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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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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篁破幻草子 伍 轮回幻梦 [结城光流][皇冠][简繁TXT&插图](附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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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7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ui796853 于 2013-5-28 12:57 编辑

篁破幻草子 伍 轮回幻梦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结城光流
图源:狐童子
录入:桜羽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

  日出之国自古以来就由皇室镇压黑暗、维持和平。
  小野篁,当今皇上心腹爱将、也是冥府钦点的地狱冥官。
  但他却拥有破军凶星的残缺灵魂,传说破军一旦堕入邪道,便会带来灾难,
  而密谋篡位的恶鬼朱焰,一直使计要将他拉入无尽的黑暗中。

  与朱焰纠缠不清的前世宿命,逼着他必须做出选择,正与邪不管在心中拉扯挣扎。
  让他留在光明的唯一理由,是守护最爱的妹妹枫的性命,但是两人之间却隔着绝对不能跨越的界线。

  然而枫终究命丧黄泉。失去了支柱,篁陷入疯狂,众多好友焦心不已,想尽办法挽救。
  一直努力挑战命运的篁,会不会在这最后一刻放弃?
  而那份没有回报的情感难道真的就此画下句点?……
———————————————————
下载地址:
http://dl.vmall.com/c0ja63voeb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897bee7f/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524470&uk=1310265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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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821日生,狮子座,O型。
  最爱红茶、宝石、中岛美雪、织田裕二、少年阴阳师剧情CD与剧情CD之所有BGM
  喜爱的东西愈来愈多了……。
  「这是我的出道作品,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那之后已经七年了。
  蓦然回首,惊觉时间转眼即逝。
  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
  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伟大的咻啦啦砰》、《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丰臣公主》、
  《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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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18 | 显示全部楼层
  重要人物介绍
  小野篁
  身为人类,却拥有强大的灵力,所以晚上会化身为冥府官吏抓鬼。与生俱来拥有凶星「破军」之魂,天上地下为吾独尊。
  橘融
  跟篁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是个耐性十足又骁勇善战的好青年,但是有点「天然呆」,经常被篁毫不留情地吐槽。
  雷信
  阎罗王派遣的「禁鬼」之一,能操纵雷电,是篁的保镳。
  燎琉
  阎罗王太子,是篁在冥府的上司,经常满不在乎地捉弄(?)篁。
  陆干
  阎罗王之子,燎琉的弟弟,聪明灵敏,生性率直,跟篁和融都是好朋友。
  小野枫
  温柔贤淑,是篁最爱的妹妹。被朱焰的妖气侵害,生命愈来愈脆弱。
  朱焰
  拥有可怕妖力的奇貌之鬼。企图夺取篁的灵魂,以取回自己欠缺的力量。
  井上
  跟随朱焰的怨灵。强烈地仇视当代皇室,恨不得断绝皇家血缘。
  太慎
  七年前把神弓「破军」送给篁的谜样修行者,拥有惊人的力量,但是……
  清岚、万里、玻凛、炯华
  篁的「禁鬼」们,拥有强大的力量与意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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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目录
  轮回幻梦
  橘少将大战鬼臂
  日本文库版后记
  漫漫长路无尽期
  中文版独家全新后记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轮回幻梦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样的宿命。
  一无所有的灵魂期盼着。
  「期盼着力量。」
  为了什么?
  「为了守护、为了拯救。」
  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吗?
  「在所不惜。」
  即将迎接的是转世轮回。
  他却宁可斩断这样的命运,沦落为鬼。
  纵然生命的结束,即是心与魂的结束。
  他要镇住那背负着狂乱宿命的生命。
  这就是他的灵魂被赋予的宿命。


  1

  ★

  她端坐在外廊,凝视着庭院。
  她应该看得见坐在旁边的他。
  「你不去陪公子吗?」
  她娴静地问,他点点头说:
  「现在是大白天,应该不会有
  「是吗?」
  他抬头看着嫣然一笑的女人,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你知道我的存在?」
  「嗯,知道……你一直陪在公子身旁,对吧?独自守护着他……」
  她把手伸向他,手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他不是活生生的人。其实,在很久以前,他就该进入转世轮回,获得全新的生命。
  然而,他凭自己的意志,拒绝了那样的安排,成为没有躯体的灵魂,滞留在这世上。
  「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吧?」女人间。
  他轻轻点头回应,女人的眼神散发着慈爱的光芒。
  「我也是……我决定顺应星宿的命运,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星宿的命运。
  他把这句话铭记在心。对他来说,这句话也非常、非常重要。
  「谢谢你……」
  「谢什么?」女人疑惑地问。
  他第一次露出青涩的笑容。
  「谢谢你每次替我准备点心……不过,篁好像有点怀疑。」
  女人微笑着摇摇头说:
  「也难怪他怀疑,因为你从来不让他看见。」
  那孩子拥有强大灵视能力,能躲过他的眼睛也很厉害。
  他眯起眼睛,微微笑着。
  「不能让他看见,所以我总是躲着……他不必知道我的存在。」
  平静、沉稳的语调,更教人心疼。
  那孩子永远不会知道,有颗心这么接近他、这么关爱他。
  庭院里,叶子飘落的树木,忽然发出摇晃的声响。
  他吓一大跳,就那样消失了。女人的眼眸微微荡漾,看到从树荫下钻出来的两个孩子。
  「珠贵,点心呢?」
  在庭院另一边玩得很起劲的篁和融,脸颊红彤彤地跑过来了。
  珠贵苦笑着站起来说:
  「我去拿。」
  跑到外廊前的篁,好像发现什么,眨眨眼睛,四处张望。
  「公子,怎么了?」
  篁抬头看着他最信赖的侍女说:
  「珠贵,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这里?」
  他可以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珠贵看到站在篁斜后方的小孩把手指按在嘴唇上。
  「不可以说哦,珠贵。」
  她眯起了眼睛。
  「没有啊,篁公子,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是吗?」
  篁还要继续追问,融讶异地说:
  「篁,为什么这么问呢?我们来的时候,不是只有珠贵一个人吗?」
  篁瞪着融说:
  「……这个没神经的人。」
  「咦,为、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我嘛,篁。」
  「不要哭!」
  篁怒斥快哭的融,抿住嘴唇。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不然就不给你们点心。」
  「我们没有吵架啊。」篁反驳珠贵,狠狠地拍一下融的手臂。「都怪你哭丧着脸啦,坚强一点嘛,融。」
  「可、可是……」
  融怕再说下去,篁会扑向他,硬是把话吞下去,猛揉着眼睛。
  露出苦笑看着他们的珠贵,瞥一眼站在他们后面那个目瞪口呆的小孩。
  「我去准备点心,你们在这里等。」
  没有实体的小孩,嘴唇微微展露笑意。
  每次都是三包点心。
  篁的一份、融的一份。
  还有,筱的一份。

  ★

  「我一定会找到巨门星,把破军从黑暗中救出来。」
  金色的长发狂乱地在瘴气风暴中飞扬。
  橘融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长发披散的脸庞。
  向来藏在面具下,从来没有人看过的禁鬼雷信的真面目,就是现在被困在瘴气漩涡中心的小野篁的那张脸。
  「……呜……」
  鬼的恸哭从瘴气正中央传出,回荡缭绕。
  融缓缓站起来,握紧了拳头。
  「篁……」
  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以前你救过我,现在换我、换我们救你。
  如果真的有北斗七星,那么,一定与我有关。否则,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这么强烈的羁绊。
  瘴气愈来愈浓烈。这样下去,不只六道路口,还会影响到什么都不知道的京城居民。
  怎么办?篁背负的破军凶星会带来灾难的说法,即将成真。这是篁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
  沉默不语的万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放出清净的风包围所有人,切断了瘴气的狂澜。
  融松了一口气。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篁散发出来的力量,即使离这么远,还是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燎琉大人……」
  禁鬼万里看着修长的阎罗王太子,眼眸恐惧地颤动着。
  「我一直不去想这件事,但这样是不对的。」
  「万里?」
  说话的是融。
  万里喘着气般再三深呼吸,对默默看着她的燎琉说:
  「为什么……为什么有两个破军星?篁跟那个朱焰是什么关系?」
  融倒抽一口气看着燎琉,雷信也紧紧抿着嘴,注视着阎罗王太子。
  把向来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拿在手上的禁鬼雷信,长得跟篁一模一样。
  当融把差点被黑暗吞噬变成鬼的酒人内亲王,从咒缚救出来时,昏迷了一阵子,就在半睡半醒间看到了雷信的脸。
  那是篁,是十五岁的篁。
  雷信的脸,与十五岁的篁一模一样,为什么呢?
  融满脑子都是这样的疑问,挥之不去。可是目前的状况,不适合谈这件事。
  这时候,新的灵气出现了。
  现身的壮硕禁鬼,看到狂乱的瘴气,以及听到不时从里面传来的嘶吼声,忍不住张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篁……大人?!怎么会这样!」
  愕然伫立的禁鬼清岚,听到万里用如同惨叫般的声音提出疑问:
  「为什么篁大人跟朱焰长得那么像……!
  气氛紧绷起来。
  「咦……?」
  融大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奇貌之鬼与儿时玩伴小野篁?融觉得两人一点都不像,起码他认识的篁,没有朱焰那么阴郁。
  融不由得望向瘴气漩涡。狂乱的风愈来愈强劲,瘴气像升腾的热气般,遮蔽了里面的篁。
  逼近燎琉的万里,抓住燎琉的长袍。
  「应该只有一个人具有北斗破军的星宿才对啊,其他星宿明明都只有一个人,为什么破军星会有两个人?」
  根据传说,篁的灵魂有缺陷。为了弥补缺陷,有文曲星与廉贞星配置在他身旁。
  「燎琉大人,你一定知道原因吧?你一定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吧?告诉我,为什么……」
  「万里……」
  燎琉的确知道,他为难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明,胜过千言万语。
  「燎琉大人,到底怎么回事?篁大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比较晚赶来的清岚,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望向融和雷信,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但看到摘下面具的雷信,他就猜到一二了。
  「雷信,你……」
  「不要再说了,清岚。」雷信打断同伴的话,把面具揣入怀中。和篁十分神似的双眸,闪烁着坚强的意志。「为了救篁,我们必须找出背负巨门星星宿的人。」
  语调非常犀利,与融认识的雷信完全不一样。
  抬起头的雷信,猛然转过身去。
  一把长剑出现在禁鬼雷信手上。
  不知何时冒出了手握锡杖的修行者,雷信瞪着他,摆出毫无破绽的架式。
  清岚也进入了备战态势。
  修行者用锡杖敲击地面,小金属环发出声响,宛如哀悼声。
  「……文曲星被朱焰击落了吗?」
  「太慎!」
  雷信咬牙切齿地低吼。
  绝不能让投靠恶鬼朱焰的修行者靠近篁。
  太慎往前走。雷信挡住他的去路,举起右手,闪光从手掌迸射出来。灵气卷起漩涡,把雷信的金发高高吹起。
  然而,太慎只瞄了他一眼,就改变行进方向。
  「我是来找阎罗王太子,不是来找你的。」
  把锡杖尖端指向燎琉的太慎接着说:
  「已经无路可退了,你再隐瞒也没用吧?」
  太慎转向了哑然失言的禁鬼万里。
  「我来告诉你吧,为什么会有两个破军星。」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在这样的突发状况下,最先恢复镇定的是雷信。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转头看着雷信的修行者,目光冰冷。
  「因为很久以前,这个男人就跟我说过,当今的破军不完整。」
  融与禁鬼们都把视线投向燎琉,修长的阎罗王太子面不改色,既然没有否定,那就是承认了。
  「燎琉大人……」
  万里的眼神询问他为什么?回答的不是燎琉,而是太慎。
  「前代破军被开天辟地时就已笼罩这个国家的黑暗吞噬,使得破军的灵魂被迫分裂成两半。」


  ★

  小野篁在瘴气中央哭泣。


  双手拥抱着心爱的女人的躯体。
  「为什么会这样」的疑问,充塞着他心中。
  只要她活着就好。只要她活着,他就别无所求了。
  肌肤的触感不再有温度,变成普通的躯壳。不久前明明还活着,现在却成了不会说话的躯壳,躺在他怀里。
  这是什么呢?
  紧紧拥抱着的躯壳,曾经是他最重要的存在。
  他珍惜过、发了狂般为她祈祷过。然而,那是因为有生命在这里。
  没有了生命的躯壳,还有什么价值呢?
  呆滞的双眸,冰冷地看着失去生气的死亡容颜。
  这是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抱着这样的躯壳呢?
  「没错,那只是一具躯壳……」
  可怕的声音钻进心底。
  他看着怀里的躯壳。一动也不动、沉重、冰冷。
  这不是他想守护的东西。他要守护的是温暖、柔软、可爱的生命。
  这里没有那样的生命。
  没有了。为了某人,被迫失去。为了自己。
  他应该知道,那文风不动的脸庞,有过其他的表情。
  那是怎么样的表情,现在他却不知道。已经不知道了、忘了、不在了。
  声音呢?曾经呼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呢?
  就算侧耳倾听,什么也听不见了。到处都听不见,在心中碎裂散去了。被风卷走,消灭殆尽。
  取而代之的某种东西,逐渐占据心头。
  「是的……这样就对了……」
  那东西漆黑、炽热,恍如在体内灼烧,烧得心头淌血,把疼痛都吞噬了。
  他忘了眨的双眼,低头看着那副躯壳。
  「……」
  原来应该知道的名字,从唇里溢出,被卷入风的漩涡中。
  怀里似乎抱着什么。
  那是什么呢?
  残存的只有剧烈、炽热、冻结的意念。
  现在的他,就连什么是憎恨与怨怼,都不知道了。
  在瘴气的狂风中,有个身影凝视着这样的篁。
  「就是这样。破军星小野篁,你体内什么都不剩了。」
  心灵正一点一滴地流失,被怨怼吞噬,淹没在仇恨里。身为人类时所拥有的一切,就要崩溃瓦解,烟消云散。
  鬼就是这样诞生的。只怀抱着怨怼与仇恨的鬼,即将于仇野诞生。
  「坠落吧。跟我一样,身、心都坠入这片黑暗中吧。」
  无可取代的重要东西被夺走,你心中有恨吧?你心中有仇吧?你将以这些为精神粮食,成为可怕的鬼。
  「当你完全成为鬼时,我跟你的灵魂就合为一体了。」
  是的,很久以前分裂的灵魂,现在终于可以恢复原形了。
  「我已经等不及啦,小野篁……」
  奇貌之鬼朱焰的嘴唇扭曲歪斜。
  忍不住发出低沉笑声的恶鬼,听到微弱的言灵。
  ——是什么……把你逼入了这样的黑暗中……
  笑声戛然而止。朱焰张大眼睛,呆若木鸡。
  这是谁的声音?
  是篁怀里那个女人发出来的。
  不、不是,他知道这个声音。
  ——又要……从谁那里夺回谁呢……
  夺回谁?是的,自己用尽所有手段,就是要夺回谁。他盯上廉贞星、攻落文曲星、利用了修行者、把身上流着自己血液的女人当成了棋子,都是为了从那个男人夺回谁。
  「那个男人……是谁呢?」
  想夺回的又是谁呢?不知道、不知道。
  人变成鬼后,身为人时的心都会逐渐损毁。
  就跟现在的小野篁一样。就跟这个男人一样,连怀中拥抱的是深爱的人都不知道。
  朱焰也是只剩下仇恨,沦落为鬼的人。
  这个言灵却还是撼动了他的情感。
  ——我再也……大……人……
  出现了张开双手的女人幻影,女人纤瘦的双手抱住恶鬼朱焰,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剧烈的心跳声,在朱焰胸口缭绕回荡。
  发誓绝不离开的人、发誓绝不放手的人……
  不就是自己吗?
  朱焰深红色的双眼猛然张大。
  模糊不清的心底深处,浮现一张面孔。
  「你是……」
  是当今皇上,也就是术士神野。不、不对。
  虽然长相一样,但里面装着的,不是那个男人的灵魂。
  这是谁?使自己体内这股仇恨火焰熊熊燃气的这张脸是谁?
  那个已经被消灭的可悲女人的悲痛回声,在恶鬼耳边响起。
  ——可恶……可恶的……白壁王……
  他看到以泪洗面、悲叹度日、被绝望击垮、精神溃决的女人。还有,依偎在她身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男孩。
  女人抓着男孩啜泣。
  ——啊,他户……你、你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呀……
  晦暗的绝望慢慢包围了哀叹的女人。
  被夺走了。我的骨肉应该继承的至高地位被夺走了。
  不是只有延续我血脉的人,可以坐上那个位子吗?
  白壁王啊,曾是我丈夫的人哪。我们终究是不能相容的存在,我们彼此体内的不同血脉,逃不开总有一天会到来的诀别。
  ——但是……这么做也太过分了,白壁王!
  一个男人在她脑中浮现。恶鬼朱焰也透过她,看着那个男人。
  恶鬼的胸口鼓动起来。
  那张脸与当今皇上一模一样。怀抱着怨怼与仇恨变成鬼的女人,是朱焰可怜可悲的女儿,她在死亡的瞬间,以全身的意志诅咒了那个男人。
  ——应该由我儿子继承的皇位、至高无上的皇位,我绝不会让给你!
  我要诅咒你,山部王。我要诅咒逼死我和儿子的你。不要忘了,是你体内的血、与我绝不相容的血脉,夺走了我平静的生活与幸福——
  女人喝下了毒酒。接着,十五岁的男孩也跟她一样,端起了酒杯。
  悲叹声在朱焰耳边响起。哭着说我好恨的声音、已经消失的女人的声音,都烙印在恶鬼脑中,无法抹灭。
  来世有什么意义呢?当然要舍弃转世轮回的命运。
  被夺走的东西,非抢回来不可。就算变成鬼、沉入黑暗中,也要抢回来。
  只要能抢回被那个男人抢走的东西,要他做任何牺牲都不会后悔。
  恶鬼的眼睛充斥着狂乱。
  「对……我要抢回来……」
  既然被抢走,就抢回来。从那男人、从他手中抢回来。
  胸口扑通扑通狂跳。
  那男人到底是谁?
  脑中有张男人的脸,跟现在的皇上——术士神野长得一模一样,井上怨恨着这个男人、仇视着这个男人。
  没错,那就是在朱焰心底熊熊燃烧的奇异火焰中的脸。
  就是被那个男人夺走了。
  恶鬼的双眸张大到不能再大。
  是神野,是神野的脸。是逼死井上那个男人的脸,而那张脸,也是从朱焰手中夺走一切的男人的脸。
  「被夺走的是……」高高举起双手的他,愤怒低吼:「从我手中被夺走的是……」
  不是井上想得到的至高地位。
  恶鬼的眼神,投注在刚沦落为鬼的年轻人的怀里。
  已经咽气的女人面无血色。
  「是……你……」
  朱焰失去的是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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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2
  现在是三更半夜,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当今皇上就这样光着脚,走下庭院。
  在这寂静的寝宫中,恐怕只有他发现这个异象吧。
  他盯着环绕北极星的北斗七星,低语着:
  「破军……消失了……篁!」
  小野篁是中务省侍从。当今皇上还有另一个身分,就是术士神野,小野篁是知道这件事的极少数人之一。
  神野是在八年前,发现小野篁背负着可怕的星宿。
  小野岑守被派去陆奥当陆奥守时,他曾偷偷溜去小野家,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年方十岁的篁。
  神野一眼就看出他背负着北斗的星宿,而且是第七星「破军星」,也就是带给人们灾难的凶星。
  不过,篁只是假装自己很乖僻,其实是个直率的人。神野心想,保持这样的直率的心性,说不定可以防止他成为祸害。
  去陆奥后,篁可能是遭遇了什么事,当他十五岁回来京城时,已经培养出能彻底控制自己的意志力。
  然而,这样的意志力需要某种支撑。
  小野家有两个孩子。神野知道,篁是岑守的亲生儿子,枫却不是亲生女儿。岑守在收养枫时,只把这件事告诉了神野。
  在世人眼中他们是兄妹,所以篁不能有所行动。神野当然知道,他是被套上这样的枷锁才这么自制。
  「北斗七星动摇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除了隐藏不见的星星外,其他星星也开始变形、变得模糊。这样下去会破坏天地的均衡,从开天辟地以来,就盘据在这个国家的黑暗势力将会扩散。
  长久以来,都是靠皇室血脉坐镇皇位,来控制这股黑暗。当传承天照大神的血脉、应坐上至高之位的灵魂,没坐在位子上时,这股黑暗就会把人们推入浑沌里。
  神野的灵魂同样背负着压制黑暗的命运,与被北斗星宿缠身的篁等人所背负的宿命一样,只是形式不同。
  神野的使命是要保护这个国家,而篁等人背负的宿命是要确保人们的安宁。
  北斗七星是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降落人间?神野也不知道缘由。
  以下只是他的猜测。
  从高天原来到人世的天照血脉,现在已经落地生根。这样的安排,会不会只是为了提醒世人,不要忘记天的存在?
  或许这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种非人类的思维吧。
  边这么想边瞪着北斗七星的神野,觉得有阵冷风拂过脸庞。
  他张大眼睛,移动视线。
  
  一个女孩跪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
  他缓缓转向女孩。
  「……你是什么人?」
  沉着而严肃的声音,蕴含着身为天照大神后裔,术士神野言灵的质问。
  女孩猛然抬起头说:
  「我与皇上关系匪浅。」
  看到她的容貌,神野脑中闪过小时候见过的某位女性的身影。
  女孩的长相,神似后来成为哥哥皇后的异母姐姐。
  察觉他视线的女孩,默默露出淡淡的笑容,低头看着自己说:
  「我是不该待这里的人。」
  「这里是指?」
  女孩闭上了眼睛。
  「是指这世间。我是不该诞生于此时的生命……现在的我,是不该有的存在,但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女孩抬起眼来,对神野说:
  「求求您,助我一臂之力。」
  听到女孩突如其来的请求,神野掩不住脸上的困惑。他看了一眼北斗七星,再把视线拉回到女孩身上。
  「不该诞生的你,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跟那颗星的变动有关?」
  女孩点点头。
  纤细的手指,指向了天空,彼端是已经消失的北斗七星的第七星。
  「我必须救那颗星,必须拯救背负那个星宿的人。为了救他,我不得不存在,所以我选择了诞生。」
  神野的双眼泛起厉色,犀利的视线穿透了女孩。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悲伤的眼眸迎向了神野。
  「请不要……问我是谁。与现在的我相关的人,都不希望让您知道我的存在,请您大发慈悲,再也不要问了。」
  女孩无论声音、模样、年纪都还很稚嫩,然而说话的语气却是个大人。
  注视着女孩好一会的神野,决定不再追问。从她说的话,可以听出是真心想拯救北斗的破军星。
  神野叹口气,单脚跪下,配合女孩的视线高度。
  「那么,至少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叫我深凪吧。」
  深凪露出放松的表情。要当今皇上、也是屈指可数的术士神野,接纳自己的请求,对年幼的女孩来说,想必是非常紧张的事。
  「为了导正歪斜的星宿,我想借用您天照大神的力量。他的星座就快被黑暗吞噬了,我必须把他拉出来。」
  她的眼眸泛起苦恼的神色。
  「说不定会有可怕的鬼来找您。」
  「你是说鬼?」
  「是的。」
  深凪点点头,咬住了嘴唇。
  「回想起来,那时候就已经慢慢出现异状了。」
  叹着气甩甩头的深凪,眼中闪烁着成熟的光芒。
  「奇貌之鬼诅咒着皇室的血脉……您还记得井上皇后吗?」
  「当然记得。」
  「她满怀仇恨地消失了,直到最后都没能挽回人类的心……」
  小女孩的叫喊声,在深凪耳边响起。
  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因为渴望着母爱,又哭又喊地坠入绝望,差一点就变成了鬼。
  那女孩是她的祖母,也就是井上皇后的女儿酒人内亲王,哭得死去活来。
  为了找寻母亲而到处徘徊的酒人灵魂,已经回到躯体休息,暂时不会醒来。醒来后也不会记得今晚的事,一切都跟梦一起消失了。
  「皇上……我想救他,这次我一定要完成没完成的任务。」
  毅然面对神野的表情凛然无畏,眼中蕴含着坚定的意志。
  神野仿佛看到在她心中深处,那悲壮的决心,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不喜欢不爱惜自己的人,深凪。」
  神野晓以大义,抬起望向北斗七星。
  「以那颗星为星宿的孩子,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不在乎自己会受伤。所以不管周遭的人再怎么心痛,他都不会改变习性。」
  为什么非要选择把自己逼入绝境不可呢?
  这世上有很多人会耍小聪明,见缝就钻。表面上,他也会如此。
  但他的内心一定不存在真正的狡猾,所有外在表现,都是他演出来的伪装。
  「回来后,非点醒他不可……那样的坚持,等于是愚蠢。」
  深凪心头一震,紧绷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是……我绝不会忘记。」
  不可以忘记有很多人爱着自己,不可以忘记有很多心守护着自己。
  神野平静地站起来说:
  「你要我怎么做?」
  狂乱的瘴气风暴,愈来愈强烈。
  太慎的话让融惊愕不已。
  「什么……」
  破军星被一分为二。
  「等、等等,那是什么意思……」
  融的头脑一片混乱。
  有人是以北斗七星为星宿。如果万里的话是真的,那么,贪狼、武曲、巨门、禄存、文曲、廉贞都各有一人。
  现在破军星却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篁,另一个是……
  「难道原本……是一个灵魂?那么,篁与朱焰是……?!」
  太慎对愣住的融露出嘲讽的笑容说:
  「你应该知道小野篁与朱焰的灵魂都有缺陷吧?其实说是缺陷,还不如说是各自都只拥有一半的灵魂。」
  禁鬼万里与清岚都注视着太慎。
  「那么……篁大人与朱焰拥有同样的灵魂?」
  「你是说,篁大人的星宿会倾斜,是因为这个原因?!」
  两名禁鬼争相询问。太慎懒得理他们,充耳不闻,对阎罗王太子说:
  「时候到了,必须让两个破军合而为一,导正星宿。」
  缄默不语的阎罗王太子燎琉,双眼迸出怒火。
  「亏你说得出口,太慎!」
  低吼般的声音,因震怒而颤抖着。
  「我把神弓破军托付给你,不是为了让篁变成鬼。回答我,太慎,你为什么投靠了朱焰?少跟我要嘴皮子,也不要告诉我纯粹是为了好玩。现在就把话说清楚,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太慎的锡杖响起清脆的声音。
  修行者平静地回望阎罗王太子。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认为人界的灭亡是件好玩的事。
  「我说我没有值得珍惜的东西……但是,我错了。」
  直到前一刻,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
  是方才相遇的女孩的眼神,唤起了他的记忆,他闭上眼睛说:
  「我答应过你,珠贵。」
  融听到他说的名字,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侍女的名字。
  「你说珠贵……」
  「我会照当时的约定,完成我的任务。」
  锡杖的小金属环锵锵作响。
  太慎转身面向瘴气,看着应该是待在里面的篁与朱焰,目光凌厉。
  「太慎,你要做什么……」
  燎琉正要逼近他时,时空忽然产生歪斜,出现与异界相连的通道。
  「哥哥!」
  来的人是燎琉的弟弟,阎罗王子陆干。身穿铠甲、腰佩长剑的他,正是一袭武官的正式装扮。
  「怎么了?陆干。」
  惊慌失色的陆干,对着极力压抑焦躁的哥哥说:
  「枫太奇怪了。」
  融、雷信、万里与清岚的视线,都紧张地投射在陆干身上。即使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太慎,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陆干慌张地说:
  「我在冥府到处都找不到枫的灵魂!」
  所有人都愕然失色。
  死者一定要去冥府,先在第一殿听取生前的罪状与善行后,再决定下一次的转生。
  人类的生命就是这样巡回,也就是所谓的转世轮回。
  然而,枫的灵魂却不在冥府。
  「陆干,你确定?」
  脸色苍白的陆干,对着哥哥点点头。
  「是的,我还动员所有狱卒去找她,她的灵魂却没有渡过河川、没有经过冥府之门,也不像是停滞在人界,忽然消失了。」
  太慎也显得很惊讶。
  「你是说文曲星不见了?」
  修行者低喃着,望向瘴气狂风。
  篁怀里的女人,是当今的文曲星。背负北斗星宿的人,死后同样要遵循灵魂的宿命,进入转世的轮回中,直到再度被安排在破军身旁时,才会投胎转世。
  燎琉注视着陆干的眼眸,忽然亮起跟刚才不一样的光芒。
  「她……没有去……冥府?」
  雷信对他的反应感到讶异,靠近他问:
  「燎琉,怎么回事?」
  阎罗王太子转向语气严厉的雷信,说出了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话。
  「如果枫真的没到冥府,说不定还有可能让她醒过来。」
  万里轻叫一声,抓住燎琉紧紧追问:
  「真的吗?枫真的可以……」
  燎琉拨开万里抓住他长袍的手,沉着地点点头。
  「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可以把枫拉回人世……斩断篁的绝望。」
  惊讶得连眼睛都忘了眨的融,在心中重复着燎琉的话。
  可以把枫拉回人世,斩断篁的绝望。
  这句话像涟漪般,逐渐在融因为一连串冲击,已经近乎麻痹的大脑里蔓延扩散,
  「你是说……还有希望?」
  融茫然地低语,燎琉点点头说:「是的,有这样的可能性。」
  燎琉拉着陆干转身准备离开。
  「我要回去冥府,仔细确认……雷信、融,还有……太慎。」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默默看着阎罗王太子,他的表情还是那么紧张。
  融很讶异他会点到太慎的名字。
  「燎琉大人,为什么……」
  曾经投靠朱焰的男人,毫无表情地面对阎罗王太子的眼神,融实在不知道他的心在想什么。
  燎琉依序看着他们三人。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破军星小野篁。若篁继续陷在黑暗里,分成两半的破军就会合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凶星,灭亡世界。」
  人一旦坠入黑暗沦为鬼,灵魂所拥有的力量,就会被黑暗吞没,成为祸害。
  融握紧了拳头。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能做什么?也问过篁很多次,然而每次篁都叫他不要多管闲事,说他只会碍手碍脚,冷冷地命令他不要出手。
  我的确帮不上忙,既没有灵视能力,也没有雷信他们那样的妖力。然而,篁,尽管无能、尽管无力,我还是认为「不自量力而为之」,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不同的两回事。
  「燎琉大人。」融毅然决然地对转向自己的阎罗王太子说:「篁如果知道还有希望,说不定会清醒过来。」
  「对,没错。」
  「所以……」
  融转向瘴气狂风。
  明知不可能做得到,他还是要去做。在心中最深、最底层的地方,有道光芒促使他这么做。
  「我要进去那里面,把这件事告诉篁。」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修行者。
  小金属环的声响缭绕回荡。融望向声音来源,看到男人带着惊讶的眼神。
  「廉贞星啊……你没发疯吗?」
  不只眼神,连声音都带着惊愕。
  然而融十分认真地点着头说:
  「当然没疯。」
  他眯起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太慎称他为廉贞星,那是北斗七星的第五星。耳边响起刚才太慎说的话,太慎称枫为文曲星,那是北斗七星的第四星。
  据说,北斗之星被安排在破军星周围,是为了避免破军星被黑暗吞没。
  燎琉给他的神剑,剑名正是「廉贞」。
  疑问油然而生。
  为什么当时听到剑名时没有想到呢?篁的神弓就叫作「破军」,正是星座的名称。
  原来自己的灵魂背负着北斗的星宿?篁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儿时玩伴一贯带着的嘲讽笑容闪过脑海。他知道很多事,但除非必要,否则绝对不会说出来。他总是一肩扛起所有,尽可能不给融和枫任何压力。
  但是,就算没有这样的星宿,自己还是会想陪在篁身旁吧?因为可以跟这个儿时玩伴相处的人,恐怕不多。
  若篁老是一个人,不就太寂寞了?只是他从来不表现出这样的情感。
  小时候的记忆掠过脑海。当时的小小背影说,自己不是一个人。
  觉得寂寞的是融的心。那个背影诉说着寂寞,自己拒绝了一切,却觉得一个人很寂寞。融的心感觉到他这样的情感,所以厌恶寂寞。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迷失了自我。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鬼,悲哀与憎恨也不会消失。」
  况且……
  融抬起头笑了笑,禁鬼们都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如果不是像我这么习惯他的人,要接近他会觉得有点害怕吧?」
  听到他这么说,万里破涕为笑。
  「融大人,你嘴巴上这么说,但表情也很害怕啊。」
  「这……」
  声音变得有点懦弱,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实在不敢想,平常就威力十足的篁,现在变成鬼有多可怕。
  「可是,我没有沦落为鬼的儿时玩伴,枫也没有沦落为鬼的哥哥。当她醒来时看到篁变成了鬼,一定会很悲伤,害怕得哭出来。」
  篁绝对不希望枫尝到那种滋味。如果知道是自己害了她,篁恐怕会惩罚自己。
  只要与枫相关,篁就会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极端的事。
  「所以,即使硬拖,也要把他拖回来。」
  听完融笨拙的词语,太慎忍不住大笑起来。雷信等禁鬼的愤怒视线,射穿了太慎。
  修行者把锡杖往地上一敲,小金属环锵锵作响,划破了瘴气的咆哮声。
  「廉贞星,你认为你能力不足,但是你错了。」
  「咦?」
  融不由得偏头表示疑惑,太慎眯起眼睛,吊起一边嘴角,瞥他一眼说:
  「你真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笨蛋,能笨到这种程度,太好玩了。」
  「你……!」融的脸抽搐起来,很快被激得满脸通红。「你说什么!」
  才刚开口的融,看到锡杖尖端直逼眼前,反射性地往后仰。
  「那个狂妄自大、光说不练的蠢蛋,只有你可以跟他和平相处吧。」
  太慎冷冷一笑,转过身去,挥动锡杖,劈开瘴气狂风往前走。
  「太慎?!」
  燎琉目瞪口呆,太慎偏头往后看他一眼,抬起下巴说:
  「你快赶回冥府,找不到文曲星的下落,破军的心就会沉没在黑暗中。廉贞星,你还在磨蹭什么?」
  被太慎瞪的融,眨眨眼睛,指着自己说:
  「咦,我吗?」
  太慎不耐烦地说:
  「你不是要去找破军星小野篁吗?光凭没力量的你,根本到不了那里。」
  融哑然看着他衣服翻腾飘扬,往狂风中心迈进的背影。领悟他话中的意思后,融不禁张大了眼睛。
  他是叫自己跟着他走。
  「你要带我去?」
  太慎没有回答,只是敲着锡杖催促他。
  融慌忙赶上前去,雷信大惊失色,抓住他的手臂说:
  「等等,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即使是陷阱,我也必须去找篁。」
  融坚决地说,眨了眨眼睛。
  眼前瞪着他的雷信,真的跟篁很像。
  「喂,雷信,我一定会把篁带回来,到时候……」融看着满脸疑惑的雷侰,平静地说:「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篁吗?」
  禁鬼哑然失言,放松了抓住融的力道。
  融趁机拨开他的手,用真挚的眼神看着他说:
  「你跟刚从陆奥回来时的篁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融带着困惑的笑容,留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倒抽一口气的雷信,这次没来得及抓住他。
  心里虽想着必须追上去,脚却不听使唤。
  太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瘴气里,融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融!」
  两名禁鬼替动弹不得的雷信采取了行动。
  「不用担心,雷信,我们跟他去。」
  「你去找巨门星。」
  清岚与万里追上融,很快就被狂乱的瘴气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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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3
  雷信紧紧握起扑空的手,低声咒骂:
  「你这个……笨蛋!」
  屏住气息静观其变的陆干,偷偷看了身旁的哥哥一眼。
  那张紧绷的脸,正瞪视着瘴气狂风。
  篁、枫的尸骸、恶鬼朱焰,都在那团狂风里。
  「太慎,你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他这么低喃时,耳边响起修行者的声音。
  「阎罗王太子啊。」
  燎琉吸口气,严厉地回应:
  「怎么样?」
  「切断这团瘴气,与人界隔开。」
  听到太慎出乎意料的话,燎琉震惊不已。
  「你说什么?!」
  在陆干好奇的注视下,燎琉紧盯着瘴气。
  「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样下去,破军的瘴气会在人世间扩散,你也不希望发生那种事吧?」
  他说得没错。篁散发出来的瘴气,正分分秒秒增强,愈来愈浓烈。这里是京城郊外的六道路口,影响不大,但迟早会波及京城居民。
  这团瘴气还会招来邪恶的东西,当可怕的风吹到遥远的彼方时,就会诱来各种妖魔。
  「你们冥府王族,不可以出手管人界的事。若只是把破军连同瘴气一起从人界切离,留置在异界,应该符合规定吧?」
  燎琉犹豫了。以现状来看,太慎的提议的确是最好的。可是这么做,融与禁鬼也会被关在异界里。
  在那团瘴气里,不是只有沦落为鬼的篁,还藏着觊觎廉贞星与文曲星的恶鬼朱焰。
  假如太慎的目标是融,假如他说的话都是谎言,一切只是为了服从朱焰的命令取得廉贞星,那么……
  没办法下决断的燎琉,表情挣扎不已。不安地看着哥哥的陆干,转头向雷信求助。
  禁鬼雷信的金发,被瘴气狂风高高吹起,露出非属于人类的两根角。
  他成为鬼,放弃自己的心、意志与命运,是在三年前。
  「被扭曲的星宿……」
  陆干喃喃说着,垂下了头。
  生死簿上曾有枫的名字。人死后,在投胎转世前,名字都不会消失。但枫的名字却消失了,因为她的灵魂不在投胎转世的轮回中。
  然而消失的时间还不算太长,现在去找,应该还找得到。
  听到枫死亡的消息,燎琉立刻下来人界,是为了预防篁失控。陆干遵从哥哥的命令去找枫的灵魂,要抢在落入朱焰之手前找到,却到处都找不到。
  这是一大败笔。
  「哥哥……」情绪激动的陆干,极力压抑声音的颤抖,抬起头说:「我再去找枫的灵魂,能找到一点点线索也好……」
  燎琉把手伸向说不出话来的弟弟,摸摸他的头。这样的温暖,比严厉的斥责还要刺痛陆干的心。
  陆干默默行个礼,转身离开,走向通往冥府的路。
  冥府的风,微微吹入人界。雷信感觉到风,转过头看,视线与陆干一瞬交会。
  禁鬼带着哀伤的神色说:
  「拜托你了……」
  陆干愣了一下。
  对了,他一直陪在篁身边。也就是说,他一直跟枫在一起。
  从燎琉到陆干、禁鬼们,都知道篁对枫的情感。他们都清楚看到,篁是多么呵护枫。
  雷信想救篁的同时,一定也很想把枫救回来。
  救不了枫,就救不了篁。救不了篁,就再也挽不回他沦落为鬼的心。
  所有事环环相扣,不能在这里切断。
  「嗯,我知道。」陆干点点头,眯起眼睛说:「我一定会找到她,所以,希望你也能把篁救出来。」
  陆干也喜欢篁。他们都知道,篁粗暴的言语、狂傲的态度,都只是用来保护自己的盔甲。
  篁的个性就是正向破军的模样。
  雷信默然一笑,看起来就像十五岁的篁。
  「不用你说,我也会那么做……」
  这正是他变成鬼的目的。
  他舍弃了「筱」这个名字,除了鬼的身躯与鬼的名字外,其他一切都被禁止拥有。
  现在,他恍然大悟。
  啊,自己滞留在这世间,一定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陆干紧闭嘴唇,赶回了冥府。
  送走陆干后,雷信又转向燎琉,走到苦恼的燎琉身旁,毅然决然地说:
  「燎琉,照太慎的话去做,把那团瘴气封入异界。」
  阎罗王太子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两人耳边响起太慎夹带着嘲笑的声音。
  「哼……下定决心成为鬼的人,果然不一样。阎罗王太子,你也该向他看齐。」
  「太慎!」
  燎琉气得紧咬嘴唇,雷信以充满威严的低沉嗓音说:
  「我去找巨门星。把融拉回来后,如果没找到枫的灵魂,也是徒劳无功。」
  「说得好,你很清楚嘛,禄存星。」
  雷信皱起眉头,发出令人畏惧的低吼。
  「……你什么时候……」
  修行者动着喉咙窃笑。
  「在陆奥时,我就经常看着跟在破军星小野篁背后的灵魂,只是,你好像都没察觉到呢。」
  篁完全没发现,身后跟着与自己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孩的灵魂,所以太慎认为没必要告诉他,什么都没说。
  「察觉你的星宿,是在你变成这样后,跟你正式对决的时候。」
  雷信脑中闪过某个光景。
  融的影子被切离,坠入陷阱,一命呜呼的时候,雷信去找被恶鬼朱焰和太慎夺走的灵魂。那时候,修行者看到他,低声叫嚷着:
  ——我知道了,你是……
  「即使变成鬼,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意志顽固到可以说是愚蠢。」
  太慎说得太直接,稍稍激起了雷信的杀气,但是接下来的话,又缓和了雷信的情绪。
  「就是要这样,才镇得住破军。」
  雷信瞪大了眼睛。
  「太慎……你到底是……」
  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燎琉沉默不语,雷信瞪着他,严厉逼问:
  「燎琉,他到底是什么人?」
  阎罗王太子显得犹豫不决,修行者本人替他回答了雷信的疑问。
  「想知道吗?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玩的。」
  忽然,燎琉摇了摇头。
  「不,我来说。但是,在我说之前……」他从雷信身旁走过去,面对瘴气漩涡说:「我要先把这团瘴气送到幽界。」
  问题是,那个地方会对人类造成损害。在那里待太久,精气与灵气会被吸光,导致死亡。
  「虽然只是临时的处置,但是……」
  「没关系……说真的,阎罗王太子……」
  太慎的语调突然改变,不再那么冷酷无情,可以感觉到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人都会说假话……只有你分得出真假。」
  「太慎?」
  太慎没有再多做解释。
  燎琉和雷信满脸困惑地看着瘴气漩涡。
  假话?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或者都是假的,没有一句真话?还是正好相反?
  瘴气愈来愈浓了。
  燎琉叹息着,高高举起双手。
  「在此开出通往毫无交集之界的道路,送走所有危害人界之风,一丝不留。」
  庄严神圣的言灵,把瘴气漩涡切开,转送到其他世界。
  那里叫幽界,跟冥府、人界都不一样,或许有重叠之处,但没有任何纠葛。
  瘴气漩涡瞬间消失,暴风戛然而止的六道路口,充斥着不寻常的寂静。
  没多久后,又从四方吹来强风,气流相互碰撞,卷起肉眼看不见的漩涡,掀起狂风。
  雷信不耐烦地压住飞起来的头发,皱起眉头问:
  「这是什么风?」
  「刚才把瘴气强行送走,掏空了这一带的空气,这是用来填补的风。」
  据说,不能干涉人界的事,是冥府王族的重大原则。然而,他背负的星宿命运,远比冥府王族的纲纪更重要。
  他拥有北斗七星第一颗星贪狼星的灵魂,使命是压制降落人界的凶星破军,这就是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另一个身分。
  「融他们可以撑多久?」雷信问。
  燎琉面有难色地说:
  「我也不清楚可以维持多久。不过,融他们被篁散发出来的瘴气包围,说起来很讽刺,那些瘴气应该会保护他们。」
  况且,燎琉不得不承认,修行者太慎是功力高强的术士,他会提议把他们连同瘴气一起转送到异界,一定是有他的办法。
  雷信听完燎琉的想法,冷冷地看着他说:
  「你知不知道希望与现实的不同?」
  冷淡的语气让燎琉想起某人,无意识地苦笑起来,那表情却惹恼了雷信。
  「燎琉,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在这种紧要关头,燎琉却忍不住感叹,他们两人还真不愧是双胞胎呢。身为禁鬼雷信的他,对主人篁顺从,总是保持冷静沉着,永远戴着面具遮住半张脸,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面目,同时也要求自己彻底做个与篁没有关系的禁鬼。
  尽管如此,在篁看不到的地方,偶尔还是会显露他的本性。
  融想把酒人内亲王从黑暗中救出来,紧握着廉贞剑时,是筱的言灵从背后推了他一把,斩断了他的犹豫,而不是雷信。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因为雷信本身不希望被知道。
  十五岁的篁的面孔,看起来很臭,带着怒气。
  「关于巨门星的下落,你有什么线索?」
  听到低沉的询问,燎琉的表情紧绷起来。
  「十一年前脱离投胎转世的轮回后,至今不知去向。」
  巨门星的生命,原本不该在那时候被切断,却突然殡落消失了。
  既然有破军星篁在人界,巨门星就应该会重生,存在于世上的某个地方。然而,一度脱离轮回的灵魂,从那之后就无法追踪了。
  雷信懊恼得咬牙切齿。
  「可恶!毫无目标地行动,只会浪费时间!」
  他粗暴地拨开遮住眼睛的金发。再耗下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会使心情愈来愈浮躁。
  「等等……」雷信忽然眨了一下眼睛,斜斜看着燎琉。「你说巨门星是在十一年前失去了踪影?」
  「是的。」
  「在那之前,巨门星是待在破军身旁吗?」
  某个身影浮现雷信眼底。
  「前一代巨门是谁?」
  在某个夜晚,某个可怕的夜晚……在那个恐怖的夜晚,响起过一些声音。
  ——他是祸害。
  ——他是祸害。
  「不……我家公子不是祸害……!」
  心跳扑通扑通加速的雷信,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嘴唇说;
  「巨门星……为了被扭曲的破军星宿……殡落了吗?」
  那么,她的死是……
  当时,他看到小孩嚎啕大哭,抓着快断气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
  站在后面的他,也差点大叫起来,却极力忍住了。
  「是珠贵……」
  燎琉沉默,没有否定,因为雷信说对了。
  雷信按着额头,一时站不稳,踉呛了几步。
  珠贵笑着对篁说,不是你的错。在断气前,还把温柔的眼神投向站在篁后面的筱。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有珠贵,连临终时都还惦记着他。
  「前一代巨门,为扭曲的星宿牺牲了。」
  闭上眼睛的燎琉,语气中带着苦涩。
  身为冥府王族的他,负责把守破军的最后防线。不到最后关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干预人界。
  从水镜看到所有光景的他既焦躁又愤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从跟篁相处到现在,他都是把这些情感偷偷藏在心底。
  燎琉黯然神伤的样子,让雷信惊讶不已,他头一次看到燎琉这种表情。
  雷信终于知道,其实冥府王族的心,跟人类没什么差别,燎琉只是压抑着所有的感情。
  凡是背负北斗星宿的人,也许都要面对心灵受创的命运吧。
  「是破军的分裂,造成了扭曲。太慎说得没错,必须恢复原来的样貌。」
  燎琉张开眼睛,话中听得出坚定的决心。他要击败朱焰、夺回篁,让两个破军恢复原貌。
  「……」
  雷信握紧拳头,转身离去。
  「雷信,你要去哪?」
  头也不回的雷信,简短地对错愕的燎琉说:
  「我找到巨门星的相关线索了。」
  「什么?!你是说……」
  禁鬼抛下燎琉,拔腿往前奔驰。
  小女孩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
  这个女孩拥有奇特的力量、不可思议的眼眸,是传承了三代斋王之血的隐密存在。篁见到她时,表情愕然,雷信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女孩清澄的双眼,直视着他面具下的双眸,那眼神一直烙印在他心中。
  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眸,一点都不害怕身为鬼的他。
  记得曾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他也看过那样的眼眸。
  他潜入记忆深处,搜索那个眼神,寻找它的主人。
  找着找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继承斋王血脉的深凪公主……」
  她的灵魂酷似珠贵。
  被抛下的燎琉,叹着气转身离开。
  该做的事堆积如山。既然雷信有线索,巨门星就交给他去找了。
  回到冥府第一殿的他,一进办公室,就杵在原地。
  刚才篁还站在这里。
  ——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原谅你们!
  从来没有听过的冷酷与恐怖,在燎琉耳边清晰响起。
  「你可以不要原谅我,篁。」
  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没能留住枫的命。
  不能用不可抗拒的力量做借口,因为他是阎罗王太子,也是北斗七星的贪狼星,他没有做到只有他能办到的事。
  但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时间有限,篁正在不停坠落中。
  就要离开办公室时,他念头一转,改变了主意。刚才先回来的陆干,现在应该正积极在搜寻枫。
  他想起篁离开这个房间前的最后请托,就是请他提供酒人孙子的资料。
  「酒人的孙子……」
  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喃喃自语的燎琉,走向了书库。从广大书库的一角抽出一本书,又回到办公室。
  他坐下来,在办公桌上摊开书。
  从书库拿来的书,是人界的皇室族谱。与皇室相关的孩子诞生,这本族谱就会浮现那孩子的生日与名字。从中可以查出孩子的成长过程、拥有什么才能、灵魂背负着什么使命等等。
  不只皇室,凡是与阳间历史有重大关联的家族,都有类似这样的族谱。
  为了维持人界的和平与安宁,皇室是不可或缺的力量。是皇帝的存在维持了万物的均衡,保护着这个随时可能被拖进黑暗的国家。
  人们都不知道这个事实,只是在不知道为什么需要皇室、不明白其中意义的状态下,抱持着敬畏的心。
  现在还好,就怕时间久了,这样敬畏的心会被远远抛到脑后。
  「到那时候,人们能够察觉严重性吗……」
  燎琉的眼睛蒙上阴影。寿命比人类长很多的他,真的很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人类必须知道,薪火相传的东西一旦中断,是多么可怕的事。延续有延续的意义,这是必须了解的道理。
  所以,燎琉需要小野篁,要派任他为冥官,让他活在不朽的时间里,成为自己的左右手。
  不管本人多么不愿意,燎琉都决定这么做。
  追查族谱的燎琉,停下了翻书的手。
  「什么……?」
  他低声嘟囔,盯着族谱。
  已经被消灭的井上之后,是女儿酒人内亲王,接着是酒人内亲王的女儿朝原内亲王,族谱到此结束。
  酒人内亲王只有朝原一个孩子。篁说的是酒人的孙子,那么,只可能是朝原的孩子。问题是,皇室族谱中记载的血脉,到朝原就结束了。
  ——我找到巨门星的相关线索了。
  雷信的话在他脑中回响。
  他猛然站起。
  居然有人不在族谱里。诞生时一定会记载的名字,不可能遗漏。因为灵魂都是依据时间的轮回,不停地投胎转世。
  上面没有记载,很可能是灵魂不存在,或是偏离了轮回的轨道。
  「酒人的孙子……就是现在的巨门?!」
  燎琉惊愕地倒吸一口气。
  他总算明白,篁为什么拜托他调查这件事。
  篁在接任冥府官吏的任务时,就取得了必要的力量与知识。
  人类全都在转世轮回的轨道上。他就是以此为根据,防止活人误渡河川,并阻拦死者意外从门到达人界。
  篁看到的那孩子的灵魂,很可能是看见她散发着偏离轮回轨道的人的特有光芒。追根究柢,那是不该发生的事。
  不该存在的人居然存在,所以篁才会来向他求证。
  燎琉把手放在族谱上,低头沉吟。
  「篁,你说话也太简短扼要了……」
  是他才有可能推断出这样的结果,其他人说不定想破头也想不到。
  燎琉的嘴角浮现淡淡的苦笑,在族谱上缓缓握起双拳。
  「看样子,以后有得瞧了……」
  ★
  听说陆奥的森林深远无尽,景色与京城大不相同。
  十岁的篁无法理解哪里不同。
  他小心沿着村长指示的道路往前走,终于发现不同之处。
  「是……树木不同?」
  茂密苍郁的树木,看起来不太一样。篁终于知道,走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连树木的生态都会改变。
  他停下来,仰望天空。
  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清澈。
  「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两张脸孔浮现眼前。
  一张是在道别时哭得唏哩哗啦,但不希望他记住那副糗样,拼命装可爱的脸。
  另一张是傻乎乎的,看了就教人生气,可是不在旁边又好像缺少什么的笑脸。
  陆奥这么远,要花好几天的时间才回得去。
  如果问他想不想马上回去,他也不想。陆奥的风很舒服。
  他不忍心把父亲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且已经打定主意,在自己狂风暴雨般的心静下来之前,绝不回去。
  但是……
  恐怕永远静不下来吧?篁的眼神满是无奈。
  那么,只好学会伪装,隐瞒自己狂乱的心。不是欺骗,而是穿上不会被看透的盔甲。
  没问题的。自己很聪明,学什么都很有要领,刚开始做不好也没关系,这里多的是时间。等到掩饰得很完美时,也差不多可以回那遥远的西方之地了。
  风瑟瑟吹过。
  「只差一点了……」
  看到稍微空旷的草地,他随兴地坐下来,两手撑住地面,呆呆仰望天空。
  这个地方有神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用全身去感受。
  为了守护,他需要力量。他确实有这样的力量,但光是这样绝对不够。
  他要的是不输给任何事物的强劲,与不屈不挠的柔韧。
  然而……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盘腿而坐的他,沮丧地垂下肩膀。他需要导师,却想不出任何人选。
  「没有人指导,很可能走偏……」
  不论学问、剑术、弓术、武术都一样。
  「到底有没有这个领域的专家呢……有没有人知道要怎么对付怪物呢?」
  这个要教导他如何正确使用强大灵力的人,最好是跟村子没有多大关系,譬如只是来旅行,不久就会离开的人。
  因为他会带来祸害,跟他相处太久,说不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正苦恼着该怎么做的篁,忽然察觉一道视线。他四下张望,发现树荫下有个黑影。
  起初还以为是熊,因为村长叮咛过要他小心。
  但很快就发现不是,那是一袭黑色的袈裟。
  现身的人,是年龄跟他父亲差不多的修行者。
  手上的锡杖发出锵锵的清脆声响。在山间回荡的声音,与自然的天籁相差很多,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小鬼,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篁眨了眨眼睛。从外表看,还以为他跟父亲岑守差不多年纪,听声音才察觉他要比父亲再年轻一点,只是满脸胡子,身上也有点脏,所以看起来比实际老。
  「我才要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对方问得冒失,篁也答得冒失。修行者眯起一只眼睛,抿嘴笑着说:
  「你还真有趣呢,小鬼,叫什么名字?」
  篁的脸拉得更长了。
  「要问别人名字,自己要先报上名来。」
  被小男孩煞有其事地指正,男人觉得很好笑。
  「我吗?我叫太慎。」
  「我叫篁。」
  既然对方报了名,篁也报上自己的名字。太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是修行者?」
  「正是。」
  「做什么修行?」
  太慎淡淡一笑说:
  「我的修行是为了学会征服神或歼灭怪物的法术。」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句话,会觉得这个人头脑有问题,拔腿就跑。
  但篁不一样。
  他双眼发亮,欠身向前。
  「真的吗?」
  「大部分的人都不相信。」
  篁看得到,有异于常人的灵力环绕着太慎的身躯。
  「那么,请你也教我那种法术。」
  这就是太慎与篁的邂逅。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4
  往事突然涌现脑海,太慎抿嘴一笑。
  明明是个小男孩,眼里却闪烁着强烈的挑衅光芒。
  当时太慎就知道篁的命运了,知道他背负着凶星破军的星宿。
  握紧手上锡杖的太慎,往后瞥了一眼,看到抱定必死决心跟来的融与两名禁鬼都屏住了气息,一脸困惑。
  太慎把视线转回前方。
  狂乱的瘴气像龙卷风般往上攀升,中央有个男人动也不动地抱着尸体。
  黑色袈裟在瘴气释放的蒸腾热气中飘摇。男人怀里的枫,因为时间经过太久,白色单衣上的血迹已经变色。
  脸色发青的融冲到停下脚步的太慎身旁。
  「篁……」
  扭摆起伏的瘴气波动,掩盖了他的声音。
  瘴气不断增强,像是在排斥入侵者。灰心丧志的篁散发出来的氛围,愈来愈接近奇貌之鬼。
  那种氛围与恶鬼朱焰释放出来的气息,是同样的类型。
  察觉这种状况的融,心都凉了半截。没时间了,要尽快让篁清醒过来,不然会来不及,
  毅然抬起头的融,向龙卷风迈进。每走一步,扭摆起伏的瘴气就扑向他,阻拦他前进。他举起手保护自己,拼命朝篁走去。
  瘴气的隆隆咆哮声,震撼着耳膜。剧烈的风压,使他呼吸困难。
  追上来的清岚与万里,赶紧撑住摇摇晃晃的融。
  「融大人,振作点!」
  融对抓住自己手臂的清岚点点头,再转向万里说:
  「万里,有办法抵挡这强风吗?」
  「这……有点困难,因为篁大人的力量非比寻常,不过我可以试试。」
  从万里的身体刮起暴风,冲向了瘴气的龙卷风。
  「进攻!」
  就在这么大叫的同时,暴风炸开来,突破了瘴气。
  瘴气的龙卷风无声地裂成两半。遮住篁与枫的蒸腾热气,啪地扩散开来。
  「快趁现在!」
  万里转头大喊,融点点头冲出去。
  「篁!」
  忽然响起锡杖的声音。层层缭绕的声音逐渐扩大,把躲在黑暗瘴气中的异形逼出了原形。
  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朱焰!」
  那家伙果然躲在附近,等待着篁彻底堕落变成鬼。
  奇貌之鬼朱焰瞪着太慎,火红的双眼怒火燃烧。
  「太慎……你果然很狡猾!」
  握着锡杖的修行者向前一步说:
  「我并不认为我彻底骗过了你。」
  「为什么要假装投靠我?」
  太慎摇响手中的锡杖。
  「我没有假装,我投靠你,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之前是真的在帮你。」
  「什么?」朱焰讶异地皱起眉头。
  看到恶鬼出现,全身紧绷的融和禁鬼们,也对太慎的话感到疑惑。
  禁鬼清岚露出警戒的表情。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目的……」
  「不知道……可是,他的确把我们带来了这里。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觉得可以相信他是来救篁的。」
  万里简直不敢相信融说的话。
  「这种时候,也许不该说这种话……融大人,你真是了不起呢……」
  对于万里的反应,融只能苦笑。
  忽然,他听到一贯带着尖酸嘲弄的声音。
  ——你的神经真是大条到无法形容……
  飘浮的瘴气剧烈波动荡漾。
  猛然环视周遭的融,觉得视线与垂着头的篁交会了。
  战栗感从融的背脊直驱而下,他无意识地倒抽一口气,感觉全身僵硬。
  融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明明闪闪发亮,却毫无感情。对了,就像完全没有理性的野兽。
  那双眼睛当然不是看着朋友,焦点没有对准任何东西。
  小金属环发出锵的声响。
  「没用的,太慎,不管你怎么做,破军星小野篁都快变成鬼了。」
  「跟你一样吗?」
  朱焰浮现扭曲的笑容回应太慎。
  「没错,他跟我一样,会被黑暗吞噬。我将得到被吞噬的小野篁,将得到他的灵魂。我有缺陷的星宿,终于可以恢复原状了!」
  篁将变成鬼。
  听到朱焰这么说,融不由自主地大叫:
  「我不会让他变成鬼!」
  太慎与朱焰同时转向融。
  融转身直直冲向篁。
  「篁!篁!」
  「不要阻碍我,廉贞星!」
  朱焰挥舞着手上的大妖刀,滑入篁与融之间。
  挥舞的刀身被高高举起。融立刻把手伸向腰间的佩剑,但鬼的攻击速度更快。拔出来的剑被弹开,飞向了远方。
  「只要得到小野篁,你就没有用了,现在就让你死在刀下!」
  清岚冲过来,把迸射的妖力对准拿着妖刀狂笑的朱焰。
  「你休想!」
  他们跟来就是为了保护融。
  「大胆!」
  朱焰挥下大刀。清岚双手交叉,接住大刀。响起金属相撞的铿锵声,火花四溅。套在手臂上的铠甲,发出轻微声响裂开了,抵挡不了第二刀。
  「清岚!」
  融大惊失色,清岚对着他大叫:
  「快走!这里交给我!」
  「可是……」
  融犹豫不决,万里抓住他的手,用力往前拉,他才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
  「笨蛋,你要让清岚白白牺牲吗?!」
  融张大了眼睛。
  完全不像女生该有的臂力,拖着融往前走。
  啊,对了,她是鬼嘛。眼前看起来纤弱的女生,其实不是人类,头上的两根角就是证据。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可恨的鬼!」
  恶鬼朱焰的大刀砍过来,清岚边闪开刀尖,边窥伺朱焰的破绽反击。
  刀尖擦过清岚的额头。眉间原本就有的伤疤,啪地裂开,喷出红色鲜血。
  「唔……」
  清岚脑中闪过某个画面。
  是在战场上,自己受伤了。伤势严重到站都站不起来,生命力随着失血逐渐流逝。
  从额头流下来的鲜血,染红了视野。他轻轻擦拭湿热的额头,但鲜血依旧源源不绝地流下,视线还是无法复原。
  看不见就前进不了。
  他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到最后关头,他满脑子想的就只有这件事。
  不走不行。他非走不可,主人性命危急。主人是收养孤苦伶仃的他,把他抚养长大的恩人。
  遭到背叛的主人,正陷入险境,他必须保护他。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虽然心想起码要往前进,却连双手都使不上力。
  他无奈地抓着地面,发现身体急速冷却,渐渐感觉不到刚才的剧痛。
  他不能死,他还有事要做。他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这一刹那。
  「——那么,你要颠覆命运吗?」
  黑暗中响起的声音,斩断了他的宿命。
  「让开,无能的鬼!」朱焰狞笑着。
  清岚对着他大喊:
  「你自己不也是鬼!」
  锵!锡杖的声音缭绕回荡。那是修行者的锡杖声。
  「朱焰,篁大人会灭了你!」
  「痴人说梦!那个世界就要灭亡了。坠落黑暗的破军星是个祸害,将会带来那样的结果!」
  清岚瞪着朱焰的深红双眼,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某处。
  「篁大人是正向破军!他一定会击碎你的阴谋!」
  从他并拢的双掌之间迸出雷电,袭向了恶鬼的大刀。
  又长又大的妖刀被劈成两半。弹飞出去的刀尖部分,边旋转边画出弧线,刺向了遥远的彼方。
  恶鬼愤怒燃烧的视线,射穿了清岚。
  「我要杀了你!」
  瘴气从他全身涌出。
  清岚瞠目而视,那瘴气跟篁现在散发出来的波动一样。
  ——破军的灵魂在那时候分裂成两半。
  修行者说的话,在清岚心中层层回响。
  破军星原本只有一个。一个时代的北斗之星里只会有一个破军星,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
  潜意识里,禁鬼们都知道这件事,然而,看到篁与朱焰同时存在,他们却选择视而不见。
  也许是这种态度,助长了扭曲,使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听从阎罗王的命令,跟在篁身旁,却没能阻止这件事。虽然凭着自己的意志成为禁鬼,却阻拦不了他们认为值得跟随的男人走向毁灭。
  所以,现在非阻止不可。
  「……朱焰,你到底是什么人?!」
  清岚原本是人类。他舍弃身为人类的命运,脱离转世轮回的轨道,成为禁鬼。清岚是鬼的名字,身为人类时的名字被封印,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只有阎罗王太子燎琉知道他的身世,其他禁鬼也是这样。
  雷信的身世,大家也不清楚。只是从他的长相,以及把他成为禁鬼的时期,与篁被派任为冥官的时期相对照,大概猜测出可能是怎么回事。而且,十之八九错不了。
  恶鬼朱焰拥有破军星的星宿,可见他原本也是人类。
  破军星是带着人类的躯壳诞生的人,不可能是人类之外的东西。
  朱焰瞪视着清岚的目光愈来愈凌厉。
  「以你的身分,没必要知道。」
  恶鬼的妖气化为强大的波浪,袭向清岚。
  「——唔……!」
  全身被割伤,体无完肤的禁鬼,像皮球般弹飞出去。惨叫着摔在地上的清岚,挣扎着撑住一口气。
  「哟……还活着啊,不愧是鬼,够顽强呢。」朱焰嘲讽地说。
  太慎挡在他前面。
  「要说顽强,你也一样吧?奇貌之鬼朱焰。」
  朱焰目露凶光,嘴角浮现狰狞的笑容。
  「太慎啊,你敢阻挠我,就会死在这里唷。」
  ★
  耳边回荡着某人的叫声。
  有人在呼唤自己。
  可是他不知道那个名字。
  不,可能知道。只是心已经碎裂,那个言灵不在了。
  所有一切都慢慢地、慢慢地沉入了黑暗中。
  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一样东西。
  只剩下怀里的东西吗?不,应该不是。
  这只是一具躯壳。
  啊,这到底是什么呢?
  有人大声叫唤着。这声音是……
  ★
  融和万里都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绝对不能回头。如果心软停下脚步,清岚的心意就白费了。
  瘴气的波动再次卷起龙卷风,狂吼怒号。
  他们拼命前进,却遭狂风阻拦。
  好几次差点被吹走的融,晈紧牙关,勉强稳住。
  「可恶……篁!」
  叫声会被风吹散,必须更靠近,篁才听得见。
  融旁边的万里,咬紧了嘴唇。
  「融大人……」
  融只把视线转向万里,看到她的头发翻腾飘扬,眼神出奇的沉静。
  心如刀割的融,紧盯着那双眼眸。
  「我来压住篁大人散发出来的瘴气,你趁机前进,尽可能靠近他。」
  「万里?」融察觉她的语气特别平静,不由得抓住她纤细的手。「万里,你想做什么?」
  万里对融的疑问感到惊讶,微微张大眼睛说:
  「做什么?就是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做啊。」
  禁鬼淡淡笑着。后面传来清岚的怒吼,淹没在瘴气的呼啸声中,听不清楚他在吼些什么。
  刮起的风缠绕着女子纤瘦的躯体。
  「我啊,很喜欢看篁大人与枫小姐在一起。篁大人平常都板着一张脸,只有看着枫小姐的眼神,温柔得教人惊讶。」
  不是因为她是能疗愈破军的文曲星,而是因为她是填补篁的灵魂的存在,无人可以取代。
  「我也喜欢你唷,融大人。」
  「咦?」
  在这种紧张时刻,听到这种话,融还是羞红了脸。
  看到融那模样,万里噗哧一笑说: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老实样……所以,希望你好好活着,得到幸福。」
  他们都是舍弃未来成为了鬼,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做这么悲哀的选择。
  她并不后悔。但是,如果可以重回转世轮回,她想再见到一个人。
  ——我喜欢你总是直话直说。
  那个人对她这么说。但其实不是这样,最重要的话,她一直说不出口。而在还来不及说之前,她就斩断命运变成鬼,封印了一切。
  这么做,都是为了那个人。
  只为了救被火焰缠身的那个人。
  万里闭上了眼睛。成为禁鬼的人,心中都存在着「唯一的一个人」。
  那可能是情人、可能是孩子、可能是主人。
  临死前,就只想着那个人。是阎罗王太子听到他们的心声,给了他们力量,代价是失去灵魂应有的未来。
  「放心吧,我不会死。清岚也是,只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融大人也是这样吧?」
  「是的……」融点点头,咬紧牙关说:「是的,的确是。」
  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
  是为了把他带回去。
  不是为了死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被杀死。
  是为了把快变成鬼的篁拉回来,带着他一起回去。
  「他不见得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但一定听得到融大人的声音,拜托你了。」
  禁鬼万里把通天之力增强到最大,发射出来。瘴气狂风被层层包围压制,已经撑到极限的大气,突然间平静下来。
  「趁现在!」
  听到万里硬挤出来的声音,融拔腿往前冲。
  浓烈的瘴气让人喘不过气来。再怎么呼吸,胸口都愈来愈沉重,不能减缓痛苦。长时间待在这里,恐怕连融都会有生命危险。
  更何况这里是非人界也非冥府的幽界。
  「——篁!」
  融明明已经全速奔跑,脚却异常沉重,怎么样都靠近不了,觉得很懊恼。
  篁看着融。从他的表情可以知道,他并不知道融是谁。
  「篁!我们还可以把枫的灵魂找回来!」
  融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喉咙不用力就说不出话来。
  不到三丈远了,就快到了。篁面无表情地看着融。不,他的视线是直接跨过了融。那张像人偶般的脸,教人心痛,融实在看不下去。
  太好了,只剩一丈远。这样的距离,第一次花这么长的时间。
  「篁……篁!」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呼吸困难。
  停在篁前面的融,不禁把手压在膝盖上。不这么做,他怕自己会瘫坐下来,再也动不了。
  融抬起头,在冻结般的篁面前单脚跪下。躺在篁怀里的枫,看起来比想像中平静,就像只是睡着了。
  或许这样就不会痛苦、难过了。
  然而,没有血色的肌肤、在胸口扩散的血渍,都在在说明了那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篁,听着,枫说不定还有救。」
  篁的眼眸凝然不动。
  「枫的名字的确从生死簿消失了,但是她的灵魂并没有去冥府。你是冥官,搜寻迷失的灵魂不是你的工作吗?」
  冥府官吏要做什么事、担任什么职务,其实融到现在都还不清楚。
  「如果她在哪迷失了,你不是要把她找出来吗?枫一定也在等你。」
  沉睡般的容颜,多教人心痛啊。融听说她醒了,正打算去看她呢。
  「现在还来得及,你还不能放弃啊。」
  不管融怎么费尽唇舌,篁的眼眸还是呆滞无神。
  「篁、喂、篁!这么快就放弃、绝望、抛开一切,一点都不像你啊!」
  他向来自大、桀骛不驯,总是用跩个二五八万的态度、语气,说得融无法招架,有时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掺入的亲爱情感,也要费尽心思才听得出来。
  但这样也比变成鬼好得太多了。
  每次发生什么事,融就会自问,为什么跟这家伙成为好朋友?其实,他心知肚明,因为这家伙是篁。
  「篁!听我说,听我说啊!」
  他听不见吗?变成鬼,就听不见我的声音了吗?
  那么,我该怎么办?要传达希望,打动篁的心,把他拉回来,需要什么?
  融双膝着地,垂下了头。
  「可恶!我该怎么做……」
  来之前,对燎琉夸下那样的海口,现在却束手无策。自己果然没有任何能力,帮不上什么忙。
  就在融深受打击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不,不是那样。」
  融赫然转过头去。
  一个女孩伫立在他眼前。
  ★
  凛然地注视着当今皇上的深凪,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请把我送到破军星身旁。」
  「什么?」神野不禁哑然。
  深凪眯起眼睛,仰望北方天际。其中几颗星隐没不见的北斗七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因为太过悲伤,就快舍弃身为人类的意志……我必须去阻止他。但是,以我的力量,连要接近他都很困难。」
  篁形成的灵力漩涡,强大得惊人,若有神野的力量协助,说不定可以顺着漩涡前进。
  神野的表情凝重。
  「原来破军星殡落,是这个缘故?」
  「是的,没时间了,请皇上恩准。」
  神野点点头,伸出手掌,用灵力筑起一层膜包住深凪。
  闭上眼睛搜索篁所在位置的神野,皱起眉头低声说:
  「篁从人界消失了。」
  深凪惊讶地倒抽一口气,神野严肃地问她:
  「你不知道会被送到什么地方……这样也没关系吗?」
  表情笃定的深凪,眯起眼睛说:
  「是的,皇上……谢恩。」
  没多久,全身被磷光包围的她不见了。
  余留的气息跟着消失。
  神野抬起眼,看到转送成功,喘了一口气。很久没有动用这么大工程的法术了。
  破军星要放弃身为人类的意志,不就是代表凶星的星宿动起来了?
  神野咬着嘴唇低吟。
  「篁……可别让我动手收服你呀。」
  他有保护国家、人民的义务。再怎么心爱的臣子,放在天秤上衡量,还是难逃被舍弃的命运。
  为什么会走到坠入黑暗这一步?这件事也得查清楚,以防哪天有人间起。
  「她说鬼可能会来。」
  那么,得做好迎击的准备。要把术士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必须先除去身上所有的污秽。
  决定先净身的神野,才刚转身就定住不动,环视周遭。
  四周刮起了风。而且不是一般的风,带着妖气。
  神野曾遇过这股妖气。
  「是你……」
  看到翩然降落的人影,神野低语。
  他们只见过一次。那次见到他,是在做出影子皇宫,诱出作祟之神的时候。
  禁鬼雷信抬起了头。神野看到他金发披散的面孔,不禁瞠目哑然。
  「……篁……」
  不是现在的篁,是刚从陆奥回来时的他。
  与那时候的篁长得一模一样的鬼,直直注视着神野。
  长得太像了,若不是有那两根角、金色长发,恐怕会认错人。
  「我想请教皇上一件事。」
  连粗暴的语气都很相近,只有音质不一样。
  「你是篁的随从吧?想问我什么?」
  面对雷信的视线,神野总觉得不对劲,好像哪里跟以前不一样。
  盯着禁鬼好半天,他终于想到哪里不一样。
  禁鬼没有戴着那副会遮住半张脸的面具。
  「原来如此,露出这张脸,会有问题吧?」
  雷信的眉毛颤动一下,看来是被神野说中了。
  「你……放弃了人类的命运?」
  从神野话中,雷信感觉到近似悲哀的情感,目光严厉地说:
  「皇上……不,神野,你知道我是谁?」
  神野轻轻点着头,回应他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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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5
  当今皇上第一次见到篁,是在他决定跟岑守去陆奥的时候。
  神野想起往事,淡淡地笑了。
  「当时他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后面还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紧紧跟在他身后。」
  雷信的肩膀轻轻颤动,但什么也没说。
  「那孩子没察觉我已经发现他……因为他只担心正在跟我斗嘴的篁。」
  当时我很好奇那是谁,假装不经意地询问岑守,看到他的眼睛闪过悲哀的神色,我就没再追问了。
  我想这件事一定伴随着痛苦的记忆。岑守是我所敬爱的人,我不想再去碰触他的旧伤口。
  不久后,篁就跟岑守去陆奥了。神野还清楚记得,篁来宫里向他道别时,那个孩子也紧跟在后,隐藏了气息,刻意不让人发现他。
  皇宫里设有阴阳寮,里面有不少官吏拥有灵视能力。那孩子压抑灵气,变成透明的存在,小心不让那些人发现。连神野都只能看到模糊的样子,其他人应该看不到。
  「五年后,只有篁回到京城来宫里见我。那时,他背后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一模一样的面容。没错,就是现在眼前这个禁鬼的模样。如果没有角,而且是黑发,就跟当时完全一样。
  「那是篁十五岁时的模样……你跟篁有血缘关系吧?」
  雷信没有回答,然而那外表说明了一切。
  哀伤感在神野的胸口蔓延。
  那个少年保有人类的外表,可见原本有人类的灵魂。只要他愿意,时间一到,就可以离开篁的身旁,加入轮回的行列,重新获得生命。
  而现在的他,却是鬼的身躯,成了人之外的物体。
  「你已经挽不回人类的天命……就算问你为什么,你也不会回答吧?」
  神野猜得没错,对方果然沉默不答。
  当今皇上满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成为鬼,你不后悔吗?」
  雷信眼里终于出现了其他情感,眼眸微微波动着。
  以前也被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抛出这个疑问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皇太子。
  ——你不后悔吗?
  面对这样的疑问,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会,不可能后悔。」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原本应有的,属于人类的天命?」
  神野又追问,目不转睛盯着他的禁鬼,忽然垂下了眼睛。
  ★
  跟着百鬼夜行在朱雀大路游走的篁,遇到的男人不是人类。
  他赶走跟着他的百鬼,瞪着全身异国装扮的短发男子说:
  「你是什么人?」
  男子的容貌端庄秀丽,身材高窕。在这种三更半夜,没有人跟随,一个人站在马路上,绝非平庸之辈。
  篁目中无人的态度,一点都不影响男子的心情,他哈哈大笑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男子答非所问,篁挑起了眉毛。在他背后看着他们的筱,忍不住捏把冷汗,心想该怎么办才好,必须设法改变篁的态度,以免挑起事端。
  对方显然不是人类。乍看之下是人类的模样,但很可能是会变身的异形。
  篁在陆奥时,有个修行者太慎,给了他神弓「破军」。他本人也知道,自己拥有相当强大的灵力。可能是因为这样,他的态度才这么强硬。觉得对方深不可测的筱,却紧张得手足无措。
  在陆奥拜太慎为师,学会控制灵力、操纵法术的他,克服了对异形的恐惧,已经可以跟百鬼夜行混在一起。
  遇上会攻击人类的异形,也可以用破军的光箭击碎它们。恶鬼怨灵之类,他也能收服消灭。
  即便这样,面对来历不明的家伙,还是不该失去防备与戒心。
  筱绞尽脑汁思考,篁却毫不知情,与男人对峙着。
  回到京城后,篁发现儿时玩伴的身高追过了自己,已经大受打击。眼前这个青年居然更高,远远超过他们。
  抬头看着青年的篁,严峻地问:
  「你是鬼吗?」
  篁边问边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男子还是面不改色地笑着说:
  「哟,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微眯起一只眼睛的篁,瞪着他说:
  「你没有人类的气息,又长得特别高大,就像伪装成人类的鬼,还不快滚。」
  男子稍微睁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啊?」
  篁语带嘲讽地说:
  「外表是人类,心里却养着鬼的人,我看过太多了,我自己这里也养着鬼。」
  把手指向自己胸口的他,笑得更开怀了。
  「据说我会招来灾祸,如果真是这样,就跟鬼、异形、变形怪没什么差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嗯点着头的青年,眯起眼睛偏着头说:
  「原来如此……你可以讲得这么头头是道,可见你也清楚自己不是鬼、不是异形,也不是变形怪吧?」
  「唔……」
  篁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又沉着地接着说:
  「只要是人类,心中都养着鬼,任何人都可能变成鬼。重要的不是心中有没有养鬼,而是要唤醒它,还是让它永远沉睡。」
  男子注视着无言的篁,还瞬间瞥了筱一眼。
  筱确定男子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他更加畏惧。
  「你想变成鬼吗?」
  语气一派轻松,说的话却很可怕。
  「当然不想。」
  这个粗暴的回答,是他第一次对青年说出的真心话。
  「既然这样,就不要随便说那种话。这是个相信言灵会带来祸福的国家,我们说的话都拥有力量。召唤灾难,就会引来灾难,你也不想吧?」
  男子的语调平淡温和,却比严厉的责骂更深入心底。
  篁抿着嘴眉头深锁,默不作声。
  「哟哟,刚才的活力都哪去啦?我可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喔。」
  不知道为什么,说自己不可疑的人,往往让人觉得再可疑不过了。
  在篁背后茫然想着这些事的筱,发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逐渐缓和了。
  篁看着青年的眼神,不再那么杀气腾腾。
  「我再诚恳地问你一次,你是什么人?」
  「那么,我就诚恳地回答你,我是冥府第一殿的主人,阎罗王的长子,阎罗王太子燎琉。」
  「……懒得理你这个大骗子……我们走啦。」
  篁漠然转身,催促百鬼们往前走。燎琉慌忙绕到他前面说:
  「等一下,篁,我现在才要跟你谈到主题。」
  篁狐疑地皱起眉头说:
  「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嘛,你这个来历不明的非人妖魔。」
  「非人……」男子哑然失言。
  篁又毫不客气地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的家训是把没礼貌的家伙一脚踢飞。让开,没用的大块头!」
  「小野家应该没有这种家训吧?相反地,你是小野家的儿子,行为举止最好不要这么没礼貌吧?」
  「妖魔鬼怪,不要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叫你赶快滚吗?」
  「我不是也跟你说有事找你吗?你要不要清清耳朵呢?我记得我有支掏耳勺……」
  男人在怀里窸窸窣窣搜寻起来,篁瞪大眼睛,半咆哮地说:
  「干嘛带着那种东西?!」
  「我没带啊。」
  男人油嘴滑舌地说,还摊开双手翻来翻去给他看。
  「我是想有的话该多好,所以找找看而已。耶、耶,你被骗了。」
  「……」
  额头冒出青筋的篁,默默伸出左手,就出现了一把亮闪闪的弓。他一做出拉弓的姿势,弓上就出现了亮闪闪的破魔箭,箭头对准了男人。
  男人把双手举到胸口说:
  「我收回刚才的话,我们认真地、和平地谈谈吧。」
  篁缄默不言,冷冷地盯着男人,把弓拉到极限。
  男人似乎屈服了,叹口气说:
  「真是的,这么冲动不好喔,篁。」
  「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带着怒气的低沉声音,像来自地狱。
  男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知道,你对你的力量感到困扰。跟我谈过后,你就不会这么烦躁了。」
  篁满脸惊讶,放开弓弦,把弓收起来,疑惑地看着他。
  「你……你是什么人?」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是阎罗王太子。」
  「你是说真的有冥府这种地方?」篁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男人露出温和的眼神,说出了教人意想不到的话。
  「小野篁,我想请你当冥府官吏,为冥府工作。」
  现场瞬间一片沉默。
  「……嗄?」
  好像可以解解闷。
  因为这样的理由,篁去了冥府,受命成为冥官。快天亮时,篁回到人界,筱还躲在冥府,偷偷侦查燎琉他们的动向。
  他要确认他们说的话有几分真实。假如他们要陷害篁,他非阻止不可。
  冥府第一殿非常宽广。到处走来走去的筱,好不容易才在某间房间找到阎罗王和燎琉。里面有张桌子,看起来像是办公室。篁是在最里面的大厅被派任为冥官,那间好像是专门用来举办活动的厅堂。
  找到了。
  筱从门后面看到他们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就是当今的破军?」
  阎罗王沉重地低喃,燎琉严肃地行个礼说:
  「是的,他已经回到京城,所以我想在邪恶的东西靠近他之前先出手。」
  事实上,他跟百鬼夜行混在一起时,就已经倾向黑暗了。
  「破军星的灵魂,只要从背后推一把,就会像滚落斜坡的石头般沉沦堕落,幸亏你在那之前保护了他。」
  「可是……看情形……只是迟早的问题。而且,他的力量一增强,奇貌之鬼就感觉得到。」
  阎罗王在桌上握起双拳。站在他前面的燎琉,跟刚才判若两人,表情严肃紧张。
  在门后偷听的筱,努力整理混乱的思绪。
  他听过破军的名字,跟太慎给篁的那把弓同名。
  当时太慎也这么说过:
  这是与北斗七星同名的神器,跟你的灵魂有很深的因缘。
  他私下调查过。破军星是北斗七星第七颗凶星,会招来灾难、欺瞒众人,是随时可能毁灭世界的可怕星座。
  筱在出生的瞬间,就感觉到篁与生俱来的某种宿命,现在总算真相大白了。
  原来他们的灵魂与北斗七星相关。
  筱忍不住冲到他们面前。
  「阎罗王!」
  他跪在两人前面恳求。
  「请赐给我力量,赐给我保护篁的力量!」
  燎琉低头看着筱,平静地开口说:
  「小野筱,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保护篁,还有把迟迟不来冥府报到的你诱出来。」
  筱瞠目结舌。
  「你原本应该会平安生下来,却被篁的星宿扭曲了,你知道吗?」
  「咦……?」
  像被雷击中般的打击,贯穿筱的胸口。
  「原本你会平安成长,陪在篁的身旁。是破军扭曲的力量,阻挠了你的存在。但只要转世重生,你的命运就可以回到正轨。」
  筱呆若木鸡。
  只要转世重生,自己就可以好好活在人界。会拥有躯壳,不像现在是只有灵魂的朦胧存在。
  然而,他在心底深处大叫着,他不能那么做。
  「请……请等一下……」
  筱注视着燎琉,发出颤抖的声音。
  「重生后……我还会记得篁吗?」
  轻轻吸口气的燎琉,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
  「那份记忆会烙印在你灵魂深处,但不太可能被唤醒,除非万不得已,这就是转世重生。」
  燎琉还做了补充说明。
  即使不记得,你也会被安排在篁的附近。何不取得新的身体、新的生命,陪伴在篁身旁呢?
  筱猛摇着头说:
  「不行……那样不行!」
  那样不算履行誓约。
  当时,他看着父亲、母亲的泪水,看着婴儿的脸庞,就下定了决心要保护篁。直到现在,这都是他存在的唯一动力。
  今晚,篁的星宿出现了变动,恐怕会有更危险的事降临在他身上。
  失去珠贵时,筱也跟篁一样,恨自己没有力量,不断苛责着自己。
  「我想要力量。为了保护篁,我无论如何都需要力量!」
  沉默了好一会的燎琉,眼眸忽然凝滞不动了。筱看到他那样子,心中发冷。
  他有某种预感。
  燎琉蹲下来,配合筱的视线高度。
  筱的灵魂外表,跟刚才来冥府的小野篁一模一样。随着篁的成长,筱的模样也逐渐改变。
  这个一模一样的影子,总是紧紧跟在篁的背后。
  「……你想要力量?」
  「燎琉!」阎罗王厉声制止。
  燎琉瞥了父王一眼,又把视线拉回到筱身上。正值壮年的冥王,看出儿子眼睛深处的决心,把话吞进了喉咙里。
  呆滞的筱连眼睛都忘了眨,燎琉淡淡地对他说:
  「我可以给你力量,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筱颤抖地问。
  阎罗王太子冷冷地回答:
  「你的未来。」
  你必须脱离转世轮回,舍弃终将来临的未来,还会失去人类的外表。
  如果你不在乎,还是一心期盼,我就给你力量。
  「……怎么样?小野筱。」
  你可以抛开一切吗?
  阎罗王太子总是这么咄咄逼人。
  你愿意为此抛开一切吗?
  多么残酷的质问啊。
  被这么问,任谁都会犹豫。
  这样的质问可以说是测试意志坚决与否的天秤。
  「我想得到力量。」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
  他想得到力量。
  这样不只能陪在篁的身旁,还能出手相助。
  不论以任何形式。
  为了达成这样的愿望,失去自己的未来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保护活着的那个生命。
  在那哀伤、美好、温馨、如梦似幻的时刻,他早已下定了决心。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6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神野……你是背负着守护国家使命的当今皇上,你会想逃离这样的重责大任吗?」
  禁鬼猛然抬起头问,神野沉默以对。
  从那天起,小野筱消失了,被改名为雷信,换得永生不变的躯体。
  雷信的外表会跟十五岁的篁一模一样,是因为筱的时间停滞在十五岁。
  那张脸等于是小野筱存在过的纪念。阎罗王太子也可以帮他变成另一张脸,却没有那么做。
  或许,他是不忍心抹去应该跟篁一起活下来的双胞胎哥哥的存在,雷信本人却觉得那张脸只会徒增感伤。
  很少人知道雷信的来历,也很少人知道筱的存在。但他还是戴上面具遮住眼睛,以防有人在某种机缘巧合下猜到真相。
  这个面具就像护身铠甲,让他彻底化身为跟随小野篁的禁鬼「雷信」。
  「我要保护他,导正星宿,让星宿回归原形。我现在的外表、力量,都是为了达成这样的意志。」
  绝不后悔。
  我不要他记得我,也不要他知道我的存在。
  知道的话,他会悲伤、会叹息、还会责备我吧?
  我不希望这样。我成为鬼,不是为了让弟弟承受那样的折磨。
  沉默无声的神野,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
  雷信仿佛听到耳边响起哀痛的呐喊声。
  ——这里有比我的未来更重要的人……!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篁,我们果然是双胞胎。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有比我的未来更重要的人。」
  听雷信说得那么淡然,神野哀伤地眯起了眼睛。从十五岁的篁的身影,隐约可见潜藏的悲壮决意,教人心酸。
  听说破军星被黑暗吞噬了。那个女孩为了救他,来求过神野。
  夜晚还没结束。昏暗的夜空被黑云覆盖,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凶险的风正一点一滴地弥漫京城。
  金线般的长发随风飘扬。在黑暗中,雷信的这头金发,也像在证明自己确实存在。
  雷信摇摇头,郑重地说:
  「神野,我来不是为了跟你谈这种事。」
  在他愈来愈锐利的目光下,神野平静地催他说明来意。
  风变得冷飕飕,那种冷又跟冬天不同,大气好像快被诡异的气息塞爆了。
  「我正在找一个叫深凪的女孩,追着她的气息来到了这里。」
  神野眨眨眼睛说:
  「那个深凪刚刚还在这里。」
  「什么?」
  神野把手指向雷信前方说:
  「她就出现在那里,求我协助她拯救破军星。」
  「那个叫深凪的女孩在哪?」
  雷信气势汹汹地逼近,当今皇上望着远方说:
  「不知道呢……我把念力集中在破军星身上,她应该到那里了吧……」
  破军星已经不在人界,神野无法正确掌握他的行踪,露出困惑的神色。
  「对了,你叫什么?」
  神野问得太突兀,雷信警戒地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雷信的粗暴模样,唤起神野的回忆,他淡淡笑了起来。雷信那张脸还稚气未脱呢。刚从陆奥回来的篁,很懂得曲意逢迎,欺骗宫中所有人,却只有对可以敞开胸怀的朋友特别粗暴。
  「我知道你是篁的随从,可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很不方便。还是你连名字都不想告诉我?」
  雷信不甘愿地咂了咂舌。他想这个人连篁都难以招架,最好不要在这种紧要关头杠上他。
  「篁都叫我雷信……我已经抛弃身为人类时的名字。」
  然而,他知道父亲有时候会怀念地呼唤这个名字。他希望父亲可以忘记他,但听到父亲的呼唤,心中还是会涌现一股暖意。
  神野点点头表示了解。
  「雷信,要不要我帮你追上深凪?」
  雷信摇头婉拒他的提议。
  「不用了,我知道地方。更何况你有你的任务,你的灵力也会用罄吧?」
  从话语中听得出他的用心,神野眯起了眼睛。这样的他,又让神野想起话说得再难听也不忘替对方设想的篁。
  雷信转身离去。
  送走转眼消失不见的禁鬼,神野疲惫地吐了口气。
  紧绷的空气明显缓和了,光是在那种状态下,就紧张成这样,可见自己刻意隐瞒的心情有多纷乱。
  神野仰望天空,咬紧牙关。
  天空黑云密布,看不见北斗七星。想到消失不见的破军星的未来动向,神野心中顿时蒙上阴影。
  「篁,你要平安回来。」
  绝不可以放弃人类的身分。
  唯独人类,不论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都会有克服的意志。
  ★
  阎罗王子陆干动员所有部下,四处搜寻枫的灵魂。
  「陆干大人。」
  跑过来的狱卒满脸沮丧。
  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不行,我们已经找遍每个角落,还是找不到她的灵魂。」
  「边境河岸呢?那地方很大,如果她又因为害怕,站在原地不动,就看不到发亮的光。」
  「其他队正在那边搜索。」
  陆干点点头,指示他们去其他地方找。
  他也很想亲自去找,可是他是统帅,必须待在定点,这让他心浮气躁。
  「冥界的门紧闭着,她又没有渡河的纪录,到底跑哪去了……」
  船夫们都记得自己载过的死者,他们言之凿凿,说枫绝对没有坐上横越边境河川的渡船。
  总不会掉进其他界了吧?
  她的死是特例。从生死簿删除的名字,自己出现了。原本在转世之前,这个名字都会留在生死簿上,却又无端消失了。
  轮回的名单上没有她。
  心急如焚的陆干,焦躁得直想跺脚。可是做出那么幼稚的动作,不能当部下的表率,只好拼命克制。
  「像篁那样找个人来发泄,心情就会好一点吧……」
  其实找人发泄,也没办法减轻心中的压力,那只是一时的逃避。
  「篁……」
  陆干垂头丧气地低语。
  回想最后一次在哥哥的办公室见到他时,他真的、真的很生气。为什么就让他那样回去了呢?应该多说些什么才对。陆干愈想愈后悔,如果当时多说些什么,说不定就可以预防这样的事发生。
  只要有机会,篁就会一再拜托他们救救枫。
  陆干跟篁认识三年了。与陆干活过的漫长岁月相比,三年非常短,眨个眼就过去了。然而,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讨厌虚伪的篁,对冥王一族都是直来直往。在注重表相的宫中,绝对看不到他这种粗暴的态度与狂傲的语气。
  尤其是面对阎罗王太子燎琉时特别狂妄,但面对陆干时,可能是外表长相的关系,他的态度柔和多了。
  因为篁,陆干也跟融成了好朋友,他们的生命不长,但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陆干握起拳头,再次下定了决心。
  他以冥府王族的名誉发誓:
  「这次非帮他们不可……」
  一定要找到枫。
  冥府王族绝不放弃枫与篁。
  坐在办公桌前的燎琉,手指交叉并拢搁在嘴上,表情沉重。
  他半眯着眼睛瞪着前方墙壁好一会了。
  篁连同瘴气一起被转送过去的幽界,与冥府是不同次元的世界。两个世界重叠,但没有交集。要有相当强大的灵力或通天力量,才能打开通路。
  燎琉猛然起身,走向隔壁房间。
  在摆放水盘的台子前停下来的他,把手伸到水面上。
  他的灵力绽放出磷光,被吸入水面。没多久,水面上便浮现异界景象。
  融在篁的前面。篁的眼睛对着融,视线却直接穿越了他。
  因为心已经毁坏,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了。不,说不定是他根本看不见有人正在他面前。
  「篁……」
  燎琉注视着篁体内的灵魂。
  有缺陷的灵魂映在水面上,呈现不正常的些微倾斜,拼命挣扎扭动着,像是要补满缺陷的部分。
  燎琉握紧拳头,眉头深锁。
  破军星分裂为二,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燎琉。」
  听到叫唤声,燎琉惊讶地回过头。
  父亲阎罗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与办公室互通的门前,在他出声前,燎琉连他的气息都没察觉。
  「父亲……」
  走到儿子身旁的阎罗王,看着水盘,沉下了脸。
  「篁坠入黑暗了?」
  悲伤的语调中,有着更深的懊悔。
  燎琉疾颜厉色地说:
  「父亲……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是……」
  阎罗王默默回看儿子,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除了让破军分裂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阎罗王闭上眼睛说:
  「我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有没有其他办法,但是,当时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办法。」
  「可是……」
  「我知道,因为这样而扭曲了破军的星宿。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和陆干都不必为这件事负责。」
  燎琉摇摇头,不同意父亲的话。
  「不,或许与陆干无关,但我背负着贪狼星的星宿,必须负起责任……当时,我的视线短暂离开了破军。」
  就在那时候被趁虚而入。
  至今仍后悔不已的燎琉,发誓这次一定要尽到保护的义务。
  然而,冥府王族的纲纪阻碍了他的意志。是不是抛开这一切,这个躯体就会只剩下北斗七星的星宿呢?
  他不时闪过这样的想法,但每次都很快就打消了念头。身为阎罗王太子,那是不该有的危险想法。
  如果他交出皇太子的位子,这个责任就会落到弟弟们身上。冥府十君的地位,有着重责大任,不能推到他们身上。
  身为长子、背负贪狼星的星宿,都是他的天命。他逃不开,也不想逃。
  篁应该也是一样。他虽然满口怨言,却从来不曾逃避过自己的命运。
  只有为了自己之外的人,他才会想颠覆命运。
  那样的生存方式,太过潇洒,也太过悲哀。
  「父亲,我从来没有问过您这件事,但是现在我一定要问。」燎琉露出坚决的眼神。「破军为什么会分裂为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阎罗王回答压抑着情感的儿子说:
  「好,我告诉你。」
  ★
  前一代破军星寿终正寝,即将进入死亡的沉睡中。
  据说,所有记忆都会像走马灯般,在人弥留之际从脑海流逝而去。然而,有个思绪却长久以来一直纠缠着他——
  被抢走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被他强压下来的情感。
  他原本已经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只能这么做,这么做才能维持和平。
  他自我欺骗。
  不是被夺走,是自己让出来的。
  他清楚看到她的眼神有多惊愕悲痛,也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狂乱,却还是转过身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惩罚。
  是对他自我欺骗的严重惩罚。
  他永远无法安详地长眠。
  你恨我吗?
  你厌恶我吗?
  我甚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
  在临死前,他自问自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明明爱着她,应该更据理力争。
  都怪我没有勇气,应该更早采取行动。
  是我的懦弱夺走了你吗?如果我够坚强,就不会放开你了。
  好想拥有力量。
  光是这血脉传承下来的力量还不够,因为那个男人也拥有同样的力量。
  我需要其他可以反击的力量、可以取胜的力量。
  这股力量将夺走那个男人血脉中的所有一切。
  只要能得到这样的力量,不管什么力量都行。
  纵使是与黑暗勾结的力量。
  ★
  「会被趁虚而入……应该是因为他通妖术吧?」
  他继承了光明的血脉,却又取得了能遮蔽光明的力量。
  肉体的躯壳死亡后,破军星的灵魂就会从那里脱离,回到转世的轮回中,等待在人世重生的日子。
  然而,前代破军星在断气之前,被黑暗吞噬了。
  一般人绝对看不见。
  那是从开天辟地以来就盘据在这个国家的浑沌黑暗。
  「必须击退黑暗的他,居然被黑暗吞没了……」
  破军的凶星宿命,是浑沌的黑暗觊觎的力量。
  察觉状况不对的阎罗王,违反纲纪来到人界时,破军的灵魂就快被开天辟地以来的浑沌黑暗吞噬了。
  「一半已经被染黑,我只好把还没事的另一半强行切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负面的部分很容易被染黑,已经被邪念吞噬,没得救了。
  破军被切开时惊天动地的叫声,阎罗王至今都还记得。
  「他大叫着说被那个男人夺走了……可能是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思绪全涌上来了。破军负面的心从此碎裂了,只剩下那个思绪。」
  「怎么会这样……」
  听完父亲的叙述,燎琉闭眼沉思。
  日出之国(日本)是靠言灵带来幸运的国家。
  开天辟地以来的浑沌,却违背天理,企图把至高的地位推向错误的道路。
  只为了染黑统治这个国家的至高血脉,然后彻底歼灭。
  阎罗王仰望天井,像是看着遥远的地方。
  「当时我不得不斩断破军的血脉。」
  为了让一切回到正轨,战争、阴谋、暴动、事变都是必要的。
  「不当的血脉会导致国家灭亡。开天辟地以来的浑沌,现在也正不断涌现,想吞食这个国家。」
  燎琉倒抽一口气,注视着水面。
  阎罗王说得没错,黑雾般的东西正在地面逐渐蔓延。
  「这是……!」
  「主因是沦落为鬼的破军的瘴气。」
  他们钻法规漏洞,把篁摆在他们的保护伞下,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
  有缺陷的破军,随时处于浮动状态,很容易倾向黑暗,因为有一半已经被浑沌的黑暗染黑了。
  但是,只要廉贞星、文曲星,以及这之外的禄存星、武曲星、巨门星通通到齐,就能守住破军。
  开天辟地以来的浑沌,企图在北斗七星聚集之前,先下手为强,所以杀了背负巨门星星宿的珠贵。
  来自浑沌的异形,早就算到珠贵会为了保护篁,赔上自己的生命。
  珠贵的死,不是篁的错。
  是让破军分裂为二,扭曲了星宿命运的阎罗王的错。
  凝重的沉默愈来愈让人喘不过气。
  是突然冲进来的陆干,划破了这样的沉默。
  「父亲、哥哥!原来你们在这里!」陆干满脸苍白,对转头看着他的两人说:「找到枫的灵魂了。」
  「真的吗?!」
  燎琉失声大叫,陆干点点头,可是欲言又止。
  看到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燎琉浮现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陆干,枫的灵魂在哪?」
  「呃……」
  少年的眼神飘忽不定,思考着措词。
  「这只是我的猜测,可是,除了那里,我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看着陆干表情的阎罗王,脸色顿时发白。
  「总不会是……」
  燎琉疑惑地皱起眉头,猜到是哪里时,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在夹缝谷底?」
  陆干握紧拳头,点点头说:
  「没错,就是不想投胎转世,但也没变成鬼的死者,终生徘徊的山谷……活人进去,就不能再活着出来。」
  通往那里的路,被一扇厚重的门封闭了。
  心想应该不可能的陆干,特地派狱卒去察看。感觉到微弱灵气残渣的狱卒,吓得脸色发白。那是个诡异的地方,光站在那里,妖气就会从脚底爬上来,没办法待得太久。
  狱卒摇摇晃晃爬上阶梯,到达等待报告的陆干前面时,还恐惧得嘎答嘎答发抖。
  陆干与其他部下去确认,发现在严冬般的寒气与可怕的妖气中,微微飘荡着熟悉的气息。
  就在他们察觉的同时,那股气息也烟消云散了,好像专程等着他们来。
  门被禁止开启。一开门,死者们就会听到声音,爬进冥府。绝对不能把污秽、禁忌的东西,引来这里。
  「我不能进门内去找……而且,一打开门,就有人要牺牲。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怎能……」
  陆干愁眉苦脸,说不下去了。燎琉走向前,把手伸出来,放在他头上。
  「我知道了,你的判断是对的。」
  「哥哥……」
  「当然不能牺牲部下,去换取枫的灵魂……你不用责备自己,陆干。」
  在温柔的安慰下,陆干的心像紧绷的线般噗嗞断裂。
  「我……我……我想救篁啊!枫很可能就在那扇门后面,我却……!」
  陆干哭丧着脸,紧紧抓住高大的哥哥,愈说愈小声。
  根据冥府的纲纪,不可以干预人界的事,但枫的灵魂因为死亡,已经跳脱人界的范围。现在陆干也可以插手管这件事。
  然而,他却什么也办不到。
  「我太无能了!哥哥,我……我……」
  「你做得很好,这点没人能否认吧?」燎琉摸着陆干的头,微微一笑说:「所以不要再哭了。」
  陆干的肩膀抖得很厉害。
  为了篁,他想救枫,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即使最后做不到,这份心意也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女人流着泪道歉。
  那生命原本不该结束。
  是被我斩断的,因为我想救那个人。
  因为我希望可以挽回那个人的心。
  对不起。
  我想我应该不会被原谅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再见到那个人。
  唤醒确实存在于他体内的某种东西。
  我做了很残忍的事。
  或许会遭怨怼、或许会遭仇恨。
  都无所谓了。
  这是赌注。
  引她进入那座山谷,是为了留下微渺的希望。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7
  那个女孩松口气,露出笑容。
  「太好了,融大人,你没事。」
  融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啊……深凪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深凪在狼狈不已的融旁边蹲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大手上。
  「我来是为了救篁大人,这样下去,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看到雕像般的篁,和篁怀里的尸体,深凪皱起眉头。
  「太过分了……」
  她站起来,走到篁前面。
  篁的眼眸虚无空洞,深凪直视着那双眼睛。
  伸向篁的手,摸到的是冷得像冰一样的脸。
  泪水从她眼睛扑簌扑簌掉下。
  「……好可怜……」
  她把篁的头搂进怀里。
  「别再觉得是自己不能保护她。还来得及,你已经不是七岁小孩了。」
  篁的肩头微微震动,瘴气从他全身迸射出来。
  就在这时候,后面响起惨叫声。
  融猛然转过身去,大惊失色。
  「万里!」
  竭尽全力镇压瘴气的万里,满身是血,虚弱地倒下去了。
  恶鬼傲然站在她后面,高高举起重生的妖刀。
  以锡杖支撑身体,单脚跪在地上的太慎,表情呆滞冻结。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幕景象让他转移了视线。
  「清岚……」
  在地上爬行的清岚,爬到朱焰脚下,抓住了朱焰的脚。
  「我……我不会……让你过去!」
  被朱焰的强大妖力伤得皮开肉绽的清岚,还强撑着抵抗朱焰。
  瘴气漩涡从融背后冲撞过来。他偏头往后看,深凪正抱住篁的头,满脸痛苦。
  看不见的刀刃,正一刀一刀刚着她的衣服、肌肤。
  「篁!我该怎么办……」
  万里奄奄一息,清岚遍体鳞伤,太慎虽还可以勉强站起来,但是朱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慢慢逼进这里。
  融把嘴巴抿成一条线,做了个深呼吸。
  后面传来深凪微弱的声音。
  「篁大人……」
  接着响起来自地狱般的低沉声音。
  「……是祸害……」
  这个扎刺耳朵的低嚷,是篁的声音。融边盯着朱焰,边屏住气息倾听。
  篁开口说话了。
  声音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就像从瘴气漩涡爆发出来的鬼的恸哭。
  「这个生命……是祸害……」
  朱焰迎向瘴气之风,嗤笑着说:
  「没错,小野篁,你是祸害,你是凶星的化身。」
  「住口!」
  怒不可遏的融大声咆哮,手上就出现了那把神剑。
  「廉……廉贞!」
  没时间惊讶了,那是拥有除魔力量的神器,是用来对付朱焰的武器。
  融瞥了深凪一眼,毅然决然地说:
  「拜托你了!」
  气势汹汹往前冲的融,脑中掠过某人的身影。
  ——哎,怎么了?融公子。
  是融每次去小野家时,都会温柔迎接他的侍女。
  应该会被狂风掩盖的深凪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传进了融耳里。
  「不、不,你不是祸害。从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啊,公子……」
  抓紧时机高高挥下的廉贞神剑,被朱焰的妖刀挡回去。
  响起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反弹的力道,让融失去平衡,被弹回来的剑又猛然砍向了恶鬼的手。
  「不堪一击!」朱焰连嘲带讽弹回融的攻击,再用嬉戏的态度与融对峙。「廉贞星,最后只剩下你了,我就陪你玩玩吧。」
  「玩玩?!」
  融的激动化为怒吼。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缓缓蠕动的东西。
  满身是血的万里,靠手肘撑起了身体,清岚也挣扎着站起来。
  「朱……焰……」
  低吼的万里,全身冒出通天之力。
  「绝对不会输给你,绝对不会!」
  禁鬼迸射出来的风,卷起漩涡袭向他。万里缠着风的瘦弱身躯,转眼间逼近。
  遍体鳞伤的清岚,咆哮着扑向朱焰。这时,响起了锡杖的声音。
  太慎的法力绑住了恶鬼。
  然而,恶鬼的妖力爆发,摧毁了一切。
  「不要阻碍我!」
  死亡的影子逼近眼前。可能是担心深凪与篁会受到冲击,融不由得摊开了双手,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唔……!」
  没想到在千钧一发之际,万里的风化为盾牌,守住了融。倒抽一口气的融,听到微弱的惨叫声。
  快速扫过周遭的视线,捕捉到被朱焰的妖气贯穿的万里与清岚的身影。
  声音消失了。
  禁鬼们连翻几个筋斗,从空中摔下来。清岚以迟缓的动作慢慢瘫倒,万里像断线的木偶般翻滚到融脚下。
  「唔……」
  「万……里……」融的眼眸凝结了。
  红雾般的血四散,像雨般淋湿禁鬼的削瘦身躯。从她雪白肌肤上的无数伤痕,流下一条条红色血迹。
  「就先解决你吧,碍眼的鬼。」
  朱焰大笑,把妖刀砍向倒地的清岚的脖子。
  「清岚!」
  尖叫声划破狂风,消失在金属声里。
  锡杖挡开伸向禁鬼脖子的妖刀,杖柄产生了龟裂。
  轻微的麻痹感,从朱焰的手指延伸到手臂。焦躁愤怒的朱焰,把手高高举起。
  迸裂的妖气袭向太慎和清岚,太慎抓住禁鬼清岚的衣服,倏地往后退,光芒四射的妖刀,用力刨过地面,爆裂的冲击把太慎等人弹飞出去。
  滚落地面的太慎,从嘴角溢出血沫。
  「太慎,你是什么人?」恶鬼低嚷。
  太慎擦擦嘴巴站起来,扬起一边嘴角。
  「问这种事对你毫无意义。」
  修行者的眼睛望着融。不,他是看着融前面的深风和篁。
  把神弓破军交给篁的修行者,眼底泛起从未见过的神色,融感到讶异。
  太慎与燎琉是旧识,却投靠了朱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与朱焰敌对。
  朱焰循着太慎的视线望过去,冷冷地笑了起来。
  「关键是……那个小女孩?」
  红眼闪过厉色,太慎脸色骤变。明明已经受伤的他,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奔驰。
  「太迟了!」
  朱焰狞笑着,挥起妖刀,用力抛出去。
  融倒抽了一口气。清岚哑然失言,万里瞠目结舌,风缠绕着她虚弱的身躯。
  「啊……!」
  妖刀飞向深凪的背与篁的额头,速度快如射出的飞箭。
  伸出手的太慎大叫:
  「珠贵——!」
  回过头的深凪,看到朝自己直奔而来的大妖刀。
  闪开的话,会刺中篁。
  就在深凪毅然摊开双手时,一阵风在她眼前降落。
  红色雾气四溅。
  「……唔……」
  以自己的身体挡住妖刀的削瘦身躯,无声地、缓缓地倒下。
  打在融脸上的气息,是禁鬼刮起的风。
  融往前跨出了一步。刚开始是慢慢走,没多久就飞也似地跑了起来。
  「万……万里!」
  跑过去抱起她的融,声嘶力竭。
  禁鬼万里微微张开了眼睛。
  「……你……好吵……」
  「不要说话!万里,振作点……」
  融说不下去了,喉头哽咽,呼吸困难,只有眼角热了起来。
  万里看着像孩子般落泪的融,微微一笑,吃力地抬起无力的手,替他拭去泪水。
  「万里……!」
  「融……融大人……」
  「嗯。」
  融用力点着头,视野一片朦胧,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沾满鲜血的唇逐渐失去颜色,苍白得异常的肌肤,显示生命正慢慢步向结束。
  「我们……是鬼……所以……」
  「万里,不要再说了!」
  「不要……哭得……这么伤心……」
  「……!」
  轻轻摇着头的万里,眯起了眼睛。
  不用介意。
  这是很久以前早已失去的生命。
  可以存活到现在,是阎罗王太子的慈悲。
  在死亡的阴影缠绕时,阎罗王太子给了她一条可以达成愿望的路。她确实因此付出了某种代价,但从来没有后悔过。
  现在却有个遗憾。
  那就是无法迎接沦落为鬼的篁回来了。
  为此她深深觉得悲哀、惆怅。
  不论篁有多毒舌、有多狂傲、有多会使唤人。
  她还是喜欢她的主人篁,真的、真的很喜欢。
  相信其他人也都一样。
  「……——」
  枯瘦的手啪答垂落。
  「万……里……」
  泪水滴在她脸上,沿着血迹斑斑的脸颊往下滑落。
  你不是说过吗?你不是说过你不会死吗?你的确说过啊,怎么会……
  「……你这个……傻瓜……!」
  紧紧抱住干瘦身躯的融,觉得手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万里的躯体被白光包住,像烟雾般逐渐散去。
  没多久,插在她胸口的妖刀失去支撑,倾斜落地,发出声响。
  融茫然望着空空荡荡的双手。
  「……」
  拖着身体走过来的清岚,站在他旁边,把手搭在他肩上。融缓缓抬起了头。
  失去朋友的禁鬼,脸色阴沉地对他说:
  「我们都会这样消失……」
  这就是脱离转世轮回的代价。
  融颤抖着握起拳头,捶打地面。
  「篁……篁……」他一拳又一拳地挝打,哭着大喊:「篁,你在干什么!篁……篁啊啊啊!」
  万里不是你的随从吗?阎罗王派她跟在你身边,快两年了吧?
  为了保护你们,她把自己当成了盾牌,为什么你不知道呢!
  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变成鬼呢!
  「篁……!」
  一只小手伸向了他渗着血的拳头。
  眼神充满哀伤的深凪,在满脸惊讶的他的身旁蹲下来。
  「请不要哭,她不是笑着离开的吗……?」
  融想起太慎刚才的呼喊。
  记忆中的温柔微笑,与年幼的女孩的脸重叠了。
  「放心吧,公子听得到你的声音,融公子。」深凪说:「你看。」把头转向了篁。
  「珠贵……?」
  愣愣追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的融,看到篁死寂的眼眸,有了些微的动静。
  锡杖的声音缭绕回响。
  挡住朱焰去路的太慎,把锡杖尖端指向恶鬼。
  「烦人的鬼终于少了一只。」
  鬼发出凄厉的嘲笑声,太慎狠狠地对他说:
  「负面破军,你这个奇貌之鬼,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口气不小呢。」
  恶鬼抛出的妖气漩涡,转眼变成暴风。
  太慎的锡杖在地上画出一条线。
  「喝!」
  才刚筑起阻挡妖气的壁垒,太慎就无力地跪了下来。
  一个禁鬼消失了。
  太慎的嘴角泛起苦笑。
  「原来要导正破军的星宿,也必须付出代价……」
  朱焰瞪着阻挡自己的壁垒,咂了咂舌。
  「啐,可恨的家伙……咦?!」
  忽然,朱焰觉得胸口出现异样的脉动。
  视野蒙上一层纱。
  太慎不见了,眼前出现了其他人。
  鲜红的双眼冻结了。
  站在那里的,是与小野枫的灵魂有着同样色彩的女人,还有小野篁。
  ★
  红色雾气四散。
  在黑暗中,只看得见雾气的颜色。
  躺在怀里的躯体,到底是什么?他在被黑暗覆盖的心的角落思考着。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一个女人来到他面前。
  他缓缓抬起了头。
  素不相识的女人,表情十分哀戚。
  「……对不起……」
  泪水从女人脸上滑落。
  滴滴答答滑落的泪水,就如月光般清澈。
  「对不起。」
  她又重复了一次。
  「你的灵魂有缺陷……」
  这样下去,你根本赢不了那个人。
  要取胜被黑暗吞噬的那个人,你也必须亲身体验黑暗。
  「对不起。」
  沉入黑暗,变成鬼的你,才能拥有跟那个人同样的心。
  了解黑暗后,你或许可以拯救那个人有所缺陷的心。
  你已经知道什么是被仇恨困住的心。
  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那颗心从仇恨走出来。
  他的心燃起熊熊火焰。
  女人能看透他的心,悲伤地说:
  「我知道你会恨我,可是,我只能这么做。」
  因为我想救那个人。
  为了他,我不惜牺牲任何人。
  「我不会要求你原谅我,但是,请救救他。」女人双手掩面哭泣。「请你救救……大海人大人……!」
  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响起。
  冻结沉滞的一切又动了起来。
  心跳声再度怦怦响起。
  眼前迸出某座山谷。
  谷底一片漆黑。除了可怕的气息与呻吟声外,看不见任何会动的东西。
  让人窒息的邪风,从谷底往上吹。忽然,他觉得有阵清冽的风,驱散了邪气,于是他开始追逐那阵风。
  悬崖的半山腰处,有块突出的岩石。
  看到那地方,他全身颤抖起来。
  有个女子躺在那里,身上裹着白色单衣,长发从岩石边缘垂下,被从谷底冒上来的邪风吹得漫天飞扬。
  有阵风在她身旁萦绕,卷起漩涡,像在驱逐上升的妖气,当中有个瘦弱的身影。
  ——快点。
  有人在风中叫喊。
  ——我撑不了多久,快点。
  他认得那模糊的轮廓。
  ——快啊……现在有我保护她。
  只有黑、白阴影的轮廓微微一笑。
  ——篁大人,放心吧,你还来得及救枫小姐……
  怦怦作响的脉动在他全身流窜。
  篁。
  那是谁的名字?
  是自己的。
  不,不对。
  那不是我的名字。
  山谷不见了,眼前是泪流满面的女人。
  他抬起一边膝盖,欠身站起来。
  「你是谁……」
  他见过这个以泪洗面的女人。
  是烙印在记忆中……不,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身影。
  「请救救那个人,请救救大海人大人……」
  那是我的名字。她为什么这么说?
  「那既是你,也不是你。是从你体内被削去的人,是我的……」
  他看到模样恐怖的奇貌之鬼。有鲜红的双眼、两根尖角,穿着禁色衣服。
  啊,对了,那是我自己。
  我怎么会忘了呢?
  那是被分裂的另一个自己。因为失去了一半的灵魂,才会老是觉得干渴、饥饿。
  他一直在寻找。靠北斗星宿维持生命,寻找失去的另一个自己。
  「你想不起来,那个人的心就不能复原。」
  因为这样,你牺牲了我所爱的女人?
  不对,我爱的是你。为了抢回被那个男人夺走的你,我一直在找你。
  他胸口怦然跳动起来。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谁?
  眼前有张熟悉的脸。总是沉稳地笑着。是个至高无上的男人。
  我认得那张脸。
  但不是他,夺走你的是另一个男人。有着那张脸的另一个男人。
  「为什么在死亡的瞬间,会只剩下仇恨呢……」
  因为我爱你。爱得太深,比任何人都强烈,那个男人却抢走了你。
  我恨、我恨那个男人。所以,我夺走了那个男人的血脉和至高地位。
  然而,连这些都被那个男人夺回去了。重要的东西,总是从我手中溜走。
  ——那个男人……那个山部……夺走了我和你的一切!
  啊,那是继承我血脉的女人,是继承我血脉的最后一个女人。
  我的女儿啊,夺走你一切的人,拥有那个男人的浓浓血缘。经过漫长的时间,那个男人的灵魂已经栖息在他体内。
  从那个男人夺回一切吧。我会给你力量。
  ——我的主人……
  女人带着狂乱的声音如痴如醉。
  ——朱焰大人……
  他的身体与恶鬼重叠了。
  那些光景像梦境般流过脑海。
  只有黑暗的眼眸深处,亮起了微小的光芒。
  男人缓缓站起来,这才发现女人比自己矮小许多。
  「请救救那个人,请救救我的大海人大人……」
  男人闭上眼睛,咬着牙低喃。
  「你还是这么说啊,额田……」
  脱口而出的名字,是连这个言灵都爱着的女人之名。
  倒抽一口气的女人,很快露出迷蒙的眼神,对他嫣然一笑。
  「因为你是我唯一深爱的人……」
  即使成了其他男人的女人,心也还是你的。
  快想起来啊。
  想起种种谋略。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放弃心爱的女人。
  下这个决定的人就是你自己啊。
  临终时会被黑暗囚禁,就是因为爱。
  男人抬起眼睛,眼眸泛着泪光。
  「原来你一直在我身旁……」
  与微笑的额田王身影重叠的,是他所爱的女人。
  恶鬼朱焰是被开天辟地以来的黑暗囚禁,变成了鬼,也就是重生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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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8
  世上有所谓的转世轮回。
  他的灵魂在欠缺一半的状态下,又降临了人世。
  带着缺陷,从心到所有一切,都会扭曲变形。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有两个星座被安排在他身边。
  一个在那座山谷。
  而另一个……
  微微抖动的手,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手。
  全身都一样,像铅般沉重,连迟缓的动作都很费力。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轻柔地抱紧她的躯体。
  「你在那里吧?万里……」
  只有黑白阴影的模糊轮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篁不用问也知道。
  他小心地把枫的躯体放在地上,平静地站起来。
  垂头丧气的清岚,察觉到动静,抬起头来。
  「篁……!」
  篁只瞥了哑然失言的清岚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蹲在清岚旁边的融和深凪。
  然后看着滚落在他附近的恶鬼的妖刀。
  稍远处可以看见太慎的背部。可能是伤势很严重,他单脚跪在地上,靠锡杖支撑着身体。从这里也看得出他的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快要撑不住了。
  现在篁总算知道太慎为什么投靠朱焰了。
  因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太慎必须尽快唤起篁的觉悟。要逼他想起一切,才能驱除朱焰的黑暗。
  还有,不知道什么叫绝望,就得不到解放。
  因此不得不做种种牺牲。
  融察觉篁的动静,转过头。
  当视线与俯瞰自己的篁交会时,融撇开了视线,但很快就表情扭曲地大叫起来。
  「篁……篁篁篁!」
  篁把眉头一皱,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吵死人了。」
  「你……」
  融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篁狠狠瞪着他时,瞥见惊愕地望着自己的深凪,眼神立刻变得柔和起来。
  「是你把我唤醒的吗?珠贵。」
  深凪张大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也呼唤了你,但你听到的是其他声音吧?公子。」深凪站起来,微笑着说:「保护你是我的星宿使命,但是,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北斗七星的第二星巨门星,是保护破军的星座。
  为了保护星宿被扭曲的篁,她牺牲了自己,甚至脱离了转世轮回,却还一心惦记着破军。
  「啊,的确是。」
  篁的眼眸十分平静。
  他有憎恨,也有愤怒。但那个变成名叫朱焰的鬼的男人的心,也混杂在他体内。
  锵!响起锡杖的声音。断成两半的锡杖,滚落地面。
  击碎壁垒的朱焰,举起召唤来的妖刀,挥向太慎。
  深凪看到溅起鲜血倒在地上的太慎,发出了尖叫声。
  「慎宣——……!」
  篁追上脸色苍白往前冲的深凪,从剑鞘拔出佩剑。
  「篁、篁?!」
  融正要站起来时,篁头也不回地怒叫一声:
  「你待在那里不要动!」
  「是。」
  乖乖听话的融,呆了一会,无力地瘫坐下来。
  「融大人?!」
  清岚满脸惊慌,融对他露出虚弱的笑容说:
  「哈哈……是篁……」
  篁真的回来了。
  融的脸兴奋得扭曲变形。
  「你……搞什么嘛……」
  满身是血的万里浮现眼前,让融心痛不已。
  「太迟啦……你这个笨蛋……」
  ★
  浑沌的风包围了仁寿殿。
  当今皇上挑了挑眉,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扇子。
  漆黑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逐渐变成人的模样,露出奸诈的笑容。
  「当今的……国家首领啊……这里很快就要被浑沌的黑暗覆盖了……」
  「你这个开天辟地以来的黑暗!」神野声色俱厉地低吼。
  浑沌黑暗的化身哈哈大笑,把手直直指向神野。
  「明明是黑暗,却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有够无聊。」
  被神野咒骂的化身,不以为意地说:
  「这样比较方便交谈吧?人类是愚蠢的生物,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不是人类模样的东西。」
  「你想干嘛?」神野直接逼问。
  逼近他的化身,原本空洞的眼窝,浮现漆黑的眼球。连这种小地方都模仿得唯妙唯肖,真的很无聊。
  神野觉得很恶心,但还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里是继承天照血脉的我居住的皇城,你敢闯进来,想必是有接受严重惩罚的觉悟吧?」
  从身为天照后裔的术士神野身上,迸射出清净的灵力。
  浑沌的化身大大向后仰,装出人类害怕的样子。
  「天照血脉就快断绝了。这个传承将被推翻,换成我所选择的血统。」
  神野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前几代的国家首领,被黑暗薰染了,现在北斗七星正逐一殡落呢。人类真是单纯啊,随便戳一下就被骗了。」
  漆黑的眼睛眯成细而弯的新月形。
  「没错,你很聪明,知道纳入黑暗的法术,会削弱血脉的力量。但是那个男人不一样,他喜欢黑暗这条路,胜过光明的血脉,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神野目露厉光。
  高居皇位,却走入黑暗的人只有一个,他心里有数。
  开天辟地以来的浑沌黑暗,不客气地盯着神野,惊讶地说:
  「你长得跟那家伙的哥哥一模一样。这么强大的血脉力量,难道是隔代遗传?人类真是奇妙呢。」
  据说,神野与父亲桓武帝长得很像,而他的父亲又与好几代前的某个男人长得十分神似。
  「你的血统是正派,那个男人的血统是反派。他却为了微不足道的纷争,丢了自己的性命,真是遗憾哪、遗憾哪。如果那样持续下去,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神野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那个被你唆使,坠落黑暗的人,是天武帝吧……!」
  黑暗的化身嗤嗤笑了起来。
  据说通妖术的天武帝,执政后建立了阴阳寮。
  日本是神之国,应该用不到异国法术。而天武帝却在发生动乱时,使用了妖术,帮自己人取得了胜利。
  「以凶星为星宿的异端帝王,身上的反派血统,果然还是赢不了正派的血统。不过那个星座还真有趣呢,现在也正在撼动这个国家。」
  黑暗死缠烂打,窸窸窣窣地扩散开来。
  神野咂了咂舌。虽然早有防备,但对方的实力远超出他想像之外。
  既然是这个国家开天辟地以来的浑沌黑暗,有这样的力量也不足为奇。
  「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阻挡不了我的,你就认输吧。」
  打开扇子的神野扇起风,毅然决然地说:
  「看清楚你是在对什么人说大话吧。」
  开天辟地以来的黑暗闭上了嘴。它发现缠绕在神野四周的无数神力,正一点一点绽放出光芒。
  「……」
  神野对猛然向后退的黑暗化身厉声说:
  「这就是我体内的神力,天皇有八百万神明的庇佑。」
  高居皇位的国家首领,是全国所有神明的代言者,即使独自一人,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神迹。
  神野阖上手中扇子时发出的清脆声响,瞬间就把弥漫周遭的浊风清除了。
  「什么……?!」
  「只要这个血脉存在一天,你就没有胜算。」
  「你……!」
  神野把扇子直直指向开始喘息的化身。黑暗的化身颤抖起来,沙沙作响。
  这里是靠言灵带来幸运的国家。
  「八剑乃华之剑,此剑直指恶魔,将之铲除。」
  把扇子当成剑,直立在额头前的神野,闭着眼睛释放出灵力,一点一滴逐渐汇聚到扇子里。
  「天、地、玄、妙、行、神、变、通、力、胜。」
  每念一个字,就画一个方格,最后斜斜挥下扇子。
  鼓胀的神气,无声地爆开。
  被闪光困住的黑暗化身,无处可逃,就那样被吞噬了。
  「可恶……!」
  凄厉的叫声震耳欲聋。
  但是,不要忘了,鬼可以重生无数次。
  「人心很脆弱,轻轻一戳,就会轻易坠入黑暗。不要妄想几十年、几百年后,还会出现可以驱逐黑暗的人……」
  瞬间一片寂静。
  神野打开扇子,擂起了风。边消除飘荡的神气和其他所有气息,严肃地低喃:「只要我们的血脉延续下去,你就不可能兴风作浪……」
  纵使有那么一天,光明的血脉力量减弱,黑暗横行,也会出现替代这个血脉驱逐黑暗的人吧。
  「一定会出现保护这个血脉,协助这个血脉的人,一定会……」
  ★
  瘴气的漩涡消失了。
  察觉变化的融,呆呆环顾四周。
  「我知道了……因为篁回来了……」
  那些瘴气是从篁的怨恨衍生出来的。现在他清醒了,瘴气当然会跟着消失。
  朱焰与篁陷入激战。
  太慎倒在他们后面,深凪跪在他身旁。
  融想过去陪着深凪,但犹豫了一会后,决定不过去,因为他不忍心抛下躺在地上的枫。
  他轻轻触摸枫的脸,她已经完全冰冷了。
  他握着失去温度的手,祈祷般低声说着:
  「你不会有事的……现在还来得及,燎琉他们一定会找到你!」
  只要找到枫下落不明的灵魂,送回她的身体,她就会醒过来。
  这是管理死人的冥府王族说的,不相信他们说的话还能相信什么。
  看到朱焰与篁之间的刀光剑影,融紧张得不断深呼吸。
  分裂为二的破军星,怎么样才能合而为一呢?
  「清岚。」
  「是……」
  清岚的回应慢了好几拍,但这时候的融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他边抱起枫,边转头对禁鬼说:
  「我们待在这里,会让篁分心,有没有办法回到人界?」
  清岚知道,融说的「我们」,包括他在内。被朱焰打成重伤的他,已经不能再为篁作战了,他可以理解融的想法,其中一定也少不了对受伤的他的关心。
  橘融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关心周边的人。有时关心过了头,会被篁骂到臭头,他就笑着说这是他的天性,没办法。
  清岚很喜欢这样的融,万里也是。
  然而,把他们送来这里的人,是阎罗王太子燎琉。反过来说,就是因为大家没有那样的力量,不可能在不同的世界来来去去。
  融忽然想到一件事。
  篁在打倒朱焰,得到完整的破军星之力后,是不是也可以办得到呢?
  融回头看着篁和朱焰。
  激烈交战的篁与朱焰,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仔细看,会发现他们的剑法非常相似。可能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招数,猜得到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总是可以在危险时刻躲过攻击。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
  可以跟鬼打得不分胜负的篁,搞不好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曾沦落为鬼,还召来了瘴气狂风。虽然现在似乎恢复正常了,黑暗却已经盘据在他心中。
  尽管如此……
  融甩甩头,又自顾自地点着头。
  只要篁还是篁,自己就还是他的好朋友吧?这层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要自己不变,篁一定也不会变。
  「融大人,那个女孩……」
  清岚这么说,融才发现深凪正望着他们。那泪光闪闪的眼,教人心痛。
  融抱着枫跑向他们,清岚也随后跟上。
  「啊……」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融支支吾吾了好一会。
  深凪看着这样的融,尴尬地笑了起来。
  「现在是珠贵的意识比较强烈。」
  直接进入脑海的声音,的确是珠贵的。会听到珠贵还是深凪的声音,原来是靠哪边的意识比较强来决定。
  融把枫放在地上,确认太慎的伤势,发现他伤得不轻。
  「太慎……」
  融说不出话来,修行者调侃他说:
  「怎么了,你的表情还真难看呢,橘家公子。」
  蕴含其他情感的声音,唤起了过去的记忆。
  这个男人曾经把他害得很惨。害他面临死亡,后来真的死了。唉,还害得他不得不砍了自己,这是很难得的经验,但一点都不好玩。
  太慎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咯咯笑了起来,那张脸却痛苦得扭曲变形。
  「慎宣!」
  眯起眼看着深凪的太慎,抿嘴一笑。从嘴角淡淡渗出的笑意,充满了平静的温柔。
  「我答应过你的……」
  听到太慎这么说,深凪边哭边摇着头说:
  「我没叫你连命都不要啊……」
  我没叫你做出这种被怨恨的事,也没叫你投向黑暗。
  我只有一个愿望。
  「我只是要你导正星座的命运……只是这样啊……」
  深凪抽抽搭搭地哭着,太慎摸着她的头,眯起眼睛望向远方。
  几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彼此脸上都还留着稚气。
  十五岁知道自己的星宿命运时,阎罗王太子就出现在他面前了。太子告诉他,即将转世的破军缺乏完整的灵魂。
  破军的成长道路,恐怕会遭遇前所未有的困难。背负北斗星宿的人,也可能因此步向残酷的人生。
  但这就是宿命,他没有选择逃避。
  就在那时候,阎罗王太子把神弓破军交给了他。太子说,破军还不成熟,没有能力控制这把神器,所以先交给他保管。
  为什么破军会有缺陷?他这么质问过,但阎罗王太子没有多说。
  太慎只知道,破军因为某些原因,差点被黑暗吞噬,从此就有了缺陷。
  他跟珠贵是儿时玩伴。会走上修行者这条路,是因为觉得自己缺乏力量就不能扛起宿命的重责大任。
  深凪叫他「慎宣」,那是他还在俗世时的名字。
  踏上旅途前,他答应过珠贵。
  ——听说破军星有缺陷,总有一天我会因此死去。
  珠贵诚恳地告诉惊愕的他。
  ——到时候,你要找出背负这个星宿的人。具有破军星宿的人,一定活得很寂寞。心有缺陷的人,就是这样。
  最后,我希望你可以导正这个星宿的命运。
  不要让凶星倾向黑暗,这样大家才可以得到幸福。
  ——我答应你……
  他吞下所有自己想说的话,给了这样的回答。
  珠贵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这就是她留在他心中的最后模样。
  没有星宿命运,他们不会相遇。就是有这样的星宿命运,他们才会邂逅。
  「为了达成目的……我不择手段……」太慎瞥过融的眼睛,不再有平时的阴沉。「珠贵,我在陆奥山中,看到你的星星殡落了……经过好长的时间,才又看到那颗星亮起来。」
  不该有的扭曲,破坏了轮回的秩序。那个灵魂连冥府都掌握不到,太慎拼了命四处寻找。
  但是怎么样也找不到拥有珠贵灵魂的人。
  时间不断流逝。破军的光辉逐渐改变颜色,变得灰暗浑沌。
  没多久就听说变成恶鬼的前代破军复活了。
  太慎也不知道,先出现的到底是井上的怨念,还是朱焰的仇恨。
  篁被怨灵井上陷害流血后,恶鬼就附身在备好的骷髅上复活了。
  「廉贞星啊……你们出生入死打击恶鬼,却被扭曲的命运操控。小野篁是这样,你是这样,我也是……」
  一股力量试着导正星宿,而开天辟地的浑沌却企图扩大扭曲一切。
  篁与朱焰的战争,关系着真实人界的存亡。
  修行者转移视线,叹口气说:
  「我的使命到此结束了……可以了吧?阎罗王太子。」
  大家都倒抽了一口气。
  燎琉和戴着面具的雷信,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家眼前。
  满脸忧伤的燎琉说:
  「你是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宿吗?太慎。」
  太慎清清喉咙说:
  「你可能看不出来……我采取的是激烈手段啊,贪狼星。」
  用温和、不痛不痒的手法引导他,会来不及。
  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
  「你是说夺走融的生命、把枫逼死,都是为了篁?」
  面对不容许狡辩的严厉讯问,修行者只是笑笑,表示承认。
  「太扯了……」
  融低声嘟囔。幸亏自己又活过来了,要不然即使是为了篁,他也无法接受因此差点丧命的事实。
  燎琉拍拍碎碎念个不停的融,板着脸对太慎说: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女孩是巨门星的?」
  阎罗王用眼神示意深凪,太慎扬起嘴角说:
  「就是刚才啊,我终于找到她了。」
  太慎的脸痛苦得变了形,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死相。
  注视着深凪的修行者,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少年。
  「啊……珠贵,我先走一步了……你也……差不多该休息了……」
  深凪紧紧握着太慎的手,无言地点点头。
  男人闭上了眼睛,深凪的泪水啪答啪答滴在他脸上。
  「慎宣……谢谢你……」
  他没有忘记这个久远的约定。
  尽管是个残酷的约定,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履行到底。
  就算做法冷酷无情,这也要怪让他那么做的她。
  太慎是北斗七星第六星武曲星,使命是引导破军。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融看着啜泣的深凪,心情很沉重。
  说实话,他很讨厌太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死得好」的想法。
  用手背拭泪的深凪,毅然抬起头,把太慎的手放回他胸口,站起来。
  「深凪公主?不对,是珠贵吧?」
  现在的她,是任何一方,也不是任何一方。不过,以完成星宿使命来说,应该还是珠贵。
  她忽然转头看着雷信,像在追逐雷信藏在面具下的眼眸,她是知道筱存在的少数人之一。
  终于开口说话的她,发出来的却不是深凪也不是珠贵的声音。
  「阎罗王太子,请让他再变成人吧。」
  除了燎琉之外,所有人都对这个陌生的声音感到疑惑。
  女孩转过身去。
  两名破军陷入激烈的生死战。女孩注视着其中一方,泪如泉涌。
  「那是被你们分成两半的星宿。要怎么做,才能消除捆绑他的内心的黑暗呢?」
  深凪向前一步。
  借她的身体说话的女人,只注视着朱焰。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9
  应该是第几十回合了吧?数也数不清了。
  挡开朱焰妖刀的篁,对恶鬼没有半点疲态的体力,不禁咂舌。
  这样打下去会没完没了。
  正这么想的篁,脚忽然弯了下去。膝盖失去力量,一脚跪了下去。
  「我赢了!」
  红色眼睛炯炯发亮。篁举起狭雾丸横扫,挡开朱焰砍下来的妖刀,瞬间响起剌耳的金属敲击声,篁的双臂一阵发麻。
  「可恶!」
  现在分秒必争,枫在那座山谷,但他不知道那地方在哪里。
  随着时间流逝,那可怕的风会渐渐包围枫吧?万里的力量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朱焰!」
  篁双手握住剑柄,把神剑往上挥,恶鬼轻易接住了他的攻击。
  「怎么了?小野篁。你才变到一半呢,快变成鬼吧。」
  被奇貌之鬼嘲讽的篁,大声怒吼:
  「我才不会变成你那样的鬼,绝对不会!」
  「但是!」妖刀划过篁的脸,溅起鲜血。「你的心有了黑暗,正向的破军不再是纯洁无瑕了。你跟我一样,是黑暗的眷族,是遗忘一切的黑暗的产物。」
  篁的剑挥过朱焰的头发。恶鬼的长发被砍断几根,在半空中飞舞。
  刀剑进入不知道第几回合的交锋,势均力敌,进退两难。
  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会造成致命伤,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幼小的身影,走向了这样的两人。
  「大海人大人……」
  女孩发出呢喃般的声音,既不响亮也不强劲,恶鬼朱焰的双眸.却瞬间凝结了。
  奇貌之鬼转向女孩。
  在很近的地方停下来的深凪,脸上浮现成熟的表情。
  朱焰认得那眼神。
  「你……!」
  这是谁?是谁?
  篁使出浑身力量,弹开陷入混乱的朱焰的妖刀,大叫:「你应该知道她是谁,朱焰!……不,」篁的声音平静,却有着雷电般的气势,「你是使用妖术,被黑暗吞噬,失去人类之心的天武帝!」
  融也听见了篁说的话。
  忽然出现想都没想过的名字,融惊讶地重复一遍:
  「天武?!」
  燎琉从他旁边走过去,雷信的长发也从他面前飘过。
  「退下,融。」
  禁鬼手上出现一把长剑。
  虽然又戴上了面具,雷信的口吻却不像原先那么温和了,比较像篁那种粗暴语气。
  只有融走不开,因为他不能抛下太慎的尸体和枫的身体。
  「等、等等,雷信!」
  融不由得伸出了手,前面的禁鬼缓缓转过来对他说:
  「廉贞星的使命是安抚破军,你跟清岚在那里看着就行了……清岚,你……!」
  雷信不经意地转向了清岚。壮硕的身体有无数伤痕的禁鬼清岚,表情扭曲地对同伴说:
  「万里……死了。」
  雷信轻轻倒抽了一口气。一直没看到她,没想到是……
  「真的吗?」
  清岚没理由撒这种谎,雷信只得到沉默的答案。
  两名禁鬼无言地对看了好一会。
  万里的长命仅次于炯华。他们也都不知道,万里成为鬼的来龙去脉。
  只能猜测,她应该经历过跟他们一样的心境。
  重要的不是变成鬼这件事,而是变成鬼后想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变成鬼?」
  清岚突然发问,雷信简短回答:
  「为了守护。」
  「是吗?」清岚笑笑,虚脱地瘫坐下来。
  看着清岚猝然往下沉的背影,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清……岚……」
  他一直装出没事的样子,所以融完全没察觉。
  「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都不说;:」
  融连惊叫声都惨白无力,清岚硬撑着对他露出笑容。
  「万里不是也说过吗……因为我们是鬼……」
  万里死了,现在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说实话,若不是燎琉和雷信赶到,他可能会站着死去。
  挣扎着抬起头的清岚,注视着雷信藏在面具下的眼眸。
  他长得跟篁一模一样。清岚知道,他藏在面具下的那张脸,看着篁时总是笑得很温柔。但是篁不知道,只要篁一转身,他就会抹去那样的表情。
  清岚一直觉得他很傻,想办法蒙混过去不就好了?篁又不知道他的存在,何必做得那么彻底呢?
  忘了是在什么时候,跟万里、玻凛聊过这件事。
  不过两年,这段日子的色彩,却比身为鬼活着的任何岁月都来得浓烈鲜艳。
  变成鬼,寄身冥府的禁鬼,只要帮狱卒们做事,就能过着安稳的生活。
  开始奔驰的时间,像行驶于急流中的小船,伴随着危险与刺激。
  与篁、融、枫共同度过的日子,像走马灯般从脑中流逝。
  「融……融大人,不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清岚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喉咙不用力,就发不出声音了。
  「听着……不用替我们难过……我们都是贯彻了意志,心满意足地离开的。」
  笑容爽朗的清岚,总是会在必要的时候保护融。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融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
  「可以接纳篁大人那种说话方式,是你的优点……请你再怎么难过、再怎么心灰意冷,都不要……改变……」
  清岚强撑着把话说完,身体就摇晃着往一边倒下。融赶紧接住他,差点跟着他往后倒,连忙用力撑住。
  与壮硕的身体成正比的重量,一举压在融的肩上,却又在转眼间消失。
  「清岚!」
  白色光芒包围禁鬼,就在白光四散的同时,清岚也消失了。
  禁鬼就是这样死去的。
  融茫然望着自己的双手,在他后面的雷信沮丧地垂下了头。
  禁鬼的死亡,就是回到「虚无」。
  打从脱离转世轮回,颠覆命运的那天起,他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然而,临终前他脸上丝毫没有后侮的神色,万里应该也是。
  雷信吸口气,转过身去。
  他必须做个了断。
  燎琉高举着手,雷信走到他身旁,看着两名破军与女孩。
  「万里、清岚都消失了吗?」
  燎琉压抑着感情问道,雷信默默点头。就是阎罗王太子燎琉,把他们变成了禁鬼,他拥有变更死者规章的特权,但在他即位后,这个权力就会移交给下一任皇太子。
  从燎琉手中发射出来的波动,包围了篁他们。
  北斗七星第一颗星,使命是压制破军。两名破军引发的交战力量,很可能使幽界产生歪斜,要避免这种事发生。
  「人类的承受力已经到极限了。」
  燎琉瞥了一眼还一脸茫然的融,
  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他本人或许没有什么自觉症状,其实精气与灵气都大量流失了。
  「必须在这里把事情解决,不能再犹豫了。」
  雷信说得斩钉截铁,燎琉点点头,观察两名破军的现况。
  女孩的言灵成为绑住朱焰的无形锁链。
  「……你是……」
  恶鬼的身体颤抖,发出了低吟声。深凪平静地走向他说:
  「大海人大人……请想起我……」
  小野篁与朱焰心意相连,篁已经想起了她,还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么,跟他同一个灵魂的朱焰的心,应该也被唤醒了。
  那是他身为人类时的心;是早在他登上皇位前被称为大海人时的记忆。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仇恨,一切都只是虚幻……」
  朱焰被深凪的话激怒,咬牙切齿地大叫:
  「住口!」
  扩散的妖力炸开,女孩被弹飞出去,发出了尖叫。
  幸好篁及时接住了她,
  篁冷冷地对倒抽一口气的她说:
  「没用的……他的心被黑暗占据了。」
  身为人时的记忆,全都瓦解、崩溃,被开天辟地的浑沌吞噬、消失了。
  篁在自己的心被吞没前,及时脱离,所以还有记忆。
  阎罗王的确做了很残忍的事,但也遏止了黑暗把破军完全染黑。
  深凪愁眉泪眼,泣不成声,是借用她的身体说话的额田在哭泣。
  长久以来,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救他,难道永远无法实现了吗?
  「怎么会这样……那么……我所做的一切……」
  篁把深凪放下来,沉重地眯起了眼睛。
  为了唤醒大海人的心,额田甚至不惜牺牲枫的生命。她以为放弃今生的生命,以前世的自己的心靠近他,说不定可以唤醒他。
  篁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握着剑。
  朱焰的狂乱妖气,就跟他刚才放射出来的妖气一样。
  「……」
  忽然,篁把狭雾丸收进剑鞘,举起了左手。
  「出来吧,以我星宿为名的神弓。」
  光芒闪烁的「破军」出现在篁手中,一拉弦,就响起除魔的鸣弦声。
  低沉的声音缭绕回旋,穿越瘴气,清清楚楚传进了朱焰耳里。
  冻结的红色眼眸,缓缓转向了篁。
  就是恶鬼手上那把妖刀,夺去了枫的生命、杀了太慎,停止了万里与清岚的时间。
  他们的人生全都被扭曲了。
  篁眯起了眼睛。
  眼前只有非猎杀不可的恶鬼。
  「——我是冥王的臣子,冥界之门的裁定者。」
  琅琅作响的言辞,把瘴气扫得粉碎四散。
  言灵也是音灵,与鸣弦同样洪亮的声音,唤醒了三年前的夜晚,冥王赐给他的除魔驱邪的能力。
  「奇貌之鬼朱焰啊,你诅咒皇室、协助怨灵井上追杀我,我将在此彻底击垮你。」稍作停顿后,篁又接着说:「我将亲手杀了你,这是在我们一分为二时,就已注定的宿命。」
  朱焰盯着篁的双眼燃起怒火。
  疯狂的笑声响彻云霄。
  「你……?就凭你想打倒我?!你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
  额田尖叫般呼喊着:
  「你说他是蝼蚁,你自己不也是吗?大海人大人……!」
  被那声音贯穿的朱焰,霎时停止了所有动作。
  「你是人!你不是鬼,你有人类的心,是我所爱的人!」
  狂乱的眼眸动荡摇曳。鸣弦穿刺耳朵,大大撼动了恶鬼的胸口。
  鸣弦是除魔法术,只有被黑暗污染的怪物会害怕。
  憎恨充斥胸口。那里只剩下仇恨,其他情感全都崩毁消失了。
  为什么憎恨?
  响亮的鸣弦声,一点一点清除了沉淀在朱焰心中的黑暗。
  ——因为被夺走了。
  「我……」
  我想夺回来,我想抢回来。
  开天辟地的浑沌盯上了他的欲望。
  「来吧,来吧,这片浑沌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里适合满心仇恨的人生存。
  抛弃光明血脉,选择了黑暗的你,该有的末路就是沉溺在浑沌中失去一切。
  然后,把可恨的首领血脉、支撑这个国家根干的人们,通通消灭。
  「朱焰啊,」篁把弓紧紧拉到极限,严厉地质问:「那股仇恨真的来自你本身吗?」
  恶鬼的眼眸充满震惊。
  「……咿……呜……噢……!」
  那股憎恨、那股冲动是?
  在死亡的瞬间,将自己包围吞噬的黑暗是?
  触手可及的只有黑暗的浑沌与憎恨、憎恨。
  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憎恨
  那真的是我临终时想的事吗?
  朱焰捣住耳朵惨叫起来。
  「不、不……!」摇摇晃晃往前冲的深凪对着他叫喊:「不、不是的,你……」
  你临终时想的是我。
  我知道,因为我的心听见了你的声音。
  「大海人大人,你临终时想的是……」
  篁拉开的弓上,出现了光芒闪烁的除魔光箭,箭头对着恶鬼朱焰的要害。
  「——雷信!」
  等待着这个时刻的禁鬼雷信,在篁的命令下炸开了雷电。
  「雷帝——!」
  贯穿朱焰身体的雷电,将朱焰紧紧捆绑住。
  惨叫的朱焰,看到光箭正朝着自己飞过来。
  破军强大的神通之力,将恶鬼吞没后轰隆爆裂。
  迸射出来的强烈波动狂流,来势汹汹地冲向了篁。
  「——唔……!」
  贯穿篁的力量波动,全都被他的身体吸进去了。
  雷信及时接住被冲击力道弹飞出去的篁。
  「篁!」
  被分成两半的凶星破军的神通力量,全都灌入了篁的身体。那股惊人的力量,变成让人窒息的暴风,飕飕狂吹。
  只有灵魂的深凪,没办法抵抗,差点被吹走。
  是燎琉筑起屏障救了她。
  「……啊……」
  女孩茫然抬起头,看到燎琉用眼神向她示意。
  深凪循着视线望过去,发现闪光中有个人影。
  「……人……大人……」
  借用深风身体的灵魂溜出来,飞进了闪光中。
  呈现黑白阴影、朦胧轮廓,长相与朱焰酷似的男人,在闪光中摇摆着。
  就在额田的手碰触到男人的瞬间,两人的身影化为耀眼光芒,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照亮幽界每个角落的破军光芒逐渐减弱。
  魅惑朱焰的开天辟地的浑沌,只剩下残渣,龌龊恶心地蠕动着。
  「可恶……可恶……」
  从黏稠的浑沌中生出一只漆黑的手,在地上爬行,想要逃离现场。
  拿着大刀的雷信挡在那只手的前方。
  他摘下面具,用愤怒的眼神射穿浑沌。
  「万里、清岚、还有太慎……」
  禁鬼叫唤同伴们的名字后,一刀刺向浑沌的中央。
  「这就是被你杀死的人们的痛楚。」
  高高举起右手的雷信,声嘶力竭地呐喊:
  「——雷帝!」
  黏稠的浑沌被白天而降的雷电之剑烧得精光,化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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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10
  ★
  我在这里等着。
  ★
  留在冥府深处的阎罗王太子陆干,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哥哥与雷信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抬起头看看眼前的门,咬住嘴唇。
  光是待在这里,寒颤也会从脚底往上攀爬。
  门后是死者蠢动的山谷,连冥府的人都不敢进入。
  通往山谷的道路又细又长,照不到阳光,整条路都是暗的。
  「枫真的在里面吗……」
  有声音回应陆干的喃喃自语:
  「绝对在里面。」
  陆干瞠目结舌,反弹般往后看。张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篁……!」
  抱着枫的躯体的篁,像处理易碎物般小心翼翼地把枫放在地上。
  「我去找她。」
  短短的一句话,把陆干吓坏了。
  「咦?!啊,哥哥!」
  跟篁一起出现的是燎琉、雷信,还有融。
  满脸苍白的融,再也撑不住,全身虚脱了。他双手着地,肩膀上下起伏地喘着气。
  待在幽界大大消耗了他的体力,只是他本人没有自觉。再晚一点离开,恐怕会意识不清。
  燎琉说他会找地方埋葬太慎,现在暂时把太慎安置在第一殿。
  篁把手伸向大门,雷信跟在他后面。
  「篁!等一下,你知道吗?!只要打开那扇门,就会……」
  陆干惊慌失色地大叫,篁回头看着他,镇定且满不在乎地说:
  「我知道。」
  篁拉开门闩,推开往左右敞开的门。门发出声响敞开,就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向山谷,所有人都差点被卷进去。
  全神贯注保持平衡的燎琉,一把抓住了摇摇晃晃的陆干。融紧紧抱住了枫。枫的长发随风飘扬,好像快被吸进门里去了。
  「冥府的风被吸进去了……」
  陆干脸上浮现恐惧,靠向了燎琉。用力抓住弟弟肩膀的燎琉,为了抵抗强风,扯开嗓门大叫:
  「没时间了,行动要快。」
  「知道了。」
  篁与雷信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道路上。
  融把枫的身体移到风吹不到的地方后,边擦拭额头直冒的冷汗,边喘了一口大气。
  「好像……有股阴森的气息……」
  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沿着脚底往上爬。
  他忽然想起陆干刚才说的话。
  「喂,陆干。」
  「什么?」
  脸色苍白注视着门的陆干转向融。
  「你说打开那扇门会怎么样?」
  男孩把脸皱成一团说:
  「那扇门……只能从里面关……」
  表情从燎琉脸上消失了。
  融眨眨眼睛,在心中重复陆干说的话。
  门一打开,就只能从里面关上。
  融问陆干从山谷到这扇门的路上会遇到什么事?
  陆干说在谷底窜动的死人,察觉到冥府的风,就会群起往上爬。
  「……咦……?」
  篁与雷信在幽暗、陡急的道路上疾驰,全力往下冲。
  枫的灵魂躺在悬崖半山腰突出的岩石上。
  死人们嗅到冥府吹来的风,都会爬上这座悬崖。
  他们必须在死人们爬到那里前先找到枫。
  「什么?!」
  眼前的路分成好几条,篁被迫停下了脚步。
  「哪一条才对?!要往哪里前进?」
  雷信停在激动的篁身旁,同样焦躁不已。没有时间了,他们心急如焚,几乎失去了判断力。
  「不管了,先走再说!」
  正要往其中一条路走时,一阵风拂过脸颊,风中夹带着微微的通天神力。
  篁拔腿往前冲,越过倒抽一口气的雷信。
  两人开始马不停蹄地奔驰,终于跑到了悬崖边。
  站在崖边的雷信,听到从谷底传上来可怕的咆哮声,皱起了眉头。
  光是站在这里,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篁像是看透了雷信心中的怀疑,肯定地说:
  「她在……是万里这么说的。」
  篁定睛凝视。悬崖绵延到天边,看不出那块岩石在哪。
  只能凭直觉判断。
  「雷信,你找那边。」
  匆匆下令后,篁立刻往另一头跑,雷信把视线瞥向他。
  看着他逐渐跑远的背影。
  「……」
  雷信甩甩头,往篁指示的方向奔驰。
  不知道这样跑了多久。
  感觉又刮起了一阵风。
  他停下来,往下看,发现突出的岩石上有个白色身影。
  「找到了……」
  枫躺在地上,旁边刹那间浮现同伴的身影。
  像平常一样,挥着手跟他打招呼。
  ——雷信,这边……
  心如刀割的雷信,拨开了前额的浏海。
  「你们……」
  你们居然真的变成了幽灵,在这里等我们来。
  「啊,我得快一点才行。」
  死人的咆哮声在谷问回响,雷信赶紧跳下岩石。
  降落在岩石上的雷信,小心抱起枫的灵魂。好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只剩下灵魂。
  「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枫……」
  从枫来到小野家,雷信就跟融一样,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虽然他没有跟她说过话,她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但还是可以把她当妹妹看吧?
  「祝你幸福……」
  雷信抱着枫,一跃而上。
  他边往来时路跑,边放出通天力量。
  以篁的灵力,应该可以察觉这股力量。果然,没多久就传来了回应的气息。
  雷信重新调整抱枫的姿势,以免扯到她的头发。这时候,背脊忽然掠过一阵寒意。
  心生疑惑的他转过头看。
  无数的死人正匍匐前进追上他们。
  难以形容的咆哮声扎刺着耳朵。
  不明就里的恐惧,冻结了他的心,这是他面对怪物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这座山谷连冥府王族都不敢随便进来。栖宿在此的死人,眼睛都特别干涩、浑浊。
  他觉得那个颜色很熟悉。
  就跟开天辟地以来的浑沌一样。
  从很久以前就在谷底窜动的死人们,仇恨活人。
  「雷信——!」
  赫然传来震响的叫声。
  前面就是他们兵分两路的地方,神弓破军的通天力量在那里爆开来。
  篁背对银白色的爆炸团,向雷信疾驰而来。在光中穿梭的无数死人,跳出来紧紧追着篁。
  看到枫在雷信怀里,篁松了一口气。但只是一瞬间,他的表情很快就紧绷起来了。
  「雷信,你先走,我来阻挡他们。」
  听到篁这么说,雷信一反常态,粗暴地说:
  「不行,篁大人,你先走。」
  雷信把枫塞到篁手上,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差点站不稳的篁,慌忙重新抱紧枫,咂咂舌往前跑。
  雷信转身面对大群死人,举起了右手。
  「不要过来——!」
  直扑眼前的闪光,把死人们炸得东倒西歪。可是又出现了另一群死人,前仆后继地踩过烧焦的同伴涌向他们。
  雷信再放出一道闪电,就赶紧追上了篁。
  无数的死人从他头上飞过来。
  「哇……!」
  一个抓住雷信的脚,一个抓住肩膀,一个抓住身体。
  其他死人也大举逼近。
  「可恶……!」
  雷信用通天力量甩开身上的死人,转过身去,正准备击溃后面那一大群时,不禁倒抽一口气,哑然失言。
  眼前有个壮硕的背影,把通天力量聚集在高举的双掌之间,像龙卷风般发射出去。
  ——雷信,快走!
  突然刮起了强风,被卷走的死者们惨叫连连。
  ——快、快走!
  转头看着他的清岚,露出爽朗的笑容。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替我问候篁大人哟。
  万里灿烂的笑容消失在风中。
  「唔……」
  雷信握紧拳头,飞也似地赶路。
  很快就追上了篁。
  篁被埋伏的死者们缠住了。
  一只手抱着枫,一只手拿着狭雾丸的篁,急促地喘着气。
  「篁大人!」
  赶上的雷信,射出闪电轰炸。死者们被炸得粉碎,开出了一条路。
  从大门走到那座悬崖,花了不少时间。去程是下坡,回程是上坡,恐怕会比刚才更花时间。
  死者们的动作快得惊人,前面说不定还有埋伏。
  即使这样也不能停下来。
  篁边跑边说:
  「雷信,枫拜托你了。」
  「你说什么?!」
  雷侰以凌厉的语气反问,篁惊讶地张大眼睛说:
  「还没听过你这样说话呢。」
  「啊……呃,对不起。」
  太紧张了,紧张得露出了真面目。
  篁眯着眼对他笑笑。雷信很久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在面具下眯起了眼睛。
  「我已经把今生献给了枫,所以我对燎琉发誓,会用死后的人生交换融的生命。」
  「是……」
  「可是,看来是做不到了。」
  「篁大人?!」
  篁把枫塞给雷信,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禁鬼雷信,你、你们都是阎罗王派给我的人。」
  雷信搞不清楚篁想做什么,把差点吼出来的声音强压下去。
  死者的咆哮声逐渐逼近。
  「不要再为我做无谓的牺牲了。」
  禁鬼万里与清岚的身影掠过篁的脑海,他们若不是跟着自己就不会死。
  篁不太清楚禁鬼的事。没人告诉过他,他们死后会怎么样。但是,他似乎感觉得到什么。
  雷信咬住了唇。脱离转世轮回的禁鬼们,死后会消失不见。刚才救了他们的万里与清岚,都是靠意志留下来的最后身影。
  那是无论如何都想救枫的悲壮意念。
  篁和雷信在通往冥府的斜坡上疾驰,从背后传来死者们步步逼近的气息。他们的动作像动物般敏捷,根本就是怪物。
  看到冥府的亮光了,离大门不远了。
  从冥府吹来的风,打在他们身上。这时候,雷信怀里的枫,被淡淡的磷光包住了。
  两人都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枫的身体在他们面前变成亮光,最后缩小成一手可以掌握的珠子。
  死者们的咆哮声就在背后了。篁把偏头往后看的雷信推开,射出了手中的破军光箭。
  爆炸的强风袭向四方,瞬间就把逼近的死者们全扫光了。但是,在爆炸的后方,又有无数的黑影逼近。
  死者们讨厌活人,讨厌带着生气的人。被抓到的活人,会被凌迟至死,成为他们的伙伴,永生永世都在黑暗中徘徊。
  「篁大人!你想死在他们手上吗?!」
  「我会抵抗到最后……而且,」篁露出自嘲的笑容,「人世间最好不要有凶星破军吧?」
  会导致破灭的凶星,为什么会降临人世,没有人知道。
  「没有我就行了……只要我脱离转世轮回,永远沉睡在这谷底,就可以维持人世间的和平。」
  所以,篁坚持要雷信离开。
  「枫拜托你了……替我跟炯华和玻凛说一声,辛苦他们了。」
  已经下定决心的篁,眼神既坚定又明朗。
  死者群发出追击的鼓噪声逐渐逼近。黑暗的那一头有无数的死者,从冥府吹来的风,把活人的味道吹向了他们。
  雷信瞪着篁的背部,面具下的眼眸浮现厉色。
  「你这个笨蛋……」
  雷信用力抓住了篁的肩膀。拿着破军的篁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转过头看。
  惊讶的双眸望着雷信。
  就在这一瞬间,禁鬼的拳头落在篁的胸口上。
  「你……你干嘛……」
  瞬间呼吸困难的篁不禁往前倒下,弓着身体倒在稍微蹲下来的雷信肩上。雷信从篁的膝盖后面压下去,把比自己高大的篁扛起来,转身往前走。
  「雷……雷信,把我放下来!」
  死者的咆哮声逼近了。雷信听出篁的吼叫声中带着怒气,但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跑。
  大门的光线愈来愈强烈。
  在逼近的死者喧噪声中,微微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啊!」
  燎琉从后面抱住猛力挣扎的融,向来冷静的他,也不由得破口大骂。
  「连你都跑进去,能做什么吗?」
  「融!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应该知道,你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吧?!」
  陆干也抱住融的腰,帮哥哥拉住融。
  融对着陆干大叫:
  「谁说不能做什么!我可以等篁跟雷信出来后,把门关上!」
  泪眼汪汪的他说:
  「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人关门?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人留下来?我不能接受!」
  阎罗王子们必须倾注全力,才能抓住大吵大闹的融。感情爆发的人类,力气大得难以想像。
  「我要去,我要去关门!关门这种事,我还做得到!」
  陆干深吸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大叫:
  「你如果因为这样死了,篁所做的一切不是都白费了吗!」
  「唔……」
  哑口无言的融,像失了魂般瘫坐下来,茫然望着大门前那条下坡道。
  「篁那家伙……」
  为了救他、为了救枫,篁总是奋不顾身,牺牲自我。不管是悲伤的心情或其他一切,都自己一个人扛起来。
  融啪答啪答落下泪。
  不牺牲某个人,就救不了任何人,这样太残酷了。
  忽然,从斜坡下传来低沉、阴郁的咆哮声。
  三人都赫然望向大门。
  黑暗中闪烁着亮光,轰隆声划破天际。
  然后就看见雷信扛着篁跑过来了。
  「雷信?!」
  雷信的身体往下一沉,张开的右手就出现了闪电,往他脚边击落。在闪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黑色团块被炸飞出去。
  阴森恐怖的死者们一拥而上。
  雷信继续往前跑。一定是刚才与死者交战受了伤,他是半拖着脚跑。
  「雷信!」
  融摇摇晃晃站起来,雷信对着他大叫:
  「融,这家伙交给你了!」
  在这种状况下,谁也没心情去判断他不寻常的语气、粗鲁的态度。
  融跑向正往这里来的雷信,一踏进大门内,融就觉得从脚底窜起一股恐怖的气息,教人不寒而栗。从冥府吹来的风打在他背上,被山谷吸进去的风,从背后推着他,仿佛要把他诱入谷底深处。
  终于走到门前的雷信,把篁推给脸色发白的融。
  「篁……?」
  半张着眼睛的篁瞪着雷信,想甩开融的手。
  「不要放开篁!」
  融反射动作般紧紧抱住了篁,雷信把闪闪发亮的灰白珠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
  「枫拜托你了……」
  雷信在他接过篁与枫的灵魂后,轻轻把他推了出去。
  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往后退的融,脚踝绊到门槛,整个人往后仰。雷信看到他那样子,微微笑了起来。
  憋着气的融,还是紧抓着篁,没有放开。
  被击中胸口而动弹不得的篁,只能抬起头狠狠瞪着雷信。
  「雷信!你这个混帐……!」
  门被风吹得比想像中重很多,雷信使出浑身力量把门拉回去,背后的死者全都扑向了他。
  「……唔!」
  雷信发出痛苦的呻吟,却没有停下关门的手。
  表情扭曲的篁把手伸向了他,冥府的亮光逐渐被挡在门外。
  融一脸愕然,陆干泫然欲泣,躺在地上的枫满脸苍白。
  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双眸,平静得像无波的水面,仿佛顿悟了一切。
  他们从即将关闭的门缝,看到死者们伸出手,摘掉了雷信的面具,拉扯他的头发。
  「不要碰我!」
  雷信用闪电击溃死者后,缓缓转向他们。
  篁第一次看到他那张披着金发的脸。
  「……!」
  雷信对哑然无言的篁微微一笑。
  「……雷……」
  惊愕真的只维持了一刹那。
  「……」
  雷信的嘴唇稍微动了几下,但是被咆哮声掩没,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雷……信……!」
  门在篁伸出去的手前方,发出沉重的声音,关上了。
  狂风戛然而止。
  死者们的吼叫声,还在门后回荡,同时传来好几次雷击声。
  没多久,那些声音也都消失了。
  篁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抚摸着门。
  「……雷……信……」
  最后一瞥即逝的真面目,那张脸究竟……
  「雷信……雷信!回答我啊,雷信!」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一次又一次槌着门的篁,凄厉地叫着:
  「……雷信——!」
  燎琉和陆干默默看着这样的他。
  看到陆干忍不住要开口,燎琉赶紧制止他,眯起了眼睛。
  「……这是枫的灵魂。」
  融还瘫坐在地上,吃惊的陆干从他手中接过灰白色的珠子。
  燎琉一张开手掌,枫胸口的黑色血渍就消退了,伤口愈合的身体,把灰白色珠子无声无息地吸了进去。
  在燎琉与陆干的注视下,枫的胸口开始有了起伏。
  陆干松了一口气,燎琉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
  靠在大门上,垂头丧气的篁,连背影都在哭泣。
  最后望向燎琉的,是筱。那诉说着藏在禁鬼雷信的名字与面具下的唯一真相。
  然而,燎琉并不打算把这一切告诉篁。
  绝对不能让篁知道,这是筱的愿望。
  ★
  全身是伤的筱,倚着门瘫坐在地上。
  他连发射雷击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在这个地方,生气和灵气都会被连根拔除。
  他不禁佩服自己,居然可以撑这么久。
  死者们跟他保持距离,偷偷看着他,准备在他筋疲力尽时,一举扑上。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最后他就是用这双手扛起了篁。
  得到禁鬼的身体两年后,他成为篁的随从,跟在篁身边。
  篁在与朱焰的最初一战昏倒时,他抚摸了篁的脸。
  那是他第一次摸到弟弟的脸。在那之前,他没有自己的身体。
  想摸父亲、想摸弟弟,手都会直接穿过他们身体,这是最悲伤的事。
  得到鬼的身体后,终于可以实现愿望,他非常开心。
  他眯起眼睛,缓缓握起手掌,在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
  神野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
  ——成为鬼的你,有没有后悔过?
  这和阎罗王太子问的一样。
  筱回答:「没有,不可能后悔。」
  这些话都是筱说的,不是禁鬼雷信。
  「这是我不惜抛开下一世、抛开一切,也要坚持到底的唯一意志,绝不可能推翻。」
  几个画面流过脑海。
  泪流满面的父亲与母亲的脸、唯一发现他的存在的珠贵的微笑、幼小的枫的可爱笑容、天真的融的直率眼眸。
  还有,只往前看的弟弟的清澈、全神贯注的眼神。
  筱闭上眼睛,像梦呓般喃喃说着:
  「我就是为了他们,抛弃了原属于我的一切啊……」
  瞬间,周遭一片寂静。
  没多久,响起死者们的咆哮声,回音缭绕不断。
  ——祝你幸福……
  被掩没的言灵,应该传到某人心中了。
  禄存星是北斗七星的第三颗星。
  这个星座的特性是镇住破军。
  ★
  把浑沌残留下来的邪气,彻底驱散后,星星又回到了夜空。
  盯着北斗看的神野,眼中闪烁着哀悼的光芒。
  「禄存星殡落了啊……」
  倒是破军星与文曲星又恢复了原来的光亮。
  金发禁鬼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有比未来更重要的人……就只是这样。
  「甚至不惜变成鬼……吗……」
  人会变成鬼。
  因为怨怼。
  因为仇恨。
  因为悲伤。
  还有,因为无可取代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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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11
  ★
  年底,小野家的千金过世了。
  这个消息传遍了宫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过完年,另一个消息又席卷了宫中。
  传说右大臣在外面有个女儿,因为身分太高贵,最近被接进了右大臣家。
  第一次听说的皇上,仔细询问过这件事,结果事情的来龙去脉被当成了机密,反而更挑起了宫中朝臣们的好奇心。
  种种流言满天飞。但是,一、两个月后,这件事在人们心中逐渐淡化,没多久就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
  因为亲人过世,请了很长的凶日假斋戒净身的小野岑守,再次拜访橘家时,已经是快入夏的阴历三月下旬了。
  被带到里间的岑守,与橘有茂并肩而坐,边观赏庭院的花,边享受小小的酒宴。
  「已经恢复平静了吧?有茂。」岑守问。
  有茂点点头说还好。往空酒杯里倒酒的他,想起当时的事,哑然失笑。
  「年底时真的闹得很大呢……幸好妻子是个明理的好女人。」
  「真的呢,辛苦你了。右大臣橘有茂向来以严谨耿直闻名,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女,一定很难处理吧?」
  「哈哈哈。」
  笑得这么尴尬,是因为岑守说到了重点。
  岑守往有茂的酒杯里倒酒说:
  「真对不起,事情变成这样……」
  然后他忽地转移视线,看着前方融住的对屋。
  有茂摇摇头说:
  「不要介意……我倒觉得很对不起篁。」
  「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而且这次你帮了大忙,一笔勾消了。」
  把杯子拿到嘴边的岑守,眼神忽然变得感伤。
  「不过……真没想到枫还记得呢……」
  「是啊,我也很惊讶,那时候她还那么小。」
  岑守喝口酒,叹了一口气。
  「她说春日临终前,把真相都告诉她了……她会对我说希望不是我的女儿,就是因为她都知道了吧……」
  听说岑守来访,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但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有如惊涛骇浪,岑守应该有很多话要跟父亲说。
  说起来融也是每天被追着问。
  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信,融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肺里的气全吐光了。
  「唉,这些要怎么处理呢……」
  自己面对这种事,才知道有多麻烦。
  这些都是贵公子们写来的信,写给橘家刚接回来的三小姐。
  为了谨慎起见,他先一一看过了内容,没想到愈看愈生气,很想把这些信全都拿去烧了。
  「写、写得这么肉麻……咦?啊,这家伙去年才刚结婚嘛!真大胆,有妇之夫也敢写信来!」
  把信揉成一团的融,听到嘻嘻笑声。
  转头一看,阎罗王子陆干正站在外廊上。
  「陆干!你从哪……算了,这是个蠢问题。」
  「哟,真夸张,这么多啊……」
  陆干戳戳成堆的信,融愁眉苦脸地对他说:
  「喂,陆干,有件事我怎么样都想不通。」
  「什么事?」陆干在融前面坐下来,偏着头问。
  融先确认周遭都没有人,才缓缓开口说:
  「……雷信到底是谁?」
  男孩的眼眸漾着感伤。
  「……对不起,我不能说。」
  「不能说?」
  陆干垂下眼睛说:
  「我答应过他……所以,对不起。」
  融叹口气说这样啊。
  他既然答应过雷信,就不能让他食言,因为已经不能道歉了。
  一阵凝重的沉默后,融改变了话题。
  「啊,对了,那么朱焰又是谁呢?」
  这个问题总可以回答了吧?陆干抬起头说:
  「朱焰是……呃,在我回答之前,要先确认你有没有基本常识,你知道第三十八代皇帝是谁吗?」
  「知道,呃……呃……就是……等一下,好像在这里……」
  陆干望着融在书堆里嘎沙嘎沙东翻西找的背影,苦笑起来。
  「天智……应该叫他中大兄皇子吧,这个称呼比较有名。」
  融放弃寻找线索,又转向陆干,摆出正在记忆中挖掘什么的样子。好不容易挖出一个名字,他砰地拍手说:
  「啊,就是大化革新吧……咦,你说朱焰就是天智皇帝?!」
  「不,不是。」
  「咦?」
  被一口否决,融满脸疑惑。男孩摇着手说:
  「你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哥哥跟我说,你一定想破了头,想得快疯了,要我告诉你。」
  燎琉的细心,让融很感动。不愧是阎罗王太子,跟不管他问什么都沉默以对的儿时玩伴强太多了。
  不过,他也知道,篁其实是很不愿意去回想这些事。
  失去了三名禁鬼,回到小野家时.被留下来的炯华和玻凛都在哭,他们光凭感觉,就知道同伴已经消失了。
  看着没哭出声音的两人,融不知道该说什么。
  「融?要改天再说吗?那也没关系……」
  融慌忙摇着头说:
  「不,不用,我只是有点感伤,不用介意。」
  老是这样郁郁寡欢,会被万里和清岚嘲笑。
  万里一定会不屑地说这样不像你哟,清岚也会附和她说就是嘛。
  「如果不是天智帝,那么,朱焰是……?」
  陆干忽然指着矮桌上的砚台盒说:
  「这个可以借我一下吗?还有纸张……」
  融把那堆信一脚踢开,替他准备好全新的纸张。看到融那么做,陆干露出「这样好吗」的表情,融也用眼神回他说「没关系」。
  打开砚台盒,拿起毛笔的陆干,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些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我看看,融边说边把视线移向陆干手边。
  纸上简单写着天智帝与弟弟天武帝的血脉。两条血脉中的天智帝的线,连接到桓武帝,天武帝的线连接到井上。
  桓武帝的父亲自壁王,就是后来的光仁帝。他可以登上皇位,是因为他娶了天武系的最后一人井上内亲王为正妻。
  继承井上血缘的他户王,因为是正妻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却又因为种种考虑被废掉了。取代他被立为太子的山部王,就是后来的桓武帝。
  「对朱焰来说,井上就像自己的女儿,因为她是唯一继承自己血缘的内亲王。」
  听完陆干的话,融惊愕地倒抽一口气。
  「难道是……天武帝?!」
  陆干点点头说:
  「他就是前一代的破军,篁的前世。」
  这下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智帝驾崩后,天武帝叛乱,意图篡夺皇位。从此以后,形成只有继承天武血脉的人才能登上皇位的惯例。
  「其实不应该是那样。」陆干淡淡地说。
  在至今以来的漫长岁月中,皇帝的灵魂都是赋予天智的子子孙孙,不可以由天武的血脉继承皇位。
  这样延续下去,皇帝的灵魂无法完成背负的使命,开天辟地时的浑沌就会愈来愈壮大。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必须修正血统。
  白壁王会登上皇位,是因为时候到了。而井上会被废去后位、他户会被夺走太子身分,都是顺应时势。
  说来残酷,但为了整顿血统,非流血不可。
  然而,开天辟地时的浑沌却企图阻挠。
  那就是药子之变。幸好当今皇帝还小时,就看穿了怨灵的存在,平定了事变。
  井上从此进入长眠,在她经过漫长岁月苏醒前,日子平静祥和。
  融思索了一会,疑惑地说:
  「朱焰会帮井上,是因为她继承了自己的血缘吗?」
  「对,被浑沌吞噬、染黑的天武……朱焰,非常同情变成怨灵的井上。桓武帝又长得很像天智,所以对朱焰来说是仇上加仇。」
  「哦……」
  融感叹地附和,陆干故意逗他说:
  「其实你见过天智呢。」
  「咦?我怎么可能见过他?」
  在他出生前就已经亡故的皇帝,他怎么可能见过呢?
  「当今皇上长得很像他父亲桓武帝,桓武帝又长得很像天智。」
  朱焰和井上这么仇恨当今皇上,不是因为他对他们做过什么,只是因为他长得太像桓武帝、天智帝了。
  融拍拍额头说:
  「这也太扯了……」
  「是啊,真的很扯,不过,这也是皇上背负的宿命。」
  轻松带过的陆干,又脸色凝重地说:
  「朱焰在死亡的瞬间,被黑暗吞噬了……我父亲硬是把还没被吞噬的部分拉出来,也就是后来的正向破军。回到转世轮回的灵魂有缺陷,所以在其他星座都做好准备前,一直在原地徘徊。」
  直到判断这一世可以导正星宿,破军的灵魂才降临人间,与其他北斗星座邂逅。
  陆干脑中闪过禁鬼雷信的身影,胸口一阵刺痛,但没让融看出来,掩饰过去了。一般来说,冥府王族都很长命,所以会历经无数次的别离。
  每次的别离他都记得,但不能永远活在叹息中。
  总有一天,这个伤痛也会淡去,只剩下怀念吧。
  在对他来说不算远的未来某一天,眼前这个年轻人也会离他而去。他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是没办法疏远彼此的关系。
  因为他觉得,与其害怕躲不掉的悲伤,还不如留下许许多多可以弥补悲伤的回忆。
  「篁的灵魂已经完整了,没事了。」
  恍然大悟的融叹口气说:
  「这样啊……所以篁把炯华和玻凛还给了冥府。」
  事情解决后,篁就把禁鬼们还给了冥府,说自己不再需要他们了,
  真是这样吗?破军星的确拥有强大的力量,现在的篁兼具正面、负面的所有力量,说不定真的强过当今皇上。
  但融还是觉得,篁会把禁鬼们还回去,是因为不希望他们为自己而死。只是篁从不说出心里话,所以真相不得而知。
  「禁鬼死后会回归风中……因为他们是鬼。」
  陆干的低喃听起来十分沉重。
  禁鬼死后就消失了,不会投胎转世。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命运。
  他们有不惜抛弃一切的决心。是这样的意志,换来了那股力量,而代价是未来。
  「陆干,最近篁有去你们那里吗?」融问。
  陆干摇着头说:
  「没有,我哥哥说,等他平静下来就会自己来……」
  「是吗?嗯,一定会吧。他等一下会来我家,我也帮你跟他说一声。」看到陆干猛眨着眼,融哈哈大笑说:「我会告诉他,大家都很担心,叫他去露个面。」
  陆干眯起了眼睛。
  北斗七星的第五颗星廉贞星,特性是安抚破军。
  「嗯,就这样吧。」陆干站起来,转身说:「在他来之前,我先走了。」
  「也帮我问候燎琉。」
  陆干举起一只手回应他后就倏地消失了。
  融叹口气,盯着散落一地的信。
  「这些要怎么处理呢?」
  这时候侍女进来了。
  「公子,篁大人来了。」
  融边把信收集起来,边转过头说:
  「那么,不要带来这里,带去那个房间吧,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
  北斗七星的第四颗星,特性是疗愈破军。
  在拉开板窗通风的对屋,枫靠着凭几叹息。
  已经适应这个家了。
  她记得年底时被可怕的怪物带走,但完全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好像听到很悲伤的声音,还有哀叹恸哭的声音。
  她想让那声音停下来,想拥抱那哀叹的灵魂,想为对方疗伤。
  不用问对方是谁,她很快就知道了。
  醒来的枫,对岑守说:
  ——父亲,母亲都告诉我了,她说我其实不是父亲的女儿……我跟哥哥没有血缘关系……
  当时岑守的眼神有多么惊愕,枫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父亲真的很惊讶呢……」
  所以她没再多说什么。
  但岑守似乎察觉到什么,很快就想出了一个计策。
  那就是对外宣布,小野家的小姐年底过世了。然后私下让橘家收养枫,就说枫是橘家的私生女三小姐。
  她知道岑守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们。
  「他说过等一切结束后……」
  篁这么说过。
  而融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那之后,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现在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任何障碍。
  大家都等着这么一天。
  「他说过他有话要跟我说……」
  今天应该可以听到他要说的话吧?
  愈来愈近接近夏天的太阳,和煦地洒进房内。她听见被风吹动的屏风与竹帘的声响中,夹杂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枫——」
  她闭上眼睛,平静地回应:
  「是,篁大人。」
  竹帘被掀起来,出现了全身穿着新衣的篁。
  篁笑着,眼眸洋溢着从未见过的温柔。
  有人对她说祝你幸福。
  那声音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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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47 | 显示全部楼层
  橘少将大战鬼臂
  飘拂而过的秋风戛然静止。
  奇妙的静寂充斥四周。
  「……」
  学会偷袭的庞然大物约一丈高,悄悄无声地出没在蹲在路边的人影旁边。
  穿着女装,蹲在路边动也不动的人影,没有发现庞然大物。
  不时躲进云里的月光,清楚照出头上有两根角的庞然大物的影子。
  影子映在衣服上。
  高高举起双手,就要扑向人影的鬼,露出尖锐的牙齿。
  好久没遇到猎物了,终于可以饱食一顿了。
  愚蠢的人类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到死了都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啊,人类这种卑微的生物,真是无力又愚蠢的存在——
  就在尖锐的爪子逼向藏在衣服里的头部时,鬼忽然听到喃喃低语声。
  「动作真慢。」
  刹那间,疾风吹过。
  某种反射月光的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
  才吸口气,鬼伸出去的手就噗咚掉落在地上了。
  从被砍断的手肘处喷出黑色液体。
  匿不住的惨叫声,快把鬼自己的耳朵都震聋了。
  「什……么?!」
  充满强烈愤怒与杀气的眼窝,转向了人影。
  从伤口溅出来的飞沫,沾到淡桃色的漂亮衣服,形成丑陋的污渍。
  翻动衣服的男人,看到上面的飞沬,拉长了脸。
  「哼,衣服被弄脏了,不能再穿了。」
  可怕的鬼就在眼前,男人却一点都不在意,一脸正经地喃喃自语。
  那模样更激怒了恶鬼。
  恶鬼想捡起地上的手臂,却发现一件事,呆呆站在原地。
  男人手中握着一把剑。如果是人类的武器,伤不了恶鬼一根寒毛。
  而且,有人类受得了鬼散发出来的恐怖、剧烈的鬼气吗?
  「难道是……」
  所有注意力都在衣服上面的男人,察觉恶鬼的心思,将视线转向了它。
  然后,男人微微一笑。手上的剑在月光反射中,回应恶鬼似地挥了一下。
  「这是神器名剑狭雾丸,再厉害的怪物都会被这把宝剑收服。」
  没有眼珠的鬼眼,惊愕地张得斗大。
  拿着剑与衣服的男人,年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以人类来说,身材算是高大,比例匀称的肢体裹着黑色的衣服。背后的头发随意地绑在头上的发漩附近,跟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它知道也听过。
  有专门捕捉鬼的人。
  男人把女人的衣服披挂在肩上,挥起右手的剑。比剑更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恶鬼的眉间。
  「你知道我是谁?」
  语气不是很强势,但光是这么一句,就把恶鬼吓得全身发抖了。
  它知道,它当然知道,这个人专门捕抓危害人类的恶鬼。
  「你是冥府的走狗!」
  男人轻轻皱起端正的眉毛说:
  「不对。」
  被砍断的鬼臂,像有自己的意识,张开手指爬了起来。男人边用眼角余光盯着那只手臂,边傲慢地说:
  「我是冥王的臣子,冥界之门的裁定者。」
  话还没说完,恶鬼的庞大身躯就冲向了他。
  「都一样吧?小野篁!」
  翩然跃起闪过庞大身躯攻击的篁,扬起嘴角说:
  「名字说对了。」
  ★
  鬼就算被砍断一只手,还死不了。
  「这样啊,好厉害。」
  篁瞪着双臂环抱胸前、不停点着头的儿时玩伴,用冰点以下的声音说:
  「在我眼前这个没用的窝囊废是谁啊?竟敢大摇大摆地进来我家,还不快给我滚。」
  被冷淡无情的口吻骂得狗血淋头的人,怯怯地缩起了脖子,却没有半点起身离开的意思。
  他偷偷瞄着篁,又说了一次已经重复好几遍的话。
  「所以我说对不起嘛,篁。」
  「没听见。」
  篁望着远处冷冷吐出一句,缓缓地站起来。
  「篁,你要去哪?」
  没有回应。
  身材修长的男人优雅地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
  小野篁今年十八岁,过了这个冬天就十九了。在中务省担任侍从,颇获皇上赏识,人缘又好,几乎没有为难过任何人。
  除了儿时玩伴。
  「啊,喂!……唉,还是那么别扭,真难缠。」
  好像打从心底感到挫折似的,他抱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被淡桃色衣服包住的东西,在眼角余光处动了起来。
  「咦……?」
  那是篁随手丢在地上的东西。
  他看着那东西,又吐了一口长气。
  「我好歹都是橘右大臣的儿子,也是个少将,恐怕只有篁敢说我是窝囊废、碍手碍脚的家伙。」
  我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是好朋友呢?
  回想起至今走过的路,心情猛然一沉。
  那团衣服滚到他的膝盖附近,又微微蠕动起来。但是,现在非常消极沮丧的他,完全没有发现。
  衣服悄悄地滑行,不,正确来说,是衣服里面的东西在滑行。
  慢慢地、无声地滑向面对庭院的厢房。
  「我真的只是刚好经过那里,没有半点妨碍他的意思,为什么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呢?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帮得上他的忙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
  悄悄滑行移动的衣服,眼看着就要爬出厢房了。
  隔开主屋与厢房的上下板窗,为了挡住寒气,紧紧关闭着。衣服摸到板窗没开,就沿着板窗往旁边移动。
  「——还想逃呢。」
  听到低嚷声,他赫然转过头去,看到篁正板着一张臭脸,靠在柱子上,双臂合抱胸前。
  篁转移视线,瞥儿时玩伴一眼,眯起了眼睛。
  「我说融弟弟,你是打算那样呆呆看着它,漫不经心地放走它吗?」
  生气的时候,篁会故意把儿时玩伴橘融叫成「融弟弟」。
  「我……」融慌忙起身说:「我才没有!」
  「很好,那就好。」
  篁冷漠地点了一下头。
  融赶紧拔起腰间的剑,跳向那团衣服。
  瞬间,像根圆木头般的鬼臂从衣服里冲了出来。
  「哇啊啊?!」
  遭到猝不及防的反击,融大叫起来。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假装没听见,望向柱子后面。
  「阎罗王太子居然动不动就自己跑来看状况……」
  没有人的空间,浮现淡淡一笑的气息。
  「我接到报告说你让鬼逃走了,真不像你。」
  「都怪那家伙正好经过,呆头呆脑地缠住了我。」
  他不悦地抬起下巴,指向正忙着与鬼臂苦战恶斗的融。
  「可恶、可恶,小小一只手臂也敢惹我!」
  「吵死人了,那家伙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解决吗?」
  篁咳声叹气,柱子后面的声音安慰他说:
  「不要强求啦,总之……」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浮现了人影。
  现身的是个年轻人,视线还高过身材高眺的篁,看起来也比篁年长一些。身上穿的衣服与篁和融大异其趣,是中国款式,低调的奢华更增添几许风味。
  「被它逃了也没办法,你就赶快把它找出来,押送到冥府吧。放它在外面乱跑,又会有人受害。」
  篁靠在柱子上,眨了眨眼睛。
  ——小野篁是冥府的官吏。
  正如他对恶鬼所说的,他是冥王的臣子、冥界之门的裁定者。他看守着死者必经的冥界之门,负责歼灭危害人类的恶鬼怨灵。
  在人界,他效忠于当今皇上。在冥界,他是冥府十君之一的阎罗王的手下。
  因为他拥有强大的灵力。
  「好麻烦……」
  打从心底低声埋怨的篁,脸色很难看。
  以前被赞美「像天使一般」的容貌,现在已经像个十足的大人,不再稚嫩,是他背负的命运,在他脸上留下了老成与威严。
  篁表情凝重地陷入沉思时,融也还手忙脚?地与鬼的独臂交战。
  即使被砍断,鬼臂还是鬼臂,力气实在不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落败。
  橘融是武艺高强的橘右大臣的嫡长子,虽然在室内没办法放手大战,但是要抓住那只手臂,他一个人还做得到……应该做得到。
  「跟手臂互瞪的近卫少将。」哈哈大笑着下评论的阎罗王太子,开心地对篁说:「这是很难得一见的画面呢。」
  「燎琉,跟手臂互瞪这种说法,不是正确的日文吧?」
  篁半眯起眼睛,射出尖锐的视线。燎琉一笑置之,掀掀衣服。
  「这是心情的问题。你继续征伐恶鬼吧,我在冥府第一殿等你消息。」
  跟出现时一样,阎罗王太子燎琉又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这家伙老是把麻烦事推给我!篁气愤地低声嚷嚷,视线一转,眼中的怒气又更强烈了。
  「融弟弟……你是在玩吗?」
  「怎、怎么可能!帮帮我啊,篁!」
  惊慌大叫的融,正用力推开缠绕着破烂不堪的衣服,直扑脖子而来的手臂。
  低头看着这光景的篁,有点认真考虑,要不要在此时此刻断绝跟他的好朋友关系。
  鬼应该要栖宿在冥府底部。
  跟原本就住在人界的魑魅魍魉不一样,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它们从冥府底部闯入了人界。
  可能是哪里出现了破洞,也可能是时空的歪斜偶然开出一条路来。
  猎捕这些闯入人界,危害人类的恶鬼,是冥官小野篁的主要任务。
  篁一只脚踩住用破烂衣服重新包好的手臂,合抱着双臂说:
  「好强的生命力,真服了它。」
  篁手中的神器名剑狭雾丸,可以刺穿任何怪物。被这样的剑砍断,还能有意识的动作,可见生命力不输给低等动物。
  「不过,鬼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杀也杀不死。」
  「杀也杀不死,要怎么歼灭?」
  惊讶询问的融,正忙着啪哒啪哒拍拍身体,整理因大战手臂而弄乱的衣服。他本人也许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的确成了人类中第一个大战「鬼臂」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是很厉害,是因为听起来像个玩笑吗?
  融本身的存在不就像个玩笑吗?篁边想着这么过分的事,边从剑鞘拔出狭雾丸,把鬼臂串起来。
  一直扭来扭去挣扎的鬼臂,这下真的动也不动了。
  「啊,你干嘛不一开始就这么做?害我斗得那么辛苦。」
  「又没有人叫你做什么。」
  「明明就有!」
  「有吗?」对融的抗议,篁只是冷冷带过,一屁股坐下来说:「谁叫你刚好在那么微妙的时间出现。」
  篁的眼神变得严厉。
  融满脸困惑,偏着头低声说:
  「什么微妙的时间嘛,我今晚的轮班时间是子时,交接完后,再整理一下离开,刚好就是那个时间……不过就是这样……」
  融的声音会愈来愈小声,因为篁的眼神愈来愈严厉。
  篁半眯起眼,盯着逐渐沉默下来的儿时玩伴,正经八百地说:
  「的确是会拖到那个时间。子时轮班交接,把剩余的工作做完再离开,起码要花三十分钟,然后你就直接回家了?」
  「没错,就是那样。」
  ——但是,融居住的橘家,与篁大战恶鬼的地方,方向刚好相反。
  遭到质疑的融,在嘴里嘟囔了一长串后,不得不放弃挣扎,沮丧地垂下头说:
  「其实……是在宫里听到奇怪的传言,我想你应该知道更多,所以……」
  「哦?」眼神依然犀利的篁,眯起了一只眼睛。
  「登华殿的侍女们都惶恐不安……所以,我想来找你问问……」
  「你居然想在三更半夜,草木都已经入睡的丑时来我家?」
  「丑……丑时?嗯,没错。」
  一般来说,丑时大家的确都睡了。
  融在嘴里念着丑时、丑时,愈念愈沮丧,垂下了肩膀。
  「夜幕低垂的时刻,所有人都熟睡了,你却想去破坏那么祥和的休息时间。」
  他的语气愈来愈冰冷、愈来愈尖酸,就像吹过严冬山野的狂乱北风。
  融整个人缩成一团。知道篁暴怒的理由后,他愈缩愈小,只怪自己太大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错。因为太心急,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你真了不起呢,橘少将。有那种胆量,能用在工作上就好了。还有那种时间去凑热闹管闲事,何不去吉野用冷水把你那个走三步路就忘光所有事的轻浮脑袋洗一洗?说不定可以稍微改善你的记忆力呢。」
  一长串的话像冒出了千根针般,扎在融的身上。
  默默听着篁说话的融,终于举白旗投降。
  「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没有通报一声就来拜访你,你就饶了我吧。」
  篁的脸很臭,瞄融一眼,叹了一口气。好像在盘算,已经把他骂得唉唉叫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融看出他的心思,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篁在乎的,并不是打扰侍女们或杂役们的休息。
  而是有人来访时,妹妹枫一定会醒来。
  十六岁的枫,从去年开始经常卧病在床。她的体质本来就不好,最近更加虚弱了。
  睡着时,她对周遭的动静还是很敏感。篁溜出家门去替冥府工作时,她也一定会起床等篁回来。不只一次、两次,还因为这样发烧。
  篁总是一再叮咛自己要小声、尽量小声。
  刚才离开一段时间,应该也是去看枫怎么样了。
  小野家的当家岑守,目前被派驻陆奥,明年才会回来。
  这段期间,由篁代理当家作主,而枫的存在就像女主人。招待来客,是女主人的工作,所以篁一定是去告诉她不用在意。
  融真的很沮丧。这种事不用人家说、不用跟篁很熟,也该自己想到。
  对融来说,枫也像是自己的妹妹。听到枫卧病在床,他也会很心痛,只是没篁那么严重。
  看到融沮丧到可怜兮兮的样子,篁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说:
  「你到底听到什么传言?」
  融缓缓抬起头说:
  「呃,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是不是大事,我自己会判断。」
  被一口否决的融,低哼几句,但还是赞同篁说的话。
  「听说最近流行私奔。」
  连篁都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么——?」
  ★
  在中国风的豪华宫殿。
  穿着黑衣的小野篁,不耐烦地仰坐在其中一个房间的椅子上。
  室内装潢奢侈豪华、光辉夺目,把他的一身黑衣衬托得更加显眼。因为都是在黑夜行动,所以冥官篁总是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基本上,篁是中务省的侍从,白天必须尽责完成这份工作。
  从离开皇宫到天亮的这段时间,又要担任冥官,这几天他几乎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很不想这么说,但人类的体力毕竟有限。
  那天晚上,融提起了私奔的事,他多少有点忧虑,可是现在他必须先做好平日的工作,包括白天与晚上的部分。
  「……好困……」
  烦躁地皱起眉头的同时,从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哟,你来了啊?真没规矩,坐要有坐相嘛,篁。」
  打开门看到篁的模样,燎琉就训诫他,但是根本说不动他。
  燎琉走进屏风后面,再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水瓶和琉璃杯。把托盘摆在桌上后,就拿起水瓶往杯子里倒水,再把它推到篁前面。
  篁目瞪口呆,燎琉很爽快地对他说:
  「这是药酒,有助于提神,喝了也不会醉。」
  「这样也算『酒』吗?」
  「对,这算是酒,因为有发酵过。精灵界的桃子精拍胸脯保证,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优秀产品。」
  浅桃色的透明液体,散发着淡淡的甘甜香味。
  篁浅尝一口,果然有微微的桃子味。
  燎琉在长椅坐下,跷着二郎腿,对端详杯子好一会的篁说:
  「那只独臂鬼呢?」
  「什么?」
  篁被问得一头雾水,燎琉很镇定地重说了一次。
  「独臂鬼。就是之前被你砍断一只手,还能逃走的恶鬼。」
  「它会逃走是融害的,要怪就去怪那小子。」
  随随便便地回应后,篁卸下心防,喝干了药酒。看到他那样子,燎琉点点头,显得很满意。
  「喝一杯可以三天不用睡觉。」
  「什么?」
  「有这么多时间,够用了吧?」
  看着表情一派轻松的阎罗王太子,冥府官吏沮丧得差点虚脱,
  「原来是为了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这个男人拿饮料出来,一定有什么阴谋。的确如他所说,当药酒沁入五脏六腑时,刚才的疲惫感瞬间消失了。
  「当然是这样啊,我必须请优秀的冥官勤奋工作,不然除了独臂鬼之外,还有很多死者、死灵、怨灵从次元孔溜进人界,很辛苦呢。」
  「是我辛苦吧?」
  篁酸溜溜地回嘴,燎琉很干脆地回他说:
  「没错。」
  「——」
  篁霎时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才好。
  燎琉收起笑容说:
  「玩笑到此为止,正题是?」
  到底是谁东扯西扯说了一堆五四三的话?篁面无表情地暗自咒骂,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
  「讨伐恶鬼是我平常的工作,所以我向来没有想太多。但是,这回请告诉我,独臂鬼到底做了什么?」
  篁完成过很多工作。他曾经引导找不到去冥府的路而四处徘徊的魂魄,也接过精灵界的树精委托的案子。
  「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可是我觉得那只恶鬼还没强到连冥府的狱卒也应付不来的地步吧?」
  狱卒可以应付,就不需要篁出马。
  「只是逃走的话,派牛头马面去把它抓回来就行了,可是现在没那么简单了。」
  燎琉的回答中带着叹息,眼神严肃了起来。
  「它在逃亡中吃了肉。既然吃了肉,就超出我们的管辖范围了。」
  冥府的人不能直接干涉人界的事。
  吃了「人界的东西」,就与人界产生了关联,冥府的人不能介入人界。
  除了一小部分的例外。
  「肉……是小孩吗?还是女人?纯粹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吗?还是因为……那些人拥有力量?」
  篁把手指按在唇上,低声沉吟了一会,又催促燎琉往下说。
  燎琉点点头,稍微移动了视线。篁背后浮现几个黑影,又瞬间消失了。
  他都看见了,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刚才的话题。
  「去追捕的牛头马面,跟丢它没多久后,就看到了女人的衣物。牛头马面还来不及处理,就被刚好经过的盗贼捡走了,所以没办法给你看。」
  燎琉抢在篁开口抱怨前,愁眉不展地接着说:
  「很对不起受害人,你要赶快抓到那只独臂鬼,以免再有人受害。」
  「放鬼逃走的次元孔是怎么来的,才是根本问题吧?燎琉,这方面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篁插嘴质问,燎琉深锁眉头,面有难色地说:
  「你戳到痛处了。我已经派陆干去调查原因,目前只能确定那绝不是自然产生的……很麻烦。」
  说到这里,燎琉的眼神瞬间闪过冷彻的光。在篁察觉之前便一闪而逝,所以看起来还是原来的阎罗王太子。
  毫不客气地拿起水瓶,把药酒往杯子里倒的篁,没劲地说:
  「可别把我牵拖进去,光解决人界的怪事就够我忙了。现在都累成这样了,工作量再增加,我的身体会撑不住。」
  「你是冥界的看门人,也是境界之川的守护人……」
  燎琉还没说完,篁就龇牙咧嘴地打断他说:
  「我可不想在还活着的时候踏入冥河!」
  「那么,在你寿终正寝之前,就给你豁免权吧。反正也不过短短几十年,只要那之后你永生永世替我工作,这点时间不算什么。」
  「你……」
  阎罗王太子假装没听见篁极力压抑怒气的低嚷声,满不在乎地说:
  「冥王之臣小野篁,这是冥府十君阎罗王的旨意。」
  篁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盯着燎琉,以沉默回应。
  他完全败给了燎琉。
  篁往来于人界与冥界,一定要走某条路。
  这条路的入口,在六道路口附近的某间小寺庙的神殿里。
  橘融坐在神殿外的阶梯上,托着腮帮子。
  今天他去姑姑皇后嘉智子住的登华殿,侍女彩乃把关于私奔的详细内容告诉了他。
  「怎么还不来呢,好慢。」
  他去找篁时,篁正要离开皇宫,他就跟来这里了。
  小野篁经常从这里去冥界。融自己也从这条路去过几次冥府,每次不是被儿时玩伴训诫,就是被痛骂一顿,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那些话都很伤人,所以他尽可能不去忤逆篁。
  想起篁的表情最近愈来愈凝重,融陷入了沉思中。
  他只能祈祷不要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只要有什么事发生,好像篁背负的责任就会一条一条逐渐加重。
  自从枫卧病在床,这样的情况就更明显了。
  然而融毕竟是凡人,所以每当发生怎样都应付不来的事情时,还是只能求助于篁。
  需要帮忙时就找他,又希望他不要太累,这样的自己好像有点矛盾。
  「可是,我又不认识其他可以拜托的人……」
  怪力乱神之类的事,除了篁之外,没人可以帮得上忙。
  他也想过去找冥府的人,可是他们有不能违反的纲纪。
  他们就是不能干涉人界的事,才会找身为人类的篁来当代理人。篁有异于常人的灵视能力,还有足以发挥那种能力的强大灵力,所以被阎罗王太子相中。
  「说得也是,如果燎琉和陆干可以出面,任何事都能轻易解决了。」
  基本上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假设性的评断是个人自由,所以他不由得要想像一下。
  假如所有事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快速解决了,这世界该有多祥和啊。他真的这么想,却又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沮丧。
  愈是得不到的东西愈想得到,这就是人类。
  其实融还知道另一个可以拜托的人。但是与其拜托那个人,融还宁可把不情愿的篁绑起来硬拖去帮忙。再怎么危险,也要冒死那么做。
  「最好不要、绝对不要。迫不得已真要那么做的话,我切腹都不够谢罪。」
  「要切腹就去海边或山里,不然会把这里弄脏,很难打扫。」
  从上面传来的冰冷声音,给了融的耳朵狠狠一拳。
  跟平常一样说话毫不留情的篁,不知何时已站在融的背后,半眯起眼睛瞄着他。
  「在酉时快结束的这个时刻,你一脸沉重,在这里嘀嘀咕咕念着什么?」
  「咦,已经酉时了吗?我一直在想事情,都没发现。」
  将近冬天,太阳下山的时间提早了。篁这么一提,融才觉得冷。
  融边拍掉和服裤裙上的灰尘边站起来,篁看着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曾经被融追过的身高,这一年又追上了融,现在的篁在进出皇宫的公卿贵族中,也算是高的一群。
  他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常在陆奥山中跑来跑去,锻链得很好,还有在那里吃过种种猎人做的料理。
  现在他每个月都会去一次京城郊外的小野家别墅,在山野中练箭,这应该也是长高的原因之一。
  「牡丹(指山猪肉)和樱花(指马肉)都很好吃呢。」
  听到篁这样的喃喃自语,融不解地偏头问:
  「牡丹和樱花都不是这个季节的花吧?」
  这两种都是春天的花。
  「说得也是……」
  篁答得很干脆,走下阶梯,钻出了寺庙的门。
  不顾融在后面追赶,径自往前走的篁,觉得颈子一阵寒意,停下了脚步。
  追上他的融,疑惑地皱起眉头说:
  「篁,怎么了?」
  表情严肃的儿时玩伴,在他眼前抿嘴一笑说:
  「很好,省去我不少时间……」
  「嗄?」融瞪大了眼睛,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篁抓住他的衣领,硬把他拉到后面,握住腰间的剑柄。
  传说六道路口与那个世界相通。
  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说,煞有其事地传遍大街小巷,所以除了送葬队伍外,很少有人会踏入这一带。
  出了京城,穿过六道路口,就是风葬地鸟边野。
  也就是与人为敌的鬼魅沉睡的仇野。
  这地方白天孤寂冷清,到了夜晚也是漆黑一片,鬼火飘荡摇曳。白天时,还看得到鸟或野兽成群包围被丢弃的尸体,夜晚就成了饿鬼和亡灵的大熔炉。
  篁却不管白天或夜晚,都能在这样的仇野昂首阔步,而且是独自一人。
  融觉得篁的心脏一定是铁打的。要是说出来,篁可能会给他一个白眼,再深深叹口气,所以他暗自发誓绝对不说。
  大胆的篁,面对区区灵异现象或妖怪袭击,都不曾害怕过,现在却露出不寻常的紧张神色,注视着黑暗深处。
  「……」
  融盯着跟篁同样的方向,握住了佩剑的剑柄,剑鞘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听到那样的声响,篁头也不回地说:
  「没用的家伙退下,你出手反而会妨碍我。」
  「你……」听到他一如往常的冷漠台词,融不由得反驳说:「没办法啊,我也在现场,想自己保护自己有什么不对?」
  「明明保护不了还想做,这就是你最糟糕的地方。」单刀直入的篁,瞪着比自己矮的儿时玩伴说:「你有点长进嘛,连三岁小孩尝到苦头,都多少会改变一些想法。」
  「我几时……」
  正要大声抗议的融,中途停止了。
  一个庞然大物掠过眼角余光处。
  他还来不及确认,怪物已经从黑暗中跳出来了。
  张开的双手,其中一只从手肘的地方被切断了。
  「鬼……!」
  只要对手是人类,他都可以靠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剑术轻松应对。但现在的对手,却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恶鬼怨灵,是从冥府底部深处来到人界的怪物。
  人类的刀剑杀不了鬼,需要专门的武器。
  而融手上拿的是名匠打造出来的人类的剑。篁说得没错,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所以我叫你退下嘛。」篁从剑鞘拔起了狭雾丸,在撂下这句话的同时,挥出了剑。
  早有防备的独臂鬼,掌握绝佳时间点避开砍击,那么庞大的身体,用难以想像的轻盈动作跳到半空中。
  鬼高举剩下的左手,往下挥击。
  篁咂了咂舌说:
  「那之后又吃了不少人吧。」
  「咦?!」
  惊愕的融瞬间呆住了。独臂鬼看到他那样子,嗤笑一声。
  一股寒颤掠过融的背脊。
  因为自己妨碍了篁,所以在短短时间内就出现了被害人?
  独臂鬼的巨大身躯,扑向了呆呆伫立的融。
  「反应真慢。」
  以剑挡下的篁,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踢倒儿时玩伴。
  摔得四脚朝天的融,飞快地站起来大吼:
  「你干什么!」
  但一转头就被篁的眼神射穿,把后面的话都咽下去了。
  「不要发呆,碍手碍脚的,还不赶快退下,你这个鸟头,要我说几次才听得懂?」
  用出奇冷静,却带有浓浓警告意味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不留情面,甚至多了冰点以下的怒意。
  「对不起。」
  头脑还来不及思考,嘴巴就先动作了。这句话虽完全违背他的心意,但目前的状况不适合辩解,他只能乖乖退下。
  在这种时候任性妄为,会先死在儿时玩伴手下,而不是独臂鬼手下。
  他赶紧拉开距离,退到寺庙大门的地方。这时候忽然察觉酷似异形的气息,他看了看四周。
  那是他熟悉的气息,没有危险。
  就是经常陪在篁身旁,成为他左右手的那些人。
  他们出现在融的附近,可能是知道他跟篁不一样,应付不了异形,所以守在他身旁,以防万一。
  「是篁的指示吧……」
  融才这么低喃,就传来否定的气息。感动得眼角发热的融,无力地笑着说:
  「啊,果然不是。」
  其实他也猜得到不是篁的指示。
  「你们的心地真好,替那么跋扈的人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融,你说什么?」
  耳尖的篁狠狠瞪了融一眼。融假装没听见,看着其他地方。篁边说还边跟独臂鬼死斗,大气也不喘一下。
  「好久没看到篁跟异形交战了,他的武功又更高强了……」
  融是去年才知道,篁在夜晚的世界出任冥府的官吏。自从经由某事件知道真相后,尽管被篁凶巴巴地骂过「碍手碍脚」、「不要多管闲事」、「大白痴鸟头」等等很过分的话,他还是不知死活地跟着篁。
  曾经被骂到抬不起头,他也无所谓。反正篁骂篁的,他跟他的。
  那种程度的鬼,其实不需要篁出马,冥府的狱卒应该就能应付。
  那天晚上,篁很不情愿地告诉他,发现次元孔是在那天的午时之前。由次元孔的稳定度来看,应该是更早以前就出现了歪斜的通道。很可能已经过了一个月,冥府也没办法完全掌握这期间逃到人界的恶鬼怨灵的数目。
  篁生气地说,他们居然叫他想办法处理这件事。
  据推测,独臂鬼是吃下了人类,才会拥有超乎想像的力量。
  手臂被砍断,居然还有那样的精力到处跑,不是吃下了大量的猎物,就是吃下了天赋异禀的猎物。
  想到这里,融赫然张大了眼睛。
  自己不是听在登华殿工作的侍女彩乃说过吗?
  「不久前,有个侍女常常跟身分地位不是很高的公子幽会,前几天回老家后就下落不明了……大家都说,可能是因为身分地位差太远,两个人手牵手去建立他们的新天地了,从此音讯全无。」
  消失踪影的侍女是某位参议的女儿,长得很漂亮,还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只是有个地方不同于一般人。
  那就是跟篁一样,天生具有灵视能力。
  「篁……!」
  这时候,篁手中的狭雾丸贯穿了鬼的胸口。
  篁把剑抽出来,甩掉剑上漆黑的血,瞥一眼倒下来的鬼说:
  「不管你吃了多少人,都别想赢我。」
  独臂鬼用剩下的一只手压住伤口,在地上翻滚挣扎。篁没有一剑杀死它。
  「篁,你要怎么处理它?」
  融心惊胆战地靠近,篁耸耸肩说:
  「冥府的狱卒会来带它走,在他们来之前,就让它躺在那里。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疯子来这一带吧。」
  恶鬼的生命力很强,只剩一只手臂也能到处跑,所以篁才把砍断的手臂带回家里。
  他用衣服包住手臂,再放进施过法术的箱子里。
  必须跟这只鬼一起交给狱卒。
  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转向融说:
  「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融看出他沉着的笑容下在想什么,挺直身体说:
  「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啊。」
  小野家在二条大路与西大宫大路交接的皇宫附近。
  从六道路口直直往西走,会接到京城的五条大路,再沿着五朵大路前进,穿过朱雀大路,从交会的西大宫大路往北走,就可以到小野家。
  说真的,从六道路口到小野家还真远。
  在五条大路快马加鞭的融,似乎有深刻的感受,不禁喃喃自语:
  「我不得不承认,来回一趟小野家,的确很累人,真的、真的好远。」
  身为武人,融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可是,这样长距离的持续奔驰,还真的很累。要不要回家一趟,换骑自己的爱马呢?
  融虽然这么想,可是他的爱马是很神经质的胆小鬼,夜晚骑着它去充满恶鬼的六道路口,太为难它了。
  连融自己都怀疑,如果没有篁,他能不能在这样的黑暗中到达六道路口。
  想到这里,融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正一个人前往京城。
  「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加快了速度。但他不以为意,认为自己只是怕不快点赶回篁那里又会挨骂,所以努力赶路而已,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躂咔躂咔骑着马的融,从京城的五条大路疾驰而去。
  篁一送走儿时玩伴,轻松自若的表情就变了样。
  「独臂鬼,你吃了多少人?」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鬼,露出尖牙,从喉咙发出了低沉的嘻嘻笑声,没多久笑声就在黑暗中扩散开来。
  当响亮的笑声戛然而止时,独臂鬼慢慢站了起来。
  刚才被篁砍伤的地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了。
  「生命力果然不输给下等动物。」
  篁挑起嘴角,微眯起一只眼睛,压低嗓门说:
  「只吃一、两个人类,力量不可能增强到这种程度。五天前的晚上,你是故意隐藏妖力,好降低我的戒心吧?」
  独臂鬼只是嗤嗤笑着,证明篁的猜测是对的。
  在皇宫深处的后宫登华殿工作的一名侍女,自从回老家后就消失了踪影。
  听融提起这件事后,篁趁侍从公务与冥官工作之间的空档做了调查,发现她已经香消玉殡了。
  「听说第一殿的书记官们,看到生死簿上突然浮现那个名字,乱成了一团呢。」
  「没错,那个女人非常可口,我连她的肝脏、骨头都吃光了。不过,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就不怎么样了……」
  篁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什么?」
  这么说来,私奔并不是谣言?
  好可怜。
  很可能是约在深夜会合,正要离开京城时,倒霉遇上了恶鬼,成了它的食物。
  宫内总是谣言满天飞,后宫的侍女们又很喜欢这些传闻、流言,像这种身分地位悬殊的情节,一定也大大挑动了她们的好奇心。
  篁摇头叹气。
  「女人就是喜欢充满幻想的美好故事……」
  自己也是被幻想对象的篁,有很深的感触。
  私奔的两人,没有过着人人称羡的幸福生活,而是在逃亡途中双双成了恶鬼的食物。侍女们不会想知道这种真相,篁也没有义务告诉她们。
  那名侍女与公子,还有那些被独臂鬼吃掉的人们,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独臂鬼缓缓抬起头看着篁。
  「我的手臂呢?还给我!还给我,我就不吃你。」
  「爱说笑。」篁嗤之以鼻,拾起下巴指给它看。
  寺庙大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包东西,用浅桃色的衣服裹着。
  那东西蠕动起来。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把独臂鬼的威胁咆哮当耳边风的篁,微微一笑说:
  「你自己去拿呀……拿得到的话。」
  篁手握剑柄,亮出白刃,往前踏了一步。
  完全出鞘的剑,划破半空,发出呼啸声。
  独臂鬼大声咆哮,大门后的手臂就从那团衣服里爬了出来。
  呼应本体的手臂,灵活地驱动五根手指,爬到了门前。
  篁挡在狂奔向手臂的独臂鬼前面,悠悠举起了狭雾丸。
  「这是冥王的旨意。」
  从他全身迸出了强烈的灵力。
  「滚回冥府底部!」
  「住口!」
  独臂鬼挥起那只独臂,抵挡剑刃。
  篁的手扎扎实实感觉到从剑刃传来的冲击力道。
  飞出去的手臂,液体四溅,滚落在地上。
  鬼的惨叫声响彻周遭。
  没有手可以按住伤口了。恶鬼只能让失去手肘以下部分的两只手相互搓揉,痛苦地扭动身躯。
  篁往后跳,避开从鬼身上溅出来的液体,皱起眉头念念有词。
  「连独臂都没了,是不是该改叫无臂鬼呢?」
  这种事不值得认真讨论,可是他怕等一下阎罗王太子燎琉会考他。工作完成后,他有义务要交报告。这一点,中务省和冥府第一殿都一样。
  满地打滚的恶鬼,边痛苦、愤怒地喘着气,边寻找失去的两只手臂。
  滚到远处的手臂,手掌朝上,手指像要抓住什么般蠕动着。手指前端的锐利爪子,一把就可以刨空人类的喉咙。
  对,人类的喉咙。
  没有眼珠的恶鬼的眼窝,闪烁着残酷的黑光。
  「……」
  从尖牙后方溢出了呻吟声。
  离滚落的手臂不到一尺的地方,出现了呆呆伫立的人影。
  「——人类……!」
  怒号撕裂了空气。
  惊觉情况不对的篁望向人影,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什么……!」
  呆呆站在那里的人,不就是被他派去小野家的融吗?
  「你干嘛又回来了!」
  被斥责的一方,搞不清楚状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咦、啊、欸、呃……哇!」
  鬼臂逮到机会,立刻跳向融的咽喉,抓住他的下巴。
  「唔……啊……」
  气管被堵住的融,挣扎着想拉开鬼臂。但异形之鬼的手臂力大无穷,即使被砍下与本体分离,臂力依然不减。
  被拖着走的融拼命挣扎,脸色愈来愈苍白。
  「你……你这个笨蛋!」
  忿忿咒骂的篁,听到恶鬼的嘲笑声。
  「在你赶到之前,那个男人就会死。他死定了,死定了。」
  「你——」
  「把我的手还给我吧。我知道,你在那扇门前设下了陷阱,卑鄙的冥府走狗大有可能做这种事。」
  从被砍断的地方滴滴答答淌下来的鬼血,漆黑又黏稠。这只恶鬼就是从头烂到尾,烂到了骨子里,血才会是那种颜色。
  「你那把神剑伸不到这里,以人类的速度也来不及跑到。你要看着他惨死吗?冥府走狗真无情啊。」
  恶鬼又斜睨着篁的四周说:
  「旁边那些家伙也一样,敢轻举妄动,爪子就会撕裂那个男人的喉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被撕裂必死无疑,对吧?会死吧?不想害死他的话,就把手上的武器扔了。」
  篁握着剑的右手抖动了一下。
  「快扔啊,扔远一点。」
  风哆嗦震荡着,散发出那几个隐身看不见的人难以压抑的情绪。
  篁注视着融。那只手臂抓住拼死挣扎的融的脖子,以不至于掐死他的微妙力道勒紧他的脖子。要不是这样,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篁挥动了手臂。被远远抛出去的狭雾丸,发出眶当声,滚落地面。
  恶鬼哈哈大笑。对手没有其他武器了,赤手空拳。冥官再怎么说也是一般人,没了武器就没什么好怕的。
  「你这样子很狼狈呢,冥府的走狗,要不要转个圈子给我看看?一直这样折磨他,还不如赶快杀了他吧?你认为呢?如果你哭着求我,我可以考虑……咦?」
  恶鬼注视着融。
  这个奋力想拨开勒住自己脖子的鬼手的生物,是个无力的人类,不可能与异形对抗,人类的臂力绝对胜不过力大无穷的鬼。
  「唔……哼……」
  然而,那个人类却使出全力,试图拨开嵌入自己脖子的手指。
  恶鬼转移了注意力,篁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他的双眸亮起严酷的光芒,高举左手,冷静地开口说:
  「融,你有牺牲自我的觉悟吧?」
  正与鬼臂死斗的融望向篁。
  他看到儿时玩伴的眼睛荡漾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你老是妨碍我,只会搞砸我交代的事,没用的窝囊废,该不会说不想牺牲吧?」
  说成这样,根本就是威胁了。
  喉咙快被掐烂,发不出声音来的融,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放心吧,我会帮你安葬。」
  篁高举的左手画出了一条白线,逐渐形成武器的模样,
  融知道那是什么。
  那就是具有强大的驱邪除魔力量的神弓「破军」。
  篁握着弓背,摆出把箭搭在弦上的姿势,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就出现了一支光芒闪烁的弓箭。
  「不要动哦,融。不用怕,我是射箭高手,所以只会痛一下下。」
  篁没唬人,把箭头对准了融的脖子。
  恶鬼大吃一惊。
  「你、你要杀了自己人?!」
  「我没有义务救碍手碍脚的人。」
  冷冷撂下这句话,篁就面无表情地射出了箭。
  直扑而来的除魔箭,贯穿了鬼臂与融的喉咙。
  融的身体被冲击的力道撞倒。
  被射穿的鬼臂,像沙子般崩溃瓦解,瞬间灰飞烟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冥府的走狗疯了!」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恶鬼瞪大了眼睛,篁瞥它一眼,低声下令:
  「让这只怪物闭嘴,雷信!」
  「遵命——」刮起了疾风。
  恶鬼与篁之间,出现了五个身影。他们头上都有两根角,证明他们是异形。
  「冥府的……!」
  恶鬼的叫声中断了。
  它知道,它听说过。
  冥官身旁跟着五名拥有强大通天力量的「禁鬼」。
  站在中间的禁鬼,高高举起了右手。戴着面具的雷信,金发随风飘扬,高声召唤:
  「雷帝!」
  刹那问,闪电划过天际,直接刺进了恶鬼的头顶。
  「哇啊啊啊啊!」
  电光卷起漩涡,缠绕恶鬼全身,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周遭。
  肉被烧焦的恶臭弥漫。恶鬼痉挛抽搐,往前咚隆趴倒。
  恶鬼刚才淌着血的伤口已经碳化,烧黑的脸好像看着门后的手臂,但是它的眼睛也被烧焦了。
  左手拿着破军的篁,身上的衣服迎风翻腾。
  五名禁鬼单脚跪了下来。
  「你要装死装到什么时候?」
  耳边响起刻薄的声音。
  在地上躺成大字形的融,猛然跳起来,大大吐了一口气。
  「憋、憋死我了……」
  一直忍着不咳的融,喀喀喀地咳了起来。篁瞪着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融少根筋的模样,篁就很想一掌巴下去。
  融猛咳一阵子后才停下来,慢慢把手伸向脖子说:
  「唔,被爪子抓伤的地方好痛……」
  被篁射出的除魔箭射中的融的脖子,没有留下半点箭痕。
  除魔弓「破军」是冥官小野篁拥有的第二件神器。
  由篁的意志控制的破军,具有强大的神通之力。但只能用来对付妖魔鬼怪,对人体起不了作用。
  篁以前也拿这个射过融,所以融才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箭头。
  融使劲站起来时,篁狠狠从他头上巴下去,咬牙切齿地说:
  「融弟弟,你为什么又折回来了?」
  准备好随时开溜的融,强装镇定,尴尬地笑着说:
  「呃,我回头一想,突然想到,你没告诉我手臂收在房间的哪里。」
  他又不能随便到处翻找,想不出好办法就折回来了。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已经倒下的鬼又复活了。他惊讶得整个人呆住时,被砍断的手臂就骨碌骨碌滚向了他。
  就这样,橘融成了「大战鬼双臂」的空前绝后的人物。
  鬼臂早就被带来这里了。篁发现那只恶鬼有超乎想像的强韧生命力,为了把融支开,才叫他去拿手臂。让他花时间去找,篁就可以趁这段时间抓住恶鬼,或是歼灭恶鬼。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篁按着额头,深深叹口气,挥手赶他走。
  「嗯?」
  「算了,快滚回家吧。」
  「啊,好过分。我是要回家,可是你也要回家吧?」
  「我要去冥府做事后报告。」篁露出狰狞的笑容说:「你总不会说要跟我去吧?」
  融的确是打算跟去,点了点头。
  但篁可不是好惹的。
  「炯华、万里,跟着这家伙,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
  两名禁鬼点点头,咻地隐藏了身影。
  篁都这么说了,无力反抗的融,只好边抱怨边踏上回家的路。
  目送融离去的篁,接过玻凛帮他捡回来的狭雾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下挥。
  剑尖深深刺进倒地不起的恶鬼的焦黑肩头,篁以锐利的眼神瞪着恶鬼凹陷的眼窝。
  从鬼的嘴巴溢出微弱的呻吟声。篁说的话,贯穿恶鬼微微颤抖的耳朵。
  「告诉你一件事吧。」
  在篁瞬间扫过的视线前,那只手臂正冲出衣服,在地面爬行。
  被恶鬼操控的手臂,目标是融的背部。
  融只是普通人,没有发现那只鬼臂,在两名隐形禁鬼的陪同下,走向了五条大路。
  篁知道融绝对不会回头看,因为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被剑刺穿的恶鬼,痛苦地哀号着。这样还杀不了坚韧的异形。吃了好几个人类的恶鬼,要被砍断脖子才会死。
  「告诉你,上面没有要我『带活的回去』。」
  恶鬼的战栗沿着剑尖传上来。
  鬼臂还跟在融的后面,步步逼近。篁的眼睛泛起厉色。
  「清岚。」
  光这一句就够了。
  禁鬼清岚放出的神通之力,把鬼臂击得粉碎。
  受到冲击的恶鬼呻吟几声就不动了。
  「居然还活着,真耐打啊。」篁受不了地叨念着,拔出剑,快速收进剑鞘。
  「去向燎琉报告经过吧,虽然很不想去。」
  三名禁鬼听得出来主人真的很不想去,不禁苦笑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
  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但夜晚的京城还是给人阴森的感觉。
  尽管有两名禁鬼陪伴,背脊还是传来一阵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肩膀好重。不,一定是错觉、是错觉。有炯华跟万里陪着我,怎么可能有任何东西缠上我。」
  隐形的禁鬼们,无言地互相使眼色。篁是派他们来保护融,但没叫他们对付不会造成危害的东西。
  住在京城的无害小妖们,兴致勃勃地坐在融肩上。
  反正无害,应该没关系吧?
  这是他们两人的最后结论,融当然不知道。
  咔哒咔哒骑马回家的融,猛然抬头看着天空。
  北斗七星高挂在晴朗的夜空。
  据说,那第七颗星跟篁的弓箭一样,名叫「破军」。
  小野篁背负着永无止境的沉重宿业。
  「……」融表情严肃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好友。」
  开朗地喃喃自语后,融甩了甩头。
  这次又顺利地歼灭了恶鬼。但是,没有人知道恶鬼在街上徘徊,也没有人知道恶鬼被歼灭了。
  他的儿时玩伴的工作,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的。
  「如果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工作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该怎么向彩乃解释呢?
  想起服侍姑姑的温柔侍女的笑容,大战过鬼臂的橘少将,陷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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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日本文库版后记

  这是篁破幻草子第五集《轮回幻梦》。
  终于顺利出版了。
  写完最后一行时,七年来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让我好想哭。

  各位近来好吗?
  我现在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没开玩笑,快死了……
  为什么我会安排这种进度呢?每次我头抱着烧时,编辑N川就会幸灾乐祸地说:「我就跟你说过做不到嘛,结城老——师——」挑起我差点勒死她的冲动。
  有件事现在才能说,那就是这套篁破幻草子系列,曾经因为出版书系的纷争,第三集无法出版,面临被终结的危机。已经谈定情节架构,正要开始写时,被通知暂停,就那样搁置了好几年,我几乎放弃了出版续集的希望。
  没想到,配合Beans文库创刊开始写的少年阴阳师系列大受欢迎,篁的出版也出现了一线曙光。在主篇故事后面的〈橘少将大战鬼臂〉,是《幽深宿命》出版前,在杂志复活的新生篁第一弹,时间点大约在第二集与第三集之间。
  可以以一年一本的速度,慢慢地出到现在,都要感谢读者们的支持。在没有希望出版的那段时间,不时收到读者来信说「我在等待篁的后续」,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像篁那样的男人,可能会趾高气昂地说:「没办法,那就谢罗。」借此表达他深奥难懂的谢意。然后,他的旁边的融就会惊慌失措地大叫:「篁,你又说那种话!」
  这样的篁破幻草子系列,还有一件事是在朱焰篇顺利结束后才能说的。
  七年前的初春,我以小野篁为主角的故事出道了。在决定将那个人设为最后大魔王的角色并整理出故事大纲时,电器就一个接一个故障了。当才买一年的传真机坏掉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连续发生了其他不好的事。
  为什么?!
  就在我整个人被搅得莫名其妙,觉得筋疲力尽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神是会显灵的。
  可是,真会有这种事吗?当时我还半信半疑。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做了临时神坛之类的东西,奉上了一小堆盐巴和一杯酒。没想到后来每天被杂事追着跑,就忘记了。当我想起要换酒时,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那时候的天气才刚可以不用开暖气,酒的表面却已经漂浮着一片片的霉菌。看到那些霉菌,我脸色发白地暗叫不好,急忙安排时间去祭拜「他」的坟墓。
  最后决定在黄金周假期①那几天,跟经常旅行的朋友一起巡回相关的神社寺院和墓地。我们住在京都的旅馆,去了上御灵神社②、篁的墓地、大觉寺③、鸟边野、六道珍皇寺④等与出场人物相关的场所。
  旅行中接连几天都是好天气,不冷也不热。我却第一天就感冒了,全身疲软无力。
  可是,非去不可。哪都可以不去,唯独奈良的皇陵⑤一定要去。当时我光说一句话都会咳到爆,只能不停地含喉糖,自我欺骗继续行程。侥幸的是,我不知道自己体温究竟有多高。原先觉得那样的距离徒步就可以到,摇摇晃晃搭车来到最靠近皇陵的车站。结果连走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继续搭计程车去。我们进去祭拜时,就请计程车在外面等,结束后再搭计程车回到车站,最后搭上特快车回到京都。前前后后在奈良只待了三十分钟,简直就像强行军。
  那次的感冒拖了很久,黄金周假期结束后才去看医生。诊断结果不太好,是感冒并发支气管炎。但那之后,没再发生过怪事,顺利完成了书稿。
  经过这件事,我深切感觉到,最可怕的是神明,比妖魔鬼怪都可怕。从此以后,我写实际存在的人物或神明时,都会先去祭拜。
  信或不信当然因人而异,我是多少亲身体验过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觉得不能小觎任何事。不管面对人类或不存在的东西都一样,只要礼仪周到,就不会惹对方生气。

  接着,来谈谈篁破系列第五集《轮回幻梦》。
  在少年阴阳师,我就常给篁露脸的机会,这个角色比较年长,所以大家好像都对他比较宽容,也比较能接受残酷的故事情节。
  最后一集了,我问N川小姐,可不可以随心所欲地尽情发挥?她很爽快地答应我,都最后一集了,当然可以。所以我就大胆地写了。N川小姐看完原稿后,很后悔自己的发言,我却非常满足。
  话说,「他」的成长过程与结束,都是在七年前决定的,全是为了充分发挥篁这个角色。
  与朱焰敌对的故事也到此结束了。
  但小野篁这号人物,身上背负着那样的任务,所以应该会再以其他形式出现,目前也会去阴阳师客串。
  托大家的福,篁破幻草子出了剧情CD。《幽深宿命》、《六道鬼泣》两张正畅销热卖中,由Frontier Works发行。
  这本《轮回幻梦》,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声音」吧。就等忙得像多头马车的N川小姐出动,帮我进行这件事了。到时候,来卷末最终篇客串的朋友们,应该也会演出。
  冥官大人也会去那边客串,所以他们也可以偶尔这么做吧?
  请来信告诉我,对这个故事的意见和感想哦。

  忙完一个段落了,开始思考要不要来个跟篁和阴阳师无关的新系列。
  目前正在与z川小姐讨论是否要走跟以前不太一样的风格,我很乐观地认为,在不久的将来应该就可以看到了。
  最后我要感谢负责封面与插图的四位广猫老师。平安初期是那种说古老又不算太古老的时代,在小饰品与服装上应该画得很辛苦。谢谢你七年来的陪伴,真的很感谢。
  同样是冥官的故事,不同人写,居然可以差那么多,真的是很好的刺激。从不同的地方切入,也很有趣呢,期待Sneaker文库本保智老师的下一部作品。
  接着是下个月少年阴阳师第二十集《无尽之誓》,我自己都怀疑真的出得来吗……
  只要读者们想看到篁,就可以在某处再见到他哦。

  结城光流

  我正在听为剧情CD制作的「篁破幻草子BGM•CD」。篁的主题曲真的帅呆了,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篁的奇幻讲座
  ①黄金周假期,为日本于四月底至五月初的大型连续假期。
  ②上御灵神社,位在京都,供奉井上皇后和他户王。
  ③大觉寺,原为嵯峨天皇(神野)的离宫,在天皇驾崩后改为寺院。
  ④六道珍皇寺,位于京都,寺内恭奉小野篁和合罗王。传说小野篁便是由此在冥界来回。
  ⑤奈良皇陵,天武天皇(朱焰)的陵墓位于奈良县高市郡。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漫漫长路无尽期
  ★
  走进冥府第一殿办公室的篁,脸臭到了极点。
  坐在办公桌前的阎罗王太子燎琉不为所动,继续振笔疾书。
  因为篁接到任务时,脸都是这么臭。最近尤其严重,他的部下牛头马面都很怕他。
  「对了……」
  燎琉一开口,篁就狠狠瞪着他看。
  「怎样?」
  听到像来自地狱的低吼声,燎琉还是不为所动。这样就被吓到的话,怎么能跟这个男人相处下去呢。
  「前几天,牛头马面向我控诉。」
  「哦?」
  篁将双臂环抱胸前,挺起胸膛,抬起下巴。比燎琉的短发还凌乱。他不时拨开盖住眼睛的浏海,显得心浮气躁。
  燎琉苦笑着说;
  「他们希望冥官大人的言行,可以多点温柔、体贴、感情,哪怕是多一点点也好,你觉得呢?」
  精悍的脸庞,浮现可怕的笑容。
  「他们够能干的话,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篁眯起的眼睛,绽放着恐怖的光芒。
  「问题是,他们的防卫漏洞百出,让鬼逃到了人界,我为什么要体恤这么无能的下属?在冥府,摸摸失败的人的头,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们,也是上级长官的工作吗?我怎么不知道呢?等一下要把这一项加进职务项目栏。」
  篁说得滔滔不绝,燎琉只能尴尬地笑笑。
  「哈哈哈,什么时候多了那种东西?」
  「等你做啊。」
  「我?……好吧,我改天做,你去抓那只鬼吧……」
  「我不去。」
  被断然拒绝,燎琉叹口气说:
  「冥官小野篁,不可以任性,这是工作。」
  「是你们的粗心大意增加了我的工作!」
  篁大声怒吼,燎琉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说:
  「冥府的管理的确不周到,我已经派陆干做整顿了,你的工作是抓鬼。」
  燎琉指着境界河川的方向,傻笑着说:
  「去之前,你可以先去看看那位女性。前几天,她被牛头的模样吓得晕过去了。」
  篁咂咂舌说:
  「她还没看习惯啊?都几年了,也该适应了吧。」
  ★
  是皇帝的存在,保护着这个国家。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这个血脉传承下来的力量愈来愈薄弱了。
  桓武帝很可能是隐约察觉到了这件事。
  「当今皇上已经没用了吗?真是的……」
  篁降落在看得到罗城门的位置,飞到墙上坐下。他披着向燎琉借来的衣服,隐藏了气息。
  根据狱卒们计算出来的座标显示,从冥府逃走的鬼,没多久后就会在这一带出现。
  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
  篁咂咂舌站起来。
  心想今天还是回家吧。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篁开始厌烦了。
  光坐着没事干,真的很无聊。
  他想会不会有可以用来稍微排遗时间的人经过这一带呢?
  「啊,对了,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哼,别开玩笑了,冥官——!
  篁冷笑几声,眯起了眼睛。
  那家伙还真有趣,总是大吼大叫,说些不打草稿的大话。
  从那时候到现在,又过了不少时间,他的力量应该大有长进,不过还不到让自己说对不起的程度。
  「咦……?」
  篁猛然转移视线。
  一个小孩、奇妙的白色动物、隐约的高眺身影,正往他接近。
  小孩抬头看着坐在墙上、披着衣服的他,明显提高了警觉。
  一行人保持一丈的距离伫立着。
  篁把藏在衣服下的脸转向他们,小孩拘谨地问:
  「呃……你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
  睁大眼睛看着他的那张脸,有点迷糊,很像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篁的某人。
  那家伙也是迷迷糊糊、反应迟钝、少根筋、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表里一致。
  「就是坐着啊。」
  篁不由得这么回答,是因为两人实在太像了。
  几天后,又遇见了那个孩子。
  篁抓住终于出现的鬼,让牛头马面带走,正要转身离去时,那孩子用力抓住了他的黑衣。
  篁生气地回过头,狠狠瞪着那孩子。
  「干什么?小鬼。」
  因为还小,所以篁叫他小鬼,还用眼神恐吓他快放手。
  「请不要叫我小鬼,我叫安倍昌浩。」
  安倍?
  原来如此!篁恍然大悟。
  这孩子是那个黄口孺子的后代?
  这么说来,也就是在河边等到天荒地老的那个女人的血脉?
  继承那两人的血缘,应该很厉害吧?不过,还是赢不过篁。
  篁毕竟是抛弃人类身分的鬼。
  篁冷冷拨开昌浩的手,整个人转向他。
  「好吧,安倍家的小孩。」
  昌浩身旁的白色异形,目露凶光。
  「找我干嘛?」
  听到篁那种语气,昌浩挑动了眉毛,似乎被惹毛了。
  篁暗自窃笑。
  心想被瞧不起,就是要有这样的气概,不然就不好玩了。
  这里终究是百鬼横行的魔都。
  老实说,动不动就要他出马,他也够呛了。
  在有人可以取代皇帝使命的期间,总可以让他休息一下吧?
  因为他会一直活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我应该没猜错……他是冥府的官吏小野篁。」
  听到异形这么说,篁抿嘴一笑,没想到经过两百年,自己变得这么有名。
  「是啊,现在也还是。」
  今后也永远都是。
  ★
  不时会闪过胸口的光景,曾几何时变得像雾般朦胧了。
  他已经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时间流逝」。
  然而,怀念的情感应该不会消失,会永世长存吧?
  在漫无止境的永生,度过悠久时光。
  深深烙印心中的身影,已如梦似幻。

 楼主| 发表于 2013-5-27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中文版独家全新后记
  台湾的各位读者,你们好吗?
  篁破幻草子终于来到最后一集了。
  我在写完完结篇后,终于去了位在滋贺县、一座专门祭拜小野篁的神社。
  在好像快被煮熟的炎热夏天,一个人影也没有的神社内,只听得见蝉鸣声大作。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当我在大殿前双手合十时,竟然仿佛听见篁大人对着我吼道:「你也太慢了!」
  为什么没有赶在故事结尾前去参拜?说起来,是因为人家已经去了位在京都的墓前过了,感觉已经向他老人家打过招呼了啊?然而仔细想想,篁大人其实已经被当作神灵,安置于神社中祭祀了,要和他见面,确实是该去神社而非墓前啊!不过篁大人啊,既然都已经去神社问候您了,能否请您原谅我了呢?
  因为不论怎么写都会破梗,所以一直到这一集,总算说明雷信是篁的双胞胎哥哥,小野筱。他能帮助弟弟一直到最后,算是一偿夙愿了吧!
  其实当初在完成故事大纲时,禁鬼们的故事与命运是早就设定完成的,我一直很想找机会将他们的过去写出来呢,在此就先公开他们变成禁鬼的原因吧!这可是初次公开,日本读者还不知道喔!
  炯华是活在远古时期的孩子,因为部落之间的纷争,导致和他是青梅竹马的女孩被杀,他自己也在濒死边缘,就在那个时刻,燎琉听见了炯华一心想救那个女孩的心声,因此回应了他的愿望,炯华就此成为禁鬼。
  万里也生在和炯华差不多的时代,因为部落间的斗争,使敌人决定设下陷阱,意图将万里的恋人逼入死路。听见了整个计划的万里,被敌方杀人灭口,在临死前依旧想去警告恋人的强烈伤痛,传达到了燎琉身边。
  另外两人的情况也很类似,但清岚想守护的对象是主人,而玻凛则是自己的孩子。
  当我再次回想一直被搁置在脑海某个角落里的情节,不禁对禁鬼们的话语和行动又有了新的体认和感慨。
  顺道一提,曾有日本的读者问我:「篁现在还不知道筱的来历,将来是否有任何一个冥府的王族会告诉他真相呢?」不过,因为这样就违反了筱的愿望,所以不会有人和篁说的。我想,这是不想成为篁心中负担的筱,身为兄长,努力守护弟弟的决心。
  篁破幻草子系列虽然已经完结篇了,但小野篁并不会就此消失,偶尔他也会在「少年阴阳师系列」以冥官的角色登场喔!而且个性变得更加鲜明了!他为何如此桀骜不驯、为何如此强大无敌,我想读过本作的朋友们应该很清楚了。今后依旧关心篁的动态的读者,请务必继续追「少年阴阳师系列」唷。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伴随着这个故事到最后的朋友们,也要向皇冠出版社的所有工作人员们,致上深深的谢意。
  虽然我现在正在进行新的故事,然而,我也希望篁的故事能继续以某种形式写下来。
  那么,衷心期待能与各位再度相会了。
  结城光流

发表于 2013-5-27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注定的故事結束了,不過在這注定的故事內,雖然有人是悲傷的、也有人還是幸福的...主角還是要看昌浩啦(?+跳得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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