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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ui796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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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少年岛崎不思议事件簿 [宫部美幸][独步][简繁TXT&封面](附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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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5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18

  「可能是他杀。」豪放女小姐说,声音跟说悄悄话一样。
  我们在鲍伯叔叔的店里,用高高的纸杯喝着百事可乐,没有点汉堡。我觉得星期六傍晚,在社团活动跑了半天之后的自己,有一点汗臭味。
  「真的吗?新闻不是这样讲的。」
  「我们没有让媒体知道这件事。」
  我凝视着豪放女小姐的脸,她皱着眉头向我点头。我的视线沿着她意志坚强的下巴线条看过去,果然是当刑警的人的脸……我心里想着这些,因为我不愿意去想刚才听到的事实。
  畑山稔死了——星期四晚上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第一个就先打电话给工藤同学。之后一听到后续的相关报导,都会和她一起讨论。工藤同学比我担心的要冷静许多,她最关心的,是整件案子会不会就此落幕。
  电视新闻是在昨天星期五晚上十点多时,报导畑山的死极有可能是自杀的消息。我按捺不住,便跳上脚踏车,往工藤同学家飞奔而去。去是去了,我当然不可能在那种时候闯进她家,最后是从她家斜对面的便利商店前,打公共电话给她。
  「好像是在自首之前死掉的。」她小声地说。
  新闻说,畑山稔在死亡当时喝了大量的酒。可是,从他所处的立场来看,应该不是悠哉地喝醉了才失足坠海死亡,而是借酒壮胆——或者是喝醉了之后看不开而自行跳海,这样比较符合实际。
  「我觉得,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了我的话,工藤同学「嗯」的回应一声。她的脑海里,大概想起了遇害的亚纪子种种的黑暗过去;而我的脑海里,则是浮现了畑山嘉男和我并肩坐在大久保车站长椅上的面孔。
  对那位叔叔而言,这不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不过,我想事情也只能这样结束。而且,我也认为畑山嘉男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那时候,虽然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才会忍不住在我面前哽咽吧。
  「我听到有人的声音,绪方同学,你不是在家里吗?」
  电话另一端的工藤同学这么说。我便将自己所在的地点告诉她。她吃了一惊,说:
  「从我房间可以看到那家便利商店!」
  工藤家二楼最右边窗户的窗帘立刻摇晃起来,后面出现一个女孩的剪影,窗户打开了。我一手抓着听筒,另一只空的手用力向她挥舞。工藤同学从窗户探出身来,也向我挥手。我差点就大喊:危险啊!
  挂掉电话时,全新的电话卡度数几乎全用光了。我一边离开电话,一边频频回头看向工藤家,有个穿着牛仔外套、骑机车的高中生和我擦身而过。他从口袋里取出电话卡,走近电话拿起听筒,身体靠在便利商店的墙上,一副就是要讲很久的样子。以前,每当晚上看到像他这种在外面讲电话讲很久的年轻人——尤其是隆冬和盛夏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世界上的傻瓜真不少,但我以后必须更正这个想法。这年头,已经是上班族人手一支行动电话,年轻人——订正,没有钱牵专线电话的年轻人都有公共电话的时代了。
  回到家,我打电话给岛崎。这是出现在我行动模式中的第一个变化。以前遇到这种时候,岛崎都是我第一个商量的对象。
  他没办法接电话。
  「他在洗澡呢。」岛崎伯母说,「我叫他出来以后回你电话。」
  可是,岛崎却没有回我电话。我不敢去洗澡,一直等他,等了一个小时都没打来。我等得不耐烦,又打了一次,这次是岛崎伯父接的。我说,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不过我在等岛崎回电话。结果……
  「那真是不好意思啊。」伯父代他道歉,「俊彦那小子,这阵子经常发呆……」
  伯父的声音听来很得意:「他最近怪怪的哦。」
  「怪怪的?」
  「有女生打电话给他呢。」
  我沉默了一下。是工藤同学吗?还是伊达同学?
  「请问是同班同学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问他是不是学校的朋友,他回答说差不多,所以应该不是吧。咦?不过他怎么连绪方都没说呢?真是见外啊。」
  伯父呵呵地笑了。
  「不过呢,看在是你的份上,我才告诉你。他啊,每次那个女生打电话来,就坐立难安呢。你能相信吗?」
  不能。可是,会是谁呢?
  「我看到新闻了。」
  来接电话的岛崎,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我也看到了,所以才打电话给你啊。」
  「这样命案等于已经结案了。」
  真是好不容易啊,他说。可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刻意,很不像他。平常的岛崎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别人可能听不出来,但我就是知道。就像我吃得出砂糖和人工甘味哪里不一样。
  「你真的这么想?」
  听我这么问,岛崎笑了笑。「不然还要怎么想?等过一阵子田村警部比较闲了,一定会把详情告诉我们的。不过,大致的情况应该跟新闻讲的差不多,这样命案就结案了。」
  我停了一下,改变攻击方向。
  「岛崎,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沉默降临,好像电话线突然断了一样。我的一颗心悬了起来。直到现在,我和岛崎之间,从来没有像这样突然被沉默的瞬间阻隔过。
  过了一会儿,岛崎夹着苦笑——我想应该是苦笑,应该不是咬牙忍住怒气才对——说:「我爸跟你说的?」
  「嗯。」
  「呿!有个理发师爸爸,就得为他的长舌头痛。」
  「那,真的是你爸说的那样吗?」
  「差不多吧。」
  岛崎的口吻很开朗,甚至可以说心情极佳。这让我很担心。他刚才说的话,全都是人工甘味,一滴就比砂糖甜十倍,但却不是砂糖。不是真的糖。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岛崎,他一定在隐瞒些什么。
  「真的吗?」
  我开门见山地,用这种很蠢的方式问,结果岛崎出声笑了。
  「我这么不值得相信吗?你觉得我这么没人要啊?」
  「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像球弹回来一般迅速的回答,「在别的地方认识的。以后我再告诉你。现在你先不要管啦。」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说溜嘴了。「这个星期天,我也要和工藤同学约会。」
  沉默又来了。这次的沉默,像是岛崎从电话的另一端消失了踪影。明明有杂讯,岛崎却不在。
  我握着听筒,没有说话。我打定主意,绝对不要先开口。要是我说了什么,就失去知道岛崎真正反应的机会了——我觉得这样会给他时间思考如何回答。
  不久,他以和刚才一样活泼的口气说:「真不知道你在耗什么。是不是伊达推了你一把?你这家伙,原来也蛮单纯的嘛。」
  我吞了一口口水,喉咙发出咕嘟的声响。我很清楚,岛崎受到多大的震惊。岛崎不可能现在还指着我说我单纯。现在的岛崎,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你毕竟是喜欢工藤同学的?是不是?
  这句话都已经爬到我的喉头,可是,我却没有说出口。
  挂了电话之后,我觉得没有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好卑鄙。如果我说出来,就能让岛崎对这件事加以否认,这样他一定会觉得轻松多了。就算那只是虚假的仪式,就算双方都明白彼此在说谎,但是……
  (你打击很大吧?抱歉啦。)
  (别傻了,这什么话啊。)
  (什么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我的情敌咧。)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原来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如果能像这样交谈,就算一来一往都是谎话,至少我们之间还能留下一条路。
  可是我却没有说出来。我没有说,让我和岛崎之间竖起了一道门。我对这件事感到后悔,可是内心某处,却又感到超越了岛崎的喜悦,整个人被悬在这两种心情中间……
  然后,过了一夜之后,就遇到这种状况。豪放女小姐突然找到学校来,她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旁边等。
  「岛崎同学呢?没跟你在一起?」
  「他今天已经回家了。」
  白天时,我们几乎没有说话。岛崎和我没有视线交会,上课也心不在焉。
  听到我这么说,豪放女小姐叹了一口气说:
  「总之,能等到绪方同学已经算很好了。占用你一点时间,我有话想跟你说。」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又来到了鲍伯叔叔这里。
  我不再让视线沿着豪放女小姐下巴的线条走,喝了一口百事可乐。冰块溶化了,酸酸的味道留在舌头上。
  「警方确定是他杀吗?」
  「这点就很微妙了,所以我们才没有对外公开。J
  「报纸我看得很仔细啊,上面写着没有外伤……」
  「是啊。光看遗体,真的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可是,其他还有一些需要考虑的因素。」
  「比如说?」
  豪放女小姐微笑。「不告诉你,你就不肯罢休?岛崎同学也就算了,我还以为绪方同学不会追问的。」
  这种比较方式,实在不怎么令人高兴。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
  豪放女小姐瞄了一下四周,视线落在说明鲍伯叔叔的汉堡为何好吃的海报上,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再度面向我说道:
  「畑山的死因是溺死。这一点报纸也报导了吧?也就是说,他是在喝醉了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淹死的。遇到这种情况,很难辨别到底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也有可能是有人硬把畑山灌醉,再把他噗通一声丢进海里,不是吗?」
  「是啊,的确有可能。」
  「依照尸体的状态,畑山死后在海里的时间并没有很久。法医认为顶多是十二到二十小时左右。尸体是星期四晚上八点打捞起来的,这么一来,他就是同一天的午夜零时到上午八点之间,在海里溺毙的。」
  我垂下眼睛看了看手表,确认时间之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么,在那段时间,畑山是怎么到晴海第三码头去的呢?这时候,即使我们暂且不管他『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去那里做什么』。但是要到那种地方,一定得利用某种交通工具才行。」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畑山会不会一直躲在晴海的饭店之类的地方?直到厌倦了那种生活便自杀……」
  豪放女小姐得意地一笑。「很可惜。虽然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那一带的住宿设施我们从头到尾找过了,并没有找到疑似畑山的客人。」
  「会不会是在街头露宿?」
  豪放女小姐装模作样地摇摇手指头。
  「不不不,那种世界也是有他们的规矩的。一有新人进来,消息会立刻传开。晴海附近的游民说,他们最近并没有在这一带看到类似的人出没。」
  和豪放女小姐的一问一答,让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平常这是岛崎的工作,我只负责在旁边听。但是今天不同,今天我是主角。
  「所以呢,问题就是,畑山是怎么到晴海第三码头去的。」
  「也许他先躲在那附近,再走路到晴海。」
  「是有这个可能。但是,虽说是深夜到清晨,但那里可是港口,有的是有警卫的仓库和二十四小时三班制的物流公司,还有刚才说的游民。如果畑山是走路到晴海的,途中应该会被人看到吧?」
  嗯,大概吧。
  「那么,他就是搭电车或公车去的罗。」
  「可是,半夜十二点已经没有公车了。清晨第一班车是早上五点多发车的,但是司机说他不记得看过畑山。刚才说过,死亡时刻最晚是星期四早上八点,可是那天早上六点起,海运公司的人就已经到场工作了。所以,实际上我们应该考虑的是星期四午夜零时到早上六点的这段时间。这么一来,最有可能的就是清晨五点多的公车,而那段时间的客人很少,司机先生们都记得很清楚。」
  「那,再来就是计程车了。」
  「可是呢,也找不到那样的车。」豪放女小姐很愉快地说,「晴海码头可不是银座、新宿或六本木这种地方。晚上载客到那里的计程车,数都数得出来。截至目前为止,并没有接到载过这种客人的消息。当然,我不敢说以后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可能性,但我们对这一类的调查是很拿手的,我想应该不会有遗漏。」
  我耸耸肩,就像岛崎那样。
  「那么,换个观点,尸体会不会是从别的地方冲过来的?」
  豪放女小姐摇摇头。
  「那是海港里面,才一个晚上不可能移动多远。当然,距离他落水或被推下水的地点,多少是有些移动吧。不过,应该是在误差范围之内。」
  她喝了一大口百事可乐之后,问:
  「这样你能接受了吗?」
  「好像有点被迫接受的感觉。」
  「可不是吗?所以我们无法完全排除他杀这条线。可能有人灌了畑山稔一大堆酒,开车带他到晴海码头,把不省人事的他噗通一声推进海里……」
  或许这是一种不会痛苦的死法,我并不觉得恐怖。
  「可是,我们一直说他杀他杀的,谁有必要杀死畑山呢?」
  豪放女小姐靠过来,将音量压低。
  「就是『公司』的余党。」
  听到这句话,我也忍不住倾身向前。
  「他们有余党?」
  「是啊。似乎没有被一网打尽。我们是在调查的阶段,听到『公司』成员的供述才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天啊!
  「可是,为什么他们非杀畑山不可?他的确是想脱离『公司』,可是他又没有去向警方密告。畑山稔所做的,不就是杀了森田亚纪子而已吗?」
  豪放女小姐又注意了四周一下。店里没什么客人。她用视线扫了四周一圈,反而引起了老板的注意。老板手里切着蕃茄片,微歪着头看我们。我们这两个人的组合看起来大概很怪吧。
  这下豪放女小姐为难了。她提高音量对老板喊道:「不好意思,我们要两个大汉堡。」
  老板回答:「好的,谢谢!」
  「顺便再来个薯条,大的。」
  加了这句之后,豪放女小姐凝视着我。
  「这件事要保密哦,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那当然了。」
  「畑山他啊,」豪放女小姐像要吊我胃口似地缓缓地说,「好像从『公司』拿走了什么东西。」
  「东西?让『公司』没了会头痛的东西吗?」
  豪放女小姐点点头。「顾客名单。」
  我把身体缩回来,也凝视着豪放女小姐。这时我才发现,刑警小姐真是不会画眼线。
  豪放女小姐撇着嘴,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公司』那边,好像有一份名册专门纪录极少数的顶级贵宾,只有干部等级的人才有机会看到。他们是用电脑来管理的,要有密码才打得开。」
  「那,畑山偷了那份资料?」
  「对,大概是拷贝在磁片之类里面带走了。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许他对电脑很在行。」
  「警察没有搜到那份名单吗?」
  豪放女小姐用拳头叩的捶了桌子一下。「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们冲进去的时候,资料已经被删除了。这件事我们没有告诉媒体,因为这是我们摆的大乌龙。电脑就是这一点最伤脑筋。以后攻坚之前,一定要先把电源切断。」
  豪放女小姐好像真的很懊恼,说得咬牙切齿的。
  「因为有这样的内情,我们也急着要将畑山逮捕到案。」
  说的也是。只不过……
  「畑山偷那种东西,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的脑海里闪过「恐吓」这个字眼。可是,害怕森田亚纪子的畑山,不可能有那种胆量。
  「原因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豪放女小姐低声说。
  「他很想脱离『公司』,或许是那个地方让他感到厌恶,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良心不安吧。他也可能是想拿着顾客名单来投靠警方也说不定。」
  我耳里听到煎我们汉堡的声音,鼻子闻到香喷喷的味道。
  「这些我都明白了。可是,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呢?」
  「虽然我们把这件事压着,但媒体的鼻子是很灵的。有些记者已经开始到处打探,调查畑山是否真的是自杀身亡。」
  极有可能。
  「那些人搞不好会去找你们的朋友工藤同学,我不敢保证没有。我希望你们能多关心她,因为可能又会让她不好过了。」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可要毛遂自荐。
  「包在我身上。」
  「岛崎同学和伊达同学那边,也麻烦你转达。」
  我心里好像有一股温温的热水满溢出来,不禁脱口而出:
  「豪放女小姐,谢谢你这么关心她。」
  豪放女小姐眨着眼睛,然后微微一笑。
  「这是应该的呀。再说……」她稍微垂下了视线,想着该怎么说。「工藤同学啊,看起来是个很纤细、不怎么坚强的女孩子。我看起来是这样啦!」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
  「所以才让人担心啊。」
  「这件事,她那边……」
  「田村警部应该会去说明。不仅仅是对她,还有她的家人。当然,森田家也是。」
  我一边点头,一边想到一件很不吉利的事。
  「那份顾客名单还没找到吧?」
  「是啊,还没找到。不过一杀了畑山的那些人也许已经拿回去了。你怎么会问这个?」
  虽然讲出来很不吉利,我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我是想,『公司』的余党会不会为了取回那份名单,而去接近跟命案有关的人。」
  「你是说森田家的人吗?」
  我点头。不过,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个人的面孔和名字。当然,就是畑山嘉男。
  「我想这一点不需要担心。」豪放女小姐说,「因为,畑山没有理由把那份名单交给森田家的人保管。」
  可是,如果是畑山嘉男呢?他可是畑山的父亲。正当我犹豫着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老板把汉堡端上来了。
  「看起来真好吃!」
  豪放女小姐露出笑容。
  「要不要再来一杯百事可乐?」
  豪放女小姐托我的事,当天我就向伊达同学和岛崎报告了。他们两个很爽快且可靠地答应了。
  我和岛崎之间的对话,还是很不自然。岛崎说起话来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却依然充满人工甘味的味道。
  我没有向工藤同学提起这件事。因为我决定,如果她不主动提起,我就不碰那个话题。我们说的都是明天约会的事、电视连续剧的事、同班同学之间的八卦等等,快乐地渡过我们的时光。我认为,工藤同学最需要的,就是快乐的时光。
  即使我和岛崎之间出现了高约一公尺的围墙,但是那天晚上,我的心情依然是粉红色的。
  临海公园的天气很好。
  她真的做了很多鸡蛋三明治——非常好吃的三明治,我们认真地参观了一阵子之后,便坐在人工沙滩的长椅上吃起来。
  约会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提到命案的事。事实上,我甚至都忘了。白河庭园发生的事,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看来工藤同学也一样。她有如万花筒般千变万化的丰富表情又渐渐回到脸上。海风很冷,我觉得自己选错约会地点,不时向工藤同学说抱歉,她却笑了,说这样很舒服。吃完三明治之后,我们不得不赶紧到水族馆里去避难。正当我们背对海滩,爬上楼梯的时候,工藤同学回过头看着闪闪发光的海面,眺望着远方说:
  「明年夏天我们再来吧。」
  不是「好想再来哦」,也不是「如果能再来就好了」。这是一个约定。这对我个人而言,不但是一个值得高兴的约定,也是工藤同学许久以来,自白河庭园的命案以来,又开始朝未来思考的证明。
  我们在水族馆里的咖啡店喝热咖啡,四周有很多情侣。我内心暗自得意,觉得自己不但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而且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跟那些情侣中的女性比起来,显得更可爱、更漂亮。
  这时,让我引以为傲的工藤同学,小声地开口:「绪方同学,最近你跟岛崎同学是不是怪怪的?」
  因为出其不意,我很不中用地回答:「啊?」
  「这阵子,你们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对不对?」
  工藤同学有一点下垂的眼角,垂得更低了。
  「没这回事。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是我想太多吗……」
  「是啊!」我笃定地回答,心里一边想着,我真是不会说谎啊。「再说,我跟岛崎本来就不是一天到晚黏在一起。你看嘛,我们社团不一样,兴趣什么的也完全不同。」
  工藤同学的视线轻轻地从我身上离开。她凝视着手边的咖啡杯,好像在犹豫什么似的,咬了两、三次嘴唇之后,小声地说:
  「这个春天——正好就是连假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一阵子,我跟岛崎同学交往过。」
 楼主| 发表于 2013-5-25 16:35 | 显示全部楼层
  19

  这件事并非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不但不意外,我甚至一直隐约有点害怕听到这段话。
  可是,我还是乱了阵脚。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脚下空了,我无声无息地直直往一个无底的悬崖坠落,甚至感觉到衬衫袖子因为坠落时的气流而翻动。
  但,当我回过神来,我的衬衫——为了今天的约会,我穿了一件全新的法兰绒格子衬衫——袖子闻风不动。我也没有站在悬崖边,一脸认真的工藤同学就坐在我旁边。也许是我多心,但是她凝视着我的样子好像很担心。
  「我曾经跟岛崎同学交往过,不过只有短短的一阵子而已。」
  她重复了一次,不过顺序跟刚才的颠倒。就算只差一秒钟,但是后面那句话留在心里的份量重得多。「不过只有短短的一阵子而已」,这句话安慰了我。
  「我也想过可能发生过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不过我极力以平常的口吻说道。
  「是吗?」工藤同学眨巴着眼睛。「你发现了?」
  「还不到发现的程度,只能算是有点感觉吧。」
  工藤同学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转向坐在我们邻桌一对看似大学生的情侣。那对情侣握住彼此的手,隔着桌子讲话,两个人的脸近得简直要贴在一起。
  「第一学期的时候,我的位子和岛崎同学离得很近。」
  工藤同学维持同样的视线,以唱歌般的语气说。
  「嗯,我记得。因为那时候我很羡慕岛崎。」
  我们班上女生比男生多。第一学期按照五十音的顺序排位子时。「K行」的工藤同学旁边坐的是「S行」的岛崎。属于「A行」的我,坐在工藤同学前面三个位子的地方,所以为了看到她,我每次都得特地向后转才行。
  「一开始,岛崎同学就经常找我讲话。其实也不是聊什么,只是说些今天很冶啦,老师好慢之类的……」
  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指的就是有机会说这类没营养的话。
  「不久之后,我们开始聊看了什么书、社团做了什么事等等的话题……」
  工藤同学还是注视着那对情侣,没有看我。然后,就这样舔舔嘴唇,迟疑地说:
  「和岛崎同学聊天,总是很愉快。」
  我再度感觉脚边的悬崖吹起彻骨的寒风。我不由得紧紧握住咖啡杯。
  「岛崎他啊,喜欢头脑好的女生。」
  听到我这么说,工藤同学总算转过头来看我,可是这次换我垂下视线。
  「他不是那种会经常谈论女生的人。像他,就从来不会说过他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只有一次,他曾经告诉我:『我喜欢头脑好的女生。不是聪明的女生,而是头脑好的女生』。」
  工藤同学轻声笑了。因为她笑了,我总算有勇气看她的眼睛。
  「我的功课没有岛崎同学好呀。」
  「不是那方面的头脑好。我也不太会讲,不过我懂他的意思。有人头脑好功课却不好,就算聪明——也不代表有智慧。」
  岛崎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从我自己嘴巴里说出来,听起来却像文字游戏。这一点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很逊。
  「反正,岛崎知道工藤同学是头脑很好的女孩子。所以,他和工藤同学聊天一定也很开心。」
  反过来,我努力回想那时我在做些什么。那时候,我已经对工藤同学有意思了,所以每天都在注意她。第一学期结束之后,我们一年级新生也熟悉了学校生活,对了,我那时心里盘算着,等暑假快到的时候,要找机会跟工藤同学说话。而且还想着,要是在那之前岛崎跟工藤同学太要好,那就麻烦了。
  但是另一方面,我在心里也模模糊糊地、没有任何根据地,认为岛崎应该不会比我早交女朋友。因为我是足球社的,而他是将棋社的。别的不说,对女孩子来说这影响可大着。其实如果睁开眼睛看清现实,在体育课里,我的五十公尺短跑时间、三级跳的距离,从来都没有赢过岛崎,可是我认为,对女生而言,和「真相」相比,属于体育社团还是艺文社团这个「事实」才是更大的卖点。
  最重要的是,那时我万万也没有想到,我和岛崎会喜欢上同一个女生。
  好了,现实又是如何呢?梅雨还没过,我就被卷进我们家的一桩大事件,有一阵子连上学都有困难,暑假也忙着解决这件事,对工藤同学的爱慕,直接被我放进寄物箱里存着,就这样迎接了第二学期…
  然后,就到现在。
  「你说,你和岛崎交往,是放连假的时候?」
  「嗯。」工藤同学点点头,又轻声笑了。「岛崎同学是这么说的:『订报纸送了免费的电影票,有两张,怎么办呢?』」
  工藤同学说,那是一部适合阖家观赏的喜剧片,是黄金周的强片之一。听到片名,我就想起来了。不久之前,那部片推出录影带,我和岛崎去了录影带出租店。
  我和岛崎有时会一起去录影带店,一起出钱租带子到他家或我家看。我们看的绝大多数是上档时没办法去看的新片。那时候,我从新片区选了那部片。结果岛崎说:
  「那部片看起来很无聊,不要租啦。」
  什么无聊,是你根本就已经看过了。
  「所以,你们就一起去看电影了。」
  「嗯。」工藤同学低下头,「看完以后,我们到车站前的麦当劳去吃午饭。」
  岛崎那家伙,当时可是连半个字都没有跟我提到过!
  「然后在麦当劳,我们约好下一次的约会。将棋社不是有友谊锦标赛吗?」
  我们学校有一个惯例,每年都会以社团活动交流为目的,和同一地区的其他学校举办两次活动,体育类社团就举办友谊赛,艺文类社团就举办联合作品展或音乐会。一次是在春天的连假之后(意思就是可以利用连假来准备),一次是在第二学期的期末考之后,选一个星期六的放学后举行。双方学校轮流主办,偶数年是我们,奇数年是另一个学校。今年轮到我们学校主办。
  多年来,将棋社都把这个传统当作绝佳的比赛交流机会。所有需要竞争的事情都一样,绝对不能当井底之蛙,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将棋社顾问老师的方针,便是认为同学们有必要透过认真的比赛,亲身体验这一点。故而,将棋社的友谊锦标赛,紧张程度和迫力都足以和真正的名人战媲美。
  「岛崎同学问我要不要去看那场锦标赛。虽然我对将棋一窍不通……」
  岛崎要出赛,所以你一定去看了吧。我在内心低语。
  「他很厉害吧?」
  春天的友谊锦标赛,岛崎把在座的学长们远远抛在身后,堂堂获得优胜。对方学校的顾问老师还因为欣赏岛崎的棋艺,甚至特别加了一场观摩赛,与岛崎对奕。说得更详细一点,这场平下棋局——就是一子不让的公平比赛——结果虽然险象环生,但还是岛崎赢了,而且那个学校的顾问老师还有业余五段的实力。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是的,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这场比赛,因为同一时间,足球社也在进行友谊赛。不过工藤同学所属的网球社,友谊赛则排在隔周的星期六。我们学校校地很小,体育类社团不可能全部一起比赛,无论如何日子都会错开。
  「那,如果那时我也去看了将棋社的锦标赛的话,就会遇到工藤同学了。」
  然后,想想为什么工藤同学会去,自然就会察觉岛崎和她之间的亲密关系了吧。就算我再迟钝,也不至于看不出来。
  工藤同学喝了一口装在塑胶杯里的冰水。
  「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约会就只有那两次而已。」
  「真的吗?」
  这句反射性的回答,却好像伤害了工藤同学。
  「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说谎。」
  「嗯。」我像个傻瓜似地点头,跟工藤同学一样喝了口冰水。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咖啡店要端冰水给客人喝了。当咖啡杯空了,不想再加点,却又无事可做的时候,冰水便派上用场。如果没有冰水这样东西,世上所有的咖啡店一定会充满许许多多「不说为妙的话」吧。
  「你不问我原因吗?」
  工藤同学突然惯重其事地问我,视线又转向隔壁的情侣。
  「原因?」
  「为什么友谊锦标赛是最后一次约会,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你不问吗?」
  我没说话。我觉得这真是个残酷的问题。不过我想,是我让她提出这个残酷的问题的。
  「我被甩了。」工藤同学冒出这句话,「我想我是被岛崎同学甩了。因为后来,他就再也没有约我去看电影,在教室里,也不像以前那样跟我聊天了。虽然岛崎同学装作跟以前一样,但他的态度渐渐不同了,我感觉得出来。」
  有时,女生在说「我」时的眼神会有所不同。等我明白哪种眼神是男生所喜爱欣赏的,可能都是年纪一大把的欧吉桑了,也不需要去理解女孩子的眼神了吧。就像不断练习,好不容易学得一身达到预赛标准的功夫,结果年龄和体重却已超过参赛资格,接下来就只剩当教练这条路。正因如此,全世界的欧吉桑都喜欢说教。
  「我很失望。」工藤同学说,「我想,是不是我哪里不对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我想,是不是我脑筋太差,让岛崎同学失望了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我想,是不是有更可爱的女孩子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是不是因为我脚太粗了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是不是我那时脸颊长了青春痘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是不是我……」
  「一定是因为……」
  我们同时停了下来,看着对方笑了出来。
  「我已经不介意了。」她说。「也不认为那有什么了,暑假放着放着就忘了。而且现在想起来,岛崎同学毕竟对我太严格了。」
  「严格?」
  「嗯。各方面都是。因为他头脑太好了。」
  我头脑却不怎么好啊……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工藤同学笑出声来。
  「这时就像刚才绪方同学说的,所谓的头脑好有很多种吧?」
  一下子,我心情就好了起来。悬崖峭壁消失了。
  「要不要去卖纪念品的地方看看?你不是说想要鲸鱼的照片吗?」
  我一提议,工藤同学就回答「嗯」,然后轻盈地站起来。我向她伸出手,她握住我的手。我们牵手了。
  我们离开座位时,后面那对情侣看着这边笑了笑。我还听到他们说明明还是小鬼之类的话。
  嘿嘿,彼此彼此啦。年轻人。
  那天,我很早就送工藤同学回家,在她家门口跟她分手,在飕飕冷风中飘脚踏车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爸一个人在看电视,正好在播新闻。没有畑山命案、「公司」案的后续报导。
  那是个宁静的夜晚。吃过晚饭之后,我开始打电动,可是很快注意力便无法集中,后来就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楼主| 发表于 2013-5-25 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20

  第二天开始是新的一周,对我面言,还是人生全新一章的开始。笑我太夸张的人实在很不幸,因为他们已经把从前第一次拥有「我的女朋友」或「我的男朋友」的那种喜悦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的座标已经确定下来了。我不再只是一个点,我有了一个对象,可以从我开始,划一条线连结到她身上。
  岛崎还是跟平常一样来上学,跟平常一样一脸无聊地上课,可是功课却很好,到了午休时间还真的会睡午觉。
  只不过,他还是有点怪。一放学,他连将棋社也不去,拿着书包就直接回家。要是他参加的是体育类社团,这种行为简直大逆不道,肯定会被学长叫出去狠狠教训。
  我想起了岛崎伯父说的话:有女生会打电话他,然后他就会坐立难安。我也想起了岛崎的话:过一阵子我会告诉你,现在你先别管。
  照工藤同学的描述,并不是工藤同学甩了岛崎。虽然拒绝的方式温和而不伤感情,但毕竟是岛崎甩了她。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和工藤同学交往,岛崎还会受伤,就太奇怪了。
  我和岛崎之间依然有一道无形的墙。但那道墙的材质,可能不是我原先担心的那种。也许岛崎真的也在同一个时期「谈恋爱」,所以他目前的心态,是认为稍微先把死忠换帖的男性朋友摆两边也没关系,也许是如此单纯的原因,让我们之间稍微产生了一点隔阂。疑心这、疑心那实在太可笑,不要自己在那里胡思乱想——我越来越这么觉得。
  这周过了一半时,午休工藤同学拉着伊达同学来到我座位说:
  「喏,下次啊,我们四个人去时代特区好不好?」
  「时代特区」是最近在车站前新开幕的一家游乐场,里面有以穿越时光为主题的虚拟实境机台,在我们之间是一家当红的店。
  「下午人会很多,我们上午早点去。」
  「好啊。不过,四个人是指……?」
  伊达同学害羞了。「桥口同学。」
  工藤同学笑咪咪地说:「我们中午在鲍伯叔叔的店吃,吃完以后,再到桥口同学家玩。桥口同学的爸爸有电脑,说星期天下午可以借我们。」
  「听说可以玩CD-ROM的游戏,还可以上网呢。」伊达同学补充。
  真是健康青春的双生双旦双约会啊。
  这件事,我们当场就说定了。日期是下星期天,早上十点集合。放学后,我要去社团之前,刚好经过站在走廊上讲话的工藤同学和伊达同学旁边。两个女孩子计划着要到购物中心,去买双约会要穿的衣服。
  那天晚上,我跟工藤同学通电话时拿这件事取笑她,结果她大笑,说:
  「偷听女生讲话,会被讨厌哦。」
  我和工藤同学当然都没有专线电话,不过,我们房间里都装了分机。所以,如果只讲几分钟,而且时间固定的话,就可以放心地听到彼此的声音。
  每天晚上和工藤同学聊上几句已经成为我的习惯,我一边放下听筒,心里开始想,等到足球社集训外宿的时候该怎么办。
  才放下听筒,我又马上拿了起来。好久没打电话给岛崎了,打给他看看。
  这次马上就找到人了。电话铃连一声都还没响完,他就接了。简直像在电话旁边等着我的电话似的。
  「你失踪好久了。」听到我这么说,岛崎笑了。
  「在学校不是见过面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简短地把下星期天的计划告诉他。当然,我不是约他。我知道就算找他一起去,他也不会去。只是,我不想去双约会却没事先告诉他。
  「哦……」岛崎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是喔,原来伊达跟桥口很顺利啊。」
  「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应该是说,我知道桥口有写信给伊达。」
  这件事我可不知道。
  「伊达是个好人,真是太好了。」
  对喔,岛崎跟伊达同学也蛮好的。仔细想想,这家伙真是神奇,他跟女孩子之间的往来也蛮频繁的。
  这样的话,从岛崎的立场看来,也许他并没有以甩掉或被甩的层次来看工藤同学。
  提到这,伊达同学不也说过吗?「你这样比较,对小久和岛崎都很没礼貌。」
  这样的想法,让我松了口。
  「你跟你女朋友还顺利吗?」
  岛崎没说话,我有点慌。不过,马上就听到很有精神的声音。
  「我才不像你,一天到晚脸红。」
  说完之后,突然用演戏般的声音说:
  「『洛阳城里花背归』啊。」
  有听没有懂。
  「你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
  啊哈哈!岛崎笑着挂了电话。真开朗。他果然是真的交了女朋友了——一定是的,我想。
  虽然还有一些疑点没有解决,我依然处在软绵绵轻飘飘的幸福心情之中。第二天,却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新闻。
  「森田家遭小偷了。」
  工藤同学喘着气告诉我的时候,早上第一节课还没开始。
  「遭小偷?」
  「昨天晚上,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我姨丈醒来开灯,小偷就急忙逃走了。」
  「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不过很奇怪,小偷只翻亚纪子姐姐的房间;应该是说,放了亚纪子姐姐东西的房间。」
  我立刻想到「公司」的余党,他们在找那份顾客名单。
  这件豪放女小姐惯重交待不得公开的极机密事项,大众媒体和社会都还不知道。所以,接下来我和工藤同学之间的对话,显得非常神秘。
  「是在找那个吧?」
  「一定是的。田村警部立刻赶来,答应帮忙加强警备。」
  「工藤同学那边呢?」
  「警部先生吗?没有来。他说『公司』不知道我们家,应该不要紧。不过我们很小心门户。」
  「还是小心点的好。真伤脑筋,警方也应该早点把事情解决啊。」
  「真可怕。」
  讲台上传来「工藤,回座位坐好!」的声音。第一节课的英文老师来了。工藤同学吐了吐舌头,赶紧回座。英文老师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那可是至今从来没有被老师念过一句的工藤同学呢!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那天,因为在学校没办法好好谈,到了晚上我便打电话给岛崎。
  命案虽然结案了,但是「公司」还存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畑山嘉男。他的处境安全吗?他的事情,是不是最好跟田村警部报告一下?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结果,所以还是想找岛崎商量。
  可是,岛崎却不在。他人应该在房间的,却不在。脚踏车也不在。
  「那孩子,一定又偷爬屋顶溜出去了。」岛崎伯母很生气。
  哦?我心想,偷爬屋顶溜出去,是去见女朋友罗?
  「会不会是去录影带店了?我跟他说过今天晚上会过去。」我安抚岛崎伯母。
  「上星期天岛崎也出门了吗?」我问。
  「这阵子,他星期天根本没有在家过。」
  我再一次感到惊讶。我对岛崎伯母说:
  「那一定是去约会了吧。」
  「约会?」岛崎伯母的声音高了八度。
  虽然对不起岛崎伯母,但我却感到很开心。我也想听听我女朋友的声音,就打了电话给工藤同学,又觉得光听声音不过瘾,所以说了声「等我五分钟」,就骑着脚踏车冲出去了。对于妈妈的质问,我的回答是:「便利商店!」我没说谎,我是要去工藤同学家前面的便利商店打电话。
  七分钟后,我握着公共电话的听筒,抬头看着站在窗边的她。天气那么冷,她却打开窗户,让我看见她的脸。
  回家路上,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就顺便——我还没意识到,脚踏车就已经往岛崎家的方向骑去。也许他已经回到家了,搞不好可以看到岛崎一边躲她妈妈的愤怒炸弹,一边闪人的模样。
  转过一个弯,经过两根电线杆。在下一个有町内会公布栏的地方转弯之后,便是岛崎理发店的门口……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有人,便把脚踏车停了下来。幸好我没有骑得太快。
  岛崎理发店前面有人,有说话的声音。在路灯之下,有两个长长的影子。
  「尽可能提高警觉……」
  正在小声说话的人,是岛崎。
  我把脚踏车停在公布栏旁边,蹑手蹑脚地,甚至还摒住呼吸,从转角探出头来。
  岛崎理发店前面,站着岛崎和一个修长的女孩子。她穿着芥末色的西装外套和牛仔裤。中长的头发绑得很整齐。是个大美人……
  而且,我对那张脸有印象。
 楼主| 发表于 2013-5-25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21

  他们两个站得非常近,几乎快靠在一起了。就连我和工藤同学,也是到了最近的最近才会像那样靠得那么近。
  她就是岛崎的女朋友吗?岛崎那家伙,竟然交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说到这,为什么我会对那个女孩的长相有印象呢?我曾经在哪里见过她吗?
  他们两个把脸凑在一起商量事情,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又向前走了一步。我可以看到在路灯之下,岛崎的表情非常严肃,也看得到女孩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还是很怕,觉都睡不好。」女孩说。
  「那是当然的啊。」岛崎回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连安慰工藤同学的那时候,他都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没什么好担心的。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其他的事只要交给我们就行了。」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们」?我们指的究竟是谁?
  至少,那个「们」字里并不包括我。我不在内。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脚开始发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岛崎有所行动——岛崎是刻意隐瞒我的。不是因为我的头脑没有岛崎灵光才看不出来,而是刻意把我排除在外。
  女孩继续说:「是下个星期天晚上没错吧?」
  岛崎稍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真的没问题吗?」
  女孩的语尾在发抖。好像为了鼓励她似的,岛崎露出笑容。
  「没问题,不用担心。」
  喂,你们在说什么啊?
  下个星期天,是我们双约会的日子。可是,这两个人讲的不可能是双约会的事。
  我完全听不懂。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天底下竟然有这种事?
  在我被卷进自己脑海里的漩涡时,他们两人结束了谈话。女孩跨上脚踏车。我回过神来,竖起耳朵。
  「那,晚安。路上小心。」说话的是岛崎。
  「晚安。」女孩回答。她正准备踩下踏板时,突然停下了动作,单腿着地撑着脚踏车,转过头去对岛崎说:
  「岛崎同学。」
  「嗯?」
  「谢谢你这么帮我。」
  然后,她迅速踩了踏板一下开始骑车。叮铃!铃响了一声,她向我藏身的转角骑过来。我急忙缩回脚踏车那里,在轮胎旁蹲下来,很蹩脚地假装我刚才一直在那里修内胎。我才刚在轮胎旁边蹲下,女孩的自行车便像风一般从我旁边经过。我抬起头目送她离去。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我,只见她面孔朝着正前方,让晚风吹抚着她的浏海,越骑越远。
  她经过我旁边的时候,路灯正好照在她头顶上,她的耳朵上有个东西闪了一下。那是非常小的闪光。如果不是在耳边而是在眼角,我一定会以为是泪水。
  我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观察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别的声响之后,才回到转角那边。岛崎还在那里,姿势跟刚才一样,朝着女孩离去的方向,站在那里。
  苍白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正经得可以用肃穆来形容,同时又灰暗得令人难以想像,明明他前一刻还在跟一个美丽的女孩单独交谈。就算刚才他和女孩之间,谈的是突如其来又不得不接受的分手,他的表情也太过灰暗了。简直就像有人把他的笑容偷走了,把他的心敲碎了,仿佛他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夜晚将永远不会结束的先知。
  如果没看到他那个表情,我一定早就出声叫他了。喂,刚才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吧。你们在讲什么啊?我一定早就这样问他了。
  但我却办不到。我的脚动不了,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不久,岛崎转身进了家门。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我走到他家大门口。就连早已经看惯的、不知道在那下面进出过几次的「岛崎理发店」的招牌,都显得好生分。
  那女孩是谁?
  她和岛崎在说些什么?
  「我们」的「们」里包含了什么人?
  岛崎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严肃?
  下个星期天晚上,有什么事?
  关于这些疑问,只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如果我拿这些去问岛崎,他绝对不会回答我。我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绞尽脑汁。这件事我不想告诉其他人,也不希望别人介入,从那女孩的说法听起来,我觉得即将来临的事情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我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工藤同学或伊达同学,害她们担无谓的心。尤其是工藤同学,我不希望她再为与岛崎有关的事伤神了。我要一个人处理一切。
  下个星期天晚上就是问题所在。岛崎到底打算做什么?
  幸好我有一个线索,就是「晚上」这个时间是很明确的。白天我跟工藤同学她们一起出去玩,傍晚先回家,然后说要去找岛崎念书,再出门就行了。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在看得见理发店的地方埋伏、跟踪。照岛崎的行为模式,他一定又会趁伯母不注意,从晾衣台出去。要选埋伏的地方很简单。
  对我有利的是,岛崎并不知道我晓得这件事。我要谨慎行动,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的计划。
  岛崎在学校依然是老样子。他和那个神秘女孩分手时那副「我正在为这个世界的末日倒数计时」似的悲惨表情,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上课时照样还是我行我素,但考试分数照样好得让人很呕。将棋社那边也是,因为友谊锦标赛即将来临,社内正在举办热烈的对局,有一次因为岛崎在午休时间双手交叉,一脸遇到难题的样子,我就悄悄溜到他背后去偷看,结果他是在看米长名人的书。
  「岛崎真是的,满脑子都是将棋。」伊达同学说。这阵子岛崎老是约不动,她大概是这样解释吧。
  「如果岛崎认真走将棋这条路的话,以后搞不好会跟羽生名人一样厉害。」她还这么说,「这样,我们将来就有机会以老朋友的身分上电视了。」
  我虽然笑着听伊达同学说这番话,内心却暗自说,我有没有那个机会,还得看这个星期天晚上的结果如何……
  傍晚我回到家时,豪放女小姐打电话来。
  「这是问候电话啦。大家都好吗?」
  听到豪放女小姐清晰明快的说话声,我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岛崎隐瞒我的事,会不会与警方,也就是田村警部及豪放女小姐这条线有所关联?好,我也来向豪放女小姐「问候」 一下。
  「很好啊。期末考和友谊锦标赛快到了,大家都很忙。」
  「友谊锦标赛?那是什么?」
  向豪放女小姐说明赛事由来的那段时间,我思索着该如何把消息打探出来。
  「哦,那真是不错,听起来好有意思哦。」
  「还好啦。后来案子怎么样了?那份顾客名单找到了吗?媒体那边好像还不知道消息的样子。」
  不管是报纸还是电视,都已经完全不再炒作「公司」或森田亚纪子的命案了。对大众媒体而言,这两个案子都已经结束了吧。
  「别闹了。这件事要是被外面知道,真的会很惨。l豪放女小姐以相当认真的语气说,「拜托,千万别从你这里泄露出去哦。」
  「我知道啦,相信我。」
  「那就好。」
  我想起工藤同学告诉我森田家遭小偷的事。我向豪放女小姐提起这件事,她好像感到很歉疚,低声说道:
  「我们警方真是太丢脸了。还好没有损失,也没有人受伤。我们虽然也对森田家加以监视,但是没想到他们真的会找到森田家去。」
  『公司』的余党一定是被逼急了,无论如何都想拿回那份名单吧。」
  我心里浮现出畑山嘉男的面孔。嘴里塞满炒面面包,含着泪的面孔。在车站告别后的背影。他不要紧吗?「公司」的余党,不会设法找到他吗?
  「畑山稔有爸爸吧?」
  我这个人实在是老实到了家,忍不住就直接说出口了。
  「畑山稔杀了亚纪子小姐之后——就算是动手前也没差——会不会把名单交给了他父亲?」
  「他的确有可能把东西交给他父亲保管。」豪放女小姐说,「可是,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他们父子之间是否会经联系过,也不清楚畑山是否知道他父亲的下落。我们搜索他的住处时,并没有发现这样的情形。」
  在大久保车站附近遇到的时候,畑山嘉男会说过「稔不肯让我进去」……
  「而且,就算畑山把名单交给了他父亲,很遗憾的是,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他父亲在哪里。」
  「他居无定所、没有固定职业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也可能改了名字。」
  这样看来,我能在偶然间遇到畑山嘉男,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正当我这么想的那一瞬间,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岛崎隐瞒我的事,会不会跟畑山的父亲有关?可是,我马上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这几乎等于乱猜。我会遇到畑山嘉男,完全是幸运使然。如果岛崎不是跟我一样幸运,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偶然呢。
  「豪放女小姐,最近你有见过我们这几个的任何人吗?」
  如果有高明的套话手册的话,我真的很想要一本。我这个人,就只会以单刀直入的问句来问问题。
  「没有啊,所以才会打这通电话给你。怎么啦?」
  豪放女小姐的声音显得有点讶异。要是被她反问,那就麻烦了。
  「没什么。只是像我刚刚讲过的,我们现在各忙各的,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
  「偶尔这样不也很好吗?」豪放女小姐笑了。
  「说的也是……,还有一件事想请问。」
  这个问题是我临时想到的,我想问点别的事,好让她早点忘记我上一个问题。
  「我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公司』的余党为什么现在才拼命想把顾客名单找回来呢?
  就算拿回来了,他们的组织也不可能复原啊?」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问题好像问到了豪放女小姐的痛处。
  「唔……」虽然她只是略加思考,我却感觉到了。豪放女小姐这个人反应非常快,就连「不知道」或「还没有线索」之类的回答,都像网球选手把球打回来似的,回答得很干脆。她只有在遇到答得出来却不想回答的问题时,才会有所迟疑。
  我好紧张。我的问题会牵扯出什么吗?
  「我只能说,任君想像。」她总算回答了,语气听起来并不怎么愉快。「我想,这不是什么多难的谜题。在这年头,虽然很龌龊,却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尤其是在这类的犯罪问题上。」
  「哦,这样啊。」
  就这样,没有得到解答就挂了电话。我思考了一会儿,吃晚饭时也一直在想。洗完澡,说了句「我要写功课」,关进自己房间之后,也还在想。
  然后,我终于伸手去拿电话。我想问问岛崎的意见。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问他应该没问题。豪放女小姐打电话来问候我们,只是这样而已。而且,要是我没有解开豪放女小姐所谓的「不是什么多难」的谜题,一定书也念不下,觉也睡不着。
  另一方面,我想在我脑海的某处,我是在寻求最后的机会。心里期待着,也许跟岛崎聊一聊,他就会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你。我最近啊……」,然后把他隐瞒的事情告诉我。用不着我四处打探,我和岛崎之间的感情就会很有人性地主动发挥功能。
  关于豪放女小姐出给我的谜题,岛崎非常干脆地说:「顾客名单里,大概登记了一些有能力干预『公司』案调查的人。」
  「咦?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公司』的顾客名单里可能有政经界,更糟的情况,可能有警界大人物的名字。就『公司』面言,从还在营运那时候起就抱持一种幻想,认为自己手里只要牢牢地抓住这些把柄,有万一的时候,就可以对来自外部的调查施加压力了。所以,遭到警方攻坚的时候,他们才会第一个就先把名单消掉,而现在,那些余党也还在为这个幻想白忙。」
  「这样……不是很严重吗?」
  那可是少女卖春事件。就像「公司」所想的一样,这将成为一大丑闻,也是能造成十足压力的把柄。
  可是,岛崎却轻松愉快地笑了。
  「如果是稍早以前的话,大概会吧。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都很清楚,不管是政经界还是警察之类的组织内部,里面的贪污腐败不胜枚举,就算多出一件新的,也不会让人惊讶到哪里去。吵是会吵上一阵子啦,但不至于会动摇威信。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
  「是吗……」
  「豪放女小姐不是也说『虽然龌龊,但在这年头,算不上什么罕见的事』吗?就算『公司』被捕的人在侦讯室里对刑警说,『我们的顾客里有政府高官,一公开你们会有麻烦』。警察反而高兴都来不及。就算那是警方高层的名字,也不需要硬加以隐瞒吧。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是纸包不住火的。」
  「可是,电视上知道秘密的人不都会被灭口?」
  「当然,因为那是电视啊。这年头,杀了一个人却想瞒天过海,那才是不可能的任务。现在的社会就是这么复杂。打个比方,假设那份名单里有警视总监的名字好了。」
  我冷汗都冒出来了。「用警视总监举例太不敬了。可不可以用田村警部就好?」
  岛崎大笑。「可是这样话题不够耸动啊。就用警视总监吧。『公司』的人在侦讯时告诉刑警这个事实,说『那份名单就在没被抓的同伙手里』,威胁他们说『要是敢把我们送上法庭,就会怎样怎样』。」
  「警方一定会着急吧!」
  「现任的警视总监那一票人会着急吧,然后可能会对实际办案的刑警和调查小组施压。」
  「嗯,一定会吧。」
  「这会有什么后果呢?一肚子火的办案刑警,就会向一、两个跑新闻跑得很勤的报社记者透露这件事。跟他们说,其实这个案子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这么一来,媒体毕竟是媒体,便会开始努力调查。就算警方的调查被压下来,但媒体会继续行动。不出一个月,他们大概就会连实际陪警视总监的女孩都找出来了吧。到了这个地步,要踢爆整个事件用不了多少时间。到头来,施压也是白搭。」
  「这样那个刑警不会被杀吗?还有那个记者也是。」
  「当然不会。不过,大概会跟某些人结怨吧。不过反过来说,对于一心想找机会把现任警视总监踢下台的那些人来说,他就立下大功了。」
  是这样吗?这种事,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呢?
  「有一次,田村警部会经这么说。」岛崎说,语气变得很认真。
  「最大的转捩点,就是洛克希德丑闻案。自从那件丑闻以后,真正的阴谋、真正的社会黑暗就从日本消失了。当然,我想现在各组织里还是免不了有肮脏、不合理的地方。可是只要逮到机会,调查的人只要有心去调查,或者受到舆论压力,某种程度的爆料已经不再是不可能的事了。这就代表这个世界的结构已经变得如此复杂。也是这个国家在好与坏的两方面,『绝对权力』已不存在的证明。」
  好深奥。原来岛崎和警部先生在我不在场的时候,都在讨论这些。
  岛崎不理会我的感慨,继续说:「警部先生还说,现在犯罪这种事,完全演变成个人的心理问题。以前,由于社会顶层大权在握而无法窥见的黑暗部分,到了现在已被分解、分解再分解,分解得小小的,深入每一个国民的内心。这一点,有时候会让他感到莫名的空虚,怀疑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对抗。因为像以前那种应该要打倒的『巨大敌人』已经消失了。你看最近的渎职案不就是这样吗?」
  我觉得好像有点懂了。
  「调查遭到施压的案子,或是实际因组织的阻挡而不得不放弃调查的案子,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取而代之让警部先生他们疲于奔命的,是动机或理由只有个人心理才能解释的突发性犯罪。像是绑架女人或小孩之后加以杀害,或是把无怨无仇的路人施以惨无人道的凌虐,再杀人弃尸等等。」
  我背脊都凉了。
  「警部先生说,他无法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案才好。就算将犯人缉捕到案,送去检察官那里,犯人被起诉、被判刑之后,他还是不懂犯人的内心,也无法掌握犯人犯案的明确轮廓。这些全都是因为这类犯罪,问题是出在犯下这些罪行的人心里。并非来自于动摇国本的阴谋,或社会结构所造成的不公平与贫困,或是意识形态冲突的结果,而是来自个人内心的欲望和渴求,说来极为基本,却是衍生自永远无法为外人所理解的部分。一个人的心,可以加以推测、解释,但是要真正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警部先生这么说,我也这么认为。」
  我握着听筒,看着自己映在房间玻璃窗上的脸孔。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平板。
  「他还说,最近案子办一办,会觉得自己好像在追逐幻影。就算抓到了,也没有实体。动机既不明确,选择被害人的原因也没有道理可言,犯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有罪恶感。所以警部先生说他看到贿赂、男女感情纠纷之类的传统案件,虽然很不应该,却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这类案子他就能理解。如果莫名其妙的犯罪案件再这样增加下去——我想这是一定的——他说他会考虑提早退休。他感叹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原来他也会说这种泄气话啊。」
  「这次『公司』的事?不就是这样吗?豪放女小姐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在『公司』上班的女孩子,大多是自愿——这样讲是有点语病,不过决不是心不甘心不愿地进入那个世界的。然后,最夸张的是,她们对于有女孩因为想脱离『公司』而被杀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就是上次讲的,有女孩在车子里被烧死的那个。」
  就是那个让警方对「公司」展开秘密调查的命案。
  「但他们对于那件事却几乎毫不关心,甚至对侦讯的警官说,她们认为那跟自己无关,这种工作,时候到了自然就不干了,在那之前,只要乖乖做事不要惹麻烦就好。像森田亚纪子那样深入『公司』的女孩,对『公司』在搞些什么勾当也漠不关心。这么一来,自然不可能会有内部检举之类的事情发生。警部先生也苦笑说,像畑山稔那种把顾客名单弄到手,想借此脱离『公司』,是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英雄行为。拥有道德感,认为社会上不该存在这种事,同时又有行动力付诸实现的,在『公司』里就只有他一个。」
  我头痛起来了。
  「说起来,畑山会犯下这起命案,是源自于旧时代的正义感与现代罪恶感间的冲突。在这种情况下,他并不是为了想脱离『公司』才这么做,而是基于他本身的道德伦理标准,使得他不得不杀死亚纪子,又为了顾全他本身的正义感,不能不把名单偷出来。而『公司』那边则是认为只要拿回那份名单,就一定还有救。这种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听了真令人感到空虚。
  「警部先生还说了另一件事,就是『公司』这次虽然受到打击,但是一定会生存下去。我也有同感。也许会换个形式,缩小规模,但就像沙滩上的沙无穷无尽一样,那一类的买卖也没有结束的一天。尤其是现代,有人在个人心理层面对那种工作不感到厌恶,愿意做那一行,也有男人乐意花钱去买那种服务。所以,警部先生才会觉得自己是在跟幻影对抗。他之所以会说,阴谋和社会黑暗以及地下组织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个人心理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
  个人心理层面——这个词,岛崎是以缓慢的、像念白纸黑字的口气说的。仿佛那里面隐含了什么我不懂的其他意洒。
  「我们好像讲很久了。」说着,岛崎发出很不自然的笑声,「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我找你,就是想问你刚才讲的那些啊。现在我舒服多了,因为我之前实在不知道豪放女小姐在讲什么。」
  「这样啊。」说完,岛崎又换了一种口气,「你星期天要约会对不对?」
  我调整了一下听筒的位置。「对啊。」
  「刚才那些,不要跟工藤同学讲哦。每个人的观点不同,在她听起来,那些话有可能被解释为亚纪子小姐是白死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这种事我不会不懂啦!」
  其实,我并不怎么懂。我本来还想跟工藤同学讲的。
  「啊啊,真叫人羡慕哪。」岛崎笑了,「哪像我,星期天也得耗在将棋上。你就好好去玩吧。」
  好不自然的话。我有种被骗的感觉。
  挂掉电话之后,我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面孔好一会儿,自问自答。你可是要去调查岛崎的行动,找出他所隐瞒的事情的哦……
 楼主| 发表于 2013-5-25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22

  星期天。
  我想,就算很久很久以后,我也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天,以后也绝对不会忘记。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今天要跟工藤同学见面的事。接着,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我思考了更晚一点准备做的事。
  以前,我也曾好几次对岛崎有所隐瞒,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就算我想瞒也会被他拆穿。岛崎也曾不少次有事瞒着我,包括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我却没有发现的情况在内。
  但是,我去监视岛崎的行动,这可是生平头一遭。要我在岛崎没发现的情况下跟踪他,我究竟办不办得到?还有,我应该这么做吗?
  每次脑海里出现这个疑问,我都会叫自己回想起岛崎和那个美少女站在岛崎理发店前的样子。
  尤其是跟她分手之后,岛崎独自一人时的那种表情,好像把欢笑、喜悦、快乐等开朗的感情连根斩除,只剩下残骸。
  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我这样告诉自己。不,是硬编出理由,为我今晚预定的行动找出意义。即使如此——明明还有双约会在前面等着我,我却万分不愿离开被窝。
  工藤同学穿着一件冰蓝色的毛衣,简直就像是把薄荷冰冻起来的颜色。这阵子她头发留长了一点,差不多快碰到肩膀了。她把头发分成两边,编成麻花辫,用和毛衣同色系的橡皮筋绑起来,发尾翘起来.相当可爱,看起来像个爱恶作剧的小学生。
  「伊达组」——工藤同学都这样叫伊达同学和桥口这一对——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两个人都穿着丝棉牛仔裤,配上厚的绵质衬衫,外面套着麻花图案的毛线开襟毛衣。
  「穿情人装哦!」工藤同学取笑他们,结果他们两人扭扭捏捏的,彼此对看之后,露出会心的笑容。
  「随便你们啦,以后十年、二十年都继续穿啊。」我也笑他们。不过等女生们到「时光特区」去看机台时,桥口偷偷小声对我说:
  「刚才那句话,直接奉还。」说完,也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就跑去买代币了。
  我们一票四个人在「鲍伯叔叔的店」围着桌子坐下来,大吃大喝。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在那里没有看到任何同学。只看到一个足球社的学长,据说是全三年级最有女人缘的男生,和一个穿着萤光粉红西装外套的长发女孩一起来买汉堡而已。学长并没有注意到我。
  每次我回想起这一天,脑海里一定交织着种种色彩。工藤同学毛衣的颜色、指甲的颜色(她后来告诉我,她用剉刀磨过了)、鲍伯汉堡店里装饰的纸制星条旗颜色、「时光特区」虚拟游戏机里打斗游戏角色在荧幕中跳舞时身上衣服的颜色。那个女战士穿的旗袍,工藤同学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来到街上,冷冷的空气和行道树飘落在人行道上的枯叶,告诉我们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落叶干枯得一踏就会碎裂,落地时发出卡沙卡沙的声响。
  色彩鲜明的银杏,以及斜阳的金黄色。那就是我们那个下午的颜色。
  傍晚先回家,简单解决民生问题之后,披上外套就出门了。那时候是七点半,岛崎理发店打烊的时间。
  岛崎要瞒着爸妈偷溜出去,时间再早也不会早过晚上九点。店面打烊之后,一家人一起吃过饭,轮流洗澡……我对他家的生活作息就跟自己家一样清楚。
  即使如此,今晚我还是稍微提早行动。因为,岛崎说「下星期天晚上」时那严肃的表情,实在让我很在意。我觉得,今晚在岛崎的目的地等着他的事情,重大得足以让他忽略平常的生活作息。
  不过,结果是我杞人忧天。我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到达岛崎理发店前面。一直到岛崎爬到晾衣台,我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他沿着集水管爬下来后,便立刻走到他家后面的停车场,把他的爱车推出来。他身上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脚下穿着运动鞋,推着脚踏车,从理发店前面向右,走到下一个街区的转角,在那里跨上脚踏车,而且还记得开灯。我看着往前直走的岛崎通过了前一个红绿灯,才跳上脚踏车赶紧出发。我没有开灯。我是跟踪别人的人,不得不这么做。警察伯伯,对不起。
  晚上人少得惊人。星期天晚上都是这样的吗?因为大家明天开始要上班上学,所以都待在家里吗?连发着光的香烟和饮料自动饭卖机,看起来都好冷清。
  这么安静,很难跟踪——我神经紧张得连转这个念头的心思都没有。虽然岛崎没有回头,好像也没有发现我,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掉以轻心。因为不能跟得太近,我大致都是和他保持整整一个街区的距离,悄悄地跟在后面。因此每当岛崎转弯,直到我也跟着转弯,确定他脚踏车后面的反光板仍然在前方之前,我都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赌技欠佳的赌徒,等着掷出去的骰子出现点数。这里一旦跟丢,大概就再也找不到他,所以我集中了全身的神经。车轮转动的声音显得非常大,感觉好刺耳。。
  大概骑了十分钟之后,我才猜出岛崎的目的地。按照他走的路线,目的地我应该不会猜错——
  想是这么想,可是我实在无法立刻相信。
  他要去白河庭园。
  不会错的。他要去的不是车站,也不是学校,更不是我想得出来的任何朋友或熟人的家。过了刚才等的那个红绿灯,进了铺着彩色地砖、人称「文化大道」的路,再五分钟,就会到达白河庭园的正门前。
  可是,在这个时候耶?他到白河庭园会有什么事?
  我踩着踏板,一边想,他要去的会不会不是庭园,而是庭园旁边的那家「班比」?这样的话,我还能理解。如果要和人碰面,那里比夜晚关门后的公园适合多了。
  看得到「班比」的招牌了,就在我们行进方向的右手边。招牌是亮的,但那并不是因为招牌点着灯,只是附近路灯的光反射在上面而已。
  岛崎从「班比」前面经过,三十秒之后,我也从那里经过。只不过,我走的是路的另一边。我往「班比」看,门是关着的,内侧挂着「准备中」的牌子。
  岛崎继续往前。我把踩踏板的速度放慢,因为我跟得太近了。
  岛崎要经过白河庭园正门了——速度依旧没有放慢。不对,放慢了。他两脚踩在踏板上不动,划出一个大弯从正门前面骑过,沿着围墙向左转。
  我也骑着脚踏车,照相同的路径前进。我把速度放慢,在正门前面停了一下。在路灯下,看得到「闭园」的牌子。我下了脚踏车,急忙跟在岛崎后面。从围墙的转角探头出去,正好看到反光板红色的光停下来。我把头缩回来。
  隔了几秒钟,我小心地窥看。
  岛崎下车了。他把脚踏车靠在白河庭园的墙上,正在上锁。
  他站起来,沿着围墙走了一小段,便面向围墙——突然消失了身影。
  我把脚踏车丢下,朝左边看向围墙,往岛崎消失的地点前进。那边有一个小门,门的高度,以我们的身高,不必低头就可以通过。门好像是往里开的。
  我轻轻推了一下,开了,岛崎也是从这里进入庭园的。
  小门内侧和围墙外侧形成对照,是一片黑暗。从斗的隙缝看进去的那一片黑暗,使我的脚有点发抖,拒绝前进。
  可是,岛崎就在里面。我鼓起勇气踏进去。
  有泥土的味道,触感软软的。我眨眨眼睛,想赶快适应黑暗。
  门的内侧是围住白河庭园外围的树林,我的脚下是一片有点陡的斜坡。有一条人们经常行走而形成的土路,没有经过铺装。庭园当中,只有几个地方是石板路,其他的路都是这种感觉。
  现在我站的斜坡下面,有一小点黄色的光突然亮了起来。我想应该是手电筒的光。是岛崎吧?
  我决定先追再说,便先把门关上。这时候,我才发现门内侧附的锁,上面插了一根铁丝之类的东西,被弄坏了。
  这种时间,本来庭园的小门应该也是关好并锁上的。所以,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还是吓了一跳。
  这不可能是岛崎弄坏的,他一推门就进来了。那道锁在岛崎来之前就已经遭到破坏。
  已经有人先来了。岛崎果然是跟别人约在这里见面。
  我赶紧爬下坡,手电筒的亮光已经前进到比刚才更远的地方。白河庭园的构造基本上是中央有池塘,由步道环绕池塘一圈,步道之外则围绕着斜坡与树林。手电筒的亮光在步道上前进着,于池塘宽度最宽的地方——儿童广场入口大门那附近,缓缓地向左移动。
  刚才之所以会觉得庭园内侧一片漆黑,是跟围墙外的街道相比的结果,眼睛和心情习惯了之后,我发现在浓密的树林和树丛间、步道的边缘,到处都有比路灯小、亮度微弱的夜明灯。当然,夜明灯发出的亮光,不可能压制得了树木形成的黑暗,不过,至少不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
  如果我走到夜明灯旁边的话,现在在里面的人——包括岛崎在内——都会发现我的存在,所以我必须靠着黑暗走才行。
  我盯着手电筒跟在后面,走着走着,手电筒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因为有这样的照明就不需要手电筒了吗?或者是有别的理由呢?
  那时,我正好走到儿童广场前饮水处的地方。那里沿着步道有好几张长椅,也有一盏夜明灯。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走步道,改沿着通往池塘边的石阶爬下去,从池面上的浮石过去。之后,我走到那盏手电筒消失的地方,蹲低姿势爬上步道。
  石阶那里暗暗的,越靠近池塘就越暗。水面整个是平的,颜色简直跟原油一样浊。所有的河川池沼,到了晚上就会看起来跟黏液一样浓稠厚重。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虫鸣会」那时也跟现在一样暗。这是我熟悉的白河庭园,没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是市中心,只要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矗立在庭园四周的大楼灯光,远远近近地闪烁。这里不是深山,这里不是异国。
  可是,我心里还是毛毛的。要是这时候掉进池塘里,我会不会发疯啊?我一边膝盖发抖,一边走过浮石。要是我被夜晚的池塘困住,被栖息在这里长达一公尺的大鲤鱼、大乌龟或是不知道什么种类的细长大鱼在黑暗的水里碰到,我一定会当场昏过去。
  我还想起这里有蛇,就算有也不足为奇。我听说白河庭园草丛里有蛇脱下的皮,虽然目击到蛇的传闻不足为信——因为那东西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但是,看见蛇皮的传闻还蛮可信的。
  我就快到达刚才手电筒消失那附近的池塘边了。我踩过最后一个浮石,可能这时不小心惊动了在浮石下浅滩休息的水鸟,那里发出了啪沙啪沙的拍翅膀声。害我心脏都吓破了。
  当场,我动都不敢动,只等着鸟平静下来。就这样听着自己心跳声的时候,我发现头顶上的步道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我把身子伏低,几乎是四肢着地爬上石阶。一阶、两阶,我在那里停了下来,谈话声还在继续。
  我在脑海里描绘出庭园的内部地图。在我上面,应该有一个突出在池塘上的茅草屋顶小凉亭。
  那是个很小的建筑物,只要两、三个人进去就挤得满满的,里头应该有外型模仿树干的长椅,还有烟灰缸,是给人抽烟的地方。那里可以把池塘一览无遗。
  我在那里不敢动,也不敢呼吸,这时步道上传来了脚步声。咚咚咚!听来像是跑步的声音。
  然后,突然间「砰!」的声响震动了庭园里只有夜晚风声的空气,就像有一个大汽球爆掉了。
  我反射性地直起身体。就是在那时候,我才想到那声音可能是枪声。我还来不及在心里喊糟糕,就听到第二声爆破声。
  「妈的!」
  有人怒吼,是个很粗的男人声音。
  我的脚像黏土一样僵住,黏在石阶上不肯动,只有心脏在胸口很浅的地方,以小跳步的节奏跳舞。我头晕目眩,黑暗的水面一时远、一时近。
  沙沙、沙沙,在我上方的树丛发出声响。接着又是枪声。一瞬间,我闭上眼睛。
  有东西从斜坡上滚下来,发出水声,溅起白色水花。我上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往我这个方向,往石阶这边跑过来。
  我从石阶上把我的黏土腿拔起来,拼命往树丛里冲。当我一头撞进干枯的草丛中时,听到脚步声以惊人的声势接近,沿着石阶往池塘的方向离去。脚步声经过,离开了。
  我从树丛里跳出来,头也不回,直接爬上步道。步道上没有半个人,凉亭也是空的。鼻子闻到浓浓的火药味,让我的脑袋一下子沸腾起来。
  有、有、有人开枪!枪战!
  虽然听不到枪声了,我的腿还是被迟来的恐慌所占据,明明不知道要去哪里,却没命地跑。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接近池塘!我冲上利用原木埋在地面上形成的阶梯,只顾着埋头跑,却发现自己离小门越来越远。照这个样子,不绕水池一圈,就没办法回到小门边。
  但总比停下来好。我继续跑,沿着缓坡又上又下,喘着气在黑暗的步道上狂奔。
  前面的路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左弯和长椅,长椅旁有一条往下通到池塘的路。我闭上眼睛想跑过那里,却因为太急而绊到,膝头撞到长椅的边角。
  不夸张,我的身体往上弹了两公尺,在步道上扑倒时,还扬起了一大堆灰尘。眼前一片漆黑,胫骨像着了火。
  即使如此,我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痛得发麻的腿想继续跑。这时候,突然有人抓住我的左脚。
  「呜哇!」
  我的叫声差点轰掉我的头盖骨。
  「嘘!不要出声!」刚才抓住我的脚的人,又抓住我的手。
  「不、不要杀我!」我大喊。
  「谁要杀你啊,白痴。」
  真令人难以置信,那是岛崎的声音。
  「你……」
  我嘴唇抽搐着。岛崎用有点吃力的表情跪在步道上,一手撑着我,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咖啡色的小皮包,脸颊上沾了泥巴,牛仔裤膝盖的地方白白的。
  「你还好吗?走得动吗引」岛崎很快地说。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对于我的叫声,岛崎脸上闪过一个笑容。
  「我才要问你呢。不过,不管了。」
  岛崎把咖啡色的皮包推给我。
  「你拿着这个到外面去。知道吗?别拖拖拉拉的,要马上出去哦!」
  「这啥啊?」
  「以后再跟你说。你快走就是了!」
  他扶我起来,让我拿好皮包,推了我的背一把。
  「那你呢?」
  「我还有事要做。」
  「刚才那是枪声吗?」
  「嗯。」岛崎的眼里闪着光。「要选暗一点的地方,从步道的旁边跑哦!不可以到池塘那边去。虽然远了点,你要用绕的跑到小门那边。」
  说完,岛崎又回到树丛中。留下我一个人。
  皮包很轻。我双手抱住皮包。一走,撞到长椅的膝盖就哀嚎。我失去平衡差点摔倒,急忙让自己站好。
  我跑不动……
  因为太过恐怖,喉咙发出了咻咻声。池塘好大、步道好长、小门好远。
  即使如此,我还是拼命向前走。我要走到步道右手边的斜坡,照岛崎的话,从那里走。
  我拖着脚趴在斜坡上,一手拿着皮包,右手抓着树干往上爬。白白的木制围墙越来越近。我在心里盘算,爬过墙,是不是就能到外面?
  围墙大约有两公尺高吧,上面还装了带刺的铁丝网。平常,以正当目的造访这个地方的时候,根本不会留意到那种东西。
  不行,爬不上去。我开始沿着斜坡横向前进。
  步道后面传来脚步声,我立刻伏在斜坡上。
  脚步声靠近,停下来了。有人呼呼喘气,距离非常近。
  「妈的!那个臭小鬼,给我死到哪里去了!」
  是个很粗的男人声音,听不出跟刚才是不是同一个。我的脑袋里有一百发恐慌的烟火爆炸,四散成鲜红的火花。
  要是被发现会被杀要是被发现会被杀会被杀会被杀会被杀……
  「他不可能到外面去。」另一个声音说。我的脑袋里,除了刚才引发了一百发烟火的家伙,又来了另一个不同的烟火师父。敌人不止一个,恐慌当然也不止一人份。
  「小门有人盯吗?」
  「有。」
  我闭上眼睛。怎么办……
  斜坡的树林底下长满了不知道什么种类、像胡子般长长的植物,全都干枯变白,变成软绵绵的草棉被,成为我的软垫。
  可是,这些枯叶的前端却在搔我的鼻子。
  我快打喷嚏了。
  啊啊!神啊!佛啊!请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宁愿以后得一辈子鼻炎。但是,现在!现在这一刻千万不要让我打喷嚏!拜托、拜托、求求您!
  池塘那边传来水声,噗通!
  这几个男人立刻开始移动。
  「在那边!」
  两人沿着石阶往下跑。
  我伏着数到十——才数到五就打了喷嚏——然后爬起来拼命跑!
  快跑!快逃!四周树木的沙沙声,听来好像在为我加油。可是草丛却绊住我的脚,有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树枝勾住我的袖子,嘲笑我,阻挡我的去路。
  绕过池塘,往出口去。
  膝盖的疼痛让我的身体站不直,我以红毛猩猩的姿势在黑暗中奔跑。
  我经过通往正面出口的碎石子路,距离小门只剩下一点点了。加油啊!雅男!
  抓住皮包的手因为汗水而滑动,有好几次都差点掉下去。我一下子抱在怀里,一下子拎在手上,有时候被树木勾住。我像个越战的脱队士兵一样跑着。
  (小门有人盯吗?)
  应该有第三个人在这里。我在距离小门五公尺的地方停下来,以最快的速度躲进草丛里。
  开是开着的,只要冲出去就好,我应该办得到。不管在门外的是谁,就算他用枪顶住我、威胁我,还是我的脚程比较快。应该是我比较快。
  如果我的膝盖没有这么痛的话。
  卡沙!小门那边发出声音。
  我抬起视线,看到人的脚。那是包在黑色裤管里的脚。这虽然是残酷的事实,但我并没有看错。树干没有这么细,而且那是会动的。
  我人趴在草丛里,心却仰望着上天。
  (天要绝我啊……)
  慢着、慢着。既然还能搞笑,应该没问题。我的头脑还管用。
  卡沙、卡沙。是脚步声,往这里来了!
  「喂!你在那里是不是?」有个声音说。跟刚才那两个人不同的声音。
  「我听到脚步声了。我听得一清二楚。给我出来!」
  我全速驱动我的大脑。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我在草丛里四处掏摸。身边没有石头、树枝,什么都没有。
  「喂!你最好乖乖出来。」
  声音已经来到非常近的地方了。
  (皮包……)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但是岛崎交给我的这个皮包,想必是今晚这阵骚动的焦点。敌人可能就是在找这个。
  「喂!出来!」
  声音就在身边。就像骑手的鞭子一样抽打我的心。
  好!你要我出去,我就出去!
  我动员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用弹的爬起来。黑色的人影近得吓人,他手里拿着东西,可能是枪。
  敌人朝我靠近,距离缩短成两、三步了。这样对我反而有利。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我,敌人也受到不少惊吓。
  「看这个!」
  我一吼完,就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皮包朝着对方的脸扔过去。
  敌人反射性地举起手遮住脸,皮包撞到他的手,我跟着冲过去,在对方站稳、抓住皮包之前,接住皮包后用双手抱住,然后直接继续往前冲,用整个身体去撞敌人。
  这次我们两个一起打滚,倒在地上。但是,故意这么做的我,比对方早一步爬起来。小门就在眼前了。
  快跑!
  当我冲到小门那里,后面响起枪声。我还以为自己中弹,闭上眼睛,可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打开门,跌出门外。
  我头朝下倒在铺着柏油的人行道上。还不能倒!我还没完全脱离危险,站起来跑啊!
  这时候,我头上传来关门的声音。还有「眶!l的一声。我挣扎着抬起头来。
  我看到一双修长的腿,穿着白色的袜子,一双手落下来,抱住我的身体。
  「快点!」
  那双手把我架起来,半拖着我跑,支撑着我的手臂里着明亮的铭黄色毛衣。
  远远地,传来警车的警笛声。我的脑海里开始起了白茫茫的雾。即使如此,我还是紧紧抱住皮包不放。
  「啊啊!总算来了!」支撑着我的手说。「振作一点!已经没事了。追过来的那家伙,我用力关门撞了他的头,声音那么大,他一定被撞昏了!」
  我努力让眼睛聚焦,看着话声的主人。她是个肤色白皙的女孩,耳边有个东西闪闪发光。
  你是……
  我想说我认得你,但是说不出来,接着就昏过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3-5-25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23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天花板中央有点亮的萤光灯。
  我仰躺着,眨眨眼睛,然后稍微抬起脖子,看了看四周。
  我在病房里。
  这是个单人病房,只有一张床。脚边有个窗户,右手旁就有个拉帘。我推开白色的拉帘看一下后面,看到那里有门。
  套在白色被单里的毛毯盖到我的下巴。我的外衣和牛仔裤都被脱掉,身上只剩下T恤和内裤。
  我举起手摸了摸,才知道太阳穴上贴了一张好大的药布。头有点痛。
  我还活着…
  「我得救了。」
  我发出声音,小声地说。在白河庭园的那片黑暗之中,我朝着小门直奔。我用皮包丢了挡在我面前的追兵,撞倒他。记忆仿佛已经筋疲力尽,懒得回想似的,拖拖拉拉、模模糊糊地复苏了。
  那个皮包到哪里去了?岛崎呢?还有那个女孩呢?那个在小门外扶起我的女孩。那张脸,我认
  得,那是岛崎的女朋友。但是,不止是这样,我之前也曾经看过她的面孔。在白河庭园外遇到她,在极近距离之下看到她,我背上好像挨了重重的一拳,突然想起来了。没错,我认得她。
  正当我茫然地叫大脑认真想的时候,视线无意间转到窗户的方向,发现窗帘的隙缝透出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我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走近窗户。
  这里是一楼。外面紧临着窗户的地方有树丛,树丛外围着空心砖墙,那道墙的开口有门,现在门敞开,一辆警车车头插进来停在那里。映在我房间玻璃窗上的红色亮光,就是警车的警灯。
  我突然觉得不能在病房里空耗,便四处观察了病房一下。有一个小柜子和床并排在一起,打开一看,我的牛仔裤和外衣都在那里。衣服好好地挂在衣架上,但是已经被泥巴尘土弄脏了。外衣的袖子上,还有黑黑的污渍。大概是血吧,我想。
  我把衣服穿上,没有鞋子,便赤着脚直接走出病房。在苍白的萤光灯照明下,走廊往左右两边延伸。虽然有好几扇门,却没有看到人影,也听不见人声。
  我走在走廊上,发出嗒、嗒的脚步声。看着每扇门上挂着的标示牌。「诊疗室」,「第二检查室」,「X光室」——我走到从我的病房数来第四扇门的前面停了下来。那扇门开了一个细缝,从里面传出谈话声。
  「老爹,你也太拼命了。」
  是田村警部的声音。
  我悄悄把门打开。眼前有道白色的布帘,布帘之后,露出田村警部浑圆厚实的巨大身躯。警部先生站着,一只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房里有淡淡的烟飘动。一定是警部先生在抽烟。
  ——老爹。
  我躲在门后,摒着气竖起耳朵专心听。那时我已经猜到田村警部在跟谁说话了。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个人说。的确是我听过的声音。
  「儿子把顾客名单交给我,大概是在命案发生前的半个月左右。」
  说话的人,没错,就是畑山嘉男。
  「令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离开『公司』的呢?」警部先生问。
  「今年的……夏天左右吧。」畑山老爹的声音很低,很沙哑。「他说,他错就错在不该因为打工时薪很高,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种事和他的个性不合,他已经不想再待下去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真是有胆,竟然把顾客名单偷出来。」
  「电脑的事我不太懂,所以问都没问。但是,我想我儿子对那件事相当生气。」
  「看不惯『公司』的做法?」
  「是的。」
  警部先生发出呼的一声,抽着烟。
  「令郎把顾客名单偷出来,有什么打算?」
  「他说要去报警。但是要报警,不能空口白话,名单自然会说明一切。」
  「他会把这么重要的名单寄放在你那里,是因为查觉到他本身有危险了吗?」
  畑山老爹沉默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说:
  「那时候,看不出他有这么危险。」仿佛很难启齿似的,声音很低。
  「令郎是怎么说的?」
  老爹没说话。
  「老兄,这又不是正式的侦讯。就算我想侦讯,还得等到检察官的许可下来。所以,现在就当作是闲聊吧。不过,在闲聊之中说实话,我想以后我们彼此都会轻松得多。」
  畑山老爹还是犹豫着不开口。警部先生走到房间里面,暂时消失了身影,里面传来打开窗户的声音。大概他是把烟蒂丢到窗外的树丛吧。
  畑山老爹出声了。「他说——如果放在他手边,会被亚纪子带走。」
  「他说森田亚纪子会把名单带走?」
  「对,为了『公司』,她会这么做。」
  「既然这样,令郎只要拿著名单,从亚纪子身边走人就好了啊。不是吗?」
  田村警部的口气和跟我们说话时比起来,显得很不客气。我突然想到,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警部先生呢?
  「我想,我儿子是不想弃亚纪子小姐于不顾。」
  「不想弃她于不顾?」
  「是的,他说,她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女孩。」
  这时候,畑山老爹发出呵呵的声音。我并没有立刻听出那是笑声。
  「我一开始就告诉他了,叫他跟那个黄毛丫头分手。我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跟她在一起,她会带你一起下地狱的。」
  「令郎怎么说?」
  「他凶得很,大骂说从牢里回来的老爸,没资格说他女人的坏话。」
  畑山老爹还在笑。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可是他却在笑。
  「我被他修理了一顿。」
  警部先生回到刚才站的地方,伸出大手搔着他的头。
  「你和令郎在你出来之后,就一直保持联络吗?」
  「没有。是我老婆死后,我去找他,才开始联络见面的。」
  「亚纪子那边呢?」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第一次和她见面。稔带她来,我们一起吃饭。」
  突然之间,畑山老爹叹了一口气。
  「我叫他和那女人分手,就是在那天回家的路上。亚纪子小姐有事先走了,所以我是在跟儿子去喝酒的时候说的。」
  「你打从一开始就讨厌亚纪子啊。」警部先生的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那一种。
  畑山老爹没说话。
  「你讨厌她,所以说了她的坏话。令郎很生气。后来呢?」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一直到刚才说的,他拿名单来给我的时候。」
  这么说,从今年春天到夏天这段时间,畑山稔的心境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他知道了「公司」的真面目,知道了亚纪子内在的一面……
  畑山老爹好像在床上移动身体,听得到衣物摩擦的声音。大慨是谈到亚纪子的时候,不由得感到坐立难安吧。
  「稔把名单拿来寄放在我这里的时候,还说什么想要跟那女人结婚。」老爹以嘶哑的声音说,「我认为,我儿子已经变成真正的笨蛋了。他本来是个认真踏实又懂得分辨是非的人,却为女人瞎了眼。『公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亚纪子那女人在那里做些什么,他明明很清楚才对,可是他却说什么要帮亚纪子脱离苦海。」
  「令郎大概是认为亚纪子也受到了『公司』的迫害吧。」
  畑山老爹尖锐地反驳:「一个受到迫害的人,会想为了『公司』把名单从我儿子那里拿回去吗?」
  「这就代表亚纪子中了『公司』的毒很深。令郎的劝,她是听不进去的。」
  停了一会儿,「我实在不懂。」畑山老爹喃喃地说。
  「我只知道,如果不是跟那女人扯上关系,我儿子就不会被杀了。我只明白这一点。我们这一家真是倒霉啊。」
  「杀了令郎的不是亚纪子,是『公司』的余党;而杀了亚纪子的,是你儿子。这一点,你可不能忘记。」
  田村警部丢下这句话,口气听起来很无情。可是,警部先生从头到尾,都称呼畑山稔为「令郎」,却直呼森田亚纪子的名字。我觉得,这种小小的差别待遇,微微透露了警部先生个人真正的想法。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我自己这么希望,所以听起来才会是这种感觉。也许对警部先生来说,森田亚纪子始终是一个被害人。只是没有每次提到都加小姐而已。
  「知道令郎被杀的时候,你立刻就明白是为了那份顾客名单吗?」
  「那当然了。」
  「然后呢?你就设法独自为令郎报仇吗?」
  警部先生交叉手臂,把重心换到另一脚。
  「真是太乱来了,大叔,也不想想你的年纪。」
  畑山老爹什么都没说。只听得到他抽鼻子的声音。
  「你是怎么跟『公司』的余党联络上的?」
  「没什么联不联络的,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么就是在杀死畑山稔之前,已经问出名单的在哪儿了。
  「大叔,你胆子还真大啊。」警部先生语带佩服,「你竟然会向他们提出在白河庭园交易,真有你的。」
  「我跟他们说,名单不在我手边,而是寄放在值得信赖的人那里。」老爹的口气听起来稍微有点精神了。「如果我有个万一,名单就会直接转交给警察。然后说,我总不能白白交给你们,如果你们肯付一点我儿子的奠仪,我就把东西还给你们。」
  「所以,你指定白河庭园当作交易地点吗?」
  「是的。那里不会连累别人,而且我对那座公园很熟。以前稔还很小的时候,放假时我常带他去那里玩。那里很漂亮,地方又大,想带小孩子玩上一天,那里是个好地方。」
  那时他还是皮包店的老板吧,还是很幸福的时候。
  「可是啊,老爹,你的胆子是不小,但是光有胆子也没有用啊。跟你联络的虽然是『公司』的余党,但那些人全都是后来才霸占那里的流氓,不是你对付得了的角色。事实上,你不也差点就进了鬼门关吗?只要子弹再偏十公分——不,只要再晚十分钟报警,你就会因为失血过多上西天了。」
  畑山老爹又发出低低的笑声。好像在说,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不过,幸好有小孩刚好经过公园,你真的很走运,而且两个都是精力旺盛的男孩。不过,你得好好跟这两个孩子道谢才行。我们过去查看的时候,其中一个还被牵连到昏倒了。幸好没受什么重伤。」
  「真的很对不起他们。」
  听到畑山老爹这句话,我觉得差不多该走了,就关上门。
  可是,病房的门很重,关门的力道比我想像中还大,发出了碰的一声。我缩起脖子,听到警部先生的脚步声接近。
  「原来是你啊。」
  警部先生撑住打开的门,对我这么说。我像只缩头小乌龟,抬头看着警部先生。
  在警部先生圆滚滚的身躯之后,畑山嘉男的脸从病房里的拉帘旁边探了出来。他坐在床上,伸长脖子看着我。我们视线交会了。
  警部先生转过去对畑山老爹说:「他就是救了你的孩子,昏倒的那一个。」
  畑山老爹笑了,露出满脸皱纹。对着无言地凝视着他的我说:
  「小弟弟,谢谢你啊。」
  「回病房去。」警部先生把我向右扳,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别到处乱晃啊!」
  (小弟弟,谢谢你啊。)
  在冰冷的走廊上嗒嗒地走着,我开启有如坠入五里云雾的脑袋,开始思考。畑山老爹记得我吗?认得我是那个在大久保车站遇到的孩子吗?那句「谢谢」里,是不是也包含着这种意味呢?
  小弟弟,不要把我们以前见过面的事告诉这位警部先生——叫畑山老爹这么说、叫他采取这种态度的人是……
  警部先生说「经过那里的小孩」,不是别人,就是我和岛崎。是岛崎对赶到现场的警察这么说的。
  于是,那个女孩的存在便被抹消了。我们只是刚好路过,那个女孩子根本不在那里。在即将昏倒的我的记忆当中,报警的明明应该是她。
  警部先生和畑山老爹谈完之后,一定会到我的病房里来吧。在那之前,我必须先跟岛崎谈谈。我急忙回到病房。
  结果,岛崎就在那里。他坐在病床上,像小朋友一样把脚晃来晃去。
  「我看到你在走廊偷听。要是突然叫你,你一定会吓得跳起来,所以我到这里来等你。」
  等他转过来,看到他的脸,我忍不住笑出来。他的鼻尖上贴着OK绷。
  「幸好只受了这么一点小伤。」
  「一点也没错。」岛崎说。「幸好子弹只擦到鼻子外皮。」
  「子弹……」原来不是跌倒擦伤的吗?!「不要把恐怖的事说得这么简单好不好。」
  白河庭园斜坡上轰然作响的枪声又在我耳里复苏。
  「警部先生跟畑山伯伯说了什么?」老神在在的岛崎问。「你必须配合我们的说法,你应该知道吧?」
  我把我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他。岛崎摸着鼻尖上的OK绷,听我说完。然后,自言自语般地开始说话。
  「这个世界上,真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巧合。我和你刚好在晚上出去散步——嗯,感觉就像要去电玩中心那样,经过白河庭园旁边的时候,发现小门是打开的,从里面传出枪声之类的声音。好奇心强的我们便进去了,然后被卷入那里的枪战、群架,你先拼命逃出来,打了一一○报警。」
  「嗯,嗯。」
  「警察来了之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我们大吃一惊。原来那场混乱,竟然与森田亚纪子小姐的命案有关,是公司的余党和畑山稔的父亲在对决,而我们竟然也被卷入其中。啊,巧合真是太惊人了!」
  听着听着,我笑了。岛崎的表情还是一本正经。
  「就像这样,麻烦你了。」
  「知道啦,我都知道了啦。」
  「我想,畑山伯伯也会装作不认识我们。」说完,岛崎扶扶眼镜,转头看我,「听说你见过伯伯。当然,我不是说以前在白河庭园遇见的那次。」
  「我知道。见过啊,就在畑山稔的公寓旁边。」
  岛崎点点头。眼镜框在萤光灯的照明下反射出银色的光。
  「我才想问你呢。岛崎,你什么时候认识老爹的?你跟他,应该比我跟他熟得多。」
  否则,就不可能会有今晚这件事。
  「今晚的对决,畑山老爹大概没有要你帮忙,但是他拜托你,要是有万一的时候,请你报警对不对?你跟老爹之间,已经熟到可以进行这种……」
  岛崎打断我的话,说:「因为有中间人。」
  「中间人?」
  「今晚,被我们当作不在这里的人。」
  在小门外遇见的人。在岛崎理发店前面,站在路灯下的人。
  「是那个女孩吗?」
  「对。」
  「我知道她是谁。」
  我不晓得她的名字,但是,以前曾经有一次,我看过她的长相,而且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为什么我没有马上想起来呢?
  「刊了工藤同学照片的那张传单,你还记得吧?」我说。「除了工藤同学之外,还刊出了另外两个女孩的大头照。你说的那个中间人,就是其中一个,戴耳环的那个。」
  没错……耳边闪亮的光芒。在岛崎理发店前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耳垂上也闪着光。岛崎的神秘美少女。岛崎晃着脚、低着头,警笛灯发出的红色的光,依然反射在玻璃窗上,也反射在岛崎的脸上、眼镜上。
  「我刚好,从以前就认识她。」岛崎慢慢地说。
  「她是你朋友?」
  「嗯,是啊。」
  「跟我们不同年吧?她不是穿了耳洞吗?是哪个学校的?」
  岛崎描了我一眼,露出浅浅的笑。
  「我可以保留她的身分吗?反正也没有一定得知道的必要。」
  可是我想知道。
  「被我知道,会不方便吗?」
  岛崎转移目光。警笛灯照在他脸上。闪啊、闪啊、闪的。每闪一下,看起来就像岛崎脸上翻过红色的一页。「她是别的学校的,不过跟我们一样是国一。」他小声地说。
  真没想到。「可是,耳洞……」
  「她现在遇到一些问题。其实不是她,正确地说,是她念的学校有问题。」
  「她好成熟喔。」
  「女学生要是发生学校方面所谓的『问题行为』,多半都是比实际年龄来得成熟吧?」岛崎笑了。「不过,这些一点都不重要,而且真的跟正题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她是我的朋友,所以当我看到传单上有她的大头照的时候,真的大吃一惊。」
  那时候……对,我记得岛崎受到不小的震憾。他全身一震,像结了冰一样僵住了。不管我再怎么问他,他都回答没什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所以,我就去找她,问她怎么回事。结果,她不知道自己的大头照没经过她的同意,就被拿去用了。不过,她倒是认识畑山稔和森田亚纪子。」
  我睁大了眼睛。反手把门关上,跑到岛崎旁边。
  「那是怎么回事?」
  岛崎稍称耸了耸肩,说:「她被挖角了。」
  「被谁?」
  「还用说吗?当然是森田亚纪子啊。」
  那就是说……
  「她差点就被拉进『公司』了。应该说是被花言巧语地游说吧。当然,她头脑很好,所以没有上当。不过,亚纪子缠着她不放,听说还会不时打电话给她、在放学路上等她。」
  我觉得颈背一阵凉。想拖工藤同学下水的亚纪子。想把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天真无知的平凡女孩们拖下水的亚纪子。对于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的女孩痛恨不已的亚纪子。
  「也就是说,亚纪子的目标,不只工藤同学一个罗?」
  对于我的话,岛崎不带感情地点点头。「因为那是她吃饭的工具,她大概布了不少线吧!」
  据说耳洞女孩虽然设法避开亚纪子难以摆脱的攻势,却也备感困扰。
  「这时候,她突然接到一个叫作畑山稔的男人打来的电话。」
  你认识一个女孩,叫作森田亚纪子对不对?我是亚纪子的男朋友,但是我正努力想叫她别再做她正在做的事。我偷看了她的联络薄,才会来和你联络。不管她怎么约你,你绝对不可以答应她。
  「耳洞女孩再度大吃一惊。不过,她感受到畑山的热诚,所以决定跟畑山碰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岛崎没有立刻回答。他转动着眼珠,像在脑海里计算一样。
  「她好像说是,森田亚纪子命案发生的……一个月之前吧。」
  对于岛崎没有立刻回答,我感到非常可疑。可是现在追问那些也没有用,只能问重点。
  「然后呢?她和畑山见面之后怎么样?」
  「他们成了朋友。」岛崎说,「畑山想尽办法,希望森田亚纪子能脱离那个地方,耳洞女孩对这一点很感动。不过她说她也察觉到危险。她觉得,畑山越是努力,他和亚纪子之间的距离就越遥远。可见得畑山和亚纪子对『公司』的想法,已经有相当大的差距了。」
  对亚纪子而言,「公司」是她唯一的依靠。即使「公司」从事的是违法的买卖,即使是吸别人血的地方,依旧只有「公司」才是亚纪子的家。她一心只想尽力保护那个地方……
  即使世人再怎么说,森田亚纪子还是喜欢「公司」。
  「就像我刚刚讲的,耳洞女孩也是个女英豪。」岛崎笑着说。
  「她什么都不怕,也很重视她和畑山之间的友谊。她很想帮忙畑山,甚至还反过来对纠缠她的亚纪子说教呢。可是,她这么做,反而让森田亚纪子发现她和畑山之间的关系。」
  「你是说三角关系吗?」
  岛崎笑了。「不是的,没那回事。畑山对亚纪子着了迷。他拼了命,想让自己和亚纪子回去过正当的生活。」
  但是,亚纪子生气了……
  「对亚纪子来说,耳洞女孩这个难攻不克的目标已经让她很扫兴了,这时又听到她跟畑山一样狠狠地责骂她,说什么快离开这种鬼地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之类的,她当然会生气。」
  岛崎看着旁边继续说。好像是看着我的双眼,就很难开口似的。注视着他,我心里的疑惑就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起来。虽然我知道,只要用力一挤,把水挤出去就好了;这种疑惑,只要解开就好了。明明这么想,却办不到。因为我连伸手去碰那块胀大的海棉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让那块名叫疑惑的海绵胀大的水,非常脏,是混浊的血色。
  「岛崎,」我缓缓地叫他,「我问你喔,那个耳洞女孩,跟白河庭园的命案有没有关系?」
  岛崎默默无语。
  「既然他们三人之间形成那种关系,那个耳洞女孩会不会也跟亚纪子被杀的事有关? 」
  岛崎瞪着窗户,瞪了好久。警笛灯的灯光在他脸上跳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脚已经不再晃了,双手放在膝盖上,形成全神戒备的姿势。
  「万一有的话,你要怎么办?」
  他看着窗户,低声问。
  「你要告诉警部先生吗?」
  我突然好累。我压根儿没想到会从岛崎嘴里听到这种话。
  「耳洞女孩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是吗?」我说。「如果你不希望我说出去,我就不会告诉任何人。」
  岛崎像在移动什么沉重的东西似地,慢慢地转头过来面向我。有好一会儿,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然后,他露出笑容:「谢谢你。」
  「下次,你会把耳洞女孩介绍给我吗?」
  「这个嘛,怎么办才好呢。」他搞笑般说了这句话,从床上跳下来。「介绍给你太可惜了,还是算了。呐,你最好先睡一下,我也要回去了。」
  他离开病房,脚步非常轻快。我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但是……
  关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了。
  「晚安。」
  岛崎说这句话时,声音有点沙哑。窥伺我的双眼当中,浮现出那天晚上让我胆战心惊的严肃神情。
  岛崎离开之后,我像根棒子似地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凝视着门。前一刻开朗的气氛消失了。那扇门不止是病房的门,而成为竖立在岛崎和我之间的一道墙。
  岛崎,你还隐瞒着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3-5-25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24

  我、岛崎和畑山老爹的连袂演出,实在是天衣无缝。耳洞女孩的存在完全没有被发现,正式调查就结束了。
  在医院短暂的照面之后,我就没有机会再见到畑山老爹了,只能从报纸或新闻报导中,得知他自白的片断内容。
  但是,对于老爹,我认为这样就够了。只要想起在大久保车站前,我们坐在一起吃炒面面包的事,我就觉得我能够了解老爹想为畑山稔做的事。我想,这样就够了。
  田村警部抽动着他大大的鼻子,有好几次探我们的口风,问我和岛崎那天晚上人在白河庭园,真的是巧合使然吗?每次我们都装死装到底。
  其实,警部先生一定嗅到相当多的线索吧。虽然如此,他却没有凶巴巴地追问,我想,可能是我们多少赢得了警部先生的一点信任。不过也许只是警部先生忙得不得了,一旦结案了,就没闲功夫去追究细节。反正是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公司」在白河庭园的这场混乱之后,被连根斩除,这次真的完全被催毁了。不过,大众媒体
  只花了短短几天大肆报导他们的作为,之后就失去兴趣。豪放女小姐叹着气说,就是因为这样,同样的事情才会再三发生。我觉得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森田亚纪子没有死,有时候我会这么认为。走在路上,和化了浓妆、眼神飘忽的女孩擦身而过时,我都会看见亚纪子站在她们身后。
  每当那时候,我都会用力拉住走在我身旁的工藤同学,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惊讶地抬头望着我。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我回答。
  森田亚纪子离我们越来越远。跟着一些不知名的、服饰夸张的女孩子一起远去。
  我和岛崎之间的关系,只剩下那座墙——只剩下他可能瞒着我什么的怀疑,其他已一如往常。
  可能是因为这样吧,他不再不愿意和工藤同学还有我三个人一起聊天,也不排斥再加上伊达组,五个人一起行动。
  很平静、很快乐。表面上是如此。甚至太美好了。
  我觉得很奇怪。开朗的岛崎表现出来的模样,仿佛连那件命案都忘得一干二净般,让我老是觉得背后似乎还有些什么。
  不能这样下去。在不成眠的夜里,我独自想着。如果有这道墙,我就无法活得舒坦。如果不破坏这道墙,我就无法前进。为什么岛崎要筑起这道墙?他是为了保护谁,或者是要让谁逃跑才这么做的?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岛崎这么做的原因,我不能不知道。
  真的,或许,这是我和岛崎认识以来,第一次平静地,却是认真地对他动怒。
  所有的关键。都在那位耳洞女孩身上。岛崎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样的关联呢?我认为,对我而言,最大的工程可能就是找出这个关联。
  我和岛崎认识很久了,也对彼此的生活形态了如指掌。的确,只要有需要,岛崎就能对我有所隐瞒。但是,那是指可以把东西藏在心里的箱子里,却无法将箱子本身隐藏起来。
  如果岛崎在我不知道的情况结交朋友,那会是在哪里?我想来想去,结果只找到唯一的一个可能——将棋社。
  最可疑的就是这个春天的友谊锦标赛。岛崎说耳洞女孩是「别的学校的」,而友谊锦标赛会有其他学校的同学来参加。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现在正值期末考结束,后半学年度的友谊锦标赛展开的时期。这次,我们足球社的友谊赛和将棋社的友谊对局也撞期了,我没办法去看岛崎下棋。
  工藤同学来看我的比赛。
  虽说是比赛,但其实我是板凳球员,顶多也只能为大声学长加油、帮学长们做做暖身运动而已。但是在球门后以白线划出来的临时观众席中,看到围着白围巾的工藤同学时,我还是很高兴。
  她向我挥手。我假装要抓头,也偷偷地向她挥手。能够在板凳上大方地回应女朋友的加油的,
  只有三年级的学长,而且一定要是正规选手才可以。随便混也可以升上三年级,但是要成为正规选手可没那么容易。
  我跟工藤同学约好要一起回家,所以比赛结束、整理完毕之后,我便来到学校正门大厅。工藤同学靠在我们班上的鞋柜旁等我。这时候,伊达同学和桥口从走廊的另一端小跑步过来。伊达同学身上还穿着体育服和篮球鞋。
  「啊啊,找到了找到了!」一看到我们,伊达同学就出声招呼。「找你们好久了。你们要不要一起到第二视听教室去?」
  第三视听教室,那里是将棋社社团活动使用的教室。
  「干嘛?岛崎又赢了吗?」
  「当然啊。不过才不止这样呢。」桥口与有荣焉似地起胸膛说:「他要举行观摩赛,一对五!」
  工藤同学歪着头。我说:「就是一个人跟五个人下的棋局。岛崎要一个人跟五个对手下棋。」
  「刚刚才开始而已,这可是很难得一见的哦。走啦!」
  伊达组热烈地邀约,但是我看了看工藤同学,她眨了眨眼,对我微笑,所以我笑着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们……」
  伊达同学露出有一点扫兴的表情,然后笑了出来。
  「是吗?那好吧,我就放过你们。小久,拜拜!」
  「真是重色轻友啊。」桥口也笑着说。
  我和工藤同学并肩走出校门。走在叶子落光的行道树旁,她吐了吐舌头。
  「我们真是不合群。」
  「岛崎不会生气的。」
  工藤同学会不会想起了上次去看春季友谊锦标赛的事呢?我想着,看着她的侧脸.她白白的脸颊在寒气之中泛红,面带笑容地转向我。「我不讨厌将棋,也觉得好像很有趣,不过实在太难了,看不懂。」
  「足球的规则就很简单,只有十七条而已。」
  工藤同学哈哈地笑了。
  春季锦标赛的时候,她和岛崎正在交往,不,就快交往的事,时效已经过了。这种轻松愉快的自信,已逐渐在我内心滋长。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正因为这样,岛崎对我有所隐瞒的疑惑便越来越扩大。和工藤同学踩着枯叶走在一起,享受着每一个瞬间时,我的脑袋依然有一部分思考着这件事。
  一放寒假,我便立刻将计划付诸实行。我算准了岛崎不在的时候,拜托将棋社的朋友让我看看过去的纪录。这是件小事。
  对局的纪录和纪念照,按年份收在漂亮的相本里加以保管。「你要看的不是这次锦标赛的纪录吧?春季的就可以了吧?」
  「嗯,对啊。」
  我翻动相簿的手,有点发抖。手心冒着汗。
  然后,找到了。上次友谊锦标赛结束之后,所有人一起拍的纪念照里,出现了工藤同学。她就站在抱着绑了新缎带的优胜奖杯的岛崎后面。
  而,工藤同学旁边的旁边,出现了耳洞女孩的笑容。
  她的脸蛋,那张照片,我有印象。
  尽管我不敢相信,尽管我不愿意相信。
  这就是那张传单上刊登的照片。跟工藤同学一起,印在「公司」手下的电话交友中心的传单上。未经她们的同意,便将她们当作「商品」。
  上一次友谊锦标赛的交流学校,是本地的公立第四中学。
  我指着耳洞女孩,问她叫什么名字。我朋友查看参加者名单告诉我:
  「她叫葛西桂子。按纪录上写的,第一回合就输了。不过,这样看还真可爱。」
  「她有没有穿耳洞?」
  朋友把脸凑近照片。「耳朵上好像有戴东西。」
  「你不记得?」
  我朋友笑着歪着头,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而且四中在我们这里是最乱的学校,很有名呢,你不知道吗?」
  「他们的足球社好像还好。」
  「这样啊。听说他们学校不良少年很多,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校规不是普通的严,体罚也很重,好像经常出现问题。老实说,那次锦标赛时,我们也有点怕怕的。后来才听说,原来四中将棋社的顾问老师是很热心的人,特地把其他社团不肯收的问题学生集合起来,教他们下将棋。你看,里面不是有染头发的人吗?女生穿耳洞的,在四中也不算稀奇。」
  这跟岛崎说的耳洞女孩相符合。很乱的学校,有问题的学校。
  「这张照片,会发给每个人吗?」
  我忍住几近发抖的声音,问我朋友。他立刻回答:
  「凡是参加的人都会发啊。」
  「有留名字和住址吗?」
  他笑了。「名字看参加者名单就知道了,不过不需要住址,寄到学校就好了。」
  说的也是……我心想。只要知道学校和名字,就绰绰有余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所以岛崎才会露出那种表情吗?
  友谊锦标赛拍的照片,是谁拿给森田亚纪子的?
  谁有必要这么做?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岛崎,因为我没有勇气去见他。我觉得,如果我没有看到他,也许就敢开口。
  「我想跟葛西桂子同学联络。」
  我劈头就这么说。岛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
  「你要跟她说什么?」
  「我看到友谊锦标赛的照片了。」
  又停了数秒。
  「所以?」所以?所以怎样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我控制住想大吼的自己,说:
  「那就是那张传单上的照片。照片不可能是她自己交给森田亚纪子的,是别人给的。我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知道事实。」
  岛崎没说话。电视游乐器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
  「知道事实以后你要怎么做?」岛崎问。
  「我哪知道啊!但是,我非知道不可。我不能不知道。」
  像叹气似的,岛崎沙哑地说:「没有什么你非知道不可的事。没有什么你不能不知道的事。」
  怎么啦?谁打来的?电话里传来岛崎伯母的声音。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说,「你知道,却一直没说。」
  看到传单上耳洞女孩的大头照,那一瞬间,岛崎应该就已经明白一切了:能够把那张照片交给森田亚纪子的,只有一个人。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震惊得全身都僵了。仔细想想,岛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怪怪的。
  然后一直对我隐瞒真相,直到现在。他在我的面前竖起一道墙,不正视我的眼睛。
  「我不希望你对我有所隐瞒。我死都不要你说,你是为了我好才这么做的。」
  对于我的话,岛崎沉默以对。
  「如果你以为能够瞒到底,那就错了。我并没有那么笨,你不要小看我。」
  岛崎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
  岛崎总算开口了,但是听不清楚。
  「我听不清楚。」
  于是,岛崎轻声笑了。那种感觉就像——除了笑之外他也无能为力,所以只好笑了。
  「我没有小看你。」
  我紧紧握住听筒,觉得自己好像用力掐住岛崎的脖子。
  「骗人。」
  「我没骗你。我只是很犹豫。」
  「很犹豫?」
  「嗯。我不知道是要演一些不入流的戏来打马虎眼,还是干脆向你低头,求你不要再对那件命案、对耳洞女孩继续追问下去。可是,我也想到,不管怎么做,到最后结果都一样。所以我一直犹豫不决。我也……」
  声音变得有点小。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岛崎吗?他会犹豫?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会太迟吗?」岛崎的口气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似的,慢慢地说,「我现在求你,已经太迟了吗?如果我请你不要去打扰葛西桂子的话。」
  声音越来越小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拿着听筒的手垂下来了。
  「太迟了吧。」岛崎说,「抱歉,对不起。」
  我好想哭。因为岛崎的声音、口气,实在伤得太重了,他已经筋疲力尽了。在漫长的沉默中,电话线里刮起了寒风。喂喂?喂喂?有人在吗?
  我闭上眼睛。
  「让我见葛西桂子。」
  然后,在岛崎开口之前,在他以那种我以前从来没听过的虚弱声音跟我说话之前,我急忙把话接下去。否则,我一定会失去勇气。
  「我不是要去质问她。我只是……想知道,工藤同学的事。」
  因为……
  「因为把葛西桂子的照片交给森田亚纪子的,就是工藤同学,对不对?我说的没错吧?」
  缓缓地,像是放下重担一样,岛崎回答了。「是的,没错。」
  我的眼睛,看见岛崎卸下重担的背上,留下了无数的伤痕。
  那份重担,这次换我来挑。
  「你不能装作不知道吗?」岛崎在遥远的另一端问。
  我面对着两条叉路。但是,该走的路实在太明显了。这件事,岛崎也应该心知肚明。
  「不能。」我回答。
  岛崎停了一下,然后才说。
  「你不能想想工藤同学的心情吗?」
  「我考虑看看。但是,那是等我知道全部事实以后的事。」
  我要知道所有的真相,所有的。
  在打完这通电话之后的两天,我和葛西桂子同学见面了,地点是在离我们学校很近的公立图书馆的脚踏车停车场。
  「这里虽然冷,不过没什么人。」
  说这句话的她,鼻尖冻得通红,耳环已经拿掉了,近看耳垂上还有耳洞的痕迹。
  「我要转学了。」她笑了笑,这么说,「在白河庭园发生畑山伯伯的那件事之后,我想了很多。」
  即使不戴耳环,她看来依然是个好强的美人,说起话来也是条理分明。看起来是有点傲,跟工藤同学完全是对比。
  她下半身穿着洗白的牛仔裤,配上运动鞋,上身是宽松的毛衣加上连帽牛角扣外套。这个样子,要是还留着那张照片中的短发,看起来不像美少女,倒像是美少年。她比北风更爽飒,比冬天的夜空更深邃清澈。
  「要把全部的事情说出来吗?」
  葛西同学回头瞄了一下岛崎。他坐在脚踏车停车场的矮墙上,两只手肘撑在膝头,与我们有一点距离。
  在岛崎回答之前,我先开口了。「希望你能全部告诉我。」
  即使如此,葛西同学还是看着岛崎。他稍微耸了耸肩,点点头。
  「森田亚纪子——一开始是在放学的路上等我。」葛西同学说,「她说,我表妹认识你,把你介绍给我,手上还拿着那张照片。又说,她知道有很不错的打工,问我有没有意愿。」
  她说,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她实在很难缠,也有点……可怕。而且我……说来抱歉,根本不记得她表妹工藤同学。」
  「我想,工藤同学介绍你的时候,也不是很记得你。」
  对于我怯弱的话,她点点头。
  「一定的吧。工藤同学也一定很怕亚纪子,为了转移她对自己的注意力,才会叫她来找我。这也不能怪她。像我,看起来就是有点不良少女的样子。她一定是认为,如果是我的话,应该有办法应付亚纪子吧。」
  或许吧。但是,让我不能释怀的,也是这一点。
  我们谈话时,岛崎一直看着别的地方。一副就像我在现场动手术,他不忍卒睹的样子。
  「希望你不要为了她所做的事责怪她。」葛西同学说。「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场,我也会做同样的事……」
  「会吗?」我打断她,「真的吗?你真的也会做同样的事吗?」
  她没说话,咬了咬干燥的嘴唇。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岛崎冒出一句。
  「是啊。」葛西同学说着,拢了拢连帽外套的领口,「不过,总面言之,畑山先生救了我。要是他没有跟我联络,事情一定会很麻烦。
  我举起被北风冻僵的手,按住额头。
  「然后,你就跟他熟起来了?」
  「嗯,他是个好人。要是没有跟『公司』扯上关系,他现在一定已经是个很好的针灸师父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对针灸有兴趣吗?他说,他妈妈肩膀酸痛很严重,经常念着针灸很有效,可是却很花钱。他一直记得……」
  他是个很体贴的人,葛西同学低声说。
  「畑山杀了森田亚纪子之后,就跟你联络了?」
  「不是的。」葛西桂子摇摇头。
  「那,是老爹跟你联络的?」
  「不是的,不是那样。」葛西同学说,「那时候,我就在白河庭园。」
  我睁大了眼睛,岛崎也看着她。
  「亚纪子被杀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我向后退了半步,撞到停在后面的脚踏车。
  「畑山先生和畑山伯伯都叫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叫我装作跟这件事无关。可是……」
  葛西同学转头看着岛崎。
  「岛崎同学看到『天堂』的传单之后来找我,问我说『你当时是不是也在现场?』我吓了一大跳,问他怎么知道的。那时候,我真的吓得心脏都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岛崎坐在矮墙上,叹了一口气。那是一口白色冰冻的气息。我向他走近。
  「一开始,我就认为命案现场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才对。」岛崎说,
  我突然想起来了。没错……刑事侦防车途我们回家的时候,岛崎喃喃地说了一句话——应该还有别人吧?
  「你怎么会那么想?」
  「你回想一下,那时候,你为什么会误以为倒在地上的是工藤同学?」
  厕因为……我看到有人倒在那里啊。」
  岛崎摇摇头。「不对,不是那样的。一开始,你不是听到有人大喊吗?」
  我往记忆里搜寻。那天晚上,我进了白河庭园的入口……
  对……没错,我听到有人喊「有个国中女生倒在地上!」所以我整颗心就悬起来了。
  「可是,你到现场一看,倒在那里的却是亚纪子。」岛崎说,「所以,我能了解那时候你为什么会认错。因为你太激动,所以才会认错。但是,第一个大叫的人呢?穿着红色迷你裙倒在那里的亚纪子,怎么看都不像国中生啊。就算肌肤再年轻,脸蛋再可爱,服装就已经不对了。」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如此。
  「如果他说的是『年轻女孩』或是『女人』的话,那还可以理解。但是,最先大喊的那个人,清清楚楚地说是「国中女生」。到底是根据哪一点,才会说出「国中女生」这样的字眼呢?于是,我就想,发出那阵叫声的人,看到的可能不是亚纪子。在亚纪子倒下的地点附近,就在她倒下之前,应该有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国中生的女孩倒在那里,所以一开始大喊的人才会说是『国中女生』。」
  那天晚上,没有灯笼的地方都被秋天的夜色占据。在绿意深深的庭园里,夜色会让感觉错乱到什么地步,我最近才刚亲身体验过。即使有人员的像岛崎所说的那样看错,也不足为奇。
  我也认为这样的推论很合理。
  「自此,我就对那个第三者是谁感到纳闷。是森田亚纪子的同伴吗?是畑山稔的同伴吗?……不管怎么样,她一定是个国中女孩。」
  我对岛崎说..「我记得很清楚,你看到『天堂』的传单的时候,那表情就好像被人甩了好几巴掌。我还在想你到底是怎么了呢。」
  岛崎苦笑:「我真是不会演戏。」
  「也难怪,因为那是双重打击啊。自己认识的人照片被登出来的打击,以及能够提供那张照片的只有工藤同学这个事实所造成的打击。再加上,你又发现白河庭园的第三名人物,可能就是这位葛西同学。」
  「岛崎同学来找我的时候,脸色好难看。」葛西同学说,「所以,我就下定决心把一切都告诉他,并马上介绍畑山先生的爸爸给他认识。」
  我、岛崎和伊达同学从田村警部嘴里知道森田亚纪子在「公司」所担任的职务,是在看到传单之后的事。那时候,比起激动得哭出来的伊达同学,和太过震惊而茫然的我,岛崎显得非常镇定。那时候我丝毫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岛崎,已经从葛西同学那里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所以才能够那么冷静吧。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些字的排列实在很简单。如果叫我译成英文,也不会太吃力吧。但是,就内容而言,这才是直捣核心的问题。
  葛西同学走到岛崎身边,和他并排着坐在矮墙上。
  「我是被叫出去的。」
  「被谁?」
  「亚纪子。」
  「她为什么要叫你出去……」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把她刚我出去的事告诉畑山先生,他马上就说了。」
  ——因为那天,白河庭园要举办虫鸣会,工藤家的人都会去。亚纪子要让工藤久实子和你碰面,要让她看到,她所介绍的女孩子已经在自己手下,想借此来威胁她。
  我看着岛崎的脸。他的眼神盯在脚踏车停车场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想,畑山猜对了。」他低声说,「亚纪子就是为了这个缘故,那天晚上才会选择去白河庭园的。」
  你看,代替你的女孩在这里,她就是你「卖」给我的女孩!
  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你做了要不得的事了。要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站在夜晚的庭园里,背后衬着无数的灯笼,眼里发出胜利光芒的森田亚纪子。若是遇到这样的亚纪子,工藤同学会怎么样呢?到那时她才会发现自己做的事有多可怕、才明白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想必她会当场僵住吧。就在那个原本应该和毫不知情的双亲和外公外婆共享天伦、美丽欢乐的灯笼之夜。
  「事实上,因为发生了意外,工藤同学并没有到白河庭园,」岛崎说,「但亚纪子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
  从畑山那里听到这件事的葛西同学非常害怕。
  「不管怎么样,就算畑山先生没有叫我不要去,我本来就不打算听亚纪子的话出门的。可是,畑山先生说他要去,说在亚纪子遇到工藤一家人之前,用拖的也要把她拖回来。」
  「而你因为担心畑山,所以那天晚上也到白河庭园去了?」
  葛西同学点了点头。
  「人很多,我很担心找不到畑山先生他们。不过,后来我总算看到他们在那丛树丛那边,就靠了过去。」
  他们两个在无人注意的树丛后面起了争执。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畑山非常激动,抓住亚纪子的双手。亚纪子则是抵抗着,想把他甩开。
  「一看到我,亚纪子更生气了。」
  葛西同学耸起双肩,缩起身子,好像想自那一夜的记忆中保护自己。
  「她的声音好高,尖叫着你们又联手来对付我了,然后对畑山先生说……」
  ——竟然搞这种小女生,你变态啊?你快给我清醒过来!
  「我从来没听过那么下流的话。」葛西同学说,「那一瞬间,之前我一直忍耐的种种事情全都爆发,忍不出全都说了出来。畑山先生明明再三交代我不能说的。」
  葛西同学双手遮住脸。
  「你说了什么?」
  是岛崎回答我的问题。「就是畑山为了搞垮『公司』,偷偷把顾客名单偷出来的事。」
  原来如此。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葛西同学放下双手,眼睛已经红了。「我实在忍无可忍。我说,你算什么东西!你再嚣张也嚣张不了多久了。结果亚纪子就铁青着脸,朝我冲过来。」
  亚纪子突然给了葛西同学一巴掌。
  「我被打得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撞到头,好像就这样昏了过去。」
  但是,她昏倒好像也只有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等她醒过来,便听到附近人声吵杂,已经引起骚动。她连忙爬起来,发现畑山站在两公尺外的地方。
  「他右手拿着一把冰凿。」葛西同学以平板的声音继续说,「一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带着那种东西。」
  「冰凿啊……」
  而且,亚纪子面朝下倒在畑山脚边的树丛底下。
  「畑山先生说他杀了她,他的表情,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
  葛西同学端正的脸蛋扭曲了,仿佛那一晚的畑山附在她身上。
  「她说,她要把名单的事告诉『公司』的干部,奋力想逃走。所以他不由得……不由得……」
  拿起冰凿,往逃走的亚纪子后颈刺了一下。「他说,他本来是带着用来威胁她的。」葛西同学
  说,「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在亚纪子见到工藤家的人之前,把她带回去。可是,他并没有打算杀害她。」
  畑山就这样呆呆站在那里,对着倒地不起的亚纪子,声泪俱下地不断重复同一句话——看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要你多想想、别再做这种事了,我不是一直、一直就跟你说吗?
  「这次换我抓住畑山先生,使劲摇晃他,我必须让他回过神来。」葛西同学说。
  然后,他们两人就混在目击亚纪子尸体的人们——不,是在那之前,因为看到昏倒的葛西同学引起的骚动中,逃离了白河庭园。
  「那支冰凿怎么处理?」
  「在逃走的途中,丢进河里了。我们只顾着逃,所以记不得到底是丢在哪边了。」
  我想起来,凶器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畑山先生送我回家,他自己回到公寓。第三大他打电话来说,警察一调查亚纪子的身分,一定会循线查到『公司』。这是搞垮『公司』的好机会,所以他很兴奋。我劝他自首,可是他说现在
  还不能去,要是随便自首,看起来会像是因为分手不成而杀人。他说他要等到警方更深入调查『公司』之后再去自首。他叫我不要再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还叫我不要担心。他说,他不会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警方在内。」
  可是,「公司」也不是省油的灯。照后来的情况,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得到。
  「『公司』一知道亚纪子被杀,马上就怀疑畑山先生——当然比警方更早。因为『公司』早就知道畑山先生想脱离『公司』,而且为了这件事跟亚纪子闹得很不愉快。于是,就开始追捕他……」
  畑山是什么时候被「公司」逮到的呢?正确时间葛西同学也不知道。但是,失去他的消息,是在他的遗体被发现的四、五天之前。
  「顾客名单一开始就寄放在畑山老爹那里,不是吗?」我发问。
  「嗯,是啊。」
  「既然这样,老爹……啊,你也是,为什么不立刻交给警方呢?」
  岛崎阻止葛西同学,代她回答:「因为老爹把名单当作是一种『保险』。」
  「保险?」
  「对。他认为只要名单还在他手上,『公司』就算抓到畑山,也不会杀了他。那些人在畑山招出名单所在之前,也不会杀了他。而且,在他们以这种方式争取时间的同时,『公司』便遭到破获
  了。但是,却完全没有关于名单的报导。这么一来,老爹便认为警方在破获『公司』时漏掉了名单,就把这份名单看得更重了。」
  岛崎摇摇头。「但是,老爹和畑山都想得太天真了。一旦被抓,那种交易是行不通的。」
  意思是说,他会受尽折磨,直到屈打成招吗?
  「可是,听说畑山的遗体很完整,没有外伤……」
  「要不留痕迹地折磨一个人,方法多的是。」
  岛崎从矮墙上站起来,又蹲又站地活动着,好像很冷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说着,他看着我。「透过葛西同学,我也跟畑山老爹联络上。也因为这样,才会去帮忙那场大闹剧。当然,不管是对我还是她,老爹都说太危险了,叫我们不要参与。但是,老爹自己一个人反而更危险,所以我不能不管。」
  我总算知道岛崎在行踪不明的那段期间,在做些什么了。
  「这样,你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了?」
  岛崎凝视着我,这么问。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无法回答。勉强才挤出几句话: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会当作永远的秘密。我发誓,我不会泄露一个字,就算对田村警部和豪放女小姐都一样。」
  葛西同学以小小的声音说:「谢谢。」小得几乎会被混凝土上刮起的风声淹没。
  「我是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我低着头,转身离去。一面向脚踏车停车场的出口,脸便被北风刮个正着。
  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在图书馆的转角转弯时,我的眼角看到葛西同学追到一半,停在路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工藤同学说,「绪方同学,你在怪我吗?」
  这是距图书馆脚踏车停车场的会面以来,整整三天之后的事。我握着听筒,电话的另一端是工藤同学。
  我还是无法不找她谈。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我完全是打算找她「谈」的。
  可是,这样能叫作谈吗?
  「我没有怪你啊。」我尽可能慢慢地、平静地说。这是第几次了?这是我第几次说我没有怪你了?
  「我只是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已。」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工藤同学的声音在发抖,「亚纪子姐姐缠着我,我很害怕啊。」
  「是啊,你一定很害怕吧……」
  「她说,如果说不动我,她会有麻烦。既然我不行,就叫我介绍别的朋友。我真的甩不掉她,好想哭……我又不能让朋友遇到这种麻烦。」
  那不认识的女孩就可以吗?看起来坏坏的女孩就可以吗?像葛西桂子那样的女孩。
  对于我没有说出口的质问,工藤同学似乎感应到了。她很快地这么说:
  「我并不是认为葛西同学跟平常的女生不一样。」
  但是,她的辩解,比任何一句话都有力地陈述了她真正的想法。语言是个多么爱作弄人、多么无法隐瞒心声的东西啊。
  突然之间,我内心最恶劣的部分开始向我打小报告。岛崎在春天的友谊锦标赛之后,开始疏远工藤同学,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她体内那个好孩子、模范生的部分,对于非我族类的人事物,只要有必要,便可以冷酷到极点。岛崎是在看到工藤同学对葛西桂子及四中学生的态度之后,便看穿了她这一点吗?
  也许如此。但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谁都讨厌不良份子啊。
  但是——在我心中的另一个部分发言了——讨厌和把他们「卖掉」是两回事。
  事实上,一直到看到葛西同学的照片出现在「天堂」的传单上之前,岛崎是设身处地地为工藤同学着想的,设法和伤害她的那些谣言和中伤对立,为她加油打气,设法保护她。
  是的,一直到那时候为止,直到看到传单为止,岛崎也是喜欢工藤同学的。春天的友谊锦标赛之后,岛崎和工藤同学之间莫名地疏远,或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也许只是岛崎不急着继续发展而已。或者,他只是考虑到对工藤同学一头热的我而已。又或者,岛崎只是觉得要交女朋友,像伊达同学那种类型的还是比工藤同学这类的女孩轻松。
  也许,纯粹只是因为岛崎对工藤同学的热度,没有像我这么高而已。
  是的,这就是我和岛崎最大的不同。完完全全的不同。
  我非常喜欢工藤同学。
  「那女孩——叫葛西同学是不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害怕。」工藤同学继续说。
  我闭上眼睛。够了,别再说了。
  「她和我不一样……看起来很像大人。」
  像大人,好方便的字眼。那时候,你身边明明就有很多大人,他们才是你应该商量的对象。你却选择不告诉他们、不让他们烦心。
  这是体贴吗?是吧。是效果有限、只对某些人才有的体贴,外部人士禁止入内。
  「我把照片给姐姐看,也说她是四中的,可是我没想到姐姐真的会去找她。」
  工藤同学说着。你一定没想到吧,一定是的。
  「虽然我知道不可以这样,可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她语带哭声。
  「我好害怕,又不能跟妈妈或阿姨讲。讲了大家会担心,阿姨和妈妈之间也会变得怪怪的……」
  我想,那是一定的。但是,我却没有勇气亲眼看到工藤同学哭泣的脸。所以,我在她家门前的便利商店打电话。
  工藤同学就在我前面,就在那扇窗户后面。她在哭。要安慰她很简单,但我却做不到。在安慰的这条路前面,有一道顽强的墙阻挡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反而会更危险?」
  「为什么?」工藤同学哭着问,「为什么?」
  我的脑海里卷起了彩色的漩涡。颜色非常难看。
  「你把照片交给亚纪子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位葛西同学卖给她了。」
  工藤同学传出惊愕的吸气声。「我哪有卖掉……你好过分。」
  但是,事实便是如此。这件事甚至与命案有关。
  畑山稔之所以不惜直接与葛西桂子联络也要救她,应该是因为她是亚纪子透过表妹工藤同学的「介绍」找来的女孩吧。这代表了什么意义,畑山非常清楚。
  把葛西桂子拉到「公司」里来,等于直接把工藤同学拉进来,等于是让亚纪子抓住工藤同学的把柄。亚纪子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那天晚上,她知道工藤同学一家人会去白河庭园,才会想带葛西同学去。
  在亚纪子心中,工藤同学是比任何人都可恨的具体对象。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亚纪子都想把她踩在脚底下、想把她拖下水。突然之间,我像中了邪似的,想到一些可怕的可能性。
  亚纪子之所以会如此痛恨工藤同学,会不会是因为工藤同学具有一些刺激亚纪子负面情感的因素?
  总是被瞧不起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直受到贬抑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如果亚纪子拿介绍葛西同学这件事来威胁你,你打算怎么办?」
  事实不就是如此吗?照片一样被拿去用了,工藤同学并没有逃离亚纪子的魔掌。
  「不,在那之前,最基本的,葛西同学会有多困扰呢?她有可能会被卷入多可怕的事情,你都没想过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够「卖掉」葛西同学?只不过为了逃过眼前、逃过一时,就不惜把别人拉下水。
  就这样说着说着,我无意中清楚地领悟了一点。和其他事情相比,最让我无法释怀的,是工藤同学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无论是我、岛崎还是伊达同学。她刻意隐瞒,装作毫不知情。
  和我去看海的时候、在鲍伯叔叔的店里的时候、走在枯叶遍地的人行道上的时候,她都只字未提,刻意隐瞒,完全装作毫不知情。
  被亚纪子纠缠的事,一开始也是瞒着我们。针对这件事,工藤同学向我们道歉了,内疚沮丧得令人忍不住想安慰她。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事,因为那个谎是瞒不住的。
  但是,关于「卖掉」葛西同学的这件事,则另当别论。工藤同学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完全密封起来,不露出任何缝隙,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是的,最可怕的就是,她甚至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也说不定。
  认为那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问。
  工藤同学没有回答。反而这么问:
  「绪方同学,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那张照片是我拿给亚纪子姐姐的?」
  我张口结舌,没有回答。
  「太过分了……一定是岛崎同学对不对?只有他了。那张照片也是他给我的……」
  怎么办……工藤同学哭出声来了。
  「要是被警察知道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听着工藤同学的哭声,转过身背对她家的窗户。我看见便利商店的自动门上映出了我的脸。
  就跟那天晚上目送葛西同学离去的岛崎一样——严峻、阴沉的脸。
  「我好怕,我只是很害怕而已。」
  工藤同学就只是这么说,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挂断电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你一定很害怕吧。别再放在心上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说不出这句话?为什么我不能对她笑呢?你一定很难过吧。亚纪子真是个坏蛋,一切都是她的错!我只要这么说,让一切结束就好了。
  为什么我办不到呢?
  我离开便利商店。在转弯时,回头看了工藤同学家一眼。窗户是关上的。蕾丝窗帘没有摇晃,也没有出现人影。
  结束了,我想。
  我和水族馆夫人约好了。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我最心爱的女孩去夫人店里,夫人会依她手指的尺寸,为她制作一只世上独一无二的黑珍珠戒指。
  那是许久、许久之后才会实现的约定。
  在回家漫长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只有这件事。耳边听着寒风的呼啸,硬是教自己想着这件事。
  枯叶打在我的小腿前方,又被强风吹走,赶到隆冬之中。我的眼睛只是看着枯叶的颜色。
  回到公寓入口,看到岛崎靠在敞开的门上。
  我停下脚步。岛崎把下巴埋在外套的领子里,微眯着眼睛看我。
  「你在那里干嘛啊?」我问。
  岛崎慢慢地站起身来。他大概已经在那里待很久了吧,脸色灰得像今天天上的云一样。
  「因为是除夕啊,」他说,「给你来个年底告别。」
  我们相距两公尺之遥,默默无言,像傻瓜似地站在那里。岛崎突然抬头看天,说:
  「今晚好像会下雪哦。」
  我的心情早已处在暴风雪之中,所以现实中的天气如何,我并不关心。但是,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我也抬头看天,冬天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封住,变得好低。天空就像我此刻的心,既不深邃,也不宽广。
  风吹着眼睛,渗出了少许泪水。因为风的关系,才会流出眼泪。
  「趁你还没冻僵,快进去吧。」我说。
  我率先进了大厅,但岛崎却还是站在大门那里。我看着他,他稍微举起手,从厚外套的长袖子里露出手指头,轻轻挥了挥。「我只想跟你打个招呼。」
  然后,他便转过身,迈开脚步,离我远去。他的身影在角落转弯消失之前,我出声叫住他。
  「岛崎……」
  我的话像白雾一般飘向岛崎,岛崎回头。
  「明年见。」
  岛崎回头看着我,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但是,他吐出不输给我的白色气息,说:
  「明年见。」
  就这样,这一年的我们互道告别,也和这一年做了告别。和旧的一年、已经过去的一年告别。
  我和水族馆夫人约好了。这个冬天,每当胸口泛起一阵刺痛,我都会想起这件事。想着,总有一天,这个日子一定会来临。就这么想着想着,有一次突然心情变得很轻松,可以想像夫人听到我留言的样子了。
  ——小弟弟。
  夫人一定会感到很怀念吧。
  ——你打电话来,真令人开心。
  夫人大概会看着窗外,眺望充满蓝灰色寒气的街景。然后,会露出浅浅的微笑。
  ——不过,还早呢!春天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来。
  是啊。春天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来。
发表于 2013-5-25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这一夜谁能安睡的续集吗。
看简介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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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吖Lan + 1 求问……岛崎与我系列的还有其他吗?我是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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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7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吖Lan 于 2013-5-27 22:39 编辑

不得不说……这本书好棒。
另外强烈求楼主告知……「岛崎与我」就只有这本和「这一夜,谁能安睡」了吗!?
我发现我已经完全迷上这个系列了啊……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
因为两部分别是92跟95年的作品,距离现在太远了……各种信息缺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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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团员之怒 + 1 不晓得,这种年代久远的书书库里都不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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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5 1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开头死者的相貌描写就能猜到咯所以然了,情节的起伏不是很跌宕啊,可能是看惯了京极堂的那种小说的缘故吧,整体感觉很平和,没有惊心动魄之处.....
发表于 2013-6-26 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小说真是体现了社会派推理小说的魅力所在。看完之后让人百感交集。加害者与被害者的界限是如此模糊,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读者的我们也不应该置身事外。毕竟女主所做的事情尽管难以原谅,可是扪心自问,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又能否有勇气做出不同的选择呢?
发表于 2013-7-29 14: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直以为简介上说的女孩是这一夜谁能安睡的理蕙,还犹豫了好一阵要不要看下去……这系列真是太赞了……求下卷的消息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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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キュゥべえ + 1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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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4 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要是男主的好基友是女的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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