬了——
  「之后再道歉吧!总之一定要在被别人看到之前抓回多特臭老头!」
  「是!」
  「发生什么事了吗?」这回出声叫住他们的竟是希妲本人。
  她正好自甲板上方走了下来,小手倚在扶手上,神色诧异地偏着螓首,看见跟在后头的凯伊与莱维后,「哎呀?」地挑起秀眉。
  「喔哇!席雅希妲!」
  杰达尔连忙紧急煞车,险些往前扑倒在地。
  「不!什么事也没有!」
  「您在找东西吗?」
  「不是、啊,对!就是这样,所以今天约好的早晨茶会先取消吧!抱歉了!」
  他挥舞着双手连珠炮似地说完后,再次拔腿狂奔离开现场。
  一名满脸痘子的甲板水手,用着刚变声过的嗓音,不耐地大声提醒他们:「客人,请不要在船内奔跑~~」

  3

  正当杰达尔王子与团员们拚命寻找走失老人的下落时,自尊心甚高、拥有褐色肌肤的边境人士托尔加正在攀爬船身。
  为什么这么做?
  答案只有他知道。
  他只是默默地手脚并用,攀爬阳台及窗沿,一点一点地缓慢移动。追在客轮后头的海豚好奇地发出呜叫声,直直盯着无眉草裙男瞧。
  另外,阴沉的黑衣席拉斯正站在稍远的地方,担任希妲的护卫。
  与希妲冷战中的哈尔瑟迪斯则焦躁不安地在客房里走来走去。
  女仆则占据了工作人员准备室,无比认真地商讨「捉拿内衣小偷对策」,夹在两方人马中间的经理一脸欲哭无泪地来回奔波。
  对于这起骚动相当不满的大副,正迁怒地对部下咆哮:「振作一点、我叫你们振作一点!」并觉得一切的灾难根源就是因为搭上了这条船。
  吟游诗人穿着缀有蔷薇刺绣的睡袍,懒洋洋地走至阳台外,对着辽阔的海洋进行发声练习。结束后,还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今天也非常完美。」
  小酒馆的酒保一如往常,专心地擦着玻璃杯及高脚杯;彷若打扫魔人的女仆,正孜孜不倦地清扫走道。
  托尔加自某一扇窗户看向里头的房间。
  有个小女孩正坐在窗边的箱子上背对着他。明明房里没有任何人,她却用着非常非常细小的声音不断说话。
  「……医生说,只要去了疗养院,我的病就会慢慢好起来喔。可是,我才不相信呢……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的病从来都没有变好过呀……不管做什么,结果都是……」
  少女就这么一直喃喃自语。
  不过,她偶尔会咳个几声,似乎十分痛苦。在她掩住自己嘴唇的纤细手腕上,可以见到一条铜制手镯。
  托尔加用手指描绘着窗框的空隙,自己嗯地点了点头。正好这时负责照顾少女的随行侍从走了进来,他迅速离开窗边,小心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他下一个观察的客舱是间空房,恰巧位在希妲司令房间的隔壁。
  没有任何人在。
  而接下来的房间——
  「嗯……」
  正是一大早就在——
  「来,嘴巴张开——」
  「啊——」
  「彼德,好吃吗?」
  「思,非常好吃唷,萝菈。那么换我答谢你,我也来喂你吃吧——来,啊——」
  「讨厌啦——好好吃喔!我好幸~~」
  「萝菈。」
  「彼德。」
  上演着这种恶心戏码的热恋笨蛋情侣。
  由于他们实在是太不知害臊了,托尔加不由得紧紧贴在窗户上,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们,而恩恩爱爱的两人也完全没有发现到他。
  「——内地人实在是……」
  托尔加继续移动,来到了一间窗户最小的客房。住在那间廉价客舱里头的乘客,是一位双脚无法行走的父亲及他的儿子。
  尽管身处室内,面对着窗户的父亲却将帽沿拉得极低,盖住整个眼睛。
  坐在他对面的儿子则是慢条斯理地喝完热汤后,放下汤匙擦了擦嘴,接着站起身绕至父亲身旁。
  「啊啊,真是可阶——不过,这也无可奈何呀。爸爸,对不起喔。」
  少年喃喃低语之后,拿起为父亲准备的餐点走向敞开的窗户,轻轻地将食物倒进大海里,
  少年探出窗户确认了下四周后,再将窗户关起来。
  「嗯——?」
  急忙躲至上方客房阳台的托尔加再度往房里窥看。
  「爸爸,我出去了喔。」
  少年从篮子里头拿出剩下的面包塞进口袋里,用双手托着空无一物的餐盘走出了房间。
  托尔加沉思了好一阵子。
  「嗯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注意到船尾有一块小布料缠在钩子上,于是他缓慢地贴在船身上爬行,抵达后伸出手臂捉起那块布。
  那块染有番红花色彩的金色布料,正是女仆遗失的手帕。
  「喂喂喂——!?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攀在绳索上的船员吃惊地瞠大眼睛,从上方对托尔加大吼。
 楼主| 发表于 2013-10-6 21:02 | 显示全部楼层
4

  「臭老头,你在哪里——!?」
  王子殿下持续大声呼喊,乘客皆对他投以诧异的眼神。
  「杰达尔殿下,请您冷静一点,这样太过招摇了。」
  「是、是吗。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要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啊!?」
  「哎呀呀,那是因为……你是希妲殿下重视的人啊。」
  凯伊答道。
  「如、如、如果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的话……呼——呼——」
  莱维上气不接下气,仍是顽强地紧跟在后。这多亏了平时锻链的成果。
  「那个金发小子,你不要再跟来了!看的人反而直冒冷汗!」
  「不,直、直到您愿意倾听我的请求为止、我都不会放弃!呼、呼——」
  「光是为了臭老头,我就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杰达尔啧了一声,唰地拔出长剑。「这是命令,不要再跟来了!希妲说你们是她重要的伙伴,但我压根不相信那种蠢话!尤其是你这种像娘儿们似的软脚虾!认清自己是什么身分吧,无礼的家伙!」
  这时正好有一群看似彻夜未眠的男人,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自一旁的赌场里走出来。当他们见到眼前的景象后,吓得仓惶失措,连忙在走道上狂奔逃离。
  「很好!谁管你是不是王子,既然你都那么说了——」
  凯伊暴跳如雷地卷起胳膊上的衣服,莱维上前一步抬手制止凯伊,双膝「咚!」地一声跪下,手心置于膝上,狠狠回瞪向杰达尔。
  「若是您想杀我的话,请尽管来吧。」
  「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杰达尔皱起脸庞。
  他虽然非常喜欢装模作样,但是无法容忍他人在自己面前演戏。真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
  「我既软弱无能又什么也做不好,唯一能够奉献出来的就只有这条命而已。杰达尔王子殿下,就如同您非常担心老爷爷的安全一样,昨天的我们也一样啊。我们非常担心希妲殿下,拚了命地想要找到她,我想这份心情您一定能够体会吧?」
  「…………」
  王子半眯起双眼狠瞪向莱维会计。
  「就算您嫌我碍眼,我也绝对不会退让一步。请您让我们帮忙找老爷爷吧。」
  「小姑娘、小姑娘!」凯伊在一旁小声低叫。
  「喂、住手啦!你对这个脾气暴躁的王子说那种话,搞不好他真的会砍了你喔!?」
  「我无所谓。」
  「我有所谓啊,笨蛋!」
  凯伊一巴掌打向莱维的脸颊。
  「而且你死了的话,司令一定会嚎啕大哭的!我们也一样啊——」
  「凯伊……」
  莱维感动得热泪盈眶。
  「更何况团长知道你死了之后,一定会暴走!?你想想!如果团长在这种无处可躲的船上暴走,会演变成什么情况!?他铁定会杀得一个人也不剩!?——而且这些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的错!所以你听好了,绝对不准死!不要浪费自己的生命!!还有,不要把我们拖下水!!」
  「…………」
  听完凯伊奇怪的说服方式后,莱维神色相当复杂。
  「喀锵!」的声音响起。
  是杰达尔收起长剑的声音,他叹了口气。
  「真是无聊,没心情砍人了。够了,我明白了,随便你们吧!」
  「非、非常谢谢您——!」
  金发美少年马上绽放出灿烂的笑脸。
  真是群无法以常理判断的家伙。
  不过,从少年刚才的眼神中,可看出他的的确确是认真的——他真的认为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只是个正经八百的小鬼吗?希妲的伙伴真是群怪人呢。」
  「您吓到了吗?真是敌不过爱哭的小孩子呢。」
  辛塔夫一副若无其事地回嘴后,不去理会满脸嫌恶的王子,朝两名少年投以笑脸。
  「虽然这位殿下看来凶神恶煞,但其实非常喜欢小孩子喔。另外他也喜欢小动物,尤其对于可爱的东西更是——」
  「阿辛、你这混帐!不要破坏我的形象!」
  「来,快站起来吧。」
  「还有,不要无视我!」
  王子的侍从伸手帮忙拉起莱维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他并不是个本性恶劣的人——请你们多多包涵了。」
  「是、是的——」
  莱维与凯伊眨了眨眼,生硬地用力一点头。
  松开手后,辛塔夫又说道:
  「你们非常敬仰小姐呢,看来席雅希妲殿下『也』得到了一群好伙伴。」
  王子双手擦在腰上,挺起上衣敞开的胸膛摆出不可一世的模样,有些困惑地听着阿辛这番话。
  「哎呀?怎么了,大家都在这里……?」
  「难、难道是希妲殿下又失踪了吗!?」
  杰达尔扭头看向发声源后,不由得连连倒退了数步。
  眼前出现的是同样身穿大红衣服、刚从赌场走出来的双胞胎——他记得名字很像是火腿那一类的。
  两个人皆戴着天鹅绒编织的圆筒帽,穿着以金丝绣上鲤鱼图案的丝绸上衣,惊人的肥嘟嘟手指还戴有巨大的戒指。品味能够庸俗到这种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极了。
  注意到王子的视线后——
  「啊,这个是做生意的道具啦。」
  双胞胎以一模一样的嗓音不好意思地说道。
  「唷!赚钱赚得如何啊?」凯伊发问。
  「嗯,大丰收喔!」
  「已经筹措到这阵子的资金了。」
  ——筹措资金?
  杰达尔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接着他不禁惊声大喊:
  「难道你们是利用赌博在赚钱!?」
  「是的,殿下。」
  「真不敢相信!你们的团长知道这件事吗!?」
  「是的。」双胞胎又点点头。「虽然赌场的人看到我们都没有好脸色,不过我们从来没在赌场里惹过任何麻烦……」
  「也从来没有输过。」
  「没错没错、这两个家伙赌博超强的喔——」凯伊老王卖瓜似地非常得意。
  「希妲她——」
  「是的,殿下当然也知道。」
  「更正确地说,建议我们用赌博赚钱的人正是希妲殿下喔。」
  「你说什么?」
  这时双胞胎微微露出犹豫之色。
  「她本人也经常在说:『我好想试试看赌博喔~~』——」
  「哈尔瑟迪斯团长当然是严厉禁止,况且希妲殿下她——」
  「应该——」
  「不适合赌博吧……」
  双胞胎合唱般地异口同声说出最后一句。
  这些家伙到底是在说谁啊?那个希妲会怂恿自己的部下用赌博赚钱?还说自己也想试试看?就算整个世界颠倒过来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吧。
  杰达尔还是以为重逢的希妲仍是当初的模样。
  不对,是拚命地如此催眠自己。
  「不说这个了——」
  会计莱维简单迅速地将事情说明了一遍之后,双胞胎露出惊讶的表情。「这真叫人担心呢。」两张老好人的圆脸上蒙上了阴霾。
  杰达尔当然也是在担心老爷爷,只是更害怕被人看到那件煽情的内衣。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欺骗对方,良心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你们也快点脱下那身奇怪的表演服,帮忙找老爷爷吧!」
  「用不着帮忙!」
  王子慌忙开口阻止,但根本没人在听。
  这些家伙难道听不懂别人的话吗?
  「啊、等一下,凯伊——」
  双胞胎其中一人举高戴有戒指的手指弹了一下。
  明明是胖子,这动作却做得相当轻松、老练。
  下一秒身旁的服务生立即迎上前来,谄媚地搓着手说道:
  「是的!庞丁大人,菲兹大人,请问有什么吩咐呀?」
  双胞胎在服务生耳边低语几句后,服务生点了点头马上冲出去,接着又马上冲回来,朝双胞胎简短地报告结果。
  「谢谢你,省了不少力气呢。」
  「不会不会,完全是小事一椿!有任何吩咐欢迎两位再随时召唤我。」
  收下慷慨大方的小费之后,服务生笑吟吟地连连鞠躬。
  杰达尔按捺着烦躁的心情等待,同时不断抖脚踩着地面。
  「喂!到底怎么回事?」
  双胞胎投来笑脸后,说出了出乎意料的情报。
  「殿下,那位老爷爷现在正在船长室里头喔。」
  「是的,似乎平安无事呢。」
  「什么?是真的吗?」
  「是的。」
  「你们什么时候收买他的啊?」凯伊询问双胞胎二人。
  「就在昨晚希妲殿下不见了之后。要是又发生了相同的情形,大家会很困扰吧?」
  「我们也已经掌握了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单及职务,马上就能知道问谁比较快喔。」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长大成人的啊?明明生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居然会搞收买那一套,你们根本不像是一般青少年嘛——!」
  ——深有同感。
  岂知双胞胎谆谆教诲似地宣告:
  「金钱并不是肮脏污秽的东西喔。」
  「嗯嗯,钱是无辜的,问题在于使用方法啊!」
  美少年也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嗯,算了!王子,太好了呢!找到老爷爷啦!」
  凯伊咧嘴一笑。
  「你快去船长室看看吧。喂喂!双胞胎,你们不要穿着那件衣服跟过来啦,很丢脸耶!还有那颗假宝石,刺得我眼睛好痛!」
  双胞胎听话地点点头回以微笑,又朝王子两人点头致意,最后说道:「我们先去换衣服了。」于是返回房间。
  莱维本想对凯伊说些什么,结果还是噤口悄悄勾起微笑。
  「小姑娘,你在贼笑什么啊?」
  「嗯,没什么。」
  辛塔夫神色古怪地走向杰达尔身旁。
  「殿下,那颗宝石——」
  「嗯,你也注意到了吗?」
  虽然凯伊少年认定那是假宝石,但双胞胎身上穿戴的所有物品,的的确确都是真品。
  「真是的,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路奔进船长室后,老多特库恩果真如同双胞胎所说的正坐在里头。
  虽然脚踏不到地,他仍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与船长面对面地喝着茶。
  「臭老头——原来你在这种地方。」
  船长起身迎接新的客人,以爽朗的语气说道:
  「哎呀,欢迎两位。刚才这位老人家特地将遗失物品送到这里呢。」
  同时指向遗失物品。
  正是那件软绵绵的火红内衣。
  王子与辛塔夫双双陷入沉默。至少现在他们解除了陷入「内衣小偷」嫌疑的危机。
  最后出面交出遗失物品的,竟是浑身皱巴巴的善良老人。
  「多特爷爷——」曾孙小小声地向曾祖父询问。
  「你该不会一直都是装作老糊涂的样子吧……?」
  「…………」
  蔌蔌——老人发出了更加明显的声响,再次喝起茶来。

  5

  哈尔瑟迪斯团长来到甲板打算散个步,不经意地抬头看向众人聚集的方向时,随即僵在原地。
  「那是在搞什么?」
  在观众的包围之下,正在表演拿手绝活掷飞刀的人,竟是黑衣席拉斯。
  那个老是极力避免受到众人瞩目的席拉斯?
  他应该是在监视——不,应该是在保护希妲才对,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正要往前跨一大步的时候——
  「团长。」
  下垂眼男坐在地上、手托着脸颊叫住他。
  「现在是在进行小小的娱乐活动啦。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凯伊,说什么要加深彼此的友好关系,成功地拐到了王子殿下。」
  「什么?为何连司令也在这里?」
  「嗯?王子殿下和司令今天几乎一整天都在一起啊。不过那些小鬼头也都走到哪跟到哪,所以不可能有机会单独相处吧。」
  他是该称赞他们,还是该骂他们?
  「那些笨蛋,明明叫他们别多管闲事,居然搞到这种地步。」
  「也别这么说嘛?况且团长你又一直关在房间里头。」
  「这是有理由的,我并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诺尔索鲁似乎没有兴趣知道他的理由,又接着说道:
  「他们应该是认为,可以做一些你没有禁止的事情吧——」
  「…………」
  哈尔瑟迪斯臭着一张脸,交叉手臂,注视那幅景象。
  如少女般楚楚可怜的莱维,手指发抖地将一颗淡绿色梨子放在自己的头上,站在船桅前方大声宣告:
  「我、我会加油的!」
  不过声音倒是背叛了他。
  哈尔瑟迪斯按着鼻梁摇了摇头。真是看不下去。
  席拉斯瞄准好飞刀之后,不发一语地将刀掷出。莱维屏住呼吸,同时一把银色飞刀刺进了梨子的正中心。
  「喔喔——!」
  观众发出了惊叹声并且猛烈鼓掌。
  顶着酷脸的席拉斯事不关己般地抽出下一把飞刀。莱维踩着有些蹒跚的脚步,还是努力站稳,挥舞双手回应周遭人群的欢呼声。「好可爱!」当中还夹杂着女性的尖叫声。
  虽然回到希妲身旁的短短路途中,美少年会计险些绊倒在地三次,但仍是堆着满脸和煦的笑容。
  「啊,这次是王子上场了。」
  「——饶了我吧。」
  原本与希妲谈笑风生的杰达尔自愿上前成为箭靶,完全不顾侍从的劝阻,大步往船桅前一站。
  王子张开双于双脚呈大字形,嘴角扬起无所畏惧的笑容。
  席拉斯高举小刀,以只有坐在后方的希妲听得见的音量问道:
  「——要射中他吗?」
  「不,请你千万不要冲动唷。」
  希妲嘴唇一动也不动,始终挂着微笑回答。
  黑衣男以眼神表示了解之后,面无表情地射出飞刀。
  现场响起了赞叹声及惊呼声。
  飞刀惊险万分地掠过王子胯下,刺在船桅上,两者只差了几公分。
  王子挑眉回望席拉斯。
  「真有趣,这样就结束了吗?用不着客气,尽管放马过来吧!」
  王子说得天不怕地不怕,像在挑衅对方。
  哈尔瑟迪斯站在稍远的地方闭上双眼,叹了口气。
  他虽然相信席拉斯的技巧,但世事无「绝对」,未必不会发生意外。然而,那位王子殿下不仅不害怕,反而——
  「乐在其中。」
  「好像是呢。」诺尔索鲁也出声应和。「不过该怎么说呢——看了就觉得好痛啊。」
  他明白诺尔索鲁想表达的意思。
  王子的确很享受这种刺激感没错,但看来也有些意气用事。哈尔瑟迪斯恍恍惚惚地回想起以前的自己。
  哈尔瑟迪斯十一岁那年,还与家人同住时,曾经将满是鲜血的狐狸丢进儿童房里,吓得当时还是幼童的妹妹们嚎啕大哭。
  父亲大为震怒。
  狠狠骂道:「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成熟一点,不再恶作剧!?欺负你应该守护的人,到底有什么乐趣!?」
  他并不是想欺负她们。这是个不幸的误解。
  当时是枫叶开始染红的季节,身为哥哥的哈尔瑟迪斯,想送给妹妹们一件漂亮的毛皮作为礼物。所以当他捉到一只美丽的狐狸后,迫不及待地想拿给她们看,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于是「佯装若无其事」地将仍带有温度的狐狸尸体放在儿童房里——至少他是这么计划的。
  父亲气得快要抓狂,但是继母安娜——父亲的第三任妻子却明白他的心思。
  「谢谢你送给孩子们的礼物,哈尔瑟迪斯。你真的是位既勇敢又本领高强的猎人。」
  然后又接着温柔说道:
  「可是,好像有点吓到大家了呢。请你要记得,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勇敢无畏。那些孩子还太过年幼,才会看到狐狸尸体后害怕得哭了起来。不过,绝对不是因为他们害怕你本人喔。」
  怪的是,他所做的事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像是哈尔瑟迪斯邀请年幼的弟弟们同骑一匹马时,也是一样。由于当时他们不断大声尖叫,他以为他们很高兴。然而直到弟弟们昏厥过去之后,他才知道他们其实是吓得尖叫。
  他还记得弟弟们失禁过后的那个马鞍,有好一阵子都无法使用。
  「没有常识,没有分辨能力,最重要的是,你不懂得体恤别人!」
  正如同哥哥经常皱着脸庞说的这番话,他确实是个笨手笨脚的粗人。
  事到如今,他总算有些明白哥哥的意思。
  诺尔索鲁歪过头看着遥望远方的团长。
  「团长,你怎么啦?」
  「不,没什么……只是稍微想起了无聊的过往。」
  掷飞刀的试胆节目已经结束了,接着是某人提议的「走吊杆」。他们还想继续啊?
  「是哪个笨蛋提议的?」
  「那个笨蛋就是王子殿下本人唷。」
  「我真不明白,司令为何不阻止他?明明看来一脸担心的样子。」
  「嗯,我是不晓得为什么啦,不过,团长你又为什么不去阻止呢?」
  「我要是真的去阻止,反而会造成反效果吧。他可能会为了反抗我,死不服输地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
  至于其他团员,他已经打算结束后要狠狠训斥一顿。
  「嗯——也许是吧。」
  为什么他看到那个任性妄为的王子殿下时,会突然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哈尔瑟迪斯顿时明白了。
  因为王子与以前的自己十分相似。
  就是那些离经叛道的举动。
  他内心升起了非~~常不快的感觉。
  因为还年轻,才能那般放纵吧。不过现在的自己历经岁月的洗礼后,应该比对方成熟了一点吧。至少他希望有。
  现在的杰达尔王子殿下正值青春年少,完全不顾世俗眼光地往前横冲直撞。
  对方彷佛正将自己过去的错误,鲜明地重现在眼前,逼迫他不得不看。哈尔瑟迪斯对此感到坐立难安。任谁都不想闻到自己早已舍弃的老旧鞋子的臭味吧。
  (不过,真要举出一个不同点的话——)
  哈尔瑟迪斯微微蹙起眉头,抬头看向第一个走向吊杆的王子。
  杰达尔王子张开双手挂着无畏的笑容,气势十足地开始在吊杆上迈开步伐。
  「如果没有观众在场,他也不会有勇无谋到这种地步吧。」
  哈尔瑟迪斯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成熟老练,跟有没有人在注视着自己完全无关。
  然而哈尔瑟迪斯就是觉得,王子是在十分清楚众人正注视着自己的情况下,才会故意作出那些行为。
  内心有点不大痛快。
  只是单纯喜欢受到众人瞩目?还是想引起希妲的关心?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喜欢。
  阳光洒落在王子的白色衬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被风吹起的袖子像是小鸟的翅膀翻飞起舞。
  「自以为是神话里的英雄吗?」
  一旁的诺尔索鲁喃喃低语。
  绝对不会死的不死英雄吗?
  直到船长亲自前来劝阻,杰达尔才停下了这项危险的游戏。

  6

  奇怪了,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夜晚,凯伊摇摇晃晃地在船内走来走去,不停思索。
  「我的计划应该没有出错啊。成功地说服那位王子一起比赛——然后再让想要大显身手的王子惨遭滑铁卢,难看地失败下场!——应该要这样子才对啊。」
  即便没有失败,只要让王子在试胆游戏时显露出一点害怕的模样,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让他吓得失态尖叫——这就是凯伊的目的。
  「没想到他那么不服输。所谓的王子应该要更加温文儒雅一点吧?」
  每隔半小时就会报时一次的时钟「锵——」地发出钟响。
  凯伊很少会在这么大半夜时还醒着。
  他忽然想起船员告诉过他的怪谈:有一种名为秃头海怪的怪物,会趁着甲板上人烟稀少的时候出现,并且掳走人类——
  「糟了,已经这么晚了吗!总之,接下来也只能紧紧跟在一旁监视王子他们,以免司令不小心被他说服!」
  什么秃头海怪才不会真的出现哩。
  不过,在这种没有月亮的夜晚,海面是一片沉重的黑暗,迎面吹来的风带有冷冽的寒意。凯伊打了个哆嗦,摩挲自己的手臂,微微缩着肩膀,从两个出入口的其中一处走回船舱里。
  「喂,大叔、大叔!不要醉倒在这种地方啊——」
  凯伊见到一个半靠在走道墙壁上熟睡的男子后,扯开嗓子大喊。
  「喂、快起来啊!」
  男人的上半身一跌,往地板倒去。
  握在手中的某块金属喀啷一声掉落至地上。
  「嗯,这是啥啊?呜哇——!?」
  凯伊一边凝神细看那个人的情况,一边漫不经心地将它捡起,却发现那是把沾满了血的小刀。
  男人的侧腹被刺伤了。
  「喂、你振作一点啊!?」
  「凯伊,这是怎么回事?」
  出声的人是艾思堤尔。
  「那把刀子是……::」
  「咦!啊、不、不是的!不是我!」
  凯伊忙不迭地摇头。
  「那你为什么拿着那把刀子!? j
  「我不小心捡起来的嘛!」
  凯伊原本不自觉地紧握着小刀,现在赶忙往旁边一丢。
  「我只是刚好经过,却发现这位大叔倒在地上而已!啊,他死了吗?」
  「还活着。」
  艾思堤尔伸手按在男人的脖子上确认脉搏,然后对松了口气的凯伊说道:
  「你快去通知警备人员,我送这个人去医务室。」
  「喔、喔!我知道了!」
  整艘船顿时陷入了大混乱。
  男人被运往医务室检查之后,确认伤口虽然大量出血,但伤势不重。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也没有性命危险。
  「这个人先前好像太过操劳了,只要安静休息几天就会痊愈。」
  船医的这番话让周围的人安心了不少,不过——
  「可是,一问到是谁刺伤了他,他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没有任何目击者看见争执的现场,因此犯人是谁始终是个谜。
  船医向船长招了招手,悄声耳语说道:
  「这个男人身上沾满了鲜血时,我有稍微剪开裤子帮他清理,却发现他的脚上有个奇怪的刺青。这点让我很在意,所以只告诉你一个人。啊,还有——那个送患者过来的年轻人跑去哪啦?我本来想找他问一些事情,他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踪影。那个人该不会是幽灵吧?」



  第五章  飘流的密室

  1

  「真是非常抱歉。」
  艾思堤尔神情懊恼地低下头去。
  「我没有考虑太多就送伤患到医务室去。是我太不谨慎了,团长。」
  哈尔瑟迪斯始终不发一语地听着他的报告。
  排成一列的部下当中,冒出了一道悠悠哉哉的嗓音。
  「咦?为什么要为这件事道歉?你不是做了好事吗,根本不用觉得羞愧啊!」
  众人的视线一同射了过去。
  像是在看一只惹人嫌的生物。
  「——大色胚,你真的是个笨蛋!当时可是晚上钦!搭在这艘船上的乘客,可不知道艾思堤尔阁下只有在晚上会变回男人吧!」
  「啊、对喔!」
  「什么对喔!」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出现闹鬼的传闻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咦?」听见法恩这句话后,所有人皆吓了一跳。
  「有那种传闻吗?」
  「等一下,什么闹鬼的传闻啊?」
  「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
  「值班的甲板水手及好几名女仆,都说他们曾经看过一个年轻贵族的亡灵,所以私底下都在议论纷纷呢。」受到众人的瞩目后,法恩一脸得意地说个不停。「他们说那位贵族只在夜晚时现身,可是乘客当中又没有这位客人,所以都猜他铁定是幽灵!」
  「哎呀——」
  「幽灵!?谁?我吗——」
  女性版艾思堤尔指着自己,后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越来越懊悔不已。
  团长开口问道:「艾思堤尔·渥格雷亚夫,怎么回事?」
  「那个、对不起,因为我无法忍受从早到晚都躲在房间里的生活,有时候晚上会出来散个步。」他坦白招供。「但我都会尽量挑没有人的地方,也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不不,那样才不妙吧?」
  队伍中有人开口吐槽。
  「对啊。」
  「更何况你肤色本来就白,要是在暗处看到你的话……」
  一头白金色长发配上冰蓝色的双眸,服装也和白天不一样,以及身上那股高贵的公爵气息……无论从哪一点看来,都是——
  「假扮幽灵的最佳人选呢~~嗯!」
  「我听了一点也不高兴!」
  艾思堤尔将受伤的男人送到医务室时,才惊觉自己的男人模样会被看见,心中暗暗喊糟之下,连忙趁着混乱逃离,但已经来不及了。
  船医也一直逼问凯伊:「那个年轻人是谁?」凯伊则决定——装傻到底。
  「我们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团长下出结论。
  「我会负责想办法解决。艾思堤尔,关于这件事你不用太过操心,明白了吗?」
  「好的——」
  哈尔瑟迪斯团长虽然平时待人严格又不留情,一旦发生了任何情况,他还是不会撇下部下不管。
  因此这些临时拼凑而成的团员,尽管暗地里都狠狠臭骂他是大石怪或魔鬼,心里却相当信任他。
  「凯伊,实际上摸到凶器的人只有你而已。你还记得些什么吗?」
  「嗯——它跟吃饭用的刀子差不多大,看来很轻但其实还挺重的。我还隐约记得刀柄上刻有什么图案。」
  「走道明明很暗,真亏你能看得那么仔细呢。」
  书记辛德先生开口称赞之后,「不不——」凯伊非常干脆地摆了摆手。
  「我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喔,啊哈哈!」
  「既然看不到,你怎么会知道刀子上有图案?」
  「啊?摸的时候就知道啦,会摸到凸起的纹路啊。至于是什么图案我就不知道了。」
  听见凯伊的证言后,众人各自陷入沉思。
  莱维缓慢地举起手。
  「那个……那把刀子现在还没有找到吗?」
  「还没。」
  哈尔瑟迪斯神色凝重地回答。
  当时凯伊明明惊慌失措地将刀子丢在现场,但凶器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而且是转眼之间。
  「微服出巡的王子殿下、〈米特兰达〉、内衣小偷、闹鬼又加上刺伤事件啊……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船长的低语虽然从容不迫,却隐约听得出他所承受的压力,
  正在参加临时紧急会议的〈海之泡号〉各部门负责人,全都备感压力地绷紧了身体。
  他们互相便了个眼色后,最后是站在船长身旁、存在感薄弱的三十多岁男子率先开口。
  「船长。」
  「啊、吉里欧,你在啊?」
  「我一直都在。」虽然很受伤,吉里欧还是回答了。他是这艘船的副船长。「我想首要之务是寻找昨晚的犯人吧。」
  「没错没错!」
  「他说得对!」
  四周响起同意之声。
  「嗯……是啊。若是一直不找到犯人,乘客也会相当不安吧。」
  「是的,我们应该即刻展开搜查!」
  「怎么搜查?」
  「就是那把刀子啊,要先找出凶器!」警备队长铿锵有力地主张。「犯人一定是趁着混乱之际,带走了那把小刀!」
  「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首先是检查船员的随身物品。船长,一定要彻底清查一遍!」
  「嗯,是啊。」
  水手部门的负责人·秃头猩猩大副转动了转眼珠子,狠狠瞪向警备队长。
  「不过,我能肯定绝不是我手下的人!没办法,我也赞成。」
  「真是谢谢你啊,大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互相缠斗了好一阵子。
  警备队长在大副眼中,就是个「惺惺作态的臭家伙」;至于留着一丝不苟的胡子、外表看来比私人军队长官更像某国近卫军长的警备队长,则暗暗认为秃头猩猩不过是个「只懂得开船的山中猴子大王」。
  虽不至于水火不容,但是双方对彼此都没什么好感。即便在陆地上恰巧相遇,也只会打声招呼,绝不可能一起去喝酒。
  见到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后,胡子队长心情愉悦地接着说道:
  「然后是搜索各间客舱——」
  「我反对!」
  客服部门的经理几乎要跳至桌子上似地猛然站起。
  「乘客的房间就如同是一个国家的城堡,是绝对不能侵犯的领域。若要搜索他们的房间,请恕我无法同意。我们不能让客人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经理。」
  警备队长用手指捻着胡须说道:
  「光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会让我很难做事的。你能够断言——犯人不在乘客当中吗?」
  「——不,那个……」
  「经理,这回警备队长的想法比较正确吧。也许短时间内客人会觉得很不高兴,但是首要之务是找到犯人。况且检查完毕之后,客人也比较能够安心啊,不是吗?」
  秃头猩猩坐在座位上说道。他交叉着毛茸茸的手臂,全身散发出一股威严。
  身材矮小的经理用力吞了口口水。
  「可是踏进客人的房间检查他们的物品——这就等于是将所有客人视为犯人啊!之后还会有客人想再搭我们的船吗?不,答案绝对是不想!」
  「喂!我们说的可是『现在』的事喔?」
  秃头猩猩语带不耐地开口。
  「以后的事谁管它啊!」
  每当有人发言,副船长就一直左右来回转头,最后见到船长竟从桌上的木箱上捏起红色的内衣时,不禁眨了眨眼,假咳了几声。
  「船长……」
  他想提醒船长:这时候这么做太轻浮了。
  然而,正争执不下的干部完全忘了船长的存在,瞧也没瞧这边一眼。船长不疾不徐地开口:
  「内衣小偷的事情也是,不得不进行一次全面搜查吧……不过,各位,也可以让我说句话吗?」
  「船、船长您请说。」
  「当然可以。」
  「不管是凶器的刀子、还是被偷的内衣——就算搜索了所有船员及乘客的房间,也有可能找不到证据吧?」
  「啊?」
  所有人诧异地看向正用手指勾着内衣转来转去的船长。
  「要是犯人早就已经处理掉了呢?」
  「啊,啊啊——!」
  「毕竟这片海洋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垃圾场喔。还有,谁要负责搜索那位王子殿下以及〈米特兰达〉一行人的房间呢?」
  忽然笼罩至众人上方的沉默,既沉重又漫长。
  「那么经理,我们就互退一步吧。」
  最先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的胡子警备队长提出建议。
  「退一步?」
  「先暂缓搜索客舱这项行动吧。」
  「真的吗?」
  经理用力吁了口气,但警备队长扬起手掌又道:
  「只不过,你必须将已知的情报告诉我。乘客当中,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全部都是可疑人物嘛。」
  秃头猩猩咕哝说道。胡子队长投去制止的眼神。
  「还有,有没有乘客持有疑似为凶器的东西?用不着我们特地进行搜索,身为经理的你,应该也知道些消息吧。服务生及女仆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事?」
  「…………」
  经理明显露出踌躇的神色,一张娃娃脸紧紧皱起,好一阵子都噤口不语。
  只有冷汗不停淌落下来。
  就在秃头猩猩开始焦躁不耐,想要一拳敲向桌面吼道「你够了喔!」之前——
  「我没收到客舱中有找到疑似凶器物品的消息。」
  经理斩钉截铁地回答。
  嗓音中充满自信。
  「也没有找到过任何一件被偷的内衣。」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女仆遗失的手帕奇迹似地找了回来,不过发现的场所也不是客舱。
  「不过——有人在乘客的携带物品当中,看见了一个怪异的物品。」
  「怪异的物品?」
  「那是什么?」
  胡子队长与秃头猩猩将身子前倾。
  「是个漆黑的头巾,就只有眼睛部分挖了两个洞。」
  偶然间发现了那个头巾的女仆吓得惊慌失措,急忙哭着跑来求他更换负责的客房,所以经理记得非常清楚。
  「一般人不可能会携带那种东西吧——唔唔唔、太可疑了!实在是非常可疑!」
  秃头猩猩十分兴奋,相较之下胡子队长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乘客当中吗?究竟是谁——」
  「是我。」
  开口回答的人,正站在船长室的入口。
  是名身材高瘦、看来寡言阴沉、非常适合站在墓地那种场景的男人。他的单手上挂着一件黑色外套,用蝙蝠振翅般的诡谲嗓音说道:
  「我希望你们能将沉睡在医务室里的那名男子交给我,他是我的猎物。」

  2

  登上主船桅上的了望台,托尔加盘着双腿静静冥想。
  「喂,在做什么啊?」
  「他好像是那位干金小姐的同伴吧。」
  「不不,那个我知道啦。好歹我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水手,看到肤色不同的人种也不会太过惊讶,可是他那样已经不是普通的边境人了吧。」
  「那普通的边境人又是什么样子?」
  两名船员跨坐在吊杆上,一边解着绳索一边交谈。
  这趟航行的前两天,天候都很好,但是到了第三天时,却出现不寻常的迹象。
  「一点风也没有呢。」
  〈海之泡号〉原本是乘风扬帆而行,现在船帆却无力地往下垂落。
  他们这些水手感兴趣的事物,主要就是酒、女人与航海。就连船上发生的「刺伤事件」,对他们来说就像是生鱼片上的装饰品,根本无关紧要。大部分人的见解都是:反正一定是醉汉之间起了争执吧。
  「我啊……」
  其中一人瞥向托尔加,一面观察着他一面说道:
  「之前待过的那条船曾经停靠在南方的边境好一阵子。那是因为船只故障,不得不进行临时的紧急停靠,在边境的村落里大约住了一个月。」
  「喔?真亏你能活着回来。」
  「所以我知道一点那边的风俗民情。你看,那家伙没有眉毛对吧?」
  「嗯,是没有。该不会那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眉毛吧?」
  并不是。最先开口的那名船员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会剃掉眉毛的,似乎只有地位特殊的某些人。我当时在那里也只见过两个这样的人。」
  「特殊?」
  「就是像咒术师——」
  他陡然压低音量。
  「或是医生那种职业的人。只有从事那些职业的人,会剃掉眉毛以防止敌人的诅咒。」
  「咦?他们真的那么危险吗?」
  「就我所知道的,真的非常危险。」
  原本如石像般一动也不动的边境人士霍然起身,两名船员吓得差点自吊杆上掉落。
  「呜哇哇、危险危险危险!」
  「内地人。」托尔加开口叫唤他们,轻轻举高手臂指向后方。
  「咦……?」
  「他、他是要我们看什么——?」
  位于远方的水平线,辽阔的大海上连个船影也没有。
  「嗯。」头上卷着草裙的男子自己点了点头之后,沿着吊杆迅速滑行离去。
  「也不说清楚——!?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船员爬上方才边境人所在的桅楼,抓起望远镜再次往后方凝神细看。
  「喂,你有看到什么吗?」
  另一个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什么也没有喔?」
  然而,就在肉眼看不见的遥远一方,有一艘船只正以乘风破浪般的气势与速度,一步步向〈海之泡号〉逼近。
 楼主| 发表于 2013-10-7 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3

  「我也来帮忙吧。」
  「…………」
  听到杰达尔王子殿这句令人感激的话,哈尔瑟迪斯的脸部仍是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可不一定连内心也是平静无波。
  ——部下都相当清楚这一点。
  因为听到王子来访的那一瞬间,团长露出了非常厌恶的表情。
  若是将团长的神情写成文字,意思便是:「你来干什么?」或是「臭小鬼快回去!我很忙的。」
  不过,实际上团长是应道:「快请他进来。」然后以军人应有的礼仪并拢脚跟,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迎接他们。
  正好在场的两名团员法恩与诺尔索鲁私下低声交谈:
  「哇——飞蛾扑火铁定就是这种感觉吧……那一瞬间虽然很让人兴奋期待,但是等在前方的就只有浑身焦黑的死亡而已!」
  「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呢。」
  两人的革命团结情感顿时加深了不少。
  哈尔瑟迪斯邀请王子坐下,但王子婉拒了他的好意。
  「这种时候多点人手会比较好吧?现在不是讲求面子或是巩固自己势力范围的时候了,船长应该已经委托你们帮忙了吧。」
  「是的,殿下,您真是明察秋毫。」
  「所以我也来帮忙,记得要心存感激啊。」
  与杰达尔同行的青年以眼神示意:那就有劳您了。至于负责监督一职的老人,早就已经坐在椅子上陷入沉睡。
  哈尔瑟迪斯张开双脚变成稍息的动作。
  「希妲司令说了些什么吗?」
  「希妲?不,我什么也没有对她说。」
  「也说是说,您没有找她商量罗?」
  「商量?」王子挑了挑眉,勾起笑容,像是在说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有必要特地找她商量吗?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应该由我来决定,她的意见无关紧要吧?」
  哈尔瑟迪斯紧紧盯着王子,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看来我自己至今也是和您一样,一直抱持着相同的看法吧。杰达尔殿下,既然您到现在还未对她死心,那么请您事先与她商量一下吧。实际上的指挥官虽然是我,但就地位来说,身为司令的席雅希妲殿下仍是我的长官。」
  「别说那种无聊的场面话了。」
  「…………」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叫作哈尔瑟迪斯的。希妲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她的内心确实是温柔又纤细,但是——」
  一旁的人们呈现惊愕的表情,歪过脑袋。
  「内心温柔?」
  「纤细?」
  「是在说谁?」
  「谁知道……?」
  王子似乎全然没有听见。
  「她并没有聪明到可以理解这些复杂的事情。不过,我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啦。」
  「希妲司令不聪明?那您可是大错特错,她比你我两人加起来都还要聪明。」
  这句话让王子十分困惑。
  金色的眼眸染上了怀疑的色彩。
  「她可是连读书写字也不会喔?还有,之前狠狠骂她是笨蛋和变态的人是谁啊?不就是你吗!」
  「正是。」
  「那么——」
  「那位殿下会做出稀奇古怪的行为的确是事实。」哈尔瑟迪斯说道:「即便想试着去理解她,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至今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涌起了圣职者不应该有的杀意,也常常觉得就算勒死她,神明也一定会原谅我的罪过。可是——她绝对不如您想像中的那般柔弱无用。」
  「……别说蠢话了。」
  「在她当上司令之前,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您是否曾经想过她正在逐渐改变?一点一滴地——不,也许早在您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如外表那般单纯了。」
  「我不相信!」
  「您应该要相信。」
  哈尔瑟迪斯显露出情感,强而有力地反驳:
  「那位殿下就是个笨蛋!不仅做事崇尚秘密主义,还是个惹怒别人的天才,也是个爱乱摸他人屁股的变态!」
  正确说来,希妲执着的就只有哈尔瑟迪斯的屁股而已。
  「即便如此,她还是得到了这些家伙的景仰,我希望您能思考一下当中隐含的意义。」
  杰达尔转头看向两名团员。
  两人用手势作出了「正是如此」的动作,表示同意。
  「殿下,我衷心感谢您愿意协助我们。我并不是有意看轻您。」
  哈尔瑟迪斯的嗓音十分真诚,一字一句当中似乎没有任何虚假。
  他确认长剑的收纳情形后,将手指勾在皮带上,笔直望进王子的眼里。
  「不过,一次就好,请您与希妲司令商量看看吧。请您舍弃先入为主的观念,看着她原原本本的模样,倾听她的话语。」
  这时,他们全然不知希妲本人就站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
  希妲垂下打算敲门的小手,闭上双眼静静叹了口气。
  忽然有人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转头望去。
  「嘘!亲爱的公主,请你原谅我的无礼吧?」
  吟游诗人艾列克朝她绽开笑容,递出手帕。希妲毫不推辞地接过,轻轻压了压自己的眼角。
  「看来他们非常忙碌呢。来,走吧,公主殿下。」
  希妲将手帕还给对方后,不疾不徐地与他并肩迈开步伐,同时询问诗人:
  「你并不是个会喜欢同性的人吧?为什么要装出那副样子呢?」
  听见这出其不意的问题后,诗人瞠大双眼。
  「哎呀呀,真讨厌。这可是一件不太好意思对年轻姑娘透露的故事呢,不过现在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对任何人说喔。」
  「嗯,这是我们的约定。」
  吟游诗人艾列克翘起小指抵在嘴唇上后,压低音量说道:
  「像我这种靠卖艺为生的人,常常会在旅行中,遇见很多夫人想邀请我成为她们的一夜情人,可是我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不定时出现的男女情事,所以为了巧妙地拒绝对方,又不伤害到她们的自尊心,这是最便利的方法。」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见到身形娇小的司令殿下露出微笑后,他故作夸张地表现出震惊的表情。
  「哎呀,公主殿下,你不觉得惊讶吗。」
  「不过,如果不是女性,是那方面的人邀请你时,你会怎么反应呢?」
  「马上改变说话语气、或是使出蛮力抵抗……通常对方都会就此放弃。倘若还是不行的话,只能赶紧夹起尾巴逃走啦!呵呵呵呵。」
  「那你故意让哈尔先生误会是……?」
  「因为——」艾列克抿起嘴唇,全身微微颤抖,拚命忍着不让自己爆笑出声。
  「他的反应太可爱了,不由得就……」
  「我非~~常明白你的心情喔!」
  「对吧——!?」
  吟游诗人与女司令官谈得兴高采烈的这些话,要是大石怪本人听到,恐怕会吐血身亡。
  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哈尔瑟迪斯,一直拚命驱赶艾列克,还表现出「别对我家的孩子出手!」的态度,担任起可爱团员的保镳。但这些行为,如今成了笑话一则。
  「嗯,不过他会提防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的确对于『闇之哈尔瑟迪斯』非常感兴趣。」
  希妲应该是早就预料到了吧,没有任何发言。
  诗人叹了口气。
  「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呢。」
  他自言自语般地又接着说:
  「毕竟早在好几年前,我就已经听说过了强悍过人的黑发剑士传说,而且那个人后来还加入了〈米特兰达〉!直到亲眼看见之前,我始终都是半信半疑。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本人!我也耳闻了另一则传闻喔……睽违了百年再度复活的影子司令——就是指你吧?」
  「我让你感到失望了吧?」
  「怎么会呢!只是,看来你也相当辛苦呢。」
  「不,我真心地觉得,能够当上司令真是太好了。」
  「这趟漫游各国的旅程如何呢?」
  「托你的福,相当舒适愉快喔,谢谢。」
  装扮华丽的吟游诗人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希妲,最后咕哝说道:「要让你大吃一惊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呢。」随即扬起苦笑。
  「骑士大人方才说得一点也不错。」
  「你是指什么?」
  「你并不如外表那般柔弱。王子殿下为什么会对你有所误解呢?」
  「哎呀,那当然是因为我就是个柔弱纤细的少女呀。」
  「啊,对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愿意和我一起来吗?我现在正在一一拜访每间客房,唱歌给乘客听。在这种发生了可怕事件的时刻,音乐正是人们心灵最佳的挚友及安慰。」
  希妲回以微笑。
  「好的,艾列克,我很乐意与你一同前往喔。」
  希妲优雅地行了一礼,勾住诗人彬彬有礼伸出的手臂。
  「——我听说,吟游诗人不仅会表演口耳相传的民谣及流行歌曲,也能够以歌曲传达私人的口信吧?」
  「是的,当然,如果有接到委托的话。」
  「那么——」希妲凝视着前方开口。
  「吟游诗人艾列克,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能够请你代替我,传话给我身在故乡的父母亲吗?」

  4

  「死刑犯——!?」
  「嗯、嗯!我们刚才接到了这则消息……」
  「听说那个遇刺的男人是越狱的死刑犯。」
  报告完毕后,双胞胎连连点头。
  团员聚集在兼作情报交换及休憩用的房间里,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事实后,都难掩脸上震惊的神色。
  「那是、真的吗?」
  「嗯,有个一直在追缉那名男人的官员出面作证。」
  「咦、官员?这艘船上吗?」
  「不是有个身材高瘦的男人吗?眼神还特别犀利——」
  听到这里,凯伊「啊啊!」地拍了下膝盖。
  「是那个像黑道大哥的阴沉大叔吗!?」
  「对,就是他!」
  「原来他是官员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关于男子犯下的罪行,蝙蝠般阴沉的官员并没有详加说明。
  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可以隐约察觉到——原因是男子违抗了一个触怒不得的大人物。
  「我已经得到全权处置他的许可。」
  官员拿出作为证据的黑色不祥头巾。那是死刑执行者所戴的头巾。
  「那个男人已经连续逃亡了三年以上,他这次终于无路可逃。一旦靠岸,就请你们把他交给我吧。」
  船长将官员的一席话转达给哈尔瑟迪斯。
  「——他是这么说的。至少在船上的这段期间,他都不会出手。」
  「船长,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嗯。他的话并没有可疑之处,身上也带着委任书。最重要的,受害男性身上也有一道刺青。」
  「刺青?」
  「就是死刑犯的烙印.船医看见后,曾经向我报告过。」
  「…………」
  船长握拳敲了敲额头,叹了一大口气。
  「该不会是那个处刑者刺伤他的吧?」
  杰达尔殿下忽然从旁插嘴。都已经明示到那种程度了,王子还是硬要跟在哈尔瑟迪斯后头;再加上他纠缠不休地想带回希妲这一点,真的是个超级固执的王子。也许王子殿下听不懂「不」这个单字。
  「倘若行刺的人是官员,事情就简单多了,可惜不是。」
  「你确定吗?」
  「我让他们两人当面对质过了,遇害人看见官员之后,明明白白地说了『不是』,之后就不发一语。」
  既然如此,也毫无推翻的余地了。船长看来十分苦恼,不断搔着头发,使得一头乱发又比平常膨了两倍。
  换言之,行刺的犯人目前还在这艘船的某处。
  「又回到原点了呢。」王子的侍从低语。
  「我可以见见医务室里的男子吗?」
  哈尔瑟迪斯询问船长。
  「只要船医没有拿锯子赶你出来的话,当然可以。」
  哈尔瑟迪斯婉拒了船长本想带路的好意,来到了医务室,只见高个子官员正如同守门人般站在门口。
  双方互相冷淡地以眼神致意后,哈尔瑟迪斯——以及杰达尔王子、他的侍从辛塔夫一同走进了医务室。
  喷撒在地板上的消毒用醋酸味窜入鼻间。
  既是被害人也是逃犯的男子,在他们走近之后,张开了始终闭着的双眼。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没有任何提心吊胆的模样,反而相当平静。
  「你不在意站在外头的男人吗?」
  哈尔瑟迪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问题。
  「不会。」
  「那还真是奇怪。再这样下去,一旦船只靠岸,你就会立即被处以死刑喔。可是,现在你不仅被刺伤,又遭到逮捕,应该会觉得雪上加霜吧。你难道没有任何感觉吗?例如后悔,或是还不想死之类的。」
  「…………」
  男子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微微别过脸庞。
  「喂,僧侣怎么能说那种话?」
  「殿下,很不巧,我这个僧侣唯一的长处就只有挥剑而已。无论是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驱逐病魔的祈祷方式、还是主持结婚典礼,我一概不知!」
  「啊——?」
  王子感到莫名其妙地皱起脸庞,反应机灵的辛塔夫连忙附在耳边悄声说道:
  「杰达尔殿下……哈尔瑟迪斯会士自从〈米特兰达〉的身分曝光之后,所有人都一窝蜂地找他商量烦恼。他为此花了不少时间,想必心里很不高兴吧。」
  「总之,凶器目前还没有找到,搞不好永远都找不到了。」
  男子冷不防地开口说话:
  「够了,我不想再看到大家为了我如此费心。我统统都告诉你们吧,其实犯人根本就不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
  「犯人就是我自己。我一直都知道那位官员追在我身后,所以开始变得自暴自弃,甚至想一死了之——然后刺了自己一刀。」
  「…………」
  「不过现在正如你所见,最后却没有死成,说来真是丢人。」
  「…………」
  哈尔瑟迪斯眯起眼睛,彷佛想看穿对方的真实想法,王子及侍从则是哑口无言。至今一直默默无语、在锯子上涂着润滑油的船医猛然站起,把锯子用力往地面一敲。
  「别开玩笑了,你这个没死成的!不过是个伤患,别在我的医务室里头讲什么死不死那种不吉利的话!」
  「医生、请你冷静一点啊!医生——」
  要是助手没有拚命阻拦的话,船医早就动手打伤患了吧。
  哈尔瑟迪斯见了也不禁吓一大跳,怔怔地张着嘴巴。真是惊世骇俗的船医啊。
  「你给我仔~~细听好了!在这里我就是法律!可以杀掉患者的,就只有身为医生的我而已!我绝对不允许患者擅自死掉,你明白了吗!?」
  船医甩开助手的手臂,用力哼了口气后咚地坐下,大声吼道:「拿酒来!」这时一名少年从敞开的房门外胆颤心惊地探头进来,船医咆哮似地问道:「小子,你有什么事!?」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父亲说他脚痛——可以请你给我一些药吗?」
  「喔、是吗。我记得你爸爸不良于行吧,快进来。」
  趁着船医招呼少年的时候,哈尔瑟迪斯回到原来主题。
  「那么,刀子是你的东西吧?」
  「没错。」
  「所以这件事情根本没有犯人,我们可以放心了?」
  「是的……」
  「我明白了。」哈尔瑟迪斯点点头。「可是——现在有其他人拿着那把刀子也是事实。为了以防万一,我想问你那把刀子长什么模样?根据他人的证言,刀子似乎是鹿角刀柄,上头刻有绳结的图案,对吗?」
  「没、没错,就是它。是一把随处可见的小刀。」
  医务室的门口传来了蝙蝠男跨步离去的脚步声。
  哈尔瑟迪斯也说道:「打扰你了。」转过身离开男子的床铺,最后却又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垂下宽阔的肩膀叹了口气。
  「你为何说谎?」
  「说谎……?」
  「刚才你说想自杀是在说谎吧。你到底在袒护谁?」
  男子露出坚决的表情重复说道:「犯人是我自己。」
  「是吗,你不打算说吗。——杰达尔殿下。」
  「怎样?」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你终于愿意承认本王子的实力了吧。很好,你要我帮什么忙?」
  「留在这里,监视他。」
  「什么?你要我监视这个男的以免他逃跑吗?居然敢把这种无聊的工作分配给本王子!」
  「或者该说,是避免这个男人遭到杀害。我不希望希妲殿下的跟前再度发生流血事件,这一点您也同意吧?」
  「唔!那个、嗯,当然。」
  「那么为了殿下,就有劳您了。」
  哈尔瑟迪斯一边在脑海中整理等会要交待给部下们的指令,同时快步自医务室返回客舱。黑衣男正在阶梯处等候着他。
  「席拉斯。」
  「你将打杂的工作推给王子了吗?」
  「那位笨蛋王子确实也有可爱之处。」他耸了耸肩。「一说是为了司令,他马上干劲十足。看他那副样子,想挽回司令是彻底无望了吧,毕竟连我都能轻易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要是遇上那位变态司令,铁定马上就被要得团团转。」
  「这是在、称赞他吧。」
  「大概吧。结果如何?」
  「我遵照你的指令尾随那位官员了。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客房。」
  「哪间客房?」
  「十一号房,房客是位女性。」
  「原来那家伙是惦惦吃三碗公的色狼啊。」
  「我想不是。」
  席拉斯笑也不笑地回答。哈尔瑟迪斯有些扫兴。
  「我是在开玩笑。」
  「他站在房门前似乎是在观察情况,后来没有敲门就离开了。」
  「团长、团长——!!」
  双胞胎其中一人在走道上往这里狂奔,地面砰砰作响。
  「这回又怎么了?」
  庞丁指着自己的身后大声报告:
  「不好了,厨房里头打成一团!」
  「你说什么?」

  5

  「报告船长,闹事的导火线是因为仓库管理员要求主厨『节约用水』。」
  「导火线真是个不吉利的字眼呢……因为后头老是紧跟着麻烦呀,然后?」
  「是的。后来主厨开始反驳,警备队其中一人出面调停时,不小心说了一句:『好了好了,大妈你冷静一点吧。』主厨就抓狂了。」
  「啊——对了对了,大家一定得叫她主厨才行。」
  「不,原因不仅如此……船长您应该知道吧,女仆都将主厨当作是母亲般敬仰崇拜。」
  「嗯,我知道啊。」
  「听说警备队在检查随身物品时态度十分无礼,惹得女孩子们相当火大,所以——」
  「所以,听了她们的抱怨之后,犹如母亲化身的主厨也变得非常不高兴吧。」
  主厨率先掷出的一柄木铲,成了开战的信号。之后,参战者越来越多,最后打成了一团。
  「您说得正是,船长。」
  「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吧……这是男人与女人之间无可避免的战争啊。」
  「船长?那个,您从刚刚开始就在写些什么呢?」
  「这是写给老板的报告书啊,吉里欧。」
  居然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副船长暗暗心想,但仍中规中矩地继续报告。
  「——厨房大战后共出现了二十三名伤者,其中有三人烫伤,三人骨折。」
  「厨房可是个凶器宝库哩,举凡切肉菜刀、平底锅、杆面棒什么都有。啊啊,公用设备的损害情形等等再告诉我吧,听了会得忧郁症的。」
  当时白铁器皿在空中飞舞交错,平底锅则嵌进了墙壁。虽然在颠簸不稳的船只上不会使用易碎的餐具,厨房地板上还是布满了陶器碎片——
  不过十几分钟就变成了这副惨状。
  「其他地方呢?」
  「小酒馆有两名伤者,是酒醉的客人互相起了争执。还有——」
  副船长滔滔不绝地继续报告。
  「女仆及甲板水手起了口角,虽然没有发生流血冲突,但是部分女仆震怒之下宣布罢工,霸占食粮储藏库进行抗议……那个,船长?」
  副船长战战竞竞地看向船长,却见船长在书写完毕的「报告书」上撒上砂子,让墨水干涸。
  船长用力呼了口气吹掉砂子后,一本正经地问向副船长:
  「对了,吉里欧。」
  「是、是的!」
  「——午饭还没好吗?」

  「呜哇~~天色看来很不妙啊。」
  上午过后,天候就开始急遽变坏,再加上超人气歌手艾列克逐间巡房开唱,乘客大多都选择窝在房间里头,因此没再出现其它问题。
  「这下子发生暴动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吧。」
  「诺、诺尔索鲁先生,请你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下垂眼男及美少年会计前往混战现场收拾善后,见到壮烈无比的惨况后,不由得浑身乏力。
  「快拿绷带来、绷带!」
  「无礼之徒!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说过在这里我就是法律!笨蛋王子!现在人手不足,别罗哩叭嗦的,快点把我说的东西拿过来!」
  「绷带早就没有了啦!」
  「那你就去撕被单或什么布都好!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用!」
  留在医务室里头的王子,现正遭到魔鬼船医的大声咆哮。
  接二连三被搬进医务室的伤患不断增加。
  「上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啊!可恶,这块布为什么撕不破啊!不过是区区一块布——!」
  这时头部流血的肥胖女主厨被送了进来。她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躺在房间角落里的男子起身让出病床。在这片混乱当中,没有人注意到这名男子就是昨晚遭到刺伤的被害人。
  男子按着自己的侧腹缓缓穿过人群,拖着脚步走向王子。
  「那个,可以借我一下吗?」
  男子动作轻柔地拿起布料,用牙齿咬住尾端轻轻松松撕开布料,
  「往横撕是不会破的,必须要纵向。」
  「…………」
  「…………」
  主仆两人吃惊看着死刑犯,无言以对。
  另一方面,经理正在努力说服占据仓库的女仆,哈尔瑟迪斯则是一有情况就不得不上下奔走,然而——
  「我真的非常诚心地拜托您!希望您能为我们主持婚礼!」
  「这一定会成为值得纪念一辈子的回忆,求求您了。」
  不识时务的第一名——彼德与萝莅这对笨蛋情侣正死死缠着哈尔瑟迪斯。
  「请你们去拜托船长吧。」他答道。
  「我们希望是由〈米特兰达〉会士的您来主持啊!」
  「你们要我说几次才明白?〈米特兰达〉不会出席任何婚丧喜庆!」
  「请您通融一下吧——」
  「烦死了!」
  哈尔瑟迪斯正率领着部下快步移动,这对男女却像牛皮糖般死缠不放。
  「啊、难不成……是因为我们还没结婚却就在同一个房间里吗!?」彼德露出了震惊不已的神情。
  「我、我们是互相相爱的呀!随时随地都想在一起难道是一件过分的事吗!?」
  「那那那个,请您千万不要误会喔!别看我们这样,我们至今都还谨守贞操的……」
  哈尔瑟迪斯再也无法忍受地停下脚步。
  「我没有问你们那些问题,而且根本不干我的事!!谁管你们是婚前旅行还是什么,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是叫你们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呜哇——团员压低音量窃窃私语。
  「……真是对惊人的夫妻啊。」凯伊说道。
  「他们这样……不会太过年轻吗?」庞丁低问。
  「最重要的,是那两个人还没结婚吧。」法恩插嘴更正。
  轰隆隆……外头响起了雷声。
  走道上的吊灯摇摇晃晃。
  「不!正因为是这种情况,为了不留下任何悔恨,我才希望您为我们的爱情作见证!不过,如果您无论如何都无法替我们主持婚礼的话——」
  「从昨天开始我就说没办法了。」
  「那么,这也无可奈何!」彼德倏地板起脸孔。「那就请您保护她吧——保护萝菈!不要让那个暗藏在这艘船上的连续行凶暴徒伤害到她!」
  「——等等。」
  「只要她能平安无事,就算要我们分隔两地、就算婚礼要延期,我都愿意忍耐!」
  彼德完全陷入了自我牺牲的陶醉世界里,丝毫没察觉到眼前大石怪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所以,请您担任她的护卫吧!之后我会给您充足的谢礼……呜啊!?」
  哈尔瑟迪斯以手背挥去一拳。
  再一把揪起飞至一旁的彼德衣领,将他举至空中冷冷说道:
  「别开玩笑了!喜欢的女人你得自己保护!」
  彼德害怕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哈尔瑟迪斯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松手将他扔至地板上。
  这时,磅地一声,远处的客房房门霍然打开。
  「哈尔先生——!」
  希妲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从里头冲了出来。
  「司令……?」
  「哈尔先生~~!」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哈尔瑟迪斯一时愣住。希妲便趁机扑进他的怀中,淌着两行清泪,悲痛欲绝地控诉:
  「为什么、为什么餐点会这么少呢——!?我最近为了维持端庄娴淑的形象,每天都累到走不动!一天也只吃三次饭!我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吃饭了呀,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哈尔瑟迪斯的脸色倏地僵硬绷紧
  「…………」
  「居然只有一片馅饼派、一点青菜和硬邦邦的面包!?啊啊~~为什么连热腾腾的汤都没有?」
  「因为主厨现在受了伤,另外食物补给人员也不肯交出任何水和燃料。」
  「怎、怎么这样~~?」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向我抱怨?不是要和我绝交吗?」
  「因为食物太少、天气不好,全部都是哈尔先生的错呀——!」
  啪!他的理智终于断线。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你这个大胃王妖怪!真是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你了!看着别人的脸一直喊着食物食物,你以为我是你的饲料管理员吗!本来还在担心你没有什么精神,结果现在居然若无其事地跑回来说个没完!?很好,真是好极了!!」
  他大掌一伸,抓起黏在自己身上的希妲,猛烈摇晃她的肩膀。
  希妲于是嘿嘿一笑。
  「你果然在担心我吧~~?」
  他带着杀人般的眼神火远放开她,嗓音低沉地答道:
  「我再也不会担心你了。」
  下一秒——
  「咚!」的轰隆声响起的同时,〈海之泡号〉一旁的海面上窜起了一道白色水柱。
  是炮击。



  第六章  暴风雨

  1

  船身剧烈倾斜,并且上下左右摇晃。
  团员紧抓着扶手压低身体,哈尔瑟迪斯立即抱过希妲护在自己胸前。
  「可恶,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冷静一点。」哈尔瑟迪斯告诫凯伊,「没有人会笨到一开始就想击沉客轮,这只示威而已。司令拜托你们了。」
  哈尔瑟迪斯又命令双胞胎其中一人,去保护吓得跌坐在地的情侣后,自己则走向甲板。
  「现在先将跑出房间的乘客全都聚集到舞会大厅去,然后确认人数!动作快!」
  一名女子走至窗边看着阴沉的天空及漆黑海面,还有忽然出现的水柱。
  「难道我们遭到攻击了?」
  这里是十一号房,房客正是先前好色男子法恩搭讪过的那位女性。
  现在她的酒意早已悉数消退。昨晚的刺伤事件发生过后,因为担心害怕,她一步也没有走出过客房。
  她赶紧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正想将为数不多的衣物塞进箱子的时候,赫然回过种来。
  我在做什么?想逃跑吗?为了活下去?
  明明是为了寻死才搭上这条船,现在却发现自己并不想死。她的膝盖一软,瘫坐在床铺旁的地板上,指尖微微颤抖。
  「我真是个笨蛋……」
  第二次的炮击声轰然响起,船上的警报声始终响个不停。
  不等船身平稳下来,她就走出房门,穿过走道上仓惶失措的乘客身边,朝通往下方船舱的阶梯前进。
  这时,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姐,你想去哪里?」
  为人带来死亡的蝙蝠男早已恭候她多时。
  对方似乎是趁着今天上午风平浪静的时候追上了他们。
  「到底是哪来的船啊!?」
  「应该不是海盗吧。」
  大副以犀利的目光看着冲上甲板的哈尔瑟迪斯,冷淡回应。
  自后方追赶而来的半人力船,比〈海之泡号〉小了不止一号,船首雕像是尊有双骇人眼神的海兽,流线型的船身上伸出了蜈蚣般的长长船桨。
  飘浮在灰色大海上的敌船闪烁着信号灯,要求他们停船。
  「对方要求我们停船。」
  「总之先听听对方的要求吧。」
  同样来到了甲板的船长应道。
  船员已经站定在甲板及炮塔上的战斗位置,进入待命状态,同时也已紧急张开了网子防止突袭,并将船舷的炮首转向来路不明的船只。
  雪白的半人力船来到可以听见彼此说话声的范围内后,船上一名戴着巨大羽毛帽子的中年男子大声宣告:
  「这里是〈司尼可号〉,我是布利根的赫亚基!能够请你们将乘客中的一名少女交给我吗——!」
  那名中年男子穿着色彩鲜艳的黄色服装,在乌云密布的气候、满船迷彩服男人的映衬下,看来格外醒目。
  看着这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家伙,一点瞄准的心情也没有了嘛——一名炮手如此咕哝。
  船长上前回应:
  「交出一个人可不是件随便的事。能请你说明那位少女是什么人吗!」
  「是我的女儿!」
  「她的名字是?」
  「萝菈薇尔!笨女儿!我知道你在那条船上,快给我出来——!居然连店里的钱都偷走,你这个不孝女!再不出来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你跟这艘船一起击沉喔!」
  真是乱七八糟。
  依中年男子的服装看来,应该是个富裕的商人吧,可是——
  「这世上怎么会有直接开炮攻击别人的商人啊?」
  哈尔瑟迪斯简直不敢相信。
  倘若对方打算在海上进行炮击,他们将会很难抵挡,况且现在风势越变越强,实在不是适合父女吵架的时候。
  「那么我请人叫她过来吧。若是令媛愿意跟你走,我当然没有意见,倘若她不愿意,就请你迅速离开吧,赫亚基先生。」
  船长转头指示船员:「去确认船上有没有一位名叫萝菈薇尔的乘客。」
  不过,用不着等结果出炉——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爸爸,我绝对不要回去!」
  就在这时,女儿本人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萝菈拖着想要逃跑的彼德,将他推向前方当作自己的盾牌。
  「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相爱呀——!」
  并且朝父亲发出宣战布告。

  2

  在吊灯明灭闪烁的灯光当中,身材矮小的经理踩着急忙的脚步。
  手上握着船长交由他保管的书信。
  不管是多严重的紧急状况,在走道上奔跑都违反了他的原则。他大步迈着短短的双腿,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往某间客房。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神色有些惊恐,迅速四下张望确认周遭情况后,慎重地敲了敲门。
  「抱歉打扰了,我是经理迪奈洛。我非常清楚不可以前来打扰您,可是,拜托您了——!现在是紧急状况,请您务必开门,千万拜托了!」
  因暴风雨而摇摇晃晃的吊灯之下,经理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时长、时短。
  不久房门终于打开,站在门口的少年对经理招了招手。
  「请进。」
  接着四号房的门扉再度关上。

  「混帐东西!之前不是说过别在走道上放东西吗!?是谁啊?居然把长靴乱放!呜哇、脏死了,我踩到口嚼烟草了啦——」
  「喂,有没有人看到我的毯子?」
  「谁知道啊。不过,前几天你好像说拿去送洗了吧?」
  「啊、对喔,糟啦。她们还没送回来吗?真头疼啊。」
  「不说那个了,我肚子好饿。」
  「别叫了,大家都一样啊!」
  「各位,我拿到水和木柴了——」
  一名服务生兴高采烈地从下头跑上来。
  「看守仓库的老爹说:『既然主厨那个臭老太婆不在了.那就算啦。』心情看来好了很多。怎么样,这么一来厨房也能煮汤了!」
  「干得好啊!」众人大加赞赏,不过——
  「可是,这是趟短期航程,几乎所有食粮都在另一个储藏库里吧……」
  有人闷闷不乐地提醒这点后,大伙又陷入沉默。
  女仆正占据着另一个食粮储藏库不肯出来,尽管经理及女仆长不断轮流去劝说,她们却一点出来的意思也没有。
  「她们为什么那么固执啊?」
  「明明平常不说话时,笑脸迎人的模样很可爱啊。」
  「因为她们是丑女吧,重点是脾气又很差。」
  「喂喂,就是因为你们老是说那些话,她们才会受不了地暴走吧?」
  干部级的三副表达自己的意见。
  「不只是女人,无论是谁都不喜欢被人挑三捡四。你们也要努力当个文明人啊。就算想引起她们的注意,可是如果突然对她们喊道:『唷,丑女!』对方听了当然会心情不好。」
  「可是,她们也是一到客人面前,态度就变得完全不一样啊!?」
  「那是她们的工作,当然会不一样啊。你们在期待什么?」
  「呃,也不是在期待什么,那个……」
  「不说这个了,各位,自己稍微整理一下吧。居然才两、三个小时就搞得这么乱。虽说现在是待命中,也不能松懈怠惰啊——」
  「好吧,我来告诉你们一则道理吧。」三副环视了脸上带着无助神情的男人们,没辄似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们男人面对十个女人时,会喜欢上其中的八个,没有例外;然而,女性面对十个男人时,只会喜欢上其中两个。」
  「咦咦——!?」
  「所以才会老是发生很多误解。对你们来说,摸臀部是表示善意的举动,也是另一种打招呼的方式,但是她们可不那么认为喔,你们要注意这一点。这些事情是甩了我的女人告诉我的——这堂课的代价真是不便宜啊,哈哈哈!」
  「没有再出现大炮的声音了呢?」
  「嗯。」
  在食粮储藏库当中,数名女仆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由于这次的抗议行动是临时起意,所以她们没有任何准备,周遭唯一的灯光就只有一盏带进来的烛台。假使连烛台也熄了,这间没有窗户的储藏库就会陷入黑暗。
  「我很明白你们的心情。真是群蠢女孩,现在找不到台阶下了吧?」
  女仆长自外头对她们说话,口气既温柔又带有训斥。
  女孩们顿时沮丧得垂下肩膀。
  「我必须去照顾客人才行,先走了。等你们想通了,就自己出来吧。」
  「那个……」其中一人开口唤住女仆长。
  「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呢?」
  「毫无进展,已经陷入了胶着。毕竟船长不可能真的交出乘客呀,那位绅士就气得直跳脚。现在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糟,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暴风雨……」
  「只要你们继续在这里僵持不下,我们就拿不到食材,但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这就和人生一样。」
  女仆长没有嘲讽之意,单纯叙述完事实后便离开了。
  她们所敬爱的女仆长沉稳冷静,即便遇上了这种情况也是不慌不忙,也没有责怪她们。这点反而让她们深受感动。
  喀嗒喀嗒……一阵拍动着远方百叶窗的风声传来。
  「仔细想想——我们的事情跟客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我也知道啊!可是,就这么举白旗投降,我真是太不甘心了!之后又会被那些臭男人使唤来使唤去,大家真的受得了吗!?」
  「当然受不了啊,可是——」
  「…………」
  冷不防地,有个自刚刚开始就不发一语的娇小女仆,忽然掩住脸庞哭了起来。
  「等等,莎娜,你怎么了!?」
  自莎娜的哭泣声中,感受到事态非比寻常的伙伴急忙询问。莎娜更是激动地嚎啕大哭,说出了让众人大感意外的话。
  「我、我、我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对大家说……」
  「咦?」
  「其实我、和甲板水手的列可,在、在交往——」
  「骗人!」
  「列可是谁啊?」
  「喏,总之就是那堆让人记不得长相的男人其中之一吧。」金发女仆将手放在喜爱扫地的莎娜背上,又问道:「这么说来,那条手帕是男朋友送给你的礼物吧?」
  莎娜点点头。
  「哎呀,我完全没发现到呢——真是吃惊。」
  「不过,因为甲板水手和客服部处得相当不好,所以我们都说不出口,总是偷偷摸摸地见面……」
  例如未在使用的空房那种不会有人出现的地方。
  由于他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导致偶尔察觉到的工作人员开始半开玩笑地议论:「该不会是幽灵吧?」
  「他也觉得,同在一条船上工作的伙伴互相仇视是件可悲的事,总是在想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善。」
  「…………」
  「…………」
  所有女孩皆难为情地缄默不语。
  「可是,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大家会认为我是叛徒。一想到你们有可能会瞧不起我、或是讨厌我,我就害怕得什么也不敢做。就连现在,我也害怕会被你们怀疑我是站在男生那一边的,所以——」
  「所以才不好意思拒绝,跟着我们一起参加罢工静坐?」
  「对不起、对不起……!」
  「难怪,我也一直觉得你怪怪的。」一名女仆别开视线叹了口气,将手交叉在身后环视了一圈众人。「因为文静乖巧的你,实在不像会跟我们一起做这种事的人。其实我也觉得这次是在强迫你参加,心里很过意不去。」
  好半晌大家都默不作声。
  心里盘旋着各种思绪。
  「——好!走吧?」
  莎娜眨了眨湿润的睫毛,抬头看向同伴。
  「嗯,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来,快站起来吧!你会那么想不开又钻牛角尖,我们也要负起责任啊!」
  「这回我们就先妥协一下吧。」
  「男人们也有稍加反省过了吧。嗯……其实他们也有一些优点啦。」
  「咦咦?有吗,哪里?」
  「例如帮我们拿沉甸甸的待洗衣物之类的?」
  「你们真是……一点都呼咙不得呢。」
  「很好!那么大家一起提起精神——回去工作吧!」
  「喔——!」

  3

  医务室进来了一位咳个不停的少女。
  「医生,拜托你了!我家小姐她——」
  「啧!真是烦人。」正在诊断另一名扭伤男子的船医转过头来,露出不悦的神色。「我不习惯替小鬼看诊,况且小孩子太弱了,只要划一刀就翘辫子。」
  「医生!不行啦,怎么能说那么吓人的话……」
  助手慌得手足无措。
  先前医务室里挤满了伤患,不过现在紧张的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还能自己走动的轻伤患者在包扎完毕后,早已回到工作岗位上。
  「不用了……」
  小姐咳到一半用虚弱无比的嗓音开口。
  以船医为首,在场的所有人皆对她投去目光。
  「不用看诊了,反正我本来就活不久了……大家、可以、不用再管我了……」
  咳咳咳……
  女孩身上裹着毛毯,由壮硕的随从抱在怀里,看来非常娇小脆弱。
  「别说那种蠢话!」
  杰达尔王子霍然起身大声怒吼。
  医务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主人?」随从低声叫道。杰达尔不理会他,跨着大步迅速逼近女孩。
  「还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你,不要只是因为身体虚弱就轻易放弃!」
  「可是,我身边的大人都这么认为呀……」
  「忘记一切你周遭大人说过的话吧!真是太愚蠢了!」
  王子激动地朝一个未满十岁的女孩厉声训斥。会不会最后造成反效果啊……暗暗担心的辛塔夫正想阻止主人时——
  「——让他说吧。」
  曾祖父制止了他。老人的手指紧紧揪着辛塔夫的衣服下摆。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呵呵呵!」多特库恩老人发出枯叶般的沙哑笑声。
  虽是自己的亲生曾祖父,但遗真是个诡异的老头啊——辛塔夫暗付。
  「我——」
  王子接着又道:
  「出生在一个容易早夭的家族里。我家族的男人全都很早死,很少人能够活过三十岁,都是因为意外、生病或是食物中毒而死!」
  唯一的例外只有杰达尔的父王,尽管现在即将迎接四十大寿,但是他每天都过得胆颤心惊,害怕自己哪天就会离开人世。
  而且他对各种事情都提心吊胆:若是远行,又怕可能会失足坠马所以禁止;过热的食物对身体不好,所以也不吃;要是遇到黑猫自眼前经过,更是吓得鸡飞狗跳,害怕不幸降临。
  王子十分厌恶那样的父亲,自小就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变成那种大人。
  「所有人也都认为我活不了多久。每次见到我,都只会要我快点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但是我们家的女人却都长寿到让人不敢置信,而且每个人脸皮都超厚,自以为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指使我!她们对于新娘人选说的话可会吓死你喔。居然说什么——反正你的丈夫会早死,你只要快点生出继承人,往后随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她们用尽千方百计,就是要说服王子妃候选人快点嫁进来。
  辛塔夫也能明白王妃们的心情。她们是为了王室着想,以免血脉断绝。
  「王子殿下,没想到你也挺辛苦的嘛。」
  「没错!」
  医生深感同情地喃喃低语,杰达尔头也不回地附和,又压低音量说道:
  「所以身体虚弱不是你的错,不要放弃!」
  「可是……」
  「我也和你一样啊。」
  「咦?」
  「既然都会早夭,倒不如四处闯荡一番,因为我已经受不了周遭的人老是在同情我了。还有——老是用那种『真可怜、真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嗯。」
  小姐神色复杂地颔首。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想怎么做都是我的自由。可是——一听到你刚才说的『怎样都无所谓』,我就再也无法忍受。绝对没有那回事,所以我拜托你,别说那种悲哀的话。」
  「…………」
  辛塔夫第一次见到杰达尔这般真挚凝重的表情。
  虽然王子是个无可救药的冲动家伙,却从不曾欺负过弱者。正因为王子内心潜藏着温柔的一面,尽管辛塔夫老是对他发脾气,却也无法撇下他不管。
  辛塔夫并不认为那位年幼的小女孩可以全部明白王子说的话,但至少可以感受到王子的真心。
  「你喜欢你的父亲母亲吗?」
  「嗯。」
  「也喜欢担心着奶妈及随从?」
  「嗯……」
  「那就别让他们难过。从今天起,我也不会再到处乱来了!……嗯,至少会收敛一点啦。所以你要加油啊,这是我们的约定。」
  「…………」
  不久之后,小女孩从毛毯中伸出自己小巧的手指,打算与王子勾小指。「小姐!」无视于一脸吃惊、想要阻止的随从及奶妈,杰达尔也伸出指头。
  「很好。」他粗鲁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始终在一旁注视着这幅画面的男子——负伤的逃犯低下头,在辛塔夫身旁轻喃:
  「真是个好主人呢……」
  「是啊。」辛塔夫也应和道。

  4

  心神平静了不少后,少女的咳嗽情形也改善了许多。
  「拜托你们,帮我找到皮皮吧——那孩子听到大炮声后,吓得一溜烟跑到外面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天气这么不好——它一定很害怕吧。」
  「皮皮是谁啊?」
  「呃,那个,是小姐的宠物。」
  奶妈有些伤脑筋地回答。
  「宠物?」
  「我这里是有止咳及退烧的药,不过遗是不敢随便开药。小姐先前吃的药你们有带过来吗?」
  船医询问。
  「……药被皮皮恶作剧丢掉了,可是——」
  小姐以细若游丝的嗓音回答后,咳嗽又再度复发,奶妈连忙拍抚她的背。
  「早知道根本就不应该带那只恶劣的小家伙上船!对于小姐的病情也没有任何帮助!净是作些无谓的恶作剧,像是前阵子,居然还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恬不知耻的内衣——」
  「内衣!?」
  奶妈连忙噤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小姐皱起眉头。
  「我怎么、都没有听说……」
  「我哪说得出口呀!」奶妈尖叫似地开始说个不停,看来对于小姐的宠物积怨很深,「小姐的宠物竟然是内衣小偷这种话,我怎么可能鼓得起勇气告诉小姐,或者是其他人呢!」
  奶妈一发现到内衣时吓得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将它从阳台扔进大海。那是件轻飘飘的贴身内衣。
  就是杰达尔先前在甲板上看到的那块布,当时他还以为是有人想跳海自杀。
  「因为那孩子最喜欢漂亮又软绵绵的布了……」
  「小姐!」
  王子与随从互相对望。
  「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是这样呢。」
  「呼——」两人放心地吁了一大口气。
  「对了,那只宠物是什么?狗?还是猫?我们去帮你找,说说它的特征吧。」
  「不用找了。」
  这时希妲领着团员站在门口,站在后头的团员全都淋得一身湿。
  「糟啦糟啦,真的开始下雨了!」削瘦的红发少年气喘吁吁,揩掉自下巴滴落的雨水。「真是的,我们的司令还真是会使唤人!——唷,小鬼,我们来探望你啦。你脸色真是难看耶,稍微打起精神来嘛!」
  「你居然敢用那种口气对我家小姐说话!」
  奶妈气愤难当,凯伊则是满不在乎地回道:
  「大妈,别这么不近人情嘛。」
  「对不起,凯伊太不守规矩了。」希妲开口道歉。
  「司令你干嘛要道歉啊——好痛!」
  托尔加自身后赏了他一拳,凯伊扭头狠瞪过去。
  「对长辈要尊敬。」
  「那也用不着打我吧——」
  「希妲,你说不用找了是什么意思?」
  杰达尔发问。
  同时感到十分惊讶。
  看到纤细瘦弱的希妲竟然能够指使比自己还要壮硕的男人时,他脑中不禁想起了哈尔瑟迪斯说过的话。
  『……您是否曾经想过她正在逐渐改变?一点一滴地——不,也许早在您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如外表那般单纯了。』
  眼前这些男人的态度,很明显与那种「守护柔弱的小姐」的简单行为不同。
  与其说他们是小姐和保镳,倒不如说是首领与手下。
  现场的领导者无庸置疑是她。
  「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呀——凯伊。」
  「是!来,小鬼,这只猴子是你的宠物吧?之前我去找你玩的时候倒是没看到呢。」
  凯伊打开上衣领口,一只雪白色的小猴子立即从中跳了出来,跃至躺在床上的少女身旁蹦蹦跳跳。
  「皮皮!」
  少女马上展开笑颜,奶妈很不高兴地垮下脸来。
  希妲指示团员留在医务室里帮忙船医之后,转身面向王子。
  「杰达尔殿下,我想和您单独谈谈,您方便吗?」

  「——我想吐。」
  哈尔瑟迪斯低声咕哝后,身旁的男子回头反问:「什么?」
  「没什么。」
  斗大的雨珠随着狂风一起打向众人。
  这个季节的日落时分大约是晚上八点左右,本来这时间的天色应该还是微亮,然而现在周遭的天空却是全面覆上了深灰色的色彩。
  双方的船只都因为淘涌的巨浪而剧烈摇晃,萝菈的父亲却丝毫不肯退让。
  船长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说出同样的句子:
  「我允许你与一名随行人员一同上船,你们父女在船里好好商量,你意下如何?」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我拒绝!」
  「船长,干脆杀了他吧?」秃头猩猩悄声耳语。「不要再继续跟他纠缠下去了。」
  「船长先生!」萝菈用手臂勒住彼德喉咙,大声喊道:「请〈米特兰达〉的会士大人——不,不管是谁都无所谓了,快趁现在为我们举行婚礼吧!」
  警备队缓缓靠近,想要安抚情绪过度激动的萝菈,她却厉声恫吓:
  「不要过来!敢过来的话,我就杀了这个人再自杀——!」
  「小、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负责操控船只的水手虽然技术相当精湛,但这时为了抵抗瞬息万变的狂风,早已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法协助警备队。
  这对笨蛋父女,难道真想在这里遇难身亡吗!?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
  〈司尼可号〉拉起了船锚,无预警地开始驶离〈海之泡号〉。
  萝菈的父亲紧张得大叫:
  「船长!你怎么能擅自行动!?要是跟丢了,会被他们逃走的!」
  「先生,再继续靠近太危险了。况且您死了的话,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喔。」
  就在这时,哈尔瑟迪斯感受到了一股怪异的气息。
  他猛然回头,凝视着黑暗及豪雨所隔绝开来的后方大海。
  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同时,上方的桅楼传来了男人断断续续的着急话声。他与船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他点了点头,指示在出入口附近待命的部下。
  「诺尔索鲁,该你出场了。」
  「是——」
  下垂眼男扛着绳索应道。
  诺尔索鲁动作飞快地将绳索前端绑成一个圆圈,再牢牢打结。
  「我随时都可以行动——」
  「很好,一听到我的指令就马上动作,用不着客气。」
  「团长,后面有什么东西吗?是敌人,还是盟友?」
  「还不知道。」
  可是,如果哈尔瑟迪斯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回的客人比海盗还要棘手。
  「萝菈薇尔——!」
  父亲赫亚基在回头行驶的船只甲板上跑跑跳跳,继续朝他们大吼大叫:
  「好,我、我明白了!只要你愿意把卷走的钱还回来,我就原谅你!我再也不会阻止你跟那个年轻人私奔了,随你高兴吧!所以——」
  「爸爸,真是不巧呢,你以为我会带着那么一大笔钱到处乱跑吗?当然已经事先存在其他地方了呀,要是我死了,你永远也拿不回那笔钱喔!况且,以嫁妆而言,那不过是笔相当合理的数目吧,你不要那么小气,快点放我们自由吧!」
  「可恶啊——」
  赫亚基恨恨地咬着牙齿,忽然消失了踪影。
  「先生,您想做什么!?」
  「快让开!竟然敢瞧不起爸爸,我就让这个笨女儿好好见识一下——哈哈哈哈哈!」
  精神错乱的父亲一把撞开炮手,亲自点燃炮火。
  「这才是你的嫁妆,尽管收下吧!」

  好几件事在同一时间发生。
  「就是现在!」
  在哈尔瑟迪斯大吼的同时,诺尔索鲁往前冲出扔出绳索,将萝菈及彼德一同捆住。
  「呀啊!?」
  其他船员连忙将尖叫不已的情侣拉至后方避难。
  「全速离开!」
  「全速离开!左满舵——!」
  橙橘色的火焰「轰!」地一声爆炸开来。
  敌船射出的炮弹打中了船首。
  船首女神雕像的手臂裂成了碎片后,被凶猛翻起的巨浪悉数卷走。
  桅楼上的哨兵探出身子大叫:
  「四点钟方向发现数艘船只……距离极近!」
  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对方高高挂起的灯火。船队混在暴风雨当中,悄然无声地接近他们,到底目的为何?
  一瞬间,静寂笼罩整片大海。
  无声无息且来路不明的船队当中,亮起了格外耀眼的光芒。
  「预备!」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
  第三方船队的轮廓逐渐浮现出来的同时,对方所射出的数枚炮弹已经呈现放射状向外疾冲,穿破了〈海之泡号〉的一枚帆布后,越过他们上方,断了〈司尼可号〉的后路。
  一道道水柱朝天窜起。
  彷佛是古代神殿的列柱一般。
  ——如果纯粹是恫吓,这阵炮击未免也太过猛烈了。
  哈尔瑟迪斯单手捉着绳索,挺起原本压低的身躯看向后方。对方船队的帆布上绘有月桂树的标记。
  「双方,立即停止战斗!」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沙沙沙……下垂眼男在地上匍匐前进,问道:「我们得救了吗?」
  「嗯,就某方面而言。」
  「呼——真是吓死我了。咦!等等,那个难不成是?」
  「嗯,正是〈米特兰达〉的精锐舰队。」
 楼主| 发表于 2013-10-7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5

  实在是太快了。
  哈尔瑟迪斯暗暗心想。
  最重要机密事项——也就是说,当一项情报被总部认定为必须最优先处理时,消息便会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传达至各个〈米特兰达〉分部。
  这个联络网的讯息传递速度,快到时常被人誉为「魔术般的传信」,所以修道院总部才会如此敬重及防备〈米特兰达〉。
  可是……
  他不认为〈米特兰达〉只是为了追回有如「负担」的希妲就使用这项系统,而且还出动舰队。
  但是,如果是真的呢?
  这就表示总部对于希妲的危险性评估,高到超乎他的想像。
  「咦——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追来了?」
  「原因很简单。」
  哈尔瑟迪斯决定只说出一半的事实。
  「因为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岛上,有一座〈米特兰达〉的要塞基地,他们也在这片海域布下了巡逻网吧。不过他们应该没料想到天气这么糟!」
  彷佛在印证哈尔瑟迪斯的这番话,〈米特兰达〉的船只默默地发来信号:
  「告知各船船长,船只无法航行之际请尽速连络我方。我们〈米特兰达〉定会护送贵船至最近之避难场所。」

  「米米米、米特兰达!?为啥那个宗教团体会半路跑出来啊!」
  萝菈的父亲吓得瘫软在地,完全丧失了斗志。
  船身其实并未遭到任何损害。倘若对方是计算好了这点才进行吓阻攻击,只能说这种敌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船、船长。」
  中年男子以孱弱的嗓音唤道。
  「是的?」
  「快逃吧?」
  「…………」
  船长冷漠地点头回应。

  另一方面,在〈海之泡号〉——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神啊,请您务必要保护我们!」
  乘客们还不晓得新出现的舰队的来历,都陷入了不安与恐惧之中,频频发抖。
  男子环视了一圈医务室,轻轻靠着墙壁起身。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那位官员。身为罪人的我要是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只会造成大家的麻烦。」
  发问的金发少年看来太过纯洁与美丽,男子不由得低下头来,盯着带有醋酸味的地板小声回答。
  少年扬起微笑。
  「乘客并不知道你的过去呀。司令——不,希妲殿下也说过,你从来没有犯过任何罪行,而且剌伤了你的那把刀子——」
  少年努力站稳自己的身躯,低声说道:
  「很快就会找到吧。」
  「…………」
  没找到也无所谓。
  因为那是一把罕见的精致小刀——
  他将刀子从伤口中拔出来时,本想赶紧将它藏起,但是还没来得及动作,他就已经失去意识了。
  「你们别再管了,也别再找那把刀子了。」
  「没事的,你冷静一点。看!」天使般的少年看向男子背后,轻轻推了推他的背。「有人来探望你了。」
  「不,不是。我不认识她,你快让开吧。」
  「我找的就是你啊。」
  面容憔悴的女子脂粉末施,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伫在门口的官员带着锐利的眼神紧盯着他们,彷佛不想漏看任何细节。是那个蝙蝠男带她来这里的吗?
  「对不起——」才刚道完歉,女子的泪水当场溃堤。
  「对不起、对不起!你明明救了我,我却害你受伤——」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没关系的,你不用再袒护我了!官员大人,你有在听吗?刺伤了这位先生的小刀,是我的,是我亲手打造出的最完美银制工艺品。只有这把小刀我一直舍不得卖掉,寸步不离地带着。这位先生只是——只是想阻止我而已!」
  不顾众人的侧目,十一号房的房客大声自白。
  「在我想要自杀的时候,是他阻止了我!」
  女子吸着鼻子问道: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害你受了伤,又丢下你一个人逃跑,我希望能够好好弥补自己的罪过。」
  「不用了——」话说到一半,男子又噤口沉思了一阵。
  「——我只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说吧,你尽管说。」
  「你愿意记住我的名字吗?早在数年前我就已经舍弃名字,就连自己也遗忘了。我希望你可以终身记得它。」

  6

  「这真叫人吃惊啊。」
  身旁响起了话声。
  任性妄为的王子正站在一旁,抬高手臂遮挡倾盆而下的暴风雨。哈尔瑟迪斯吓了一跳问道:
  「您来做什么?」
  「大块头,你想叫我躲到里面去吗?没什么,因为希妲说〈米特兰达〉的船只来了,我只是特地来见识一下罢了。——不过还真夸张啊,这是在开哪一国的玩笑?一、二、三……居然多达五艘耶!」
  「殿下,请您回到船舱里吧。」
  「怎么,你敢对本王子有意见吗!先声明,我现在心情很差喔。哈尔瑟迪斯,你如果站在我的立场上会怎么做?要是有人叫你躲在安全的地方去发抖,你会乖乖照做吗?」
  这个王子殿下真是——
  与以前的自己相似到让人不快。
  他咬着牙说道:
  「容我更正,这是战略性撤退。」
  「希妲也说了一样的话。」
  王子背对着他开口。
  「咦——?」
  「她说这艘客轮只是普通船只,不可能抵挡得住对方的攻击,所以不能让乘客及船员受到伤害!万一对方要求交出希妲,一定要果断地遵从对方的指示。她真是太坚强了,坚强到我好想哭!可是,本王子是不会照着做的。」
  「等一下,您打算做什么!?」
  王子从存在感薄弱的副船长手中抢过了扩音器,快步走向地势较高的后方甲板,同时挥了挥手表示要「先发制人」。
  「我不晓得你们〈米特兰达〉内部发生了什么纷争,可是,有一点我很确定!」
  杰达尔稳稳地踏在甲板上,努力不被风吹走。
  「就是不管你们编出了再多理由,希妲她还是想继续旅行啊!既然这是她的愿望,我就一定要让她实现!——因为即使被甩了,我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王子殿下猛然吸了一大口气,大脚一跨踩在护栏上,开始不计形象地破口大骂。
  「混帐东西,就叫你们不要挡在本王子前面!看了真是碍眼,快点移动你们的屁股回到老窝里去吧!用不着你们来救援啦,你们白跑一趟了!光是半途抢走别人的未婚妻还不够吗,〈米特兰达〉?况且不仅是我——船主尤里西斯也在这条船上喔!放聪明一点别惹到他比较好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船员吃惊得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那那那那、那个传说中的大富豪吗!?」
  「骗人!我怎么没听说!」
  「船长,他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比暴风雨及舰队还要来得吓人。
  「哎呀呀。」船长抬手要大家冷静一点。
  「我不是常常说,不管是罪犯还是国王,客人就是客人啊。你们只要像往常一样,做好自己应尽的本分就好了。」
  这种话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安抚效果。
  「那么,果然是真的罗!?」
  「啊、唔唔——」船长发出沉吟声敷衍过去,将头上积了水的帽子转了一圈。
  「任凭各位想像吧。」
  王子微微挑眉,将扩音器从嘴巴上移开自言自语道:
  「该不会希妲告诉我的,其实是在虚张声势?」
  间隔了一小段时间后,一名指挥官出现在疑似为舰队主船的甲板上,朗声回答。
  「——在下谨向殿下的勇气表示敬意。」
  「那当然。」
  「不过,正如同我方刚才告知的,我方绝对没有与贵船敌对之意。我方知道贵船上,有隶属于〈米特兰达〉的哈尔瑟迪斯同志及其一行人。」
  第一级指名通缉,至此确定无虞。
  哈尔瑟迪斯闭上双眼。
  「我方要找的是他们。」
  此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船长。」哈尔瑟迪斯唤道。
  「请你送我们过去吧。」
  至少〈米特兰达〉不会进行毫无意义的杀戮。
  就算希妲及所有团员被对方强制带回,只要一逮到机会——
  然而,船长却悠哉地拒绝了他。
  「不,我当然也想那么做啦,可是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现在的天候太差,船只几乎无法靠近对方,别说是人类了,连要送颗梨子过去都是难如登天。」
  「况且——」船长带着无所畏惧的自信断然说道:
  「我们还没抵达目的地呢,当然得保护你们的安全啊。」
  「可是……」
  「我不晓得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但至少不是这片汪洋大海的正中央吧?——大副、副船长!都做好觉悟了吗?」
  「哼,真是没办法!不过,我从以前开始就很想和〈米特兰达〉的船队较量一次看看啦!」
  「我、我无论天涯海角都会永远追随船长的!」
  秃头猩猩兴奋地跃跃欲试,副船长则是抱有壮烈的决心。
  这种时候司令在哪里?
  一定要快点找到她。得在事态变得更加无法挽回之前,想个办法才行——
  「为什么我变成了阻止别人的那一方啊!?」
  就在哈尔瑟迪斯想不通的时候——
  「对方会出动多达五艘的战舰,都是你一个人的关系吧,『闇之哈尔瑟迪斯』。」
  王子站在高处将扩音器架在肩上,充满嘲讽地迸出这句话。哈尔瑟迪斯无法反驳。
  「——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是吗?」
  「在陆地上的话还算名副其实,但在海上我根本发挥不了实力啊!」
  过度自信的人到底是谁啊——王子愕然无语。
  「喂!你们,快叫司令出来!不,我自己去找她,她到底在哪里!?」
  闪电再度划过天际。
  震耳欲聋的雷鸣几乎要震碎天空,遭到雨水及巨浪冲刷的甲板一瞬间化作了一面镜子,反射出刺眼的银色雷光。
  「——我在这里……」
  他隐约听见了希妲的声音。
  一种全身寒毛竖起的感觉袭来,哈尔瑟迪斯僵在原地。
  这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了。既是大胃王又是变态的席雅希妲,之所以会得到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干部的认同,又将她拱上女司令官之位——
  全都因为她是「真的」。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无声无息来到甲板上。
  她身上穿着古代神官的长袍,把横刮的狂风当成了微风般,稳稳地自乘客当中走了出来。
  周围的人皆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哈尔瑟迪斯几乎出自于本能地大吼:
  「快趴下——!」
  下一秒天空裂了开来,一道雷电直接击中(海之泡号)。
  笔直贯穿了希妲的身体。

  没有任何烫得焦黑的尸体,甲板上也没有任何破洞。
  哈尔瑟迪斯移开护住眼睛的手臂,只见希妲站在前方甲板上,全身缠绕着极光般的雷光。
  ——这回又是什么附在她身上了!?
  他不由得想哭。
  一旦处于神明附身的状态,希妲就不再是原来的希妲。而且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无法造假的暴风雨当中,将这种状态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切都完了。
  希妲轻轻转动脸庞,将视线定在哈尔瑟迪斯身上,要求他待在原地不动。她的脸部毫无表情,有如一片硬质玻璃。
  然而叫人吃惊的是,希妲口中发出的话语是她自己的声音。
  「〈米特兰达修道会〉,你们要找的人只有我吧。」
  这声音彷佛传遍至了各个角落。
  「我只问你们一件事。我以女司令官的身分说出的话,对你们而言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吗?」
  舰队保持缄默。
  并不是无视于希妲,而是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见到眼前的情况后,他们完全乱了阵脚,不晓得该怎么办。
  「这份力量既属于我,又不属于我。你们眼中所见的人,也不是我。我以〈米特兰达修道会〉女司令席雅希妲之名发誓——请转达高层我必定会返回总部。若无异议,我就当作你们同意了。」
  这番宣言就等同于是在说:敢有异议的话就试试看啊——
  哈尔瑟迪斯感觉得到——
  希妲娇小纤细的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互相拉扯。
  她正驱使着快要用到极限的精神力,努力压抑着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
  「快住手。」他压低嗓音请求。
  但他自己也不晓得,到底是请求她停止什么。
  「…………」
  希妲的脸部再度发生变化。原先少女的神情完全褪去,显现出来的是一种冷酷无情、超越人类的存在。
  一种非人的存在。
  她不再答腔,冷冷注视着阻挡在前方的船队,手臂水平举起,手上缠绕着即将爆发的力量波动。
  充斥在大气中的水滴忽然改变了形体。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大气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存在。
  既稳重、又有着坚定意志的第二个存在。它像是浓雾般移动、凝固,最后化作人类的形体出现在希妲面前。
  是位老人。
  哈尔瑟迪斯瞠大双眼。那个老人,竟是应该躺在遥远总部病床上的——
  「狄欧尼军师……!?」
  雾体的老人跪在沉默无语的巫女跟前,深深低垂下头。
  希妲的表情有了微小的变化。
  她缓慢地、非常缓慢地,放下了破坏之手。老人转向前方确认,面对同胞,以魅惑了无数人们的毅然姿态——确切无比地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老司令回头将视线投注在众人身上。
  他的视线停留在哈尔瑟迪斯身上的时间远比他人长久,彷佛是道无言的请求。哈尔瑟迪斯接收到了。
  他向前迈步。
  「团长?你要做什么?」
  狄欧尼老军师的身影逐渐模糊,最后消散无踪。
  猛然回神的〈海之泡号〉船员开始移动,纷纷查看自己僵硬的双脚,同时赶紧回到工作岗位上,在船长的指挥之下,屏着气息等候口令。
  现在的希妲依然像是尊浑身罩着白光的雕像,哈尔瑟迪斯伸手捉住她。
  「————!」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迅速袭向他的四肢百骸,脑袋里头轰隆作响,感觉像是被人剥了一层皮,又像被丢进火红的砂子里,过度敏感的神经发出了阵阵哀嚎。
  这阵冲击已经强烈到称不上是痛苦,而是一种不仅是肉体,就连心灵也几乎要溃散瓦解的——混沌、与陶醉。
  她一直承受着这种痛楚吗?
  每当神明降临在她身上的时候——
  她每一次都隐藏起自己的真心,嬉皮笑脸地把人逼疯——
  哈尔瑟迪斯扭曲着脸庞,紧压下苦闷的呻吟,但仍旧没有放开手。
  「请您回来吧,司令。光靠我一个人,是照顾不了那些家伙的。」



  终章

  结束了处女航,〈海之泡号〉驶入港口。
  经历了暴风雨及战斗,船身受到损伤,幸好程度不算严重,只要花上几天就能修复完成。
  虽然还有许多必须改善之处,但是就首航而言,这回的表现还算过得去。
  尤里西斯没有让随从帮忙,独自一人梳洗打扮、整理行囊,走出了四号房。
  船长只身一人站在走道上迎接他。两人一同并肩行走时,船长从容不迫地开口:
  「船员们都觉得很可惜呢——不仅没能向你打招呼,甚至还不能替你送行。」
  听见这句话后,〈海之泡号〉的船主笑道:
  「因为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可以自己健康走路的模样啊。」
  「哎呀,你说得没错。」
  「自从两年前发生了意外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全都改变了。我好几次都以为我撑不下去了。不想老是躲躲藏藏过生活,也想过要放弃一切,活得像自己一点。可是……」
  「可是?」
  「经过这次航行之后,我得到了不少勇气,让我今后依然能够充满活力地向前走。」
  「毕竟谁也没有料想到,竟会有那么奇特的乘客上了我们的船呀。」
  「有没有担心谎言会被人揭穿啊,船长?」
  尤里西斯语带调侃地询问,船长则是装傻。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
  「例如夫妻吵架那件事。其实你根本是第一次担任客轮的船长,幸好没被大家识破。」
  「我吓得冷汗直流哩。不过,这世上偶尔也需要一点谎言啊。」
  「是啊。」尤里西斯也颔首同意。
  「那帮家伙……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呢?」
  「光是想像就觉得很有趣吧。对了,那位越狱的无辜死刑犯这次铁定又会平安脱逃,那位官员也会继续穷追不舍吧。一直一直——双方应该都跨越不了最后那道线吧?」
  「哈哈哈!对了,她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船长抽出收在皮革套里的美丽银制护身刀。
  「是十一号房那位脾气有点倔强的银工匠大姊。当初是我们的甲板水手一时起了歹念,顺手牵羊把刀带走了。好像那位可爱的女司令曾经询问那位水手刀子的事情,他当时装蒜回答『不知道』,不过在亲眼看到了女司令击退〈米特兰达〉的舰队之后,就吓得屁滚尿流,哭着主动向我自首哩。」
  「那位女司令殿下……真是位不可思议的人。」
  他眯起眼眸,回想起那幅景象。
  在受到暴风雨侵袭的甲板上,黑发骑士将非人的存在拉回人类的世界里。
  之后那位惹人怜爱、又让人感到悲伤的古怪小姐回应了他,在骑士的黑发上烙下一吻,张手拥抱住他——
  那幅如梦似幻般的光景,想必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
  「比起我们这些平凡的人类,在她那双翡翠般的眼睛里,一定映照出了更多更奇妙的事物吧。」
  就连不想看见的东西也是。
  然而她还是不放弃希望。即便是在别离的时候。
  「她的同伴也很了不起啊。哎呀——吓得我好像一下子寿命短少了好几年呢。」
  「那位边境男子的医术确实相当有意思。」
  稍微让船员学学那种治疗方法或许也不错吧。船医虽然用自己的方式把工作做得很好,但是就客轮而言,医生数量还是稍嫌不足。
  「不过我们船医见到有人入侵自己的地盘时,脸色可是臭得不得了!」
  「可是,道别的时候他们有互相握手喔。」
  「咦,是吗?我还真想看看那一幕。」
  两人爬上阶梯,走出甲板。
  晴空之下,血迹已被擦拭干净的银色小刀,绽放着美丽沉稳的光采。
  「——手艺真好。」
  「她为什么要送出这把刀呢?拿去卖的话,至少还能得到些许资金吧。」
  「我倒是能明白。」
  「喔?」
  「因为她想彻彻底底重新开始、从零出发啊。既然是如此坚强的女性,就不用再担心她,她不会再试图自杀了。」
  对了,等等可以去找那位银工匠。
  如此精湛的手艺若是就此埋没,委实太过可惜。
  「被甩的王子殿下呢?」
  「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喔?其实小姐拒绝王子的那时候,我刚好在附近全都听到了。」
  「你听到了什么?」
  「她向他倾诉了自己的成长经历……是则非常非常哀伤的故事。就算不是王子,任谁听了都会放弃吧。我听完后不禁觉得,他们两个其实还满相像的嘛。」
  「啊!」正要踏上通往码头的板子时,船长倏地停下脚步。
  「——对了,你父亲呢?你就那样一直把他关在房间里?这样好吗,居然抛下他不管?」
  「你想叫我抱着他下船吗?」他故意板起脸孔。「父亲他已经再也无法说话,再也无法走路了。」
  「嗯——」
  船长也一本正经地敷衍应和。
  「所以——」
  这时,穿着白色斗篷的(米特兰达)男子们神色紧张地冲了上来。他连忙后退让路,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船里才继续开口:
  「现在不管他们再怎么搜索船内也是白费功夫,因为那群奇怪的人跟爸爸早就消失不见了。」
  接着尤里西斯难得地放声大笑。
  「在暴风雨的那个晚上,其实我都已经做好了觉悟:心想真的逼不得已的时候,就得亲自出面报上姓名才行。但后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不过,不久之后我一定会说出来的。届时我绝对不会让周遭的人有机会说出『太年轻了吧』那种话,等着瞧吧!」
  在太阳高挂的蓝天之下,平静港口前方的汪洋大海,闪耀着和那位淑女双瞳一样的湛绿色光芒。
  〈米特兰达修道会〉不断搜索女司令官的踪影,最后只在空无一人的豪华客轮当中,找到了一具被孤伶伶丢弃在狭小四号房椅子上的老旧玩偶。



  后记

  现在是后记时间。
  在写这篇后记时,我的脑袋呈现快被榨干的状态。写后记用的题材都跑去哪里了啊!?
  我先跟各位解释一件可怕的事实吧。
  这回书中的插图之所以如此稀少,全都是我迟交原稿的缘故……尤其是对每次都很期待松本手毯老师插图的各位读者,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大哭)
  另外,还有本集开始担任此书编辑的H先生,我也厚脸无耻地不断在削减他的HP(生命值)啊。
  作为一个人类,我已经没救了。
  《欢乐黎明使者团!》第三集,王子殿下终于出场了!
  主题是密室!密室再加上王子,这种题材似乎怪怪的,不过就我而言,可以书写一大堆像是猪排盖饭上高丽菜丝的配角大叔们,我可是非常开心喔!
  结果我根本不把王子放在眼里吗?
  不不不,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希望他能幸福的。
  乍看之下像是S(虐待狂)其实应该是M(被虐狂)的王子殿下,而且还毫无自觉地不断耍笨。
  至于哈尔先生——哈尔瑟迪斯又是如何呢?至少是当不成S吧……M的话,就算本人会大声否定,但绝对有十足的潜力。
  说到本集比较辛苦的地方,就是出场人物太多了。
  这是一大重点。
  虽是理所当然,但是无法全都写出来(而且跟本文毫无关系)的番外篇实在是太多了;关于配角之间的淡淡爱情罗曼史其实还有不少。
  毕竟书中老是只有男人的话,真是太枯燥乏味了。
  不过,肯定没有人想看配角中年大叔的罗曼史吧。
  呃——哈尔先生正在一点一滴返老还童喔。倒不如说,行为开始逐渐符合他的年纪?至于希妲,行为举止还是一如既往地莫名其妙。
  在她的心目中,其实所有行动都是有正当理由的,只是在旁人眼中全都成了「意义不明」的举动,这点真是太厉害了——
  总之,第三集这个数字彷佛在说故事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所以我非常高兴。虽然还不晓得这个故事会走多远,但是为了让大家能够永远支持《欢乐黎明使者团!》,我会照着自己的步调好好加油的!

  树川智美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人物、团体、事件等等一律无关。
发表于 2013-10-7 08: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什么书 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多卷可,看来要回去找找之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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