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少将大战鬼臂 飘拂而过的秋风戛然静止。 奇妙的静寂充斥四周。 「……」 学会偷袭的庞然大物约一丈高,悄悄无声地出没在蹲在路边的人影旁边。 穿着女装,蹲在路边动也不动的人影,没有发现庞然大物。 不时躲进云里的月光,清楚照出头上有两根角的庞然大物的影子。 影子映在衣服上。 高高举起双手,就要扑向人影的鬼,露出尖锐的牙齿。 好久没遇到猎物了,终于可以饱食一顿了。 愚蠢的人类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到死了都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啊,人类这种卑微的生物,真是无力又愚蠢的存在—— 就在尖锐的爪子逼向藏在衣服里的头部时,鬼忽然听到喃喃低语声。 「动作真慢。」 刹那间,疾风吹过。 某种反射月光的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 才吸口气,鬼伸出去的手就噗咚掉落在地上了。 从被砍断的手肘处喷出黑色液体。 匿不住的惨叫声,快把鬼自己的耳朵都震聋了。 「什……么?!」 充满强烈愤怒与杀气的眼窝,转向了人影。 从伤口溅出来的飞沫,沾到淡桃色的漂亮衣服,形成丑陋的污渍。 翻动衣服的男人,看到上面的飞沬,拉长了脸。 「哼,衣服被弄脏了,不能再穿了。」 可怕的鬼就在眼前,男人却一点都不在意,一脸正经地喃喃自语。 那模样更激怒了恶鬼。 恶鬼想捡起地上的手臂,却发现一件事,呆呆站在原地。 男人手中握着一把剑。如果是人类的武器,伤不了恶鬼一根寒毛。 而且,有人类受得了鬼散发出来的恐怖、剧烈的鬼气吗? 「难道是……」 所有注意力都在衣服上面的男人,察觉恶鬼的心思,将视线转向了它。 然后,男人微微一笑。手上的剑在月光反射中,回应恶鬼似地挥了一下。 「这是神器名剑狭雾丸,再厉害的怪物都会被这把宝剑收服。」 没有眼珠的鬼眼,惊愕地张得斗大。 拿着剑与衣服的男人,年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以人类来说,身材算是高大,比例匀称的肢体裹着黑色的衣服。背后的头发随意地绑在头上的发漩附近,跟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它知道也听过。 有专门捕捉鬼的人。 男人把女人的衣服披挂在肩上,挥起右手的剑。比剑更锐利的眼神,直直射向恶鬼的眉间。 「你知道我是谁?」 语气不是很强势,但光是这么一句,就把恶鬼吓得全身发抖了。 它知道,它当然知道,这个人专门捕抓危害人类的恶鬼。 「你是冥府的走狗!」 男人轻轻皱起端正的眉毛说: 「不对。」 被砍断的鬼臂,像有自己的意识,张开手指爬了起来。男人边用眼角余光盯着那只手臂,边傲慢地说: 「我是冥王的臣子,冥界之门的裁定者。」 话还没说完,恶鬼的庞大身躯就冲向了他。 「都一样吧?小野篁!」 翩然跃起闪过庞大身躯攻击的篁,扬起嘴角说: 「名字说对了。」 ★ 鬼就算被砍断一只手,还死不了。 「这样啊,好厉害。」 篁瞪着双臂环抱胸前、不停点着头的儿时玩伴,用冰点以下的声音说: 「在我眼前这个没用的窝囊废是谁啊?竟敢大摇大摆地进来我家,还不快给我滚。」 被冷淡无情的口吻骂得狗血淋头的人,怯怯地缩起了脖子,却没有半点起身离开的意思。 他偷偷瞄着篁,又说了一次已经重复好几遍的话。 「所以我说对不起嘛,篁。」 「没听见。」 篁望着远处冷冷吐出一句,缓缓地站起来。 「篁,你要去哪?」 没有回应。 身材修长的男人优雅地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 小野篁今年十八岁,过了这个冬天就十九了。在中务省担任侍从,颇获皇上赏识,人缘又好,几乎没有为难过任何人。 除了儿时玩伴。 「啊,喂!……唉,还是那么别扭,真难缠。」 好像打从心底感到挫折似的,他抱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被淡桃色衣服包住的东西,在眼角余光处动了起来。 「咦……?」 那是篁随手丢在地上的东西。 他看着那东西,又吐了一口长气。 「我好歹都是橘右大臣的儿子,也是个少将,恐怕只有篁敢说我是窝囊废、碍手碍脚的家伙。」 我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人是好朋友呢? 回想起至今走过的路,心情猛然一沉。 那团衣服滚到他的膝盖附近,又微微蠕动起来。但是,现在非常消极沮丧的他,完全没有发现。 衣服悄悄地滑行,不,正确来说,是衣服里面的东西在滑行。 慢慢地、无声地滑向面对庭院的厢房。 「我真的只是刚好经过那里,没有半点妨碍他的意思,为什么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呢?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帮得上他的忙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张大嘴巴,瞪大了眼睛。 悄悄滑行移动的衣服,眼看着就要爬出厢房了。 隔开主屋与厢房的上下板窗,为了挡住寒气,紧紧关闭着。衣服摸到板窗没开,就沿着板窗往旁边移动。 「——还想逃呢。」 听到低嚷声,他赫然转过头去,看到篁正板着一张臭脸,靠在柱子上,双臂合抱胸前。 篁转移视线,瞥儿时玩伴一眼,眯起了眼睛。 「我说融弟弟,你是打算那样呆呆看着它,漫不经心地放走它吗?」 生气的时候,篁会故意把儿时玩伴橘融叫成「融弟弟」。 「我……」融慌忙起身说:「我才没有!」 「很好,那就好。」 篁冷漠地点了一下头。 融赶紧拔起腰间的剑,跳向那团衣服。 瞬间,像根圆木头般的鬼臂从衣服里冲了出来。 「哇啊啊?!」 遭到猝不及防的反击,融大叫起来。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假装没听见,望向柱子后面。 「阎罗王太子居然动不动就自己跑来看状况……」 没有人的空间,浮现淡淡一笑的气息。 「我接到报告说你让鬼逃走了,真不像你。」 「都怪那家伙正好经过,呆头呆脑地缠住了我。」 他不悦地抬起下巴,指向正忙着与鬼臂苦战恶斗的融。 「可恶、可恶,小小一只手臂也敢惹我!」 「吵死人了,那家伙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解决吗?」 篁咳声叹气,柱子后面的声音安慰他说: 「不要强求啦,总之……」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浮现了人影。 现身的是个年轻人,视线还高过身材高眺的篁,看起来也比篁年长一些。身上穿的衣服与篁和融大异其趣,是中国款式,低调的奢华更增添几许风味。 「被它逃了也没办法,你就赶快把它找出来,押送到冥府吧。放它在外面乱跑,又会有人受害。」 篁靠在柱子上,眨了眨眼睛。 ——小野篁是冥府的官吏。 正如他对恶鬼所说的,他是冥王的臣子、冥界之门的裁定者。他看守着死者必经的冥界之门,负责歼灭危害人类的恶鬼怨灵。 在人界,他效忠于当今皇上。在冥界,他是冥府十君之一的阎罗王的手下。 因为他拥有强大的灵力。 「好麻烦……」 打从心底低声埋怨的篁,脸色很难看。 以前被赞美「像天使一般」的容貌,现在已经像个十足的大人,不再稚嫩,是他背负的命运,在他脸上留下了老成与威严。 篁表情凝重地陷入沉思时,融也还手忙脚?地与鬼的独臂交战。 即使被砍断,鬼臂还是鬼臂,力气实在不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落败。 橘融是武艺高强的橘右大臣的嫡长子,虽然在室内没办法放手大战,但是要抓住那只手臂,他一个人还做得到……应该做得到。 「跟手臂互瞪的近卫少将。」哈哈大笑着下评论的阎罗王太子,开心地对篁说:「这是很难得一见的画面呢。」 「燎琉,跟手臂互瞪这种说法,不是正确的日文吧?」 篁半眯起眼睛,射出尖锐的视线。燎琉一笑置之,掀掀衣服。 「这是心情的问题。你继续征伐恶鬼吧,我在冥府第一殿等你消息。」 跟出现时一样,阎罗王太子燎琉又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这家伙老是把麻烦事推给我!篁气愤地低声嚷嚷,视线一转,眼中的怒气又更强烈了。 「融弟弟……你是在玩吗?」 「怎、怎么可能!帮帮我啊,篁!」 惊慌大叫的融,正用力推开缠绕着破烂不堪的衣服,直扑脖子而来的手臂。 低头看着这光景的篁,有点认真考虑,要不要在此时此刻断绝跟他的好朋友关系。 鬼应该要栖宿在冥府底部。 跟原本就住在人界的魑魅魍魉不一样,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它们从冥府底部闯入了人界。 可能是哪里出现了破洞,也可能是时空的歪斜偶然开出一条路来。 猎捕这些闯入人界,危害人类的恶鬼,是冥官小野篁的主要任务。 篁一只脚踩住用破烂衣服重新包好的手臂,合抱着双臂说: 「好强的生命力,真服了它。」 篁手中的神器名剑狭雾丸,可以刺穿任何怪物。被这样的剑砍断,还能有意识的动作,可见生命力不输给低等动物。 「不过,鬼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杀也杀不死。」 「杀也杀不死,要怎么歼灭?」 惊讶询问的融,正忙着啪哒啪哒拍拍身体,整理因大战手臂而弄乱的衣服。他本人也许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的确成了人类中第一个大战「鬼臂」的男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是很厉害,是因为听起来像个玩笑吗? 融本身的存在不就像个玩笑吗?篁边想着这么过分的事,边从剑鞘拔出狭雾丸,把鬼臂串起来。 一直扭来扭去挣扎的鬼臂,这下真的动也不动了。 「啊,你干嘛不一开始就这么做?害我斗得那么辛苦。」 「又没有人叫你做什么。」 「明明就有!」 「有吗?」对融的抗议,篁只是冷冷带过,一屁股坐下来说:「谁叫你刚好在那么微妙的时间出现。」 篁的眼神变得严厉。 融满脸困惑,偏着头低声说: 「什么微妙的时间嘛,我今晚的轮班时间是子时,交接完后,再整理一下离开,刚好就是那个时间……不过就是这样……」 融的声音会愈来愈小声,因为篁的眼神愈来愈严厉。 篁半眯起眼,盯着逐渐沉默下来的儿时玩伴,正经八百地说: 「的确是会拖到那个时间。子时轮班交接,把剩余的工作做完再离开,起码要花三十分钟,然后你就直接回家了?」 「没错,就是那样。」 ——但是,融居住的橘家,与篁大战恶鬼的地方,方向刚好相反。 遭到质疑的融,在嘴里嘟囔了一长串后,不得不放弃挣扎,沮丧地垂下头说: 「其实……是在宫里听到奇怪的传言,我想你应该知道更多,所以……」 「哦?」眼神依然犀利的篁,眯起了一只眼睛。 「登华殿的侍女们都惶恐不安……所以,我想来找你问问……」 「你居然想在三更半夜,草木都已经入睡的丑时来我家?」 「丑……丑时?嗯,没错。」 一般来说,丑时大家的确都睡了。 融在嘴里念着丑时、丑时,愈念愈沮丧,垂下了肩膀。 「夜幕低垂的时刻,所有人都熟睡了,你却想去破坏那么祥和的休息时间。」 他的语气愈来愈冰冷、愈来愈尖酸,就像吹过严冬山野的狂乱北风。 融整个人缩成一团。知道篁暴怒的理由后,他愈缩愈小,只怪自己太大意,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错。因为太心急,忘了那么重要的事。 「你真了不起呢,橘少将。有那种胆量,能用在工作上就好了。还有那种时间去凑热闹管闲事,何不去吉野用冷水把你那个走三步路就忘光所有事的轻浮脑袋洗一洗?说不定可以稍微改善你的记忆力呢。」 一长串的话像冒出了千根针般,扎在融的身上。 默默听着篁说话的融,终于举白旗投降。 「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没有通报一声就来拜访你,你就饶了我吧。」 篁的脸很臭,瞄融一眼,叹了一口气。好像在盘算,已经把他骂得唉唉叫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融看出他的心思,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篁在乎的,并不是打扰侍女们或杂役们的休息。 而是有人来访时,妹妹枫一定会醒来。 十六岁的枫,从去年开始经常卧病在床。她的体质本来就不好,最近更加虚弱了。 睡着时,她对周遭的动静还是很敏感。篁溜出家门去替冥府工作时,她也一定会起床等篁回来。不只一次、两次,还因为这样发烧。 篁总是一再叮咛自己要小声、尽量小声。 刚才离开一段时间,应该也是去看枫怎么样了。 小野家的当家岑守,目前被派驻陆奥,明年才会回来。 这段期间,由篁代理当家作主,而枫的存在就像女主人。招待来客,是女主人的工作,所以篁一定是去告诉她不用在意。 融真的很沮丧。这种事不用人家说、不用跟篁很熟,也该自己想到。 对融来说,枫也像是自己的妹妹。听到枫卧病在床,他也会很心痛,只是没篁那么严重。 看到融沮丧到可怜兮兮的样子,篁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说: 「你到底听到什么传言?」 融缓缓抬起头说: 「呃,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是不是大事,我自己会判断。」 被一口否决的融,低哼几句,但还是赞同篁说的话。 「听说最近流行私奔。」 连篁都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么——?」 ★ 在中国风的豪华宫殿。 穿着黑衣的小野篁,不耐烦地仰坐在其中一个房间的椅子上。 室内装潢奢侈豪华、光辉夺目,把他的一身黑衣衬托得更加显眼。因为都是在黑夜行动,所以冥官篁总是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基本上,篁是中务省的侍从,白天必须尽责完成这份工作。 从离开皇宫到天亮的这段时间,又要担任冥官,这几天他几乎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很不想这么说,但人类的体力毕竟有限。 那天晚上,融提起了私奔的事,他多少有点忧虑,可是现在他必须先做好平日的工作,包括白天与晚上的部分。 「……好困……」 烦躁地皱起眉头的同时,从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哟,你来了啊?真没规矩,坐要有坐相嘛,篁。」 打开门看到篁的模样,燎琉就训诫他,但是根本说不动他。 燎琉走进屏风后面,再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放着水瓶和琉璃杯。把托盘摆在桌上后,就拿起水瓶往杯子里倒水,再把它推到篁前面。 篁目瞪口呆,燎琉很爽快地对他说: 「这是药酒,有助于提神,喝了也不会醉。」 「这样也算『酒』吗?」 「对,这算是酒,因为有发酵过。精灵界的桃子精拍胸脯保证,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优秀产品。」 浅桃色的透明液体,散发着淡淡的甘甜香味。 篁浅尝一口,果然有微微的桃子味。 燎琉在长椅坐下,跷着二郎腿,对端详杯子好一会的篁说: 「那只独臂鬼呢?」 「什么?」 篁被问得一头雾水,燎琉很镇定地重说了一次。 「独臂鬼。就是之前被你砍断一只手,还能逃走的恶鬼。」 「它会逃走是融害的,要怪就去怪那小子。」 随随便便地回应后,篁卸下心防,喝干了药酒。看到他那样子,燎琉点点头,显得很满意。 「喝一杯可以三天不用睡觉。」 「什么?」 「有这么多时间,够用了吧?」 看着表情一派轻松的阎罗王太子,冥府官吏沮丧得差点虚脱, 「原来是为了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这个男人拿饮料出来,一定有什么阴谋。的确如他所说,当药酒沁入五脏六腑时,刚才的疲惫感瞬间消失了。 「当然是这样啊,我必须请优秀的冥官勤奋工作,不然除了独臂鬼之外,还有很多死者、死灵、怨灵从次元孔溜进人界,很辛苦呢。」 「是我辛苦吧?」 篁酸溜溜地回嘴,燎琉很干脆地回他说: 「没错。」 「——」 篁霎时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才好。 燎琉收起笑容说: 「玩笑到此为止,正题是?」 到底是谁东扯西扯说了一堆五四三的话?篁面无表情地暗自咒骂,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 「讨伐恶鬼是我平常的工作,所以我向来没有想太多。但是,这回请告诉我,独臂鬼到底做了什么?」 篁完成过很多工作。他曾经引导找不到去冥府的路而四处徘徊的魂魄,也接过精灵界的树精委托的案子。 「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可是我觉得那只恶鬼还没强到连冥府的狱卒也应付不来的地步吧?」 狱卒可以应付,就不需要篁出马。 「只是逃走的话,派牛头马面去把它抓回来就行了,可是现在没那么简单了。」 燎琉的回答中带着叹息,眼神严肃了起来。 「它在逃亡中吃了肉。既然吃了肉,就超出我们的管辖范围了。」 冥府的人不能直接干涉人界的事。 吃了「人界的东西」,就与人界产生了关联,冥府的人不能介入人界。 除了一小部分的例外。 「肉……是小孩吗?还是女人?纯粹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吗?还是因为……那些人拥有力量?」 篁把手指按在唇上,低声沉吟了一会,又催促燎琉往下说。 燎琉点点头,稍微移动了视线。篁背后浮现几个黑影,又瞬间消失了。 他都看见了,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刚才的话题。 「去追捕的牛头马面,跟丢它没多久后,就看到了女人的衣物。牛头马面还来不及处理,就被刚好经过的盗贼捡走了,所以没办法给你看。」 燎琉抢在篁开口抱怨前,愁眉不展地接着说: 「很对不起受害人,你要赶快抓到那只独臂鬼,以免再有人受害。」 「放鬼逃走的次元孔是怎么来的,才是根本问题吧?燎琉,这方面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篁插嘴质问,燎琉深锁眉头,面有难色地说: 「你戳到痛处了。我已经派陆干去调查原因,目前只能确定那绝不是自然产生的……很麻烦。」 说到这里,燎琉的眼神瞬间闪过冷彻的光。在篁察觉之前便一闪而逝,所以看起来还是原来的阎罗王太子。 毫不客气地拿起水瓶,把药酒往杯子里倒的篁,没劲地说: 「可别把我牵拖进去,光解决人界的怪事就够我忙了。现在都累成这样了,工作量再增加,我的身体会撑不住。」 「你是冥界的看门人,也是境界之川的守护人……」 燎琉还没说完,篁就龇牙咧嘴地打断他说: 「我可不想在还活着的时候踏入冥河!」 「那么,在你寿终正寝之前,就给你豁免权吧。反正也不过短短几十年,只要那之后你永生永世替我工作,这点时间不算什么。」 「你……」 阎罗王太子假装没听见篁极力压抑怒气的低嚷声,满不在乎地说: 「冥王之臣小野篁,这是冥府十君阎罗王的旨意。」 篁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盯着燎琉,以沉默回应。 他完全败给了燎琉。 篁往来于人界与冥界,一定要走某条路。 这条路的入口,在六道路口附近的某间小寺庙的神殿里。 橘融坐在神殿外的阶梯上,托着腮帮子。 今天他去姑姑皇后嘉智子住的登华殿,侍女彩乃把关于私奔的详细内容告诉了他。 「怎么还不来呢,好慢。」 他去找篁时,篁正要离开皇宫,他就跟来这里了。 小野篁经常从这里去冥界。融自己也从这条路去过几次冥府,每次不是被儿时玩伴训诫,就是被痛骂一顿,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那些话都很伤人,所以他尽可能不去忤逆篁。 想起篁的表情最近愈来愈凝重,融陷入了沉思中。 他只能祈祷不要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只要有什么事发生,好像篁背负的责任就会一条一条逐渐加重。 自从枫卧病在床,这样的情况就更明显了。 然而融毕竟是凡人,所以每当发生怎样都应付不来的事情时,还是只能求助于篁。 需要帮忙时就找他,又希望他不要太累,这样的自己好像有点矛盾。 「可是,我又不认识其他可以拜托的人……」 怪力乱神之类的事,除了篁之外,没人可以帮得上忙。 他也想过去找冥府的人,可是他们有不能违反的纲纪。 他们就是不能干涉人界的事,才会找身为人类的篁来当代理人。篁有异于常人的灵视能力,还有足以发挥那种能力的强大灵力,所以被阎罗王太子相中。 「说得也是,如果燎琉和陆干可以出面,任何事都能轻易解决了。」 基本上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假设性的评断是个人自由,所以他不由得要想像一下。 假如所有事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快速解决了,这世界该有多祥和啊。他真的这么想,却又对这么想的自己感到沮丧。 愈是得不到的东西愈想得到,这就是人类。 其实融还知道另一个可以拜托的人。但是与其拜托那个人,融还宁可把不情愿的篁绑起来硬拖去帮忙。再怎么危险,也要冒死那么做。 「最好不要、绝对不要。迫不得已真要那么做的话,我切腹都不够谢罪。」 「要切腹就去海边或山里,不然会把这里弄脏,很难打扫。」 从上面传来的冰冷声音,给了融的耳朵狠狠一拳。 跟平常一样说话毫不留情的篁,不知何时已站在融的背后,半眯起眼睛瞄着他。 「在酉时快结束的这个时刻,你一脸沉重,在这里嘀嘀咕咕念着什么?」 「咦,已经酉时了吗?我一直在想事情,都没发现。」 将近冬天,太阳下山的时间提早了。篁这么一提,融才觉得冷。 融边拍掉和服裤裙上的灰尘边站起来,篁看着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曾经被融追过的身高,这一年又追上了融,现在的篁在进出皇宫的公卿贵族中,也算是高的一群。 他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小时候常在陆奥山中跑来跑去,锻链得很好,还有在那里吃过种种猎人做的料理。 现在他每个月都会去一次京城郊外的小野家别墅,在山野中练箭,这应该也是长高的原因之一。 「牡丹(指山猪肉)和樱花(指马肉)都很好吃呢。」 听到篁这样的喃喃自语,融不解地偏头问: 「牡丹和樱花都不是这个季节的花吧?」 这两种都是春天的花。 「说得也是……」 篁答得很干脆,走下阶梯,钻出了寺庙的门。 不顾融在后面追赶,径自往前走的篁,觉得颈子一阵寒意,停下了脚步。 追上他的融,疑惑地皱起眉头说: 「篁,怎么了?」 表情严肃的儿时玩伴,在他眼前抿嘴一笑说: 「很好,省去我不少时间……」 「嗄?」融瞪大了眼睛,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篁抓住他的衣领,硬把他拉到后面,握住腰间的剑柄。 传说六道路口与那个世界相通。 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说,煞有其事地传遍大街小巷,所以除了送葬队伍外,很少有人会踏入这一带。 出了京城,穿过六道路口,就是风葬地鸟边野。 也就是与人为敌的鬼魅沉睡的仇野。 这地方白天孤寂冷清,到了夜晚也是漆黑一片,鬼火飘荡摇曳。白天时,还看得到鸟或野兽成群包围被丢弃的尸体,夜晚就成了饿鬼和亡灵的大熔炉。 篁却不管白天或夜晚,都能在这样的仇野昂首阔步,而且是独自一人。 融觉得篁的心脏一定是铁打的。要是说出来,篁可能会给他一个白眼,再深深叹口气,所以他暗自发誓绝对不说。 大胆的篁,面对区区灵异现象或妖怪袭击,都不曾害怕过,现在却露出不寻常的紧张神色,注视着黑暗深处。 「……」 融盯着跟篁同样的方向,握住了佩剑的剑柄,剑鞘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听到那样的声响,篁头也不回地说: 「没用的家伙退下,你出手反而会妨碍我。」 「你……」听到他一如往常的冷漠台词,融不由得反驳说:「没办法啊,我也在现场,想自己保护自己有什么不对?」 「明明保护不了还想做,这就是你最糟糕的地方。」单刀直入的篁,瞪着比自己矮的儿时玩伴说:「你有点长进嘛,连三岁小孩尝到苦头,都多少会改变一些想法。」 「我几时……」 正要大声抗议的融,中途停止了。 一个庞然大物掠过眼角余光处。 他还来不及确认,怪物已经从黑暗中跳出来了。 张开的双手,其中一只从手肘的地方被切断了。 「鬼……!」 只要对手是人类,他都可以靠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剑术轻松应对。但现在的对手,却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恶鬼怨灵,是从冥府底部深处来到人界的怪物。 人类的刀剑杀不了鬼,需要专门的武器。 而融手上拿的是名匠打造出来的人类的剑。篁说得没错,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所以我叫你退下嘛。」篁从剑鞘拔起了狭雾丸,在撂下这句话的同时,挥出了剑。 早有防备的独臂鬼,掌握绝佳时间点避开砍击,那么庞大的身体,用难以想像的轻盈动作跳到半空中。 鬼高举剩下的左手,往下挥击。 篁咂了咂舌说: 「那之后又吃了不少人吧。」 「咦?!」 惊愕的融瞬间呆住了。独臂鬼看到他那样子,嗤笑一声。 一股寒颤掠过融的背脊。 因为自己妨碍了篁,所以在短短时间内就出现了被害人? 独臂鬼的巨大身躯,扑向了呆呆伫立的融。 「反应真慢。」 以剑挡下的篁,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踢倒儿时玩伴。 摔得四脚朝天的融,飞快地站起来大吼: 「你干什么!」 但一转头就被篁的眼神射穿,把后面的话都咽下去了。 「不要发呆,碍手碍脚的,还不赶快退下,你这个鸟头,要我说几次才听得懂?」 用出奇冷静,却带有浓浓警告意味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不留情面,甚至多了冰点以下的怒意。 「对不起。」 头脑还来不及思考,嘴巴就先动作了。这句话虽完全违背他的心意,但目前的状况不适合辩解,他只能乖乖退下。 在这种时候任性妄为,会先死在儿时玩伴手下,而不是独臂鬼手下。 他赶紧拉开距离,退到寺庙大门的地方。这时候忽然察觉酷似异形的气息,他看了看四周。 那是他熟悉的气息,没有危险。 就是经常陪在篁身旁,成为他左右手的那些人。 他们出现在融的附近,可能是知道他跟篁不一样,应付不了异形,所以守在他身旁,以防万一。 「是篁的指示吧……」 融才这么低喃,就传来否定的气息。感动得眼角发热的融,无力地笑着说: 「啊,果然不是。」 其实他也猜得到不是篁的指示。 「你们的心地真好,替那么跋扈的人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融,你说什么?」 耳尖的篁狠狠瞪了融一眼。融假装没听见,看着其他地方。篁边说还边跟独臂鬼死斗,大气也不喘一下。 「好久没看到篁跟异形交战了,他的武功又更高强了……」 融是去年才知道,篁在夜晚的世界出任冥府的官吏。自从经由某事件知道真相后,尽管被篁凶巴巴地骂过「碍手碍脚」、「不要多管闲事」、「大白痴鸟头」等等很过分的话,他还是不知死活地跟着篁。 曾经被骂到抬不起头,他也无所谓。反正篁骂篁的,他跟他的。 那种程度的鬼,其实不需要篁出马,冥府的狱卒应该就能应付。 那天晚上,篁很不情愿地告诉他,发现次元孔是在那天的午时之前。由次元孔的稳定度来看,应该是更早以前就出现了歪斜的通道。很可能已经过了一个月,冥府也没办法完全掌握这期间逃到人界的恶鬼怨灵的数目。 篁生气地说,他们居然叫他想办法处理这件事。 据推测,独臂鬼是吃下了人类,才会拥有超乎想像的力量。 手臂被砍断,居然还有那样的精力到处跑,不是吃下了大量的猎物,就是吃下了天赋异禀的猎物。 想到这里,融赫然张大了眼睛。 自己不是听在登华殿工作的侍女彩乃说过吗? 「不久前,有个侍女常常跟身分地位不是很高的公子幽会,前几天回老家后就下落不明了……大家都说,可能是因为身分地位差太远,两个人手牵手去建立他们的新天地了,从此音讯全无。」 消失踪影的侍女是某位参议的女儿,长得很漂亮,还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只是有个地方不同于一般人。 那就是跟篁一样,天生具有灵视能力。 「篁……!」 这时候,篁手中的狭雾丸贯穿了鬼的胸口。 篁把剑抽出来,甩掉剑上漆黑的血,瞥一眼倒下来的鬼说: 「不管你吃了多少人,都别想赢我。」 独臂鬼用剩下的一只手压住伤口,在地上翻滚挣扎。篁没有一剑杀死它。 「篁,你要怎么处理它?」 融心惊胆战地靠近,篁耸耸肩说: 「冥府的狱卒会来带它走,在他们来之前,就让它躺在那里。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疯子来这一带吧。」 恶鬼的生命力很强,只剩一只手臂也能到处跑,所以篁才把砍断的手臂带回家里。 他用衣服包住手臂,再放进施过法术的箱子里。 必须跟这只鬼一起交给狱卒。 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转向融说: 「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融看出他沉着的笑容下在想什么,挺直身体说: 「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啊。」 小野家在二条大路与西大宫大路交接的皇宫附近。 从六道路口直直往西走,会接到京城的五条大路,再沿着五朵大路前进,穿过朱雀大路,从交会的西大宫大路往北走,就可以到小野家。 说真的,从六道路口到小野家还真远。 在五条大路快马加鞭的融,似乎有深刻的感受,不禁喃喃自语: 「我不得不承认,来回一趟小野家,的确很累人,真的、真的好远。」 身为武人,融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可是,这样长距离的持续奔驰,还真的很累。要不要回家一趟,换骑自己的爱马呢? 融虽然这么想,可是他的爱马是很神经质的胆小鬼,夜晚骑着它去充满恶鬼的六道路口,太为难它了。 连融自己都怀疑,如果没有篁,他能不能在这样的黑暗中到达六道路口。 想到这里,融才意识到,现在自己正一个人前往京城。 「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加快了速度。但他不以为意,认为自己只是怕不快点赶回篁那里又会挨骂,所以努力赶路而已,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躂咔躂咔骑着马的融,从京城的五条大路疾驰而去。 篁一送走儿时玩伴,轻松自若的表情就变了样。 「独臂鬼,你吃了多少人?」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鬼,露出尖牙,从喉咙发出了低沉的嘻嘻笑声,没多久笑声就在黑暗中扩散开来。 当响亮的笑声戛然而止时,独臂鬼慢慢站了起来。 刚才被篁砍伤的地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了。 「生命力果然不输给下等动物。」 篁挑起嘴角,微眯起一只眼睛,压低嗓门说: 「只吃一、两个人类,力量不可能增强到这种程度。五天前的晚上,你是故意隐藏妖力,好降低我的戒心吧?」 独臂鬼只是嗤嗤笑着,证明篁的猜测是对的。 在皇宫深处的后宫登华殿工作的一名侍女,自从回老家后就消失了踪影。 听融提起这件事后,篁趁侍从公务与冥官工作之间的空档做了调查,发现她已经香消玉殡了。 「听说第一殿的书记官们,看到生死簿上突然浮现那个名字,乱成了一团呢。」 「没错,那个女人非常可口,我连她的肝脏、骨头都吃光了。不过,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就不怎么样了……」 篁扬起了一边的眉毛。 「什么?」 这么说来,私奔并不是谣言? 好可怜。 很可能是约在深夜会合,正要离开京城时,倒霉遇上了恶鬼,成了它的食物。 宫内总是谣言满天飞,后宫的侍女们又很喜欢这些传闻、流言,像这种身分地位悬殊的情节,一定也大大挑动了她们的好奇心。 篁摇头叹气。 「女人就是喜欢充满幻想的美好故事……」 自己也是被幻想对象的篁,有很深的感触。 私奔的两人,没有过着人人称羡的幸福生活,而是在逃亡途中双双成了恶鬼的食物。侍女们不会想知道这种真相,篁也没有义务告诉她们。 那名侍女与公子,还有那些被独臂鬼吃掉的人们,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独臂鬼缓缓抬起头看着篁。 「我的手臂呢?还给我!还给我,我就不吃你。」 「爱说笑。」篁嗤之以鼻,拾起下巴指给它看。 寺庙大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包东西,用浅桃色的衣服裹着。 那东西蠕动起来。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把独臂鬼的威胁咆哮当耳边风的篁,微微一笑说: 「你自己去拿呀……拿得到的话。」 篁手握剑柄,亮出白刃,往前踏了一步。 完全出鞘的剑,划破半空,发出呼啸声。 独臂鬼大声咆哮,大门后的手臂就从那团衣服里爬了出来。 呼应本体的手臂,灵活地驱动五根手指,爬到了门前。 篁挡在狂奔向手臂的独臂鬼前面,悠悠举起了狭雾丸。 「这是冥王的旨意。」 从他全身迸出了强烈的灵力。 「滚回冥府底部!」 「住口!」 独臂鬼挥起那只独臂,抵挡剑刃。 篁的手扎扎实实感觉到从剑刃传来的冲击力道。 飞出去的手臂,液体四溅,滚落在地上。 鬼的惨叫声响彻周遭。 没有手可以按住伤口了。恶鬼只能让失去手肘以下部分的两只手相互搓揉,痛苦地扭动身躯。 篁往后跳,避开从鬼身上溅出来的液体,皱起眉头念念有词。 「连独臂都没了,是不是该改叫无臂鬼呢?」 这种事不值得认真讨论,可是他怕等一下阎罗王太子燎琉会考他。工作完成后,他有义务要交报告。这一点,中务省和冥府第一殿都一样。 满地打滚的恶鬼,边痛苦、愤怒地喘着气,边寻找失去的两只手臂。 滚到远处的手臂,手掌朝上,手指像要抓住什么般蠕动着。手指前端的锐利爪子,一把就可以刨空人类的喉咙。 对,人类的喉咙。 没有眼珠的恶鬼的眼窝,闪烁着残酷的黑光。 「……」 从尖牙后方溢出了呻吟声。 离滚落的手臂不到一尺的地方,出现了呆呆伫立的人影。 「——人类……!」 怒号撕裂了空气。 惊觉情况不对的篁望向人影,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什么……!」 呆呆站在那里的人,不就是被他派去小野家的融吗? 「你干嘛又回来了!」 被斥责的一方,搞不清楚状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咦、啊、欸、呃……哇!」 鬼臂逮到机会,立刻跳向融的咽喉,抓住他的下巴。 「唔……啊……」 气管被堵住的融,挣扎着想拉开鬼臂。但异形之鬼的手臂力大无穷,即使被砍下与本体分离,臂力依然不减。 被拖着走的融拼命挣扎,脸色愈来愈苍白。 「你……你这个笨蛋!」 忿忿咒骂的篁,听到恶鬼的嘲笑声。 「在你赶到之前,那个男人就会死。他死定了,死定了。」 「你——」 「把我的手还给我吧。我知道,你在那扇门前设下了陷阱,卑鄙的冥府走狗大有可能做这种事。」 从被砍断的地方滴滴答答淌下来的鬼血,漆黑又黏稠。这只恶鬼就是从头烂到尾,烂到了骨子里,血才会是那种颜色。 「你那把神剑伸不到这里,以人类的速度也来不及跑到。你要看着他惨死吗?冥府走狗真无情啊。」 恶鬼又斜睨着篁的四周说: 「旁边那些家伙也一样,敢轻举妄动,爪子就会撕裂那个男人的喉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被撕裂必死无疑,对吧?会死吧?不想害死他的话,就把手上的武器扔了。」 篁握着剑的右手抖动了一下。 「快扔啊,扔远一点。」 风哆嗦震荡着,散发出那几个隐身看不见的人难以压抑的情绪。 篁注视着融。那只手臂抓住拼死挣扎的融的脖子,以不至于掐死他的微妙力道勒紧他的脖子。要不是这样,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篁挥动了手臂。被远远抛出去的狭雾丸,发出眶当声,滚落地面。 恶鬼哈哈大笑。对手没有其他武器了,赤手空拳。冥官再怎么说也是一般人,没了武器就没什么好怕的。 「你这样子很狼狈呢,冥府的走狗,要不要转个圈子给我看看?一直这样折磨他,还不如赶快杀了他吧?你认为呢?如果你哭着求我,我可以考虑……咦?」 恶鬼注视着融。 这个奋力想拨开勒住自己脖子的鬼手的生物,是个无力的人类,不可能与异形对抗,人类的臂力绝对胜不过力大无穷的鬼。 「唔……哼……」 然而,那个人类却使出全力,试图拨开嵌入自己脖子的手指。 恶鬼转移了注意力,篁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他的双眸亮起严酷的光芒,高举左手,冷静地开口说: 「融,你有牺牲自我的觉悟吧?」 正与鬼臂死斗的融望向篁。 他看到儿时玩伴的眼睛荡漾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你老是妨碍我,只会搞砸我交代的事,没用的窝囊废,该不会说不想牺牲吧?」 说成这样,根本就是威胁了。 喉咙快被掐烂,发不出声音来的融,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放心吧,我会帮你安葬。」 篁高举的左手画出了一条白线,逐渐形成武器的模样, 融知道那是什么。 那就是具有强大的驱邪除魔力量的神弓「破军」。 篁握着弓背,摆出把箭搭在弦上的姿势,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就出现了一支光芒闪烁的弓箭。 「不要动哦,融。不用怕,我是射箭高手,所以只会痛一下下。」 篁没唬人,把箭头对准了融的脖子。 恶鬼大吃一惊。 「你、你要杀了自己人?!」 「我没有义务救碍手碍脚的人。」 冷冷撂下这句话,篁就面无表情地射出了箭。 直扑而来的除魔箭,贯穿了鬼臂与融的喉咙。 融的身体被冲击的力道撞倒。 被射穿的鬼臂,像沙子般崩溃瓦解,瞬间灰飞烟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冥府的走狗疯了!」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恶鬼瞪大了眼睛,篁瞥它一眼,低声下令: 「让这只怪物闭嘴,雷信!」 「遵命——」刮起了疾风。 恶鬼与篁之间,出现了五个身影。他们头上都有两根角,证明他们是异形。 「冥府的……!」 恶鬼的叫声中断了。 它知道,它听说过。 冥官身旁跟着五名拥有强大通天力量的「禁鬼」。 站在中间的禁鬼,高高举起了右手。戴着面具的雷信,金发随风飘扬,高声召唤: 「雷帝!」 刹那问,闪电划过天际,直接刺进了恶鬼的头顶。 「哇啊啊啊啊!」 电光卷起漩涡,缠绕恶鬼全身,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周遭。 肉被烧焦的恶臭弥漫。恶鬼痉挛抽搐,往前咚隆趴倒。 恶鬼刚才淌着血的伤口已经碳化,烧黑的脸好像看着门后的手臂,但是它的眼睛也被烧焦了。 左手拿着破军的篁,身上的衣服迎风翻腾。 五名禁鬼单脚跪了下来。 「你要装死装到什么时候?」 耳边响起刻薄的声音。 在地上躺成大字形的融,猛然跳起来,大大吐了一口气。 「憋、憋死我了……」 一直忍着不咳的融,喀喀喀地咳了起来。篁瞪着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融少根筋的模样,篁就很想一掌巴下去。 融猛咳一阵子后才停下来,慢慢把手伸向脖子说: 「唔,被爪子抓伤的地方好痛……」 被篁射出的除魔箭射中的融的脖子,没有留下半点箭痕。 除魔弓「破军」是冥官小野篁拥有的第二件神器。 由篁的意志控制的破军,具有强大的神通之力。但只能用来对付妖魔鬼怪,对人体起不了作用。 篁以前也拿这个射过融,所以融才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箭头。 融使劲站起来时,篁狠狠从他头上巴下去,咬牙切齿地说: 「融弟弟,你为什么又折回来了?」 准备好随时开溜的融,强装镇定,尴尬地笑着说: 「呃,我回头一想,突然想到,你没告诉我手臂收在房间的哪里。」 他又不能随便到处翻找,想不出好办法就折回来了。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已经倒下的鬼又复活了。他惊讶得整个人呆住时,被砍断的手臂就骨碌骨碌滚向了他。 就这样,橘融成了「大战鬼双臂」的空前绝后的人物。 鬼臂早就被带来这里了。篁发现那只恶鬼有超乎想像的强韧生命力,为了把融支开,才叫他去拿手臂。让他花时间去找,篁就可以趁这段时间抓住恶鬼,或是歼灭恶鬼。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篁按着额头,深深叹口气,挥手赶他走。 「嗯?」 「算了,快滚回家吧。」 「啊,好过分。我是要回家,可是你也要回家吧?」 「我要去冥府做事后报告。」篁露出狰狞的笑容说:「你总不会说要跟我去吧?」 融的确是打算跟去,点了点头。 但篁可不是好惹的。 「炯华、万里,跟着这家伙,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 两名禁鬼点点头,咻地隐藏了身影。 篁都这么说了,无力反抗的融,只好边抱怨边踏上回家的路。 目送融离去的篁,接过玻凛帮他捡回来的狭雾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下挥。 剑尖深深刺进倒地不起的恶鬼的焦黑肩头,篁以锐利的眼神瞪着恶鬼凹陷的眼窝。 从鬼的嘴巴溢出微弱的呻吟声。篁说的话,贯穿恶鬼微微颤抖的耳朵。 「告诉你一件事吧。」 在篁瞬间扫过的视线前,那只手臂正冲出衣服,在地面爬行。 被恶鬼操控的手臂,目标是融的背部。 融只是普通人,没有发现那只鬼臂,在两名隐形禁鬼的陪同下,走向了五条大路。 篁知道融绝对不会回头看,因为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被剑刺穿的恶鬼,痛苦地哀号着。这样还杀不了坚韧的异形。吃了好几个人类的恶鬼,要被砍断脖子才会死。 「告诉你,上面没有要我『带活的回去』。」 恶鬼的战栗沿着剑尖传上来。 鬼臂还跟在融的后面,步步逼近。篁的眼睛泛起厉色。 「清岚。」 光这一句就够了。 禁鬼清岚放出的神通之力,把鬼臂击得粉碎。 受到冲击的恶鬼呻吟几声就不动了。 「居然还活着,真耐打啊。」篁受不了地叨念着,拔出剑,快速收进剑鞘。 「去向燎琉报告经过吧,虽然很不想去。」 三名禁鬼听得出来主人真的很不想去,不禁苦笑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 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但夜晚的京城还是给人阴森的感觉。 尽管有两名禁鬼陪伴,背脊还是传来一阵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肩膀好重。不,一定是错觉、是错觉。有炯华跟万里陪着我,怎么可能有任何东西缠上我。」 隐形的禁鬼们,无言地互相使眼色。篁是派他们来保护融,但没叫他们对付不会造成危害的东西。 住在京城的无害小妖们,兴致勃勃地坐在融肩上。 反正无害,应该没关系吧? 这是他们两人的最后结论,融当然不知道。 咔哒咔哒骑马回家的融,猛然抬头看着天空。 北斗七星高挂在晴朗的夜空。 据说,那第七颗星跟篁的弓箭一样,名叫「破军」。 小野篁背负着永无止境的沉重宿业。 「……」融表情严肃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好友。」 开朗地喃喃自语后,融甩了甩头。 这次又顺利地歼灭了恶鬼。但是,没有人知道恶鬼在街上徘徊,也没有人知道恶鬼被歼灭了。 他的儿时玩伴的工作,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完成的。 「如果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工作就没有意义了。」 可是,该怎么向彩乃解释呢? 想起服侍姑姑的温柔侍女的笑容,大战过鬼臂的橘少将,陷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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