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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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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文学少女 孕育月花的水妖[野村美月][第六卷][夜叉池,草迷宮,外科室][翻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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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30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译者:chaineryu
润稿:朽影
轻之国度 转载请不要去除信息
www.lightnovel.cn/bbs
请大家尊重支持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

本文下载已经放出,请点击这里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远子和心叶一起度过的如同梦幻一般的那个夏天吧——梦幻一般。

P.S 看到回复中有很多人不太明白,我来解释一下,本卷的故事是第二集和第三集之间的故事,第三集发生在秋天的学院祭,第四集是12月初冬的故事,第五集过了年深冬的故事,第六集则是在秋天之前的暑假哦~~所以很多很多事件都没有发生呢,请大家不要疑惑~



『我被坏人抓走了。赶快带上换洗的衣服和作业,过来救我啦。』
——收到远子的SOS,心叶在暑假里来到了姬仓的别墅,开始了在那里给学姐写「点心」的生活。然而,八十年前发生的那个惨剧的阴影降临在他们的头上。「大小姐」「学生」还有「妖怪」。演员重新聚集在舞台上,一切事情向着崩坏的方向发展着。设计这个事态的麻贵到底的期望又是什么?靠着自己的「想象」拼凑着事实,「文学少女」的秘密究竟是——如同梦幻般的这一个夏天,「文学少女」的特别篇!

『请让这个故事,永远的持续下去吧。
我会遵守那个「约定」的。
所以,请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这短短的一生终于也趋进尾声
而我现在的愿望仅仅此而已
无论生死
我只想要无比坚强而不受束缚的灵魂。

       ——艾米莉•勃朗特




目录

序章  麻贵  萤火虫之夜•公主的物语
第一章  我被坏人抓走了
第二章  读着书的巫女
第三章  白雪出现
第四章  公主的理由
第五章  过早来到的客人•消失的恋人
第六章  绯色的誓言
尾声  我 一定正在笑着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6-24 23: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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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参与人数 16轻币 +265 +20 收起 理由
trimps + 10 完结撒花~
yanhan854 + 10 感谢翻译,进一点绵薄之力
orcxx + 10 文学少女大爱```楼主加油```
saivonking + 20 不错不错
fatezzk + 10 对不起,我只能评10枚钱,原谅我吧.
jimmytong + 20 感觉美羽篇结束后我已经燃烧殆尽了= =
gmmcyy8611 + 20 乃是神,我只能这么说了~
jaming + 10 我竟是如此的失态……
liheng_an + 20 我真的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han320734 + 10 这是何等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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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终于分别的时候,她在我心中留下了仿佛心脏都要裂开一般的疼痛,还有小小的憎恨,以及些微的温柔。
  她到底为什么会选择那条道路呢,我一直不能明了,只能独自痛哭着直到嗓子嘶哑。想必对于为什么一定要做出那样艰辛的选择,她自己可能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吧。
  真的有那样的必要么?如果可以选择一条更为轻松的道路的话,我们也不用经历那种让人崩溃的痛苦,可以一直沉浸于幸福的梦中了吧——那样的话,为什么那水妖——那水之精灵还要用她双温柔的双手把我摇醒,让我从那幸福的美梦中醒了过来呢?

  她一直怀抱着一个秘密。
  在怀抱着花与月的心中守护着它。
  而我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序章  麻贵  萤火虫之夜•公主的物语


  我看到了正在发怒的神明。
  
  我并不明白祖父那样愤怒的原因。
  姬仓光圀是一个掌握着大量情报的人;是一个忠于自己的欲望而挥洒权势的人;是一个趾高气扬发号施令的人;是一个不可一世的绝对的支配者。
  至少对于我来说,祖父是一个无法违抗的神明。明明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却丝毫感觉不到肉体和精神的衰弱,就算再过几百年,他肯定也可以如此继续支配着他的世界吧,他拥有着这种好像要永远存活下去一样的存在感。
  但是那个祖父,竟然也会难看的扭曲着脸孔,那只独眼里也布满血丝,连肩膀也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某个月夜,我看到了在池子旁边喂鲤鱼的祖父,他好像在迁怒着什么似的喂着鲤鱼。大力扔出去的鱼饵在月光照耀下的水面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那些祖父最喜欢的鲤鱼好像也看出了饲主的坏心情,摇着红色的尾巴四散逃了开去。
  祖父张开干裂的嘴唇,轻轻传出了禁忌般的呻吟,我躲在松树的背后,摒住呼吸倾听着。
  「……白雪……那个约定……还在生效么?」
  白雪?
  还有,约定?
  我一点都听不明白,内心好像那黑暗的水面般猛然晃动着。
  祖父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仍旧那样继续往水面扔着鱼饵。我的皮肤发凉,轻轻颤抖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是,我快要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
  
  数天后的晚上,我就要十八岁了,庭院中正在举办一个很合祖父品味的大型宴会。
  在华丽光芒照耀下的庭院里,来访的客人基本都是比我年长的社会人士,与其说是来庆祝我的生日,还不如说只是来讨好我的祖父吧。无数第一次见面的人很有礼貌的对我说着「祝您生日快乐」,我还要保持笑脸回答他们,真是太郁闷了。毕竟他们只需要表现出和蔼的样子,和我这个小姑娘打一次招呼就算是尽了义务了,而我却非得装出一副可爱的样子,直到宴会结束前,都要不停重复「非常感谢」才行。
  而且,只要是这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会听到些不想听的东西。
  譬如说,我妈妈是个舍弃了丈夫和女儿,独自一人回去英国老家的恶人。
  『这种女人生出来的女儿,能够让她成为姬仓的家主么?』
  『姬仓光圀这么在意血统的人,竟然会让自己的独生子和外国的女人结婚?』
     『肯定是那个坏女人缠住姬仓,还怀上了孩子,逼迫他和自己结婚的吧。』
     『明明是自己走掉的,却还要求那么多的抚慰金。』
  亏他们可以这么多年都持续讲着这个话题啊。
  就算我这样想,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还是要装成一副没有听到这些话的样子。一定要符合名家小姐的身份,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生气,都不会动摇,都要一直保持着高洁华丽的微笑。这才是祖父和周围的人们对于我——姬仓麻贵的期许。
  所以我才必须要像这样穿着奢华的丝绸长裙,比在场的人更加开心的笑着。
  「听说麻贵小姐在高中担任乐团的指挥呢。」
  「嗯,这也是祖父的期望。由姬仓家的人来担任乐团指挥已经是惯例了。」
  不失礼仪的回答着,但我只能感受到无聊和厌烦。
  现在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香槟,脸上浮着礼貌微笑的人,是某个大集团社长的公子。
  他比我年长三岁,现在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有着比姬仓家更古老家系的贵族血液,是个教养良好的贵公子——也是祖父为我选定的,未来的丈夫。
  倒不是我没有恋爱的梦想。只是没什么看的上眼的对象,再说结婚也不过是男女之间的一纸契约而已,只要对方能够答应我的条件的话,是谁都一样。不过像樱井流人那样周游于女孩子之间的男人是例外。
  只是一想到,祖父肯定是因为孙女的血统较为恶劣,才会选择那样一个家系深厚的名门子弟,我的内心就会愤怒得像是沸腾了一样。
  你那么讨厌我身体中流淌着的母亲的血液么——
  难道姬仓的血液就必须保持高贵纯洁么——
  但祖父丝毫不会在意我的愤怒,继续和客人们打着交道。
  就好像要宣示自己才是站在姬仓家顶点的人一样,祖父一直坐在椅子上睥睨着整个会场,就算有人上来和他打招呼,也不会站起身来。
  祖父年轻时因为火灾的缘故而瞎掉的左眼上,架着一副单片眼镜,镜片反射着无机质的光芒,而裸露的右眼中则闪烁着火光一般的威严,就连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透着强烈的意志和力量。
  穿着和装的祖父身边,站着他的秘书。听说她的年龄大约是三十多岁,但是看上去却显得更加年轻一些。也有传闻说她是祖父的情人,但真实情况就没有人知道了。剪的短短的黑发,充满知性的自然妆扮,没有多余装饰的短裤西装都符合着祖父的喜好。祖父一直认为化着浓妆,穿着华丽裙子的女人都很下品。其实他根本就是歧视女性这个性别吧。
  「我根本不想和穿着裙子的人商量正事。」
  他就是会堂堂说着这种时代错误的台词的人。于是在祖父身边工作的女性都渐渐不再穿裙子了,头发也都剪的短短的。要是穿着那些飘逸的衣服,还把头发染上明亮颜色的话,祖父肯定不喜欢。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一直留着长发。
  从半个爱尔兰人的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如同波浪般的这头长发,有着透明的茶色,在阳光中还会显现出艳丽的金色。
  看到我的头发的时候,祖父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皱起眉头。
  根本不像日本人,一点品味都没有,还是染成黑色吧。
  听到这种话,我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让祖父的愤怒控制在一定程度以内,故意在他面前摇动着我的头发。我能做到的抵抗,也只有这些微小的事情了。
  有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正搓着双手,慢慢靠近那个祖父。
  别的客人们不怀好意的嘀咕着。
  「哦,这不是草壁家的家主么。」
  草壁家是姬仓家的亲戚,直到现任家主两代前的家主为止,都是很有权势的一家。当时祖父也还很年轻,听说当时的草壁家主还曾担任过祖父的监督人。但是到了现在的孙子这一代,家道已然衰落,听说只能在祖父的援助下勉强保持着家族的样子。
  草壁经常被称为祖父的狗。
  我父亲也是。
  在海外工作的父亲,虽然曾经反抗过祖父和我母亲结了婚,但在母亲被祖父赶出了姬仓家以后,父亲对于祖父的反抗心就好像被彻底夺走了一样。他过着毫无冀望的人生,完全拒绝着自己意志的思考,就好像是按着祖父的意志行动的人偶一样,他的脸上从来不会浮现强烈的感情,整个人也一点都感觉不到任何精气。即使活着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我以后也会像父亲和草壁一样,终究让祖父挫平我的锐气么?
  也会变得感觉不到愤怒,变成祖父操控的一个人偶,被束缚着度过这一生么?
  我只要想象一下这样的自己,就会觉得全身被寒冷的水淋过一样冷得发抖,头脑发热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绝对不要变成父亲那种样子!
  我绝不会那样放弃一切,决不会让祖父锁住我的心灵。那种样子已经不能说是活着了,干脆死掉还更好些。
  只要想到我是姬仓家的一分子,只要想道到我是那个祖父的孙女,就觉得像是烈火一般的愤怒和厌恶感涌了上来。那火光熏着我的喉咙,让我越发愤怒起来。
  我背负着姬仓这一姓氏,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祖父和装的衣缝间,可以看到一颗青紫色的痣,而我的头颈里也有着同样的东西。
  作为龙之末裔的证明,这颗鳞片形状的痣,是我和祖父之间那让人痛苦的联系的最佳证明。
  那个痣就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烙上皮肤一样,散发着灼热的疼痛。
  涌上来的想要大吼的愤怒和痛苦让我的脸庞都要扭曲了。为什么,这种时候我还非得装出一副笑脸来呢。
  说着无趣传闻的人们,还有在我眼前说着无聊的话题、不明世事的公子哥,这些人全都消失的话就好了。
    现在就全都给我消失吧!干脆让洪水把这个世界淹没吧,把所有事物都毁掉吧!要是如此的话,我一定会从心底发出大笑声的。
  狂乱的黑色污水就要从我心里满溢而出的时候,庭院的照明变换了。
  无聊的对话也暂停下来,大家都漏出了赞叹的声音。
  「喔……萤火虫啊。」
  心里的黑色波浪突然间停了下来。
  昏暗的庭院中,淡淡的光芒摇曳着。
  从草坪上浮起大量微小的光点,轻飘飘地上下浮动着。
  松树和枫树的树枝上、有一座渡桥的池子上、白色的餐桌布上、客人们的发间和肩膀上,都有着让人爱怜的细小光点,轻轻摇曳着。
  不过这并不是真的萤火虫,只是用灯光制造出来的近似效果。
  但是这闪着白色光芒的光之粒子却让整个会场渐渐清静起来,变成了梦幻般的空间,让人像是处于满是萤火虫的美丽梦境中一样。
  我呆呆的站着,上个月刚刚逝去的一个少女的故事不可抗拒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雨宫萤——
  
  带着如同暴风一般的爱情,在最后的最后发出了雷电一般的猛烈闪光,微笑着逝去了的那个少女。
  在她去世之前,我一直在旁边观赏着她的故事。我绝非对于那个怀抱着不应有的感情的那个少女,有着什么憧憬的想法。但在看到那个没有救赎的结局的同时,对于那个把自己所思所想的事情贯彻到最后一刻的那个孩子,我不得不产生了一种羡慕的感觉。
  我不停追逐着的,「没有束缚的灵魂」——
  那个内向又温柔的少女,让我看到了它。
  就算被命运玩弄着,被爱情与憎恨囚禁着、束缚着,但萤的心灵到最后一刻也一直是自由的。切断了所有的束缚与禁忌,她在自己意志的选择下,在心爱的男子怀中闭上了眼睛。
  想起萤的同时,我也觉得她除了这一点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幸福。
  但就算问了她是否毫不后悔,她也轻轻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萤想要把他杀死一般爱着一个男子,自由地生存,自由地死亡。
  比起她来,我……
  一度压下去的愤怒又涌回了心头。
  虽在在祖父担任理事长的学院里被大家称呼为「公主」,拥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权,但真实的我却一点也不自由。
  我能够行使的,全都是祖父的力量,而并非我自己的力量。我想要继续绘画,却连美术部都不能加入,只能在答应担任乐团指挥这个条件下,在音乐厅楼上给予我一间单独的画室。
  就算如此难过,我也没有办法反抗祖父。曾经一度反抗祖父的父亲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一直都伴随着愤怒和绝望在旁边看着。
  那么从今以后,我也只能继续这样按着祖父的意志,扮演着「姬仓」的角色么?
  连像萤那样爱上一个人都来不及,就要和祖父选择的男人结婚,背上妻子的枷锁,一生都成为「姬仓」的人么?
  如果祖父死了的话我应该可以获得自由的吧。但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十年后?二十年后?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是多么遥远的未来?而且那个怪物看起来就算再生存一百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段时间里,我就必须以祖父人偶的身份存活下去么?
  我不要!
  叫声差一点就穿过我的喉咙从嘴巴吼出去了。
  夏天的温暖夜晚中摇曳的虚伪的萤火虫光芒,好像潜进了我的内心一般,压迫着我心里紧闭的那扇门,想要把它打开。
  脸色平板的那个公子哥问我,下星期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尼斯的别墅。我只要听到那毫无顿挫的优雅声音,就觉得满身的鸡皮疙瘩。
  我借口说必须还要和别的客人打招呼,逃了开去。
  就这样跑向了远离人群的地方。
  伪冒的萤火虫在我的脸颊、肩头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胸口的感情无法压抑的摇动着。脑袋就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疼痛着,连脖子上的痣也像是烧起来一般灼痛。
  真正的萤,已经到我无法够到的远方去了。我再也无法看到那内向而温柔的微笑,也再也无法守护那强烈的爱恋。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那个总是腻在萤周围的樱井流人,是不是也曾感受到这如同失去了半个心脏一般的丧失感?
  我把被萤刺伤的流人,带去姬仓家名下的医院,强迫让他在那里接受治疗的时候,流人曾用一副疯狂野狗的样子,对我大叫「我和萤约好了的,我一定要保护萤,让我从这里出去!」
  应该不会吧,那个平时都和三个四个女孩子同时交往的浪荡男人,现在肯定也一副满脸轻松的表情,诱说着其他什么女人吧。因为与我不同,他是自由的。
  就好像巨大的手要勒断我的胸口一样,好痛苦。
  我才不要和祖父选择的男人结婚。
  我才不要去尼斯的别墅。我现在只想获得真正的自由,一秒都不想多等。
  但是我又能做到什么呢?不是作为姬仓光圀的孙女,而仅仅是姬仓麻贵的我——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像是被击中了一般停下了脚步。
  月亮映在池水中,黑色的水面上,浮现着如同鬼怪一般难看的我的脸孔。
  就是在这里,祖父曾经暴怒地对水面扔着鱼饵……
  水底,红色的鲤鱼尾巴隐约可见,我直直地盯着它。
  
  「麻贵小姐。」
  
  我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呢。一个充满知性的温柔声音,叫着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一看,一个穿着整齐的西服,高高的男子站在那里。是祖父的部下高见泽。曾经担任过祖父的秘书,现在则是兼任了我的监护人,管理着学校的各种事物。
  「您怎么了?身体有点不舒服么?」
  「没有,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宴会的主角不见了的话,大家可开心不起来啊。」
  「我马上就回去了。」
  我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回答道,心里深处思考起来。
  高见泽担任监护人的时间还不长。但是也能让人了解他所拥有的安稳冷静的性格,是一个优秀的人才。
  这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要放下祖父秘书的工作,反而来干学校的经营工作呢?就算是姬仓家继承者的监护人,我也还只是一个高中生,祖父下面也还有父亲在。
  我成为姬仓家家主的那一天尚在遥远的未来,而且万一祖父或者父亲又有了孩子,而且那是个男孩的话——祖父就先不管,父亲的话还很年轻,绝对是有这个可能的。如果这样的话,家主肯定会由那个孩子来继承吧。
  我的立场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而已,而被派来监护我的高见泽其实也就是担任照顾我日常生活的人而已。他本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呢?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安稳,但或许其内心并非如此。这样的话——
  脖子上和祖父一样的痣,又开始轻轻疼了起来。
  为了成为能够与无敌舰队对抗的伊丽莎白女王,我还需要沃辛汉、塞西路、德雷克这样的助手。
  我放下迷惑和害怕,面向高见泽,脸上浮起了勇敢的微笑。
  「我有件事想要对你说。」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我被坏人抓走了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故事。
  我听见河边的一间小屋中,有个男人对他朋友这么说着。
  我倒觉得成为故事中的登场人物实在是太麻烦了,要是怎么也免不了的话,我只希望成为那种只有持续着淡淡日常的安稳平和的故事里的配角就可以了。
  高中二年级的夏天,我原本就应该是这么安稳的度过的。
  但是在这个八月都过了一半的时候,我正站在树木丛生的山道中,满脸困惑的表情。
  「这前面车子就进不去了,麻烦您一个人走上去了。」
  「那个——」
  「前面只有一条道路,绝对不会迷路的。」
  「高见泽先生,我还是回去……」
  果然还是应该回去啊。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到这种离东京有好几个小时车程的北陆的深山里来呢。
  高见泽先生坐在高级轿车的驾驶席上,温柔地对我说道。
  「到了那里之后,请一定要告诉他们你是从东京来的,还要附上你的名字和学校哦。」
  「为什么连校名也要说出来?」
  「只是个余兴节目而已,那之后请您一定要这么说喔——」
  高见泽先生接着说出来的台词,实在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疑惑不已。
  「您记住了么?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请您一定要毫不差错的说出来啊。」
  「这也是余兴节目么?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要——」
  「非常不好意思,我现在必须得回去了,那边到了晚上就会黑的完全看不见路了,请您一定要赶快过去呀。」
  脸上带着异常温柔的微笑,高见泽先生离开了这里。
  我用一只手拎起放着换洗衣物的旅行包,茫然地望着逐渐远去的高级轿车。
  我完全不知道回家的路途,而且现在我所在的这条路两边也都是无边无际的草木,也看不见巴士站之类的地方。太阳渐渐西沉,周围的景色染上了黄昏的颜色。可能是在山中的缘故吧,空气倒让人有种清新的感觉。
  没办法了,我只能踏上野生的土路,往前走去。
  「绝对要好好抱怨一下。」
  总算到达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经常会在恐怖小说中出现的那种别墅一样的,好像随时都会崩坏一样的,古色苍然的洋馆。
  现在也已经是黄昏将尽的时候了,巨大的夕阳正散发出红黑色的光芒,在这个奇怪建筑物的另一头缓缓沉了下去。
  虽然这里不像恐怖小说那样周围还有悬崖沼泽什么的,但洋馆旁边仍旧有着像是亡灵般的黑色树林,洋馆的墙壁上也爬满了藤葛,大门上雕刻着奇怪的雕塑,散发着黑暗的氛围。
  我就好像恐怖小说的主人公一样站在这所房子的大铁门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忧郁的感情。我透过栅栏的缝隙眺望着里面的庭院。
  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正双手合十站在一个石制祠堂前。
  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么……?
  她的头发绑成两个辫子,衣服外面穿着白色的围裙,头上还戴着女仆用的发箍。她是在这间房子中工作的吗?这么小的孩子?现在到底是什么时代啊……
  老旧的房屋,看上去很有历史的石制祠堂,还有一个穿着像是大正时代咖啡馆里的那种衣服的女子,闭着眼睛诚心祈祷着。在黄昏的灰暗中浮现的这一异质光景,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当我正感受到一种危险的氛围时——
  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向我冲了过来。
  像是从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样,一只狼狗趴在栅栏上,鼻子伸了出来,朝我猛烈地狂吠起来。
  那个女子也抬起了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瞪得浑圆。
  我想起了高见泽先生对我说的话,急忙和她打着招呼。
  「不好意思,我是从东京过来的,叫做井上心叶,是圣条学园两年级的学生。我听闻在这里有我正在寻找的重要的东西,想要请问一下,当主现在在家么?」
  「!」
  少女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惊讶和恐惧的表情,让我吓了一跳。
  她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盯着我,好像要尖叫一样,然后又忍了回去,嘴唇轻轻的颤动着。
  接着她转过身去,像是野兔一样跑了出去,一瞬间消失在了后面建筑之中。
  「啊!你等等!」
  我握住铁栅栏,探过身去。
  那只狗马上汪汪的对我大叫,好像要冲上来咬住我似的,我慌忙向后跳了回去。
  麻烦了!怎么办啊。好像被当成怪人了。我明明按照高见泽先生教我的方法说了的。
  那只狗吐着利齿对我大叫着。我为什么非得遭遇这样的事情啊!?
  当我以郁闷的心情站在门口的时候,洋馆的大门突然打开,穿着白色连身裙的远子学姐从里面跑了出来。
  在温暖的夕阳光中,远子学姐双眼闪着光辉跑了过来。平常编着三股辫的黑色长发散了开来,用一个白色的蝴蝶结系在背后,和缓柔顺的黑色头发在学姐的肩膀周围晃动着。
  「你终于来了~~~~~!心叶!我一直在等你哦~~~!」
  远子学姐喘息着,用双手拉着铁门。
  随着「喀啦」的声音,铁门渐渐打开了。
  那只狼狗立刻疯狂的向我扑了过来。
  「汪!」
  「不行,巴伦!心叶可是客人哦。」
  远子学姐拉住了那只狼狗,它好像非常不满似的,喉咙深处发出吼吼的叫声,瞪着我。
  「太好了,我就知道心叶一定会过来的呢!」
  远子学姐拉住我的手腕,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把我拉到了洋馆的玄关前。看着我的欢快笑脸让人有种爱怜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发型和衣服的缘故吧,远子学姐看起来就像是哪里来的大小姐一样。
  看着这么开心的「文学少女」,我冷冰冰地回答道。
  「因为有人来接我,硬是把我带过来我才会来的。」
  「咦?诶?难道不是因为看了我的电报才担心的马上飞奔过来了么?而且,都这么久不见了,心叶怎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呀?和尊敬的前辈再会了,难道不开心吗?」
  「不是这样的吧?」「肯定是感动得想要对夕阳大叫吧?」远子学姐像是要确认这些一样咕噜咕噜摇着我的手腕。
  我满脸苦恼地回答。
  「嗯,电报是收到了。」
  而且还是喜庆专用的压花电报。
  过完了盂兰盆节,暑假也已经进入后半段的一个安稳的上午。我正呆在家里吹着空调,和还是小学生的妹妹在一起过着悠闲的日子。
  啊啊,身边没有总是说着乱七八糟事情的前辈的日子,真是安稳啊……
  就在我如此感叹的时候——
  「井上先生,您的电报——」
  玄关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我代替正在忙着家事的妈妈接下了这份电报,印着鲜艳花朵的电报上,写着我的名字。
  生日?……还没到吧。
  我带着奇怪的心情打开了电报,不禁觉得头疼起来。

  『我被坏人抓走了。
  快点带上一周份的换洗衣物和暑假作业,赶来救我啦。
                       远子』
  
  我差一点当场摔倒。
  远子学姐……都是应考生了,在暑假这么重要的时间里到底在搞什么啊!
  而且,电报上也没写她自己到底在哪里,要我怎么去救她啊?
  我向远子学姐如此说道,她马上回答。
  「哎呀?是这样么?」
  语气非常干脆。
  「不过,只要有着文艺社的羁绊的话,这种事情肯定可以通过心灵感应到的啦。」
  「文艺社又不是超能力同好会,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你写了住所的话我原本也准备无视的。」
  「好过分~」
  远子学姐用一种『不知报恩的冷血汉』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应该被非难的自觉。先不管用压花电报来找人去救她这种事情,我只要想起至今以来被远子学姐卷入的各种骚动,就觉得还是在家里帮妹妹做做暑假作业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么为什么我还要提着旅行包,到这种深山的诡异别墅里来呢?那是因为接到电报的二十分钟后,来迎接我的车子就已经开到我家门口的缘故。
  在这种太阳猛烈释放热能的夏天里,穿着正式西装却一点汗都没有流出来的高见泽先生这么说道。
  「我会负责照顾好您儿子的。」
  一边用和蔼的笑脸与妈妈打着招呼。
  妈妈完全被他怀柔了。
  「心叶也总算交到可以到他们家里去住的朋友了呢。」
  妈妈满脸开心的样子把行李塞进我的包里,递给了我。
  我毫无抵抗的办法,只得钻进了那辆漂亮的高级轿车。

  「为什么老是要把我卷进奇怪的事情里去啊,请让我度过一个平静的暑假吧。」
  我愤慨的说道,远子学姐眼里溢满了泪水。
  「过分,好过分噢!文艺社的后辈只有心叶了嘛,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圣条学园的文艺社,只有我和远子学姐两个社员,但还能作为一个社团而存在着,真是一件让人惊讶的事情。不对,我本来就是被远子学姐硬拉着入社的,至今为止我一直都没有退部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吗?
  正这么想的时候,麻贵学姐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长长的华丽茶色头发自然的棒成了辫子,她穿着闪着光泽的衬衫,下身穿着短裤,然后还戴着作业用的简单围裙,正轻轻地微笑着。
  「欢迎光临哦,心叶。」
  「就算你很欢迎……我也还是很困扰啊。」
  学园理事长的孙女,被其它学生称为「公主」的姬仓麻贵学姐,完全没有在意我的抱怨,还故意耸了耸肩膀。
  「是嘛,远子还强词夺理的跟我说『要是不让心叶来的话我就回去~』。作为一个从心底爱着远子的人,我可不能不听从她的愿望啊。」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的反驳着。
  「对爱着的人也可以这样绑架监禁么?每天都让我穿些很害羞的衣服,还色色的看着人家。」
  「这是至今以来提供给远子的情报的补偿嘛。既然死也不肯做裸体模特的话,我就只好让你分期偿还啰。还是现在想要一口气全部还掉呢?要是你肯马上脱掉所有的衣服,再稍稍呆一会儿的话,借款马上清零哦。」
  「呜……」
  麻贵学姐不怀好意的抱住了说不出话的远子学姐。
  「来,今天的部分还没结束呢。我都帮你把心叶叫过来了哦,就给我好好干活吧。」
  「不要~~麻贵,放开我呀~~心叶,快来救救我呀~~」
  「好好,你就放弃吧。纱代,带心叶去他的房间吧,他是很重要的客人,可不能失礼了哦。」

  麻贵学姐拉着做着无用抵抗的远子学姐,渐渐消失在走廊的深处。
  「……您的行李就交给我了,让我带您去房间吧。」
  旁边伸过来一只小手,拿住了我的旅行包。
  「你是刚才的——」
  是在庭院里见到的那个娇小的女仆。她用冷漠的表情拎起了我的旅行包,向前走了开去。
  「那个,鞋子呢?」
  「不用脱掉也没有关系的。」
  「行李我自己拿也可以的。」
  「这是我的工作。」
  虽然外表看上去还年幼,但口气却很僵硬的样子。我果然是被讨厌了呐……
  我缩了缩身体,跟在了她后面。
  同外面看上去的一样,房子里面也显得古老昏暗。天花板也非常高,我们的面前是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沿着楼梯爬上去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视线,回过头一看,发现了好几个不同的人。
  他们大概是在这间房子里工作的人吧。有一个穿着管家服的壮年男子,一个在衣服外披着围裙的家政妇似的中年女性,一个穿着作业服的园艺师似的老人,还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青年,这四个人从大门的那边、走廊的另一端一副警戒的样子看着我。
  看到我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慌忙低下头,『非常欢迎您光临。』『欢迎您。』的对我说着。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明显有种紧张的感觉。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怀着一种不能好好静下来的骚动感,走进了二楼我的房间。
  「请您使用这个房间。」
  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她板着脸,笑也不笑一下。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鱼谷。」
  「刚才麻贵学姐还叫你纱代的?」
  「鱼谷是我的姓,有什么问题么?」
  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我的名字和你毫无关系的意思。
  「唔,没什么。鱼谷小姐你一直在这个房子里工作么?」
  「只是暑假期间的打工而已。」
  「哦,还那么小但是很厉害呢。」
  「我是中学生了,已经不小了。」
  「哎,中学生!?几年级了!?」
  「初中一年级。」
  我还以为她是小学生呢!
  不过话说回来,初中一年级出来做女仆不也很奇怪么?现在又不是大正时代了。还是因为这里人手不太够呢?但是在走廊下看到的那些,倒让我觉得这里人很多呐……还是说,姬仓家的别墅有这么几个人也是正常的需要而已?
  「我记得你刚才在那个祠堂前祈祷吧。」
  「……那又怎么了么?」
  声音里带着点刺的感觉。
  「那时,你看到我的时候,好像非常惊讶的样子,那是为什么啊?其他人好像也是这样。」
  「……因为从东京来的学生在这里是很少见的。这里毕竟是乡下。大家肯定也是一样的吧。」
  真的是这种理由么?我无法接受。但鱼谷马上背过了脸孔。
  「到晚饭前,请您悠闲的休息一下吧。」
  她带点生硬的口气说了,离开了我的房间。
  ……看着鱼谷小姐,我不禁想起了同班的琴吹同学。这种说话的口气,总是让人有点相像的感觉呢。这么说来,我果然被鱼谷小姐讨厌了么……
  我考虑着这种事情,一边整理着行李,这时远子学姐啪嗒啪嗒的跑了进来。
  「心——叶~~~~我饿了啦~~~~」
  远子学姐把脸埋在床上,像是倒在沙漠中的骆驼一样诉说着。
  「写些什么嘛~马上就写啦~本来我正在自己的房间准备要吃阿贝·布莱欧的《玛浓·莱斯科》的时候,麻贵就突然跑了进来,把我拐走了。
  那本书就那样落在了地上,没能带过来啦。啊啊啊啊,那本书可是像是妖精一样喜怒无常的玛浓和纯情的骑士德·格里尤的恋爱物语啊~~~浮躁但又有点天然呆的玛浓就像是小恶魔一样,呆呆的又有点可爱。而总是被玛浓耍来耍去的格里尤,是一个从来不会想要做坏事的小笨蛋,让人有种不能放他在一边的感觉呢。虽然只是一个两人相互爱上的简单故事,但是却有有种熟透的甜甜的无花果,撒上超烈的洋酒煮过以后,再涂上黑巧克力汁的味道!无花果的果肉缠绕在舌头上,实在是让人感觉到一种眩目的美味呢!
  但是、但是我为什么没有把它抓住呢!我真的好后悔哦,连做梦的时候都想要把它慢慢撕下来放进嘴里,一口吃下像画布那么厚的一片呢!」
  「我只剩下书包里已经吃掉了一大半的森鸥外的《高濑舟》」、「到这里来了以后,我每天只能忍耐着饥饿非常珍惜的一点点吃」、「就像是只能一口一口小心的吃荞麦面糕一样的感觉……」我被流着眼泪的远子学姐催促着,坐在了床上,把五十张一组的原稿用纸放在膝盖上,用HB铅笔写起了一如既往的三题故事。
  ……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叫过来的啊。
  远子学姐,是一个吃故事的妖怪。
  总是会把书页撕下来,一边说着自己的感想一边啪唧啪唧的吃下去。
  虽然本人一定会主张「我才不是妖怪啦!只是一个普通的『文学少女』而已」,但那副吃书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妖怪嘛。
  「要是那么饿的话,干脆自己写些什么吃掉不就好了嘛。」
  我边挥动铅笔边淡淡地说道,远子学姐在旁边抱着肚子,用可怜的声音抱怨起来。
  「啊呜……我虽然默写过梅尔维尔的《白鲸》里面,艾哈夫船长和抹香鲸之间壮绝的战斗场面,又吃了下去。但是总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啦~~~
  本来是想要写成鲸鱼肉排一样的味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成了飘着点鲸鱼肉的速食咖喱的味道了。这根本就是对艾哈夫船长的亵渎嘛!」
  「写出来的文字是一样的话,味道也肯定是一样的咯?」
  「才不是呢,在一流的饭店里,听着背景的古典音乐,由侍者端上精美的器皿,所吃到的法国料理,和在大热天空调坏掉的破烂房间里,吃用保鲜膜包着的料理的味道,是绝对不一样的啦!」
  这种在吃食方面决不妥协的性格,与其说是长处还不如说是太任性了吧。
  要是我不来的话,远子学姐到底准备怎么办啊。
  「心叶……快点啦,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啦~~~~」
  学姐刚说完,肚子里就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撕下刚写完的一张原稿,递给了她。
  「虽然只写到一半,先拿去吧。题目我有好好选啦。不管是什么味道都不要抱怨哦。」
  「谢谢~~~~」
  远子学姐用双手接了过去,在床上正坐好,急切地读了起来,一边撕下了稿纸的一角。
  「好、好好吃噢~~~」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满脸幸福的表情,一副沉醉的样子继续吃了起来。
  「就好像是放满蛤仔和培根的美式浓汤一样的味道呢,有种甜甜的牛奶味。被诱拐的女孩子却和犯人成了好朋友,女孩子想要去见她分别已久的母亲,于是两人一起坐上了气球。啊~有种连胃里也变得暖和起来了的感觉呢~~~」
  嘛,让饿了很久的人一下子就吃超辣的料理的话总归不太好吧……
  于是,我在写完第二章稿纸后,淡淡的说了。
  「因为题目是『诱拐』『气球』和——『崩坏』啦。」
  好像刚吃下去的稿纸卡在了喉咙里,远子学姐大声咳嗽着。
  「呜——心叶,难得那么味美的浓汤,怎么能变成那种超辣又难受的味道呢!像刚才那样就好了嘛,我最喜欢了!」
  远子学姐对于将要面对的可怕变味像是有点恐怖一样轻轻颤抖着,我无视了她,继续写着故事。
  其实是要写一个靠诱拐来榨取钱财的犯人心灵中黑暗一面「崩坏」,像是甜点一样的故事的。只不过远子学姐突然把我叫到这种深山里来,忍不住想要口头上报复一下而已。
  看着眉毛成了八字形,有点害怕的样子的远子学姐,我不禁叹了口气。
  这间房子里人的怪异行为总是让我有些在意,要是不小心刺激了远子学姐,不知道她又会惹出什么多余的麻烦来了,所以还是让她安稳点儿的好……

  第二天,远子学姐像是法国人偶一样,被大量的蕾丝花边埋没了。
  头发今天也披散了下来。胸襟上缀着蕾丝边,手腕上也是,裙子上还是,就连头上的女式帽上也满是蕾丝和褶皱。
  「远子,心叶也在这里哦,你就表现的更加开心点嘛。」
  远子学姐抱着椅背,满脸难看的表情坐在那里,在画布对面的麻贵学姐对她这么说着。
  我站在窗边,呆呆的听着这两人间的对话。
  「帽子太重了啦,压得我头好痛哦,胸衣也系的太紧了啦。」
  「那就让心叶帮你把背后的绳子放松一点如何?就那样直接脱光也很不错哦。」
  「你、你在说什么呀!我和麻贵不一样,是很娴熟坚贞的文学少女哦!」
  「哦呀哦呀,那时候在心叶面前脱衣服的,又是哪儿的文学少女来着?」
  以前,作为取得情报的费用,远子学姐曾经在我和麻贵学姐面前把衣服脱到相当微妙的地方,麻贵学姐重提这旧事,一边开心的笑了起来。
  「看到你还把心叶一起带来,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想要他看看你那点平胸呢,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啊。」
  确实……在衬裙包围下的学姐的胸部,真是让人感到悲哀般的平坦啊。
  「胸、胸部又有什么啦!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大就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还有,我让心叶一起来是因为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有道理,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我一定会失去理性袭击上去的吧。」
  「你看,说出实话了吧!我只是个普通的人啦,像麻贵这样用色色的眼神盯着我的人,才不会让你看到裸体的呢!」
  「这就可惜了,我明明是想隐瞒我的想法慢慢接近你的说。」
  「那是不可能的,开学典礼上看到麻贵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一副可疑的眼神了。」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嘛。啊啊,我真想脱光这孩子的制服,好好描绘她应有的真正相貌啊。」  
  「刚刚见面就考虑这种事情的人根本不是女高中生啊!那才不是爱怜!更不是爱情!那是变态啦!变态!」
  我觉得有点头痛,站了起来。
  「心叶,你要到哪里去呀?呆在这里啦。」
  「这里和我没关系啦。」
  我总觉得要是继续呆在这里听她们争论的话,我对于女性的感观绝对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
  「不要呀~~心叶~~不要让我和这个变态单独呆在这里啦~~~」
  我把远子学姐的尖叫抛在了身后,离开了那个房间。
  真是的。
  我略带疲劳的走下楼梯,来到了院子里。草坪和树木都恣意地生长着,花坛中也长满了杂草。好像没有人用心照顾的样子……为什么麻贵学姐会住在这么一个称不上舒适的别墅里呢?对她的家族来说,住高级宾馆或者游艇都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且,高见泽先生的举动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的样子……
  我来到了昨天鱼谷小姐祈祷的那个祠堂。这个祠堂和这所洋风的别墅也不太搭配,到底是在祭祀什么呢?
    ……唔?
  就在此时,背后忽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违和感,转过头一看,却没有人在那里。
  但是一种奇异的骚动感仍旧缠绕在我的心头。从别墅外面看了看这栋建筑,我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整栋楼的右半面的墙脚、外壁、窗户的颜色同左半面的比较起来,有种微妙的不同。
  昨天因为天色昏暗的缘故没有看清楚,现在仔细一看的话,就让人觉得就像是穿着左右两边用不同风格装饰的衣服的人,非常的不平衡。
  这是为什么呢……?
  突然有一只狗跑了过来,汪汪的对我吠着。
  哇,又出现了!这只叫做巴伦的狼狗,好像是放养在院子里的看门狗的样子。就算好好训练过了,但是养这么大一只狼狗,不是很危险么?
  巴伦用深黑色的眼睛瞪着我,对着我大声叫了起来。我用随时可以逃走的姿势,慌张地向后退了回去。当我慢慢接近别墅深处一个仓库的时候,听见了奇妙的歌声。
  
  那边的小水泽中  站着一条蛇
  八幡长者的  小小女儿
  那样精巧地站在那里
  头顶珠冠
  脚踏金靴
  啊  就这么呼唤吧  就这么呼唤吧
  行向山脉 行向荒原……
  
  这到底是什么歌啊……
  我看向仓库的另一侧,鱼谷小姐正靠着一棵大树坐在草坪上。
  她像是抱小孩一样珍重地抱着一个用褪色的绯色丝线缠绕起来的毬球,闭着眼睛,轻轻动着嘴唇。
  

  那边的小水泽中  站着一条蛇
       站着一条蛇……


  阳光透过交叉的树枝,在她小巧的脸上投下了微微的阴影。
  那声音就像是带着轻轻的啜泣声一样让人感到一种寂寞的感觉。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鱼谷小姐好像发现了我,紧紧地抱了抱绯色的毬球,用冰冷的眼神看了看我。
  「我正在休息,请问有什么事情么?」
  「抱歉,被巴伦一路追到这里来了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声音……」
  听我一说,鱼谷小姐轻轻哆嗦了一下,用责备的口气对我说着。
  「你是不是想要到房子外面去?」
  「嘛……只是想要去散个步什么的……」
  「你最好还是不要再这么做了。」
  「诶?」
  「因为,外面有那个池子,很危险的。」
  「池子?」
  突然间出现了池子这样的词语,我感到十分的困惑。鱼谷小姐用带刺的眼神看着我,继续说了下去。
  「正是如此。那是个非常深的池子,要是掉到里面去的话会被水草缠住,再也浮不上来的。也曾经出现过在那个池子里死亡的人。所以,请您一直呆在这幢房屋里吧。」
  为什么要做出那样一副难看的表情呢?简直就像是在警告我如果走出这幢房子的话就一定会掉到池子里去似的——
  背后突然感到一阵寒冷的感觉,额头上不禁流出了冷汗。
  「我知道了。好像开始刮风了的样子,我还是回到房间里去吧。」
  我这么说着,鱼谷小姐边撇开视线,边开口说道。
  「待会儿我会带茶水过去的。」
  「谢谢,最好是凉一些的呢。」
  鱼谷小姐点了点头,走了开去,我在刺眼的阳光下目送着她。
    她胸前抱着的那个绯色的毬球,看起来就宛如迎接死者的,那彼岸的血色花朵。
  
  ◇    ◇    ◇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就像是花朵一般的人。
  微微的凉风,拂动她的长发和裙摆,轻轻摇晃着,连她身边的空气,也让人感觉到一种安稳和温柔的气氛,一眼就能看出与周围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我究竟看了她多久呢?
  就好像时间停止了一半,我呆站在那里。
  她轻轻抬起睫毛,我们俩的视线交会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好像要停止跳动了。
  她的脸颊微微染上了朱红,但马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我带着不可思议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的看着她。
  
  肯定,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沉浸在梦中吧。


  ◇    ◇    ◇

  果然这间屋子有些奇怪吧……?
  我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写着远子学姐午饭用的三题故事。我思考着这样那样的故事,时间缓缓地流淌着。
  正午的时候,远子学姐鼓起脸颊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心叶太过分了啦,竟然把前辈扔在一边自己跑掉了。你知道在你走以后麻贵怎么骚扰我了嘛,我诅咒你哦~」
  「这不是更加像妖怪了嘛。」
  「呜……才、才不是妖怪呢!」
  看到远子学姐闹别扭的样子,我把刚写完的三题故事递了过去,她马上多云转晴的样子,开心的吃了起来。
  「好美味~就好像是夹着炸可乐饼的三明治一样的味道呢~题目是『骆驼』『祠堂』和『暑假』吧,好可爱的故事。三明治的面包也有微微烤过松软香脆的感觉呢~刚才叫我妖怪的事情就原谅你好了。果然让心叶过来真的是太对了呢~」
  真是的,这种时候总是心情这么好啊。
  「唔唔,要快点儿吃了,否则麻贵就要来叫我们去吃晚饭了哪。」
  「待会儿再慢慢吃吧?那样更有助于消化啦。」
  「不要,我已经忍不住了啦。」
  匆忙把最后一点碎片吞了进去,远子学姐满脸畅快的笑容。
  「明天麻贵要出门去,我就可以休息了哦。山的那边比这里开阔多了,好像是个有名的观光地呢。呐,心叶,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请不要到外面去。』我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么对我说的鱼谷小姐的冰冷表情。
  但要是拒绝的话远子学姐肯定又要不开心了吧。
  只要不接近那个什么池子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第二天,我们两个趁着巴伦吃饭的时间偷偷溜出了别墅的大门,顺着山路,来到了一个整洁雅致的小镇。
  到了这里就已经有巴士车站了,还有不少卖土特产的商店。
  「哇,有家书店!」
  远子学姐就好像在旅途中发现了好吃的丸子店一样,跑了过去。
  学姐今天穿着清秀的白色连衣裙和一双系着丝带的凉鞋。头发一如往常地编着三股辫。虽然一开始远子学姐还鼓着脸颊说『学生外出的时候,是一定要穿制服的啦。』但她的衣服好像全都是麻贵学姐负责准备的。『这已经是柜子里最朴素的一件了啦。』她这么抱怨着。
  不过,这衣服配上了身材纤细、皮肤洁白的远子学姐,看上去就好像在山间避暑的大小姐一样。镇里的人都用赞佩的眼神看着这个穿着薄薄的衣衫,摇晃着三股辫走着的古风美少女。我走在她旁边,虽然知道大家的眼光并不是看着我,但心间总是有种痒痒的感觉。
  远子学姐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成为了众人注目的对象,一副食欲满满的样子冲进了书店。
  「你看你看,这是托马斯·曼的《托尼奥·克勒格尔》耶!托马斯·曼是1785年6月6日出生在德国的作家,他的《威尼斯之死》和《魔山》都是很有名的作品呢。《托尼奥·克勒格尔》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是以自身艺术家的纠葛为中心的一部作品哦。
  主人公托尼欧以及同班同学汉斯同时喜欢上了一个金发美少女茵格,但他们都无法好好的传达自己的想法。就好像是深度烤过的芝士蛋糕一样的味道,浓厚的味道中渗透着一点点酸味,在舌头上慢慢传了开来,再缓缓地融化。整个蛋糕中飘着柠檬和洋酒的香味,虽然吞下只一点点也会感觉到一些苦涩的味道,但仍旧会让人觉得十分爽快哦。」
  「呜呜,还有格蒂的《贝尔曼与多萝蒂亚》,连维尔利斯的《青色的花》也有呢。弗格的《水妖记》,还有霍夫曼的《黄金之壶》!这家店长肯定是一个德国小说迷吧?德国文学里出现的男性角色,都带着点自傲的感觉,又不好变通,但却有着丰富的感性,都是很帅气的人物呢。德国小说……很好吃的样子……好想吃啊~~~」
  「想要吃的话,请一定要先付钱把它买回去。」
  学姐突然泄气了的样子。
  「我没有带钱啦。钱包里只有340元……」
  「这样啊?」
  「对了,我还没有收到心叶给我的生日礼物喔。」
  「你快要过生日了么?」
  「嗯,三月十五号哦。」
  「那不是还有很~~~~久嘛。」
  「那就当是补给我今年的生日礼物吧。」
  远子学姐把书抱在胸前,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最多只有三本哦。」
  「谢谢~~那就先买那个书架最上面的格蒂的爱藏版——」
  「是文库本三册!」
  远子学姐嘀咕了一声『小气鬼』,又马上嘟哝着什么开始选起了书本。然后她带着小孩子一样的笑容,把三本书递给了我。
  「那就这些吧。」
  托马斯·曼的《托尼奥·克勒格尔》、玛雅·费鲁斯塔的《奥特海德尔堡》,还有弗格的《水妖记》,我拿着这三本书,走向了收银台。
  远子学姐从旁边探过了头,脸上带着笑容,轻轻地说着。
  「请把它用礼品的包装纸包一下。」
  店员拿出了煎茶色的高级包装纸,把那三本书包了起来,又在外面系上了金色的丝带,放进了手提袋。
  走到书店的外面,远子学姐的越发开心起来,满脸都是仿佛要融化一般的笑容。
  「谢谢心叶~我会好好珍惜的哦。」
  「迟早会被你吃下去的吧,还要包装的那么好干吗。」
  「有什~~~么关系啦,因为是礼物嘛。」
  远子学姐开心地笑着。唉……本人觉得高兴的话,就这样吧……
  「啊,心叶,我们去那个特产商店吧。心叶也想给家人和朋友买些礼物的吧。」
  远子学姐这么说着,把我拉向了那家商店。
  「预算三百四十元的话真的很紧张哎。」
  「呜,心叶,借我钱啦。」
  一边说着开学后绝对会还给我的,一边接过了我递给她的三千元,远子学姐仔细的挑选着送给寄宿的家里人和学校朋友的礼物。
  为什么女人买东西都要花那么长时间呢?
  我给爸妈选了梅子味的煎饼,给舞花选了小兔子的娃娃,便走向了收银台,远子学姐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对我说了。
  「心叶,只有那些么?朋友的份呢?」
  「我不认识什么需要给他们带旅游特产的人。」
  我淡淡的告诉学姐,她马上凑了过来。
  「小七濑呢?还有最近经常在一起的那个芥川同学呢?而且还有小千爱啦。」
  「远子学姐也会给竹田同学礼物的吧?我和芥川的关系也没那么好,而且琴吹同学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啦。」
  远子学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哎哎?小七濑难道没有在暑假里去看过你么?」
  「没有啊。」
  为什么琴吹同学会来看我?
  远子学姐叠着双腕,「唔……嗯」的嘀咕着,接着抬起头,轻轻笑了笑。
  「还是买个礼物给小七濑吧?而且芥川同学和小千爱也要买!日常的交往,就是从这种小事情开始积累起来的哦。从小礼物开始的浪漫史和友情也是很多的。来,这个柿子饼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
  「哪有什么从柿子饼开始的浪漫史啊!」
  就算我说只想给家人买礼物,远子学姐也不会放弃的吧。到了最后,我还是在「这是学姐的命令」的老台词催促下,给芥川买了个装着奇怪螃蟹人偶的原子笔,给竹田同学买了一个小鸡形状的镇纸,还给琴吹同学买了一个系着桃色小球的手机链。
  芥川和竹田同学就算了,要把礼物送给琴吹同学根本不太可能嘛。
  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那个店员大叔脸上都浮起了奇怪的表情。在结帐的时候,我脸上红得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远子学姐好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不好意思,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观光地点呢?」
  她这么对大叔说了。
  「这里附近除了看看风景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了。要是秋天的话还能够看看红叶,小姐您是住在这附近的么?」
  「有一个朋友在山里有间别墅,我们就住在那里。」
  「别墅!难道是姬仓家的——!」
  大叔突然向后仰着,大声叫了起来。
  「诶?是、是这样的。」远子学姐用带着点疑惑的声音回答。
  突然,店里的人们都向这边投来了视线,店里出现了带着恐怖感的喧闹声。
  「竟然住在姬仓的别墅!?」
  「欸欸?那个妖怪别墅!?不是听说那里曾经有巫女和妖怪战斗过,还被杀了么?」
  巫女?妖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禁哑然,但是更加可怕的语言不停传入了我的耳中。
  「发生过大量杀人的事件,屋子里变成血海的那间姬仓家的别墅?」
  「肯定是妖怪还是幽灵什么的在作祟吧?太可~~~怕了!那些孩子肯定会被妖怪上身的!」
  害怕幽灵的远子学姐,已经是一副要晕倒的样子了。
  路过的人们越发的集中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变大,连视线也越来越不客气,就好像我们是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一样的看着我们。
  握紧了土产店的袋子,穿过人群,我们赶紧逃离了这个地方。
  跟在我旁边的远子学姐,脸上已经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了,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叫着「不要,我讨厌幽灵……!」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6-4 08: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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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读着书的巫女


  「幽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请你好好说明一下!」
  到了晚上,麻贵学姐也回到了别墅,远子学姐一边摇晃着她的三股辫一边气势汹汹地迫近过去。
  「好好,虽然我很~~~~清楚你害怕幽灵害怕到不行,但是也不要露出那么可爱的害怕表情嘛,我会忍不住想要上去抱住你的啦。」
  「我、我才没有害怕呢!只有小孩子才会怕幽灵啦!」
  远子学姐在连身裙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双脚微微颤抖着,一边强装镇定的说道。
  不过麻贵学姐当然早就看穿了远子学姐,她叠起双脚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鱼谷小姐送来的三明治和油橄榄,一边浮起高贵的微笑着说道。
  「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虽然有说这里是被诅咒的鬼屋什么的夸张传闻,但其实这里出现死人,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也曾经办过驱魔仪式什么的,已经没关系了啦。」
  远子学姐『呼!』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则是不想与这件事情扯上关系,看向了一旁。远子学姐好像往我这边靠了靠。
  「这里真的死过人么!?」
  麻贵学姐用装模作样的口气说道。
  「嗯,总共有六具尸体哦。」
  竟然有六具尸体!
  远子学姐的表情马上僵硬起来,愣在了那里。我的心情也不由得沉到谷底。
  只有麻贵学姐看上去一副很有乐趣的样子,又咬了一口她手中的烤肉三明治。
  「嘛,战前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奇啦,经常会发生的。」
  「不是这样的吧。那时候又不是战国时代,大正的混乱时期也已经结束了。」
  「就、就是嘛,心叶说的有道理!死了六个实在是太异常了啦!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么,怎么会有这么多死掉的?」
  麻贵学姐优雅地啜饮了一口红茶,一副拿我们没有办法的样子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在大约八十年前,姬仓家的大小姐曾经在这个山间的别墅里静养。
  某一天,有一个外地来的学生来到了这个别墅,和那个大小姐坠入了爱河。虽然两个人一直过着感情很好的生活,但某天学生的一个朋友来到了别墅把他带走了,学生竟丢下了大小姐一个人,独自离开了。
  大小姐因为太过悲伤,投身跳入别墅外的一个池子自杀了。
  「那个大小姐其实是一位巫女,而且那个池子里还封印着一个妖怪——」
  「等等,这不是深夜动画里的那种剧情吗?」
  我打断了麻贵学姐的话语。
  话说回来,在小镇上也听到过妖怪和巫女什么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离谱了点,脑筋有点转不过来,虽然我眼前就有一个会啪唧啪唧吃着文字的妖怪……
  远子学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鼓起了脸颊。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妖怪呢,不要开玩笑了啦!」
  我拼命忍住了想要吐槽她的冲动。这家伙完全没有自己就是个妖怪的自觉嘛!
  麻贵学姐继续用一副诡异的表情说着。
  「啊啦,姬仓家本来就是巫女的家系哦。姬仓家最初就是凭借一位身为龙之后裔的美丽巫女击退了骚扰京都的妖怪,才蒙当时的天皇赐予了官位的哦。在那之后姬仓家就成为了掌管水面的一族,凭借贸易取得了大量的钱财。就连巫女也会偶尔再现,还会操纵妖怪,使得姬仓一族越发的繁荣起来的样子。」
  但是……巫女这种神圣纯洁的概念与麻贵学姐完全不符嘛,要是你说是魔王的家系的话我还更容易相信一点。
  麻贵学姐笑了起来。
  「嘛,总而言之,住在别墅里的大小姐,也是一个拥有巫女力量的人,正是她靠着巫力把池子中的妖怪封印了起来。但是随着巫女的死亡,那个妖怪又再度狂暴起来,以至于别墅里的佣人全部都被它残杀殆尽了。」
  「那么就是那只妖怪造成了六起死亡么?」
  「村子里就是这么传闻的啰,不过由于巫女是自杀的,所以应该只有五起死亡吧。」
  麻贵学姐突然诡异地眯起眼睛,用怀有恶作剧意味的声音说了。
  「不管怎么说,当时这间屋子里布满了鲜血,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剩下来,而且一直都没有查出犯人是谁。当时情形好像十分可怕喔~有一具尸体被镰刀切开了喉咙,血沫喷溅在这面墙上;一具尸体被铁锹剜掉了整个前胸;一具尸体的头被火枪打爆;一具尸体是从楼梯上摔下折断了脖子死了;还有一具口中吐着泡泡死了的尸体呢。」
  「~~~~~~~~~~~~」
  远子学姐的脸色完全发青了。肯定她脑中正在想象当时的情形吧。一想到那个镰刀切开喉咙的尸体,我也觉得胃里的东西也好像要涌上来了。
  麻贵学姐的恶魔本性全开,继续说了下去。
  「同一个晚上,村里有人看到那个大小姐跳下去自杀的池子里面出现了一个妖怪一样的东西。在月光下,隐约能够看见那个身体披着长长的白发,手里抓着一只被割下的手腕,脸上和头发上都啪嗒啪嗒的滴着鲜红的血液。而且,它的双眼中还闪动着憎恨的光芒,一边用可怕的声音叨念着那个男人的名字,一边大叫『不可原谅!』呢。」
  「男……男人的名字,是那个大小姐的恋人么?」
  远子学姐用颤抖的问着。
  「嗯,那个大小姐的怨恨好像转移到了妖怪的身上呢。」
  「!」
  后来第二天的早上,别墅里就发现了许多具尸体,曾经目睹那一怪异现象的村民们,都大叫着「池子里出现妖怪了!」「姬仓家的大小姐被妖怪吃掉了!」「那些佣人肯定也是被妖怪杀掉的,绝对是妖怪在作祟啊!」全村都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恐慌中。
  「听说那个妖怪现在也还在这间屋子和那个池子周围游荡着哦。」
  「现、现在也?」
  远子学姐轻轻颤抖着。麻贵学姐坏心眼地微笑着。
  「嗯,它依旧披着长长的白发,穿着白色的衣服,同时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喊叫着『好恨啊……我好恨啊……』。听说还有很多人在关紧的窗边看到过白色头发的女子哦,特别是最近——」
  「就、就就就就算你想要吓我,也、也是没有用的哦!我、我一点都不怕这些东西的……」
  她一边说着,一副小心的样子看着四周。
  麻贵学姐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膀。
  「我也没想要吓你啦,我自己都还觉得很困扰呢。
  我们家族一直想在山上建一座工厂,周围的住民却总是说那样子会遭到作祟的,非常反对我们呢。这事已经拖了很长的时间了。一旦想要把开发具体化下去的时候,就会出现火灾啊,受伤啊之类的事故,只要发生了奇怪的事故,都会被推倒妖怪身上呢。就连工地监督的九十九岁老母去世、监督的儿媳妇红杏出墙、村长家的猫生了九只小猫都成了妖怪的作祟了,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啊。」
  麻贵学姐一副厌烦的样子说完,翘起了嘴唇。性感的嘴唇微微张开,双瞳中闪烁着力量的光芒。
  「我就是为了证明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妖怪,才以爷爷的名义到这里来的。作为姬仓后裔的我,带着朋友住在这间发生过惨剧的房子里,既不会受伤也不会发生什么怪事的话,肯定会让当地居民的印象转好的吧。嘛,比起在外面和别人社交,还是这样比较有意义呢。干得好的话还能卖爷爷一个人情,这也不错。」
  所以麻贵学姐才会到这种深山里来的么……
  远子学姐继续鼓着脸颊,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麻贵学姐。
  「别墅里的人都有点害怕的样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么?」
  看来远子学姐也发现别墅里的奇异氛围了。不过那些人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任谁都会发现的吧。
  麻贵学姐干脆的回答了。
  「是哦。他们都害怕会发生什么事件,让自己也被妖怪『吃掉了~』呢。」
  「不要把什么都怪到妖怪头上啦!而且这个世界上才没有什么幽灵呢!」
  远子学姐涨红了脸,坚决地否定着。
  「啊啦,我倒是觉得就算有幽灵也没什么奇怪的哦。」
  「没有啦!绝~~~~~对没有的啦!」
  因为要是有的话,她自己肯定会害怕到不行吧。
  麻贵学姐用像是看到猎物的眼神,轻轻笑了笑。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后背不禁一凉。
  「哦,那么就由作为『文学少女』的你,来揭开这件事情的真相如何啊?」
  麻贵学姐像是准备好了一般,把一本日记递给了眯着眼睛的远子学姐。
  
  「你真的想要调查八十年前的事情么?绝对不行的说,更何况还是妖怪犯下的事情。」
  「绝对不是妖怪干的啦!」
  远子学姐赌气地将那本煎茶色封皮的古旧日记本抱在了胸前。我们慢慢的走在走廊里,远子学姐像是小孩子一样生着闷气。
  「才、才不是为了挽回妖怪的名誉才接下这个挑战的哦,也绝对不是中了麻贵的圈套哦。要是在那时回绝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好像很怕幽灵的样子了嘛。」
  那不就是中了麻贵学姐的圈套了嘛,我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还是放弃了。
  「是这样啊……那就请尽量不要让妖怪缠上身吧。我先去睡了。」
  我一点也不想和这事扯上关系,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然而,在我身后三十公分处,远子学姐像是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一样,踏着咚咚的脚步跟在我后面。
  「远子学姐的房间不是在那边嘛?」
  「那、那个……」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很小心的轻轻拉着我外套的袖子。
  「我绝对不是害怕一个人呆着哦。幽灵什么的都是迷信我根本不在意的……我也不觉得妖怪会做什么坏事……我真的一点也不害怕哦……」
  学姐的脸颊渐渐红了起来,含糊不清的说着。然后一边看着日记,一边像是小孩子撒娇一样的笑了笑。
  「这本姬仓小姐的日记是用古假名写的,读起来很不容易哦,我会帮忙把它翻成现代文给你听的。呐?心也也很想听听看的对吧?所以我们就一起去心叶的房间吧?」
  
  ……我好歹也是个男生啊。
  远子学姐擅自跟着我进了房间,马上坐倒在了床上。
  虽然这张床是带着顶帐的王宫式的大床,床上的空间相当富裕,但这不是问题所在啦。我已经穿上了睡衣,关掉了电灯窝在了被子里面。远子学姐也不知哪里拿出了一条毛毯披在肩上,坐在我的枕头边上,靠着台灯的光芒读起了日记。
  一般来说,这种年龄的女生,不会这么没有警戒心吧?
  在能够互相感觉到呼吸的距离上,远子学姐的三股辫就在我眼前摇晃着——为什么还有股洗发水的香味啊……要是发生了什么事的话,要怎么办啊!
  话说回来,这不就像是睡觉前给孩子讲故事的母亲一样嘛,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
  脸上好热。耳朵也觉得好痒。心脏扑嗵扑嗵地跳得好快。
  伴随着柔和的花香,清澈甘甜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

  『——在东京的父亲又给我寄了书过来。打开封面一看,那里还是写着父亲的字。父亲的字总是包含特有的风格,非常的好看,是浸透了深刻力量的文字呢。只要盯着那些文字看的话,心中就会满是开心怀念的感觉。
  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们都健康的生活着么?虽然每次收到书本的时候都会觉得非常的开心,但是一旦想起与家人之间的感情,就会觉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两三天就可以了,不,只要一天半天就够了,我好想回到东京的家里去啊。
  但是我一定要忍住才行。因为这是和父亲的约定。』

  『今天父亲送过来的书,是尾崎红叶的《金色夜叉》,桶口一叶的《青梅竹马》,还有泉镜花的《歌行灯》。镜花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作家,不由得非常开心。镜花真不愧是红叶的弟子呢。』
  
  『我读了一整天,镜花的每一个文字,就像是宝石一般闪烁着光芒呢。看到那个三重舞动的场面时,我也好像一同被虹色的光芒所包围,内心也在天空中轻灵舞动着一样。』
  『我好想体验一次镜花小说中出现的女子那样的恋爱啊。深沉、温柔、而又崇高。虽然带着些微的苦涩,但却是毫无污秽的清澈美丽的恋爱。』
  
  写着这本日记的大小姐,一点也不像是巫女那么崇高的存在,而只是一个会思念着分开的家人,憧憬着故事里的爱情,喜欢着书本的普普通通的少女而已。
  总觉得她和远子学姐有一点点相像,是因为她在日记里热忱地叙述着读书感想的缘故么?
  再经由远子学姐的声音读出来,不由让我觉得她们两人的身影有些重合。在我因睡意而有点迷糊的脑袋中,『姬仓大小姐』给我的印象已经从麻贵学姐渐渐的变成了远子学姐。
  珍重地紧紧抱着父亲寄来的书本,忍不住想要快点开始读起来,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那个皮肤白皙,身材纤细,留着长长黑发的少女。
  整天整天,都热衷地读着书本,憧憬着书中描绘的恋情和冒险,一边反复诵读着、背诵着特别喜欢的文章,偶尔还会轻轻的点头,双瞳中闪烁着美梦一般光辉的『文学少女』——
  
  『看完了一本让人想要叹息般美丽的书本。虽然父亲送来的书不管哪本都非常的好看,但是这本却特别的美妙。封面上涂着朱红、桃色、水色、紫色,还有金银的丝线绣出的各种花朵,光滑的书页手感非常的好,还有让人无法挑剔的柔和笔迹写下的文字。到底是哪一位做出了这样的书本呢?
  这本书上的故事,是镜花的《夜叉池》呢,这点不由让我更加高兴起来。这简直是为了我而做出来的特别书呢。』
  
  『《夜叉池》我已经读过十遍以上了。而这次看了以后,却能够感觉到比以前更甚的美感。在镜花的故事中,比起《歌行灯》、《草迷宫》、《照叶狂言》来,我更加喜欢这本《夜叉池》了。连在故事里登场的百合,也和我的名字一样呢。
  我也叫做「百合」。这本书能够来到我的身边,一定是命运吧。』
  (注:姬仓小姐的名字百合在原文中是假名ゆり,同百合的读音相同。)

  『今天和千郎一起从后门溜了出去,到池子边去散步了。
  晚上的池子因为有妖怪的传闻好像很可怕的样子,但是白天的池子是非常美丽的地方。千郎也开心的到处跑着。
  要不就把这里的妖怪也称作「白雪」吧。《夜叉池》里面,就有一个叫做「白雪」的妖怪出现呢。
  这样想着,池子里的那个白色妖怪,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夜叉池》里的白雪,曾经为了百合而遵守了它的约定。因为它听到了百合的歌声之后,也感觉到了相同的寂寞。』
  
  白雪……妖怪……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么……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像远子学姐这样像人类一样的妖怪……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子……被封印在那个池子里面么?
  被温柔的声音和温暖的被子包围着,我的意识也渐渐远去。
  未曾见过那个池子,像是幻觉一般浮现在我的脑中,池子上空闪烁着萤火虫般的光芒,呼啦呼啦地飞舞着。
    耳边传来了像是子守歌一般的,不可思议的曲调。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站着一条蛇

  头顶珠冠
  脚踏金靴

  啊 就这么呼唤吧
     就这么呼唤吧

  ◇    ◇    ◇

  细微的白色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之间透了进来,将昏暗的房间勾勒出了模糊的轮廓。
  天色还没有完全揭晓,还是处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暧昧时间……
  也因此,这时候映入我眼帘的这些事情,或许仅仅是我的梦境吧?
  
  脸颊略为有些苍白的远子学姐,低垂着眼帘,呆呆地望着我。
  
  那双眼睛中,载满了寂寥的感触。

  垂下的三股辫的发梢不小心拂上了我的脸颊,一只洁白了手抬了起来。
  到底要碰上去呢还是不要碰呢——好像在这样考虑着似的……
  仿佛还在梦中的我耳中,听到了微不可闻的细小声音。
  「呐……这样的时间……还能持续多久呢?」
  远子学姐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为什么会带着那样一副无防备又悲哀的表情,看着我呢?
  她的膝盖上,放着打开在最后一页的大小姐的日记。
  从那里落下了一轮红色的花瓣。
  那是,抚子花……
  在微微的香味中,我再次闭上了眼睛。

  ◇    ◇    ◇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帘的那边已经是明亮的白天了。
  窗边有一只小鸟在鸣叫着。
  我马上振奋起精神,看了看周围。
  远子学姐不在——!
  不在床上,也不在这个房间里。
  昨天远子学姐披着的那条毛毯还放在大床的一角,这是她昨天曾经在这里的证据。但日记已经不在了。
  我摸了摸毯子,已经凉下来了。远子学姐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我突然想起,黎明的时候,朦胧间看到的那个悲哀的眼神,听到的那个嘶哑的声音,心里不禁传来一阵骚动,让我有种不能静下来的感觉。
  那只是梦么?我不由对醒来时看不到远子学姐而感到很不安,脑袋也渐渐发热起来。
  在简直有点让人生气的焦躁感驱使下,我马上换好了衣服,走出了房间。
  那家伙为什么擅自跑来,擅自又消失了呢。
  不对,搞不好她只是去了厕所而已。而且就算远子学姐在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去了,我也没什么理由好责备她的吧——啊啊,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焦急啊。
  我敲了敲远子学姐的房门,不过没有回应。开门一看,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这个事实冲击着我,我不禁流出了冷汗,这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在找远子小姐的话,她在书房里。」
  我回过头一看,鱼谷小姐正用非难的眼神,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远子小姐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的样子,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么?」
  「什么都没有啦。」
  我有点动摇的回答着。
  果然,那时候看到的不是幻觉么?远子学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请问书房在哪里?」
  「……请跟我来。」
  鱼谷小姐一副怀疑的样子眯起了眼睛,双马尾轻轻摇晃着,一副冷淡的表情转过身去走了开来。
  我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跟在了鱼谷小姐后面。
  「……」
  「……」
  我们来到了一楼的西侧角落的一扇门前,鱼谷小姐敲了敲门。
  「我听到了~~请进吧。」
  里面传来了远子学姐散漫的回应声。
  唔?
  鱼谷小姐打开了房门,古旧的房门发出了「轧轧」的声音。
  房间里飘散着干草的味道,整间屋子只有一扇缀着格子的小窗户,空气中散发着悠然的感觉,好像时间都停滞下来了。
  窗户虽然正打开着,但是并没有风吹进来。八叠大小房间的墙壁侧全都摆着高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旧的书本。书架上端直达天花板,地上还放着木制的梯子。
  远子学姐穿着棉质的连衣裙,裙摆展开着坐在褪色的古老长椅上,好像正读着膝盖上摊开的一本书。身旁的桌子上还堆着很多册别的书本。
  她已经换过衣服,梳过头发了吧,编得很整齐的三股辫垂在了展开的长裙上。
  这个样子,就像是被古老的书籍所包围的一轮白色的花朵一般——美丽、温柔,让人为之夺目——
  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在那里的并不是远子学姐,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感觉。
  三股辫轻轻摇晃着,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漆黑清澈的双眼,和我的视线交汇的时候,瞳孔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双唇像是花朵般绽开了。
  「早上好,心叶。」
  鱼谷小姐向远子学姐礼貌的行了个礼,便离开了书房。
  我呆站在入口的地方,好像还在做梦一般的看着远子学姐如花朵般的笑容。
  「怎么了,心叶?一副呆呆的样子,还没有睡够么?明明昨天晚上比我睡得还早,就算我捏着你的鼻子挠你痒痒你都没有醒过来呢。」
  「你还做了那种事情嘛!」
  「嗯,因为你根本不起来嘛。心叶实在是太能睡了啦。这样下去修学旅行的时候会被同寝室的人在脸上涂鸦的哦。」
  「~~~~~~~~」
  我无力呻吟着,远子学姐轻轻笑着说道。
  「啊对了,心叶送给我的那本《托尼奥·克勒格尔》,我今天早上吃掉了哦。托马斯·曼果然很棒呢~从早上开始就能感受到哲学式的氛围呢。」
  看着学姐这样一副天然的样子,让我根本不能想象她黎明时那副寂寥的面孔。话说回来,真的不是我看错了么?鱼谷小姐说的「好像很没有精神的样子。」,会不会也只是因为学姐肚子饿了呢?
  嗯,肯定是这样没错的。
  我不由有些后悔刚才慌张的样子,我猛地关上了房门。
  「?心叶怎么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牙?」
  「是你搞错了。远子学姐你一直醒着么?」
  「嗯。」
  「倒是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嘛。」
  「我已经习惯通宵了,特别是考试前呢。」
  远子学姐边说着边挺了挺胸膛,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不爽的感觉。
  「那日记也全部都看完了吧。」
  小小的脸庞上露出了些许微笑。
  「嗯……看完了呢。」
  嗯?好像还是有些没精神的样子。
  我刚这样想的时候,远子学姐满脸笑容地站了起来,展开了双手。
  「你看,这里就是那位小姐日记里记载的书房哦。就像是梦幻般的世界一样呢。全是这么美味的东西!真的是太美妙了!啊不过,因为纸张已经太古老了,都过了保质期已经不能再吃了……真的好可惜啊。」
  远子学姐一副郁闷的样子叹了口气,沿着书架转着,满脸珍爱的样子注视着一本本书的封面。
  那个热爱书本的姬仓小姐——她也会这样,双眼闪动着光芒,珍重的拿起书本,慢慢的翻着书页吗?那样一个普通的少女最后竟然投身池中自杀了……
  「这本书是在东京的父亲送给这里的女儿的哦。对于她来说,这些书就是她父亲爱的证明呢。」
  远子学姐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翻开了封面。
  「『给我的女儿』……」
  她的声音微微带着点忧郁的色彩,然后把那本书递向了我。
  封面的内侧,有着用毛笔写下的「给我的女儿」这么几个字。这是父亲为了独自住在深山别墅中的女儿而写下的文字吧。
  「我看过的那些书里,全都写着一模一样的文字。大概这间房子里所有的书上都有这句话吧。」
  远子学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寂寞的神情,马上用温柔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她被禁止外出,所以父亲送给她的书就成了她唯一的乐趣吧……?每当书被送过来的时候,都会开心得忘记时间,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吧。
  而这样的百合最最喜欢的作家,就是泉镜花了呢。心叶现在拿着的那本书,也是镜花的作品哦。」
  我把封面翻回来,便看到了「泉镜花」的名字和《草迷宫》这样的标题。
  远子学姐继续说着。
  「泉镜花是1873年生,经历了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并且不断发表着作品的作家哦。他的作品中吸收了上田秋成等江户时代的怪奇文学的风格,还有他独特的汉字用法以及注音方式,形成了他独特的浪漫与怪奇交融的幻想似的写作风格。他的作品中也有很多以花柳界为题材的名作。不仅是读者,连作家中也有很多他的追捧者呢,芥川龙之介曾经写过一篇热烈推荐镜花全集的文章,连三岛由纪夫和川端康成也曾说过他们受到了镜花的影响呢。
  镜花写下的那些故事,就好像是鲜花酿成的美酒一样呢!让人怜爱的野菊、神秘的月见草、娇艳的山栀子、凛然开放的忍冬花,还有色彩鲜艳的金木犀。
  一边为传来的花香所沉醉,一边慢慢吟味着那绽放光芒的透明液体,就连脚下也会慢慢站立不稳起来,渐渐觉得有些目眩,连自己站在那里都不知道了。只能继续感受着扩散在舌尖的百花缭乱的香味,不停的喝下去。」
  远子学姐两颊染上了绯红,叹了口气。
  看上去就像是真的醉了一般。
  「讲述了一个僧侣遇见住在深山中美女的怪奇体验的故事《高野圣》、讲述因为技艺而结缘的故事,拥有让人窒息的华丽描写的文章《歌行灯》——还有心叶手上拿着的《草迷宫》,也是满载着镜花特有的近乎危险的幽玄之美的杰作哦!主人公叶越明的台词,表现着镜花作品的真正内涵呢。」
  远子学姐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像是唱歌一般的吟颂起来。
  「『无论梦境,还是现实,乃至幻觉……虽然眼睛能够看见,但是却说不明白——那种温柔的、怀念的、爱恋的、有着情感、满载爱意的、软和的,而且既清澈、又冰凉、还有些悚然,好像挠着你的胸口,让你觉得有些恍惚的那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比作什么的话,就好像是含着芳香清澈的汁水,在出生前母亲的腹中,看着美丽母亲的胸部一样的心情呢——』」
  睁开眼睛的远子学姐,就好像刚从别的世界返回来一样,眼神有些涣散,呆呆地站在那里。
  我也是一样的感受,好像被远子学姐的话语和语调所吸引,去到梦幻的世界旅行过一样的感觉。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和额头已然渗出了汗水。
  远子学姐伸出洁白的手指,从桌上的书堆中,取出了一册。
  她并没有翻开书页,而是直接看向我。
  「——作为镜花忠实读者的姬仓小姐,在镜花的作品中,最最喜爱的一本,就是这本有着和自己同名的女主角登场的故事《夜叉池》。」
  
  日记里面写到过的,「美妙的书」——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不知被翻过多少次,封面上绣着金银色花朵的这本手制书,在远子学姐的胸前,好像散发着些微的温暖华光。
  远子学姐开始说明《夜叉池》的内容。
  「在越前的琴弹谷里,住着一对叫做晃和百合的夫妇。两年前的夏天,晃来到了琴弹谷,从驻守钟楼的老人那里,听到了夜叉池里住着妖怪的故事。
  很久以前,当那只龙神被封印在池子里的时候,它和人们定下了不会再次引发洪水的约定。
  为了让它永远不忘记这个约定,人们必须每天撞钟三次。
  一旦忘记了敲钟的话,约定的效力就会消失,龙神也会得到解放,一切都会随之没于水底。
  而敲钟的老人去世之后,晃为了守护住在村中的百合,成为了新的撞钟人并且在琴弹谷中住了下来,成为了百合的丈夫。但是随着日子的逝去,村民们越发觉得百合是他们生活的累赘,而不久之后百合也去世了,晃也就此停下了撞钟的生活。最后发生了巨大的洪水,把整个村子都吞没了。」
  「日记里好像出现过白雪这个名字吧,好像还是妖怪什么的。」
  远子学姐回答了我。
  「白雪就是封印在夜叉池里那头龙神的女儿哦。她非常非常想要和住在别的池子中的恋人相会,但是她被祖先传下来的约定所束缚,无法离开这个池子呢。
  她为此非常的愤怒, 为了打破这个约定,她命令手下的妖怪们去把那口大钟破坏掉。但就在那时,她听到了正在等待着晃的百合的歌声和思念,就停下了手。百合是如同巫女一般的存在呢。」
  「那就和姬仓百合是同一种状况嘛。有妖怪,也有巫女,还有从别处访问而来的男子。」
  「是啊……所以百合才会对这个故事抱有如此大的共感呢。而且,还有别的要素也让百合觉得《夜叉池》是一本『特别』的书哦。百合与来到这间别墅的那个学生坠入爱河这件事,是从《夜叉池》被写下开始——是从百合拿到这本《夜叉池》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定下的事情哦。」
  在如同时间停止流动般的屋子里响起的,是让人觉得有些苦闷的温柔声音。
  姬仓百合,就好像和远子学姐重合了一般。
  「这是怎么一回事?」
  清澈的眼神,静静地望着我。远方传来了巴伦吠叫的声音。从窗户中透进来的微弱的阳光中,可以看到细微的尘土正飘扬着。
  「到别墅来的那个学生,是来寻找过世母亲所遗下的一本书的。那就是,这本书哦。正是镜花所写下的这一册书,将两个人联系起来的。」
  那也是写在日记中的事情么?
  远子学姐轻轻合上双眼,然后又睁开眼睛看向我,用全神贯注的声音说了起来。
  「而且那个来找书的学生,就叫做『秋良』。」
  (注:秋良在日文中读做akira,《夜叉池》中的晃也读作akira,不止女主角,男主角的名字读起来也一样哦。)
  「!」
  听到这如同小说一般不可思议的发展,我不禁摒住了呼吸。
  一人住在大屋中的少女,百合。
  探访而来的男子,秋良。
  简直不像是会在现实中发生,但是却又实际发生了的,名为偶然的必然。
  只要相遇就必定会坠入爱河的两人,就像命中注定般的相遇了。他们知道对方名字的那一瞬间,百合眼中的秋良,和秋良眼中的百合,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呢?
  至少,对于百合来说,她是不可能不喜欢上秋良的。
  百合一直憧憬着镜花小说中女主角的爱情,她面前出现了带有「秋良」这样特别意义的名字的青年。从相遇之前开始,百合就已经在想象着这么一个人了吧。
  「……在镜花写下的故事里,经常会出现相互一见钟情的男女呢。只是双眼一瞬间的交会,就会觉得周围的景色全部改变,连生存的意义都为之变化,在那一瞬间两人的灵魂深处就深深的交融在一起了……百合与秋良,也正是如此一般相互恋上了彼此吧。」
  淡淡说着的远子学姐的眼瞳里,闪过了一丝深深的忧伤。
  没错,这个故事的结尾并不是什么快乐的结局。秋良最后仍旧舍弃了百合,百合也投身池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呐,心叶。这两人的故事虽然和《夜叉池》很像,但也有和《草迷宫》相近的部分哦。」
  我看了看手中的那本书。
  「和这本书?」
  「嗯,首先是主人公的名字。《夜叉池》里的荻原晃与《草迷宫》里的叶越明,虽然写出来的字并不相同,但两人都读作『AKIRA』呢」(注:明和晃都读作AKIRA)
  荻原晃是在探访诸国流传的各种故事的旅途中来到了琴弹谷——叶越明则是为了寻找去世母亲所唱过的手毬歌而踏上了旅途,来到了被诅咒的秋谷邸,遇上了各种各样的怪异事件。」
  与为了寻找母亲遗留下来的书本而前来拜访的秋良之间,的确有些相似。
  唔?
  我突然想起,我刚刚来到这里时的事情。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请您一定要毫不差错的说出来哦。
  
  高见泽先生告诉我的,那个台词,难道说——
  「怎么了?心叶?表情很奇怪哦。」
  我把来到这间别墅时候的事情告诉了远子学姐,又重复了一遍那段台词。
  『——我是从东京过来的,叫做井上心叶,是圣条学园两年级的学生。我听闻在这里有我正在寻找的重要的东西,想要请问一下,当主现在在家么?』
  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
  「那段话和秋良来访时说的话几乎一样嘛!在日记里是这么写着的。
  那时候百合在大树后面正好听到了秋良和管家之间的对话!接着就一边说着我就是当主,便走了出来的。」
  我的心脏就好像被冰冷的双手攫住了一样。
  果然,那句台词是有其意义的啊——
  远子学姐突然兴奋起来,抱着《夜叉池》,在书房中转起了圈子。
  「啊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特意把地点和校名都要报出来。
  姬仓大小姐居住的别墅里,从『东京』过来的『学生』为了寻找『重要的东西』而来到了这里——这简直和八十年前的事情一模一样啊!
  不对,还不止如此!」
  远子学姐突然停下了脚步,满脸认真地表情靠了过来。
  「还有那条狗的名字。」
  「狗?那个千郎么?」
  「不是千郎啦,是巴伦。那时候别墅里也养着一条黑色的狼狗哦。那条狗的名字,也叫做巴伦呢。日记里还叙述过千郎被巴伦咬了,受伤了的事情。那不是和现在这里养的那条狗名字一样嘛!你觉得这只是偶然吗?」
  「不觉得。」
  我立马回答道,八十年前养的那条狗也是巴伦——甚至也是黑色的狼狗,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偶然啊。
  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脑袋也不禁发热起来。我想起了在走廊的阴暗处,满脸发青看着我的那些人。
  肯定会害怕的啊!毕竟有着鬼怪作祟传闻的房子里,竟然发生了同八十年前一样的事情。
  「但就算如此,我毕竟不可能和麻贵学姐一见钟情的吧?而且这样的话远子学姐就成了叫做『白雪』的那个妖怪了嘛。」
  我刚说完,脑袋就被咚的敲了一下。
  「我才不是妖怪啦!」
  「但是『大小姐』和『学生』是指麻贵学姐和我的话,剩下的角色不就只有妖怪了嘛。」
  这回又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远子学姐好像非常愤怒的样子,满脸通红的颤抖着。
  「这才不是开玩笑呢!」
  啊,感觉有点糟糕了啊。
  「难道说,我这个可怜又纯情的『文学少女』,会把大家全部杀死,让这间房屋变成一片血海吗?」
  「嘛,那个当然……」
  我畏缩的向后退了两步。远子学姐用一只手抱着《夜叉池》的书本,另一只手弯曲着在空中挥舞起来。
  「竟然把我当成妖怪了!我才不会吃人呢,也不会在池子边拿着活人的断手,满身鲜血出现的,更加不会连着八十年都不断地诅咒作祟什么的啦!难道心叶是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的嘛?作为文学少女象征的这黑色长发,在心叶看起来就是白色的嘛?是这样嘛!」
  「哇哇,把远子学姐当成妖怪的人不是我啦,是麻贵学姐!」
  不断敲打着我的脑袋的愤怒之拳,马上停了下来。
  「嗯,全都是那个腹黑女不好。呜呜呜,我绝~~~对不会原谅她的!我一定要揭发麻贵的企图,抓住她的把柄!还要借此一下子让所有借款清零,然后再像她对我的那样对她!这可是决定文艺社未来的战斗哦!」
  啊啊,又开始一如既往的暴走了。我明明不想再扯上什么怪事了……
  抓住心情灰暗的我的衣服,「文学少女」干脆的说道。
  「赶快开始调查吧!心叶也要跟上来哦!」
  
  土产店的大叔还记得我们俩。
  「哟,这不是妖怪小姐和学生先生嘛。」
  他带着诙谐地笑脸这么和我们打了声招呼。
  「听说姬仓的别墅里正住着大小姐和一个学生呢。而且还有一个大小姐的朋友什么的女生也一起在,但大家讨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总是会说那就是妖怪嘛,然后就一起闹起来了。」
  大叔边笑着边和我们聊了起来。
  这时远子学姐马上生起气来了。
  「好过~~分呐,我才不是妖怪呢!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啦,是如你所见的『文学少女』而已。」
  真希望她不要在这种地方也这么说……我的脸都有点红起来了。
  大叔抱歉抱歉的说着,一边递给我们店里卖的团子和茶水。
  远子学姐虽然吃不出味道……但是她仍旧发挥着她的想象力。
  「唔,很美味呢。就好像是小林一茶的俳句一样的感觉呢。柔和的竹香飘散开来,馅料也不会太甜,很适合的味道呢。」
  学姐适当地说着感受,氛围也随之缓和起来。
  大叔告诉了我们很多村子里关于白雪的传闻。
  「咳,虽然我现在也觉得妖怪什么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嘛。但当时看到白雪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大小姐跳进池子以后,就出现了一个拿着活人手腕浑身鲜血的怪物这件事你听说过吧?另外还有人看到池子边上站着一个白发女子,有人看到朝着别墅慢慢消失的白发少女之类的传闻。而且工事关系者的家里,经常会在半夜听到有人敲打窗户的声音,往那边一看的话,就会发现一个长发遮脸的少女在看着这边,还有那个怪物其实叫做白雪……还不停说着憎恨秋良先生的话啊……这种传闻一直很多的。」
  远子学姐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紧紧抓住了我的衣服。
  「姬仓家本家那边自从大小姐死了以后也一直持续着不幸的样子。别墅那边有个小祠堂的对吧,传说大小姐就在那下面沉睡着呢,不是埋在家族的墓地里,而是埋在那种地方,就是为了防止妖怪的作祟吧。」
  鱼谷小姐双手合十的那个祠堂,原来是百合的墓地。
  「开发的事情,从五十年前起就一直被提出来了,但每次都会有白雪出来作祟,都发生了很大的骚动。特别是五十年前发生的那场大火灾。」
  大叔的身体轻轻震动了一下。
  「别墅突然出现了火情,就连当时住在那里的姬仓家的家主都差点死在了里面呢。火灾的原因结果还是没有查明,果然还是白雪的作祟吧,村里人都这么说的。」
  我想起了外观不太平衡的那座大屋的样子。那是因为火灾之后把被烧毁的地方修理过的结果吧。既然是距今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么当时差点死掉的家主,就是麻贵的祖父或者曾祖父了吧。
  「嘛,从最初的事件以来也已经过了八十来年了,我们也不至于再那么害怕作祟的事情了。但是对于在别墅里被杀掉的那些人的子孙来说……这还是很难忘记的事情吧。」
  大叔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说着。
  「因为这里只是个很小的村子,事件之后,只要是那个妖怪别墅的关系者,到了哪里都有很多他们的传闻呢,那肯定是很令人讨厌的记忆吧。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们直到现在也与其他的居民们有一定程度的疏离感。虽然还不至于和村子分裂,但那也是种微妙的立场吧。」
  那些死去人们的家属,明明应该是被害者……我不由得这么想着。不过,也正因为是如此封闭的地域,才会使「白雪」这种东西得以继续生存下去吧。
  远子学姐继续问了下去。
  「我们能够找那些子孙们问点东西么?」
  随即,大叔说出了让我们震惊的事实。
  「他们就是那些在小姐你们住宿的那个别墅里工作的人哦。管家、庭师、家政妇、料理人、还有使唤人——和八十年前几乎一样。」
  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心脏也像是瞬间停止了跳动。
  麻贵学姐准备好的东西,还不止「大小姐」「学生」「妖怪」和「狗」而已么!连佣人都和八十年前相同!而且,那些人还都是当时被害者的子孙!?
  就好像脖子上抵着冰块一样的寒气流窜着,汗毛都竖了起来。
  麻贵学街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啊!
  远子学姐用僵硬的表情继续问着。
  「那栋房子里还有个叫作纱代的小孩子吧,她也是被害人的子孙么?」
  「她也是的哦。她的祖母寻子小姐当时也在姬仓家工作的。那个孩子在学校也因为妖怪附身的话题而一直被人欺负呢,好像不怎么想上学的样子。她母亲也是高龄出产的缘故,在那孩子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直是由寻子小姐带大的,而到了寻子小姐也去世了之后,那孩子就更加不与别人交流了,几乎和谁都不再说话了的……」
  远子学姐突然插了进来。
  「请稍微等一下,小纱代的祖母当时在那间屋子里工作的话,不是应该在八十年前就去世了嘛?」
  对啊!不是说用人全都被杀死了嘛!?
  「我想你们应该听说过尸体算上大小姐的话一共有六具的事情吧。」
  「唔——大小姐、管家、庭师、家政妇、料理人——」大叔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笑了笑。「啊啊,还有一个是狗呢,好像是从嘴里吐着泡泡死掉了的样子。」
  狗?那么还剩下的就是使唤人咯。
  「寻子小姐在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正好回到自己家里去了。然后第二天早上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了那片血海了……」
  「小纱代的祖母,就是第一发现人么?」
  「啊啊,那时候大概只有八岁左右的样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店主大叔很悲痛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想象着呈现在八岁少女眼前的地狱图景,背后涌起了一股寒气。
  飞溅在地板和墙壁上的,红黑色的血迹。
  还有飘散着的腥臭味,以及碎裂的、爆炸的、贯穿的五具尸体。
  少女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那幅画面的呢?那肯定是足以让她的精深崩坏的可怕冲击吧。远子学姐的脸色也有点发青。
  「但是最最坏的那个,还是扔下大小姐一个人离开的那男人呢。要是那个家伙没有离开的话,大小姐也不会那样死去了吧。反正巫女啊疗养啊什么的事情都只是要面子而已吧,好像大小姐在本家那边非常被嫌弃的样子,要是两人结婚了的话就好了。」
  「非常被嫌弃?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这么问着的时候,大叔露出了不小心说了麻烦的事情的表情。
  「啊,那个……在那种时代里,年轻的姑娘一个人在这种深山的屋子里和家族分开住的事情很少的,不由就让人想到是不是有那方便的原因啦。」
  我和大叔对话的时候,远子学姐把食指抵在了嘴唇上,陷入了思考。
  「……」
  
  走出了那家店,远子学姐又握住了我上衣的衣摆。
  「哪,心叶,我们去池子那边看看吧?」
  她的眼中透出了决意。
  我想起了鱼谷小姐告诫我池子那边是很危险的,脑中的警报响了起来。
  但是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不是不能去吧。再说就算只有远子学姐一个人,她也一定会去的。
  我放弃了思考,回答了声「好的」。
  
  那个池子就在大屋附近的位置。
  在浓得呛人的大地青草的香味之中,我们两在满是草木的道路上前进着,视界突然间变得开阔了起来。
  在凹凸不平的树木间,在到处缠绕的常春藤之间,有着一片平静深沉的水面。
  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宽广一些,与其说是池子还不如说是小湖更好些。对面的岸边稍微高出了水面,但是这边却是生长着水草的普通湖际。
  我和远子学姐并肩站着,眺望着水面。
  「这里就是住着妖怪的地方呢。」
  「不要用那种说法啦。」
  「百合就是跳入了这个池中吧。」
  「最、最好也不要这么说啦。」
  「为什么?」
  远子学姐的脸颊微红,视线也投向下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因为,那个……要是提起已经死了的人的事情,他的幽灵就会出来的吧?当、当然我是不相信那种迷信的啦。」
  要是不信的话,为什么眼神还要到处漂移,还略微有点要哭出来的样子呢。这样下去真的能好好调查么。
  嘛,远子学姐能够安静的呆着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沐浴在林间洒下的阳光中,池水也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在附近的枝头上,有只小鸟用可爱的声音鸣叫着。杂草上也有各种虫子飞舞,空气也凉凉的让人有种舒服的感觉,让人难以相信这里住着妖怪,如此平静的风景。
  「白雪」真的存在么?
  披着长长的白发,混身都是鲜血的少女——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东西呢?至今都还在村子里徘徊,呼喊着秋良的名字,那是真实的么?
  在百合的日记里,好像她十分害怕着白雪。
  「远子学姐,能够继续告诉我后面部分的日记么?秋良到这里来了以后,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远子学姐仍旧望着池子,用好像在讲述遥远的故事一样的语气静静的说道。
  「百合对秋良说了,『这本书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一本书,上面还写着父亲给我的赠言,非常抱歉,我不能把它交给你。』秋良为了说服百合把这本书给他,就作为客人暂时留在了别墅里。」
  「然后呢?」
  「后来那两个人之间度过了一段如同小说故事一般的时间。就像是故事本身一样呢……就像在《夜叉池》中,晃曾经对他的朋友说过的一样……」
  这么说着,远子学姐颂起了《夜叉池》的台词。
  「『你要是继续呆在这里的话,也会成为故事中的人物吧……但我已经成为了更上一层的,成为了故事本身了。』——就像书中说的……」
  远子学姐的双眼中闪烁着爱怜的光芒,她用温暖的声音继续说着日记里百合的语言。
  就好像是百合本人在诉说着一样,轻轻地,温柔的声音。
  
  『我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不,光这么说还不够,我肯定已经爱上他了。
  我已经爱上了秋良先生。
  啊啊,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身上也会发生这些事情呢。
  至今为止我一直憧憬着书中的世界,而现在我正存在于那个世界之中。』
  
  『因为母亲刚刚去世,秋良先生看起来总是有点落寞,有点悲伤,好像受了很深的打击。他在大学里也经历了让人讨厌的事情,变得不能够相信别人了。他把他怀抱着的舍弃了一切的心情,寂寞地说给了我听。
  秋良先生真的好可怜。
  我真想代替她母亲紧紧的抱住他。』

  『我真的太爱秋良先生了。
  我喜欢他前额头上散乱的短发。
  我喜欢他读着格蒂和席拉的原著时发出的低沉声音。
  我喜欢他穿着单衣的样子。
  我喜欢他细细的眉毛。
  我喜欢他薄薄的嘴唇。
  我最最喜欢他像是小孩子一样无邪的笑容。
  向那彼方——向那彼方——如果能和你一起去到那里该有么美妙啊。』
  
  『我每次陷入思考的时候,或者是非常害羞的时候,就会用手指摸一摸耳朵。
  「那是你的习惯么?」
  秋良用可爱的让我难以忍受的深深的眼神看着我,温柔的说着,还轻轻碰了碰我的耳朵,我的脸颊马上热了起来。』

  『请让这个故事,永远的持续下去吧。
  我会遵守那个「约定」的。
  所以,请让我和秋良永远在一起吧——』
  
  百合的话语和思念通过远子学姐的声音传了出来,又渐渐被周围的宁静所吞没。
  远子学姐闭上了眼睛,微微笑着。
  这究竟是多么天真烂漫的恋情啊。
  这究竟是多么幸福的恋情啊。
  就如同故事一般——只存在于梦境之中那样——如此美丽的,温柔的,让人爱怜的恋情。
  吹过的微风,轻轻摇动着远子学姐长长的三股辫和纯白色的连衣裙。从树林间透出来的清澈阳光沐浴在远子学姐纤细的身体上。

  那如同百合的灵魂附身了的姿态,让我不禁心跳加速起来,就好像我自己变成了秋良,看着远子学姐姿态的百合一样的奇怪感觉。
  胸口好痛。

  百合,真的非常可爱。
   
  远子学姐继续说着百合的故事。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哀伤起来,眉头也微微皱起,像是做梦一般闭着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

  『和秋良一起到池边去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外出。以前都是在白天去的池子。因为,晚上的话白雪或许会出现的样子。
  秋良先生对我说了,有他在的话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哦,还一直牵着我的手。
  在月光下的湖边,我知道白雪就在一旁在看着我通红的脸颊,我心跳都快要停止了,虽然心里害怕的不得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开紧握的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握了回去。你怎么了么?秋良先生这么问了我。
  虽然好幸福但是又好害怕,回到家里之后,我抱着千郎哭了起来。』

  沉默突然降临。
  远子学姐闭紧了嘴唇,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脚边。
  「……」
  我想起了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在黎明时刻的亮光中看见的远子学姐寂寞的表情。
  现在的远子学姐和那时候的表情完全一样。
  放在膝盖上的古旧日记本。
  红色的抚子花。
  呼吸都好像要痛苦起来,喉咙也像是被勒紧了一样。
  「……在那之后,秋良的朋友就从东京过来迎接他了。好像通过教授的推荐,决定要去德国公费留学了,秋良就突然回到东京去了。」
  远子学姐保持低着头的姿势轻轻说出的这段话语,让我的身体瞬间凉了下来。
  秋良离开了。
  百合选择了死亡,而白雪进行了复仇。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远子学姐继续用淡淡的声音说着。
  「心叶,你知道『镜花水月』这个单词么?写作镜、花、水、月的。」
  「不知道。」
  远子学姐把眼神投向了静静摇动着的水面。
  「映在镜子中的花,浮在水面上的月,都是看上去美丽,但无法碰触到的东西呢……是用来比喻如同梦境一般的幻影哦……泉镜花这个笔名,也是他的师傅尾崎红叶根据这个词改编而来的。镜花写下的故事,也都如同美丽的梦境一般呢……」
  百合与秋良的故事,肯定也是如此吧。
  如同花与月一样美丽,如同随着清晨之光而消散的梦幻一般。镜花水月。
  或许,我和远子学姐说着这些话的这个瞬间,也只是如同梦境一样的东西吧。是不是会如同幻觉一样消失不见呢。
  我看着远子学姐略显梦幻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浮起了这种不安。我耳边又响起了黎明时听到的那些低语。

  ——这样的时间……还能持续多久呢?

  「远子学姐,今天早上我还在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啊?」
  听到我唐突的问题,远子学姐吃了一惊似的抬起了头。
  脸上浮现了一瞬间无防备的吃惊表情,但又马上变成了略带忧郁的延伸,再然后,脸上又绽开了笑容。
  「那只是你的梦哦,心叶。」
  光芒中,就好像与花瓣们一起飞舞的,明朗的声音。
  这个笑容和声音贯穿了我,让我失去了语言。
  远子学姐晚弯了弯腰,从边上看了看我的表情,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眼光闪烁着,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我肚子都饿了。回到别墅以后,要写一个很甜蜜的故事给我哦。」
  远子学姐这么说完,一副没什么事的样子走了开去。

  ——那只是你的梦哦。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要瞒过我么,还是那真的只是梦境而已呢?
  远子学姐的脚步很轻快。
  我也转过身去,跟上了她。

  ◇    ◇    ◇

  和她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总是如同温暖的美梦一样。
  满载着黄昏色彩的,只有两个人的那个小小房间,读着书本的她。
  长长的睫毛和两鬓的长发,都被染成了金色。
  既端庄又深沉,虽然有时候有点害臊,但也有天真和大胆的时候。
  大概是不知世事的缘故,完全没有警戒心,却也会因为小小的事情而满脸通红。
  还有碰触着我的,温柔的双手。
  那些记忆,一个一个的浮现在我心间,胸口不禁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我背负着许多痛苦的事情,连他人和未来都难以相信。和他人交往就会有一种痛苦的感觉,还顽固的逃避着和别人的竞争,逃避着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别人这件事。
  我的视界从现实中逃离,蹲坐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中。
  她如同母亲一般抱住了这样的我,对我诉说着温柔的话语。和我呆在一起,倾听我的诉说。
  虽然我知道梦总有醒来的一天,但只要是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太舒畅了,实在是太过理所当然了,我不由得觉得——这个梦会永远持续下去吧。
  但她的清高和爱情,终究为这个梦境画上了凛然的终止符。

  向那彼方,向那彼方——
  我一个人,也竟然到达了如此遥远的地方了。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6-6 16: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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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白雪出现

  我们回到别墅的时候,好像发生了什么巨大的骚动。
  「小姐,您要是这么随意就决定下来会让我们很困扰的。如果没有家主大人的许可的。」
  「在夏天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是这幢房子的主人。不要再多想了,赶快开始吧。」
  「小姐!」
  我们被巴伦一路追着跑进了玄关的时候,麻贵学姐和管家先生正在为什么事情争吵的样子。家政妇和庭师也是一副满脸困扰的样子,他们四周围着一群带着测量器具等工具的作业工人,穿着没有见过的衣服的这些人,在周围骚动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
  「哎呀,欢迎回来哦,远子,心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如果想要毁掉这间屋子,总要先做点准备工作吧。」
  麻贵学姐干脆的回答,远子学姐马上一副焦急的样子反问。
  「诶诶?这里的开发不是因为住民的运动停止了么?」
  「建工厂的事情的确如此呢。但是想要处分我自己的个人居所的话村民也管不着吧?看他们被那个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白雪,吓成现在这种傻样。我就想干脆啪——的把这屋子毁了,向大家证明根本没有什么作祟的事情。」
  「怎么能这样……要是真的发生了怎么办?」
  「啊啦,远子你不是不相信幽灵和妖怪什么的吗?」
  「呜咕……话是这么说……」
  远子学姐脸色有点发青。
  我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实现,回头一看,发现鱼谷小姐正站在走廊的一角,瞪着麻贵学姐。
  那是寄宿着憎恨的冰冷眼神——
  为什么会要用那种眼神看着麻贵学姐呢?
  而且,为什么她要反对?是因为害怕妖怪作祟么?还是想批判触犯禁忌的麻贵学姐呢?
  「爷爷的做法实在是太天真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干的。绝对没有什么白雪,也没有什么妖怪作祟。全部都是妄想而已。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会由我来全部承担下来的。大家安心的开始作业吧。」
  麻贵学姐脸上浮现了温和的微笑,断言着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东西。
  而就连这「公主」式的堂堂正正的说法和态度,好像也没说服管家等人的样子。
  「但是这也太乱来了。」
  远子学姐用有点担心的声音说着。
  是啊,事先都不知会一下,就突然聚起了工人们,实在是太性急了吧。这样不是反而会让住民更加反感么?鱼谷小姐也继续瞪着麻贵学姐,连握着围裙的手也在轻轻颤抖着。
  麻贵学姐面对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性说了句。
  「对了,这是收旧书的人,就全部按照他说的价格卖给他吧。纱代,你带他去书库好了。」
  鱼谷小姐吓了一跳,身躯轻轻颤抖着,涨红了整张脸。那是混杂着羞耻和愤怒的表情。她好像想要说什么似的轻轻动了动嘴唇,远子学姐却先慌忙的说了出来。
  「等等,你想要把书全部卖掉么?」
  「嗯,就算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吧。像这种根本没有价值的东西,还是早点废弃掉比较好吧。」
  麻贵学姐面向了那个中年了,像是想要继续对他说些什么。
  啊——完了。
  远子学姐被『废弃』这个词完全激起来了。
  我就好像听到了『嘭——』的一声什么东西绷断的声音,冲天的怒火从远子学姐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废弃掉比较好的书,在这个世界上是一本也不存在的!」
  愤怒的吼声响彻了整个屋子,正准备开始作业的工人们,也被这不寻常的愤怒所压倒,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在一旁满脸发青的佣人们全都盯着远子学姐。
  鱼谷小姐也完全哑然了。
  啊~看来已经没办法善了了,我产生了一种想要抱住脑袋的感觉。只有麻贵学姐还是平常的那个样子,轻轻哼了一声,好像看着傻瓜一样的说道。
  「这些破书里面,全都已经生了虫子,根本已经臭的不能阅读了哦。而且早就出过一样的新装版了,真的要看的话看那些不就好了?」
  的确如此,里面的内容又不会改变。
  但是对于深爱着书本的「文学少女」来说,这种说词是没有用的,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才不是这样的!老旧的书本里不仅仅记录着原作者的各种想法,而且在这么多人阅读的过程中,读者的想法也早已融入这本书里了!作为『文学少女』的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无视这些想法的!」
  不知道为何,连门外的巴伦也在「汪汪!」的大声吠叫着。
  远子学姐推开愣住的工人们,像是门神一样站在了走廊下的入口前。
  「我绝不允许你们处理这间房间中的任何一本书!就由我来保护它们!」

  于是,远子学姐在书库展开了籠城战,发布了绝食宣言。
  「我不需要要任何水、粮食、点心。直到麻贵悔改,停止对于包含书库在内的整幢房子的破坏为止,我一口食物都不会吃的!只要能和书本在一起,就算饿死了我也是情愿的!」
  饿死……远子学姐本来就是靠吃别的东西活下来的,就算不吃正常的食物,也完全不会有问题的嘛……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想象到这种事情,肯定都会以为远子学姐是真的愤怒起来了吧。
  从远子学姐绝食开始已经过了十小时了。当然,她既没有吃午饭,也没有吃点心,晚饭时候也没有出现。
  而我则一直往返于远子学姐和麻贵学姐之间,担任着传话筒的角色。
   
  「远子学姐,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哦。」
  「我才不要。」
  
  「远子学姐说,直到麻贵学姐哭着道歉,并且发誓『从今以后我会一定无比重视每一本书的,远子大人。』为止,她都不会吃东西的。」
  「哎呀,这样啊~」
  
  「麻贵学姐这么说,『你要是早点屈服的话,就不用再继续这种无意义的节食行为了哦。要是你再继续瘦下去的话,本来就没有什么的胸部可就要消失了。』」
  「她说什么!」
  
  「远子学姐要我这么传达给你,『你又没有看到过,不要擅自决定了。我只是穿上衣服显得瘦而已。我倒是奉劝麻贵你多读一点书,好好锻炼一下你的想象力吧。』……」
  「真是毫无实质的抵抗啊。」

  「麻贵学姐说……」
  「腹黑女,讨厌!」
  
  「那个,远子学姐她——」
  「啊啦啊啦。」

  就像这样,我为了传话往返于走廊和楼梯中,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但不管远子学姐怎么努力,麻贵学姐也一点也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远子学姐越来越生气,而麻贵学姐只是很享受似的和这样的远子学姐戏耍着。
  「好,麻贵又说什么了?这次肯定被我说的话镇住了吧?」
  我回到了书库,远子学姐马上靠了上来。大概是因饿了的缘故吧,脚底已经有点不稳的样子了。
  明明只要把我送给她的书吃掉就好了嘛,但好像她真的决意要绝食的样子。从早上吃过托马斯·曼以来,除了团子就再也没吃过什么东西了,对于一直很贪吃的远子学姐来说,肯定是相当辛苦的。
  「?怎么了?心叶?」
  「……我爱你。」
  「!」
  远子学姐突然迅速向后倒退,从脸上到耳根都红了起来。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
  「和我结婚吧。」
  「心、心叶……」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
  远子学姐直直的看着我,双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我的脸颊也好像要烧起来一般的发热。
  「——麻贵学姐让我这么对你说。」
  「麻、麻贵?」
  远子学姐的脸涨得通红,然后突然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整个人倒在了长椅上。用像是软体动物一样的姿势,趴在了椅背上。
  「呜呜呜,太失策了……刚才的事情害得我更加饿了啦。」
  她好像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呆呆的趴坐在那里。
  啊啊,果然麻贵学姐那边遥遥领先啊。远子学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呐。
  「远子学姐,还是吃一点东西吧,我给你写点好了。」
  「不行不行,除非麻贵放弃破坏这幢屋子,否则我一定会绝食下去的。」
  「只要不吃普通的东西不就好了嘛,就算偷偷吃点纸的话大家也不会发现的。」
  「那样子太狡猾了啦。」
  远子学姐这样坚持着,她总是在这种地方很顽固呢。
  「心叶……给麻贵的传话还要拜托你了哦。」
  「还要继续么!」
  我不禁喊了出来。
  瘫在椅子上的远子学姐,缓缓的抬起头。就好像是饿着肚子的仓鼠一样鼓着脸颊,微微撅着嘴唇说了。
  「我,才不会嫁给不好好对待书的人,死也不会。」
  
  麻贵学姐坐在革制的椅子上,轻声笑了起来。
  「哎呀,我被甩掉了呢。」
  「你们还是饶了我吧,我再不接受传言的要求了啦。」
  「真是残念,我刚刚想到了强烈到可以让远子昏过去的爱的话语呢。」
  「那也是要让我来说的吧?太恶趣味了。」
  我只要一想起刚才那个「求婚」就觉得脸颊像烧起来了一样。
  「远子学姐是不会多想的一根筋那种人啦,她真的会绝食直到倒下为止的说。至少这个暑假里,暂停一下房屋的拆毁怎么样?那之后的事情就随便麻贵学姐好了。」
  「哦,你也颇为腹黑的嘛。」
  「我还不想被你这么说。」
  特意集中了八十年前的受害者的子孙们,还让高见泽先生把我带到这里,让我说出那种带来混乱的台词,麻贵学姐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就算我问她,她也不会告诉我的吧。而且我自己也不想再扯上这么麻烦的事情了。
  麻贵学姐的脸上浮起了如同刀刃般尖锐的微笑。
  「不过呢,心叶。等到夏天结束的话就太迟了哦。如果不是现在就干的话可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阳台那边的窗户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响。
  空调中吹出的凉风,忽然让我感觉到一种寒冷的感觉。
  然而麻贵学姐的表情转瞬间就已经恢复了平常的亲切和明朗。
  「就是这么回事啦,心叶就去弄点什么东西给远子吃吧。你很擅长伺候远子吧?拜托咯。」
  麻贵学姐这么说完后,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要是真的想要和学姐对抗下去的话,根本不用特意让我这么做嘛。
  我一边想着要写一些什么比较好,一边正走向文学少女正等着的那间房间的时候,鱼谷小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鱼谷小姐端着盛了饭团、酱菜还有味噌汤的盘子,一副沉默寡言的表情看着我。
  「?鱼谷小姐?」
  「……给远子小姐。」
  她轻轻说了一声,马上鼓起脸颊看向了一边。
  「谢、谢谢了。」
  我吃了一惊接下了那个盘子,鱼谷小姐抬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转过了身去。
  「餐具放在厨房就可以了。」
  她生硬的说了声,就跑开了。
  ……虽然看上去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但好像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呢。
  那个离开的身影,总觉得哪里和琴吹同学有点相似。
  
  我打开了房门,远子学姐仍旧摊倒在长椅上。
  「啊呜……心叶,那是什——么呀……」
  远子学姐好像实在是饿过头了的样子,眼神也有点朦胧的样子,半哭着鼻子看着我手边的东西。
  「这是夜宵啦。」
  「只有你自己有的吃吗?明明都吃过晚饭了的,好过分噢,太坏了,心叶是恶鬼。」
  「不是的啦,这是给远子学姐的哦。」
  我把那个盘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鱼谷小姐因为担心你才特意拿过来的。」
  「是这样?」
  远子学姐用手触摸着那个盘子,呆呆的看着那些饭团。
  「……多亏我的人品好呢。」
  我不禁一愣。
  鱼谷小姐送来的这些东西,好像让远子学姐有了什么深刻的感触。
  「就算吃了这些也不能算你是『吃过』了吧,为了鱼谷小姐的心意,你就把它们解决掉吧。」
  「呜……我知道了啦。」
  远子学姐一副沮丧的样子,拿起了尝不出味道的饭团,从一头开始嚼了起来。
  「能够感觉到人情的味道呢……虽然有点咸,但还透着甜甜的哦。」
  我坐在远子学姐的边上,拿出一个本子开始写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只是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那盘子终于干净了的时候,我也已经写完了两页纸的小故事。
  是一个黄昏的时候,母亲来迎接孩子的故事。
  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而已。
  看着满脸惊讶的远子学姐,我把小本子递给了她。
  「可以读一下看看么?只是读读的话不算吃过东西的吧?」
  「……嗯,嗯。」
  远子学姐用双手接过了本子,慢慢的读了起来。
  最初的时候表情有点困惑……但是渐渐的缓和起来,眯起眼睛中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终于读完了,她轻声说道。
  「很不错的故事呢,行文的方法,真的……很漂亮呢。」
  「题目是『蜻蜓』『夕阳』和『迎接』。」
  我这么说着,从远子学姐的手中把本子拿了回来,撕下了其中的两页纸。
  接着把它们撕碎,把那些碎片像是花瓣一样的撒在了远子学姐的膝盖上。
  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
  「……心叶。」
  「已经再也没有人能读到这个故事了。就算你不吃掉,也只是浪费掉而已。」
  我毫不客气地说着,远子学姐的双颊微红,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真希望她可以不要再这样看我了。我的心口已然泛起一种痒痒的感觉。
  「谢谢。」
  远子学姐笑了起来。
  她用纤细的手指拿起我撕破的纸片,缓缓放进了嘴里。明明平时总是会批评我写的东西的,今天却一副要一个字一个字品尝味道一样,开心的继续吃着。
  要是继续看下去的话,总觉得会越来越不好意思的。越发不能冷静的感觉,让我把头转向另外一边,拿起了那本有着刺绣封面的《夜叉池》。
  「给我的女儿」
  我翻开了写着如此文字的书页,在远子学姐坐着的那张长椅的另外一头坐了下来,看起了这本小说。
  实际上,我基本没有看进去什么内容。
  虽然能够感觉到眼前流过的这些文字的美丽,但是我本来就没有读的心情,也不太能够看懂旧式的假名。
  「我吃饱了。」
  远子学姐满脸幸福的说着。
  我装作还在读那本书的样子。
  这时,远子学姐探出了身子,从旁边偷偷看了过来。
  闻到那股紫罗兰花的香味时,我心脏都跳得好像要飞出来了一样。
  「好像看得没什么进展呢。」
  「!因、因为很难懂,文章的内容……也不太容易明白。」
  「但是,在镜花的作品中,《夜叉池》已经算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作品了哦。像是《草迷宫》的故事里,还套着另外一个故事,有时候会让人弄不清楚究竟在讲哪一个呢。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像是在迷宫中徘徊一样的危险感,让人为之陶然呢。
  阅读镜花作品的时候千万不要认真去考虑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哦,只要看着优美的文字本身,像溺水一样渐渐沉入其中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尝试挣扎,只需要一点点的深深的沉下去便可以了……
  不要用头脑去感觉,而是要用心灵来感觉哦。
  要是这样还不能看明白的话,对了——就试试看把他的作品读出来吧。」
  远子学姐一副想到了好主意的表情。
  「我们两个分别扮演不同的角色一起读吧!戏曲类小说绝对是发出声音去读一遍才能体会到其中真意的哦!」
  「咦咦?」
  我其实挺想拒绝她的,但是吃饱了肚子的远子学姐非常的有精力,马力全开。
  「我是女生所以我来扮演百合啰,心叶就是晃啦。白雪也由心叶来。」
  「白雪是女的哎!」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了嘛,白雪的手下和乳母的角色就交给我了。啊对了,晃的友人也由心叶来扮演哦。」
  「好像我这边的台词比较多啊。」
  「途中我会适当的帮你的啦。这就来吧,开——始!」
  我稍微有些犹豫的样子,远子学姐就用手肘撞了撞我的前胸。
  真是没办法,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呢。
  我像是上课时被老师点到名阅读一样,读起了晃的台词。
  『水面真是美丽呢。不管何时看到……都这么美丽啊。』
  『嗯。』
  扮演百合的远子学姐,温柔的回答了。
  『很漂亮的水啊。』
  『不过看上去显得有些白呢。』
  百合在说完这句话后用手梳了梳头发,远子学姐也和书上写的一样作了这个动作。果然对于女孩子来说,就是喜欢这种扮家家酒似的游戏吧……
  这对夫妇间温暖对话,一直持续了不少的时间。
  『百合小姐的样子,就像是盛开的菖蒲一样透明,而那映在水中的倒影就显得更加美丽了呢。』
  『我才不知道呢。』
  『哪有人被夸奖了还会生气的啊?』
  『要是你只是说来耍耍我的话还是算了。』
  啊啊,这种对话真的是太让人害羞了啦,就算只是角色扮演。
  而且,远子学姐好像混入了点微妙感情的样子……两个人又靠的那么近,耳朵边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了,学姐的三股辫也挠的我手上有些痒痒的。
  我真想早点结束这个故事,但是现在才刚刚开始,后面一段是百合一个人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晃的友人学円,两人聊起了行踪不明的学円的朋友的话题。
  百合因为不想让晃就这么回去,想要赶快把学円赶走,但就在这时晃也出现了。
  面对不安的百合,晃安慰着她『我不会回去的。』。看到这两个人的样子,学円也加入了对话。
  『被你这么一闹,把我吵醒了,害得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回东京去……』
  『不会吧,只是看到我的脸这种程度,荻原——你根本不会从这个梦里醒来吧……再说了,要是这是个好梦的话,我又怎么敢来把你叫醒呢……』
  
  「这里开始的对话,都是晃和学円之间的对话了。」
  「我知道了啦,我来读学円就好了嘛。」
  
  是因为晃和百合的对话总算暂时没有了的缘故吧,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害羞的感觉也渐渐淡了下去。
  而且,像这样和远子学姐两个人呆在被书包围的房间里,一起看着诵读着同一本书,发出声音,让我渐渐有种心境非常舒畅的感觉。
  「演戏真的有很有趣呢,会让人有种上瘾的感觉。」远子学姐这么说着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就,「的确是呢。」……这样回答了她。
  
  『就像你知道的……我为了想要听到不同地域的各种故事,一直在北国这块地方周游着。但是现在,我自己……我本人,已经成为一个故事了。』
  
  语言让我的想象飞散开来。
  我们两人就好像是在梦境之中,坐着长椅形状的小船,缓缓漂浮在那美梦的海洋之上。
  周围是无限延伸的水面。
  水面被月亮染成了银色,上面还流淌着白色的花瓣,散发着清新的香味。
  我好像看到了这样虚幻而又不现实的幻想。
  远子学姐缓缓吐出温柔的语言。
  我也用清澈的声音回复着她。
  那是如同美丽的梦幻一般, 穿梭于我们之间,如花似月的,包含着魔法的话语。
  
  白雪终于登场了,她描述着对于住在剑锋下爱人的热切的思念。
  好想和他见面。
  但是,只要村人们一直遵守着约定,每天让大钟鸣响三次的话,白雪就会永远被封印着。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那个池子。
  『那样的话,只要把大钟毁了不就好了!』

  『姥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去。我一定要去剑锋。只要没有那口钟的话,盟约什么东西也就不存在了……我要让大家去抢下那口大钟,把它砸成粉碎!』
  
  『那些村人的生命会怎么样,我怎么知道!……这爱情对我来说,比我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啊。』
  
  我读着白雪的台词,其中所包含的热情和焦躁的感觉涌入我的头脑,就好像整个脑袋都热起来一样的感觉。
  那是多么激烈的感情啊,龙的公主——
  
  『为了我的生命,我不能没有爱情,你们都退开吧!』

  『就算我的身体被打的七分八裂,就算要让爱我的人染上鲜血,就算我的灵魂都被残烧到只剩下萤火虫般微小的光芒,我也要到剑锋去!』

  如同风暴中闪现的雷电一样的叫喊,让我想起了一个已然不在这世上的少女。
  雨宫萤——
  拼上了性命也要贯彻自己的恋情,那个坚强的、如同梦幻一般的少女。
  她的爱情是任谁都不会祝福的破灭之恋。她用自己的整个灵魂,爱着一个最不该爱上的那个人。
  紧紧抱着自己最爱的人,轻声说出「……爸爸」,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微笑的那个笑容,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如同风暴一样,把周围的一切全部卷入,全部破坏,如此痛苦的恋情。
  
  而且,这疯狂的龙之公主的身影,也同麻贵学姐有些重合。
  别人的生命会怎么样,我怎么知道!那个身姿如此傲然的断言——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干的。绝对没有什么白雪,也没有什么妖怪作祟。全部都是妄想而已。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会由我来全部承担下来的。

  雨宫同学和,麻贵学姐。
  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两个人都刚好相反,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她们就像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那样相似。
  而且,两人所怀抱的这种激烈的情感,或许也很相似。
  麻贵学姐一定会像雨宫同学那样,当想要从心底实现什么愿望的时候,即使全身接受火雨的洗礼也在所不辞吧。
  把别墅里的用人全部惨杀的「白雪」也一定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吧。
  被封印在黑暗的池底,感受着愤怒的心情,怀抱着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想法。
  就像《夜叉池》中的白雪发起洪水淹没了整个村庄一样——姬仓百合所害怕着的那个「白雪」也将别墅染成了一片血海。
  《夜叉池》中的白雪,曾因为听到了等着晃的百合所唱的子守歌,而镇静了下来。于是决定为了百合,暂时遵守与人类的约定。
  但是……

  『这两个人,让我有点嫉妒,却又有点羡慕。姥姥,能够唱出那种声音,一定是很幸福的人吧。』

  『我也来唱唱看吧……』
  我一边读着台词,一边思考着,如果白雪没有听到百合那歌声,一定会不惜一切,就算自己会受到惩罚,也要把那口钟破坏掉的吧,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害怕的感觉。
    正在这时。
  二楼突然响起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
  
  我和远子学姐两人的肩膀不禁向上跳了一下。
  「刚才的是什么?」
  「好像是两楼。」
  「难道是麻贵的房间!」
  远子学姐脸色难看的站了起来,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我也慌忙追了上去。
  现在大概是凌晨两点的样子,我们一边打开走廊的电灯一边跑着,冲上了楼梯。
  在前往麻贵学姐房间的途中,我们看见了走廊里滴落的红色液体,远子学姐的脸色越发青了起来。
  「啊!这是……血?」
  远子学姐拼命忍耐着恐怖,摇着头,推开了麻贵学姐的房间。
  「麻贵,我进去了哦。」
  下一个瞬间,远子学姐摒住了呼吸,愣在了房间的门口。
  我从旁边向房间里望了一眼,也不禁僵在了原地。
  阳台的玻璃窗被完全砸碎,破裂的碎片散落在地板和桌子上。
  麻贵学姐拿着一张满是皱褶的纸片,直直盯着它看着。
  「麻贵?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啊!」
  「哎呀,你来了呀。」麻贵学姐看了看我们。
  「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附近啦。」
  远子学姐一边不忘口头上对抗麻贵学姐,一边走进了房间,她看了看麻贵学姐手上的那张纸条,声音突然高了八度。
  「这、这这这——这是!」
  麻贵学姐直接把纸条拿给我们看了看。
  是一张习字时会用到的那种和纸,表面满是皱褶,上半边还裂了开来。
  那上面,用猩红色的文字,写着这样的话语。

  『不要忘了那个约定。』

  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爬上了我的后背。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警告——但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麻贵指了指桌上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说着。
  「那东西就是用来包这玩意儿的哦。我刚想着差不多该睡觉了,就突然扔了进来呢。怎么在这种半夜里给人家添麻烦呢。」
  「你怎么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啊。要是被这么大的石头打中了的话可是很危险的呀!幸好没有站在窗边,真的是太幸运了,要是运气一不好的话可是会受重伤的。还有这个——这个——像是用血写出来的红色的字。」
  轻轻颤抖着说着,远子学姐看了看窗户,突然间一动不动了。
  被割破的窗户那里,有一只小小的飞蛾。
  而它的周围,渐渐出现了一滴滴红色的颗粒,慢慢散了开来。
  然后终于变成了红色的液体,从窗户的顶上,拖着蜿蜒的痕迹,渐渐的流了下来。
  我的脖子间汗毛直竖。
  白色的飞蛾。
  粘稠着流淌下来的,数条红色的痕迹。
  它流到玻璃破碎的地方时,又再度变成了水滴,啪嗒啪嗒的滴落在了房间里。
  就好像被冰冷的手掐住了喉咙一样,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大家都用僵硬的表情,看着窗口。窗外吹来的微热空气,同空调吹出的冷风混合在一起,带来了一种鱼腐臭的味道。
  「不要……什、什么啊……」
  远子学姐终于挤出了一阵低吟声。纤细的双腿也微微的颤抖着。
  麻贵学姐果断地走向了窗边。
  「危险,麻贵……!」
  麻贵学姐没有听从远子学姐制止的声音,打开了窗户来到了阳台上。
  白色的飞蛾啪的一声飞上了天。
  「麻贵,回来!」
  远子学姐大叫着。
  「没事的啦。」
  麻贵学姐抬起头的瞬间。
  大量红色的液体,浇在了她的头顶上。
  伴随着哗啦的水声,红色液体的奔流将麻贵学姐的身体淹没了一瞬。
  「麻贵!」
  「麻贵学姐!」
  我们冲向了窗边,酸涩的味道直扑口鼻。像是腐烂奶酪一样的味道,就好像是把鱼的肠子全部拉出来那样,强烈刺鼻的味道。
  我不禁用手捂住了鼻子,停下了脚步,麻贵学姐转向我们这边,慢慢的抬起了脸。
  「!」
  挂在空中的青色明月,照出了一个凄绝的身姿。
  她波浪般起伏的长发遮住了整张脸孔,从上面缓缓地滴落着散发着腥臭味的液体。
  无论是她身上那件丝绸的上衣,还是合身的长裤,都被红色的液体浸湿,从略显通透的衣服中,可以看到麻贵学姐身体的曲线,散发着一种淫靡的氛围。
  而且,那红色液体之中,真的漂浮着一些鱼类的肠子鳞片眼珠什么的,那些秽物从麻贵学姐的肩上头上缓缓垂下,散发着让人想吐的恶臭味。
  到的晚了一些的管家等人,在门口发出了「呜哇!」的叫声,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在他们看来,麻贵学姐肯定是一个从水池地下爬上来的,浑身鲜血的妖怪吧。
  我和远子学姐只能用手捂着脸,一动不动的看着麻贵学姐。
  她用一只手拂开了粘在脸上了头发。
  那右半张脸露出来的时候,我们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因为麻贵学姐,她正在笑着。
  嘴唇的一角翘起,眼中散发着光辉,在月光的沐浴下,浑身披着鲜血,散发着腐臭味,但那张脸却满载着欢喜之情。
  那张脸上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害怕或者愤怒,只有近乎于邪恶的满是愉悦的表情,鲜明地存在着。
  背后的战栗感不禁传遍了全身,全身的汗毛都逆竖了起来一样。
  我们现在是不是正看着非人的某样事物呢——
  从微笑着的那张嘴唇中,发出了艳丽的声音。
  「白雪,你总算出现了啊。」
  就好像是等待已久的仇敌终于来访了一样,欢迎着它的语调。
  随着麻贵学姐用力拂开了粘在另外半边脸上的头发,几条鱼肠飞了起来,粘在了远子学姐的额头上。
  远子学姐并没有发出尖叫。
  只是安静的晕了过去。

  ◇    ◇    ◇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才感觉到了那些破绽呢?
  她总是仔细地注意着,编织着故事,把那些事情隐藏了起来,让我一直都没能发觉。
  但是,在那间小小的满是书的房间里,她曾给过我许许多多的提示。
  比如说,突然陷入沉默的时候、
  比如说,低下悲伤眼神的时候、
  比如说,脸颊染上红色稍稍离开我的时候、
  还有生气地说着不要接近她的时候。
  这些难以理解的行动,其实都有着它们的意义。
  有一天,她突然疏远着我,一副慌张的安定不下来的样子,总是躲避着我。
  虽然那是只持续了两、三天的小事。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患了感冒卧病在床。当她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以前的明朗笑容,也牵起了我的手。
  于是我就,很快的忘记了那件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公主的理由
  
  第二天一早,伴随着脑袋被重重打了一下的痛感,我醒了过来。
  是远子学姐踢了我一脚。我看向身边,就发现远子学姐嫩白的脚正靠在我的枕头上,在我想要起身的时候,还不停的踢着我的面部。
  「不要啦~我不要~~~鱼怪啊~~~~~」
  大概是在梦里被什么半人鱼的怪物追杀吧——远子学姐像是溺水了一样啪嗒啪嗒的晃着脚,也因此,我的鼻子和额头更是受到了连续的撞击。
  「唔唔,好疼啊——」
  大概连续挨了五下以后,我总算用双手抓住了远子学姐的脚,好不容易从床上爬了起来。
  远子学姐仍旧梳着三股辫,穿着连衣裙式的睡衣,像是抱着救生圈一样抱着她的枕头,一张脸上满是苦闷的表情。天亮前我帮她重新盖好的毯子,又已经落到了腰下,而且远子学姐又翻了个身子,下半身完全露在了毯子外面。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昨天,被鱼肠子打中的远子学姐,一下子就向我这边倒了下来。我慌忙抱住她后,发现她已经失去意识了。
  要是一直这么晕着的话就好了……可惜还没过十分钟就醒了过来,还说着什么白雪来了,一副很是害怕的样子。
  「心、心叶,你一个人肯定很害怕的对吧?没关系的哦,我我我会在一旁好好帮你看着,绝对不会让妖怪或者幽灵过来的哦。」
  这么说着,远子学姐把脑袋窝在毯子里,在我床的另外一头坐了下来。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远子学姐又是一副半哭着鼻子的样子,我也没法反驳什么了。
  「你一直在边上看着的话我会很在意的,还是快点睡吧。」
  我这么说着,关上了电灯。
  远子学姐在我脚的那头一边抱怨着「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一边唏嗦唏嗦的躺了下来。片刻之后她就发出了睡着了的呼吸声。大概是因为前一天通宵很累的缘故吧。
  不久我也睡着了。
  顺便说一句,远子学姐的睡相相当的差。
  是因为做了噩梦的关系呢,还是平时就是如此呢?睡着的时候不仅经常会翻身,脚也会伸到被子外面,有时候还会踢到我的脸或者脑袋什么的。
  这种时候我总会醒过来,皱着眉头帮远子学姐重新把毯子盖好。
  多亏了她,我一整晚几乎没怎么睡着过。
  看着远子学姐的睡脸,就有一种冒火的感觉,我用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嗯——呜——嗯——」
  她的眉毛越发靠向了额间,不仅双脚,连双手都啪嗒啪嗒摇晃起来,看上去快要窒息了的样子。
  我慌忙松开了手指。
  「……真是的,好歹也有点自觉嘛。」
  比起怪物来,有时候还是人类男子更加可怕一些啊。
  我不知道第几次把远子学姐踢开的毯子重新盖好后,换上私服走出了房间。
  
  来到一楼起居室的时候,麻贵学姐已经在优雅的吃着早饭了(还是应该说午饭了?)。
  「早安,心叶。昨天还真是大骚动呢。」
  看着她好像在说他人事情一样的若无其事的表情,我不禁哑然。
  房间里被投入威胁信,被放着鱼内脏的脏水淋了满头,还能够这样一副平静的样子,这人的神经肯定相当不普通啊。
  麻贵学姐正吃着羊角面包,就着冰冻南瓜汤、生火腿色拉、还有酸奶和红茶的丰盛早餐。
  而我则是毫无食欲,只能小口小口的喝着汤。
  「远子还在睡觉么?」
  「……应该是吧。」
  「你没有把她叫醒么?你们不是睡在一个房间里嘛。」
  「……」
  「睡脸一定很可爱吧,你仔细看了么?~」
  麻贵学姐眯起眼睛,用带着什么深意的眼神看了看我。我可不想就这样被她耍下去,反问了一句。
  「……昨天的事情,已经联络警察了么?」
  麻贵学姐轻松的笑了笑。
  「你忘记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了?是为了证明根本没有什么作祟哦。要是白雪出现的传闻传出去了不就没有意义了嘛。」
  「只要让警察把犯人抓住了的话,不久全都解决了么?」
  「看来心叶认为犯人是人类呢。」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吧。毕竟混入鱼血的水,是从上方淋下来的。或许那个时候犯人就正在屋顶上吧?就算不是妖怪,只要在屋顶上准备好水盆的话,也是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
  「唔~?那么威胁信又是怎么回事呢?要从屋顶把那东西扔进屋子还是有相当难度的吧。难道说妖怪还不止一个,有两个?」
  「不是妖怪,是人类。只要把包着石头的那张纸开一个洞,穿一条绳子进去,然后从屋顶垂下来,靠摆动的离心力就可以把它扔进屋子了,根本不需要移动,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是能够做到的。而且那张纸的上端不是有部分裂开来了么,那应该就是穿上绳子的痕迹吧。」
  「你看的倒是很仔细嘛,远子就因为白雪出现了马上就晕倒了呢。」
  其实还有另外一件让我很在意的事情。我和远子学姐在去麻贵房间的路上,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个红色的液体……那应该就是犯人在去麻贵学姐房间的途中泼出来的……也就是说,犯人并不是从外面侵入的人,而是别墅中人的一员。
  这么想着,背后不禁感到一阵寒气,有种很是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总之,犯人应该是人类,还是把事情交给警察比较好吧。」
  「不行,不能拜托警察哦。」
  麻贵学姐干脆的拒绝了。
  「为什么?麻贵学姐也认为白雪是人类的吧?所以,为了将其引诱出来,还特意叫来了拆除工人,让自己成为诱饵的不是嘛?」
  要是如此的话,不是更加应该寻求警察的帮助么?或者对于麻贵学姐来说,还有着什么不能叫警察得理由么?
  特意把别墅里的住人都配置的与八十年前一样,个中理由我也仍旧处在迷雾之中。
    到底,麻贵学姐想要做什么呢?
  麻贵学姐的脸上又浮现了莫名的笑容。
  「的确如此呢,或许白雪就只是个人类而已。但是,附在这间屋子上的诅咒,可是从八十年前就开始,未曾消失过哦。」
  麻贵学姐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不禁让我想起了昨晚在阳台上满身是血的笑着地那个身姿。身上顿时泛起了鸡皮疙瘩,连喉咙也有点干涩的感觉。我继续问道。
  「扔进来的那张纸条上,还写着『不要忘了那个约定。』……那个约定,究竟是什么啊?」
  难道是什么诅咒?
  然而麻贵学姐的脸孔马上冷了下来,用略微粗鲁的声音轻轻说了。
  「不知道。」
  房间里随即安静了下来。
  正当我觉得快要被沉重冰冷的空气所压垮的时候,麻贵学姐又换上一副亲切的笑脸,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接下来就要出门去了。」
  「哎?你一个人出去么?」
  「我得和他们确认一下房子解体工事的日程呢。」
  麻贵学姐走了出去,我慌忙追了上去。
  「今天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吧。刚刚才发生了那种威胁信的事情,就这样一个人出去的话,搞不好会遭到什么事件的啊。请不要太刺激那个犯人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麻贵学姐轻轻的笑了一声,但仍旧毫不回头的向玄关前进着。
  巴伦跑了过来,好像要阻止麻贵学姐出门似的汪汪的吠了起来,然而麻贵学姐只说了句「巴伦,到那边去。」它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来,缓缓向后退走了。
  这和对待我的态度完全不同嘛!
  我呆在原地丧气的时候,麻贵学姐已经大步迈了出去。
  「等一下啦,至少也要和谁一起……」
  我还没说完,麻贵学姐就转过身面向我,眼睛里还带着点色意。
  「那就让心叶来作我的保镖吧。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明明都不想再牵扯上什么怪事的。
  我和麻贵学姐两人走在满是土产店的道路上,我简直想要大声叫出来了。
  「喂!为什么要挽着手腕啊!大家都在看啦。」
  「啊呀,就炫耀一下嘛,这样才比较开心哦。」
  麻贵学姐性感的嘴唇挑拨式的向上翘了翘。
  平常就已经是个大美人了,现在还特意穿着低腰身的白色长裤,上身则是背后开的很大的高级的橙色无袖衫,这不是更加——麻贵学姐穿上高跟鞋以后,比我还要高出十公分左右。简直像是在舞台上沐浴着闪光灯的模特儿一样嘛。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都睁大了眼睛回头望着她。
  如果说穿着棉质连身裙的远子学姐,就像是来这里避暑的大小姐,很适合这周围恬静的风景的话,麻贵学姐则是一个诱惑人的性感模特儿吧。
  我真想早点回去,但麻贵学姐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紧紧拉住我的手腕,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我一点也不开心啦,请你放开我吧。」
  「你明明就一直和远子牵手的不是嘛。」
  「那不是牵手,只是我被她拉着而已啦!」
  「你那样大叫的话就会更加吸引别人的注意了哦。姬仓的大小姐和他的学生恋人,好像要分手了呢。那个学生还单方面的想要离开,把大小姐一个人丢下了哦。」
  「……呜。」
  看了看说不出话来的我,麻贵学姐很愉快的笑了起来。
  「远子也差不多该醒过来了吧。她一定很生气的吧。肯定会鼓着脸颊,抱怨『心叶竟然把我扔下,和麻贵出去约会了~~~~!』呢。」
  「谁去约会了啊!」
  「啊呀,我还以为就是这么回事呢。」
  麻贵学姐用像是戏弄我一般的口气说着,越发用力握紧了我的手腕。丰满的胸部也好像要碰到了的手肘了。和远子学姐不一样,她明显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比陪远子学姐要累上十倍。
  总算到了参与解体工事那个公司的事务所的时候,我就像是在大热天里干了半天活一样,疲劳得不行。

  一边喝着事务所的人递给我的麦茶,我浑身脱力的坐倒在了沙发上。
  麻贵学姐正在和负责人讨论预估费用的问题。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如何?」
  「还不坏,还有别的几个也给我看一下吧?」
  「那可能还要花一点时间。」
  「没关系。」
  唔?昨天还是一副非要马上开工不可的架势,今天怎么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啊……不是说暑假结束了的话就来不及了么……
  麻贵学姐的目的,难道并不是开发山区么?
  两人虽然还在聊着,但内容基本都是杂谈而已。像是村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这里有什么特产啊,哪儿的荞麦面店比较好吃啊,连姬仓家的家主也很喜欢那边的荞麦面,非常赞赏啊,有这样优秀的继承者,家主也肯定可以安心了吧什么的——
  聊到继承者的话题的时候,一直都心情很好的和他聊着的麻贵学姐,微微现出了一点苦笑。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因为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不由得在我心间留下了微微刺痛的印象。
  我们被那间公司的人带去了一家饭店,又在那里吃了碗荞麦面,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通往别墅的小路,染上了如同通向幻想之国一般的淡淡蜂蜜色。
  「麻贵学姐的祖父,就是我们学校的理事长吧?」
  开学典礼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那是一个身材很适合穿和服,有着一张威严脸庞的老人,还戴着一个如同显微镜片一样的单片眼镜。
  「是喔,姬仓光圀——他就是姬仓一族的家主,还对于悠长的姬仓家的谱系感到无比荣耀,就是那种顽固、阴险又独善的可恶老头子啦。」
  再怎么说,也不该对自己的祖父说那种坏话吧。
  而且在那明朗的口气里,总能感到一些潜伏着的黑暗的感情,让我心里不禁觉得有些骚动。
  「祖父在我们家族中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无论谁也不能违逆他,就连发表意见都不被允许。我父亲也只会听从祖父的吩咐而已。虽然让人很不爽,但是如果被祖父瞪着的话,连我也会不由得发抖呢。」
  黄昏的阳光,落在了麻贵学姐的侧脸上。
  或许我应该保持沉默的吧……因为我一点也没有想要干涉别人事情的意思。更何况,这还是麻贵学姐的家事。
  但是,我仍旧这么说了出来。
  「麻贵学姐,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获得祖父的认同么?」
  形状娇好的那张艳丽的脸庞,直直地盯着我。披在肩膀上的长发,就像是吸入了光芒一样闪耀着金黄的颜色,麻贵学姐的嘴唇边浮起了一丝苦笑。
  「只是来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比起去尼斯什么的要强多了。」
  麻贵学姐把脸背了过去。
  就好像是盯着什么东西看着一样,她的视线强烈的投向了前方。
  「而且,无论祖父是不是认同我,我都是姬仓家的人。」
  有点尖锐的声音。
  麻贵学姐微微加快了步伐。
  「祖父一直非常不喜欢拥有一半外国人血统的我母亲。甚至在母亲怀上我的时候,就说那不是我父亲的孩子,在我刚生下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DNA的检查。
  但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却有着姬仓家专属的证明。」
  麻贵学姐用优美的双手拨开了长长的头发。
  在裸露的后背上方,凛然的脖颈中,有一颗像是花瓣一般,又像是鳞片一样的青色的痣。
  看着这艳丽的景象,我不禁摒住了呼吸。
  「就是这个。」
  在黄昏的光线中闪烁着的金色长发,如同瀑布一般从麻贵学姐的手间散落了下来。
  「在姬仓家中,每隔几代就会有拥有这颗『龙鳞』的人降生。朝仓家最初的那位巫女好像也有这么一颗痣。我祖父的身上,也有着同样的东西。」
  麻贵学姐挥动着双手,长发如同飞沫一般在空中舞动了一瞬间,随后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背后。
  她转过身来,意志坚决的对我笑了笑。
  「因此,就算没有检查,我也被认同为是姬仓家的一员了。在这之后,也一直被教育成能够与姬仓这个名字相称的人,连结婚的对方也已经选好了名家的贵公子。」
  那个笑容,丝毫想要没有渴求同情或者安慰的感觉。相反,如果有人这么做的话,只会彻底的被她拒绝吧。
  家族、血液、束缚。
  麻贵学姐所在的世界,是与我完全无缘的一个地方。
  无关本人的意愿,自从生下来以后就不容分辩的……
  在学校里,麻贵学姐都被大家当成是一个情报通,拥有着绝对的权力,甚至被大家称呼为『公主』,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一样。
  或许,她也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存的——
  麻贵学姐虽然担任了乐团的指挥,但平时却不怎么参加社团的活动,总是一个人呆在音乐厅最上层的画室里面,自己绘着图画。
  其实麻贵学姐也很想加入美术社,但是祖父却命令她一定要加入乐团。那个时候的麻贵学姐是满脸笑容的如此告诉我们。
  而音乐厅上的画室,就是这么做的条件。
  她只能够在那里,自由的画着自己想要的绘画。
  我满是不安的心中,感觉到了像是玻璃般透明的疼痛。
  麻贵学姐的表情,冰冷又僵硬。
  「如果我在一百年前出生的话,肯定也会想姬仓百合那样,成为背负着巫女这种名号的罪人,被关在深山中的小屋里吧。」
  这句话语,让我感觉到空气也为之冻结了一样。
  背负巫女名号的罪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说来,土产店的大叔也曾经说过类似的事情。『反正巫女啊疗养啊什么的事情都只是要面子而已吧,好像大小姐在本家那边非常被嫌弃的样子』……
  姬仓百合究竟为什么会被她的家族抛弃呢?
  空气中散发出清爽的感觉,缓缓沉下的夕阳把周围染成了鲜血的红色。就如同应着这个变化一样,麻贵学姐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带着点魔性,好像变成了什么非人的事物一样。
  她鲜红的舌头,在唇边轻轻舔了舔。
  「也不对,比起百合来说,我应该更像是白雪吧。我也肯定想要摆脱着无聊的封印,为了自由的欢欣而颤抖着身体,让整间大屋染上鲜血,对那些把我关押的人们进行复仇吧。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呢。」
  微笑的嘴唇和她的声音,都透出了一种黑暗的激情。
  略微翘起的嘴唇散发着一种性感,而她的眼中却潜伏着冰冷残酷的、如同恶魔般的愉悦之情。
  就好像,白雪附在了麻贵学姐身上一样——我不禁为这种「想象」感到颤抖。
  我装出平静的样子说了。
  「昨天晚上,我读了泉镜花的《夜叉池》。就是秋良母亲的那本遗物……那本书里的白雪,虽然是一个妖怪,但也会因为想要和恋人见面而大动肝火,也会为了百合而决定继续留在池子中,它也有着像人类般可爱的地方哦。要是村人们没有把百合当作活供品的话,白雪肯定不会作为妖怪,而是作为村子的守护神,继续遵守那个约定的吧?」
  简直像是原子学姐一样,热心的说法。
  麻贵学姐表情中的魔性渐渐淡去,出现了一副寂寞的脸孔。
  「……《夜叉池》啊,我也读过了。」
  我们朝着绯色的夕阳,缓缓前进着。
  「虽然我很明白被封印在池中的白雪的焦急心情,但是我却没法像白雪那样陷入深深的恋情。就算身子被打得七分八裂,就算灵魂被燃烧的只剩下萤火虫般的光芒,也要达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
  我无法像白雪那样……无法像萤那样,去爱。」
  雨宫同学的名字从麻贵学姐嘴中出现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啊啊,麻贵学姐也像我一样,在拥有激烈恋情的白雪身上,看到了雨宫同学的倒影呐……
  不过,这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情。
  因为从我们送别她以来,也才经过了一个月左右而已……
  葬礼是在雨中的教会进行的。
  虽然我和远子学姐都未曾流下眼泪,但伴随着敲打在伞上的雨声,我们都能感受到心中共同的疼痛。我在那时才知道,什么是无法诉之于泪水的悲伤。
  麻贵学姐并没有哭泣。
  至少,在我们的面前没有。
  但是,和雨宫同学的关系比我们更深刻的麻贵学姐,肯定会感受到比我们更加深沉的悲哀吧。
  但麻贵学姐肯定不会把这种事情说出来。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百合最后还是跳下那个池子了呢……后来我听说夏天的时候,池子那里会聚集起大量的萤火虫,曾经在半夜里跑去那里看过一次。
  我好想看到,并非人工萤火虫的……真正的萤火虫。
  但是,不管我在那里等了多久,一只萤火虫也没有出现。
  之后我才得知,这里会出现萤火虫的季节,是在六月和七月之间的时候。
  到了八月……萤火虫已经到达了他们寿命的终点,已然消失不见了……
  我可是在池子边上等了整整五小时啊……真是让人丧气呢。」
  萤火虫的寿命是非常短暂的。
  散尽了短暂的光辉之后,就如同花朵一样,月光一样,梦幻般的消失了。就如同,镜花的世界一样……
  背朝着我,稍微走在我前方的麻贵学姐的样子,有种和《夜叉池》中的白雪重合的感觉。
  被囚禁在水的牢房之中,大声喊叫着渴求着自由,但是被百合梦幻般的歌声所感动,守护着两人恋情的那个妖怪的公主。
  
  ——这家的两人,让我很是嫉妒,但也有点羡慕。

  麻贵学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守护那为爱而死的雨宫同学呢。
  是否会羡慕那个拥有着自己无法办到的那种死心塌地的恋爱的人呢?
  是否也像白雪一般,麻贵学姐也因为雨宫同学的存在而感到有所欣慰呢?
  空气渐渐变得冷了起来。
  麻贵学姐带着点生气的感觉嘟哝着。
  「不管怎样,我都没有办法像萤那样只靠着爱情而生存下去,也无法像樱井流人那样游戏人间。我,最终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好像想要挥开这种伤感一样,麻贵学姐突然回过头来。
  燃烧着的夕阳,照出了她带有深意的尖刻表情。
  「呐,心叶,虽然白雪一直被那个约定所束缚,但你不觉得,所谓约定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东西嘛?」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
  麻贵学姐现在的声音、表情,就如同是白雪本人一样。我的背脊不禁感到一阵颤抖,汗毛也竖了起来。
  麻贵学姐微微笑了笑,又走了起来。
  我跟在了她的旁边。
  但是紧张的心跳并没有因此缓和。
  「约定」究竟是什么呢?如果麻贵学姐是白雪的话,束缚着她的是姬仓家的血液么?那麻贵学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说,麻贵学姐也想像《夜叉池》中的白雪一般,把那口大钟砸个粉碎么?
  也想自己亲手碾碎那花朵,破坏那月亮,让一切一切都陷入疯狂么?
  我的背后又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怖感。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就危险了。
  因为对于麻贵学姐来说,可以制止她这一行为的萤,已经不再存在了。
  
  ◇    ◇    ◇

  说起家人事情的时候,她总是带着温暖柔和的表情。
  她会用像是想起已然失去的幸福岁月般的眼神,看着远方,微微带着点哀伤的感觉……
  她从心底爱着尊敬着她优秀的父亲,她对于他们间的羁绊一直有种自豪的感觉。她总是期望着,能够成为一个无论何时都能与她伟大父亲相承的女儿。
  她也非常非常喜欢像是少女一般文静的母亲。我和妈妈很像的哦。她眼中闪耀着光芒,开心的这么对我说。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她都喜欢的不得了,真的很想和他们说说话,想听听他们温柔的声音,想让他们抱着自己,宠着自己。
  但是,那个愿望,终究还是无法实现……

  也因此,她其实一直,寂寞着。

  
  ◇    ◇    ◇

  「哇!」
  打开玄关的大门时,我不禁吓得向后仰了一下。
  鼓着脸颊的远子学姐,正靠着玄关的墙壁,蹲着膝盖,在那里翻着一本古旧的书。
  麻贵学姐睁圆了眼睛。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看书啊?」
  作为主人的麻贵学姐明明已经回来了,但是管家先生仍旧没有出来迎接,大概是因为玄关这里坐着一个座敷童子的缘故吧。
  远子学姐仅仅把脸面向我们,用像是闹别扭一样的眼神狠狠瞪了我们一下。
  「我爱在那里读书是我自己的自由啦。」
  说完,马上又把头别了过去。
  「但是坐在那里的话屁股不会疼嘛?」
  「心叶就算不来担心我的屁股也没关系的。」
  「那直接坐在地板上的话不会觉得很凉么?」
  「很遗憾,这里非常的暖和哦,一点问题都没有。」
  麻贵学姐突然大笑了起来。
  远子学姐马上抬起了头。
  「有,有什么好笑的啦!」
  「啊~~~没想到你会反应的这么直接呀,真是让人治愈啊。把心叶一起带走真的是做对了。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啦,麻贵!」
  远子学姐满脸通红的站了起来。
  「还有,心叶是我·的·后辈啦,请音乐部的部长不要擅自把他带走啦!」
  麻贵学姐笑了笑。
  「啊呀,你嫉妒了?」
  「才不是呢!只是作为心叶的学姐,我有保护心叶不让他被坏人拐走的责任而已。心叶的妈妈也对我说心叶拜托你了呢。」
  我妈妈说拜托你了……那不是电话里说的客套话而已嘛。
  而且拐走……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不良少年啊。
  听到玄关的争吵声,别墅里的人都聚了过来,在一旁听着我们的对话。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连鱼谷小姐都在边上瞪着我,让我更是难受起来。
  「看远子学姐你睡得那么香,所以我才没有叫你起来而已。而且,我们只是到镇上去了一下,我没有被拐走啦。」
  远子学姐的嘴唇微微弯了起来,一副不满的样子看着我。
  麻贵学姐马上跟了一句。
  「就是嘛,心叶,我真的玩的很——开心哦。下次再一起约会吧~」
  她还对我眨了眨眼睛,挑拨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重重的踏了一下地板。
  「好!开心的话实在是太好了!我也可以在玄关这里安静的看书,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凉爽愉快哦!」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玄关这里呆了多久啊。
  远子学姐像是小孩子一般吵嚷着,然后咕噜一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咚咚的走开了。
  麻贵学姐在我身旁抱着肚子大声笑了起来。
  
  擦身而过的时候,鱼谷小姐用一句「秽亵。」给我带来了沉重的一击,我慢吞吞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难道说今天是我的女难日么?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稿纸上写下了新的三题故事,拿着稿纸,走向了远子学姐的房间。
  
  「远子学姐,是我啦。」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敲了敲门。
  没有回答,从刚才开始都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难道还在生气么?
  「我进来了哦。」
  我转开了门把手,走了进去,看见了垂着长长三股辫的那个纤细身影。
  她像是上体育课般蹲坐在古旧的椅子上,好像在看什么书的样子。放在膝盖上的书本也已经老旧的发黄,是从书库里的书架上拿来的吧。
  「……」
  她刚才好像的确没有听到我的说话声,因为我踏入房间的时候,学姐的背脊轻轻颤抖了一下。
  然而,仍旧顽固的沉默着。
  「……」
  「那是从书库里拿来的么?」
  越过她的肩膀,我对远子学姐说着,但她仍旧只是轻轻抖动了一下。
  「……」
  虽然远子学姐的侧脸看上去还在闹脾气的样子,但脸颊并没有鼓起来。
  表情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而是微微皱着眉头,撅着嘴唇,一副有点垂头丧气、又有点害羞、还带着点困扰的表情。
  应该是在后悔在大家面前发那么大脾气了吧?虽然想要和好,但是开不了口,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了吧?
  舞花偶尔也会这样一副表情包着膝盖。
  真是的……远子学姐比起舞花可是大上不少了啊。
  比起麻贵学姐和琴吹同学来说,远子学姐真是容易明白多了。
  不过,也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就算一直以来都被她折腾着,还给我添了很多很多麻烦,但却会一直呆在她身边的吧。
  因为她是能够率直的说出『对不起』和『谢谢』的人。
  我从背后偷偷看了看学姐正在看的书页,读了出来。
  「——我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听说打了麻醉的话就会说胡话,我很害怕会把它说出来,所以请不要给我打麻醉了。」
  「啊呀!」
  远子学姐突然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和我视线交会的时候,脸突然红了起来。
  「旧假名的文字,读起来果然很困难的呢,这到底是什么书啊?」
  远子学姐脸上还是红红的,扭扭捏捏的回答了我。
  「这是镜花的《外科室》啦,这是1895年——明治二十八年发表的著名的短篇,也是镜花的处女作。」
  我用手扶着椅子,站在了远子学姐的身边,开始倾听她的叙述。远子学姐脸上还留着一点点害羞的表情。但是她的声音,仍旧毫无停顿的继续了下去。连我们周围的空气,也好像变成了柔和的金色。
  「高峰是一位医学士,某天她正在给一位美丽的女伯爵夫人进行手术。但是那位夫人却拒绝了打麻醉,并拜托高峰就这么进行手术。因为她有着一个秘密,是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如果因为麻醉而神志朦胧的话,肯定会不小心把它说出来的。高峰听取了夫人的愿望,就在无麻醉的情况下切开了夫人的胸口……」
  远子学姐的眉毛轻柔的合下。
  看着她的表情,不由让我想起黎明时看到的那个寂寞的样子,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夫人后来怎么样了?」
  「……她突然用力抓住了高峰的手腕,向下一划,自己把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切了开来。接着说了——『你,并不认识我。』。
  而那个瞬间,高峰也回了一句话。
  『我,不会忘记。』」
  远子学姐的嘴唇微微抖动着。
  抓着书本的双手也用尽了力气,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我的胸口也像是有手术刀切过一般,散发着锐利的疼痛。
  
  ——你,并不认识我。

  「夫人的脸上立刻浮现了无比开心、天真烂漫的笑容。随后便安然的停止了呼吸。
  其实两个人仅仅在九年之前曾经擦身而过。那是连对话也没有交换过的、短短的一瞬间。然而就是那一瞬间令两人互相吸引,坠入爱河,并且把这份感情一直深藏在心中的深处。
  他们两个人,都根本没有想象过对方可能也记住了自己吧……
  然而,两人却都没有忘记那如同梦幻一般的瞬间。
  就好像是冰凉的山栀子酿的酒呢……无论是语言,还是故事,都显得那么透明,那么梦幻……
  微微的花香一直残留在嘴间,给人一种非常苦闷,揪心的感觉,让人不禁多次重复读着这个场面呢……」
  远子学姐又一副没有力气的样子低下了眼神。
  她对于这个故事,肯定倾注了相当多的感情吧。
  不,或许只是因为这是别人的书,又已经过了尝味期限,不能够把它吃掉而觉得很可惜吧……
  我把写完的三题故事,轻轻地递向了眼前的她。
  「这个就当作晚饭吧?虽然不是山栀子风味的美酒啦。」
  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
  她把镜花的书放在膝盖上,双手接过我递过去的原稿纸,脸也转向了我这边,绽放了如同花朵一般的笑容。
  「谢谢,心叶,我开动了!还有,刚才生气了真的是很对不起。」
  我的心中也像是有花朵开放了一般,散发着温暖的感觉。
  因为『谢谢』这么一句话而感到很开心,因为『对不起』这么一句话就觉得不得不原谅她了。
  至今为止,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远子学姐一边说着「在中午的时候,我已经把剩下的《托尼奥·克勒格尔》全都吃完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都快饿死了啦。」,一脸开心的样子,把我原稿纸一点点撕碎,啪唧啪唧的吃了下去。
  「哇,就像是莴苣鲑鱼炒饭的味道呢~文化祭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齐心协力一起制作电影的故事哪,题目是什么呀?」
  「『文化祭』『电影』和『握手』。」
  「呀,这就是青春呀~太王道了~啊啊,咬着莴苣时候的那种娇嫩的感觉,真是太美味了~炒饭也很入味呢,火候也正好。鲑鱼也有种略带咸味的甜甜的感觉呢,洒在炒饭上的鲑鱼籽也很有嚼头,像是要在舌头上裂开来了一样!」
  到第二张为止,都还美味的吃着的远子学姐,在把第三张稿纸放入嘴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
  「那个……为什么突然从屏幕里面伸出了手来啊?还不只一支,好多好多的手伸了出来——呜呜,本来爽朗的酱油味突然变成了辣椒炒饭的味道了啦。不要,莴苣突然变成了西瓜的味道了啦~鲑鱼也成了章鱼烧了~连鲑鱼籽都变成了樱花果酱的味道了啦~呜呜,已经一塌糊涂了~~~~~~~观众的手竟然和屏幕里面伸出来的手握住,被吸走了精气~~~~~」
  半哭着吃完了最后一口,远子学姐把脸搭在了椅子背上,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嘛,这只是相应的小小报复而已啦。早上被远子学姐踢到的脑袋,现在还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呢。虽然看她那么开心的对我说了『谢谢』以后,胸口微微有点不好受的感觉就是了……
  「心叶好过分,太过分了啦!一开始明明就很美味的。果然和麻贵一起出门了以后,心叶就变成不良少年了!」
  远子学姐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瞪着我。
  「最近都没怎么写这种样子的故事,偶尔享受一下刺激不也很好嘛。还有,这和麻贵学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今天也是硬被她拉去做保镖的而已。」
  「唔,真是过分的女人啊。」
  「远子学姐你也差不多。」
  这不是你自己经常做的事情嘛,我有点呆掉的这么想着,远子学姐突然从椅背上探出身子,膨胀着的脸颊靠了上来。
  「今天和麻贵说了些什么啊?你们到哪里去了?又干了些什么事啊?麻贵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我不会生气的哦,你就毫无隐瞒的告诉尊敬的学姐吧。」
  「你眼神很可怕哎。」
  「……因为,心叶的女朋友一定要由我面试过并且认同她才行的。第一次面试、第二次面试、第三次面试、还有最终面试,我会好好把关的。麻贵这种人在审核档案的时候就不合格了。要是和那种女人交往的话,一定会被吸走体内的精气,瞬间变成一个老头子的啦。」
  远子学姐咔嗒咔嗒的摇着椅子,一边说着。
  「要是真的要这么做的话,我还是不要做你的后辈了!」
  我稍微镇静了一下,一边忍着头痛,一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远子学姐。
  事务所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麻贵祖父的事情、痣的事情、白雪的事情。
  还有麻贵学姐说到和雨宫同学相关对话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寂寞的样子……
  全部告诉了学姐之后,她微微撇着嘴唇,一副不满的样子说着。
  「呜呜……那个腹黑女果然在策划些什么事情吧,真是的……重要的事情一点都不说,还要随便使唤别人,真是让人很不爽呢。」
  远子学姐站了起来,一边转着圈子一边抱怨着。
  「要是有事情拜托我的话,干吗要这样靠着欠款的话题把我绑过来,还这样时不时地浮现一种迷题一样的感觉,只要直接对我说拜托我的话就好了嘛。但是却要这样把事情都瞒着我,重要的东西一点都不肯说出来,我也只能自己探寻了呢。
  要不这么做的话,就不能明白麻贵究竟在冀望什么样的『想象』了,真是没效率啊。」
  远子学姐……平时明明都一副躲着麻贵学姐,很讨厌她的样子,但其实还是很担心她的吧。
  「还说想要抓住她的弱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才、才不是呢!我真的只是想要抓住她的把柄,让她一生都用远子大人来称呼我而已!心叶把我扔在一边,和麻贵一起出门的时候,我也有在好好调查噢。才不是一直呆在玄关那里等你们回来而已的,真的啦!」
  她拼命的辩解。
  「调查了些什么啊?」
  「我打了个电话。」
  「打给谁了?」
  「那个马上就会揭晓了。」
  说着远子学姐就挺了挺前胸。
  「总之,一定要好好整一整麻贵,我们的这个目标是不会变的哦。我们一定要让麻贵好好的把这件事记牢哦,心叶,绝对不能被麻贵怀柔过去了哦。」
  「我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根本没有那种目标啦!」
  「好啦,现在还是先去洗个澡吧,弄干净了以后,我们就开始作战会议哦。」
  远子学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跳下了椅子,向着门边走了过去。
  啊啊,果然今天晚上也要继续么?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碰到白雪的时候那种样子了。
  「要是悬疑故事的话,现在去洗澡的人就会被杀掉了哦。」
  我轻轻的说完,远子学姐马上跳了起来。
  「呀!那、那种只是迷信啦。」
  远子学姐露出一副哭泣的表情,提心吊胆的样子走了出去。
  肯定在洗澡的时候,也会一直很在意背后的感觉吧。嗯嗯,你就好好害怕吧。
  我正「想像」着远子学姐那个样子的时候。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啊——! 」的一声悲鸣。
  是远子学姐的声音!
  难道说幽灵那么快就出现了么!?
  我打开了房门,朝走廊奔了出去。
  「远子学姐!」
  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跑动着。
  周围也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开门声,接着传来了好几个脚步声。
  「不要,什、什么……!」
  又是远子学姐的声音。
  在那个拐角那儿!
  我跑到那里的时候,脚底不小心滑了一下。
  「哇!」
  「心叶!」
  腰上感到一阵疼痛,我跌坐在了地板上。手心里好像碰到了一股滑腻的液体。走廊下有一大滩水渍,渐渐染湿了地毯。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哪里漏水了么?
  「心叶,你没事么?!」
  远子学姐向地板上的我靠了过来,满脸担心的样子看着我。
  这时,在别墅里工作的佣人也终于跑了过来。管家、家政妇、庭师、厨师、还有女仆的鱼谷小姐——全部都到齐了。
  他们看着地板上渐渐扩散的东西,好像以为那是血液的样子,骚动了起来。
  「血,血——」
  「妖怪出现了——」
  空气中染上了狂乱的气氛,大家都变得无法正常思考起来。这时远子学姐站了起来,试图平息大家的混乱。
  「不是的。这并不是血,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我又碰了碰那些液体。虽然因为浸湿了地毯而不太好分辨颜色,但那的确不是血液。手上感到一种滑溜的感觉。
  的确如远子学姐所说,这只是普通的水……哎?
  仔细一看的话,地板上到处都散布着草叶一样的东西。当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身体不禁马上发热了起来。
  「喂,这不是水草么——」
  庭师大叔拿起了黏滑细长的草叶,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表情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
  「水草!」
  「难道说是池子里的水草么!」
  「白雪果然来了!」
  到处都发出了惊恐的呼喊声,鱼谷小姐用手捂着嘴巴,害怕的看着黑色地板上散布着的,如同昆虫死尸一般的水草。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灯光忽然消失了。
  黑暗降临在我们身上,周围发出了好几声悲鸣。人与人撞在一起,声音与声音混杂纷乱,恐怖感直袭心间。就算打开开关,灯光也没有亮起来,使得混乱更为加剧了。
  「喂,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谁这么说了一声,大家一瞬间静了下来。
  冰冷感觉的空气中,大家全都竖起了耳朵,听到了水龙头中流出水的声音。
  「是厨房。」
  家政妇用强忍着恐惧感的声音说了。
  到底是谁打开了龙头?麻贵学姐么?不会,她应该还在二楼的……难道有别的谁潜入了这间屋子么?
  我回忆起八十年前,那一个晚上发生的大量杀人事件,背后袭过一阵颤抖的感觉。
  而且,连别的方向也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是一楼的盥洗室!」
  厨师的声音也带着点颤抖。接着是一楼的大浴场,然后是二楼的盥洗室、二楼的浴室——四周传来的如同瀑布般的水流声,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整间房子中的水龙头都被打开了么?就好像是被水牢围了一起来一样,让人呼吸非常的难过。我现在就有种要发作的感觉——
  「总、总而言之,一定要让这些水流停下来,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了。」
  紧紧藏在我背后的远子学姐,说出了非常现实的道理。虽然这也没错啦,但是那在背后用力推着我的双手,能不能先放开一下啊,那是让我去的意思么?
  突然又有双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侧腰。我看了看一旁,原来是鱼谷小姐用单手用力抓住了我。
  鱼谷小姐也一副非常害怕的样子颤抖着。
  大家聚成一团,摒住呼吸向二楼的浴室走去。就好像那片黑暗中有谁潜伏着一样,大家都害怕的慢慢前进着。
  有谁「哇」的叫了一声。
  「谁、谁啊,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又、又是水塘——」
  漆黑的地板上,水面反射着光芒,不像是水龙头中流出来的,而像是谁浑身湿透走过这里留下的痕迹一样。
  

  远子学姐如同喘息的声音从我的肩膀后面传了过来。
  「我们就顺着水痕走走看吧?」
  抓着我上衣的鱼谷小姐,轻轻抖动了一下。
  虽然这个意见有些危险,但远子学姐却说只要大家在一起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于是我们顺着水痕前进着。

  现在要是谁滑倒的话,肯定会带着大家一起倒下吧。
  空气中有种微微湿润的感觉,额头上也渐渐留下了冷汗。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使得水龙头的水流声,听起来好像更响了一样。
  麻贵学姐现在怎么样了呢?我突然想起了以前从她那里听来的惨剧的情景。
  
  ——连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剩下来。
  
  ——有一具尸体被镰刀切开了喉咙。

  ——一具尸体被铁锹剜掉了整个前胸。

  ——一具尸体的头被火枪打爆。
  
  ——一具尸体是从楼梯上摔下折断了脖子死了。

  水痕一直向一楼西侧的书库里持续着。
  那扇门已然半开着。
  我们摒住呼吸靠近那里的时候,强烈的臭气袭上了我们的口鼻。
  「唔。」
  「好臭!」
  大家都用手捂着鼻子,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推开了房门。
  鱼谷小姐像是要阻止我一样,发出了「啊……」的轻叫声。
  大门整个打开的时候,像是腐烂的血肉般的味道扑面而来。
  还有,什么东西在蹦跳着的啪啪的声音——
  背后的远子学姐像是要发出尖叫了。鱼谷小姐也保持着抓着我上衣的姿势,僵在原地。
  头脑中有种恐怖的感觉冲了上来,全身都像是冻住了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恶梦啊——
  地板上散落着大量的鱼。
  其中有些鱼可能还活着,但是也已经动不了了,湿润的鳞片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亮。
  这里,明明应该是百合与秋良的圣地啊——
  原本应该是互相爱恋的恋人们度过温柔宁静日常的这个书库,现在正散发着如同无底沼泽一般的黑暗、混沌、恐怖的感觉,就像是要让人脑袋也裂开一般的猛烈臭气,正在眼前扩散着。
  门的那一边,简直如同地狱一般。
  突然,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光芒。
  「!」
  所有人都好像觉得寿命要缩短了一样。
  但是,拿着手电站在那里的,是麻贵学姐。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这僵在原地的我们说了。
  「好像发生了什么大骚动的样子,我还以为又要像八十年前那样变得到处都是尸体了呢。不过看起来大家都没事啊。」
  她脸上完全是一副没有出现尸体真是可惜啊的表情。她从哑然愣在原地的我们身边走过,进入了书房,用手电照了照地板。而地板上的鱼群的嘴巴和鱼鳍也因为光线轻轻震动起来,白色的鱼眼珠也渐渐转向了我们这边,大家都一副慌张的样子撇开了视线。
  然而麻贵学姐像是完全不在意散落在地板上的鱼群和它们散发出来的臭气一样,安然的来回走动着,用手电照亮整个房间,缓缓地巡视着。
  我正觉得这样的麻贵学姐才是最可怕的时候,家政妇突然发出了「啊呀!」的叫声。
  长椅子的对面,浮现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留着及腰白发的女性,正背对我们站在那里。
  麻贵学姐用手电照上去的时候,她慢慢转了过来。
  战栗的感觉让我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闪闪发光的金色眼眸。
  从裂开的口中露出了尖牙。
  那就好像是——
  「啊啊……啊……」
  鱼谷小姐睁大双眼左右摇晃着脑袋,喉咙中发出了不能称之为语言的声音。
  「白雪」的那张脸上,覆着一张般若的面具。
  「——!」
  手电发出了「啪!」的声音,亮光突然消失了。黑暗再度降临,周围也传来了悲鸣声。
  在走廊中抱头蹲下的人,立刻逃跑出去的人,只顾在原地大声尖叫的人。远子学姐也用双手紧紧抓住了我。
  鱼谷小姐一边颤抖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啊……约定……约定……」
  正感觉好像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白色的声音在天花板上如同鸟儿般快速的移动着。
  窗户被打破,窗帘被外面的大风卷起,月亮的光芒也射了进来。
  「心、心叶……那个……那个」
  耳边传来了远子学姐断断续续的声音,她用手指着窗户。
  格子状的窗户那边,伸过来一只细的只剩骨头一般的雪白手臂。
  那只手用力摇晃着格子窗户,另外一只手就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微微蠕动着。
  窗户的那边,披着般若面具的脸孔正向这边窥视着。在那面具中央的,金色的眼眸——
  非现实的情况不断发生着,我的感觉也好像要麻痹了。我既没能发出叫声,也没能移开我的视线,只得直直的盯着这一样的光景。
  麻贵学姐啪啦啪啦的踢开鱼群的尸体,走向了窗边。
  让人惊讶的是,麻贵学姐虽然想要抓住那只从窗户中伸过来的手臂,但是「白雪」的手腕就这么从她的紧握中滑了出去,消失在了黑暗的彼方。
  瞪了坏掉的窗户一眼,麻贵学姐咂了一下嘴。
  流水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如同深渊般冰冷的寂静感,散布在整件书房中。
  远子学姐仍旧用力抓住我,战战兢兢的抬起了脸。鱼谷小姐也依然恐惧的睁着双眼,僵在原地,她的视线前方,正是麻贵学姐。
  沐浴着从窗户中射进的妖异月光,麻贵学姐像是带着什么深意一般,缓缓张开了嘴唇。
  「要是这之后,心叶也像八十年前一样,扔下我一个人离开这里的话……白雪肯定会再次出现的吧,到了那时,这个房子或许又会变成一片血海了吧。」
  
  ◇    ◇    ◇

  「白雪」的确是存在着的。
  当我看到被古老的约定所束缚、关押,渐渐的变得扭曲起来的那个存在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战栗的感觉,我究竟应该如何描述才对呢。
  就好像潜伏在那个被诅咒的房屋里的暗影,聚集起来、浓缩起来,变成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少女的形状一样——
  虽然很稀少,但是这种东西的确存在着。
  既是人类,却又有着非人的那一瞬间。那是不能用我们的常识来衡量,寄宿着狂暴的原初之魂的,其真面目永远不得而知的异质存在。
  那实在是太过不现实、却又极为现实,我只能毫无办法的惊愕着,颤抖着。
  
  那个时候,「白雪」那满载愉悦的快乐笑声,高亢响彻的理由。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是个不可理解的谜团。
  但是当那个夏天已经远远离去,在无论是人或时间都已经成为过去的这个现在,我终于能够靠着想象,到达那个笑容的彼端了。
  对,那肯定是……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11 23: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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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过早来到的客人·消失的恋人

  昨天的骚动过后,全体一起对别墅进行了大扫除。
  幸运的是电力只是因为电闸落下的缘故,很快就恢复了,但就算房屋中恢复了照明,地毯上的那些死鱼也不会就此消失。
  大家一起把死鱼收集起来,把地毯拨开,再用拖把把地板全都拖干净。
  「大小姐,你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虽然管家先生还有点害怕的样子,却仍旧这么对我们说了,然而我一点想睡的感觉都没有,和远子学姐一起加入了清理作业。
  麻贵学姐则是一副平常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捡起死鱼,往箩筐里扔了过去。
  远子学姐则是把三股辫绑在自己头上,脸上带着三角巾,连手套和罩衣都穿上了,全副武装。虽然她试着抓住鱼尾巴想要把它提起来,但是最终好像还是做不到的样子,试了几次以后就放弃了,专心于用抹布擦拭地板的工作了。时不时的,远子学姐还会像是要挥去不好的想象似的左右摇着脑袋。
  其余的几个人也都保持着沉默,一副非常劳累的样子继续着清理作业。
  鱼谷小姐则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僵硬着脸庞一句话也不说。
  整间屋子总算变得干净一些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了。双手和衣服上都染上了鱼腥味,轮到我洗澡的时候,我全身涂满了肥皂,几乎要把皮肤磨破似的用力擦试着。
  过了两点之后,我终于能够躺在床上了。
  远子学姐又抱着枕头钻上了我的大床,我已经连把她赶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请不要再踢我了。」
  我只来得及这么说了一句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我的头上还是肿起了两个小包。
  「远子学~~~~姐!」
  「对、对不起~~」
  远子学姐一边嘟哝着要去洗脸,一边逃出了我的房间。
  真是的……我皱着眉头换好了衣服,走出了房间。
  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我思考着昨天的怪异光景,不禁觉得有些忧郁。
  我一直推测白雪其实是人类。送来的威胁信、从屋顶浇下的水,都是只靠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但是昨晚发生的那件事——
  我回忆起了书架前浮现的那个白发的女子,头颈不由感到一阵寒冷。难道是所有人都看到幻觉了么?
  还有那些鱼和走廊里的水渍,根本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办到的。像这样潜入房屋,还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条件下做到这些事情,这怎么可能……!
  仔细考虑着的时候,阴冷的感觉也越发严重了。
  但就算碰到了这么危险的事情,麻贵学姐也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看不出什么想要抓住犯人的意愿。是在……等待什么发生吗?如果是的话,又是在等什么呢?
  我走下楼梯的时候,看见楼道下鱼谷小姐的身影。
  「早上好。」
  她没有回答我。
  应该不是故意无视我,好像只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她的眼里满是血丝,呼吸好像也非常痛苦,脸色也已经超越了发青的层次,变成了蜡烛一般的白色。连脚下都有些摇晃的样子。
  我正对她如此无力的一副样子感到惊讶的时候,换好衣服的远子学姐跑了过来。
  「小纱代,早上好~~哎呀?」
  远子学姐好像也感觉到了鱼谷小姐奇怪的样子。
  「小纱代,你过来一下。」
  远子学姐拉着鱼谷小姐的手走到了楼梯下,两人的额头靠在了一起。
  「果然!好烫!眼睛也很红。小纱代,你昨天根本没有睡觉对吧?今天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鱼谷小姐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远子学姐的存在一样,用游移的眼神看了看她,接着脸上浮起像是在害怕什么表情,摇了摇头。
  「我不能……睡着。会听到……那个歌的。」
  「歌?什么歌呀?」
  鱼谷小姐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扭曲着脸孔、睁圆了眼睛,痛苦的嗫嚅着。
  「奶奶……教给我的……从龙之国……传过来的,毬球歌……」
  「龙之国?」
  远子学姐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龙之国,究竟是指什么呢?
  「呐,小纱代,我们还是先回去房间吧。我会和管家先生他们说的。」
  鱼谷小姐一直低着头,我陪着她和远子学姐一起来到了她的房间。
  那是在一楼的一间四叠半大小的朴素房间。衣柜上放着一个如同彼岸花般绯色的毬球,看到它的时候,我身体一震。
  那个老旧的毬球……之前好像也看到过……
  难道刚才提到那个毬球歌,就是指那个时候鱼谷小姐唱过的那首……?
  远子学姐从柜子里拿出了被子,让鱼谷小姐躺在了里面,随后我们两个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正要走出去的时候,从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歌声。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八幡长者的,小小女儿
  那样精巧的站在那里
  头顶珠冠
  脚踏金靴
  啊 就这么呼唤吧 就这么呼唤吧
  行向山脉 行向荒原……

  我和远子学姐对视了一眼。
  没过多久,我们带着放了蜂蜜的热牛奶和退烧药回到了房间,鱼谷小姐已然直起了身子,像是抱着小孩子一样抱着那个毬球,轻轻地唱着同一首歌。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站着一条蛇

  那单调的声音和如同在彷徨与幻想世界一般的空虚眼神,让我皮肤上泛起一阵战栗的感觉。
  昨晚的事情,竟然对于鱼谷小姐的精神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么?
  虽然看上去很坚强的样子,但毕竟她还只是初中生而已,也不是不可能……
  远子学姐让她喝下了热牛奶和退烧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似的和她说着乱七八糟的话题,不久后鱼谷小姐总算睡着了。
  看到鱼谷小姐总算睡熟了,我们也离开了房间。
  
  「那首歌,是在镜花的《草迷宫》中出现过的歌。」
  在稍微离开房间的地方,远子学姐这么说道。
  「我记得那本书的主人公是个叫做叶越明的人吧。好像是四处探访母亲唱过的子守歌的时候,不小心走进了一家满是怪物的房子什么的?……难道是鱼谷小姐的祖母曾经读过《草迷宫》,然后又把这首歌教给了鱼谷小姐么?但那龙之国又是怎么回事?《草迷宫》里面,也像《夜叉池》那样出现过龙神什么的么?」
  「那倒没有……但是……」
  远子学姐好像有什么在意的事情,皱了皱眉头,又用手指抵着自己的嘴唇,就那样陷入了沉默。
  那个晚上,远子学姐在我的床上把百合的日记全都读给了我听。
  用红色抚子花压成的书签,被夹在书页之中。
  我靠着床背,伸着双脚,倾听着远子学姐的叙述。
  
  『秋良先生会不会就这么离去了呢。从他朋友来访之后,他一直是那样难受的表情。他的朋友曾说过,外出留学是秋良先生一直以来从心底期望着的梦想。我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秋良先生曾经告诉过我。』
  
  『看着那样陷入思虑的秋良先生也让我觉得很难过,于是想要和千郎一起外出散步一下,但是巴伦却猛地扑上来对我大叫着。千郎非常愤怒,一副想要向巴伦冲去的样子,我慌张地阻止了。』
  
  『白雪到屋子里来了!我看向窗口的时候它就站在那里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全都交给我的话不就好了,约定什么的不去管它就好,要是这样的话就能获得自由了哦,它这么诱惑着我。但是,我绝对不会打破那个约定的。我是祈祷姬仓一族繁荣的巫女,而且也是父亲大人的女儿。虽然我不像父亲也不像同族的任何一个人……也有人总是针对这件事说我的坏话。但是父亲大人却总是称我为「我的女儿」。成为父亲后妻的新母亲,在我还呆在那边的那段时间里,也总是对我说着温柔的话语。我绝对不能让父亲他们失望。』

  『秋良先生最后还是决定要去留学了。我偶然听到他这么对朋友说的时候,眼前好像突然间变得一片黑暗,胸口都好像要裂开了一样。这个物语终于要结束了,物语要结束了,物语要结束了。』

  『又从父亲大人那里收到了新的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只剩下它们了。只要看到父亲的笔迹的话,我应该就能安定下来吧。这么想着,我来到了管家的房间,撕开了刚刚送到的包裹,打开了新的书本。虽然管家先生曾经告诉过我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好像一切都会变得疯狂起来了。
  然而,我翻开封面的时候,我明白了这并不是一直以来父亲大人给予我的那些书本。
  连父亲的书,都再也不能给我安慰了。「给我的女儿」这句话,再也不会在我心中响起了。
    我只剩下了如同坠落黑暗之底一般的绝望。』
  
  『我的桌上放着管家拿来的父亲大人送来的书本。我翻开封面,直直的盯着父亲的那句话语。眼泪不禁奔涌而出,停也停不下来。
  我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而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不贞的结果而出生的罪恶的孩子,大家平时说的这些话语,难道都是真的么?
  哪里都再也找不到我的幸福了。我要是现在遇见白雪的话,一定会输给那个诱惑的吧。一定不能在晚上到那个池子去。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窗户就发出了咚咚的声音,回头一看,白雪正在那里对我微笑着。回去,快回去吧!我无数次的恳求着。』

  远子学姐蹲坐在床上,用淡淡的声音继续读着百合的日记。
  那低下的侧脸,看上去很安宁的样子,但眼眸中已然渐渐湿润了。

  ——百合被别人传闻说并不是姬仓家的孩子。

  现在想起来的话,无论是土产店的大叔,还是麻贵学姐,都说过类似于这样的话。百合不能和家人呆在一起,肯定是有其理由的。难道那是因为,百合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不贞而产下的孩子么?
  百合所感受到的悲哀,现在正压迫着我的胸口。
  同时,日记中和白雪有关的记述也渐渐增多了。至今为止都只在池子边遇见的那个白雪,开始出现在别墅中了,还会在晚上敲起房间的窗户。
  它逼迫着百合的内心,疯狂的感情渐渐涌现。

  『求求你,不要再过来了,白雪!不,不是的,约定还在继续着!不对,不对,也不是这样的!我才不是像你一样的妖怪!我不能到池子那边去!约定、约定是——!』
  
  『白雪在窗口召唤我。我不能到池子去。还是用红色的花朵吧。白色的又丑又讨厌。白色的花全部,全部都撕碎了扔掉。我不能到夜里的池子去。因为月光也是白色的,是白色的,白色,因为,因为,是白色的,白色的。纯白的。好丑。好可怕。都是,白色的。父亲给我的书。巴伦在吠叫。要是想要出去的话巴伦就会吠叫。千郎被巴伦咬了,全身是血。一边哭着一边疗伤。因为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我还以为千郎会就这样死掉。见不到千郎了。秋良先生下周就要走了。』

  日记中罗列着意义不明的语言。
  或许,这时的百合已经渐渐狂乱起来了吧。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的意识渐渐输给了睡意,变得浑浊起来。脑袋中,混乱的闪动着百合、白雪、穿着古装的麻贵学姐和远子学姐、鱼谷小姐、夜里的池子、绯色的毬球、还有萤的身影,让我没有办法理清思绪。
  害怕晃会不会突然消失,不安的抱着人偶唱着子守歌的百合是鱼谷小姐,下令要把大钟破坏的人是麻贵学姐,被铁锹剜贯进了自己前胸的百合是远子学姐。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个梦呢。
  凡是梦境,终有醒来的那一天。
  恋爱终究,只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而已。
  晃,肯定会回来的。
  不对,秋良还是离开了。

  我的意识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奔流,而身体也像是陷入了这奔流一般,渐渐的沉重起来。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传入我耳中的话语,突然变得平稳了起来。
  
  『发生了,非常非常开心的事情。我再也不会悲叹了。我是这个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明明是很和煦的内容,但是却不知从哪里透出了一点苦闷和悲哀的感觉。
  远子学姐继续用那样的声音读着日记。

  『和秋良先生定下了一个约定。
  非常重要的约定。
  我边答应着边点了点头。
  我还问了他能不能种种柠檬和天人花,他笑了起来。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秋良先生的笑容。
  在那之后,我呆在房间里,用水色的颜料画了一幅画。
  满墙壁的书。在那正中,带着比谁都要开心,都要幸福的笑脸的,我。
  我也和自己定下了一个约定。
  这个约定,和别的约定是不同的。这是我绝对不会打破的约定。
  因为和秋良先生相遇了,在这之后,我也一定能够一直微笑下去的吧。』
  
  到这里,就结束了哦……远子学姐的微微嗫嚅声,渐渐的离我远去了。
  我微微的睁开了眼皮,看见了,同前两天那个黎明时分一样的,带着寂寞神色的脸孔。红色的抚子花从日记的最后一页中,轻轻地落了下来。
  看着那样一副悲哀的样子低着头的远子学姐,我胸口就好像感到了一股被勒紧一样的不安感觉。

  啊啊,真是的,要是什么都只是做梦,醒过来的时候就发觉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妈妈正过来准备叫我吃早饭的话,该有多好啊。

  ◇    ◇    ◇

  她的那个约定,是如此的纯洁、美丽、坚强、勇敢,而又严厉和残酷。
  她用拼命藏起悲哀和苦闷的表情,直直的盯着我,静静的对我说,或许是她自己搞错了也说不定。
  『自己也没有办法好好的吧这件事说明清楚。』
  『但是,却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那个父亲的女儿啊。』
  在她的身体中流淌的,从远古的过去所流传下来的不可思议的血脉——在与他人共度的时光中结下的羁绊,那便是所有一切的开始,这一羁绊把我和她拉到了一起,强烈的联结了起来,而却又把我和她远远的分了开来。
  但是,很开心,很幸福,能够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能够呆在这么接近的距离,一点也没有后悔。
  她用着带着点悲伤的温柔眼神看着我,这么对我说着,在如同温暖白花般的那天里,不管我多少次呼喊,多少次恳求,她也再没有向我回过头来。
  就好像她的那些小习惯在我眼前自然的再现了一样,我不停不停的想起她,重复追忆着从我们相遇到分离的那段故事。

  那个水之精灵,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呢?
  而在那之后,我也终于从我们两个人曾经一起度过的那间小小的书屋中,离开了。


  ◇    ◇    ◇

  终于把我从睡梦中唤醒的,并不是母亲的声音,而是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以及巴伦吠叫的声音。
  现在是清晨。天空还处于刚蒙蒙亮的时候,远子学姐在我的身边背对着我,抱着枕头发出嘶——嘶——的呼吸声,睡得很香。
  昨天晚上一直在我枕边读日记给我听的吧。我还能微微的记忆起,轻声说着「到这里,就结束了哦……」的远子学姐的声音。但是那句话之后我好像就睡着了。
  外面巴伦的声音,变得越发吵闹起来了。我从床上爬下来,打开了面对庭院的窗帘。
  一瞬间,我不由得呆掉了。
  大门对面,停着一辆巨型的摩托车。
  在那辆车边,有一对男女正抱在一起,热烈的亲吻着。
  就算巴伦正把头伸出栅栏,汪汪的狂吠,那两个人也丝毫不在意,挪都不挪一下的倾着脸,贪婪的持续着热烈的亲吻。
  那个女性有着不输麻贵学姐的美妙身材,穿着紧身的赛手服。染成金色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从远处看过去也能知道是个很漂亮的人。
  那个男性则是穿着牛仔裤与夹克衫,身材高大肩膀也很宽阔,也是个很不错的男——不对,这不是我认识的人吗!
  那不是流人嘛!他是远子学姐寄宿的那家人的儿子,虽然看上去像个大学生的样子,但其实是比我还要小一岁的高一生。
  为什么,流人会在大清早的时候,在麻贵学姐家门口,上演这种激情画面啊!
  「……呜,心叶,你起来了?」
  身后传来的迷糊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前边的头发因为睡姿而翘了起来,远子学姐撑起了身子,用还很朦胧的眼神看了看我。
  「早上好,心叶。」
  「早……早上好。」
  糟糕!绝对不能够让远子学姐看到窗帘那边的那副光景。
  「为什么要把窗帘拉上呀?」
  「因为太阳光很亮啦,怕你刺眼。」
  「?好像还没到太阳升到那么高的时候嘛。」
  远子学姐从床上走了下来。我偷偷从窗帘的缝隙中看了看那边的样子,激情画面还在持续。流人,那也太长了啦!拜托快点结束吧!
  「哇哇,不要到这边来啦,远子学姐。」
  「唔,怎么了?」
  好像她觉得更奇怪了,一脸怀疑的表情,越发接近过来了。
  「你想要把什么东西藏在窗帘那边?巴伦为什么叫的那么厉害啊?」
  「白、白雪啦!因为白雪就在窗帘那边哦。」
  「诶!」
  远子学姐的脸色马上发青,开始向后倒退起来。
  呼,这样总算不要打开窗帘了。
  「不、不要,心叶,怎么办呀~~不过,我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才行!」
  她用带着决意的延伸,伸出了双手,把窗帘向左右拉了开来。
  我刚安下的心有点放松,就没能阻止住她的行动。
  「哇!」
  窗帘被拉开,外面的风景全部显露了出来。
  流人仍旧沉浸于激情画面之种。原本在嘴唇上的亲吻,已经开始向脸上和耳边移动,然后又回到了脸颊,开始向脖子进发了。
  远子学姐用双手抓住窗户,全身微微震动着。
  接着,她打开了窗,探出身子大声叫了起来。
  「流人你个笨蛋————————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真是的,为什么就不能普通一点的过来呢。」
  换好衣服,编好头发的又回来的远子学姐,用银制的托盘敲了敲流人的脑袋。
  「还不是因为,远子姐你说有很紧急的调查要我马上过来的啊。我又没有驾驶执照,电车的末班车也已经开走了。这种乡下地方又不能搭车过来。我就只好拜托有车子的熟人咯。」
  「就、就算这样——为什么要在那边接吻啊!不能够在别人面前作这种事情的啦!我从幼儿园开始和你说过一百万次了,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改啦!」
  不如说,从幼稚园开始连续说了一百万次也不放弃的远子学姐更加厉害一点吧。
  和流人接吻的那个女性,已经开着摩托车回去了。临别的时候,还一边说着「下回见咯。」,一边又和流人亲了一下,这越发激怒了远子学姐。
  「这怎么行呢,都拜托人家送过来了,我难道就说声好的谢谢就打发人家走了么?要是在国外,这只是很平常的啦!」
  「这里是日本,你是日本人啦!」
  远子学姐用托盘「咕——」的一声用力压住了流人的脸孔。
  「喂,远子姐……!我鼻子要被压坏了……唔,不能呼吸了!心叶学长帮帮我……」
  虽然我觉得那只是自作自受,但我还是把远子学姐的手腕轻轻向后拉了一下。
  「这样就足够了啦。他难得从大老远的赶过来的。」
  「呜。」
  远子学姐交互看了看微微抽动的流人和我,微微噘起嘴唇,放下了托盘。
  「呼——真是危险啊,心叶学长,太感谢你了。」
  「下次再看到你做那种不知羞耻的事情的话,就算心叶拜托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远子学姐瞪了流人一眼,坐在了椅子上。圆型的桌子上,放着家政妇刚才拿过来的早饭。那上面有一盆由茄子、辣椒、番茄等等夏季蔬菜做成的,用橄榄油调味过的煮菜,还有烤过的长棍面包,切成细丝的芝士,和半生的煎鸡蛋。茶壶里的是热热的红茶。玻璃杯中的则是高级的矿泉水。
  远子学姐则打开了福格的《水妖记》,把书页慢慢撕碎放进了嘴中。
  「弗里德里希·福格,是一七七七年出生的德国作家哦。他出生于拥有古老家系的贵族之家,祖父还担任过普鲁士的将军。福格在一八一一年从军人转为作家,发表了自己的代表作《水妖记》。
  水妖温蒂妮,爱上了伯爵胡德勃兰特,最后成为了她的妻子。而胡德勃兰特有一次忘记了水妖的禁忌,在水面上咒骂了温蒂妮,于是温蒂妮便不能再停留于人类的世界,回到水里的世界去了。
  失去了温蒂妮的胡德勃兰特,又和别的女性结婚了。
  但是这在水的世界里是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温蒂妮必须遵守规定,用自己的手亲自杀掉胡德勃兰特才行。
  就好像啃着是放了许多沙丁鱼干的硬麦面包一样的感觉,既质朴,又让人怀念,还带着点苦涩的感觉……怜爱的滋味……一边嚼着,硬麦面包的酸味也就更甚,与沙丁鱼干的自然甜味混合起来,在舌头上留下一种苦涩的余韵呢……」
  远子学姐发出啪唧啪唧咀嚼着纸片,然后吞了下去,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真好啊,把自己喜欢的男人杀掉,让他永远成为自己的东西,我最喜欢这段了。」
  已经解决完自己的那一份,一边像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吃起了远子学姐的煎鸡蛋,流人这么说着。远子学姐鼓起了脸颊,瞪了流人一眼。
  「这才不是带着这种想法的那种乱七八糟的故事呢!这是被无法反抗的规矩而束缚的水之精灵的悲伤恋爱故事啦。
  在和新的妻子结婚的那个晚上,温蒂妮从一口白色的喷泉中出现了,胡德勃兰特对她说,如果要死的话,还是希望能够吻着你去死。温蒂妮和他亲吻着,落下眼泪的那个场面,实在是太过凄美了,就好像占满了整个心间一样的感觉,和你那种轻浮的接吻可是完全不同的哦!」
  「是是。」
  流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把煎鸡蛋和黄油一起夹进了长棍面包,混在一起吃了下去。
  我听着他们这种毫无顾虑的对话,不禁觉得,这两个人果然就是住在同一个家中的青梅竹马呢……而且流人还会为了调查远子学姐拜托的东西,慌忙赶过来。如果只是为了姐姐似的青梅竹马的话,普通人并不会作到这么多的吧。
  胸口的深处,感到了一种痒痒的感觉。
  吃完早饭以后,流人将调查的结果告诉了我们。
  在姬仓家别墅发生大量杀人的事件之后,敷岛秋良就照原先预订的行程前往德国留学了。同时期去德国留学的日本学生,曾经在给家人的书信中提到过秋良的事情,流人好像通过自己的关系,找到了相关书信的样子。
  「秋良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好像曾经因为压力太大而经常发生呕吐的情形,还疗养了一段时间。而且语言不通的问题也给他带来了很多的麻烦。
  另外,他平时说法的方式和礼仪都显得非常正式,让人觉得他是个非常认真的人,而且他同别人的交往也非常少。酒也从来不喝,每天落日前就一定会回到住宿的地方。有个同样是日本留学生的人想和他变得亲密一些,但总是不成功,就好像自己被他讨厌了似的,敷岛秋良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般高不可及的人,他在信中曾经这么抱怨过。」
  秋良还经常会一个人发呆,那种时候他总是会用手指摸着自己的耳朵,眼神也显得非常忧伤的样子。摸耳垂的这种癖好,本来是在日本时候分别的恋人的癖好,但是那个恋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曾经带着灰暗的表情告诉过别人。
  摸耳垂,这是百合的癖好——
  当秋良摸着自己耳朵的时候,或许正想起了在日本时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吧。
  百合跳水自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对于因为自己的原因,使得恋人终结了她的生命,秋良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一瞬间,我不由把秋良和自己重叠了起来。
  那岂不是比死还要可怕的,自责的痛苦么!
  还听说秋良在留学的时间里,一次都没有回到过自己家中。肯定这也是因为百合的事情,让他不断痛苦着,就像连胸口都要裂开了一样吧。就算留学期间过去了以后,他也仍旧留在了德国,还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
  那时德国已经进入了黑暗的时代,那个写过信回家的日本留学生在回到了本国以后也一直担心着秋良的事情。后来他收到了还留在德国的朋友寄来的信,上面说那个朋友看见秋良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走着的样子。那个小孩的样子和秋良也很像,应该是结婚成家了吧。
  秋良在那之后的人生,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远子学姐用食指轻轻抵着嘴唇,侧耳倾听着。
  流人则继续说了别墅五十年前发生火灾时候的事情。
  「警察把这个事件作为人为纵火案进行了调查,但是结果也还是没有抓到犯人,让人觉得很奇怪。因为起火源并不是仓库或者什么远离别墅的地方,而是主屋的正中央哎,明明是半夜着的火,通报却又非常快。而且那天正好是姬仓家主一个人住在别墅里的日子,这才是最最蹊跷的地方。就连他眼睛受的伤,也不像是火灾造成的。还听说他被抬进医院的时候,满脸都流着鲜血呢……」
  流人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红茶,把杯子放回了茶托。
  「五十年前那场火灾,绝对有什么内幕。大概是因为姬仓家的缘故,本地的警察才没有好好查下去的吧。而且,姬仓家直接在这件事情上施压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五十年前的家主,就是麻贵的祖父吧。」
  「嗯,也是现家主姬仓光圀。不过那时候他只是个刚刚当上家主的年轻人而已。意外的是,他小时候好像因为身子病弱,一直在乡下地方疗养。直到白雪事件之后,本家的人也渐渐去世了,变得没有直系的男子可以继承家位了,才急忙把他搬出来的,最初他也只是一个足不出户的公子而已。一开始好像也经常被周围的人瞧扁。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的本性也渐渐显露了出来,最终他把所有的对手全部都击溃,还把自白雪事件以来开始衰落的姬仓家,带向了从未有过的繁荣,就连现在也正作为家主持续着他的君临。真是个怪物啊。」

  ——祖父在我们家族中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无论谁也不能违逆他,就连发表意见都不允许。

  麻贵学姐也曾经这么形容过她的祖父。
  那个姬仓光圀竟然和五十年前的火灾有所关联。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呢?
  远子学姐继续问了。
  「火灾发生的似乎后,最早过去灭火的人,是谁?」
  流人显露出了一幅好像一直在等这个问题一样的笑容。
  「是偶尔路过这附近的家庭主妇哦,她的名字是鱼谷寻子。」
  「!」
  远子学姐探出了身子。
  我也倒吸了一口气。
  寻子!?鱼谷小姐的祖母也叫做寻子的!而且,那个人正是八十年前,在别墅里担任使用人的那个——
  流人保持着笑脸继续说着。
  「对,就是那个八十年前的事件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幸存者哦。」
  空气好像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远子学姐满脸困惑的表情嘀咕着。
  「大量杀人事件的第一发现者寻子小姐,在三十年后同一间房屋里发生火灾时,也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冰冷的颤抖,冷汗也流了下来。如果这是偶然的话,也太过巧合了吧。
  「寻子在向消防暑通报以后,自己就冲向火灾现场去了,甚至还把家主给救了出来呢。她是姬仓光圀的救命恩人哦。去年寻子去世的时候,姬仓光圀亲自还到葬礼现场来哀悼过。」
  八十年前发生的如梦幻一般的故事,好像突然间变成和我们所在的现在相关的故事了一样。
  远子学姐一脸紧张的表情。
  流人又笑了一声。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要是还有什么别的进展的话,会有人打电话告诉我的。话说回来,我口渴得很,就拜托你再去泡点茶咯,远子姐。」
  他丝毫没有忧虑的声音让紧张的气氛也变得柔和起来了,远子学姐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我知道了。作为你这么努力的谢礼,除了茶水之外我再拿点甜点给你吧。」
  「啊啊,你慢走,我不急的。」
  远子学姐走出了房间,足音也渐渐远去了。
  这是流人突然向我这边靠了过来。
  「心叶学长!你今天早上和远子姐在一个房间的吧?你们两都穿着睡衣,远子姐还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啊?整个晚上都在一起么?有没有啥进展?」
  我不禁绝倒,难道说流人拜托远子学姐出去倒茶,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么?我感觉到耳边有种害羞的燥热感。
  「那只是因为远子学姐害怕幽灵,就擅自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了啦。我发誓什么都没有发生。」
  「嗳~~~真的?」
  流人明显表现出一副失望的样子,用非难的语气说着。
  「啊~~啊,虽然我看到心叶学长和远子姐在那之后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大致能够猜想到了,但真的是太可惜了。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还要一副责怪我的口气啊?」
  「真是的,要是远子姐真的有在烦恼的话,就应该采取更加大胆一点的行动嘛。」
  我马上反问。
  「远子学姐在烦恼?」
  流人一副色色的样子,用带着点什么的眼神,看着我。
  「这种程度的烦恼么大家都有的吧。就算那样她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高中生嘛。一直都会烦恼那些大的东西啦,小的东西的啦。心叶学长,难道你就没什么头绪么?」
  脑中浮起了黎明时看到的那张悲哀的脸庞,我胸口不禁感到一阵苦闷的感觉。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我,流人意义深刻的笑了笑。
  「嘛,这种时候就请写一些很甜的故事给她看吧。夏季讲习结束后,她一直在家里抱怨,好想要吃心叶学长写的点心的哦,真爱闹别扭啊。」
  真的么?
  就算我不写,远子学姐所喜欢的那种甜甜的故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吧。
  「对了!就让我教给你一个在远子姐丧气的时候让她恢复精神的单词吧。」
  我一边困惑着,流人的嘴巴靠上了我的耳边,像是魔法咒文似的告诉了我三个单词。
  「喂……!用这种题目来写,也让人太……害羞了吧……这些词真的能让远子学姐打起精神么?」
  「这绝对比能量饮品的效果还要好。素材肯定没问题了,接着就看大厨本人的能力了呢。」
  他一副得意的样子说着,眼神却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放心吧,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啊。」
  我的心间闪过一道暗影,他又一次,说我是远子学姐的作家。
  明明我一点都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啊。并不是因为远子学姐怎么样不好,而是因为作家什么的,我绝对不会……
  手指冷的好像变成了冰块一般,心情也急速变坏,就好像要陷进记忆的泥沼的时候,房屋的大门被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远子学姐,而是一副心情很差样子的麻贵学姐。
  
  「果然,是你啊。」
  她用带刺的眼神看向流人,以硬硬的声音说着。
  「大清早就在别人家门口,和一个金发女像野狗一样干那种事情,听说有一个笨蛋来访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这突如其来的难听话语,让我吓了一跳。
  麻贵学姐对于流人的厌恶感,能够从她平时提到那个名字时的声音和脸上露出的厌恶表情有所了解。肯定在雨宫同学还活着的时候,还在和流人交往的时候开始,就很讨厌他了吧。
  都是因为流人把我也卷进了雨宫同学的事件,害的她整个计划都变得混乱起来,那时候麻贵学姐一副很不开心样子对我说过。
  因此,我能够明白麻贵学姐肯定不会欢迎流人的来访。但如果是平常的麻贵学姐的话,绝对不会用这么露骨的感情来表达的。
  对,如果她边笑着边说讨厌的话还好……
  「果然,还是一副把别人看成虫子一般的眼神呢,公主大人。」
  流人的表情也僵硬起来。
  就像麻贵学姐讨厌流人一样,流人对于麻贵学姐也有些憎恨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当时流人毕竟被她监禁在医院里,还对外宣传说下落不明。而且在事件结束以后,麻贵学姐也从未向他道过歉。
  流人保持那副表情站了起来,走向了麻贵学姐。我不觉摒住了呼吸,握紧了满是汗水的拳头。
  两人如同仇敌般的互相瞪视着。来到麻贵学姐眼前之后,流人一副尚有余裕的样子,翘起了嘴角。
  「嘛,这两三天应该要麻烦你了,请多指教咯。」
  「不要,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我没有地方住诶。」
  「这不是我管的事情。」
  两人的视线给人一种带着热度的感觉,空气就像是要闪现火花一样的紧张。
  「麻贵学姐,流人是为了调查八十年前的事件才来这里的。而且,把流人叫过来的,是远子学姐哦。」
  「那又怎么样?」
  就算说出远子学姐的名字,麻贵学姐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她的视线反而变得更加险恶了。
  「我只要看到这副对女人吊儿郎当的眼神,就觉得非常愤怒。也行啊,如果你能用便利店的那种塑料袋封住嘴巴,发誓一生都不说话的话,我也可以让你留下的。」
  「你是恶鬼吗?」
  「这也总算能让你学习到,不是世上所有的女生都会袒护你的。你还应该感谢我呢。」
  「啊啊,是这样么,是不是我还得交学费啊。」
  「不需要。你快点给我消失吧。你这人的存在本身就让人觉得恶心呢。萤去世还不到一个月,你就和别的女人,在别人家门口干那种事,别开玩笑了。」
  流人的脸孔上,马上浮现了热气,一副不爽的样子。
  「因为萤,已经死了啊。」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流人的膝盖踉跄的弯了起来。
  是麻贵学姐用手刀打了一下。她挑起了眉毛,眼中闪耀着愤怒的火焰,大声喊叫起来。
  「你这个家伙,早点因为大量出血死了就好了!亏我还亲切地把你抬去医院,还特意照顾你!」
  流人也用怒鸣驳了回去。
  「我那时候根本就是被你监禁在那里,你还故意把苹果啊菠萝啊落在我的伤口上,完全在虐待我不是么!」
  「你是不是根本没听到我说什么啊!早知道就用水果刀刺上去,把你的伤口再搅搅烂就好了!那样你也不会这样短短一个月就改变心意了吧?」
  「那不是没有办法嘛!萤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啊!不管是一天还是一个月还是一年都一样!就算再过上百年,我也不能再遇到萤,也不能再抱住她,也不能再亲吻她了啊!」

  怎么办啊……连流人都变得这么感情化了——连他也在用让人心口难受的悲痛声音,叫喊着。
  「我做不到像黑崎那样可以爱着坟墓中的亡灵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活生生的女人的话,根本没法将我束缚住。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那样生气,但是请别对我迁怒!」
  麻贵学姐的脸庞完全变成了红色。
  下一个瞬间,她的脚抬了起来,狠狠地踢在了流人的侧腹部。
  「!」
  那里是,流人被雨宫同学刺过的地方。
  流人睁圆了眼睛,跪在了地板上。
  「真是,让人觉得恶心的小孩啊。」
  她扔下这么一句话,一副郁闷的样子用手拂开了落在脸上的头发,麻贵学姐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
  「流人!你没事吧!」
  我慌忙冲了上去。
  「……唔,毫不留情啊,这个暴力女!」


  流人抱着侧腹部,发出了一阵呻吟。塌下的肩膀有点落寞的样子,很少见的看上去有些丧气的感觉……我安慰了他一下。
  「……麻贵学姐看到你的时候,肯定就想起了雨宫同学的事情吧……肯定很难受的吧……还有,你也不应该用那种方式来说那些话吧。」
  「……也是呢。」
  流人并没有抬起头。我看见了他咬紧嘴唇的样子。他发出的嘶哑声音中,混杂着苦闷和悲痛的感觉。
  「……如果,萤还活着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只喜欢她一个人。
  第一眼看到萤的时候,我就有预感,这个人可以完全的绑住我呢……要是她能够活下来的话,肯定会变成那样的吧……」
  
  ——应该说是我总算遇到了理想中的女性了么——这家伙应该能够成为对我来说特别的存在哦。

  ——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就算只有她也是可以的了。
   
  我回忆起了流人在餐厅轻松的对我说出的这些话语,就好像只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还有在葬礼的那天,一边撕碎雨宫同学写下的信,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哭的流人……
  要是有更多的时间的话,就可以带她去更多不同的地方了。也可以让她吃更多的东西。让她变得胖起来。能让她喜欢上我就好了。
  沐浴着空中降下的大雨,满脸流着泪水,那时的流人一边颤抖着一边如此喊叫过。
  「……但是,萤已经不在了……不论等到何时,也再也找不到了。能够爱我爱到想要把我杀掉的那种女生。」
  胸口不禁感到一阵苦涩的感觉。
  对于雨宫同学的故事,我只是一个旁观的读者而已……
  但是对于流人来说——雨宫同学的离去,肯定让他感受到了不亚于麻贵学姐的悲伤吧。肯定,只有这两个和雨宫同学深深关联着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悲痛、绝望、和丧失感吧,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两人才会这样争吵。
  走廊里传来了爬着楼梯的轻轻足音,还有黄油的香甜味道。
  远子学姐要回来了。
  流人马上站了起来。同时远子学姐也带着满脸笑容走进了房间。
  「不要意思,稍微来晚了点儿。」
  「抱歉,远子姐,我已经要走了。」
  「欸?怎么了,突然就?」
  托盘上,放着红茶的茶壶以及放了砂糖的杯状蛋糕,远子学姐保持端着托盘的姿势,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流人一副流连的表情,用手抓起了两个杯状蛋糕,又放了一个在嘴里。
  「嗯,很好吃。」
  「呐,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得来一次我想要在这里观光一下啦。反正你们就在这里,我偶尔会来看看的。」
  「那住宿的地方怎么办?」
  「我是准备住在熟人的大姐姐那里啦。」
  他挥了挥拿着杯状蛋糕的手,走了开去。
  「真是的,完全没有在反省嘛!」
  远子学姐鼓起了廉价,咚的一声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我说了句「我去送送他。」,向流人追了上去。
  在大门口,我叫住了正在用杯状蛋糕怀柔巴伦的流人,他一脸惊讶的表情转过了身。
  「哎呀,心叶学长……有什么事情么?」
  「要是在镇上没地方住的话就回来吧。我会说服麻贵学姐的。」
  「啊,没关系的啦。我很擅长找地方住宿的,而且又是夏天,就算在野外过一夜也没什么。」
  「我很希望你能够留下来。要是白雪又出现的话,光靠我一个是不够的。而且远子学姐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流人像是小孩子一样的笑了笑。开心的看着我,说了。
  「啊,你是在担心远子姐吧。」
  「才不是这种理由啦。」
  「不用担心,远子姐在非常情况下是很强大的。嘛,虽然有时候会有点糊涂啦,不过那种时候就要靠心叶学长了。」
  「喂,流人。」
  「啊~~我也好像和那个唯一相遇啊。真想疯狂般的爱上一个女人呐。」
  流人开朗的说了声「再见」,一边摸了摸巴伦的头,走出了别墅。
  我带着略为不安的心情,目送着那个值得信赖的,坚实的背影直到渐渐远去。
  巴伦像是催我快点回去一样顶着我的屁股,我走回去的时候,麻贵学姐架着双臂,一脸僵硬的表情站在门口。
  「……那个家伙,已经走了吧?」
  「流人并不是忘了雨宫同学。要是雨宫同学还活着的话,他或许就能只喜欢雨宫同学一个人了。他对我这么说的。」
  「……」
  麻贵学姐的眼中,也浮现了同刚才的流人一样的苦涩感。
  「……可惜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麻贵学姐生硬的说着,别过了身子。那个坚强、堂堂的背影,不禁让我觉得有点和流人相像的感觉。
  我也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别墅。
  远子学姐还在房间里等着呢。我一定要快点回去了。
  我正爬着楼梯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
  好像在争论什么的样子。
  那个拐角的房间么?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对话声越发的清晰起来了。
  
  「怎么办?连过来迎接的男人都出现了,这不是完全和八十年前相同了么?」
  「接着,等那个学生回去以后,我们就会被杀掉么?」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都有好好遵守那个『约定』的!」
  我感觉到鸡皮疙瘩渐渐竖起来的感觉。
  这是管家他们的声音?
  他们把流人和来迎接秋良的那个友人的身影相合,在担心我是不是会离开这间别墅么?
  但是,那个约定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和谁约定的?
  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心跳也加速着。
  我小心不要发出足音离开了房门前,就在我摒住呼吸想要走上楼梯的时候——
  走廊的拐角,在胸前抱着绯色毬球的鱼谷小姐,如同幻影一样的站在那里。
  「!」
  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鱼,鱼谷小姐?身体情况怎么样了?脸色好像还有点差啊。」
  鱼谷小姐伸出手腕,抓住了我的衣角,用好像在思考什么的表情对我说了。
  「……请尽量,不要单独一个人出来。」
  「欸?」
  我正想回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松开了手,啪嗒啪嗒的跑下了楼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的手脚越发感到冰凉起来。
  果然还是应该让流人留下来更好吧……
  回到房间的时候,远子学姐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她的眼神看起来非常的寂寞,我的心脏不由得猛跳了一下。
  我又想起了黎明时看到过的那个眼神。
  像是心口被勒紧了一样,我呆愣着站在原地,院子学姐抬起了头,睁圆了眼睛。
  「哎呀,你回来了?花了不少时间呢。」
  她的膝盖上,摊开着百合的日记。
  大概是因为读了那个日记才会有那副悲伤的表情吧……同时,我不由的想要回忆起,那个黎明的时候,百合的日记到底有没有被翻开呢?
  到底是这日记中的什么地方,让远子学姐感到了那样的悲伤呢?虽然那个内容是让人觉得很心痛的。
  「红茶都要冷掉了哦。你在和流人说些什么呢?」
  远子学姐合上了日记。在关上之前,那个红色的抚子花映入了我的眼帘。
  「那个书签。」
  「嗯?」
  远子学姐再次打开了已经合上的日记本。
  用抚子花压制成的书签,夹在书页之间。
  「你是指这个?」
  「嗯。那个是从一开始就夹在日记里的么?」
  「是的哦。」
  「是麻贵学姐夹进去的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不像是麻贵会做的事情。」
  「那究竟是谁放进去的呢?」
  如果是历经八十年岁约的压花书签的话,应该不会还有这么鲜艳的色彩了吧。
  也就是说这本日记在麻贵学姐翻看之前,就已经有谁读过了。
  远子学姐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吧。她带着一种奇妙的表情轻声说着。
  「大概……是一个很了解白雪事情的人吧。我这么觉得。」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还不太明白呢。只是在想象而已。」
  远子学姐合上了嘴唇。
  我有点迷惑,要不要把刚才听到的大家的对话,还有鱼谷小姐给我的忠告,告诉远子学姐呢?
  她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精神,我也不想让她更加操心了。
  「对了心叶,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呢。」
  「欸?」
  「你到底和流人说了些什么呀?难道是,不能告诉我的那种糟糕的话题么?」
  远子学姐又鼓起了脸颊,用带点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我完全是自找麻烦,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都被刨根问底的调查了一遍,害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到了下午的时候,远子学姐来到了那间书屋,在里面来回绕着圈子,仔细盯着天花板和墙壁什么的看了起来,好像在考虑些什么问题一样。
  中间我为了去上厕所,离开了那件书屋。
  我上完厕所,准备去盥洗室里洗手而开门的时候,一张折起来的白色纸条落在了我面前。
  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的说……我一边带着点惊讶的感觉一边捡起了那张纸条看了看,上面用原子笔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井上心叶先生

    三点的时候,我在山上的池子那边等你。
    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和你说,请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的到这里来。

                              纱代』

  是鱼谷小姐留下的!
  我的心脏因为紧张感而缩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特意把我叫到池子那边去,是不能在这间房子里说的事情么?
  但是鱼谷小姐明明和我说过不能到池子那里去的?而且,还对我说尽量不要独自一人出去的——
  哎?怎么有点矛盾的感觉。
  我看了看时钟,离三点只剩不到二十分钟了。
  总之,我先到厨房去看了一下。
  「不好意思,鱼谷小姐在么?」
  家政妇告诉我,她刚刚出门买东西去了。
  难道是到池子那里去了么?果然这张纸条是鱼谷小姐留下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还是过去比较好吧……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只得离开了别墅向池子走了过去。让人有点疑惑的是,平时只要一出门就会大叫的巴伦,今天并没有出现。
  我走在透着林间阳光的小道上,到了池子之后,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广阔的水面,同以前和远子学姐来的时候一样,就像是吸收了阳光一样闪耀着寂静的光彩。带着草木香味的微风吹拂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摇动着树木花草,还有些小虫子飞了起来。
  鱼谷小姐,还没有过来么……
  正这么想着的这个瞬间——
  从我的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把一种冰冷的东西压在了我的脸上。
  那条毛巾上,有一股药品的味道!
  带点酸酸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孔,身体感觉到了危险而震动起来。
  我想回头看一下,但身子被紧紧的拘住,一动也动不了。靠在我背后的那个身体,既坚硬又高大,应该是成年的男子——我的意识就在这时中断了。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21 23: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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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绯色的誓言

  白雪,究竟是什么人呢?
  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我这么思考着。
  在我脑中白雪的印象,就是一个寂静的夜里,站在冰冷月光照耀下的池子中央的,披着白色长发的女子。
  
  『铸一口大钟,挂于山间,每天都要撞钟三次,以警醒我,让我忆起那个约定。』
  
  从那性感的红色嘴唇中吐出的,是充满威压的声音。
  那个声音同麻贵学姐的声音很像。还带着点朗读《夜叉池》时候远子学姐的声音,变成了一种重叠的声调。
  夜色的黑暗中,我微微颤抖着。

  『……吾等生性向往自由,欲求自在,冀望于肆意之自我。』

  『若汝等遗忘誓言,吾必让此池中之水淹没北陆七郡。』
  
  那个凝视着我的,封印在瞳孔深处的,被夺走自由而产生的憎恨之念,像是鬼火一样燃烧着,闪耀出青白的光芒。

  『为了我的自由,世间的生命只不过是数字而已。然而,我不会违背约定,也不会破坏誓言——只要不忘记那个约定,那个誓言。为了让我想起这个约定,你们不要倦怠了撞钟啊。』
  
  撞钟,撞钟,继续撞钟,白雪仍旧不停重复着那些话。
    那就是约定的证明。不要忘记。
    撞钟。撞钟。撞钟。

  ◇    ◇    ◇

  我醒来的时候,太阳穴传来了阵阵的疼痛感。
  这里是哪里!
  我慌忙跳了起来。
  木制的天花板、榻榻米、还有拉门——整洁而又显得上品,这里是旅馆的房间?我盖着散发着阳光香味的被单,躺在被子里面。
  「您醒过来了么。」
  隔扇被打开,穿着西装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是高见泽先生。就是送我来别墅的那个人。为什么,高见泽先生会——!
  大概是倒下前闻到的那个药物的影响,我的思考没有办法集中起来。总觉得还有种在梦中的感觉。耳朵深处还响着树木被风吹动的声音。
  「用这种粗暴的做法真的是非常抱歉。不过,已经全部都结束了。」
  他那安稳的口气,和现在这个异样的状况完全不合拍,我越发的觉得混乱起来。
  「结束了是指什么意思?我在这之后会怎样?」
  外面传来了雨声。
  高见泽先生像是想让我冷静一下似的,温和的对我笑了笑。
  「明天就会将您送回家里去的,请安心吧。当然天野远子小姐的安全我们也会保证好的。其实,原本是准备由我去别墅迎接您的……预定稍微有了些改变,让您受到惊吓了。真的是非常的抱歉。」
  「把我这样拐走,是麻贵学姐的命令么?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啊!?」
  虽然我瞪着他,但是高见泽先生也仍旧保持着一副笑脸。
  「这点就恕我不能回答了。」
  温暖柔和的声线中,透露着毅然的决心。
  我背后传过一阵轻轻的颤抖,手心也流下了让人讨厌的冷汗。白色拉门的对面,淅沥的雨声凑出了寂静的旋律。
  「失礼了,好像有个客人来拜访。」
  「客人?」
  高泽见先生听到服务员说的话语之后,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接着,又用温柔的表情看了看我,
  「那就等会儿再招待您吃晚饭了。」
  这么说着,高见泽先生合上了隔扇,同服务员一起走离开了。
  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该怎么办呢……
  我明白了自己并没有危险。只要安静的在这里等下去的话,就可以平安的回到家里去了。
  那不也挺好的。
  我本来就不想惹上更加麻烦的事情了。悬疑或者冒险,都不是我喜欢的。
  而且高见泽先生也说了会保证远子学姐的安全。
  啊啊,但是远子学姐一定会自己冲向危险的地方的。要是如同往常那般暴走了,干了什么的话——
  突然脑袋发热起来,我感到了一阵穿透胸口般的尖锐疼痛。
  果然还是不行!
  一定得回到别墅去不可!
  我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打开了隔门。好在高见泽先生并不在隔壁的房间里,但我没能找到鞋子,只得穿着室内拖鞋走了出去。
  服务生正好从我前方走了过来,我心脏猛地一跳。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么?」
  「那,那个,浴室在什么地方呢?」
  「啊,温泉啊。那个的话……」
  服务生带我走向了温泉。
  外面下着细碎的小雨。在温泉入口的楼梯口上,我告诉说了声「到这里就好了」,他便走开了。
  我就在那里等着,直到确认服务生已经看不见了,便马上穿着拖鞋走了出去,冲进了庭园里昏暗的树林中。

  幸好这个镇并不大,只要走到主要干道以后,就基本可以找到回去的道路了。
  虽然路上有点暗,还落着小雨,但这样还算不上什么。
  穿着拖鞋实在是不方便走路,不过我仍旧急切地向前赶着。
  然而,开始走上山路的时候情况就变得非常糟糕了。路上完全没有照明,这到底是回事啊,对于生长在都市里的我来说,晚上外面有灯光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真是小觑了这世界啊。
  从头顶降下的那片黑暗,让我的视界变为了一片漆黑,事物的轮廓也变得难以判断起来——就连伸出去的手,也像是被怪异的黑暗所吞没了一样。让人觉得像是太古的夜晚一般的漆黑,现在正降临于这座山中。
  不管面向哪边全都是一片黑暗,除了被雨滴沾湿的叶片滚落下来的水珠所反射的微弱光芒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我闭上了眼睛,用手摸索着向前走。
  有时会有下垂的树枝划上了我的脸颊;有时会有藤蔓垂在我面前,让我以为是蛇而吓了一大跳;有时地表上突出来的树根会绊倒我的脚下——面对「看不见」这种根源性的恐怖感,我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心里就像是崩溃了一般。
  祸不单行的,雨渐渐变得大了起来,脚下的地面也越发泥泞,眼前能够看到的东西也更加模糊了。坠落的雨点声让我的听觉也变得混乱起来。湿透的身体渐渐冰冷,明明是夏天,却感到了如同隆冬中只穿一件单衣在外面走着的那种冰凉的寒气。连手指脚趾也渐渐失去了感觉。
  喉咙就像是被勒紧了一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心脏像是要破开了。
  冰冷的雨水划过我的皮肤,有时树顶上的积水还会像瀑布一样浇在我的身上。
  手腕和脸上被割破了小小的伤痕,伤口散发着一股灼热的感觉。拖鞋的鞋底因为沾上了雨水,变得滑溜起来,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倒了。
  头顶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传来了轰鸣的声音。
  打雷了!
  背后传来一阵恐怖的战栗感。
  这样走在树底下是不是很危险?而且我也听说湿漉漉的身体更加容易吸引雷电的。但是在这雨中的山间,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已经无处可逃了——
  雷声如同爆炸一样的响彻我的耳边,我的身体不由轻轻颤抖着缩了起来。心情已然超越了绝望,愤怒又涌了出来。
  到底,我这是在做什么呢。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完全遇难了。真是的,实在是太疯狂了。
  或许直到天亮为止都呆在原地会比较好一些呢?我已经累了,再也不想走了。
  但是,只要一想起黎明时分看到的远子学姐那寂寞的眼神,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起来。
  远子学姐还不知道我离开了别墅。突然找不到我了以后,她肯定会担心的吧。搞不好,又会露出那样一副难过的表情也说不定。搞不好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悲哀着。
  又或许会因为幽灵而害怕的颤抖吧。虽然她总是很要面子的样子,每天却仍旧会跑到我的房间里来,钻进我的被子,其实她真的是非常怕幽灵的吧。
  雨宫同学那次,也是这样的。两个人被关在地下室里的时候,虽然她总是主张『根本没有幽灵的。』,但还是整个人缩在墙角,把脸埋在了膝盖间,嗫嚅着幽灵好可怕,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啜泣着。
  ——真的一点也不想让远子学姐遇上什么危险——因为她总是会马上暴走起来,做那些勉强的事情……我很担心。
  
  坐在远子学姐面前安慰她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酸酸甜甜的感觉。
  并不是想要在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靠自己保护好远子学姐这种满是自信和呆气的想法。而那种能够有我以外的谁来保护她就好了的傲慢想法,我也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力去思考它。
  但是——如果,远子学姐又那样哭泣了的话,我至少……能够做到呆在她身边的吧……
  至少,也要让我给她递上一块手帕什么的——
  闪亮的光芒同轰鸣的雷声一起从空中降落下来。
  被照亮的无数的树木,就像是嘲笑着我的妖怪们一样。
  能够听见的声音,只有狂雷、暴风、骤雨的声音。
  如果这些都是梦境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我咬紧了牙齿,就像是太阳穴也要冲破了一般绷紧了神经,靠着闪电那瞬间的光芒,继续前进着。
  拖鞋里面已经沾满了泥土,而且整个都被水浸透了。
  就在这呼吸混乱的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萤火虫……?

  不会吧——这种大雨里。
  而且,麻贵学姐也说过,现在已经不是萤火虫出现的季节了,在池子那边不管等了多久也不会有一只萤火虫出现的。
  然而,那随时会消失一般的如同梦幻一样的灯火,却在我眼前摇弋着。
  光点咝——的移动着。
  搞不好,它移动的方向就是那个池子呢,我拼命的追了上去。
  我根本不相信幽灵。
  人在死后也只是回归泥土而已。
  但是,那微小的光点却满载了我巨大的希望,我心中突然涌上了一种无可动摇的强烈想法,搞不好那是已经逝去的雨宫同学来帮助我了吧?我不禁思考起了这种平时肯定会觉得羞愧的事情。

  我用双手分开积满了雨水的树叶,眼前终于出现了那个闪耀着妖异光芒的黑色水池。
  那个淡淡的光点,正在水池的上方翩翩飞舞着。
  从这里到别墅,就应该只有一条路了!
  太好了,总算回来了!
  这是,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叶——!」
  
  「心——!」
   
  「心——叶——!」
  
  心中不由得再度涌起了『不会吧……』这样的惊讶感觉。
  我摒住呼吸,用全身力气仔细捕捉着那个逐渐接近的声音。
  在黑暗之中呼喊着我的名字的那个声音。
  探寻着我的那个声音。
  温暖的橘色光芒,从树木的枝杈间透了过来。
  终于,披着全身式的塑胶雨衣,单手拿着手电的远子学姐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表情,肯定是一副呆样吧。
  双手垂在身边,被雨淋了个湿透茫然的站在那里的我,直直的盯着半哭着鼻子的远子学姐。
  雷声好像已经渐渐淡去了,但是雨势却一点都没有变小的感觉。
  我们两个暂时,略微隔着点距离,互相看着对方。
  
  「心……叶……?」
  
  远子学姐的眉毛抚平了,就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断断续续的问着。

  「……嗯」
  
  我也一副愣愣的样子回答着她。
  远子学姐仍旧一副有点害怕的样子看着我,轻轻缩了缩脖子,
  「有……有脚的呐,不、不是幽灵……呢。」
  这么说着。
  「虽然很冷、全身湿透、到处划伤、又只穿着拖鞋实在是太差了,但总而言之还是好好生存着的。」
  穿着塑料雨衣的纤细身体,伴随着四散的水滴冲上来抱住了我。
  飞散的水滴溅在了我的脸上。不过我本来就已经湿透了,再多些也没什么了。
  「太好了~~~~~~~~~~能够碰到呢!真的是活人呢!我还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到池子这里来找找看……还在想要不要带上钉耙什么的呢。心叶还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为什么要以我死了为前提嘛!」
  「因为,我听说心叶带了行李自己回去了。真的很担心很担心的。心叶就这么突然回去实在是太奇怪了啦~~~~而且到了晚上也不见心叶回来,也联络不上流人,还下起了雨,连雷声都响了起来,我实在是不能一直呆着嘛!」
  「在这种暴雨狂风还打雷的晚上出来找我,根本就是无谋啊。」
  远子学姐保持抱着我的姿势,抬起了头鼓起了脸颊。
  「那心叶也是的啦!连把伞都不撑穿着拖鞋在外面跑,到底是想做什么呀?你到哪里去了?」
  「我被坏人抓走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说。」
  「什么呀,那是?」
  「总而言之,我们快点回去别墅吧。我会在路上说明的。」
  我催促着远子学姐,开始走了起来。
  我意识到的时候,远子学姐已经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无论是我的手还是她的手,都流淌的滑溜溜的雨水,满是冰冷的感觉。
    然而,却有那么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像是阳光一般染上了我们的皮肤。
  远子学姐的存在,和其所散发的温暖感觉,通过她的手心传递了过来。
  连带着她还在轻轻颤抖的事实。
  「很害怕幽灵么?」
  「才、才不是呢!」
  「声音有那么点颤抖哦。」
  「那只是因为太冷了啦!」
  虽然她左右摇晃脑袋否定着,但那害怕的心思已经完全表现在脸上了。
  明明这么害怕幽灵,还一边发着抖;明明知道可能有妖怪出没的晚上的池子是非常非常恐怖的地方,也会因为担心我,而跑过来找我。
  在雷雨中,那穿着淋湿了的雨衣的样子,就像是扫晴娘一样。
  远子学姐手指传来的微微颤抖,让我的胸口不禁涌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
  远子学姐很害羞的样子板着脸说到。
  「比、比起这个来,被抓走了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和远子学姐手牵着手,走在电筒照亮的小路上,我一边和她说起了之前为止遇到的事情。
  「高见泽先生迷晕了心叶,然后把你带走了?」
  远子学姐因为惊讶而睁圆了眼睛。
  「亏得你还能逃出来啊,没有遇难实在是太好了。」
  「……是雨宫同学——」
  「欸?」
  「没什么。」
  要是说出雨宫同学帮了我的事情的话,肯定会被嘲笑的吧。搞不好,还会因为幽灵真的出现了而比现在更加害怕了呢。
  「今天肯定是我运气比较好的日子吧。」
  我决定还是把雨宫同学的事情当作秘密算了。
  远子学姐像是在黑夜中绽放的花朵一般笑了起来。
  「是呀,双鱼座今天幸运度是五颗星哦。」
  「双鱼,那不是远子学姐的星座嘛。」
  「我运气好的话,不是也能帮上心叶的嘛。」
  「哪儿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了,这是宇宙的真理哦。从今以后如果不更加尊敬我,待我好一些的话,可是会有报应的哦。」
  「我才不会尊敬那种偷偷撕破我的英语笔记,把我翻译的布拉德伯里的《雾笛》吃掉的学姐的。」
  「那、那只是……一不小心就——」
  远子学姐的话语变得扭捏起来。
  「吃了校庭里的妖怪邮筒里放着的色情文章,整个人难受起来,翘掉了第五节课一直呆在部室里的又是谁了?那时候我为了照顾远子学姐,下午的课也没有上成。」
  「那不是妖怪邮筒啦,是恋爱商谈!还有,我根本没有拜托你留下来吧。只是心叶自己翘课的。」
  「『扔下学姐走掉了——』还不是因为你很怨气的说了这话的缘故嘛,我不就只能留下来了。」
  「呜——嘛……这种事情或许就是会偶尔发生的啦。」
  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话题啊……
  一边像平常一样交换着随意的话题,别墅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那幢奇型建筑物所散发出来的阴郁氛围,让我想起了一时间遗忘的不安和恐惧的感觉。
  「好奇怪,一点都没有光亮的样子。」
  「是停电了么?」
  远子学姐用僵硬的表情说着。
  发出吱嘎的声音打开了大门,我们走向了玄关。虽然按下了门口的门铃,但是却没有人应答。
  远子学姐吞了下口水,推了推大门。
  嘎嘎……随着刺耳的声音,大门向后打了开来。
  脚下好像倒着什么黑色的东西,远子学姐用手电往上面照了照,马上发出了「啊呀!」的叫声。
  倒在入口的,是嘴中吐着白色泡沫,双眼圆睁的,巴伦的尸体。
   
  「……巴,巴伦。」
  远子学姐愣在了原地,用颤抖的声音嘀咕着。
  我也觉得好像有只冰冷的手握上了我的脖子一样,感到了一阵战栗。
  在八十年前,发生在屋子里的大量杀人事件——五具尸体中就有一句是狗的尸体,土产店的大叔曾经这么告诉过我们。那是从口中吐出泡沫死了的——
  我察觉到,天花板上的自动灭火装置动了起来,在黑暗中发出细微的声音。它喷出了水线,淋湿了地板和楼梯。
  「把电筒借我一下。」
  我从远子学姐那里接过手电筒,照亮了楼梯。紧接着便看见了墙壁上用某种锐利的东西割出的许多划痕,那上面还散落着红色的如同血迹一样的斑点。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冻在原地的我们背后,刮过了一阵强风,敞开的大门发出了巨大声音关了起来。正在远子学姐被这个声音吓得轻轻跳起的时候,二楼传来了一阵声响。
  「!」
  远子学姐又吓得跳了起来。
  我也觉得背后传来一阵战栗感。
  一种恐怖的感情爬上我的胸口,我仔细听了听,果然二楼好像有人在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摔下的声音,拖动椅子的声音,还有用力踏着地板的声响。
  就好像有人在争吵一样的骚动声。
  突然——
    一声枪响,穿过了我的耳膜。
  就好像是被这声音刺激到一样,我立刻冲上了楼梯。
  接着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是麻贵学姐的房间!
  打开房门,用手电照向里面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梳着两个辫子的头发、纯白色的发箍、还有那个小小的背影。
  她的右肩前方,伸出了一根给色的长棍一样的物体,它的前端冒着黑色的细烟,空气中漂浮着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一般的酸味。
  当我认清那是猎枪的时候,全身不禁发寒起来。
  鱼谷小姐为什么要——!?
  前天刚换上的新玻璃又已经被击碎,麻贵学姐正咬着嘴唇站在那前面,用险恶的表情斜眼看着鱼谷小姐。压住的左手手腕中,正有鲜血流了出来。
  
  是鱼谷小姐开的枪么?!
  为什么!

  仔细一看,麻贵学姐手腕负伤的那只受伤,也拿着割草用的镰刀。
  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其他的人又怎么样了!?
  「停下,小纱代!」
  鱼谷小姐回过头看了一眼。浮现在手电光茫中的那张小巧的脸孔非常苍白,头发也很蓬乱,嘴唇上透着几丝裂缝,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睁圆了眼睛。
  「百合小姐。秋良先生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呢。」
  百合小姐?秋良先生?她把我们俩同百合秋良搞混了么?
  鱼谷小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脸上浮起了混着疯狂和绝望的凄绝表情。
  「没关系,这次绝对不会再污了百合小姐的手了。我一个人干就行。」
  我一瞬间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鱼谷小姐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全部,都是破坏约定的姬仓家不好!」
  枪口转向了麻贵学姐。
  「小纱代!我不是百合呀!绝对不能做那种事情!」
  远子学姐的叫喊声好像根本没有传达到鱼谷小姐的耳中。她吐出了痛苦的呼吸,锁定了目标,手指扣上了扳机。
  麻贵学姐则用带刺的眼神瞪着鱼谷小姐,放下双手大声叫喊着。
  「你想要开枪的话就开啊!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约定!也更加没有义务去遵守它!」
  鱼谷小姐的脸上,满是如同火焰一般的愤怒。
  远子学姐大叫了声「不行!」我则向鱼谷小姐冲了过去,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就像是要穿破我的鼓膜般的枪击声,响彻在房屋之中,硝烟也随之漫起。
  因为枪身被我挪动了,那枚子弹在墙壁上开了一个洞。
  「不要妨碍我!」
  这样叫着的并不是鱼谷小姐,而是麻贵学姐。
  在满是惊讶的我面前,麻贵学姐用像是要在地上开个洞似的力气,把镰刀扔了下去。
  随着嘎的一声,镰刀刺在了地板之上。
  麻贵学姐拖着流血的手腕,迈着大步从镰刀一边向这里冲了过来。
  鱼谷小姐端正了猎枪的方向。

  如果在这种位置射击的话,毫无疑问会打中麻贵学姐的胸前的。然而麻贵学姐却带着好象是自己才是追逐者那一方的锐利眼神,说了。
  「来吧!开枪吧!约定什么的,和我根本没关系!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束缚住我!」
  鱼谷小姐憎恨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明明全都是——姬仓的错误……!」
  「到底和姬仓定下了什么样的约定?」
  空气紧张得像是刺痛着肌肤一样。麻贵学姐直直的看着鱼谷小姐。鱼谷小姐则咬紧了嘴唇,一边瞪了回去,一边说着。
  「只要『白雪』还存在的话,就不许对这间房子出手……」
  「那是和我祖父——姬仓光圀?」
  「是的,就是你的那个祖父!还有百合小姐的父亲也是!五十年前,还有八十年前——姬仓家的两代当主,都和『白雪』这么约定了!」
  麻贵学姐用非难的声音说着。
  「我才不会相信的。为什么,那个祖父要接受这种没有意义的约定呢?是你在说谎吧?因为就算遵守这种约定,姬仓家也一点没有好处不是么?」
  鱼谷小姐没法装作不听到这些话的样子。她的脸颊染上了愤怒和不甘的感情。
  「姬仓家的当主同意这种约定,只是为了隐瞒自己的罪孽而已!因为正是姬仓一家,杀了秋良先生!」
  我感到身后的远子学姐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我也感觉到胸前像是被火矢贯穿了一样。

  姬仓家,杀了秋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秋良不是扔下了百合,一个人离开了这里么?他不是去德国留学了么?
  鱼谷小姐就像是解放了所有的感情一样,不断说了下去。麻贵学姐一脸绝对不错过任何内容的表情,盯着鱼谷小姐。
  「姬仓一族认为秋良先生是一个大麻烦。他们一直恐惧着,要是秋良先生把百合小姐一起带走了怎么办。因此,他们为了不让百合小姐有离开的机会,姬仓家下了命令,与所有听从他们的佣人们共谋,在秋良先生的饮食里下毒把他毒死,最后将他的尸体扔到了那个池子里去了!
  奶奶在发觉了这件事情后,就用镰刀把管家杀掉了!
  但是,庭师、厨师和家政妇几个人又拿着菜刀和砍刀反攻了过来,奶奶也差点被他们杀掉了,然后百合小姐就带着猎枪,来帮助奶奶了。
  奶奶和百合小姐,就靠着她们两个人,就把庭师、厨师、和家政妇全部干掉了呢!」
  八岁的女孩子,和十几岁的少女两人,就把四个人全部杀死了么!?
  原来寻子并不是尸体的发现者,而是从一开始就呆在那个地方,是杀了那些人的犯人么——!
  话语中所包含的凄惨内容,让我背后不禁颤抖起来。
  而且,作为被害人的那些佣人,竟然是谋杀了秋良先生的共犯!?
  「百合小姐一边开枪射击的时候,一边凄惨的哭泣,这是奶奶告诉过我的。虽然她们想要把秋良先生的尸体从池子里捞起来,但是水草缠住了秋良先生的身体,她们想要用镰刀割开水草,却因为水中太黑暗而没法好好进行,最后只能割开了秋良先生的身体。那是多么悲伤,多么痛苦啊!
  在为秋良先生报了仇以后,奶奶和百合小姐两个人,总算把秋良先生的身体捞了起来的时候,百合小姐也只能用力抱着没有手腕的遗体,不断哭泣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直到现在,秋良先生也还安眠在那个祠堂的地下。」
  伴随的战栗的感觉,过去的景象浮现在我的脑中。
  从池子中浮现的,浑身鲜血的疯狂女子——以及那个手中握住的,白色手腕。
  还有,那个被绯色夕阳染红的庭院里——在古老的祠堂前双手合十的,小小女子。
  「这幢房子,是百合小姐和秋良先生见面的地方——也是秋良先生长眠的重要地方!
  八十年前,姬仓家为了瞒住那个时间,定下了不会对秋良先生的坟墓和这幢房子出售的约定。我的奶奶,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守护着这幢房子。
  为了不让村人接近这里,她一直装成了白雪的样子。
  五十年前姬仓家后来的当主到这里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麻贵学姐的身子往前靠了靠。
  在窗外吹进的冷风声与雨点的声音中,鱼谷小姐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着。
  「姬仓光圀违背了约定,在房子里面放起了火。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想要把百合小姐与秋良先生重要的这件屋子破坏掉,想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是奶奶一直盯着姬仓的人。然后她打瞎了那个姬仓的眼睛,与他再次定下了约定,作为他生命的交换。
  只要白雪还存在,就不能再对这间屋子出手了。
  自小时候开始,我就从奶奶那里听到了很多关于百合小姐的故事。奶奶去世了以后,我就从奶奶那里继承了『白雪』的角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要试想一下这中间经过的漫长岁月,我就不禁觉得有些目眩的感觉。

  ——只要白雪还继续存在,就不会破坏这间房屋或池子。
  
  鱼谷小姐的母亲,究竟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扮演着白雪,继续守护着这件屋子呢?
  在月夜中披上白色的头发,出没与池子与别墅的周边,让村人以为直到现在白雪也还在这片土地上。
  当山地开发要破坏这幢别墅的时候,她就引发各种怪异的事故,传播白雪作祟的谣言。
  然后在她死了以后,她的孙女鱼谷小姐又继承了这一任务。
  就这样,每次提起开发计划的时候,白雪就会出现,而听闻到这一事件的姬仓家当主,也会明白约定还在继续,于是中止了开发。
  这样的事情,在这八十年的时间中,竟然不断的重复着!
  麻贵学姐的祖父,也是在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才让麻贵学姐到这里来的吧。
  是为了测试,在这个姬仓家的力量所不能达到的地方,以后继者孙女的能力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么?
  还是说,他只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告诉麻贵学姐这里的秘密,只是让她独身过来么?
  无论是哪一种,麻贵学姐也只是在她祖父的掌心之中啊。
  麻贵学姐的脸孔痉挛着,继续问了下去。
  「……从屋顶上把威胁信扔进来的,还有往我身上浇满是鱼内脏的腥血的人,也是你吧。」
  「是哦,因为我要代替奶奶,守护这间房子!」
  鱼谷小姐的眼瞳中浮现了坚强的光芒,她把枪口压上了麻贵学姐的喉咙。
  「也请你继续遵守这个约定吧!那样的话,我就会放你一命。」
  她的声音、表情都表明了这并不是威胁的话,而是充满了她意志的本意。
  即使如此,她其实也是很害怕的吧。肯定也会迷茫,也会踌躇的吧。就连那拿着猎枪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随便就阻止她的话,或许她就会扣动扳机,麻贵学姐的喉咙就会被子弹贯穿了,我只得一动不动。
  远子学姐肯定也有同样的考虑吧,她一定也同我一样,摒住呼吸看着她们两的互动吧。
  「来!快点决定吧!要是拒绝的话,我马上就把你杀了。」
  麻贵学姐的脸上立刻热了起来。像是很无聊似的闭上了眼睛,用非常清醒的声音,轻声说道。
  「……真是一副蠢样。」
  鱼谷小姐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我也不禁怀疑我刚才听到的话。要知道现在可是喉咙被枪抵住的情况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麻贵学姐!
  「那个约定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祖父一直想要隐瞒的,就是这种小事?姬仓家的小姐就是八十年前的残杀事件的犯人,就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祖父竟然就不会破坏这间小小的屋子了?」
  鱼谷小姐的手腕、肩膀产生了至今为止最大的震动。
  那小小的脸孔上,连同憎恨的同时,还浮现了像是不能理解一样的迷惑、不安、和恐怖的表情。
  麻贵学姐又抬起了眼睛。如同被困在池子中的龙之公主一样——那美丽的眉毛倒立起来,瞳孔中闪烁着隐藏已久的憎恨,用满是愤怒的声音说了。
  「姬仓一家,本来就是涂满了鲜血的一族。
  难道说姬仓一族迄今为止就没有出过一两个杀人犯或者犯罪者么?
  自己不用动手而是优雅的坐在高处,把人类当作是肉猪一般屠杀这种事情,他们完全可以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的淡然看着的。像这样厚颜无耻的家伙,现在也好以前也好,姬仓家里都大把大把的存在着。
  就算是祖父他,也是一直靠着各种污秽的手段击溃那些碍眼的人,才爬到现在的位置的。但是却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容忍下去了?难道面子就这么重要么?难道说姬仓家是从来没有人会在背后指点的,清正廉明的一族了么?
  就算听到百合一人杀了这么多人的时候,我也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这种约定,太蠢了,简直无聊要死!」
  「麻贵!」
  远子学姐想要用叫声阻止她再说下去。
  鱼谷小姐咬紧了嘴唇,扣下了扳机。
  好像感觉到了那种心脏被贯穿一样的疼痛,我的脑中一片雪白。
  展现在眼前的这一最坏的情况,已经无法避免了——!
  然而,子弹好像没有发射出去的样子。
  鱼谷小姐一副焦急的样子,多次扣动了手指。但除了咔嗒咔嗒的撞击声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麻贵学姐用冰冷的眼神看了看鱼谷小姐,继续说了下去。
  「那把枪,只能装入五发子弹的。你浪费了太多机会了。」
  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麻贵学姐用单手把抵在喉咙的枪口轻松的推了开去。
  鱼谷小姐愕然的愣在了原地。
  接着脸上突然浮现了害怕的表情,整个身体也咔嗒咔嗒的地颤抖起来。
    她眼前站着的、好像身后闪动着青白色火焰一般站在那里的那个真正的魔物,宛如要对愚蠢的人类降下惩罚一般。
  鱼谷小姐的膝盖正要软瘫下来的时候,她身后有一只白皙的手扶住了她。
  温柔的支撑着震惊的回过头来看着的鱼谷小姐的人,就是那穿着啪嗒啪嗒滴着水珠的雨衣,编着长长三股辫的『文学少女』。
  
  「麻贵。你就是为了知晓『白雪』与姬仓家之间订立的约束,才特意作出了整个舞台的吧?」
  
  仿佛让这黑色的空间变得清澈起来一样的温柔眼神,直直的看着麻贵学姐。
  手电的光芒,被雨衣上滑下的水滴所反射,让远子学姐看起来就像是被星星包围着一样。
  
  「你从最初开始,就已经察觉到小纱代就是『白雪』了对吧。」
  麻贵学姐用僵硬的表情,看着远子学姐。
  麻贵学姐从一开始就知道『白雪』的正体了?鱼谷小姐也再度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倒吸了一口气。
  安静的房间中,只剩下了冰冷的雨声。
  远子学姐的声音在这样的房间中缓慢的流淌着。
  「百合的日记里面,曾经出现过『千郎』这么一个名字呢。『和千郎一起去散布了。』『千郎被巴伦咬了』——只看这些文字的话,或许会以为千郎是百合非常喜欢的可爱宠物吧,但在八十年前的那个惨剧的夜里,千郎的尸体并没有出现在屋子里。
  那是因为,千郎就是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寻子小姐——也就是小纱代的祖母啊。千郎这种叫法,是寻子小姐的爱称而已。」
  chiro——
  hiro——
(注:千郎读作chiro,寻子的寻读作hiro,发音相近,因此为昵称。)
  脑中浮现了这两个名字。用作小狗名字的千郎,还有人类女子名字的寻子。这两个名字合二为一,在我脑中化为了和鱼谷小姐相似的八岁女孩的样子。
  原来鱼谷小姐的祖母,是一直呆在百合的身边的!
  「日记结束的那段地方,记述着千郎被巴伦咬了,还受了很重的伤。正好是同一段时间,寻子小姐回到自己家中去了。那就应该是为了治疗自己的伤势吧?然后在她回来的时候,就得知了百合的恋人秋良被杀害了的事实,才开始了复仇的行动。」
  鱼谷小姐脸上已然是泫然欲泣的表情。远子学姐的「想象」,肯定正中了事实吧。
  「麻贵。你肯定比我们更早读过这篇日记吧。而且,也想象到了这个事实。」
  麻贵学姐冰冷的回答着。
  「我不是靠想象,而只是依靠合理的推测而已哦。在一间大屋中发生了大量杀人的事件,却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那么怀疑那个生存下来的人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而且,五十年前的火灾发生时,寻子也很巧合的在现场出现了。这怎么可能是偶然呢。」
  「寻子小姐一定有什么秘密——你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吧。然后你就想象——不,是推测了,白雪会不会就是寻子小姐呢?
  然而,寻子小姐为何要装成白雪?姬仓家又为何要惧怕白雪呢?你仍旧不知道答案。
  白雪和姬仓——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的约定?而这件事,又会不会和八十年前所发生的事件有关呢?
  你这么考虑着,于是决定从白雪这里问出那个约定的内容了。
  寻子小姐已经在去年去世了。于是你就把寻子小姐的孙子,第二代的白雪小纱代,带到了这个曾经发生过事件的屋子之中。」
  鱼谷小姐脸色发青,看着麻贵学姐。
  麻贵学姐则是露出了一副完全不在意鱼谷小姐的傲慢表情,倾听着远子学姐的话。
  「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将『白雪』逼出来而设计好的。
  首先,你同八十年前一样,准备了『管家』、『料理人』、『家政妇』、『庭师』、『使唤人』、还有狗——接着再配置好『大小姐』、『学生』、和『妖怪』,整个舞台就建成了。然后再装出一副想要破坏这件房子的样子,这些都是为了让白雪出现的准备。」
  远子学姐继续说着。
  就如同麻贵学姐设想的那样,白雪出现了。而那个送来威胁信,还从屋顶泼下满是鱼肠子的血水的人,就是鱼谷小姐。由于准备产生了效果而愉悦的麻贵学姐,为了更加的逼迫白雪,便由自己导演了一场骚动。
  「在那间书房洒满了死鱼,还让白雪出现,都是你的演出吧。那对于小纱代来说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对于你来说却可以呢,麻贵。
  因为你还有别的助手——大概是管家先生他们吧?那时出现的白雪,应该是你事先准备好的投影之类的东西吧。
  不过从窗户外面伸进来的手应该是真的,不过那也是谁装出一副逃出去的样子,在外面绕了一圈,打破了窗户伸进来的吧?」
  我想起了管家先生他们那时的害怕表情。
  还有那从房门对过传来的偷偷摸摸的对话声。

  ——我们,明明都有好好遵守那个『约定』的!

  这个约定,原来是指和麻贵学姐之间定下的契约啊。
  他们知道,自己的先祖在八十年前,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者的那一方么?还是说他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仅仅是被麻贵学姐所雇用的呢?那个载满了恐怖的胆怯双眼,难道说……不,不管是哪一边,他们都只是照着麻贵学姐的剧本行动的,演员而已。
  「因为看到了自己以外的『白雪』出现,小纱代不由得混乱起来、害怕起来了。这样下去的话就不能守护和奶奶之间的约定了。奶奶教导她的那首手毬歌也不断的回响在她的脑中,甚至连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约定……那个约定……
  那个时候,鱼谷小姐一边颤抖一边这么嗫嚅着。那个时候她肯定满脑子都是这回事吧。
  「接着还准备了伪造的书信,把心叶叫了出去,看上去就好像是他回到东京去了一样。就连我出去寻找心叶,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吧?」
  麻贵学姐表情有点难看。
  「樱井流人的来访,倒完全是计算外了。都是因为这事儿,我才不得不把预定提前了呢。」
  高见泽先生,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原本准备普通的来迎接我的,只是预定稍微有了些变化。原本,他应该是扮演从东京来「迎接」我的那个角色的吧。
  远子学姐用严肃的眼神继续问着。
  「给巴伦下毒的,也是你吧,麻贵。」
  麻贵学姐的脸上浮现了冰冷的笑容。
  「嗯。它一点都没有怀疑就吃下去了。八十年前的巴伦也好,现如今的巴伦也好,作为看门犬都是不合格的呢。」
  怎么会——!那条狗,是为了被杀害而准备的么?只是为了让被逼入绝境的鱼谷小姐,以为秋良先生又被毒死了才准备好的么?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就毫不犹豫的——
  「啊……啊啊……!」
  鱼谷小姐手中的猎枪滑落在地上。她用两手捂住嘴巴,满脸恐惧的表情颤抖了起来。
  明明是继承了祖母的意志,拼命守护着这间房子的,竟然全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东西。
  更何况,她这场战斗的对手,是比她还要冷酷的「白雪」呢。
  看到那双冷酷的——毫不留情的双眼的时候,鱼谷小姐已然没有再站起来面对她的力气了。
  感受着鱼谷小姐的这一绝望感情,我也不由得干到一阵寒冷。能够平然无事的作出这么残酷的舞台的麻贵学姐,给人带来一种难以呼吸的恐惧感。
  「这场戏结束了……真是无聊的把戏啊。」
  眼中闪着冰冷的光芒说着的,是睨视人类的——白雪。
  「连个隐藏的王牌都没有……家族啊血脉啊约定啊什么的,被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所束缚,真是,愚蠢到让人觉得无聊的事情啊……」
  看着那冰冷的眼神、让人冻住一般的声音、还有那全身散发出来的几近疯狂的愤怒波动,让我也觉得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夜叉池》中,害怕着白雪愤怒的鱼类一样。

  ——别人的生命会如何,我怎么知道!

  ——先祖是先祖,父辈是父辈,定下约定,约好盟誓,这些都只是随性的游戏而已嘛。像这种和人类间定下的过了这么多年的约定,简直就是一张白纸而已了,就让我赶快把他破坏掉好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这才是『姬仓』。」
  麻贵学姐淡淡的说了下去。
  「为了家里的体面,就把女儿锁在这种深山里,连她的恋人也杀掉了。女儿也为了复仇而杀人……就连现在,也用恐怖束缚着这间房屋——这片土地……名门什么的,只不过是满是血腥的被诅咒的一族而已……」
  突然,她的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大声地叫喊了起来。
  「最好,让这个世界的终焉来临,让一切全都归于破灭就好了!」
  混入了激烈感情的悲哀燃烧在胸口。
  那是彻彻底底的,厌恶,没有尽头的,愤怒。
  只要麻贵学姐还是「姬仓」的话,这股愤怒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麻贵学姐,是失去了萤(百合)的白雪。
  丧失了唯一慰藉的龙之公主变得狂暴起来,引发的洪水,像是想要把这个世界都吞没一样。
  月损、花散。
  美丽的幻想,变成了噩梦的姿态。
  ——就在我将要被这黑暗的噩梦所吞没时,像是黑暗中透出的光线一样,响起了一个声音。
  
  「并非如此,这场表演的幕布还没有拉下呢。」
  
  远子学姐用凛然的眼神看着麻贵学姐。
  我们不由得咽下了一口气,「文学少女」脱下了雨衣,向着龙之公主身边走去。
  在手电的光芒中,水滴反射着金色,飞散而去。
  听到了那清澈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声音,鱼谷小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穿着白色连身裙的那个身子,既纤细又温柔,载满了驱邪的巫女所拥有的那种安详和清澈的感觉。
  「麻贵,你还没有听到另外一个故事呢。百合与秋良的物语,并非那种残酷的复仇记。就算表面看上去的确如此,但在那之中,我这个『文学少女』通过想象,还看到了另外一个故事哦。」
  她用毫不动摇的眼神看了看麻贵学姐,接着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转向了鱼谷小姐那边。
  「呐,小纱代。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小纱代也一定要好好听下去哦。一定不要恐惧或者绝望,仔细的听到最后哦。」
  不知何时,雨势也渐渐变得小了起来。
  文学少女又一次面向了狂暴的龙之公主,接着她用温和的声音,编织起了下一个故事。
  「百合和秋良的物语,是从一册书本开始的。
  那是,秋良的母亲一个字一个字珍重写下的,再用柔软的丝线在封面绣上美丽的图案,在这个世间仅此一册的,泉镜花的《夜叉池》。
  那个故事中,出现了晃与百合这么一对夫妇,还有白雪这个龙的公主。虽然,白雪是一个能够引起洪水的残酷又暴躁的妖怪,但是却温柔的守护着晃与百合呢。
  在现实中的百合身边,也存在着这么一个『白雪』。
  百合恐惧着白雪的魔性,白雪却因为百合的软弱而心焦。
    为什么这样的两个人会在一起呢?
  因为她们两个根本不能分开——因为白雪,就是百合自己啊。」
  搞不好是这样的——我也曾经这么想过。白雪出现的地方,都是夜晚的睡眠——窗户的对面——都是,能够映出百合脸庞的地方。
  恐怕,麻贵学姐也已然确信了这些事情了吧。鱼谷小姐也应该从自己的奶奶那里听说过了,也应该知道。
  「那么为什么,百合一定要被关在这深山的别墅中呢——因为自己是巫女,而且和父亲约好了,百合在自己的日记里面这么说过。
  姬仓家的谱系,也是从一个巫女开始的。
  在平安时代,曾经有一个拥有龙的血脉的巫女,使役着散发白光的妖怪,守护了这个国家。她也因为这一功绩被赐予了官位,姬仓家成为了管理水面的一族进而借由贸易发展起来,聚拢了巨大的财力。是这样的吧,麻贵。」
  麻贵学姐保持着冰冷的眼神,沉默着。
  远子学姐毫不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样的姬仓家中,偶尔会有巫女出生。而传闻这些巫女也经常会与妖怪同时出现,合力为姬仓一族带来更加的繁荣。接着,这里开始就是我的『想象』了。
  为什么,巫女和妖怪总是会在一个时期中出现呢?
  妖怪这种东西,又究竟是什么呢?
  在明治时代,正是日本刚刚开国,外国人也能够自由出入的时期,而发色与瞳仁都与本国人民不同的外国人,经常会被当作鬼怪或者天狗而惧怕着。连古时的各种物语中出现的妖怪什么的,也有人认为那就是当时出现的外国人。」
  远子学姐顿了一顿,用带着知性的瞳孔,直直的看着麻贵学姐。
  「姬仓家的巫女,会不会是由于什么变故,而生出了白发的人呢?由于姬仓家是从事贸易业务的,因此接触外国人的机会肯定也很多,我觉得他们的血脉中混入了他国的血液也是很有可能的吧。那个拥有龙之血脉的第一代巫女,或许根本就是外国人也说不定呢。于是,姬仓家中就会隔着一定的世代,诞生出拥有与日本人完全不同外表的人。但如果周围的人看到这种外表的话,肯定会以为他是妖怪吧?于是姬仓家就编出了封印妖怪的巫女的传说。
  姬仓百合也是如此,她肯定着拥有如同她的名字百合一般洁白亮丽的长发吧。
  因此,百合才会被怀疑是她母亲不贞所生出的孩子,而她的父亲也因为害怕丑闻,才让百合住进了这深山间的别墅了吧。」
  或许平时的百合一定把头发染黑,好让看上去总是一头黑发,远子学姐这么说了。
  白天的池子虽然很漂亮,但是夜晚的池子会有妖怪出现,所以很让人害怕。百合的日记里曾经这么写过。那或许是因为映在池中的黑发,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就会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缘故吧——
  「百合一直被禁止离开这间别墅呢。那是她父亲为了不让她接触到别人的眼光,隐藏的生存下去,从她懂事起就一直这么对她说的吧。你是姬仓家的巫女,所以你一定要继续封印这里的妖怪哦——这应该就是那个『约定』吧。」
  想要回到家里去——百合曾经这么祈愿过。
  她一直眷恋着住在东京的家人们。
  但是她一直相信着父亲的话语——因为那是与最喜欢的父亲之间的『约定』——她一定是寂寞的难以忍受的吧,远子学姐低垂着眉头,带着湿润的眼神说着。
  父亲送来的书本。
  那个封面中写着的「给我的女儿」这样的文字。
  自己是母亲不贞所生下的孩子,这样的传闻,百合也是知道的。
  自己的外表和家族里的人都不相似,她一直烦恼着。
  『我是如同大家所说的那样罪孽的孩子么?』
  『我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与怪物生下的孩子么?』
  『我心里的那个「白雪」,才是真正的我么?』
  「百合肯定也是一边对于加注在自己身上的不自由感到了不满、愤怒和憎恨的感觉,一边也察觉到藏在自己身体中的邪恶妖怪,害怕得难以忍受吧。因此,她才会在日记里把白雪当作和自己不同的另一个存在来对待。
  想要守住约定的『百合』,与叫嚣着想要违背约定的『白雪』——其实无论哪边都是百合自己真正的心情。
  百合觉得自身所抱有的不平和疑问,都是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因此她一直以来,都只是依靠父亲书上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支撑着自己。」
  我不是妖怪。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一直都是用「我的女儿」来称呼我的。
  那个少女一边如此对自己说着,一边读着书本,伴随着寂寞的感觉,继续遵守着那个约定。
  《夜叉池》里面的那个龙神,为了让自己回忆起约定的内容,就要求世人每天撞钟三次。
  对于百合来说,父亲写在书本上的那些字,就是提醒她父爱与约定的证明吧。

  『在东京的父亲又给我寄了书过来。打开封面一看,那里还是写着父亲的字。父亲的字总是包含特有的风格,非常的好看,是浸透了深刻力量的文字呢。只要盯着那些文字看的话,心中就会满是开心怀念的感觉。』
  
  『我绝对不会违背那个约定的。』

  『因为我是祈祷姬仓家繁荣的巫女,也是父亲的女儿。』

  远子学姐的瞳孔中,有种如同夜晚水面上漂浮着的梦幻月影般的悲伤神情,在摇晃着。
  「——然则,百合的父亲其实一次都不曾往别墅这里送过书。对于他来说,百合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妖怪,是不义之女,也是一族共同的秘密。
  因此他为了不让百合走出别墅,雇了佣人,养了番犬,紧盯着百合。别墅里的佣人,其实都只是用来监视百合的狱卒而已。」
  名为巫女的罪人。
  百合,是被姬仓一族所关押的犯人而已。
  「秋良来到别墅,和百合坠入爱河的时候,他们仍旧持续监视着这一切。
  秋良为了去德国留学,正要准备离开这间房屋了。当时的百合,因为秋良要扔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而无比的害怕着。
  因为百合还有那个约定,因此她不能离开这里跟着秋良一起走。
  另外,到外面去的时候还会遇到可怕的东西。
  百合同秋良两人一起到夜晚的池子那里去的时候,她看见了白雪,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了。百合的日记中也写到了,明明很幸福但却有很害怕,她只得抱着千郎大哭了起来。百合那复杂的感情,我可以想象的到。
  只要继续呆在别墅的话,百合就是姬仓家的大小姐,是神圣的巫女,是她伟大父亲的『我的女儿』。但是在别墅之外的时候,就会被当作『妖怪』般的冰冷视线看待,被疏远。如果,秋良就这么扔下她离开的话,可以信赖,可以守护百合的人,也就再也不存在了吧。」
  胸口感到一阵被勒紧的感觉。
  正是那个「约定」,如同监牢般的关押着、束缚着百合,但也守护着百合,让她免于外面世界的歧视。
  而这一保护即将消失所带来的恐惧,麻贵学姐也是能够想象的吧。
  一边憎恨着姬仓家,但如果没有姬仓家的力量的话,还能够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么?设身处地的思考一下的话——
  麻贵学姐表情僵硬的咬紧了嘴唇。
  「……」
  远子学姐低垂着眉头,表情很难过。
  「然而就是在这段时间,百合知道了一个悲哀的事实。她偷看了父亲刚刚送来的那些书,发现了什么字都没有写的那个封面。」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只剩下它们了。只要看到父亲的笔迹的话,我应该就能安定下来吧。这么想着,我来到了管家的房间,撕开了刚刚送到的包裹,打开了新的书本。』
  
  『然而,我翻开封面的时候,我明白了这并不是一直以来父亲大人给予我的那些书本。』

  在百合的日记中提到过的,「与至今为止都不同」的这些书,是没有写着父亲文字的书本,远子学姐说了。

  『连父亲的书,都再也不能给我安慰了。「给我的女儿」这句话,再也不会在我心中响起了。我只剩下了如同坠落黑暗之底一般的绝望。』

  「但是——在那之后,被送到百合的房间里的那些书,却已经如同往常一样,写上了『给我的女儿』的父亲的笔迹。『我的桌上放着管家拿来的父亲大人送来的书本。我翻开封面,直直的盯着父亲的那句话语。眼泪不禁奔涌而出,停也停不下来。』百合这样说过呢。」
  原本没有的文字却突然出现了。而且,那是同一直以来相同的文字。
  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远子学姐的眉间,越发难过起来。
  「写下那些文字的,并不是父亲,而是把书送给百合的管家先生。恐怕,这也是父亲的指示——」
  
  『我并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子,而是已经去世的母亲不贞的结果而出生的罪恶的孩子,大家平时说的这些话语,难道都是真的么?
  哪里都再也找不到我的幸福了。我要是现在遇见白雪的话,一定会输给那个诱惑的吧。』

  恋人决定要去留学而准备离去了。
  家人的亲情,也只是虚伪的东西。
  对于百合来说,能够支撑她心灵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了。
  之前远子学姐读那篇日记的时候,我只感到了一种静静的悲哀感。
  然而,在知道了封面上的「给我的女儿」这句话的真意之后,想象着百合的心情时,我却好像感到了一种黑暗的悲痛与绝望逼向我的心口,就好像崩溃了一样。
  在这之后,日记里白雪出现的频率开始增加,百合的精神也渐渐的崩坏起来。

  『求求你,不要再过来了,白雪。不,不是的。约定还在继续着!』

  『白雪在窗口召唤我。我不能到池子去。』

  『还是用红色的花朵吧。白色的又丑又讨厌。白色的花全部,全部都撕碎了扔掉。我不能到夜里的池子去。因为月光也是白色的,是白色的,白色,因为,因为,是白色的,白色的。』
  
  『约定、约定是——!』

  「但是呢——」
  远子学姐的瞳孔中,声音中,混入了深深的悲伤。仅仅看着她也会让人觉得呼吸痛苦起来,仅仅听着那声音就会有种胸口被勒紧的感觉。就是如此透明的悲伤之情。
  「在日记的最后,百合写下了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她和秋良先生结下了非常重要的约定。那个约定,肯定是在这之后秋良也想要和百合呆在一起的约定吧,我这么想象着。
  秋良一定说了,要带百合一起去吧。
  百合也一定闪耀着幸福的光辉,点头回答了『好的』。」
  鱼谷小姐哽咽了,她用拼命忍住泪水的表情叫了出来。
  「秋、秋良先生他……!对百合小姐说了,想让她也一起去……!
  两个人定下了婚约的。」
  秋良,并没有扔下百合哪……
  两人的内心自从相遇的那瞬间开始,就紧紧的连在了一起了啊。
  对于百合来说,那是救赎?还是绝望呢?我并不明白。只能感到胸口的刺痛。
  麻贵学姐用僵硬的表情仰望天空。
  比起百合的悲哀和鱼谷小姐的感叹,她看起来像是更加觉得愤怒和憎恶而已。
  或者说,那只是对于拆散了这对恋人的姬仓家的憎恶,以及对于身体中流淌着这种血液的自己的愤怒呢?
  远子学姐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这样的麻贵学姐。
  「知道秋良被杀,尸体还被扔到了池子里去的百合,一边呼唤着秋良的名字一边飞奔去了那个池子。那个样子在村民的眼中,看起来就像是百合跳入水池自杀了吧。
  那个池子非常的深,又满是纠结的吹草,百合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也没法把秋良的遗体拉上来,只能用尽力气切断了秋良的手腕。从秋良身体出流出来的血液,把池子染成了红色。
  从池中出来的时候,百合的头发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白色。那是因为染色用的发蜡和染料都被池水冲落了吧。村民们却以为那是妖怪出现了,全都逃走了。于是,白雪的传说就这么诞生了。」
  回到别墅的百合,同寻子小姐一起杀死了所有的佣人,为秋良报了仇。
  百合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百合了。
  和父亲的那个约定,也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效力。更何况父亲还为了保存家族的颜面,杀死了秋良。
  从池子中回来的时候,百合已经接受了自己心中的白雪,变成了一个残酷的妖怪了。
  就好像在婚礼的夜晚,从喷泉中出现的那个温蒂妮一样——她垂着满头白发,给背叛者带去了冰冷的死亡。
  
  变成了被夺走爱人的修罗的那个女子,展开了血腥的复仇记。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故事而已,「文学少女」不是这么说过了么?
  《水妖记》也是讲述被法则所束缚的水之精灵的一个甜蜜的、怀念的、爱恋的、纯粹的爱的物语——
  「在镜花的故事中,如同白雪这样的带有魔性的女性经常会出现。
  《高野圣》中和僧侣相遇的,能够把人类变成动物的那个美女是这样,在《天守物语》中接到作为礼物的活人首级而感到开心的富姬也是这样,《草迷宫》里生活在异世界中的菖蒲也是如此,都有种让读者感到背脊会颤抖一般的、冰冷残酷的恐惧感。
  另一方面,她们又仅仅对于主人公一个人,怀抱着如同温水一样的深深的爱情。
  因为镜花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也有很多人说镜花的作品中出现的那些理想的女性都是他追逐心中对于母亲的影像而已。作品的舞台也经常设定在水边,这也是为了产生母亲胎内羊水的印象吧。
  就好像在诞生之前,在温柔的母亲守护下,沉睡在温暖的水中——他不断的写着这种妖异的美丽的,如同梦幻一般的故事。
  镜花是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他有很多厌恶的东西。因为害怕狂犬病而非常讨厌狗,也因为害怕蚊蝇和细菌,绝对不吃任何生食,喝酒也只喝那种煮到沸腾的热酒,吃东西的时候,也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煮过才会吃,而且只要是手碰过的地方,他一定会留剩下不吃的,而且因为害怕『腐』这个字,在书中写到豆腐时,都会用『豆府』来代替呢。
  而能够保护他免于这满载危险的绝对的存在——也就是母亲了,镜花的文章中也在追求这些吧。因此,镜花作品里的女主角,就像是怀抱刚刚生下来的孩子的母亲一般,一瞬间就爱上了主人公,用上她们灵魂的全部去保护着守护着主人公。
  在水边显现出来的残酷妖怪的脸庞,还有慈悲神圣的圣母的脸庞——就如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样——这种危险的两面性,总是能够在镜花小说的女主角身上看到。
  姬仓百合也是这样的吧。
  既有着让人生畏的水妖般的一面,同时也是为了单一的爱而生存着的女性。」
  远子学姐用如同水面一般的清澈眼神,看着麻贵学姐。
  「百合杀掉了佣人们的这件事,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是一件可以认同的事情。百合与秋良的这段物语的确是充满血腥的,被诅咒的物语……既残酷又阴暗,是谁也没有得救的,悲哀的物语……
  不过,就像在总是注目于怪奇、幽玄风格的镜花的故事里,其实也隐藏着男女之间的美丽爱情故事一样。百合和秋良的这个故事里,也隐藏着一个满载着爱情、欢乐、温柔的故事。
  虽然镜花的故事总是如同梦境一般,但是那并不只是一个噩梦,其中也包含着绮丽的、温柔的美梦。百合和秋良的故事,也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那是一个如此美丽的故事,小纱代的祖母,才会在这八十年间一直把它当作至宝一般守护着的吧?而且,小纱代也是……」
  远子学姐的温暖视线移向了鱼谷小姐。
  被麻贵学姐无聊的扔掉的这个故事,被远子学姐那白皙的双手温柔的拾起,作为一个如同梦幻般美丽的物语,重新讲述了出来。
  你的祖母,还有你所守护着的这个物语,绝对不是什么无聊的、愚蠢的故事。
  那一定是一个温柔的、让人爱恋的——如同梦幻一般的故事。
  鱼谷小姐的眼眶中滚起了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
  麻贵学姐愤怒的叫了起来。
  「但是,秋良还是被杀掉了啊!故事的结局也一点都不快乐!就算有过多么美丽的事情,但这就是现实!百合就像我父亲一样,还是败给了姬仓家啊!」
  远子学姐并没有退缩。
  她用带着点苦闷的瞳孔直直的看了回去,轻声说道。

  「是这样的呢……在现实世界里,百合并没有和秋良在一起呢。
  就连镜花的那种爱情故事里,也是没能在现世就有结果的例子比较多呢。
  像是变成了妖怪,在那个世界再度相聚……或者约定了下辈子再次在一起……『外科室』里面的高峰,也在看到伯爵夫人的死亡之后,自杀了呢。
  就像他的笔名的由来『镜花水月』一样——不论哪个恋爱,都如同镜中映出的花朵,和照在水面上的月亮一般,虽然美丽但是却不能碰触到它,是如同梦境一般的虚幻的恋情……
  百合与秋良的故事,也是如同梦境一般的东西呢。」
  就好像无论何时都在祈愿着,如同与那花月同在一般的恋情。
  然而,镜中的花朵终究是没法碰触到的东西,水面上的月亮,也是一碰就会消散的事物。
  「梦境终究会醒来。就算是不醒来也好的那种梦境,就算是镜花的《夜叉池》中晃对他的友人所说过的那种梦境,不管如何的祈愿,也终有醒来的一天。不会醒来的美梦是不存在的。但是呢——」
  远子学姐的声音里,饱含着像是在鼓励小孩的母亲一般的温暖感觉。
  「只要是美丽的梦境,即使在醒来之后,其中的故事也会残留在心间的。
  百合所见到的那个美梦,即使在梦醒以后,也一直激励着她,让她鼓起了勇气。因此,或许百合并没有选择追随秋良而去,而是连带着秋良的份一起,在现实中生活下去了哦。」
  远子学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用带着一点调皮的可爱眼神,看着吓了一大跳的麻贵学姐,继续说了下去。
  「呐,去德国留学的秋良,你觉得又是谁呢?」
  麻贵学姐突然睁圆了眼睛,我也觉得有些困惑。
  「秋良应该已经去世,被埋在别墅的庭院里吧,这样还能够去留学,不是很奇怪么?但是叫做敷岛秋良的一个日本留学生的这一事实,是通过别的日本学生给家属寄去的书信中,留存了下来的。八十年前的德国,秋良的的确确的存在在那里。」
  对着困惑的我们,远子学姐用满是生气的明亮声音说道。
  「在我的想象中,那个人就是百合!
  百合她代替了秋良去留学了!——隐瞒着性别,以秋良的身份。」
  「胡说八道!这种想象,也太跳跃了!根本不可能!肯定会马上暴露的啊!」
  麻贵学姐用强烈的口气反驳着。
  我也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然而,远子学姐却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柔和、耀眼。
  「不可能?并非如此,百合已经把这个不可能化为可能了,我如此相信着。给与百合这一力量的,正是与秋良那段如同梦幻一般的故事吧。」
  她用明亮的声音如此断言道,远子学姐接着把从流人那里听来的日本留学生的书信的内容,告诉了麻贵学姐。
  在刚开始那年总是身体不好还在疗养的事情。语言不通,非常辛苦的事情。总是热心于学习,也不喝酒,也不怎么交朋友的事情。还有摸耳垂的小习惯,留学期间一次都没有回去日本,以及在那之后就行踪不明了。
  「曾经让秋良把歌德的原著读给她听的百合,真的会如此语言不通么?不喝酒,每天在日落前都回家,也可以看作是为了隐瞒自己的性别而警戒着吧?
  在日本如果女性装作男性的样子肯定会很显眼,但是在东洋人还很少见的当时的国外,只需要装作少年一般的纤细,拥有较高声音的男性,就可以了吧。
  因此,她才特意回避着同为日本留学生的同学。
  那个同学曾经在信中写过秋良是如同月亮般高不可及的人。那并不只是因为那敬而远之的态度,也是因为那美丽的身姿吧。
  对,就是那如同女性一般的——
  还有,摸自己耳垂的那个习惯,虽然听说是被恋人传染的习惯,但如果那就是百合本人的话,就可以解释的通了呢。」
  「渡欧的手续又怎么办?每月的费用从何而来?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又如何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呢?」
  「如果这些都是依靠姬仓家在背后的帮助呢?」
  麻贵学姐倒吸了一口气。
  「当时的姬仓家好像不断发生着各种不幸,或许他们就因此而对百合的存在有所畏惧吧,他们所怀有的不明正体的这一恐惧感与罪恶感,足够成为他们听从百合的理由了吧。姬仓家究竟有着多大的力量,麻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如果百合的背后,还有着姬仓家的支持的话,我所有的想象,都不难变成现实了。
  百合并没有输给姬仓。
  而是相反的,她凭着自己本身的存在压倒了姬仓一族,与他们达成了交易。
  ——这,就是作为『文学少女』的我的想象啊!」
  麻贵学姐完全哑然了。
  这也是当然的吧,这种话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就连我也觉得这是荒唐无稽的事情。
    百合竟然装成了秋良,还到国外去留学了什么的……
  然而,只要听到远子学姐晴朗的声音,看到那散发着生气光芒的延伸,就不由得让人觉得,或许这些事情也是会发生的吧。
  这个物语,并没有在秋良死去的时候结束。
  百合继续生存了下去,还做出了任谁都会震惊的事情。
  鱼谷小姐坐倒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她的脸上不断有泪珠划下,肩膀震动着,用呜咽的声音说着。
  「奶、奶奶也说过,百合小姐,已经成为一个故事了——
  当我问她『百合小姐究竟怎么样了?又到哪里去了?』的时候,她总是轻轻笑着,用温柔的表情,对我说,『百合小姐,在龙的国度,成为了一段故事了哦。』」
  
  ——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故事。
  
  鱼谷小姐的祖母,所说的那些话。
  我想象着其中所包含的意义,不由得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闷热的感觉。
  麻贵学姐也是一副想要相信的样子,但却还有点迷惑的感觉,僵着一张脸。
  鱼谷小姐用双手覆着脸颊,挤出了声音。
  「百合小姐……她如同梦幻一般美丽……又很温柔……奶奶一直——一直——这么和我说的。我非常喜欢奶奶讲给我听的,百合小姐的故事……还偷偷来过……这间别墅,百合小姐的日记……我也读过了……很多很多次……我好想守护百合小姐的这间房间。」
  抚子花的押花书签,是鱼谷小姐夹进去的么……
  支持化身白雪的鱼谷小姐的,绝不是惧怕感,也不是义务感。我在听了鱼谷小姐的自白之后终于明白了。
  鱼谷小姐只是想要好好的守护百合的物语而已。
  在月色照耀下的池子岸边。
  在绯色夕阳映照下的庭院中。
  在温暖阳光射入的小小的房间里,为百合留下的那些书本所围绕着。
  鱼谷小姐,或许也在看着那美丽的月花之梦吧。
  远子学姐也伏下身来,轻轻地抱住了鱼谷小姐,抚摸着她的头发。
  「呐,小纱代……我每次读完一本书的时候,也会有种从梦中醒来一般的哀伤感觉呢。虽然读着书的时间里一直能够感觉到相当的快乐,但是终于读完的时候,也会感觉到非常的寂寞,有种自己好像变成了空壳一样的感觉。
  但是,就算醒了过来,也不意味着梦境就此消失了。
  做过美梦的那个记忆,还留存着。
  然后,那个记忆,也会在心中慢慢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喔。」
  她慢慢的、不断地抚摸着鱼谷小姐的头发,一边用温柔的声音说着。
  「映在镜子中的花朵,浮在水面上的月影,都是只能感到,而不能触摸的东西。在你想要碰触到它们的时候,都会如同幻影一般消失而去。然而,也正是因此,只要我们不忘记它们,它们就会一直保持着美丽的姿态,残留在我们的心中。
  呐,刚才我也说过的。
  就算梦醒了以后,那些故事仍旧会残留在我们心底。
  读完了一本书后,那个故事同样不会消失的残留在我们心底——那些喜欢的场景,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想起,重复读着的。
  只要这样的话,就能激励着自己,不断地向下一个故事走去了喔。
  百合,肯定也是这样想着,在异国他乡努力的吧。」
  还有呢——远子学姐顿了顿,再次幸福的微笑了起来。
  「百合从秋良那里,还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喔。
  ——百合她,在那边生下了秋良的孩子了哦!」
  鱼谷小姐放下了覆在脸上的双手,一下子抬起头看着远子学姐。满是泪痕的脸上,浮现了惊讶的表情。
  麻贵学姐也脸色大变,盯住了远子学姐。
  「虽然留学期间过去了之后,秋良就有一段时间行踪不明了,但是在那之后,却有人看见了秋良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走路的场面呢。而且那个孩子好像和秋良很像呢。在留学的第一年,秋良曾经有段时间经常会呕吐并且还疗养了一段时间,或许那正是因为怀孕和生产的原因吧?一到晚上就马上回家,也是因为有孩子在家里等着她吧?而且,小纱代从祖母那里学来的手毬歌里,也隐藏着提示呢。」
  「……歌?」
  鱼谷小姐惊讶的说着。
  远子学姐点头应了一声,把那首歌唱了出来。
  「那边的小水泽中站着一条蛇
  八幡长者的,小小女儿
  那样精巧的站在那里
  头顶珠冠
  脚踏金靴
  啊 就这么呼唤吧 就这么呼唤吧
  行向山脉 行向荒原……」
  唱完了之后,她又轻轻笑了笑。
  「这首歌出自于镜花的《草迷宫》哦,不过仅仅有一个小地方是更改过了的。『头顶珠冠』这一段在《草迷宫》里是『手戴两枚明珠』这样子写的哦。小纱代的祖母,曾经说过这首歌是从龙之国流传过来的歌吧?」
  鱼谷小姐眼中带着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她还说过百合到龙之国去了是吧?」
  又点了点头。
  远子学姐明朗的微笑了一下。
  「所谓的龙之国,指的就是德国哦。不,应该说,是百合误解成这样了呢。歌德的诗篇中有一首叫做《迷娘》的诗歌。那是长篇歌剧《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中的一首插入诗,讲述的是男装的少女迷娘,憧憬着主人公威廉·迈斯特的故乡南国的歌曲。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到过由『你所知道的,盛开着柠檬花的那个过度』这句话开始的这首诗呢?这首诗歌颂了想要和爱人一起去到那个盛产橘子、植满了月桂树、到处盛开着天人花的国度的情感。在那个国度中,还有着栖息在洞穴之中的古老龙群——
  或许是秋良把这首诗教给了百合吧。
  诗中提到的那个南边的国家,其实指的是意大利。但是百合却把它当作了德国呢。秋良想要百合和他一起去德国的时候,百合还问过秋良,是不是可以栽种一些柠檬花和天人花,结果被秋良小小的嘲笑了一下呢。
  不过,对于百合来说,那传说中的南方的国家,在她的以上中就是德国呢。所以,她也这么跟最要好的朋友千郎说了吧。自己,到龙之国去了。」
  「这件事和百合生了孩子,又有什么联系呢?」
  面对我的提问,远子学姐微笑着回答了。
  「这首歌是从龙之国传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从在德国的百合那里传过来的歌吧。而且听说姬仓家有时就会有带着龙鳞形状的痣的孩子出生吧。那个歌词中的珠冠,指的或许就是这颗痣呢。
  也就是说,百合告诉了千郎,自己生下了一个脖子上戴有珠子形状痣的孩子哦。」
  我想起了麻贵学姐头颈上的那颗痣。
  在白色的肌肤表面的,那个鳞片形状的青色痣。就如同天空中落下的一粒明珠一样——
  远子学姐的眼中闪烁着光辉。
  「呐,你能明白这件事对于百合来说,究竟有着多大的意义嘛?
  百合的孩子,毫无疑问的是带着『姬仓』血脉的人哦。那颗痣就是证据。
  百合并不是因为母亲的不贞而生下的孩子。秋良不仅给与了百合美丽的回忆、崭新的生命、还给与了她作为姬仓家真正的女儿的证明哦。」
  麻贵学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那都是你的想象不是么?」
  麻贵学姐的脸色发青,视线也无法冷静的四处漂移着,好像非常焦急、混乱的阳子。
  「孩子?脖子上的痣?这种事情——怎么可——!再说了,百合装作秋良去德国留学这种事情,也是根本没有证据的!——」
  这时,大门口传来了一个明朗的声音。
  「那么,就让我告诉你另外一个事实吧。」
  「流人!」
  「流人!」
  看着悠然走进房间的流人,麻贵学姐又吊起了眉头。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因为这边有新的情报来了,我就顺便过来看一下咯。不过,好像会打扰到你们的样子,我就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呢。」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里的啊——
  流人靠近麻贵学姐直道快要碰到的距离,他微微倾着头,让她看了看手中打开着的手机,轻轻地笑了一笑。
  「我终于知道了秋良在留学期间,负责支援他的人的名字了哦,他就是草壁周一郎——是姬仓家的亲戚——对了,好像也是你祖父的监护人哦。」
  「!」
  麻贵学姐的脸上浮现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支援秋良留学的人,竟然是姬仓家的关联者!
  这是远子学姐的想象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要素。她的想象,正在逐渐接近现实了。
  利用姬仓家的力量,百合来到了德国并以秋良的身份活着,这难道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么?如果——如果这就是事实的话,那么另外一个想象——百合生下了秋良的孩子这件事,也不再是不可能的故事了。还不如说,这比起留学来还要更有真实性呢。
  麻贵学姐突然轻笑了起来,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一开始她低着头,轻声咯咯的笑着,接着那声音渐渐变得明亮高昂了起来,脸庞也渐渐后仰了起来,脸颊上和嘴边都显露出了盛大的笑容,好像愉快得难以忍受似的放声大笑了起来。
  离她最近的流人自然不用说,连远子学姐和鱼谷小姐,还有我,都哑然的看着大笑的麻贵学姐。
  明明到刚才为之都是一副冰冷的,不愉快的表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麻贵学姐?
  「啊哈哈,原来如此?秋良的支援者就是那个草壁啊,百合还真的生下了孩子啊。那个孩子到了现在,肯定也成了一个让人厌恶的老头了吧。而且是一个有着镜花那样的恋母情结,还一直追寻着母亲的幻影的那种无聊老头吧。」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然而,麻贵学姐好像非常的有精神,就像是满载了生命力一般,全身都散发出一种闪亮的光辉似的。
  「太棒了!这真是个美妙的故事呐!今晚好像可以做个难得的美梦了呢。明天醒来的时候,肯定所有的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了吧。」
  「喂喂,你可别突然想要征服世界什么的哦。」
  流人耸了耸肩膀,准备走出去了。
  麻贵学姐叫住了他。
  「你要回去了?到哪里去?」
  「镇上还有漂亮的大姐姐在等我呢。」
  「果然,你还是死了的好啊。」
  「要是有能够杀了我的女子的话,请一定——」
  他对着有些生气的麻贵学姐开心的笑了笑。
  「对了,我还要帮人传一句话。『阿尔玛达海战,已经准备好了』就这样。」
  到底是谁传的话呢。流人并没有明说,但麻贵学姐却好像马上明白了一样。
  她带着惊讶的眼神看了看流人,然后露出了肉食动物一般的笑容。
  「果然……你很让人讨厌啊。」
  流人又轻笑了一下,接着挥了挥手走出了房门。
  后来我觉得,让流人传话的或许就是高见泽先生吧。
  那时候来访那个旅馆的客人,或许就是流人吧……不过,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就这么隐埋在了我的心中。

(注:阿尔玛达海战,阿尔玛达=Armada=无敌舰队。)

[ 本帖最后由 朽影 于 2008-6-22 00:3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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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我 一定正在笑着



  早晨,有谁使劲摇晃着我的身体,强行让我醒了过来。
  「心~~~~~~~~~~~~~~叶,起来啦~~~~~~快起来啦~~~~」
  头顶传来一阵哀求的声音,我微微睁开了眼睛,印入眼帘的是穿着扣错纽扣的连身裙,发尖还带着点睡觉痕迹的远子学姐,半哭着鼻子站在我床边。
  「起来啦,起来啦,快起来啦~~~~~~」
  哐当哐当的,我身体像是快下沉的小船一样摇晃着,连想要继续装睡都不办不到,我只得张开了嘴巴。
  「……什么事啊,这么大清早的。难道幽灵又出现了?」
  远子学姐带着哭腔说。
  「我、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啦!怎么办啦,心叶~~」
  
  三十分钟后,我开始在远子学姐的房间里做起了数学习题。
  「明明下星期就是新学期了,暑假作业还动都没动一下……你是小学生吗?」
  「啊呜呜呜,因为因为,我刚想要开始的时候,就被带到这里来了嘛,又忙于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没空做啦~~~~」
  远子学姐一边抽泣着,一边埋头于世界史的笔记中。
  「喂喂,居然连第一页上面都根本没有动过笔的痕迹诶!」
  「我不擅长数学嘛。」
  「就因为不擅长,所以才更加应该自己做不是么?有很多高二还没学过的东西呢,我只能做出来一半左右。」
  「足够好了,我大概连这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一半也做不出来呢。」
  「从让学弟帮自己做作业开始,就根本不好了。远子学姐已经是考生了吧?」
  不过料想她也肯定是准备考私立大学的文系专业吧,现在再搞理数科目也没啥意义的这种心情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啊呜,现在比起考试来,还是眼前的作业比较重要啦~下星期前全部做完,根本是不可能的啦!心叶,拜托了啦,读书笔记的部分也靠你了~翻译一本课本分量的文章就好了~~」
  「我不要,到时候肯定又会像我翻译的那个布拉德贝里的《雾笛》一样,被你吃掉了吧。」
  「才、才不会有这种事呢!呐,我帮心叶写读书感想来交换怎么样?」
  「不必了。我七月中就把作业全部完成了。感想文是《阿夏一家的崩坏》。」
  「欸欸~!心叶太奇怪了啦!根本不像我们这个世代的高中生啦~~~」
  一边嘀咕着好过分好过分的远子学姐鼓起了脸颊,我一对她说「那不用我帮忙写作业也行的咯?」之后,又马上沉默了下来,乖乖的继续看起了世界史的笔记。
  「心叶……我饿了啦。」
  马上又发出了可怜的声音,眼眶中也湿润了起来。
  「也是哦。」
  我站了起来。
  「写点什么啦~~~!」
  「我也要去吃早饭了,你先一个人写作业吧。」
  「怎么这样~~~~~~~~~~~~~等一等啦!半张稿纸也可以的,写点什么嘛!《托尼奥·克勒格尔》和《水妖记》都被我吃完了啦~~~」
  「那不是还有一本《奥特海德尔堡》么?」
  我无情的扔下一句话,离开了房间。
  要是一直宠着她的话,要求只会不断增加的说。
  厨房还空着。
  因为麻贵学姐雇的那些佣人已经回去了,这也没办法。要不就寻找一下可以吃的东西吧。
  「那个……早、早上好。」
  听见了一个有点犹豫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发现穿着T恤和迷你裙的鱼谷小姐正一脸害羞的样子站在那里。
  「早上好,今天是穿的私服呢。」
  鱼谷小姐有点腼腆的样子。
  「有些口渴,就来拿点水喝了。然后,就看见,井上先生好像在的样子。那个,早饭,就让我来准备吧。」
  「没关系的,鱼谷小姐肯定也很累了吧。」
  「不必客气,我已经清醒了。平时起床的时候,总是会有些头痛什么的,今天却非常顺当呢。也没有再梦到手毬歌的梦了……」
  「这样啊。」
  我的嘴边自然的浮现了微笑。
  鱼谷小姐拿出了鸡蛋、莴苣和黄瓜,并排放在了调理台上。
  「色拉就让我来做吧。」
  我站在她身边,拿起了莴苣。
  「谢谢。那个,法国土司和煎鸡蛋卷可以么?」
  「嗯,我很喜欢吃法国土司。」
  鱼谷小姐熟练的打着鸡蛋切着面包,我则在她身边开始把莴苣切成细丝。
  「我……一直都没有去学校。自从奶奶去世,我开始装成白雪以后,我就和别的孩子们不一样了。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任务……我自己逃到……梦的世界里去了……」
  她啪嗒啪嗒得把鸡蛋、牛奶和砂糖搅拌在一起,涂在了面包上。接着把面包放在涂上了黄油的平底锅中,随着咻——!的一声,甜甜的香味开始飘散起来。
  「不过,从今以后……」
  鱼谷小姐把微微发黄的面包翻了个面,微笑了一下。
  「那个美梦已经给了我勇气……我也要在现实里好好生活下去了。」
  远子学姐所诉说的那个,百合与秋良间的物语,给予了鱼谷小姐面向自己未来的勇气。
  「那是很棒的事情。」
  我通过话语传达着如同清爽凉风一般的心情,鱼谷小姐又有点害羞的样子,轻轻说了声「……非常谢谢。」
  鱼谷小姐所看到的那个美丽的梦境,一定会作为重要的宝物留在她的心中吧。
  法国土司渐渐变成了亮丽的金色,我的色拉也终于完成了。
  我们就在厨房中吃起了早餐。
  鱼谷小姐好像对东京的事情很感兴趣,我就边吃饭边说给她听。
  「真好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去就好了。」
  带着点憧憬的眼神叹着气的鱼谷小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而已。
  「百合也到德国去了呢。鱼谷小姐长大了以后也可以到外面去一次看看哦。」
  「嗯,也是呢。」
  鱼谷小姐一脸明朗的表情点了点头。
  接着突然有点害羞的样子涨红了脸,扭扭捏捏的样子抬头看了看我。
  「这个……那个……我可以写信给……井上先生么?」
  哎?怎么气氛好像突然……
  这时,从背后传来一股粘粘的湿润的空气,还有一个带点恨意的声音。
  「过分~~……太过分了~~~~~」
  哇,出现了!
  门缝口露出了远子学姐的半张脸,哭哭啼啼的样子。
  鱼谷小姐发出了「呀~」的一声叫声。
  「太过~~~分~~~了,心叶!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你还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开心的吃饭~~~~~~」
  
  「我恨你~」「我要诅咒你~」我一边哄着这么嘀咕着的远子学姐,一边陪她回到了房间里。我打开了五十张一组的原稿用纸。
  「真是的,不要做那种让人害羞的事情嘛。害得鱼谷小姐都吓了一跳。」
  「因为因为,我真的很饿了嘛,都快要饿死了啦~~~」
  「好好。我现在给你写,你快点去做习题。」
  「快点哦……快点哦……」
  远子学姐手里握着铅笔,带着一副濒死的表情从桌子的另一端用湿润的眼神看着我。
  真让人拿她没有办法啊。
  但是比起没什么精神的那副寂寞表情来说,这还要好得多了。
  我忽然想起了流人教给我的那几个单词。
  能够让远子学姐打起精神的单词……
  ——剩下就看厨师的手段了。放心吧,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
  我并不是远子姐的作家什么的。不过我仍旧用流人教给我的那如同咒语般的三个单词编织了一篇文章,把它写在了三页原稿纸上。
  「已经完成了。请吧。」
  我觉得比平时更加紧张,一边把稿纸递了过去。
  「谢谢。」
  远子学姐用双手接了过去,马上撕下一角尝了起来。
  「好~~~~~甜~~~」
  她的脸颊马上露出了笑容。
  「就好像金色的汤里喝到的蜂蜜一样的感觉呢。蜂蜜就像是太阳光一样在喉咙里慢慢散开。在大正时代,相互爱慕的两人总算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了对方的故事呢。虽然因为书生和大小姐的身份差异,两个人都没有说出口,但是在夏天的草原上,只要并肩走着就能感到非常幸福的感觉了……只要听见对方的声音就很幸福……只要对方的笑脸在眼前就很幸福……」
  看着远子学姐啪唧啪唧的吃着原稿用纸,好像很中意的样子,我不由得安心了,正觉得会不会写的太甜蜜了而有点害羞的时候……
  我突然发觉远子学姐的表情有点奇怪。
  脸颊突然变得通红,眼睛里也湿润起来,微微张开的嘴唇吐出了苦闷的呼吸声。
  「心叶……这个,是不是……加了点酒……?」
  剩下的原稿纸已经不足半页了,正好是那个部分吧。几乎要擦身而过的两人,终于跨越了身份的壁垒,两颗心总算连在了一起。
  
  「告白」「接吻」「拥抱」。
  
  接着还是「告白」「告白」「接吻」「告白」「接吻」「接吻」「拥抱」。
  她好像只吃了一口,就脸上发红,皱起了眉头,呼吸也急促起来。
  看着这样的远子学姐,我不禁觉得惊讶非常。
  难道说,真的喝醉了么——?
  远子学姐从耳根到脖子都红了起来。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总算吃完最后一片之后,她的身体呼的一声倒了下来。
  「远子学姐……!」
  看她突然跪倒在了地板上,我立刻靠近了上去。
  「你没事吧!?」
  「……才没有。」
  远子学姐好像脱力似的跪坐在了地上,抬着头用湿润的眼神说着。
  「才不是没事呢……我、我要唱歌了。」
  「哎?」
  远子学姐突然站了起来,一边唱起了狸猫的童谣,一边用双手拍着肚皮。
  接着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对我说「来,心叶也一起嘛。」一边用不清不楚的声音唱着「ぽんひょんっ」(注:变调了的歌词。),一边嘿嘿的笑了起来。
  醉了,这肯定是喝醉了——呜哇,怎么办才好~!
  远子学姐危险地跳着奇怪的舞蹈,忽然抓住了我的领子,恍恍惚惚地说着「为什么不跳嘛~~~~」缠着我。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哼,心叶总是这样,太坏了。」
  又低下了眉头,眼眶也湿润了起来。
  「我又有哪里不好了。」
  「这种事情……我才不会说呢。」
  我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远子学姐一脸苦闷的表情,突然啪的一声推开了我,背对着我。
  「不行……不行的啦……不能说……不能说的。」
  她伏下脸,左右摇着头。
  「请你告诉我吧。」
  「不要……」
  「为什么?」
  「因为……因为是心叶……因为是心叶嘛,不能说出来的。」
  顽固的摇着头的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外科室》中拒绝麻醉的伯爵夫人一样。
  自己有一个秘密,但是那个秘密实在是太重要了,要是因为麻醉而变得朦胧的话,肯定会不小心说出来的。那个美丽的伯爵夫人,曾经这么和医生说过。
  远子学姐不能告诉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还只是因为喝醉了,满口胡言而已呢?肯定只是如此吧。应该没有什么深意才对。
  啊啊,不过……很久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我还是高一的时候,远子学姐有段时间突然开始躲着我,也叫我不许接近她,不久后就因为感冒而休息在家了……治好了再上学来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原先愉快的笑脸了。
  胸口传来不安的心跳声,真的让人好在意,我站在远子学姐的身后,固执的问道。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我做了什么坏事么?要是不把理由告诉我的话,我就不道歉了哦!」
  远子学姐好像为了绝对不把事情说出来似的,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紧紧闭上了眼睛。我从她身后抓住那只手,轻轻拉了来开。
  「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突然转身面向我,倒在了我怀中。

  胸前心口的周围,感觉到了那热热的脸颊。
  「心叶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真是太坏了!」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像是小孩子一般重复着。
  「后辈一定要好好听前辈的话才可以的!」
  「我不是在听的嘛,还不如说,是被迫要听的。」
  「胡说,明明一直在欺负人家~~~~」
  抓住我手腕的手指,越发的用力起来了。
  她的喉咙发出轻轻的鸣响声,是把涌上来的泪水吞下去的缘故么?远子学姐满脸悲伤的样子闭住了眼睛,身体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轻轻抖动着。
  嘶哑的声音轻声嘀咕了些什么,但是因为实在太轻了我没有听到。
  「欸?你说什么?」
  「……」
  「再说一次吧。」
  当我为了听得更清楚些把脸凑了上去的时候,右手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远子学姐咬住了我的手。
  就好像为了不让秘密从自己的嘴中泄露出来一般……
  她的眉头皱紧,双眼紧闭,拼命的忍耐着。
  我的脑袋也有一种喝醉了一般的燥热感,眼前的世界也有点天旋地转起来。
  她保持咬着我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纤细的手指,用几乎让我觉得有些疼痛的力道,紧紧握着我的手腕。
  我的脑中越发的热了起来,连耳根好像也烧起来一样,心脏的跳动声也越发高昂,就在好像要冲破我的胸膛一般的那一刻——远子学姐的身体突然横向倒了下来。
  「哇!」
  我也差点随她一起倒了下去,慌忙撑住了她。
  保持咬着我手的姿势,远子学姐睡着了。
  我的紧张感突然间消失不见,不由得叫了声。
  「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之后,我把远子学姐搬到了床上让她好好睡着,我则在一旁做起了数学的习题集。
  从旁边,有时还能看到远子学姐啪唧啪唧的咬着被子的一角,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过了中午,麻贵学姐到房间里来的时候,远子学姐也还睡得很甜。
  「这可真是上天赐予我的良机啊。」
  她开心地说着,从花瓶中拔出一束百合花,插在了远子学姐的发间,接着在一旁展开了素描本,开始画起了画。
  「既看到了远子的可爱脸庞,也给那老头准备了礼物的话题,真是个不错的暑假啊。」
  「我只是被学姐支来支去而已的说,真是太糟了。」
  麻贵学姐轻轻笑了一声。
  「心叶也留下了不错的回忆不是嘛?譬如和远子睡在一张床上什么的——」
  「请不要用这种会招致误解的说法!」
  麻贵学姐又笑了起来。我一脸不高兴的继续说着。
  「麻贵学姐把远子学姐卷进这次的骚动只是因为她同百合很像吧?」
  「是哦。要是我的话根本不符合日记里那个百合的形象嘛。虽然远子以为自己是扮演妖怪的而很是生气了呢。不过其实扮演妖怪的是我嘛。」
  鱼谷小姐也把远子学姐同百合的形象重合了吧。因为她还称呼那个混身滴着水出现的远子学姐为「百合小姐」呢。
  「不过呢……也不仅仅是这些原因啦,果真我还是有些不安心的吧。所以,才会想要远子呆在我身边的也说不定。」
  我大吃一惊。那个麻贵学姐,竟然会这么直接的说出自己的心情么?
  唔,这么说来,服装好像也有些不同的感觉呢……她穿着蓝色的连身裙,看起来非常女性化。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穿长裤之外的私服吧?
  麻贵学姐合上素描本,站了起来。
  「接着,我也差不多该出门了。」
  「你要去哪里啊?」
  「一直欠着别人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咯,现在就是要去把它还清。」
  「欸?」
  麻贵学姐没有说下去,只是对我眨了眨眼。
  「我很晚才会回来的,这可是个好机会哦,心叶同学~~~」
  「这是什么机会啊!」
  带着副戏弄的申请笑了笑,麻贵学姐离开了这间房子。
  我只得无力的耸了耸肩膀。
  那之后没过多久,远子学姐总算行了过来,不过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好难受……脑袋也有种发胀的感觉。心叶……写点酸梅干味道的故事吧……」
  一边摊在床上,这么对我说着。
  好像完全不记得咬了我手的事情了。
  「这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我把留在手背上的牙印给她看了看,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呜——嗯——是被锹形虫夹了一下么?」
  她嘀咕着,给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回答。
  
  窗外渐渐暗下来的时候,远子学姐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总算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满脸通红的道歉着。
  「真的很抱歉,心叶。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啦……就有点发酒疯了嘛……还有,那个……那个……」
  很担心的样子偷偷看着我。
  「我……有没有对心叶,说一些奇怪的事情?」
  「怎么样的?」
  我决定先装一下。
  「像是从心叶的英语笔记里,不止拿了布拉德贝里,还把威聂加特的翻译也吃掉了什么的;像是中文笔记里那篇李白的诗,也被我偷偷撕了一些尝了尝味道什么的;像是把心叶的身高体重生日血型三围全部告诉小七濑了什么的……」
  我不由得叫了出来。
  「等等——威聂加特和李白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到底和琴吹同学说了些什么东西啊!」
  「真的很对——不起,身高我有偷偷改掉一公分的,你就原谅我嘛。」
  虽然她还在进行那种没什么用的抵抗,结果不能对我说的话,难道就是这些事情嘛!
  呆掉了,我彻底呆掉了。
  「呐,心叶,不要生气了嘛。」
  吃过晚饭以后,我们两个在月光照亮的林间小路上散步着。
  我实在是太过气闷了,一边说着「不帮你写作业了,我要去散步」,一边带着手电走了出去,远子学姐则是偷偷摸摸的跟了上来。
  「心叶……心叶啦……」
  身后传来可怜兮兮的声音。
  「等等我啦,心叶~~~~」
  她拉住了我的衣角。
  「不管怎么说,我很担心你的哎。」
  「欸?」
  「到这里来了之后,有时候会很没精神,有时候又露出一副寂寞的表情,还突然说笨蛋啊不行啊什么的。」
  我觉得脸上和背脊都热了起来,实在是太害羞了。绝对,绝对不能回头看过去。
  「……」
  远子学姐沉默着。好像这回轮到她呆掉了。
  「算了,我不管了。」
  我正准备先快步走出去的时候,远子学姐的脸从我腰旁探出,抬头看着我。
  「!」
  看到差点吓死的我,她满脸开心的笑了起来。
  「谢谢你哦,心叶。」
  「又、又没什么。」
  虽然我想把视线撇开,但是她笑的实在是太幸福了,我不由得就看入迷了。
  「让你担心真的很抱歉哦。就像心叶说的,我是有一点点情绪不安定啦。大概是读了百合的日记的缘故吧。」
  「日记……?不过,秋良最后并没有扔下百合一个人离开啊。他想要和百合一起去德国,这么求婚了的,百合也回答了『好的』,两人就这么定下婚约了的说。」
  远子学姐戴着微微有些苦闷,却仍旧平稳的表情,缓缓地走了出去。
  我也走在了她的身边。
  「是呢。百合最后回答了『好的』。在日记里,她也写着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不过,我觉得,在最后百合是不是决意自己并不会和秋良一起去,而是一个人留在这间房屋里了呢?」
  我惊讶的问了句。
  「为什么?」
  远子学姐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空中的月亮。
  「因为百合画了一张在被书本包围的房屋中,自己微笑着的画吧?」
  「我不太明白啊……为什么画这张画就说明她想要自己留下呢?」
  「并不是因为画画这件事哦,而是因为画中在书本中笑着的自己这件事……
  我觉得,这副画中包含了百合准备就这样送别秋良,从今以后一直呆在这间房屋里微笑的生存下去这种含义哦。
  百合与自己定下的那个『约定』,是不是就是这件事呢……」
  在宁静的夜晚中,温暖温柔的声音流淌着。
  黑色的瞳孔,看着远方的月亮。
  「百合也明白,如果自己离开这间房子的话,姬仓家肯定会有所作为,也肯定会给秋良添很多麻烦的吧。而且和秋良分开,对于百合来说肯定是心脏都要裂开来般难以忍受的疼痛与悲哀吧。
  但是,百合还是想要保护住秋良。秋良向百合求婚这件事,让百合真的非常非常开心,那已经是她整整一生份量的幸福了。
  因此百合才决定要就这样送别秋良。
  要在今后,也一边想念着秋良一边微笑着活下去……她肯定是,这样想的吧……」
  轻声说着的远子学姐的嘴唇,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发生了,非常非常开心的事情。我再也不会悲叹了。我是这个世上最最幸福的人。』
  『和秋良先生定下了一个约定。
  非常重要的约定。
  我边答应着边点了点头。』
  『我还问了他能不能种种柠檬和天人花,他笑了起来。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秋良先生的笑容。』
  『在那之后,我呆在房间里,用水色的颜料画了一幅画。
  满墙壁的书。在那正中,带着比谁都要开心,都要幸福的笑脸的,我。』
  『我也和自己定下了一个约定。
  这个约定,和别的约定是不同的。这是我绝对不会打破的约定。
  因为和秋良先生相遇了,在这之后,我也一定能够一直微笑下去的吧。』
  百合的话语以远子学姐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再现。
  我想起了黎明时,看着百合的日记,露出那个悲哀表情的远子学姐,胸口不禁涌起一股难受的感觉。
  现在,正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带着清纯的微笑的远子学姐的身影,不禁和在书房正中微笑的百合的身影重合了。
  为了秋良而选择自己一个人活下去的百合,同远子学姐的身影重合了。
  百合正笑着。
  远子学姐正笑着。
  远子学姐对于百合的什么地方感受到了一种共同感,还露出了那样一副寂寞表情的原因,我并不明白。只是,沐浴在青白色月光中的远子学姐,实在是太过美丽——
  那雪白的脸颊上浮现的微笑,还有让我心中震动的温柔表情,让她如同是幻想世界的住民一般——
  我不由得觉得,要是伸出手的话,是不是会直接穿过那纤细的如同幻影办的身体呢。
  我站在原地,心中正涌起颤抖一般的不安感情的时候。
  远子学姐突然用可爱的眼神看着我,牵起了我的手。
  就像是牵起孩子小手的,母亲一般。
  自然的,握紧。
  看,我就在这里哦。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哦。
  手心感觉到的这一温暖触感,吹散了我心中不安的黑雾,让我满心安宁的感觉。
  牵着我的手,远子学姐走了出去。
  月夜的道路上,慢慢的,慢慢的,编着三股辫的文学少女走了出去。
  「百合一定觉得,相遇了真的是太好了。虽然有很多艰辛,也有很多悲哀,但是她一定是这么觉得的。」
  
  ——相遇了真的是太好了。
  能够和你看到同一个梦境,真的是太好了。
  就算那是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虚幻的梦境。
  就算终有一天,我要从这个梦境中醒来。
  太好了。
  能够相遇真的太好了。
  好开心。
  百合的心情,通过远子学姐的话语,在我的心间渲染开去。
  在失去秋良之后,百合所到达的那个「南之国」,绝非幸福的梦境般的国度。那时战争刚刚开始,肯定有很多艰辛的,痛苦的事情吧。
  然而,只要拥有那些美丽日子的回忆,她就能够笑起来的吧。
  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美好的相遇。
  虽然,现在的我还不怎么能够明白。
  就算分别了,就算不能再见面了。所有的回忆都会变成一个温柔的故事。
  无论是花还是月,都会永远的留存在心间。
  「虽然有些吓人的事情发生,但还是一个很不错的暑假呢。」
  「你和麻贵学姐说了差不多的话哦。你们两个很合得来呢。」
  「欸欸?才没有这种事呐,刚才说的不算啦!」
  远子学姐的脸颊又噗噗的鼓了起来。
  嘟哝了些抱怨的话,她的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
  「不过……我不会忘记的。」
  这么轻轻说着,微笑了起来。
  「因为,有心叶陪着我呀。」
  那段话语,那个眼神,让我的胸口觉得一紧。
  「我也不会忘记的。被远子学姐突然用电报叫来啊;脑袋还被踢了无数次啊;还给别人半年前的生日买了生日礼物什么的啊;还有借你的买礼物钱。」
  「我会还给你的啦。」
  远子学姐用闹别扭似的语气说着。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向池子走去。
  虽然昨晚差点遭难的时候天色一片漆黑,但今天晚上却有着树丛间透出的月光,让人感到一种梦境般的氛围。
  「搞不好,会碰到百合与秋良的幽灵哦。」
  「呜~~心叶又想吓唬我了~~~我才不会上当呢!」
  远子学姐嗤嗤的笑着。
  「啊,不过,这么美丽的月夜里,搞不好百合与秋良的灵魂真的会想要降到地上,来约会一下呢。」
  她轻轻摇晃着握紧的那只手,一边欢闹似的说着。
  森林的缝隙中,已经可以看到那个池子了。
  水面就像是吸收了月光一样,反射着银色的光辉。就好像是这地上的月亮一般。
  远子学姐肯定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吧。她在我身边微微张开着嘴巴。
  正这么想的时候。
  啪——
  耳中传来了一阵水声。
  如果是鱼的话那还真够大的啊……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水面上突然掀起了小小的波浪——
    银色的飞沫飘散在空中,在闪耀着的水珠的另一侧,隐约可以看见一组拥抱着的身影……
  有着被水浸湿的长发的女性,用手腕住了男性的脖子,男性也把女性的身体向自己身边拉了过去……
    两人的嘴唇没有任何距离的重叠在一起,交换着亲吻。
  那两个人,还都没有穿衣服!
  我们两人看到的此种不可思议的光景,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
  然后,不知为何,月亮被云彩遮住,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的彼方之中。
    呆呆的看着这副景象,这时,远子学姐突然——
  「啊呀呀,出现了~~~~~~~~~~~~~!」
  尖叫起来,立刻放开了我的手,当场逃了开去。
  「幽灵!是幽灵啊!我看见秋良与百合的幽灵了!不要~~~~!要是想附身的话不要找我,去找那边的心叶啦~~~~~~~~!」
  扔下我逃了回去的远子学姐,回到别墅之后整晚都用被子盖住头脸,害怕得不断颤抖着。
  「怎么办呀~~碰上幽灵了啦~~~不要不要不要!要是幽灵追上来的话怎么办呀~~~」
  ——就这样,天空也渐渐发白了。
  「起来啦,起来啦~~~~~~心叶~~」
  和前一天一样的摇晃着我的身体。
  「快点把行李整理好啦。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我们快点回去啦~~」
  「欸欸?现在么!还有,你那身打扮是?」
  远子学姐已经换上了学校的制服。
  「我被拐到这里来的时候就是这副打扮啦。快点嘛心叶。搞不好幽灵又要来了啦~~~~~」
  远子学姐在一边半哭丧着脸,我正把行李往包里塞的时候,麻贵学姐走了进来。
  她好像刚洗完澡的样子,头上缠着浴巾,身上也披着浴袍。不知道是被虫子咬了还是什么缘故,她的锁骨和胸前都充血的有些发红,显得很娇媚的样子,我都不知道视线该往哪里放了。
  「发生什么事啦?这么匆忙的样子。」
  「我现在就回去了,再见。」
  远子学姐刚说完,麻贵学姐就阴险的笑了起来。
  「啊呀,怎么这么害怕的样子?难道说碰到幽灵了么?」
  远子学姐吓得跳了起来。
  「没、没没没没,没有这种事情哦。幽灵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今天有文学部的OB聚会而已。准备好了嘛?心叶?快点,我们走吧。」
  「坐电车回去么?我派车送你好了。」
  「不用了。」
  「那你有钱么?」
  「流人帮我带过来了。」
  「哦,那就下学期再见咯。」
  麻贵学姐抱着手腕,用带着点坏笑的表情目送着我们。
  「远子学姐,既然有钱了,就把买礼物的那份钱还给我啦。」
  「那也要等我们到了安全地带再说啦。」
  我被远子学姐催促着,正要走出玄关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唔?远子姐,心叶学长,你们已经要回去了么?还有,远子姐你怎么穿着制服啊。」
  穿着牛仔裤和背心的流人,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现了。
  「流人,你昨天住在这里了么?不是到镇上去了嘛?」
  「嘛,发生了很多事情啦。」
  流人的嘴角浮现了暧昧的笑容。
  「我就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再轻浮的和女孩子们玩乐了,下学期之前一定要回来哦。」
  「明明就是远子姐把我叫出来的说。」
  我能够理解他想要苦笑的心情。
  「流人,你肯定知道要是用那个题目写了故事,远子学姐会有什么反应的吧。」
  我偷偷的向他抱怨着,流人的眼中浮现了快乐的光芒。
  「啊,你试过了么?那当然知道了,毕竟是我教给你的嘛。她从以前开始就很不擅长这种有点艳味的词语哦。有一次她不小心吃了森茉莉的《枯叶的寝床》的时候,还一边唱着『证城寺的狸猫歌』一边快活的跳舞呢。所以呢,我可没有说谎哦。」
  的确,她是边唱歌边跳舞的来着……
  「流人!你在和心叶说什么话呢!」
  大概是察觉了我们没说什么好话吧,远子学姐的声音中带着点怒气。
  流人一副恶作剧完毕的表情耸了耸肩。
  「那就这样咯,心叶学长。远子姐就拜托你了。」
  他这么说着,在我背后把我向远子学姐推了过去,自己则是挥着手目送着我们。
  啊~~我还真希望能够由你这个和她住同一间房子的人把她带回去啊。
  我忽然察觉到,微微笑着的流人的脖子处,也有着和麻贵学姐一样的被虫子咬过的痕迹——
  「心叶,快点啦!电车就要来了啦。」
  突然被远子学姐催促了一下,我就这么跑了出去。
  「好好,现在就走了啦。」
  清澈的晨光中,『文学少女』正鼓着脸颊,双手插腰的等着我。
  暑假结束了,我们又向着那温暖的,柔和的,让人心情良好的日常,回归而去。

  ◇    ◇    ◇



  过了几年,麻贵学姐生下了一个孩子,也结了婚。
  结婚的对象并不是她祖父所定下的婚约者,而是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不会吧!」,是一个会让人这样惊讶的人物。
  不过,麻贵学姐是凭着自己自由的意志,选择了他。
  
  我暂停了一下工作,回想起了那个夏天。
  在微微吹拂的凉风中,有点晃眼的阳光里,还有那条月光照耀的小道上,她的身影一直都存在于那里。
  垂着黑色的长发,白色的连身裙包裹着纤细的身体,还有那开朗的笑容。
  以及,胸中怀抱着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低垂着悲哀眼神的那个白色的侧脸……
  只要想象一下,在那个夏天,她的心中所摇晃着的,如同葛藤一般的哀伤和悲痛的感觉,我的心口就被既温暖、又苦涩的一种感觉所填满。
  毕业时与她交换的那个约定、她留给我的小小的憎恨、和心痛的感觉,我都能够轻易的回想起来。
  这一切的变化,从那个夏天就已经开始了吧。
  如花、如月、如梦——果然,那个夏天是特别的吧。
  我看了看时钟,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一定已经在厨房准备茶水了。时不时的能够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还有开关橱门的声音。
  「今天要烤柠檬派,酸酸的非常美味哦。」我想起那干劲十足的样子。
  因为给过一把备用钥匙,所以总是每天到这个我家兼工作场所的公寓来,照顾我的日常生活。
  实在太麻烦了,干脆搬过来好了。之前也曾经撒娇似的这么说过。你也差不多该结婚了吧,朋友也经常这么和我说。
  快要打开房门,来叫我了吧。
  我把写着的原稿保存了一下,关闭了文字处理软件,站了起来。
  
  ——你,并不认识我。


  她的口中,伴随着苦涩的感觉一起说出的《外科室》的这一节,已经随同那个夏天,远远的过去了。
  然而,那时她咬住我的手背时感到的惊讶和疼痛的感觉,我现在也记得很清楚。
  还有她给予我的,不可胜数的故事。
  因此,我在心里,轻声地说了。
  带着我的所有感谢与爱情,亲爱的『文学少女』——






  我,不会忘记——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文学少女」系列的第六话,是第一次的番外篇!
  从时间轴上来说,这是发生在第二话之后的故事,从内容上来说,这也是第七话的预告篇,如果是一直按着发行的顺序读下来的读者,我真的是非常感谢的。
  接着,作为心叶和远子的夏天的回忆+麻贵篇的本回中出现的书本是泉镜花的《夜叉池》。另外《草迷宫》和《外科室》也有用到。镜花文章的文字和结构都有着强烈的美感。文体也非常独特,虽然有些部分不太容易读懂,但是仅仅那些在脑中闪过的文字和场面所折射的美感,就会让人觉得目眩呢。小说的梗概和设定,也多是非常~~~~~~的美丽呢,如果碰到不太明白的地方,只要了解了梗概,然后让文字自然的飞舞在脑中,品尝它的味道就可以了哦。
  在彩插里又引用了艾米莉·布朗的诗。这首诗我非常喜欢,也很符合麻贵的印象,其实不管第二话还是本话我都想把它用在正篇中呢~!我正一边哭着准备放弃的时候,编辑先生提案说「要不就用在插画里吧?」,我马上「请务必!」的拜托了他呢。电视剧《ハゲタカ》的主题曲里也用过这首诗。从以前开始我就是那位脚本家的粉丝,每次播放这首歌曲的时候,我都会紧绷着神经仔细聆听呢。
  这次后记的空间也快要用完了。担当插画的竹冈老师,第五话后记里的远子「咖喱」实在是太~~可爱了啦!那个发型根本就,太~太~太~~~~~因为总算要出现远子的私服打扮了,我一直很期待会成为怎么样的插画呢!
  向读者的大家报告一下。今年在宝岛社出版的《这本轻小说真厉害!》里,「文学少女」是综合第三位哦!女性角色的评选中,远子也是第二名呢。琴吹也当上了第八名,心叶也是男性角色中的第七名,竹冈老师也是插画排行中的第二哦。
  为我们投票的读者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我会为了下回的毕业篇而加油的,请大家一定要读到最后哦。我随时接受想要读这样的故事的要求。那么,下回再见了。

               二零零七年 十一月二十七日 野村美月


[ 本帖最后由 chaineryu 于 2008-6-24 22: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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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fenix2 + 10 辛苦了,等了很久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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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30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开在这里,,,,,
发表于 2008-5-31 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神速,神速。。我也在这里占个位子吧
看来7,8都一并由你搞定了。。
发表于 2008-5-31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賀開翻~ 先等等第五卷的TXT出
发表于 2008-5-31 0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神速啊
过来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08-5-31 07:56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流行开坑了么
而且还是如此隐蔽的坑~~
考虑是否把自己的 杀爱0 也开在这里了
发表于 2008-5-31 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ameaya 于 2008-5-31 07:56 发表
现在流行开坑了么
而且还是如此隐蔽的坑~~
考虑是否把自己的 杀爱0 也开在这里了

咱也想开几个坑在这
 楼主| 发表于 2008-5-31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疾风倒是没有过来表示嘛……我还怕回头这帖转出去的时候前几页都是群众纷纷表示呢……
发表于 2008-5-31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乃们就当这里是临时坑站吧。。。
发表于 2008-5-31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chaineryu 于 2008-5-31 09:35 发表
疾风倒是没有过来表示嘛……我还怕回头这帖转出去的时候前几页都是群众纷纷表示呢……

没事,能让群众纷纷表示的也只有他了……
发表于 2008-5-31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留名,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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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31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卷才刚结束~  第6卷就开始翻译拉~   翻译的大大们真落力~~[s: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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