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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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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幻想系】waiting for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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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30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夜晚的景色,总是与白天大不相同。太阳一落下,月亮升起,就仿佛宣告了舞台的主角从人类替换为鬼魅。
  白天看得见的占大多数;夜晚,看不见的占大多数。这究竟是人类不属于夜晚的证据呢,还是单纯因为借助了手中灯光的缘故呢?大概两者皆有吧?
  稍稍落后与同行人以避免被卷入那些无趣的闲谈,思考着这样的小事以打发时间的伽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打算补充一下被这漫长山路消耗的体力。刚刚撕开包装,就觉得衣帽中的那位乘客一动,耳旁立即有一个温暖且毛茸茸的触感。
  是嗅觉好还是听觉好?叹了口气,把巧克力朝那个贴在耳旁的东西伸过去等它用牙叼住缩回衣帽里后,又拆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一时间,香甜而略显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相当提神。
  怪不得那位那么喜欢吃呢。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伽蓝的社交程度是不会有好友拉他参加这种只在小群体里举行的活动的,但这次那些人大概是希望自己出丑才会这么邀请的,毕竟之前已经有人被吓到了,能多拖一个就多拖一个壮壮胆也好,能让伽蓝出丑就再好不过了。通过言行举止,微表情,眼神来判断别人的心思是使伽蓝收益最多的技艺之一,不过,也正是因此,他的人际关系才会这么惨淡吧?当然,原因肯定不止这一个,但这无疑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
  “鬼屋啊。”因为嘴里含着东西,声音也含糊了不少,不过只有两个人听到,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正在享用巧克力。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对于鬼怪这种大多数是被人拿来作为娱乐成分,而只有少数的当事人受害的东西他算是敬而远之,能不遇上就不遇上。而且,多数的灵异事件只不过是疑神疑鬼,有时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不过,总而言之,随着人类的领域在时间与空间上的扩长,那些属于自然的精怪们大多数选择退让,而由人心诞生的魍魉们倒是聚集起来。不过,聚集的场所是人心所在,特别是人多且杂念繁多的地方,就例如考试前后的学校。
  不由得,为自己这么生活化的想法感到些许的无奈,伽蓝将注意转移到着脚下的山路上,小心前进。
  
  深夜的道路自然寂静无声,似乎连飞鸟也已安睡,只有前面的那些同学那边偶尔会漏出一两声刺耳的响声,打破难得的清静。周围都是山林,保持着自然的风貌,没有人工补种的生硬感,所以让人有置身野外的感觉。虽然知道其中没有足以威胁人身安全的野兽,但那影影绰绰的阴影下和因风摇动的树木草丛里,却仿佛隐藏了无数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把注意力集中到周遭可能的危险上,只怕他们的神经只会因为不断扩张的恐惧而罢工吧。人类能够本能的对黑暗产生恐惧,真是得敬佩生物进化的奇妙。不过,为了体验恐惧而刻意选在这种时候来试胆,到底算是什么呢?看来,人类这种生命终归是奇妙的。
  
  关掉手电,让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同时,耳朵捕捉着空气里低沉波动,以补足视野范围外的情况。虽然身上的“乘客”大概能做的更好,但他自己也有必要锻炼自身的能力。
  
  大概是察觉到了伽蓝关掉了手电,走在最末尾,穿着红色夹克的同学回过头,用手电扫了过来,确认了伽蓝还在,就和身边的那个人继续刚刚的闲谈。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达位于半山腰的那座废弃别馆,那些人都有些焦躁;对于那些不习惯夜晚的山林的学生来说,这的确是难以让人忍耐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拉了九个人,大概只要走到一半就会放弃吧?
  真是同样奇妙的从众心理。
  
  别馆是西式的,周围没有其他建筑。夜幕下,高大的轮廓透出相当的压迫感。包裹在爬山虎里的斑驳外墙,锈死的铁艺花枝大门,紧锁的黑洞洞的窗口,以及褪色且残破的装饰外壁,即使从那优雅而充满了古典美的造型尚能依稀看出昔日的富丽庄严,但看着那样不知道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光辉时代的建筑逐渐沦为无人到访的废墟,多少会有一些感受。只不过,也仅此而已。
  “真的没人吗?不过,只要有所有人的话,现在的行为就是非法入侵。”
  低低念了几句,伽蓝没有跟着其他人从尚且结实的铁门上翻过去,而是找了一棵靠近围墙的树先爬上去,再跃到围墙上,最后跳下去——没有警报被触发的迹象,看来应该没人。
  当然,虽然顾忌到背后兜帽里的“乘客”,伽蓝进行这一系列的动作时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毕竟平时没有进行练习,动作相当的生硬,特别是落地时的那一震,连伽蓝本人都过了一会而才缓过来,所以那位“乘客“在他脑后轻敲了一下以示警告也并不奇怪。
  等那一阵的麻痹过去,伽蓝迅速站起身,跑去和同学会合。或许是习惯了伽蓝平日的特立独行,同学对于他的奇怪行为并没有多问什么,一副理所当然样子,等着他过来。倒是有几个性急的,一边讨论怎么进入别馆,一边向着大门走去。
  伽蓝从容的向着他们走去,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那几个人向大门走去。
  商议出了结果,既然周围不会有其他人,就不用顾忌太多,直接使用强硬手段将门打开就可以了。当然,关于谁去做这个工作自然又涉及到一番讨论,同样理所当然的推给了最强壮的那位同学。
  似乎大门本身的大限已到,只是一踹便将门打开。发出了难以形容的破碎声的硬木质大门刚刚向两侧退开了一点,就因为门轴锈蚀的缘故涩住。一股充满了陈旧的灰尘和霉菌的空气扑面而来,踹门的人没料到只是一脚门就开了,没能反应过来,便被从门缝间窜出的空气呛住了,连忙退后。
  
  “确定是这里吗?”注意到了那个人的狼狈样,伽蓝问了领头的那个女生这一个奇怪的问题。似乎因为伽蓝没有正面对着女生,只是随意的打量着面前的别馆,所以只是被她当作一个漫不经心的问题。
  “那不是当然吗?”反问了这么一句,那个女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伽蓝,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这里就这么一座别馆。”
  “但愿。”不予辩解,伽蓝只是依旧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别馆,露出了某种不该浮现在他的脸上的神情,却又格外相称。
  
  把门缝撬到能容人走过的程度,等空气流通充分之后,大家就逐个走进那个传闻中的鬼屋。伽蓝自行走在最后一个。大概是因为担心失火,又或是单纯没想到,来人大多没有准备蜡烛,但伽蓝还是带了几支作为备用。虽然就照明效果而言,蜡烛没有手电筒好,但蜡烛更适合作为标记。
  
  偌大的大厅如果尚是曾经的那个光辉时代话,无疑相当气派,体现出主人的无限威严,但若以现在这副被遗弃的样貌出现的话,反而让那种宏大的威压感转移到对未知的恐惧上。充斥在这个闭塞空间中的黑暗仿佛在这段无人到访的漫长时间中凝固了一般,将手电的光超出预想地吸收。众人所能看到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身影,仿佛被某个巨大的魔物吞入腹中,只能静静等待接下来的情节展开。
  空气比想象中干燥,淡淡的灰尘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融入这片黑暗中,透着说不出的腐朽与陈旧感,仿佛这座老屋呼出的气息在拒绝着这群有生命的访客来这里打搅这死寂之地的安宁,让人不禁以为这空气便是由老屋的敌意所化成。
  
  这样么?
  端详了片刻刚刚被破坏的门锁和强行滑动的门轴,伽蓝随即站起身,跟在事先分好的那一组里,等第一组完成了目标,再出发将其放置的东西取回。
  
  关掉手电,闭上眼,静下心,细细分辨这个大厅里高高低低的声响。众人的心跳,呼吸,交谈,渐远的脚步声,以及虫豸活动时发出的细碎声响,像是水波一样弥漫在整个空间中,即使没有耳力一一分辨清楚,但根据特有的频率找到目标还是办得到的。
  吱呀一声细响,似乎二楼的某扇门被打开了。声音不算低,估计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了,但真正在意的人应该只有伽蓝一人。其他还留在大厅里的人正在交换着各自的话题,丝毫没有与这个环境相称的危机感。
  又是什么被打开的声音,伽蓝注意到自己的头发有轻微的摇动,应该是某扇窗户被打开,引起了空气的对流。
  既然到现在为止,第一组的那些人都没有发出惊叫,那么应该是其中的某人做的了。脚步声的频率没有因此而变高,反而还有所下降,响度也变小了,同时掺入了小声的交谈;就作用上,可以理解为通风,毕竟二楼的空气可能还是原样,如果吸入过多,对身体健康自然不利。
    判断出没有什么危险,将警戒交给兜帽中的那一位,伽蓝侧倚着墙壁小憩。
  
  等意识重新回到身体时,通过腕上的手表确认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按照事先的推测,第一组人应该早已到达目的地,现在快要回到大厅。但听脚步声,二楼已经没有人,看来似乎发生了什么。聚在一起的学生们多少感到了不安,但至少还在情绪可容许的范围内,看来还算是比较冷静的。把心里的那点不安压在心底,若无其事的和其他人交谈,只要注意一下气氛与内容就会发现明显那些人的表情更加僵硬,声调也刻意抬高了一些;内容也不像是之前为了打发时间拿那些话题打趣,而是变成为了避免沉默的尴尬而故意将自己与他人的注意力从那件事上转移开。
  原本已经很无趣的话题在这种状况下变得更加无趣,伽蓝连听的兴趣都没有了,干脆的把那些声音排除出脑海,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边的那位上。
  
  “伽蓝,他们没有事吧?”摇醒伽蓝的女生多少有一些紧张,但还算是没有失去最基本的冷静。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思虑的结果,她等到伽蓝看向她的时候才开口。托她的福,伽蓝刚刚的走神并没有显得失礼。
  记忆中,这个女生是组织这次活动的人,身上应该有其他的人的联系方式,看她的样子,大概已经打过电话确认过了吧?不过,既然上次来的人能安全的回去,应该不会在这次被困住。所以只要等到那些人失去耐性选择离开就可以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这么反问了一句;当然,他不期待答案,因为他已有答案。
  “大概是因为伽蓝你总是这样一个人,站在旁边看着其他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想了一会,她如实答道。
  “但这次我不知道。”没有迟疑的答道。
  气氛瞬间沉默了下来。被堵了这么一句的女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回到了其他学生那边。不过,在她走到其他学生那边之前,离伽蓝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伽蓝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是‘服务区外’,还是‘已关机’?”
  愣了一下,她大概没有料到伽蓝会在她离开之后问他问题吧?不过,她还是迅速作出了回答:“是‘已关机’。怎么?有什么方法吗?”
  看着眼前的同龄女生对自己给予那种程度的信任,伽蓝并未有任何欣喜。因为盲目的崇拜而忘记现实与幻想的差距的人有太多了;而背负着那样的期待,最后因为过于沉重而自我毁灭的人也同样不少。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外界对精神的影响而无法认清现实罢了。
  这么想着,伽蓝给出了答复:“让所有人出门。把门关好。逐个电话通知那些人离开别馆。”
  交代完方法,伽蓝本人径自出了门,向外走去。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不是来寻找这个意外的原因。只要伽蓝自己能平安返回,原因尽管交给那些好事之徒讨论。
  
  因为直接回家的缘故,第三天早上周一的晨会时伽蓝才得知那天事情的后续。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所有人都出来了。据其所言,在接通电话之前,只能在鬼屋中打转,根本打不开任何出口,手机也无法打通。
  
  “是这样么?”虽然称不上是正襟危坐,却还是维持着那种疏离而恭敬的态度,依旧是那副捉摸不透的神情,随意眺望着窗外深秋的景致。端起手中的茶杯,伽蓝并没有正对着那位请他来这里的女生,而是微侧着身子,静静听她将那天他走之后发生的事一一道来。等第三杯红茶被端到他面前并冷却到可以直接饮用,故事告一段落之后,伽蓝才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么说道。
  “可能正确的答案有很多个,但所需的只有那么几个。”不等对方发问,伽蓝便自行开始解释:“那个时候,他们需要的是‘可理解’、‘明确’、‘可信’的解决方案。而在当时的情况下,直接从那里出去是最稳妥的。”
  “那有什么解释呢?”少女伸手接过一旁的佣人递过的红茶,道了声谢,放在面前,用手托住下巴,以水晶般澄澈的瞳仁看着那个侧影。
  “他们联合起来虚构了这个故事。”终于把视线从那蔷薇庭院收回,没有任何羞涩地与她的瞳仁相对,却并不重合——那双眼睛,并不是看向她,也不是看向远处,只是无机质的倒映着眼前的景物。即使是在与身边的人交谈的时候,伽蓝也会不时像这样出神。
  
  凭着良好的视力,仔细端详着那双看向虚空的眼睛,能清楚地看到其中自己的身影。
  虽然从以前开始就看过不少人的眼睛,像他那种孤高做派的人,也见过不少,可大多都只是在自抬身价,只要一提到钱啊什么的,就会原形毕露,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他那样的,好像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因为这对眼睛自己才会对他产生好奇。
  
  当然,她自然知道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当场看不出来,但这种纸包不住火的事情到了周一就自动传到了她耳边。只不过是某个想出风头的家伙花父母的钱想在自己面前表演一下罢了,结果风头都被伽蓝抢走了,今天一整天都用怨恨的眼光死死盯着他,好像能用目光在他身上打出洞来。倒是伽蓝好像没看到,不,说不定注意到了只不过不在意。他确实是那种把周围人的敌意自动无视掉的人的样子。
  
  “真可惜,现在不是夏天。不然等那些花都开了,一定很适合像你这么好看的王子。恐怕那些花都会被伽蓝你比下去呢!”虽然是半开玩笑的口气,但眼神却透着几分认真;她喝了口红茶,看着窗外丑陋且带刺的枝条,眼睛忽的泛起一丝莫名的神色,语气也黯然了几分,“希望那时候能拍下来呢。我会好好珍藏的。”
  “不,我只曾是一介骑士。”刚刚将视线转到正面,又将视线投向远处,眼神竟有几分恍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而且,我的那朵花暂时不会绽放了。”
  “哦?是吗?是我失礼了。”夸张但不过分地表现了自己的惊讶之情,相当有她的特色。似乎在为刚刚的失言而后悔,她不禁低下头,向伽蓝赔礼。
  “不用介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界限;而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自己的界限。”淡薄的声音听起来并不介意刚刚的话,依旧是那副难以模仿的神情,“倒是你,明明知道自己的心脏不好,又为什么故意带大家去鬼屋冒险呢?如果只是解脱的话,可供选择的方法有很多。你大概是希望藉由‘并非亲自动手’来消除自己的罪恶感,顺便对那些阴奉阳违的‘友人’作出惩罚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般静默了下来。伽蓝无意打破这份对他而言相当满意的宁静,悠然的品尝着傍晚的红茶,然后从桌上取了一块茶点,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似乎在充分享受着面粉的香气和蜂蜜的甜美。对面,她握杯的指节几次泛白,却并未将头抬起,自然也看不清神色。一旁,白发的老管家却只不过是眼神稍稍变了变,依然是毕恭毕敬、随时能立即上前服侍小姐的严谨样子。大概也是一位看惯了世事的老人,能自制到这个份上,无怪乎这间大宅里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混乱。
  
  “那你知道又什么呢?伽蓝同学?”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抑扬,一样的笑容,一样的动作,正好与两人入座时她开的那句话头一样,只不过多了一个“又”字。那本应在阳光下盛开的花朵此刻在此绽放,就仿佛一片纯黑中刺眼的白,在提醒人那些黑色是多么的阴暗。只是这样一句话,却远比任何咒骂的言语更加伤人,将她此刻心中的阴郁以这种仿佛诅咒的方式表现,单单如此,就足以让人感到那永远微笑的面具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漆黑”吧。
  当然,这样的恶意对于伽蓝来说,只不过是一句话本身罢了。
  
  “那又如何?生也好,死也罢,不过如此。”咽下茶点,又喝了一口茶,无法认为是伪装的淡然眼神即使到了此刻依然没有在那张脸上凝聚,定格,只是看向远处金红的天幕。那只属于落日的绚丽光华落在那水镜中,融解成仿佛容纳了天地间最美丽的光彩的澄澈色泽,泛起了复杂而微妙的神采。
  如果没有下一句,即使以她从良好修养得来的自制力,也肯定会把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向伽蓝那张永远事不关己的脸。若真是如此,破碎的瓷片肯定会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留下相当严重的割伤吧?至于精神上的影响,大概可以忽略不计了。
  ——“苦恼于‘生’与‘死’,却忽视自己真正的愿望的;即使死亡必将到来,也不去思考如何如何在死前了却心愿,就像是一心咬住那块石头的男人。”说不定,明确了自己死期的人反而能过的更加幸福吧?
  幸好是用茶壶冲泡,杯中没有茶叶,温度也不到95℃。但当头倒下的红茶还是令人伽蓝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大概在思索如何替换被从衣领流进的红茶弄湿的衣物吧?
  
  “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真的以为你能理解我的事?”毫不客气地起身离开,而一旁的老管家则没有追上去,而是以完美的职业态度向伽蓝道歉,请他在府上将衣物换洗之后再走。
  因为天气较凉,伽蓝的衣物也加厚了一些,现在一杯红茶灌进衣领,感觉身上先是一热,随即凉下来,甚至有几分寒意。同时湿透了的衣物贴在身上,相当难受。伽蓝站起身时,甚至能感觉到水在衣服里往下淌,比起被人痛斥,这更是难得的体验。
  “有劳了。”伽蓝只是礼节性地道了谢,然后跟着他向浴室走去,丝毫不在意沿途滴下的水迹。至于沿途的佣人投来的好奇与奇怪兼而有之的视线自然被忽视了。
  
  “不知您年纪多大?”平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发问的老管家将那视线投来。凭着对方审视自己的眼神,伽蓝知道他虽然对待服侍的对象都相当恭敬谨慎,完美完成自己的工作,但绝不是一个不知道如何区分“值得恭敬”与“不值得恭敬但必须恭敬”,只是完成自己本份内的工作的人。
  “今年正好十四岁。”充满了伽蓝的风格的回答。
  “以阁下的年纪,阁下的见识,在下佩服。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帮小姐一把。如果有必要的话,在下必尽力相助。”以年轻人的口吻说着这番话,老管家真挚的眼神里多少带有一些威胁的意味,但至少还是抱着接受对方要求的态度的。
  “时间大约为三个月,不排除急性发病的可能。一个月内送她住院看护。”没有正面对他的请求作出回答,只是这么说着已经被医生提过的说明,让人体会到现实的无情,一如那语气,没有真实感,却又沉重到难以让人承受。
  “小姐的时间不多在下也知道。不过,既然阁下在身边,想必会照顾好小姐的。在下不希望小姐是在病榻上度过余生的。”坦然的给出了对现实的回答。由于过往的岁月磨洗出的淡然,是与少年的眼神相似而又相反,拥有着确实的存在感之物。
  
  这般的确信,抑或是表示相信,究竟是真是假?伽蓝虽然淡然处世,但还没到万事不关心的程度。这位管家的谈吐举止且不论,却无疑是一个老练谨慎的人。虽然之前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个站在背景里的人,但刚刚交谈时,即使以伽蓝略优于常人的视力,也无法分辨出他微表情的变化,可见他不应该只是一介普通管家。而且,如果不怀疑自己是刻意接近并事先收集了情报,反而认为自己拥有相当水平的医学知识与急救技术的话,那只能认为他事先已经调查过自己了。
  当然,对于自己现状的思考只是维持了这么短暂的片刻。下一刻,伽蓝的思绪便又从现实中抽离出来,到不知何处,静静旁观着眼前的情景。
  
  究竟该说什么呢?那些习惯了恶意的人,即使黑暗不可避免的渗入了骨髓,但至少,还是以自己的身躯为他们所珍视的人在黑暗中隔出一片净土。现在猛然发现了自己的过失,可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便向路过的人求助。
  ——因为他们习惯了从外侧侵蚀的恶意,却对从内部萌发的恶之花束手无策。
  无疑,“他们”中,也有曾经的伽蓝本人,那个浅薄天真,无知无能之人。
  
  应该怎么去形容这份沉默呢?伽蓝是因为思绪已经到了现实的桎梏所无法企及的地方,所以不可能去回答现实中的老管家提出的请求。而老管家则是因为自身所经历的岁月以及磨练,知道这样的问题不可能会立即有所答复,所以才会像这样沉默着等待那个让本以为注定的命运动摇的人结束思考。
  
  “我拒绝。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本人。”看多了,也听多了善意的谎言,伽蓝早就知道这么做的结果只不过是平添她心中的不安,倒不如直接将事实挑明,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伽蓝相信她已经有那样坚强的心承受这个事实。
  恶之花开放于阴暗之中,若这么隐瞒,谎言的阴影便会助其生长;若想要它枯萎,真相的阳光就必不可少。
  而且,以老管家的见识,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但在所谓的父母仁心面前,作为一介管家,又有什么用呢?管家注定要听从主人的命令,而主人不可能每一道命令都是合理的。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服从,并且找到改变的转机,也就是自己。
  
  “是吗?但当家再三交代要向小姐隐瞒这件事。希望阁下谅解。”这番话以没有能被指责之处的言辞与态度说出来,就算是因为内容的不逊和强势而被人记恨,也无法责难这个完美扮演了“管家”角色的人。
  只不过,大多数人认为“管家是正确的”,但这是基于“从管家的立场看,这么说是正确的”还是“管家正确遵守了工作规范”,则几乎不会思考吧?而且,这一串对话的核心是“是否应该告知本人真实情况”。即使换位思考,也不应该以对方的价值观作为自己判断的依据,而是将对方的价值观纳入自己的考虑范围内,将对方的观点作为判断的依据之一。
  无所谓的想着这些事,伽蓝走在回家的路上。
  
  到她家是和她一同乘车,但回去时,伽蓝拒绝了老管家的好意,选择步行回家。夏水市不是一个大都市,只是要把握好方向,即使是以十四岁的伽蓝的脚力也能横穿。更何况,伽蓝的住宅就在同一个区域,伽蓝也认得回去的路,所以,伽蓝就这么悠然的用思考打发着这段不算太长,但也不能说太短的时间,丝毫看不出之前她的人生轨迹是如何因为他的行为而近乎天翻地覆地动摇。
  
  伽蓝已经将事实告诉她。因为和之前一样在结果出来之前就离开了,所以同样不知道她具体的反应。虽然知道她需要能支撑她精神的东西,但她应该不会希望有谁留在那里,连老管家也在体贴的支走了其他佣人之后离开。
  
  从一开始,伽蓝就没有相信过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只不过是尽可能回避那些曾经犯过的,或是见过的错误。至于是否会酿成更大的不幸,他既自知没有能力预知,也同样没有兴趣探求。他与她只不过是短暂的相遇,而后便是永久的离别;而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情感去倾注到一个过客的身上。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回忆起在佛经中看过的佛偈,大概是感慨现在这一切,伽蓝轻声念道。抬头时,恰映入眼中的是刚刚升起的上弦月,在由湛蓝逐渐过渡为靛青的天幕中显得寂寥。
  
  最后的沙子总是流得飞快,在注意到前便已经尘埃落定。
  午后小憩醒来,阴凉的风掠过长廊,依次敲响了头顶紫藤的叶,轻碰的细碎声响里,漏下的星星点点随之浮动,藤蔓枝叶投下的浓密阴影下,仿若星海秘境。庭院中,茂盛而浓郁的绿占据了视野,清新自然。只有粉与白两色的玫瑰依旧绽放,成为夏日里少数的明艳。
  侧躺在庭中花架下的竹席上,将明信片依次排开,任由它们将同学最初也是最后一次旅行的沿途风景循序道来。明信片上的风景与邮戳自然将路线指明,而娟秀清晰的认真笔迹若不是认真观察对比,很难注意到细微处的走形。听说最后几张只寄给自己一人,不过,工整的字迹还是保持着原有的风格。
  
  啊啊,这张应该放在那里呢?
  捏着那张没有任何风景的明信片,伽蓝稍稍想了几秒,便将其放到那一列明信片的最前面。
  寄给学校里友人的明信片每张上都在左上角标上了序号,作为背景的风景是她亲手绘制然后付印的,只有手里的这张是个例外:序数是“0”,没有风景,没有文字,只是用寥寥数笔描绘出她自己微笑的模样。不过,那些都是寄给其他同学的。虽然伽蓝没有可以去打听,也听到了不少同学在教室里谈论这件事。无论是关于这张明信片的含义的推测,还是对于寄出这张明信片的人的怀念——能让人在死后还继续追忆,说明那个人是真心被同学爱戴的。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这却是对她最好的慰藉。在他手中的这张上虽然是最后一张作为讣告寄出的,但他猜到是她在旅途尚未开始之前便已准备好的感谢信。
  “再见。”将明信片叠放在身前,伽蓝终于看向了放在最上面的那笑容,幸福、灿烂,却只能如是笑着。
  之所以活着美好,是因为人还能改变。没有办法改变的存在即使幸福,也不过是那些尚活着的人所认为的。对于笑着的本人,已经无所谓了。所谓对已逝者的慰藉,只是对重视已逝者的未逝者的慰藉。
  
  盘起腿,将叠放好的明信片装进黑色的布袋中,然后就这么坐着静静思考着什么。
  夏日午后宁静的时光就这么悠然离去。
  虽然伽蓝只有十四岁,但现在他的心态却仿佛时日无多的老人,奢侈的挥霍着无论是在一年中还是在一生中都最美好的时光,却丝毫不觉得可惜。这样闲暇的时光最适合用来回顾人生旅途的风景,就仿佛用手轻触曾经,去描绘那一个又一个过客的身影,梳理一件又一件琐碎的小事,重新品味那一路光阴。
  一旁,正在午睡的黑猫似乎被什么打搅到好梦,缓缓抬起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慵懒的将充满幽怨与不满的视线投向那个正在花架下出神的身影,无数椭圆的光斑仿佛星辰散落如雨,随风聚散。
  “醒了?”虽然猫的动作轻巧无声,但还是立即被他察觉,“快点变回来吧,静流。老是变成猫可就会真成猫的。还有,要是真的想当猫,麻烦变成小猫,这样才够可爱。”
  略带嘲讽意味的语气坦率且天然,透着作为平等关系的亲切。
  不张扬,不谦虚,不夸大,不贬低,且不被伪装见容。
  
  那一瞬,猫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即使外表是猫,也能感觉得到它身上的惊讶。虽然因为这番话惊讶,但并不是因为伽蓝言语上的不逊,而是另一个事实。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它惊讶了。不过,这点惊讶只是片刻的,下一个瞬间,它就已经反应过来,变回了人形。不知道究竟是兴趣还是本来便是如此,魔女化为人身时的外貌与伽蓝十分相似,除去女性化的特征,并无不同,连身高也是一般。如果单纯的看外貌的话,确实是如同镜像般的二人吧?只不过,二人间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都相差太多,反而给人以一种违和感。
  “……”
  大概不清楚应该说什么,静流保持了沉默。曾经与无数的人相遇,同样也习惯了生离死别,她早已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那只是对于曾经接触过的那些人而言。对于这个至今也未看透的人,她觉得自己最好保持沉默,因为沉默是对那个人最好的回答。
  无论是谁,若能接受真实的自己,必然拥有一颗能够承受真实,不为幻象迷惑的心。
  
  看着静流身上的黑袍黑斗篷黑色三角帽密不透风,整个人在夏日烈毒的阳光背景下显得异常不可思议,甚至让人觉得是因为温度过高导致视觉区出现故障而看到时间地点场合三项中无论哪一项都无法满足的奇异幻觉。
  “算了,你还是当猫吧。”看了一眼,果断作出了判断,“麻烦顺便变成白猫。”
  即使如此,伽蓝戏谑的口吻依然没有变化。
  “正好练习定力。”虽然不清楚伽蓝是否是开玩笑,不过,十之八九是掺了真心的说笑吧?一念及此,静流便觉得有些难以释然:就坦率而言,静流非常满意于这个罕有的能与之安心交谈的对象,但这种坦率得有点过分的态度在将别人的不足之处指出时不由得让人觉得嫌恶。如果没有相称的气量,大概是很能难与这个人心平气和的相处吧?
  虽然这样是可以避免与那些没有足够气量的人打交道,毕竟伽蓝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会去刻意迎合那些人,但如果不能适当的迎合别人,人际交往自然会很差,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伤。
  大概是因为相处得久了,静流多少也了解了一些伽蓝的行为模式。虽然不太清楚其中的道理和原因,但至少这种行为方式会给他带来什么她已经看得不少了。如果不是因为相貌英俊,多少博取了一些人缘,同时行为正直,没有什么丑闻能附会到他身上,不然按他的性格是在班级上最受排挤的。
  
  “知道了。”坐姿虽然没变,以及盘膝而坐,但整体的形象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彻底放松下来的伽蓝仿佛景物般没有存在感,只是看着手里的那卷陈旧破损的老书,大概是在那个旧书店买来的吧?手指在翻动书页时相当小心、轻柔,似乎清楚手中的书是怎样脆弱的存在,即使只是稍大一点的力道也有可能损坏它。而放在手边的,除了基本旧书,还有一张表格,被随意的放在了一边,似乎已经失去了价值。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静流问道。虽然相当随意,但不是伽蓝那种对于事物的漫不经心,而是对于答案本身的无所谓。与其说是寻求答案,倒不如说是希望引出话题。
  虽然是熟悉的面容,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所以伽蓝索性埋首卷中,将外界的干扰屏蔽,所以静流的声音被自动屏蔽。
  “伽蓝,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书从视野中消失,意识自动转向外界时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不过,既然已经做出了将书从自己手里抽走的这种事,说明她的心情应该不会太好,所以还是适当顺着她一点。
  在心中为自己的无能叹了口气——同样也为自己就这件事不打算做出什么改变这一点——“下午就走。”伽蓝应道。
  当然,伽蓝知道她想问什么,所以又补上了一句;不过,就算不知道他也会补上的吧:
  “这一次,我想待久一点。等到玫瑰花开。”
  
  昨天,那个从未见面的当家邀请他到花园用餐。没有什么多余的对话。如果说去那里赴约的理由只是依照约定看玫瑰顺便省去一餐的费用,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确实占了大部分的动机。对于她父亲的心思伽蓝没有兴趣,只不过是顺便了解一下,所以,对于他的感谢之情伽蓝甚至没有在意,只是真心诚意的按照事实推辞了不少。
  当然,如果是以金钱、房产、地契、债券一类的感谢之物,伽蓝自然不会客套性的推辞,只会毫不在乎的收下。伽蓝从来不是一个无欲的人,如果需要维持生活,必须要有一定的经济来源,特别是像他这样在书本上花费颇多,还到处收集一些有着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意义的东西的人。不过,幸运的是欲望并没有蒙蔽其理智。对于自己所能承受与所应接受的界限他也相当清楚,所以伽蓝干脆地拒绝了对于其未来职业的预定。
  本来伽蓝打算等花园里的玫瑰盛放的那天登门拜访,然后直接搬走。同学父亲的邀请只是备份方案。
  
  现在,房间已经收拾好,正等待主人将门锁上,好进入悠长的休眠。已经习惯搬家的伽蓝相当熟练的将一系列的工作完成之后便在花架下回顾着这段时间的事情后,便将其留在过去,继续向前走去。
  “走吧,静流。去飞机场吧。”
  合上书,站起身的伽蓝微微笑着,倒映着眼前的景物的瞳仁澄澈透明。
  
  未来,会是怎样的?伽蓝无意知晓,同样也自知无力知晓。
  对他而言,知道方向在哪里,视野里还有一个驿站,就足够了。
  ——“让我们去看看未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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