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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熊谷雅人][阴沉少女与黑魔法之恋][第1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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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30 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8-18 21:29 编辑

阴沉少女与黑魔法之恋
作者:熊谷雅人
插画:Eretto(えれっと)

————————————————
扫图提供:亚里亚社长
录入:loki1314
校对:loki1314
校对组校对:You@LTRS
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http://www.light-kingdom.com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0 15: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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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幕 阴沉黑魔法

「听不懂吗?」
老师对低着头的我问道。
并不是这样好吗!对于老师的误解我感到敬谢不敏!
我知道答案,只是没办法表达出来而已,因为要在大家面前大声说话真的很丢脸嘛,所以我就像平常一样地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周围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嘲笑似的叹气声从教室四周传来,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紧紧包围着我。含有大量二氧化碳和恶意的空气不断振动,传来其他同学的嘲笑声。
——这些家伙!看我怎么诅咒你们!
啊啊,心情好差,我总是被大家当成傻瓜,大家都瞧不起我、一味地贬低我。总之,我是超不受欢迎的人物。
下课钟声响起了——时机真是烂到可以,如果早几分钟响的话,我就不必遇到这么悲惨的事情,看来连神明都很讨厌我吧,心情闷到爆。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接下来是打扫时间,可是大家却都没有离开教室,我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看了一下整个教室,这时,班长走到讲台前发言。
「接下来,是我们一年级生涯当中最后一次更换座位。」
换座位,啊啊,原来如此。这个班级每月会换一次座位。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换得那么频繁,不过反正这些事情都跟我没关系。班长拿着签筒给每一个人抽签,不管我抽到什么,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理由很简单——
「空口同学,可以拜托你一下吗——」
当大家都抽完签,开始更换座位的时候,一个同学走过来跟我说话。刚刚之所以说不管我抽到什么签都是一样的,原因就在这里。对了,空口是我的姓,我叫空口真帆(soraguchi maho),大家都叫我「黑魔法」。把「空」念成「kuu」、把口念成「ro」的话,读音就跟「黑魔法」(kuro mahou)一样。从小学开始,大家就在背地里叫我「黑魔法」,这些人应该不想让我知道他们这么叫我,但因为我从小就是顺风耳,所以听得一清二楚。而且,我也很清楚是谁这么叫我的,那些人最好小心一点。
「是换位子的事吗?」
我用听力检查里最小最小的声音问道。基本上,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有人跟我说话。
不出我所料,跟我说话的那个女生很高兴地点点头。
「空口同学的视力不是不太好吗?所以我想,你坐后面的话可能会看不清楚。」你是没看见本小姐的眼镜吗?眼镜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吗!看我用眼镜的力量杀了你!——不过这些话当然都只放在心里,我只是保持沉默,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这次刚好抽到前面的位子嘛,所以就想是不是能跟空口同学交换一下。」
「嗯,知道了。」
我用更小的声音回答,如果不是兔子的话,应该听不见这个声音吧,可是那个女生很高兴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跑掉了。她大概知道我一定会乖乖接受、不会有任何抱怨吧。事实上,在这一年当中,除了第一排的座位之外,我没有坐过其他位子,因为每次都有人来跟我换座位,而我也都无条件地答应对方。
我被利用了。这样的声音空虚地回荡在心里。跟我说话的那些家伙虽然都很讨厌,不过什么都不说、任他们予取予求的我也很糟糕。总之,以后我一定会诅咒那些家伙的。

「空口!谢啦!」
突然听到这么大的声音,害我吓了一大跳。声音来自教室某个角落,那个角落是罪恶的渊源,大河内裕和她的朋友就聚在那里。刚才那个想跟我换位子的女生,应该是因为想坐在大河内旁边,所以才跑来找我商量的吧。这就是身为大姊头的大河内会跟我道谢的原因。
大河内这家伙,简单说来就是人类跟大猩猩交配出来的雌性动物。她的特征是粗野加低级,喜欢大声嚷嚷、边拍手边大笑、说话时的用字遣词也很粗俗,更糟的是,她常常在背后说我坏话。虽然我没有当场听到过,不过她肯定有说,百分之百有说,因为她的眼神总是透出这种讯息。我想现在她一定像白痴一样嘿嘿嘿地大笑,得意地宣传说「要从黑魔法手中换到位子真是太简单了」。
如果达尔文打电话来的话,我一定要把大河内的事情告诉他!——这里有大猩猩的进化种!赶快把她带去你的研究室吧!我一定要这么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河内很受欢迎。不管是男生女生都跟她处得很好。跟那种凶暴的次等人类说话,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啊?这一点我完全无法理解。大家都围在她身边,为一些无聊的事情大笑,而且似乎玩得很开心。看到他们这个样子,说真的,我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喔、有一点羡慕他们。
我没有被同学当面欺负过,也没有被人家殴打,东西也没有被拿走或是被藏起来。我想,大家也许觉得如果做了这些事,就会遭到我的诅咒吧。所以他们都不直接发动攻击,而是在背后吱吱喳喳地说我的坏话。

换好位子之后,大家开始打扫,每个人陆陆续续把自己的桌椅搬到教室后面。我的扫除区域是教室,当我认真打扫的时候,其他人要不就是挥着扫帚在教室里打闹,要不就是聚在角落聊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人在打扫。
啊啊,我一定是灰姑娘转世的,所以才会被这些坏心眼的同学们欺负。不过,如果认真打扫的话,说不定眼前会出现一个魔法师,对我说「我来教你最高深的魔法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召唤魔王,把这个世界化为灰烬,低头看大家的表情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这真是太赞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扫除时间悄悄地结束了,结果我也没打扫到什么。偶而也是会有这种情况的。打扫完毕,终于到了放学时间。有人跟朋友一起回家、有人跟情人一起回家,大家都有自己的伴,只有我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被夕阳染红的走廊,弥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这种场合似乎能召唤出力量强大的魔物,说不定能叫出光用一只手就可以破坏整个学校的残暴怪物。
在那样的走廊上,我的脚步声听来格外响亮。
除此之外,我身后还传来了横冲直撞的脚步声。我的右肩被人撞了一下,撞到我的是从我身后跑过来的那些男学生。原本信步走着的我踉跄了一下,书包里的东西散落在走廊上。刹那间,男学生们停下脚步,似乎是被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吓了一跳。这些书都是我从熟识的书店老板那里借来的,当然都是跟黑魔法有关的昂贵书籍。
我慢吞吞地把书捡回来,撞到我的那些人什么都没说,逃命似地离开现场。给我站住!看我怎么诅咒你们!不过那些男学生就这样跑掉了,没有听到我内心的呐喊。
他们一定觉得很恐怖吧,可是,要看什么书是我家的事。我把被撞偏的眼镜推回原处,懒洋洋地踏上回家的路。

踏出校门之后,我直直往前,沿着四周都是水田的路一直走,就会来到电车支线的车站。那里有几个外表引入注目的女高中生,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我尽可能地离她们远一点,在远远的长椅上坐下来。
那些不良少女望着这边,小声地交头接耳。反正一定是在说我的坏话吧。我很想逃离这个现场,可是又没有勇气做得那么明显,只能把手放在膝盖上,忍受那些不像话的年轻人从远处传来的精神攻击。
「那个裙子不会太长了一点吗?」
我听到她们那么说。穿那种短蓑衣也没有比较可爱好吗!你们一定会因为跟男生乱搞而被逮捕的!——就算在心里大声呐喊,我也不会把那种话直接说出来,哎呀我真是太有气质了,如果在字典里查「古典美人」这个词汇,我的名字绝对有资格列在上面。
电车喀嚏喀嚏地开了过来,传来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只有两节车厢的破烂电车停在我面前,我走进车厢里,在离自己最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把身体靠在硬邦邦的老旧座位上之后,我叹了口气。

现在是早春,我很快就要升高二了,天气也不再那么寒冷,樱花很快就要开了吧。春天每年都会降临日本,可是却从不会降临在我身上。这十六年来我从没开过花。总之,我从来没做好半件事情,有时候不禁怀疑自己的根是不是已经腐烂了。
搭了四十分钟左右的电车,我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车站下车,接下来要骑脚踏车回家。我一边用手赶着因春天到来而开始变多的蚊虫,一边离开狭窄的田间小路,钻进住宅区的狭窄巷道里。路边的弯道反射镜映出一个少女的凄惨身影。「黄昏时分在街上骑着脚踏车奔走的魔女」,眼前的场景很适合这个标题。
我从来没喜欢过自己,这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实在太抱歉了。如果能像杂志里的模特儿那么可爱,大家一定会把我捧在手掌心,而且一定不会对我口出恶言。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我就可以交到朋友了。可是,情况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至少我没办法改变自己。
如果改变一下发型、改变一下服装,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开朗,说不定我也可以交到男朋友--
不行,不行不行,我无法想象那样的自己。打死都不行。白得像病人一样的皮肤、像被弃养的小狗一样楚楚可怜的眼神、像魔女一样的漆黑头发、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的纤瘦身躯,这些都是我讨厌的东西。

不、等一下,话说回来,我身边也没有什么值得交往的男生啊。不管哪一个都不够出色,每个男生都像小孩一样幼稚,根本就配不上我啊,呵呵呵。
而且,我根本没想过要和男生交往,这种事既愚蠢又麻烦,反正男生们也都讨厌我。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种氛围。
所以,我才不要跟男生交往。然后,最后这一点最重要:为什么我得悲哀到跟讨厌自己的人在一起呢?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假如全世界的人都跪在我面前,我再认真地考虑一下看要不要改变心意吧。
来到我家附近的斜坡,我又叹了口气。人家说叹气的话幸福就会逃走,我想幸福的人应该是不会叹气的吧。我把仅存的最后一点幸福叹了出来,从消瘦的幸福储藏箱里,把最后一滴幸福榨乾,就让这点幸福降临在世界上其他不受眷顾的孩子身上吧。
——才怪。我会向他们连本带利地要回幸福。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斜坡,我跳下脚踏车,推着车子往上走。斜坡那一端住宅区的最高处就是我家。
慢慢走上斜坡,到了家门口,我拿出钥匙开门。
「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要是有的话也很恐怖。
这个昏暗的屋子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半个人。爸妈都还在工作,妹妹也还在参加社团活动,他们往往比我晚回家,每次都是我最早到家的。
我没有打开房里的灯,就这样直接摊在沙发上。书包滑落在地板上,里面的东西再次散落一地。《诅咒术入门》、《杀人术》、《猴子也能懂的黑魔法》之类之类、有着可怕标题的书籍四散在地板上,这都是在一般书店里找不到的书籍,是我向书店老板借来的,因为图书馆里也找不到这种书。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对成为自己绰号的黑魔法产生了兴趣。国中时期,我把自己的青春都用来编写自创的魔法阵。上了高中之后,我的兴趣仍然没有改变,最近开始研究有关召唤术的魔法。这类书籍多半都是原文书,很少有日文版,为了看懂这些书,我拼命念英文,所以擅长的科目只有英文一科。不过我认识的单字都偏向某个领域。
我用脚拨了拨这些书,把它们稍微排好。仔细一看,里面有一本从没见过的陌生书籍。这本书的英文书名是《A Contract with Evil Spirit》,直接翻译的话就是「与恶魔缔结的契约」--我不记得自己借过这种书。
应该是老板自己塞进来的吧,我想起了那个常常照顾我的书店老板,不过,我不觉得他是这么仔细的人。

我很感兴趣地拿起那本书。那是一本很旧的书,书名用金色印刷,其他部分都是很深的绿色。书皮似乎是用像布料一样的东西制成,到处都有磨损的痕迹,诉说着它的久远年代。
我唰啦唰啦地翻着那本书,书里的内容用英文写成,纸张因日晒而泛黄,保存状态不是很好。我随便看了几页。内容似乎是有关召唤恶魔的方法。里面记载了召唤的方法、缔结契约的方法,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资料,这些东西我以前都在其他书上看过了。
我「啪」地翻开正中央那一页,那一页画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独特图案。
说不定这是新资讯哟。我的心情稍微开朗了一点,把那个恐怖的图案复写到学校讲义的背面。
说不定能用这个魔法阵改变某些东西。小小的期待涌上心头。跟施展魔法比起来,进行事前准备的时候反而比较快乐。
「老姊!你又穿成那个鬼样子!」
妹妹睁着眼睛大叫,真希望她不要在晚上鬼吼鬼叫。
「吵死了,这样才能提高灵力啊。大概啦。」
我从头到脚披着黑色斗蓬,一副标准的魔女打扮。如果穿成这样在外面闲晃,就算被警察拦下来临检也不能抱怨。而且,因为全身都融入夜色里,就算被车子撞到,大概也不能申请损害赔偿吧。
「说真的,这样看起来很恶心耶!」
我那个笨老妹就这样把心里所想的话讲了出来,对姊姊讲话的时候起码应该有点分寸吧。唉,我怎么会这么有气质啊。
「你一辈子都交不到男朋友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妹妹重重叹了一口气。那并不是会让幸福逃走的叹息,而是用来嘲笑他人不幸的叹息,这女人还是一样惹人嫌啊。
「夏树你给我安静一点,不然的话我要诅咒你喔。」
听到我的威胁,妹妹沉默了下来,这种威胁果然很有用。
空口夏树,这是我妹妹的名字,这个名字很棒,会让人联想到夏季浮着积雨云的舒爽天空,不像我的名字充满不祥的味道。而且,妹妹在国中篮球队担任队长,无论实力或人气都是第一名。她把头发剪得很短,活泼的发型和随时想要恶作剧的表情看起来虽然很像少年,不过她其实是一个有着大眼睛的可爱少女。身材高挑纤细,目前正在和比她大一岁男生交往。同样是姊妹,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好好问问神明,等他回答之后再宰了他。

现在是十点左右,好孩子都已经钻进被窝,坏孩子也都溜出来在街上闲晃了。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类型的我窝在房间里,接下来是我的时间了。
我拿着傍晚复写下来的魔法阵走到阳台上。我们姊妹俩的房间在二楼,房间可以直接通到阳台。夏树在房间里不断地碎碎念,不过等我走到阳台上、关起窗户,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现在虽然是三月,不过晚上还是很冷。我把手缝的斗蓬下摆拉起来,紧紧包住自己,看起来真的跟结草虫没有两样。
这是一个有着满天星斗的美丽夜晚。
虽说这里是住宅区,不过因为是乡下地方,街上没什么灯光,因此天空看起来格外美丽。
无数的光点在浩瀚宇宙里不断闪烁,无穷无尽地扩展。望着星空,距离感似乎会变得模糊,总觉得自己好像也飘浮在漆黑的空中。
嗯,总觉得灵力好像提升了,今天说不定可以成功。
我摊开魔法阵,念出书上所写的咒语。
「Ad keut me a osi adne——」
这是用来召唤恶魔、缔结契约的咒语。
在宁静的夜里,魔法微微发出声响。
远处传来电车驶过铁轨的声音。
我念完了所有咒语。
这是一个有着满天星斗的美丽夜晚。
远方传来船的气笛声。
巨大的恶魔并没有划开天际,从天而降。
可怕的怪物也没有撕裂地表,破土而出。
什么事都没发生。
外面很冷。
这是个一如往常的夜晚。
我叹了口气,打开窗户,正打算走回温暖的房间,夏树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我。什么都不说就是最好的攻击,夏树很清楚这一点。我也像平常一样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像这样低着头、拒绝一切沟通,就是最有效的防御,我也很清楚这一点。
我慢吞吞地折好斗蓬,钻进被窝里。这种失败是很平常的,所以就像平常一样睡个觉、把一切都忘掉吧。
「姊,你不洗澡吗?」夏树问道。
就算你装出一副温柔的样子,我也不会上当的。你是想要我离开被窝吧。
「我很累,等一下再洗——」
哎呀——好奇怪。
跟夏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我觉得自己的体力逐渐流失。
夏树看起来变得很模糊,我连自己那些话的语尾都听不清楚了。
以前从来没遇过这种事,不安的感觉就像迅速蔓延开来的焦黑煤油。力量逐渐从体内流失,感觉变得越来越迟钝。
「那我先去洗啰。」

我没有回答她。不,应该说我无法回答她。妹妹的话才说到一半,我就已经听不清楚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当我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时,下一秒,我就像落入无底深渊似地,毫无抵抗能力地沉入睡眠当中。
「意识」与「无意识」被迅速调换,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世界简直就像是被翻转过来似的,我的心中充满不安与惊愕。
就这样,我沉入了深深的睡眠当中,毫无抵抗能力,只能任自己不断沉入再沉入。
沉入、沉入。
坠落到一半时,轻飘飘的感觉支配了整个身体。一直不停地往下坠落的话,感觉起来就像是在空中飞翔一样。我的身体浮在一片漆黑当中,不,或许该说是沉入一片漆黑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总之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没有一丝间隙的黑暗在我四周一路延展,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就好像把这世上所有的黑暗都压缩在这里似的。在那里,我无法分辨出自己的存在,自己好像已经跟整个空间融为一体。
「想要与我缔结契约约人啊。」
我听见某处传来了声音。与其说是听见,不如说这个声音传进了我的体内。总之,在既可说是我的一部分、也可说是我的全部的这个空间里,响起了某人的声音。
「你有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
「你有什么愿望?」
「你」是指谁?
黑暗突然开始产生扭曲,变成某种形状。
晃动的火焰出现在我面前,火焰里有一个毫无生气的胎儿。不过,那并不是人类的胎儿,那个胎儿的身体覆着青白色体毛,背上长着一对不祥的翅膀,长长的尾巴就像晃动的火焰一样不断摇动。
那个蜷成一团的谜样生物,微微睁开几乎占去整张脸面积的大眼睛。
「缔结契约者啊,你有什么愿望?」
缔结契约者?
对我来说,所谓的「契约」指的就是跟恶魔之间的契约。刚才的召唤仪式如果成功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跟恶魔缔结契约。真是不甘心,虽然我总是失败,不过还是觉得非常不甘心。
缔结契约者。
你的愿望。
我慢慢开始了解整个情况。
了解了这个没有现实感的黑暗空间,以及谜样胎儿的谜样话语。
这一切让我找到答案。
难道说——这家伙是恶魔?
这么说的话,所谓的缔结契约者——指的是我!
一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十分明确,黑暗与我的界线变得清晰分明,我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存在了。
「你是恶魔吗?」
我的声音微微发抖。
「你有什么愿望?」
对方虽然没有回答,不过绝对错不了。这家伙是恶魔!我的召唤仪式成功了!欢愉的情绪在我的体内流窜,心跳变得越来越快。
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地施展了长久以来一直想要练成的召唤术。
克制住兴奋的情绪,身为黑魔法少女的我看向那个恶魔。
「我我我我我叫真帆,空口真帆!是我召唤你的!」
「你有什么愿望?」
我舔着嘴唇让自已平静一点。嘴唇好乾好乾。
有什么愿望呢?我一直等着人家问我这个问题。苦苦熬了好几年,就为了这一刻。
「我想要改变自己。」
「改变?你想改变什么?」
为什么我会一直被大家欺负呢——?
原因出在我的长相。如果能变得可爱一点,我的世界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大家再也不会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
「我想变得可爱一点。」
「变得可爱?」
「嗯,请把我变成全世界最可爱的黑魔法少女!」
是的,我也可以改变,现在就能改变!
我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讨厌自己,可是,本小姐现在就要走运了。我要藉着恶魔的力量,让自己华丽地变身。
「好。」
那个胎儿答道,接着,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我,在我眼前停了下来。那个胎儿很大,大到我没有办法抱住他。我紧紧握住汗湿的手。这个恶魔近距离看起来实在很恶心。
「那么,你要给我什么?」
什么东西?
「你要用什么代价来缔结契约?」
「那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你必须牺牲某些东西。」
什么?
——话说回来,这是一定要的吧,这个世界可没有好心到能够无条件实现我的愿望。
「给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不可能给他钱吧,不过如果要把内脏或寿命给他的话也是很麻烦,我想要变成长命百岁的美少女,要长寿到令人惊讶,尽享天年。
「如果能够与契约内容等价交换,不管什么都可以。」
能与契约内容等价交换的东西。也就是说,我要给他的东西,其价值必须等于我的超级美少女变身愿望吗?应该给他什么才好呢?总觉得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要是我有那种好东西,还用得着召唤恶魔吗?
所谓的契约就是施与受,世上没有那种光是享受利益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契约。
我的兴奋感开始冷却下来,在这个幻想的世界里,仍然矗立着现实的高墙。
「我——什么都没有。」我垂着肩膀,小声地说着。
恶魔微微张开那双大眼睛,像是在期待我这个答案。恶心的巨大身体很高兴地靠近我,他举起青白色的手腕,手指和长长的指甲停在我的胸口。
「你的心。」
「什么?」
「用你的心来交换吧。」
「我的——心?」
我不明白他所说的话。
「你没有喜欢的异性吧?」
「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产生动摇。难道说,所谓「用我的心来交换」,是指让这个恶魔夺走我的心,然后让他变成我的男朋友?
「啊、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我们对彼此还不了解,应该先当朋友才对吧——而且,『我的心被您的女儿偷走』这种话实在太老掉牙了,不能用这种理由把你介绍给我爸妈——」
「不准跟男生发展出亲密关系。」
「为什么你的独占欲会突然爆发啊?」
多么幼稚的话啊,唉,竟然能让对方爱我爱到这个地步,我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啊!
「我要限制你的心,就用这个代价来交换你的愿望。」
恶魔的语气毫不动摇,我也慢慢冷静下来。聪之,恶魔的意思应该是不准我跟人类的男性交往,这辈子不能结婚,也不能交男朋友。
「也就是说不能交男朋友吗?」
「没错,用这个代价来实现你的愿望。」
没有任何男性的生活。
这种事情——
「实在太好康了!」
我笑容满面地回答。如果只要付出这种程度的代价,就能变成可爱的女生,我乐意之至。我不要男生,也不要恋人,不谈恋爱也无所谓。我不知道自己不谈恋爱对恶魔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不过这可是我人生当中最赞的一次机会了!
「没问题!这正是我想要的!我一辈子都不谈恋爱,水远都不!就算投胎转世,也绝对不会靠近半个男生!」
所以——
「请让我变成美少女吧!」
等我变成美少女之后,绝对要学校那些家伙好看。我要那些瞧不起我的同学们用错愕,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要他们收起过去鄙夷的视线,我要整个世界都羡慕我、都拜倒在我面前!
「了解。」
「真的可以吗?」
恶魔的身影逐渐变淡,这个世界也逐渐扩散、消失。
讨厌,空间逐渐消失,好可怕,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我醒了过来,起身一看,这里是我的房间。
好讨厌的梦。
整个身体都被汗水浸湿,我并不觉得热,身上就算披了黑色斗蓬和棉被还是不够,仍旧冷得要命。
——能够做刚才那种梦,就表示我也拥有相当程度的魔力了。

爬出被窝,用摇摇晃晃的脚步走下楼梯,把滑到鼻尖的眼镜推回原位,我才清楚地看见自己家的样子。不过,整个世界马上又开始扭曲,当我的脚掌踩在地上时,冷硬的地板变得像泥巴一样柔软,然后又化为无底的沼泽,我就这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继续走着。
我在走廊看见夏树,她拿着自己的睡衣和浴巾,看样子正准备要去洗澡。
「姊,你还是先去洗吧,好不好?」
夏树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我拨开因汗湿而黏在脸上的头发,回瞪着她。
「嗯,我全身黏答答的,让我先洗吧。」
听了我的话,老妹几秒之后才点点头,然后满脸疑惑地眨眨眼睛。
「感觉变得不一样了耶。」
「啊?」
「我觉得你看起来跟刚刚不太一样——跟几分钟之前比起来——」
看起来不一样——感觉不同——
我变身了吗?
心脏猛烈跳动,我立刻冲去洗脸台前面确认自己的外表。
镜里映出一个黑衣少女。
这是、我的脸吗?
虽然我从来没好好地看过自己的外表,不过我的脸的确产生变化了。皮肤细致白皙,眼睛变得水亮圆润,鼻粱挺直,嘴唇小巧可人。把盖住眼睛的头发拨开,我看见一张从未见过的美少女笑脸。身材纤细娇小,让人看了就想要挺身保护。
短短跑了几步之后,血液循环没有变得太快,映在镜中的少女脸庞慢慢染上一层红晕,喔,真是太可爱了。
我拿下眼镜,明天得去买隐形眼镜了。我把随便扎成的马尾解开,重新绑了一个比较高的马尾。
呼呼呼,金光闪闪大小姐出现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到肺部几乎要涨破。



「哟喝——!」
我的叫喊声大概连附近三栋房子里的人都听得到。
「怎么了!」
亲爱的妹妹冲进浴室,我抱住她,用力亲着她红润的脸颊。
「发什么神经啦!啊,全身都是汗臭味!」
「太好了!夏树!姊姊变身成功了!明天就可以去跟朋友炫耀罗!」
我把手环在夏树脖子上,绕着她跳了一圈。突然被勒住脖子、差点被掐死的夏树发出了哀号。
「救——命——啊!」
「啊哈哈,没人会救你的啦。」
后来妈妈跑过来臭骂我们两人一顿,不过我的好心情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太棒了!我变身成功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幕 脸红心跳的初次邂逅

我坐在往学校的电车里,周围传来人们低语交谈的声音。
如果是昨天之前的话,应该都是在说我的坏话吧,像是「好恶心喔」、「好阴沉喔」、「罪近她的话就会被诅咒喔」之类,其实也不能算是谎言的恶劣谣言。
不过,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抬起头,鼻子拾得几乎都要朝向电车的车顶,挺起胸膛,大方地拉着吊环。
呵呵呵,尽管崇拜霹雳可爱的我吧,我已经跟昨天的自己不一样了。我改变了发型,把头发高高地扎起,稍微化了点妆,而且还把裙子改短了一点(这都是夏树弄的)。隐形眼镜晚一点再买,不过现在先把眼镜摘了下来。像这样抬头挺胸地看着世界,就会发现整个世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这当然不是因为没戴眼镜所以觉得世界看起来有朦胧之美。以往单调无趣的田野,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田园景致,啊啊,失落已久、古老而美好的日本就在这个地方啊。
车子到站以后,我以最优雅的姿态走下电车。会在这个乡下小站下车的,只有我们学校的学生而已。我昂首阔步地走着,要让别人感受到我的气质和优雅姿态。大家或许都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这也没办法,毕竟昨天的我已经死掉了呀。和恶魔缔结契约之后,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天下无敌的女主角了!
斜眼望了一下宁静的田园风光,我往学校走去。
早安啊,鸟儿们,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哈哈哈。
啊呀,花儿们,你们今天也开得很漂亮哟,呵呵呵。
我在心里想着这些额心巴拉的台词,蹦蹦跳跳地朝学校走去。
这时,我的右肩突然被撞了一下,大概有人从后面冲过来撞到我吧。我踉舱了几步,背在肩上的包包掉在地板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啊,对不起。」
穿着制服的男生低头向我道歉。
啊!这家伙就是昨天在走廊撞到我的那个小子,那时我包包里的东西也同样掉了满地,而这家伙竟然完全无视于这个情况,就这样一溜烟地跑掉了。我很会记恨,就算过了十年也不会忘记这家伙的长相。
「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糟糕,书都弄脏了。」
那个男生红着脸帮我捡书,然后用僵硬的动作把书还给我。
「这些书看起来好难懂喔,真希望我也能看得懂这种书。」
男生整张脸红了起来。小子,你手上拿的可是咒术入门书跟充满禁忌的魔法书喔。
「再、再见,我要赶快去学校了。」
男生说着,急急忙忙地跑走。
态度完全不问,跟昨天完全不一样。
所谓的改变,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男生离开了几秒钟之后,我对于自己的新变化产生了无比的自信。
太赞了!赞到一个不行!我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

走进学校之后,已经有不少同学坐在教室里面,教室里充满了同学们天南地北乱扯的说话声。
「早安!」
我希望大家都能看见全新的我,由于无法克制这种冲动,所以不假思索地大声喊出「早安」。
教室里的所有人通通望着我,大家都楞在原地。
这个空间彷佛冻结了。没有任何人开口,不,我想,他们应该是找不到适当的言词吧。就像是现场转播的画面断讯了几秒钟之后,几个女生才开口说早安。我对她们报以早上练习过的甜甜笑容,然后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
太完美了,昨天还把我当傻瓜耍着玩的同学们都吓了一大跳,其实我只是像平常一样而已,不过对他们来说似乎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在隔壁翻着杂志的女生斜眼瞄了我一下,她们有她们的小团体,要打进去并不容易。不过,我的目的并不是要跟这群低俗的同学混在一起,而是要让从前瞧不起我的人对我刮目相看。所以,我不会主动去打进她们的团体,而是要让她们来求我加入她们的团体。
呼呼呼,我要让这些家伙来服侍我。

上课钟声响起,许多险险迟到的人冲进教室。几分钟之后,导师走进教室,朝会时间开始。我坐在最前面的位子,如果是以前的话,我的视线绝对不会跟老师交会,因为连老师都会欺负我。
虽然视线跟老师相对还满乏味的,不过今天我决定要这么做。我用最有自信的视线望着老师,摆出最有魅力的姿态,等着他走上讲台。看到陌生的学生,老师像吓了一跳似地楞在原地,几秒之后才想起自己该做的事,走上讲台。
呼呼,吓到了吧。
「下礼拜开始就是春假了——」
迈入中年、无精打采的日本史老师,穿着皱巴巴的夹克和满是皱纹的衬衫,没有系领带。这个邋遢的男人就是我们的导师。我用来望着这个中年单身老师的眼光,比他以往看着我的眼光还要冰冷。我心里浮现了优越感,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竟然这么好啊。
「你连心底深处都腐烂了。」
耳边突然傅来声音,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然而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回头,后面的男生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在我耳边说话的当然不会是他。

「空口,怎么了?」
老师问道,我乖乖地转过身,面向讲台坐好。
下一刻,我整个人呆掉。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原来真的说不出半句话,我今天总算亲身体验了这种情况。
声音的主人就在我面前。
青白色的身体周围环绕着蓝色火焰,奇怪的翅膀、长长的尾巴。眼前这个怪物虽然蜷成一团,但是并没有把自己隐藏起来,反而像是故意在炫耀自己那副不祥的巨大身躯。大眼睛映出欢愉的色彩,缓缓张开的嘴巴里似乎还没长出半颗牙齿。
是那个胎儿,不,是那个恶魔。
我知道自己的体温逐渐下降,心脏揪成一团,全身开始冒冷汗。恶魔浮在桌子上方望着我。
其他人都看不见吗?我全身僵着,困难地稍微转动脑袋,确认大家的反应。如果这种外太空生物突然现身的话,整个教室就算陷入恐慌也不奇怪,不,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应该百分之百会陷入恐慌。可是,大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没有人看见这个恶心的巨婴。
「你喜欢自己改变后的模样吗?」
恶魔低声说着,那种声音像是从地底响起,绵软无力。与其说是我「听见」他的声音,不如说这个声音是直接从我体内响起的。我点点头回应恶魔,从现在的情况推测起来,应该只有我听得见恶魔的声音,如果我开口回答的话,一定会被大家当成神经病。我好不容易才变身成功,不想再被恶劣的谣言缠上。
「很好,那么我的责任已尽,接下来就可以行使债权了。」
说着,恶魔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停在我头上,我往上翻着眼珠,确认他没有消失。
「你——该不会想要一直待在那里吧?」
「因为第一节课是日本史。」
听到眼前的声音,当我把视线拉回正常高度时,发现导师用厌恶的表情看着这边,朝会好像已经结束了。
「啊、这样啊,哈哈哈,哎呀、我好高兴啊——」
我挤出笑容,再次确认自己的头顶。
蓝色火焰熊熊燃烧,那个巨婴大剌剌地浮在空中。
看样子他似乎很喜欢我的头顶。我开心的情绪稍稍消退了一点。
然后,好心情从这一刻开始真正地消失。
第一节课结束之后。我环视四周。我想,空口真帆变成超级美少女的事情应该会成为班上同学讨论的焦点话题吧,可是,竟然没有半个人看我。
第二节课结束之后,我惶恐地偷瞄四周,果然也没有人在谈论我。
第三节课结束之后,我已经伯到不敢再看周围的动静。我像昨天一样低着头,不发一语,尽量不要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我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一开始我希望大家都能注意到改变之后的我,不过那种情绪开始慢慢冷却,这一天结束之后,结果我还是同样的我。

「空口,怎么了?」
正当我在收拾包包准备回家时,突然有人开口跟我说话,是大河内。现在是怎样,你打算来取笑即使外貌改变、但个性仍然同样阴沉的我吗?
「我不要再跟你们换位子了。」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啦。」
大河内笑着说道,总觉得她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我默默地站起来。
「我有点事情想找你商量。」
吵死了,我干嘛要听你说话?不管要说什么,反正都是要来嘲笑我的吧。我就这样走出教室。
我的外表的确已经改变了,可是,生活并没有因此产生戏剧性的变化。我仍然没有办法打进班上同学的圈子里,因为大家都不接纳我。一定是这样没错,当我还是一个阴沉的黑魔法眼镜少女时,她们拿这个来取笑我,当我的外表改变之后,她们仍旧对我视而不见。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什么美少女嘛!根本就没有改变。早知道就干脆许愿叫恶魔毁灭这个国家算了,然后叫他让我以女王之姿统治天下。
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胆量许这种愿望——
我走向教室门口,那条走廊看起来仍旧像是通往死刑台的道路。跟昨天一样的我。走着,走着,什么都不愿意想,我向前踏出步伐。
右脚、左脚。
在红色的走廊上,我的双脚黏在一起。
像蛞蝓一样地前进。
身后有脚步声逼近。
啊啊,既视感。

那个男生会撞到我。
摔倒的我,逃走的男生。
受伤的我,嘲笑我的女生。
召唤恶魔的我,惊讶的导师。
可是,我完全没有改变,风冷冷地吹过。
「空口同学,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身后传来女性的沉稳声音。我回头一看,看见了一个黑发女孩。
她是个美人,个子很高,美丽的黑发垂落腰际。长长睫毛下那双细长清秀的眼睛望着我。
我记得这个少女,她是我的同班同学。记得她的名字叫做雏浦志乃,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文静的女生。她的文静和我不一样,如果说我的文静像是黑暗深井的水底,那么雏浦的文静就像长满嫩枝绿叶的湖畔那样清爽宜人。嗯,就是这种感觉。
「真的耶!好像喔!太棒了!志乃!」
尖锐的声音突然从地面响起。我低头一看,看见了另一个少女。
她的个子很小,虽说我自己也没有多高,不过这个少女的身材比我更娇小。身高大概只有一百四十公分左右,脑袋也小小的,刚才发出尖锐声音的就是这个少女。
刹时我还以为这个少女是雏浦的妹妹,不过她也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所以不可能是她妹妹。我看了一下她的名牌,她叫做弓滨。
「初次见面,你好!」
那个叫弓滨的少女说道。哟哟,还满会打招呼的嘛。我实在很想这么回答,不过当然没有真的说出口,而是小小声地回答:「你好。」
「嗯——该怎么说才好呢?」
那个小个子甩着高高扎在两边的头发,开始慌了起来。这只小动物到底想干什么啊?我用自己最擅长的冰冷视线望着她。
「三愈学姊,请你冷静一点。」



学姊?哇哇,这小个子是学姊?雏浦按住那个慌张少女的肩膀。看她们这样虽然很有趣,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到我开口,弓滨学姊停下乱挥乱舞的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那个啊、抱歉、啊~~该怎么说才好呢——嗯,总之,就是那个嘛,嗯、没错,就是那个。」
「呃,我要回去了哟?」
「请等一下,学姊,还是让我来说好了,可以吗?」
「咦?哇!呜噗——」
雏浦捣住小个子学姊的嘴巴,她的用字遗词虽然很有礼貌,不过动起手来也很蛮横。平常看起来明明那么文静的说——
「我们有事想要拜托空口同学帮忙。」
「——什么?」
「啊啊,先跟你介绍一下,这位身材娇小的人是我学姊——弓滨三愈,她的个子虽然小,不过已经是二年级了。」
「啊——」
「空口同学!你现在的外表已经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了对不对!」
「咦——」
挣脱雏浦魔手的弓滨学姊大声喊了出来。
「所以!拜托你一定要帮忙!请加入我们社团吧!如果你加入的话,我们社团就可以躲过这次的危机了!」
「什么?」听着弓滨学姊气势十足地喊叫,我毫无兴趣地问道:「加入你们社团是什么意思?」
「喔!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兴趣!」
弓滨学姊晃着头发,很高兴地点点头。真想就这样把她按到地上,让她的身高继续缩水,不过,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做。
「请你过来看看吧,只要过来看一下,所有谜团就能拨云见日了!」
弓滨学姊说话时,会使用一般人根本不常用到的成语,她的话让我变得更焦躁。
「等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总之,你只要来看看就会知道了。能够拯救我们社团危机的,只有你了啊学妹。」
在火红夕阳的照耀之下,弓滨学姊有如草原犬鼠般圆滚滚的大眼睛泛着泪光。看着她黑色的大眼睛,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吸进去一样。惨了,我好像快要被拖进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了。
「一听说空口同学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们学姊就一直吵着要请你来加入我们社团。」雏浦神色微妙地说着。
「我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你早上不是很有精神地跟大家打招呼吗?让人觉得以前那个空口同学好像消失无踪了。而且,发型也变了,看起来真的很漂亮。午休的时候,我跟社团同学聊到你的改变,大家都很感兴趣,所以才会来邀请你参加我们社团,不知道这样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对改变之后的我产生兴趣?
我的思考停顿下来。
「我们很需要空口同学的帮助!」弓滨学姊说着,非常有精神地跳了起来。「那么我们走吧!空口学妹!」
需要我的帮助——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到别人对我这么说。
双脚很自然地动了起来。她们两人带着我走在走廊上。
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突然之间,同学过来跟我聊天,陌生的学姊说她需要我,然后带我去参观我其实不太熟悉的社团活动。
变身之后的我似乎获得了其他人的认同,我觉得很高兴。

「这样不是很棒吗?」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我抬头一看,又是那团蓝色火焰。虽然已经不太介意,不过那个只有我才看得见的恶魔依旧浮在头上。恶魔露出令人不愉快的笑容,低头望着我。
雏浦和弓滨学姊带我来到体育馆,体育馆里传来了篮球社运球的声音,和排球社杀球的声响。
我对运动很有自信,在运动方面,我有自信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我还逊了。我的握力和腹肌从出生之后似乎再也没有进步过,就算跟小学生玩相扑都可能会输。仔细想想,我根本没有拯救社团危机的能力吧。
要说我能做的事,大概只有诅咒对手了吧,如果是这种惹人厌的技能,我的偏差值倒是可以达到七十。
「我不会打球喔,应该说,所有的运动我通通都不擅长。」
「这样也没关系啦!啊,不过参加我们社团还是需要一点体力才行。」
弓滨学姊边说边推开体育馆大门。刚刚在外面听到的声音顿时变大。球类撞击在地面的声音、人们互相推挤的声音、激昂的口令、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全部都是健康运动所发出的声响,是我最讨厌的一种声音,每次看到这些人,我都会想要把他们的活力拿来当做日本的新能源动力。
飞散的汗水,充满青春的味道。啊啊,超想吐的。
「这边——」说着,弓滨学姊走进体育馆,雏浦也跟着走了进去,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跟着进去。为了不打扰别人练习,我们尽量靠边边走。我觉得很多人都在瞪我,好像在说「那个阴沉的黑魔法眼镜娘来干嘛啊?」
「大家果然都会注意到美少女耶,好羡慕喔。」
脑容量似乎也很小的学姊没神经地说着,真希望她那种乐天的个性能分一点给我。
穿过篮球社旁边,我们走进舞台侧面。因为舞台上的帷幕已经放下来,所以从台下看不见舞台上进行的活动,我努力压抑不安的情绪,走进昏暗的舞台侧边。
那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我第一次定进这里,许多不知用来干什么的道具排放在这里。走上木头阶梯,装有照明设备的舞台出现在我的眼前,这里比台下安静多了。
「那么,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从未听过的巨大声音突然从舞台响起,我吓了一跳,趺坐在地板上。
舞台上有两个人影。刚才大声说话的那个人就站在有灯光照射的舞台中央。而另一位有着悦耳声音的人,是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的男同学。他单手拿着书,正在调整姿势,另一个男同学站在他的旁边。弓滨学姊蹦蹦跳跳地跑到被灯光照耀着的两人身边。
「抱歉打扰你们练习了,我把那个学妹带来了。」
学姊很高兴地说着,我仍然跌坐在舞台角落,虽然把手撑在身后想要试着站起来,可是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站在中间的男同学笑着注视我们,那是非常自然的笑容,清爽的发丝微微飘动。那个男生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伸出了像女性一样柔软细致的手。
「欢迎来参观话剧社。」
这个声音跟刚才完全不同,感觉非常稳重。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回握他的手。
由于逆光,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脸。我抬头看着他,只对他的模糊身影有印象。就算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一定长得很帅,从头到脚都很帅得很自然。淡褐色的眼珠闪烁着温和的光芒,牙齿整齐洁白,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容。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且身体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呆呆地望着像图画一样美丽的他。看到这个情况,没神经的弓滨学姊起哄似地把双手圈在嘴边喊着:
「赶快起来啦!小裤裤都快被看光了!」
我慌慌张张压住裙子,冰河期降临舞台,现场唯一上升的只有我的体温。



那就是我跟一之濑拓马邂逅的瞬间。
从以前到现在我都不曾受过这种屈辱。我几乎是贴着墙壁弯过走廊转角,然后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出最后的直线通道。在玄关急忙换好鞋子,火速冲出学校。一个高中女生全速在街上奔走,农家夫妇在远处望着她的身影。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悠闲的景致吧。
街道已经笼罩上一层暮色。
可是、不行,泪眼朦胧的我看不清夕阳。
冲进车站,在长椅上坐下来之后,泪水好不容易才止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泣,这种未曾有过的经验让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同年纪的男生跟自己说话、而且还把手伸了过来,然后——
我真想把接下来的情节永远封印起来。是因为刚才跑步的关系、或者是由于别的原因,我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高昂的情绪彷佛也在呼应激烈的心跳,总觉得自己一下小心就会哭出来。
电车在非常恰当的时刻开进车站,我走进车厢,偷偷地擦掉眼泪。
振作一点啊真帆,就算小裤裤被看到,身上也不会少一块肉啊。脑袋里的天使低声说着。
可是,那个男生会怎么想?对于那种突然跌坐在地上露出小裤裤的女生,他会怎么想呢?脑袋里另一个冷静的自己如此大喊。
我应该已经习惯别人对自己的负面想法,可是,现在我却觉得非常难过。
我已经改变了,我很怕改变之后的自己仍旧会被别人否定。好不容易跟恶魔缔结了契约,如果什么都没变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比以前还要害怕被别人讨厌,我想,我刚才之所以会逃离那个男孩身边,大概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吧。
车门关了起来,可是,关上的车门却又立刻打开,接着车里响起了「请乘客不要强行上车」的讨厌广播。
电车慢慢地开动,我的心脏怦怦地激烈跳动。
在冷清的车厢里,被温暖夕阳包围的他就站在那里。
我停止呼吸,总觉得时间也跟着停止了。
我跟他之间的距离有五公尺。
「你忘了这个。」
他拿起手上的背包,那是我丢在体育馆的东西。
我们的距离缩短为四公尺,我的手心一直冒汗。
「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距离缩短为三公尺,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是一之濑,是话剧社的社长——」
距离缩短为两公尺,我的警戒模式自然启动。我反射性地后退一步,看着地上。这是我的习惯,只要别人一靠过来,我就会拉开彼此的距离,低下头,拒绝进行任何沟通。
「啊啊,三愈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那个叫一之濑的男生有着温柔的声音,但我仍旧无法抬起头来,只能继续看着地面,左右摇摇头。既然他是社长的话,那应该算是学长吧。
「是吗,这样啊,那就好。来,你的包包。」
一把抢过他递过来的包包,我本来想开口说声谢谢的,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挤出像虫鸣一样的声响。强烈的后悔情绪蔓延到全身。
「看来我好像被讨厌了。」
一之濑学长很遗憾似地说道。由于无法直视他的脸,所以不知道他究竟露出了什么表情,不过我想他脸上的表情应该非常悲伤吧。
「都是因为我们突然把你带来话剧社,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吧。」
我其实不讨厌亲切的好人,尤其他还特地把包包带到车上还我,我实在应该向他说声谢谢,至少要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感谢。
像是在挤出瓶中最后一点美乃滋似的,我设法从全身的毛孔里挤出一点勇气。
「不会啦,没那种事——」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是一之濑学长仍旧认真听我说完整句话。我硬逼自己把快要低下去的头抬起来。
两人眼神交会。
「那个、请问我能为话剧社做些什么呢?」
一之濑学长笑了起来。
「我们话剧社需要你。」
他的话跟弓滨学姊一样。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听到两次这么有魅力的话。别人需要我,这是能够让我兴奋到最高点的兴奋剂。
「可是,我完全不会演戏——」
「你的外型跟我们现在这出戏的角色非常切合。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这样的人就在我们学校里,总之,我们一直在找你。」
因为昨天以前的我是另一个人啊,现在的我就像转学生一样,之前你们当然不会注意到我。
一之濑学长继续用热切的语气说着。我挺起胸膛,高兴地听着学长说话,头也自然抬了起来。
「我们就快要公演了,剧本都已经写好,现在只欠演员而已,只差一个社员,我们这出戏就可以演出了。」
还没想好演员名单就先写剧本吗?难怪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还是说,所有戏剧都是这样呢?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自己似乎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听着一之濑学长的话,我产生了一种热切的感动,肾上腺素也开始分泌。以前不管在什么地方,大家都对我很冷淡,我总是那个会让大家觉得麻烦的多余人物,第一次有人来向这样的我寻求协助。以前除了换位子以外,从来没有人来请我帮忙。昨天之前的生活有如走马灯一样掠过,以前那个阴沉、不知所措的自己又出现在脑海当中。
一定是因为我的外表变可爱了,所以大家都觉得需要我。恶魔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偷偷地朝头顶的恶魔眨眨眼睛。
「不过,突然听到你们这么说,我实在——」
可是,我并没有变得积极,这就是我。
一之濑学长脸上蒙上一层阴影,光是看着他的表情,我就觉得心痛得要命,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继续说下去。我很难得会像这样一直说个不停。
「请问,适合我的那个角色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问题是为了让我们的对话能够继续下去,不过,我对这一点的确也很有兴趣,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会演出什么样的美少女角色,说不定我会直接当女主角喔。这样的话,负担可能有点沉重。
「啊啊,我们希望你能演一个不可思议的少女,是一个有点阴沉的美人,该怎么说呢,就是一个好像会使用黑魔法的女孩。啊,我不是说你看起来很阴沉。」
呵呵,真是观察入微啊,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本质。的确,我是全宇宙里最适合演出这个角色的人了。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的眼角又再次泛出温热的泪水。
一之濑学长在下一站下车,说出「如果改变心意的话,随时欢迎你来体育馆」的他已经离开了,我连再见都没有说,就这样一直恍惚地站着,一直到我该下车的那个车站。
只有他刚才站着的那块空间有着不同的色彩,只有他周围的空气有不同的香味,只有他的声音,即使在吵杂的电车当中我也能准确听到。
「怎么了?嘴巴开开的喔。」
头上传来声音。我闭上张开的嘴巴,瞪了恶魔一眼。这个鸡婆的家伙。
「真是个美丽的少年。」
学长的确很帅,不过,不晓得他配不配得上我就是了。
「喜欢他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幸好附近没有半个人,这样就不至于再产生一个「在电车内突然大喊大叫」的疯女传说,万岁。
「你应该没有对他一见钟情吧?」
我拼命摇头,嗯,不会错的。
「这样啊,这样就好。如果你破坏约定,我就得做那件事了。」
咦?「那件事」?
留下一句令人介意的话,恶魔不再开口。
怦怦跳动的心脏急速冷却下来,不管是「那件事」还是什么事,反正我没有对学长一见钟情,所以没有关系。
我逼自己不去想一之濑学长的事,默默地坐到自己该下车的车站。
总觉得今天的电车花了比平常还要多的时间才开到目的地。走出没几个人的车站,我跨上脚踏车。
回家之前,我都会去书店晃晃。因为今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所以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为了好好整理脑袋里的东西,我骑上那条熟悉的弯曲小路。
道路两旁都是木造围墙,所以觉得很有压迫感,在这条路的另一端,就是那家书店。
一栋古老的木造平房伫立在那里,乍看之下像是一般的住宅,不过门口没有挂住户的名牌,而是挂着书店的看板。可是,看板上的文字已经磨损,没有办法辨认,所以我不知道这家书店到底叫什么。
拉开有点卡住的门,走进充满霉味的店里,光秃秃的电灯泡照亮狭窄的室内,书籍并排在架上。我像平常一样,走进最里面找书店老板。
我常常怀疑,这家书店真的是为了营利目的而开的吗?除了我之外,我从来没看过其他客人,而且我也没有在这里买过书,每次都是用借的。
这里的书虽然很旧,但是都很有价值,所以像我这样的高中女生是买不起的。我每次来书店都是光看不买,后来,老板就开始把书借给我了。
「您好。」
书店角落有一个白发男子,坐在年代久远的椅子上,就着灯光读书。他瞥了我一眼,放下书本,转身面向我。老板拿下厚厚的老花眼镜,用手指按摩眼睛周围。
「你看起来很像空口同学,是她那个妹妹吗?」
老人用嘶哑的声音说着。
「我是真帆,就是之前常来的空口真帆。」
老人用混浊的眼珠看着我,露出微笑。
「你好像有一点、不,应该说是变了很多。」
「这都是托您的福。」
「我什么都没做啊。」
「都是托您借给我的那本书的福。」
「我不记得有借过你流行杂志。」
「是那本黑魔法的书。」
我露出神秘的笑容。



「就是老板借给我的这本书。」
说着,我从包包拿出那本印有我之前用过的魔法阵的书。老人接过那本书,反覆看了几眼,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说:
「我借你这本书?」
「咦?不是您借给我的吗?」
这么说起来,我的确不记得有向老板借过这本书。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算了,除了我这家店以外,别的地方大概也找不到这种书吧。」老板边说边把书放在桌上。
「你想说,你靠这本书用了黑魔法吗?」
我猛然抬头,可是恶魔已经不在那里了,真是个悠闲的家伙,看样子可能是去别的地方散步了吧。
「是的,我召唤出恶魔,跟他缔结契约,要他让我变成可爱的女生,而且,我也真的改变了,您看,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吧?」
我原地转了一圈,裙摆轻飘飘地飞舞,像花瓣一样旋开,可是,书店老板仍旧露出怀疑的眼神。
「恶魔会支配人心,不过,也只有这种力量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恶魔不会帮人动整型手术,算了,既然真帆说自己有改变,那么就是有改变吧。那么,你要把书还给我了吗?」
「啊,是的,谢谢您。」
我不太明白老板所说的话,现在的我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了。
「你已经不需要再借有关诅咒的书了吧。」
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他自己就住在书店里面。
「请等一下。」
老板很惊讶地转过头来。
「我还有想诅咒的对象,请您借我一本可以为他人带来不幸的书。」
没错,我都已经变得这么可爱了,那些同学却仍然没有把我当公主一样侍奉,我一定要让她们尝尝神的制裁。这种事或许也可以拜托恶魔来做,可是万一他又要向我讨什么代价就麻烦了,所以,我得靠自己的魔力来诅咒同学们。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像是有点呼吸困难似地发出干涩的笑声,老板露出了寂寞的笑容,然后告诉我该去书架上拿哪一本书。
看着一个个沭目惊心的书名,我走在书架之间,选了一本标题充满憎恶和怨念的书,拿给老板看了一下。
「我想借这本书。」
老板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叫我拿走。
「谢谢您。」
我点点头向他道谢,然后走向门口。
正准备要踏出店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老板的声音:
「要小心喔,恶魔是会说谎的。」
我回头向老板挥挥手。
恶魔会说谎?
只要好好遵守契约就没问题了吧。我脑中想的都是刚刚借来的那本书。
我已经用伟大的黑魔法让自己变成这么可爱的美少女,结果那些同学竟然还不把我放在眼里,实在让人火大,也不想想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能成功施展黑魔法。
在那群人当中,我最不爽的是谁呢?没错,就是大河内。我要来做个试验。
像大河内那种没脑袋又不可爱的女人,却自以为是无敌天才美少女。更可恶的是,她最喜欢到处说我的坏话,这就是重点。其实我没有亲耳听过她说我坏话啦,不过我觉得她总是露出那样的眼神。
的确值得判她死刑,不,判死刑的话太便宜她了,应该让她尝尝地狱的苦果,为自己的愚昧感到后悔,诅咒仪式就要登场了。真的杀了她的话好像太可怜,干脆让大家把她误认为大猩猩,然后让她在动物园里过一夜好了,呼呼呼。
「姊!你又穿成那种鬼样子!」
夏树照例又大喊大叫,两人共用一个房间时,总是会发生恨不得把对方赶出去的情况。每当我准备施展黑魔法时,夏树就会想把我赶出门。
夏树双手叉腰,脸颊气得鼓鼓的。
「我还以为你终于改变了——」
「我是改变了啊,可是我还是要继续修练黑魔法,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净化世界是我的责任。」
「什么净化世界——讲那些没人听懂的鬼话,小心又变回以前的样子!」
「闭嘴!我已经脱胎换骨了!所以我不能原谅那些不把全新的我放在眼里的人!」
无法理解本小姐崇高精神的妹妹睁大了眼睛,用足以媲美外国人的夸张模样叹了口气。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火大,可是,如果跟她认真的话,就刚好掉进她的圈套。我恢复了身为姊姊应有的冷静,对她视若无睹,只要不理她,那个没用的夏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为了不让姊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特地把你以前的照片贴在镜子旁边,看着这个,希望你能警惕自己不要变回原来的模样。」
夏树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把我的照片贴在镜子旁边。我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以前的照片,以前的我已经完完全全死掉了。
「绝对不要去看那种东西哟,马上把它撕掉吧,那种东西只会让你想起不愉快的过去而已。」
是恶魔的声音,当我走出书店时,他就回到我头上了,现在恶魔就跟平常一样浮在我的头顶。
「赶快把那张照片撕掉吧。」
真是有够罗唆的家伙,刚才在书店里明明一句话都没说。我敷衍似地点点头,打开傍晚借来的书。
来诅咒大河内吧,我在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血祭仪式。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了,我是这世界上屈指可数、能够和恶魔成功缔结契约的少数人类,是最接近神的人类。不,由于能够跟恶魔缔结契约,所以我应该是离神最远的人类。
所以,我拥有力量,我拥有可以扫荡一切、让所有人屈服的压倒性力量!
啊啊,太完美了,我真是完美到不行!
今天的夜晚,也和昨天一样舒适。
不同的只有我,和我头上那个恶魔。对于我即将施展黑魔法这件事,恶魔什么都没说,或许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吧。
我走到阳台上,夜晚冰冷的空气盈满整个胸口。
我开始吟唱书上的咒语。
结果和昨天晚上一样,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反应。
可是,我的心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不会感到绝望与挫折,我的体内充满了明亮的希望,并且充满了在栅栏里暴走的猩猩女想象画面。
仪式结束,我回到房间睡觉。
我梦见了动物园,我像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小莲一样,漫步在动物园里,那里有许多不同的动物。
哎呀,那里怎么有一只好大的猩猩啊,牌子上写着「大河内」耶,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动物呢?动物园真是个好地方啊喔呵呵呵。
大河内面前的栅栏,漆着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黑色。望着那个栅栏,会觉得距离感变得模糊。
有点搞不清楚哪边是栅栏里面、哪边是栅栏外面,大河内露出无耻的笑容,慢慢远离栅栏。
为什么?这样一来,被关在里面的好像是我耶!
黑暗偷偷来到脚边,夜幕笼罩住明亮的动物园。我孤伶伶地被留在栅栏里面。牌子上的文字,不知何时变成了「黑魔法眼镜少女」。
月亮变成青色,到这里,梦境就结束了。
起床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昏暗。我的床上浮着蓝色的火焰,恶魔一直都待在那里。
因为害怕继续做这个梦,所以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我就这样以糟得要命的心情去上学,恶魔一句话都没说地跟着我。
坏事会不断发生,或者,那个梦是想暗示我什么吗?在朝会开始之前的教室里,那个猩猩女仍然像平常一样笑得很白痴,整张脸涂满味道令人作呕的化妆品,而且还不把校规放在眼里,穿着改过的制服(虽说里面没有藏什么武器),正在跟她手下的小猴子军团说话。
我觉得很错愕,为什么这种次等人类可以在这个学习的神圣殿堂里横行无阻呢?我无奈地一步步走向教室门口。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了吧,大河内转头看着我这边,我反射性地移开视线。不知道她会怎么批评我。膝盖突然开始发抖,就这样连动都动不了。教室里明明有这么多人,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孤伶伶地浮在一个黑暗的湖里。强烈的不安让我口干舌燥,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我突然清楚地想起今天早上那个梦。
「早啊。」
我一开始没搞清楚她在跟谁说话。就像电报往来会有时间落差一样,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拾起头来,发现大河内是在跟我打招呼。那只大猩猩跟我打招呼之后,她身边的小猴子们也开始跟我说早安。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猩猩女今天的心情应该很好吧,或者她只是一时兴起才会跟我打招呼。我做出这种解释,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她们道早安,然后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不过,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空口同学。」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努力让左胸里的心脏冷静下来。大河内走了过来。今天很奇怪,这是昨晚咒术的影响吗?难道说昨晚的诅咒反弹回到我身上了?要让我心脏麻痹而死?
「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你对占卜是不是很有研究?」
大河内的话还是一样白痴,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敌意,我有点怕怕地看着她。
近看就会发现她的长相很稚气,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就算化了厚厚的妆,有些东西还是假不了的。
我想,大河内毕竟还是我的同学,其实我没有真的认为她是从大猩猩进化而来的人类,只是觉得她跟我是住在不同世界里的两个人,我以为我们这辈子永远不会有关系(虽然我曾经诅咒过她啦,谁叫她要说我坏话)。那样的她就站在我面前,我因为太过紧张,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昏倒。
「空口同学,你有在听吗?」
大河内歪着头问道。
「是、是的,我在听,大河内同学。」
我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哎呀,讨厌啦,你干嘛那么正经地说话啊。」
大河内双手叉腰,像大猩猩一样豪爽地笑着。她的笑声让我觉得自己很丢脸,于是我再度按下心里的开关,体内的复仇情绪像水银一样不断涌出,我还是决定要咒杀这个家伙。
「轻松一点嘛,叫我小裕就好了。」
在嘲笑过别人之后,现在才想补偿对方吗?
「听说你对占卜很有研究是不是?我常常看你在读那种书。」
看样子大河内把我在看的魔法书误认为是占卜书了。两者虽然多少有类似的地方,可是一般人根本不会搞错好吗?这家伙果然连脑容量都跟大猩猩一样,根本称不上是人类。
「我没有研究。」
「骗人。」
「我没有。」
「你不是有塔罗牌吗?」
我的确有塔罗牌,不过从没有带来学校。看样子她只是凭自己的猜测和印象随便说说而已。我默默地摇头。
「帮我算一下命嘛,好不好,拜托啦。」
大河内绕到我身后,帮我按摩肩膀。这女人很烦,不过今天似乎特别友善,但是她搞不好正在心里偷偷骂我。
对了,既然有这种难得的机会,不如趁机来探探这个女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吧。如果能知道她平常的想法,说不定对于下咒也很有帮助。干脆稍微戏弄她一下,让自己的心情愉快一点。
我鼓起全身的勇气回答她:
「知道了,我帮你算。先跟你说,我的占卜很准喔。」
「这样才好啊。」
「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
我低声说着,我的演技让大河内的兴奋情绪稍稍冷却下来。我撕下笔记的一角,递给大河内。
「写上名字。」
「这是姓名占卜吗?」
「写就对了。」
我冲口而出的话让大河内皱起眉头。也许我的语气太冷淡了吧,我暗自在心里反省。
大河内歪歪扭扭地写好自己的名字,字迹实在惨不忍睹。我望着纸上的名字,适当地把文字区隔开来。当然,本小姐根本不会做姓名占卜。
「你想问什么?」
「想问恋爱运。」
就算是笨蛋也会照着本能行动吧。这女人也属于那种会对男人摇尾乞怜、然后沾沾自喜的笨蛋吗?嗯,跟我想的一样,呵呵呵。
「恋爱运啊——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吧。」
听到这句话,大河内的视线开始游移不定,双颊染上一层红晕。她的反应实在太好懂了,突然想问恋爱运的话,多半是已经有喜欢的对象。这只是我单纯的推测而已。
「嗯,我有喜欢的人。」
大河内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有礼貌。
「那个人应该在你身边吧。」
要跟不在自己身边的人谈恋爱是一件很难的事,总不会真的在跟电视上的偶像明星谈恋爱吧。这种逻辑本来就很理所当然。那个笨女人的反应非常有趣,她拼命点头。我不再看她写在纸片上的名字,而是望着她的脸,根据她的反应来提出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遇到那个人的?」
接下来都是由我发问,大河内调整呼吸,想了一下之后,断断续续地回答:
「大概在半年前。」
是秋天。
「在文化祭的时候遇到他。」
在文化祭遇到的?这么说来,对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啰,因为我们学校的文化祭禁止外人参观。虽说大河内也有可能去参加其他学校的文化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一定是高中生。
「高中生、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看了一下大河内的眼神,她很明显吃了一惊。看样子她好像喜欢上同校的学生了。我本来已经打算好,如果她对这句话没有反应的话,我就要接着说「不、是别校的学生」。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把他的名字写出来吧。」
「要写他的名字吗?我以为用我的名字就可以猜出来了耶。」
怎么可能那么神?白痴女人!
「你的恋爱运看起来不好不坏,如果能够知道对方的名字,我就可以做更多分析。」
我掌握到大河内的弱点。她有点犹豫地想了一下,问我说「现在写吗?」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不要告诉别人喔。」
搞什么,明明是只母猩猩,也会像人类一样害羞吗?我像蜡像一样不带任何表情地点点头,大河内于是在纸片上偷偷摸摸地写出一个名字。
一之濑拓马。
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出现在纸片上,我当场呆住。
一之濑拓马,那个名字让我停止思考,我昨天也听过同样的名字。
「他是话剧社的人,大我们一岁。」
看样子没错。
我突然想起昨天的舞台,站在聚光灯下的美少年。我摇摇头,想把脑海里的影像甩掉,因为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想象。这或许是因为当时所遭受到的屈辱已经在心里生根了吧。
「咦?你知道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眼尖的大河内注意到我的异常举止,于是开口问道。
「不算认识——」
虽然我这么回答,不过大河内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其实我平常不会去看戏,只是偶然在文化祭看到话剧社的演出,觉得那个人很棒,所以就去调查了一下。」
就外表而言,一之濑拓马的确很帅,他一定很受欢迎吧。我实在不觉得那种话剧社的人气偶像会注意到我们班这只半兽人——
「他好像没有女朋友。」
连那种事情都去调查了啊,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来跟我商量了嘛。
「可是他好像常常跟话剧社的女生在一起。」
大河内恨恨地说着。如果能用那种怨恨的情绪来施咒的话一定很棒,我真想把她的情绪用瓶子装起来带回家。我没看过雏浦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起,那么,跟学长在一起的大概是弓滨学姊吧。
「有一个矮矮的二年级女生每次都缠着他。」
宾果。
「你要不要干脆去参加话剧社?」
「不行啦——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呢?啊,应该是怕自己不会演戏吧。的确,这个直来直往的女生应该很难做出那种需要高度技巧的表演。不过。大河内的回答稍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人家会觉得不好意思嘛。」
大河内低着头说道。
她的双颊染上一层红晕。搞什么,现在才装高雅会不会太迟了一点啊。
不过,我真的觉得她还算有一点点可爱。没想到平时那么粗暴的家伙竟然也有这种表情,实在令人觉得意外。
「雏浦是话剧社的社员,要不要请她帮你讲一下?」
「讲什么?」
「说你喜欢一之濑学长。」
「不行啦!」
「为什么?」
「我跟雏浦没有那么熟——」
你跟我也不熟好吗。我想,大河内之所以犹豫不决,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对方吧。
「不然我去帮你说?」
我之所以这么提议,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要用谎话来戏弄她。看到这么害羞的大河内,我突然有点想帮她。
我昨天明明还在诅咒她,今天却变成她的爱情顾问。
自己都觉得很诡异。
可是,我的心里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充满各种邪恶的念头了。老实说,能够听到大河内的真心话,我觉得还满高兴的。
如果不交谈的话,就没有办法了解那个人的本质。这句话突然从我脑中闪过。
「咦?你认识一之濑学长?」
「我们有一点关系。」
「什么关系?」
大河内的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就像回到荒野的野兽一样。我慌慌张张地解释:
「我之前因为有点事去了话剧社,刚好看到他,嗯,大概是这样。」
大河内迟疑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
「谢谢!来!这是谢礼!」
她从口袋掏出糖果塞在我手里,然后突然用力抱了我一把。那个女人果然浑身蛮力,被她怪兽般的腕力抱住时,我真后悔答应要帮她。
「啊,还有啊。」
正当我觉得冥河三途之川已经出现在我眼前时,大河内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微微一笑。
「你变得好可爱喔,我觉得这样很棒。」
说真的,这句话让我觉得好高兴。

放学后,我心里有点担心弓滨学姊又会跑过来,幸好她的尖锐嗓音没有出现在走廊。
可是,我却自己走向体育馆,走去话剧社进行练习的体育馆舞台。如果去了话剧社,就一定得和一之濑学长说话,其实我自己没有什么事要找他,我是为了大河内才来的。老实说,大河内自己应该比我还要了解一之濑学长,不过,因为我曾经跟学长说过话,所以跟大河内比起来,我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约定就是约定,我一定要遵守。
体育馆仍旧充满热血气氛,那里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氛,拒绝没有穿体育服的人进入。这是一个青春的地方,充满了年轻人稚嫩的活力。
我像昨天一样沿着边边往舞台走过去,避免打扰到篮球社的练习。
悄悄走进昏暗的舞台旁,这里听不到像昨天一样的声音,四周非常安静。因为舞台的帷幕已经拉下来,所以在舞台上听不见外面那些社团练习的声音。从里面看着降下帷幕的舞台,有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感觉。
舞台上没有半个人,今天不必练习吗?
「嗯?谁啊?」
头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我抬头一看,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动,可是因为四周太暗了,实在看不清楚。
「你是昨天那个女孩吧?」
声音听起来跟一之濑学长不一样,既然知道我就是昨天打断话剧社练习的人,那他应该是站在一之濑学长旁边的那个男生吧。
「是的。」
我乖乖地回答。
「等一下喔,我马上下去。」
说着,我头顶的那个物体开始移动。他到底在那种地方干嘛啊。我不知道原来天花板上面还可以爬得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从舞台旁边的楼梯走下来。那个短发男生像特技演员一样轻巧地跳过纸糊的大道具,站到我面前。从近距离看来,那个男生很高,体格也很壮,如果说一之濑学长属于「阴柔型」的话,这个男生就是「阳刚型」吧。
「想加入我们话剧社了吗?」
男生很高兴地问道,亲切的笑脸看起来闪闪发光。
「不、不是——」
我低着头回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应对,尤其是面对男生,我根本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没下定决心吗?这么说,你今天也是来参观见习的吗?」
「不是的、我——」
「还是说,三愈今天又硬把你拖过来了?昨天真是抱歉。」
「啊、不、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啊、今天三愈学姊没有拉我过来——嗯、唔——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言不及意地嘀嘀咕咕,这个男生恐怕连百分之一的内容都听不懂吧。
「我来替人传话——」
「替人传花?」
啊啊,不行了。我的脑浆已经完全沸腾,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了。现在的我没有办法输入任何讯息,也没有办法输出任何讯息。啊啊、如果现在世界灭亡的话该有多好——
「啊!凑山在欺负空口学妹!」
那个大嗓门像是要向全世界昭告这个消息。我记得那个声音。仅仅剩下一点意识的我抬起头望着声音的来源。那个像小动物一样的少女和高个子女生,是三愈学姊和雏浦,当然,大声嚷嚷的是个头比较小的三愈学姊。
「我才没有欺负她!」
那个叫做凑山的男生左右张开两只手,挺起胸膛,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雏,现在怎么办?」
弓滨学姊拉拉雏浦的袖子,两人的互动很自然。她们的身高实在相差太多,远远看起来就算被误认为母女也不奇怪。
「杀了他吧。」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淡回答。雏浦大剌剌地走向我们,然后一把抓住凑山的胸口。那个男生的个子虽然比较高,可是雏浦却拥有压倒性的魄力,两人的气势不同。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恐怖的女生。不,我想男生们应该也没看过这么恐怖的女生。
「你在骚扰我们珍贵的新社员,就算是学长也不能原谅。」
学长?雏浦小姐啊,有人会像这样揪住学长的胸口吗?
「我没有欺负她!也没有骚扰她啦!」
凑山学长死命地解释。不管怎么说,一个大男生被女生揪住胸口时竟然会怕成这样,未免也太难看了吧。当时,一无所知的我觉得凑山学长真是个没有用的家伙。不过,几秒之后我就立刻知道自己错了。
「事实上,你现在在害怕。不管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有话就去对我的拳头说吧。」
下一秒,高大的凑山学长飞上半空。在我还没搞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可怜的学长已经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板上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的哀号。
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我了!我本能地发现到这一点。看样子我似乎还保有人类在石器时代的求生本能。
正当我跨出脚步准备落跑时,却跟那个会武功的女生撞个正着。
「欢迎啊,空口同学。」
雏浦用手梳理稍微凌乱的发丝,对我露出微笑。在她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上,画着充满日本风味的优雅眼线。她真是个美人,只是,看着在她脚边哀号的男生,实在很难不去想到她隐藏在内心的疯狂。
「今天是要来申请加入社团的吗?」
有杀气,这个女生身上有修罗的气息。
「啊、是、是的。」
我只能这么回答。
我的膝盖之所以发抖,不单是因为怕生而已。好不容易变得这么可爱,我才不想就这么死在这种地方。好不容易跟恶魔定下契约,我的人生才刚要开始而已咧。
弓滨学姊像平常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太好了!有新社员罗!趁练习还没开始之前,先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地狱般的拷问。问到兴趣或特殊专长之类的问题,我就用不痛不痒的回答敷衍一下,因为如果老实回答的话,她们大概会怀疑我脑袋有问题吧:至于家族成员和国中时候的生活,她们没问到什么。我单调人生的大半,就在这段拷问过程里解说完毕,除了那些不可告人的黑暗面之外,我把自己的一切通通告诉了那三个(虽然其中一个花了点时间才醒过来)话剧社社员。
我不喜欢聊关于自己的话题,也不喜欢听别人说话。我对别人没有兴趣,所以也不期望他人对自己有兴趣,因此,被他们三个人围起来审问的时间对我来说很难熬。再说,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要讲这种事才来话剧社的,我只是想把大河内的事情告诉一之濑学长而已——最后,社长的出现终止了这段拷问时间。
「大家好啊。」
看到我的时候,一之濑学长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
「你真的来了啊?」
看来他似乎没想到我真的会过来。的确,如果不是为了大河内,我也不会再踏进话剧社。
「真高兴你重新考虑加入,欢迎欢迎。」
他们已经把我当成新社员了,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有办法开口说我其实不想入社。
「啊,谢谢——」
我低下头,心跳加速。
根本没有办法跟学长说大河内的事情。
结果我完全搞不懂自己到底来话剧社干什么,看来诅咒好像落到我自己身上了。
「你是第一次演戏吧?」
弓滨学姊抬头望着我问道。
「嗯。」
「这样的话要从基练开始罗。」
基练——是指基础的训练吧。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参加话剧社到底要练习什么。该不会把剧本塞给我,然后就要我按照剧本来演吧?
「那么,先来练仰卧起坐吧,练完之后再来跑步。」
「咦?」
又不是体育社团,为什么要锻链肌肉呢?弓滨学姊说完话,就从舞台旁边的楼梯跑上去,雏浦也跟在她后面上去,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她们两人已经换好运动服走了下来。
「空口,你也去换衣服吧,可以在上面的播音室里换。」
雏浦对穿着制服的我说道。
看来,刚才凑山学长走下来的那个楼梯,就是通到上面的播音室吧。弓滨学姊和雏
浦似乎就是在那里换衣服的。
「可是,我今天没带运动服——」
「第一次嘛,没关系罗。」
看到我一脸苦恼的样子,一之濑学长似乎已经看不下去了,所以过来帮我解围。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明天要记得带喔。」
弓滨学姊蹦蹦跳跳地说着,我小小声地说好。
于是,我就这样穿着制服,开始进行肌肉训练。平常完全不运动的我,得做三节仰卧起坐,每节三十下,这简直就是直直通往黄泉之国的道路,而两公里的跑步训练就像是通往死亡的捷径。接下来的背肌训练、短跑训练也太过严苛,光是这些基础训练就已经让我觉得超级挫败了。
话说回来,话剧社社员们的体力实在让人惊讶。像雏浦和凑山学长那种运动型的人也就算了,竟然连身材纤细的一之濑学长都拥有惊人的体力,而弓滨学姊虽然比我矮,却拥有很棒的肌耐力和柔软度。如果平常就做这些训练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变得这么厉害吧。我真的很佩服他们。
接下来是发声练习,可是我完全搞不懂腹式呼吸是怎么回事。
根据一之濑学长的解说,相较于使用肺部来呼吸,利用横隔膜上下移动来进行呼吸,可以吸到更多的空气。进行腹式呼吸的练习时,要把手放在腹部,不断反覆地吸气,吐气,让腹部反覆膨胀、缩小。可是,要一边练习一边注意这些事情实在很难,而且还要同时发出很大的声音,这种难度简直跟一流大学的入学考试有得拼。对我来说,大声说话比从体内拿出内脏还要困难。我觉得让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没有办法好好说话也让我觉得很丢脸。基于这些原因,我的声音于是变得越来越小。
「你放手做一次,以后就没问题了。」
弓滨学姊轻松地说道。
「就像要把舞台帷幕吹走那样就可以了。」
凑山学长丢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给我。
「用准备干掉对方的气势去做就可以了。」
雏浦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冷静一点,把注意力放在腹部。」
一之濑学长给了我一个建议。
我试着发出声音。
「啊——」
不行,我还是没办法大声地发出声音。正当我打算放弃时,突然觉得腹部传来人手的触感。一之濑学长用手指压着我的肚脐上方。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想干什么啊!
「这里是丹田,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然后让自己的腹部膨胀、缩小。」
他边说边移开手指。我的心脏不听话地怦怦乱跳,虽然他的手已经离开我的腹部,可是那个地方好像一直都在冒热气。
觉得有种脑袋麻痹的错觉,体内的血液好像都在逆流。
再试一次看看吧。那句话像是从遥远世界传过来的讯息,在我的体内不断回响。腹部热热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停止呼吸。
「啊啊啊啊!」
出乎意料之外的混浊声音。那是我这辈子所发出的声音当中,音量最大(音量第二大的是召唤成功时的欢呼)、感触最复杂的声音。
肚子好痛,不是拉肚子,而是腹肌痛得要命。也就是所谓的肌肉疼痛。
第一天只做了基础练习。本来其他老鸟社员应该有不同的练习课程吧,可是大家为了配合我,所以只做基础练习。所有练习都结束时,已经是六点半了。
外面早已天黑,我跟弓滨学姊一起去车站,雏浦和凑山学长骑脚踏车上下学,一之濑学长则是搭巴士通勤。因此,我得跟小个子学姊一起在车站里等电车。等车的时候,我觉得肚子的肌肉开始产生剧痛,特训当天就发生后遗症,看来我真的太嫩了。
「同伴变多了,好开心喔。」
在闪烁的日光灯下,弓滨前辈很高兴地说着。她背着跟自己体型毫不相称的大背包,里面塞着雨伞跟尺子。因为这种状况实在太深奥了,所以我也不打算问,说不走那是为了在某些紧急状况下使用的工具,也说不定她等一下就会在路边摆起路边摊。
「我们的社员只有这些人吗?」
我开口问道。光是要想出聊天的话题,就让我的脑袋跟着肚子一起痛了起来。
「是啊,三年级的学长学姊已经毕业了,所以现在只剩四个人。不过连你一起算进去的话,从今天开始就增加成五个人罗。」
连我算在内一共五个——
「那个啊——」
学姊拉拉我的衣袖,睁着亮亮大眼睛抬头望着我。凭着同样身为女生的直觉,我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事要「烦」我。不过,她那种表情真的很可爱。
「我可以直接叫你真帆吗?」
好像小学生喔。
「当然可以啊。」
我点点头,几秒钟之后才发现自己露出了很自然的笑容。总觉得这样很不像自己。
「那么,你也直接叫我三愈吧。」
「好啊,三愈学姊。」
直接叫别人的名字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而且听别人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也很不好意思。可是,那种像蜜饯一样酸酸甜甜的滋味实在不错。
「为什么三愈学姊跟大家讲话的时候都会用敬语呢?」
第一次见面时,三愈学姊就一直对我使用敬语,参加社团活动时,也都用敬语跟雏浦说话,而且跟同年级的学生交谈时也都使用敬语。她自己是二年级学生,其实没有必要用敬语跟一年级或二年级学生说话。
「哇!被你发现了。」
她以为我不会发现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啦。嗯,该怎么说呢——就是一种规矩吧。」
三愈学姊像小狗一样歪着头说道。所谓的「规矩」是什么意思呢?我实在没办法理解。
「我的个子很小,所以、该怎么说才好呢,我觉得用敬语说话比较恰当。大家好像也都这么想,我自己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这样啊。」
我还是不太懂,不过,人心本来就不好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电车终于来了,我们欲上车。
「你在哪一站下车?」
车厢里只有小猫两三只,我们面对面在空座位坐下来之后,三愈学姊开口问道。
「我在北荣下车。」
「咦,好远喔,我是在柳生川下车。」
北荣是终点前一站,从我家到学校要一个小时左右。
「我真的好感谢你喔,谢谢你愿意参加话剧社。」
「啊——」
倒也不是后悔,不过我并不是因为想加入才入社的。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高兴地接纳我,这种结果倒还满好的。
「对了,我听说我要演的是一个很适合我的角色——」
就是那个黑魔法少女。
「啊啊,嗯,超适合的。与其说那是适合你的角色,不如说那是专门为你量身打造的!」
「什么时候要公演?我连剧情是什么都还不知道耶。」
「咦,一之濑没有跟你说吗?」
「没有耶,不过他有说时间很赶。」
「啊呀呀,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愈学姊嘴里嘀咕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原本像小动物一样的表情突然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如果这是演技的话,那么我想她一定可以成为天才女演员。
「这出戏叫『睡美人症候群』,明天可以给你剧本。」
「这是什么样的戏?」
好诡异的剧名。
「这是有点难懂的戏,在讲生与死之类的事情。」
三愈学姊边说边摇头,看起来像是在说「这颗脑袋里什么都没装哟」。
「总之,这出戏要在一个月后的新生迎新会上表演,其他高中的话剧社也会参加演出,所以我们绝对不能丢脸喔!」
「一个月后?」
我冒冒失失地喊了出来,声音大到几乎整个车厢都听得到。因为做过发声练习,所以我现在已经不会再害怕大声说话了。
一个月后就要公演,比我预想的时间还早。
「真帆要演的角色是沙幸学姊的分身——」
三愈学姊望着我,有点寂寞地说道。沙幸?好陌生的名字。正当我打算要发问的时候,电车刚好停在柳生川站,时间完美到简直就像是经过恶魔精心计算似的。三愈学姊站了起来。
「我先走啰,掰掰。」
学姊活力十足地挥挥小手,像小孩一样蹦蹦跳跳地下车。
我也不由自主地朝她挥挥手。
啊,结果还是没提到大河内的事——算了,以今天的情况来看,大概也很难提起大河内的事吧,这也没办法。抱歉,下次我一定会帮你传话的,大河内。
电车驶离柳生川,刚刚在聊天时没有意识到肚子痛的情况,现在疼痛又重新发威,即使到了北荣,肚子还是都痛得不得了。
我一边忍着疼痛,一边往书店走去。
仍旧没有顾客上门的书店似乎正要打烊,老板刚好要拉下铁门。我不知道这家店的打烊时间,总觉得不管什么时候来它总是会开着。当然,我也不知道这家书店的店名。
「老板,要关门了吗?」
我开口问道。老板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动作仍旧非常利落。
「喔,你今天比较晚啊。」
「因为参加了社团活动,所以比较晚来。」
老板眯细双眼。
「开始参加社团活动了吗?真不错啊,要趁年轻多动动。」
「我倒没有这么想。」
「你该不会是参加了黑魔法同好会吧?」
「不是啦,不过要是有那种社团的话,我一定会参加的。」
「这样啊,那你参加了什么?」
「话剧社。」
「话剧社?好奇怪的社团啊,你喜欢演戏吗?」
「完全不喜欢,总之事情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老板像平常一样发出干涩的笑声,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老毛病发作一样。
「虽然我不太懂,不过所谓的青春,大概就是从这种地方开始的吧。」
「这我也不知道。」
「今天是来借有关戏剧的书吗?」
「嗯,啊对了,您知道怎么治疗肌肉疼痛吗?」
「多动动肌肉就不会痛了,你说戏剧的书是指剧本吧,我应该有一些古典名著,等一下啊。」
说着,老板把已经拉下的铁门重新拉起来。
「啊,我想借的是发声的练习方法、或关于演技练习之类的书。」
已经一脚跨进店里的老人转过头来说:
「我没有那种书,你可以去大一点的书店找找看,我们店里没有。」
「没关系,谢谢您。」
我向老板点点头,离开了书店,身后传来铁门拉下的声音。我回头大声地问道:
「您的书店叫什么?」
我看见老人睁大了眼睛,看样子似乎很惊讶。总是咕噜咕噜小声说话的少女突然大声叫喊,应该是吓到他了吧。
「伊丹书店!欢迎再来啊!」
老板(或许他的名字就叫做伊丹吧)说道,笑着露出一口稀稀疏疏的牙齿。满布皱纹的脸看起来很高兴,在我目前所看过的他的表情里,这是最高兴的表情了。看着那样的老板,我突然也感受到一点点幸福。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望着天空。天空没有半片云,美丽的星星在夜空中闪耀。
啊,恶魔不在耶。
「这种虚伪的友情似乎是不错,不过你也该稍微了解一下世间的险恶。」
身后传来声音,我回头一看,是那个巨婴。他有点不爽地看着我。
「你去哪儿了?」
「我一直都在你附近,哪儿也不去。」
「上次我来书店的时候,你也是跑到不见人影。」
「我的魔法永远在你心里发光。」
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啊,对了,你要吃这个吗?」
我拿出大河内送的糖果,那是我讨厌的薄荷口味。
「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那你平常都吃什么?」
「恶魔用来维持魔力的粮食是人类的甘——」
恶魔没有说下去,听起来像是在说「肝脏」吧?
人类的肝脏?好恐怖!
「你真的觉得那些人是真心接纳你吗?」
「你是说话剧社那些人吗?」
「是的。」
恶魔伸出手,张开短短的手指,手掌冒出蓝色的的火焰,火焰里映出雏浦的身影。
「你应该没忘记吧,雏浦志乃是你的同学,知道你所有的一切。话剧社这些人,很有可能知道你过去的情形,为了把你拿来当娱乐,所以才让你加入社团喔。」
「——没有这种事。」
「把手放在胸口扪心自问,你真的能够打进他们那种无聊的友情游戏里吗?」
说完这句话,恶魔又飞回我头上。不管我说什么,他一概假装没有听到。我就这样郁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之后,我发现夏树竟然比我还早到家,这种情况真的很难得。在玄关迎接我的妈妈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怎么这么晚回来?」
妈妈穿着围裙,手上拿着汤勺和锅铲,看来应该是炒菜炒到一半跑出来的。
「我还在想说你最近变得比较会打扮了——没想到竟然会去搞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难道这是我们家要出现问题少女的前兆吗?」
「我只是去参加社团而已。」
「社团?」
大声叫喊的是刚好经过走廊的夏树,她好像刚洗完澡,身上还冒着热气。
「姊,你开始参加社团了吗?为什么?你生病了吗?怎么突然变这么多?」
「咒给你死喔。」
「这个倒是没变——」
说着,妹妹一溜烟地跑上楼梯。她一天不跟我斗嘴好像就会很难过,真是个伤脑筋的老妹。
「是去参加社团啊。」
妈妈怀疑地看着我,的确,如果知道我之前的事情,大概没办法理解为什么我会突然开始参加社团活动,可是,事情都已经演变成这样了,也不能不参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等一下再把社团活动的事情告诉我们吧。现在先去换衣服,准备吃饭了。」
妈妈说着,又拿着锅铲和汤勺走回厨房。我走上二楼,心里烦恼着该怎么说明才好。
二楼是我跟夏树的房间,以及爸爸的书房。虽然说是书房,不过我从来没看过爸爸在这个房间里看书,这里现在几乎已经变成我跟夏树看电视的地方了。
我走进房里,夏树马上黏过来。
「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夏树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问道。她的个子比我高,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咧,这是什么蠢问题啊。」
「因为你突然改变发型了嘛,而且也开始化一点妆、参加社团,这不就是恋爱的症状吗?」
「不要因为自己头脑简单就觉得别人也都是傻瓜。」
「唔,人家我可是有男朋友的喔,要说谈恋爱的话,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前辈耶。」
夏树的确有男朋友,不过再怎么说都只不过是国中生的恋爱而已,那种交往方式太嫩了。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的恋爱。
「说嘛说嘛,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是姊的初恋吗?」
「吵死了。」
我脱下制服,开始换上家居服,妹妹还是死缠烂打地继续追问。
「你跟他告白了吗?是你们学校的人吗?」
「吵死了。」
「提醒你一下,要穿可爱一点的小衣衣跟小裤裤哟。」
「我要杀了你。」
我露出明显的杀意,拿起手边的凶器,夏树咯咯笑着跑出房间。我懒得追出去,叹了口气,把衣服换好。
我穿的是成套的运动服,这些便服还是跟以前一样。我照照镜子,看见镜中有一个满脸通红的少女。
「你不可能恋爱的。」
恶魔停在我眼前,把之前夏树贴在镜子旁边的照片撕下来,反过来贴上。就算他不那么做,我也绝对不会去看以前的照片。
贴好照片之后,恶魔绕到我身后,挨在我身边低声说道:
「对于连交朋友都不会的家伙来说,恋爱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契约,你是绝对不能恋爱的。」
「我有朋友。」
「朋友?你是认真的吗?」
恶魔舔着嘴唇,很高兴地看着我。我在镜中对上恶魔的视线。
「听好,你已经改变了,不过也只是外表改变而已。人类是有界限的,不管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努力,人类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不会改变——我、永远都不会改变——
「老实说,你是没办法交到朋友的。」
没那回事。
没有、
那回事——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幕 令人不安的友情剧

「睡美人症候群」
角色
少女A
少女B 雏浦
母亲 弓滨
父亲 凑山
医生 一之濑
舞台上有两张床,聚光灯打在两张床铺上。上方是少女A,下方是少女B。只有少女A起身坐在床上。背景音乐布拉姆斯「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第一部」。
少女A:「我受不了了!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会变得越来越奇怪!我会发疯的!」
医生从舞台下方出现,沉默地开始进行诊断。
少女A:「每天插上那些机器、吃药,让我们产生一点一点延续生命的错觉,事实上那些东西都在一点一点地夺走我的生命啊!不要!不要碰我!」
医生淡然地继续进行检查。
少女A:「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忍受这些痛苦了!」
医生退场,少女A崩溃哭泣。父亲从舞台上方现身,走近少女B的床铺。
父亲:「啊啊,如果能轻松一点就好了,怎么不快点死掉呢?」
少女A:「如果想要她死的话,直接动手杀了她不就好了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从来没睁开过眼睛!已经跟死掉没两样了!」
父亲:「你也是『睡美人』症侯群的患者吗——」
少女A:「我不想象这样在医院里过一辈子!每次都要吃莫名其妙的药、每次都吐——我的身体从来没好过!我根本就是一点一点地死去!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了!」
父亲:「这种病很复杂,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手上的剧本里出现了一个异世界。
我从来没看过所谓的剧本,而且也只有在国小的教学观摩会看过别人演戏。手上的剧本虽然只看了一半。不过我知道这出戏很诡异,已经充分感受到它的诡异之处,总觉得毛骨悚然。
「怎么样?这个剧本很棒吧?」
三愈学姊说着,瞄瞄我手上的剧本。这里是体育馆的播音室兼话剧社更衣室,不过只有女生才能在这里换衣服。这里虽然不宽,不过因为话剧社只有三个女生,就算我们三个人都挤进来,感觉还是满空的。
这个剧本以「睡美人症候群」患者与双亲的对话为主要内容。
「我们想要你来演这个少女A。」
「真的、很厉害,总觉得——」
「不是一般精神正常的人写得出来的剧本。」
雏浦说着。她正在吃长条状的零食,刚才她也问我要不要吃,不过被我客气地拒绝了。我从以前就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好意,与其说是客气,不如说是忌讳,我不习惯别人对我好,当别人特别照顾我时,我总是觉得很恐怖,所以,我会先拒绝对方。
「没想到竟然有人写得出这种剧本。」
「这是原创的剧本喔。」三愈学姊笑着说道。
「原创剧本?谁写的啊?」
「大我一届的学生。」
「大学姊一届的话,是已经毕业的三年级学生吗?」
「嗯,是啊,那个年代啊——」
以前的人真的好厉害,正当我对前人的丰功伟业兴起一股尊敬的心情时,舞台那边传来社长的声音。三愈学姊大声回应了一下,要准备开始练习了。
「下去吧。」
小个子和高个子二人组走出狭窄的房间,我也跟在她们后面走向舞台。
我今天乖乖穿着运动服来社团,这样不管做什么活动都可以。虽然我不喜欢锻链肌肉,不过也不觉得讨厌。其实接下来不会有什么轻松愉快的练习,得跟大家一起做做仰卧起坐、练练背肌、跑跑步,不过,我觉得还满有趣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边走下楼梯边分析自己心里的想法。
走下狭窄阴暗的楼梯之后,眼前出现一片明亮宽敞的空间。因为其他社团的练习活动还没开始,所以舞台帷幕还没放下来,舞台看起来比较宽敞。大家都已经站在舞台上了,那些话剧社的成员,我的伙伴们。
所有成员都已经站在舞台上,我赶紧加入他们。我们像平常一样锻链肌肉、做发声练习。在旁人眼里看来,这应该是十分枯燥无味的练习,可是我却练得很高兴。
「跟大家一起朝着目标努力」,以前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无聊,但实际去做之后,却发现这样也不错。
做完一节基础练习之后,一之濑学长提出了下一个练习方式。
「今天来做etude吧。」
etude——没听过这个字。
「所谓的etcde,是一种音乐用语,意思是『练习曲』,在戏剧上,指的是即兴演出。」站在旁边的雏浦帮我解说了一下。
「只给一个大概的设定,其他部分就依自己分配到的角色即兴演出。」
为什么突然丢这么难的东西给我啊?由于背部肌肉太过紧张,所以我不自觉地挺起胸膛。之所以要做这么难的练习,是因为公演时间迫在眼前?或者大家一开始就都会做这种练习?我实在搞不清楚。不过,既然是一之濑学长提议的,应该不会有错。
社长把大家分成两组,我跟雏浦分在同一组,队名叫「一年级组」,另一组的队名叫「无敌二年级生」(三愈学姊取的),有一之濑学长、三愈学姊,以及凑山学长。
因为第一次遇到这种练习,我那个像小鸟一样的心脏揪成一团。我得想想要说什么台词、要如何依角色个性来演出,我真的能做到吗?
担心也没用,练习已经开始了。首先上场的是无敌二年级生。他们的故事设定是朋友来探望入院的人。凑山学长演车祸住院的高中生,三愈学姊演他的妈妈,一之濑学长演来探病的朋友。
「唉,再这样闲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凑山学长说着,即兴演出练习已经开始了,站在他身边的三愈学姊露出了有点吃惊的笑容,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的朋友今天不是要来探病吗?」
「是啊是啊,那小子还真是多管闲事啊。」
说着,凑山学长做出掀开棉被的动作,起身坐在床上。他的肢体动作实在很棒。
一之濑学长做出开门的动作,走了进来。他笑着压低声音打招呼,之所以压低声音,应该是因为考虑到这里是病房吧。
「太慢了!」
「精神很好嘛!」
看起来这两个角色的感情似乎很好,跟舞台下的他们一样。
「一之濑同学,好久不见了。」
三愈学姊用妈妈的口气说着,很难想象她跟平常那个令人难以预料的小个子是同一个人。
「好久不见,您好。」
一之濑学长乖巧地问候对方,然后坐在凑山学长身边,两人开始聊天。两人对话的样子很自然,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根本没有剧本。接着三愈学姊移动脚步。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她的眼睛似乎也在笑。
「三愈学姊要开始暴走了。」
雏浦环抱着双臂说道。
「一之濑同学,可以过来一下吗?」
母亲把儿子的朋友叫了出去。两位学长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好完美的演技。三愈学姊把一之濑学长叫到病房外面之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可是随后却又用响遍整个舞台的声音大声地说:
「其实,那孩子是个狼人。」
充满爆炸力的剧情。这就是雏浦所说的暴走吗?
「什么意思?」
一之濑学长一脸认真地问道。演出练习仍在持续进行。
「你冷静地听好,那孩子每到满月就会变身成狼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我觉得他现在的病一定跟那件事有关系,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我想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可是,他从来没告诉我这件事——」
「他变身成狼人的时候会丧失记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狼。请相信我,他现在就快要变身了!」
说着,三愈学姊做出猛然开门的动作,凑山学长先是错愕地睁大眼睛,接着马上趴在地上嚎叫。他的嚎叫声回荡在舞台上。
「喂!搞什么啊!为什么有这种设定!」
凑山学长再次大吼。
「刚才的狼嚎可以得到五分,满分一千分里的五分。」
三愈学姊叹了口气,不过说话的样子却有点高兴。凑山学长「啪」地站了起来。
「三愈!你只是想让我做丢脸的动作而已吧!而且哪有人在月圆的时候去探病?」
「说不定真的有那种医院啊!」
「就算有那种医院,一定也不是普通医院!再说这个练习的重点在感情的变化,根本没有必要出现狼人!拓马!你来评评理!」
「嗯,的确是三愈不好,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继续演下去了。」
听到一之濑学长这么说,三愈学姊没有反驳,大概也是注意到自己刚才真的在乱演。可是,为什么她硬要这样呢?我实在不懂。
难道她是因为看我太紧张,所以想要舒缓一下我的情绪吗?谢谢你,三愈学姊。
「反正我每次都会暴走嘛。」
——搞什么,我立刻对萌生感谢之心的自己感到后悔。
「那么,轮到一年级表演了,空口学妹是第一次吧。」
听到一之濑学长这么问,我点点头。我以前根本没练过,当然是第一次罗。双脚抖得好厉害。
「不要那么紧张,只要把最适合那个场景的感情和台词表现出来就好了。」
一之濑学长爽朗地笑着。这根本就是个大难题啊,并没像学长说得那么轻松简单。
跟无敌二年级生换手之后,我们站到舞台上。雏浦伸展了一下筋骨,英姿凛凛地沐浴在灯光下。我的背变得更驼,就像缺水的向日葵似地,站在太过明亮的灯光下。
「你们的故事设定是两个身为室友的大学生正在吵架。」
说完之后,社长拍拍手,那是开始演出的信号。我觉得很迷惘。
室友?大学生?吵架?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动作?
「你说话啊!」
雏浦首先开口。不知为何她像烈火一样怒气冲冲,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反射性地道歉,那种举动就像生存本能似地深深刻在骨子里。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竟然对别人的男朋友下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咦——是这种设定啊——恋爱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个比天方夜谭还遥不可及的故事啊,完全没办法想象,我也不知道横刀夺爱的女生到底在想些什么,没办法,总之先道歉再说吧。
「对不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
「说!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我完全处于挨骂的状态,总觉得好难过。
「可是——」
鼻水开始冒出来,为什么我得在练习的时候被人家骂得这么惨啊——泪腺也开始发挥作用。
「因为我就是喜欢他嘛——」
我死命挤出这句台词,啜泣声在舞台上空虚地回荡。雏浦看到我这个样子,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攻击我。她把视线移开,退了几步。
她没有说话。我看着雏浦,她用哑口无言的表情望着远方。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演,所以害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吧。
「对、对不起。」
我又道了一次歉。过了几秒钟,一之濑学长开始拍手。
我搞砸了。但情况似乎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二年级学长姊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异口同声地夸奖我。
「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第一次演戏喔!流着泪说出那一句台词听起来好有感觉喔。」
凑山学长用亲切的笑容说道。
「小雏也好有魄力哟!」
三愈学姊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兴奋。
「那种沉默的表现方式太棒了,在那种情况之下,沉默是最恰当的表现。我觉得你们两个人的演出都很棒。」
一之濑学长说道。听到意料之外的夸奖,我的心情开始变好,挺起胸膛,点头跟大家道谢。
「谢谢大家!」
结果我向大家鞠了个躬。



接下来是休息时间,我到播音室拿毛巾时,想起了大河内的事情。得跟一之濑学长说大河内的事情,今天一定要说。
我离开播音室,想去找舞台上的一之濑学长。其他社员应该也都在那里。
阴暗的楼梯,蓝色的火焰在楼梯上摇晃。
「不愧是话剧社啊,大家的演技都很棒。」
头上传来声音,我假装没听到,就算恶魔来捣蛋我也不管,我要赶快回大家身边。
「我不是在说你们的练习,而是在说他们假装把你当成新的伙伴,这样的演技实在太棒了。」
「大家都是我的伙伴,那不是演技。」
我低声说着。就快要走到大家都在的那个舞台了。
可是,我的脚却连半步都跨不出去。
「那么想的只有你而已。」
「才没有那种事!」
没错,我得快点到大家身边。
「你只是被他们利用了而已。」
「才没有!他们都需要我!」
「其实只是因为你适合那个角色而已,这点你懂吗?你以为他们会一直需要你吗?等这出戏演完,你就没有用处了,他们会抛弃你。想想,当初是因为你适合那个角色,所以他们才邀你入社,总之,他们只重视你的外表而已。」
「也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等到这出戏演完以后,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把你留在社团里了,你的演出将会划上句点,然后,你就会被当成一个多余的人物,会被踢出社团。」
「那种事——」
「你知道自己替他们带来多少麻烦吗?好好想想吧!」
「麻烦——」
「你以为他们会接纳一个只会碍事的伙伴吗?这么说你应该懂吧。来,陷入绝望吧,让我看看你深沉的负面情感吧。」
伙伴。
伙伴吗?
什么伙伴?
伙伴是什么?
伙伴是什么东西?
某人低声问道。
可是,那不是恶魔的声音。
那么、那是谁的声音?这里根本没有人啊——
不、不对,这里不是有一个人吗?是啊,有一个孤伶伶的人。就是我。我孤孤单单地站在这里。
——你嘴里说着朋友朋友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在耳边低语的是我自己。
体内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到底想在这里敞什么?跟人家玩青春喜剧的家家酒吗?还是想演一场热血友情剧?可是真帆啊。不可能的,你没有改变,你还是以前那个个性阴沉的女生。
体内好像被火灼烧一样,蓝色火焰渐渐吞噬我,我开始冒出汗水。
——会受伤的是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
那明明是我自己的声音,可是听起来却像恶魔在我耳边低语。
不安的情绪在胸口扩散,鲜明的恐惧感开始膨胀,似乎就要夺走我的行动自由。然后,我懂了。
「伙伴」这个词并不适合我,不,应该说,这个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点都不自然。
我是孤独的,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敢说出「伙伴」这个词,实在是太厚脸皮了。我没有办法没廉鲜耻地踏进他们所构筑起来的信赖场域里。就算我一个人开心高兴,对学长姊和雏浦来说却一点都不有趣。让一个很逊的人入社,很明显地降低了练习的效率。他们只是因为人数不够,不得已才把我拉进来,他们并不是真心想接纳我。一定是这样,不会错的。
得意忘形的我真是太愚蠢了。
误会一切情况的我实在惹人厌。
舞台亮着耀眼的光芒,对我来说,那道光芒实在太刺眼。仔细想想,站在那里的人们,对我来说也实在太遥不可及。
双脚完全不能动,得意洋洋的我实在太丢脸了。我连一步都跨不出去。我死命移动脚步,心里明明想要去大家身边,可是身体却像被操纵的人偶一样,被一股外力用力扯离现场。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交朋友。这个结论在我脑海里回荡。
「怎么啦?」
三愈学姊蹦蹦跳跳地边走过来边挥手。我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很想就地蹲下。
心里有一股冲动很想赶快逃走,从这里消失。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何时,我闭上了眼睛,心跳加速,体内的自己好像在喊着「赶快逃离这里!」
我抬起头,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感觉到恶魔的光。
恶魔的话果然正确,我没有办法打进他们的圈子。
我抬起左脚、放下。
可是,没有能够支撑我体重的地面。
我感受到重力加速度。
啊啊,我摔下去了,跟第一次遇到恶魔的情况一样。
「危险!」
旁边响起子一个男生的声音。
怎样都可以,不管要掉到哪里去都无所谓。
「要不要紧?」
我在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气息的距离听到这句话。意识突然恢复,我睁开眼睛。在眼前的是一之濑学长的脸,我们以前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在他充满担心神色的瞳眸里,我看见自己惨不忍睹的慌张脸孔。
「是贫血吗?」
我像呼吸困难的鲤鱼一样,一开一阖地张着嘴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我被一之濑学长抱在怀里。刚才从舞台跨出脚步的我,从台上摔了下来——
是一之濑学长接住我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反射神经真是太发达了!而且是用公主式抱法!我又开始流汗,不过跟刚才的冷汗不一样。
「带你去保健室好吗?」
一之濑学长温柔地问道。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一之濑学长一直等着我做完那些笨拙的动作。
「那、那个——」
「冷静一点。」
「啊、好,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了。」
我拼命点头。
「可是你的脸色很差,我看还是去一趟保健室吧?」
「真的不要紧了。」
说着,我离开一之濑学长的怀抱。
「我我我我们继续练习吧。」
舌头一直打结。
我得好好做才行。
得让大家认同我才行。
我拿起放在地上的「睡美人症候群」剧本,用颤抖的手翻开它。
「嗯,来念剧本吧,刚刚是念到这里:『我受够了!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会疯掉的。』」
我独自念着剧本,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一点沉入一个无底沼泽。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如果不好好做的话,会被大家抛弃。
我得好好做才行、得好好地做。
——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的。
是恶魔的声音吗?还是我自己的声音?我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了。
整个世界在旋转。
感觉好难受。
这时,肩膀突然传来一股温暖。
是某人的手。
一之濑学长把手搭在我肩上,温柔地看着我,然后用另一只手把手帕递给我,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不要那么勉强自己。」
好温柔的话。总觉得心里那条紧绷的线被切断了。
意识一点一点地失去,整个世界慢慢变黑——
「去保健室吧,保健室的老师应该还在。」
眼前一片黑暗的我,就这样一把扑进一之濑学长怀里。学长接住我,声音依然平稳。
「再休息一下吧。」
整个头都融化了,头盖骨里面的东西从耳朵和鼻孔溢出。当意识逐渐远离时,我最后听见的是三愈学姊高兴的尖叫声。
「呀——抱在一起了!这就是青春啊——!!」

「姊,炸虾掉下来了。」
听到夏树这么说,我才注意到炸虾已经从筷子上滑落。我慌慌张张地把炸虾从餐桌上夹起来,呼呼地吹了几下,然后用力咬下。这可是重要的晚餐配菜,绝对不能浪费。
餐桌前只有我跟夏树两个人而已,爸妈一起出去外面吃饭了。感情好得莫名其妙的这对夫妇,每个月都会手牵手出去外面吃饭。遇到这种日子,餐桌上就只剩我们姊妹俩了,不过,妈妈出去前会先把菜煮好,我们只要负责吃就行了。
「怎么了?平常都神经兮兮觉得有人要杀你,今天怎么这样?在胡思乱想吗?」
白痴老妹一边笑着一边拌着纳豆。
「我也许可以用篮球成绩去申请高中喔。」
「喔。」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夏树敲着桌子说:
「你有在听吗?」
「有啊。」
「那、把我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你说在生日餐会上被人用醉拳K到,钦,那是什么样的生日会啊?」
「为了处罚你,炸虾给我吃。」
说着,妹妹迅速伸出筷子,从我的盘子里抢走最后一只炸虾。面对那种由体育社团锻炼出来的敏捷速度,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如果是这种速度的话,说不定可以用篮球成绩申请到高中呢。
「干什么啦!」
「因为你都不听人家说话嘛!怎么了?你好像怪怪的。虽然平常也是很怪啦。」
是啊,我是有点怪怪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要是被这个八卦女生听到,一定会打破沙锅追问到底,而且会加油添醋掺酱油地到处宣传。
「没事,我吃饱了。」
我把自己的餐具拿去厨房,把餐具洗干净之后,迅速冲上二楼。
我关起房门,做了一次深呼吸。
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失态了,跟第一天一样犯了大错。
那之后,一之濑学长背我到保健室休息。到练习结束为止,我都没办法起来。三愈学姊留下来等我一起回家,我在电车里一直向她道歉。啊啊,惨爆了。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些事,所以炸虾才会掉下来,才会对夏树的话心不在焉。
我想不出要用什么样的关系和他们继续相处,毕竟我是怪胎啊。这样的台词一直在我脑中出现。要怎么做才可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呢?要怎么做他们才会把我当成朋友呢?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躺到床上去,望着天花板,恶魔就在那里。
「跟那个男孩有亲密接触了,你很高兴吧?」



「不要说那种话——」
「现在脑子里都在想话剧社社员的事吗?」
「嗯——我可能还是没办法——」
「没错,这样就对了,好好地咀嚼绝望的滋味吧。」
是,嚼嚼嚼嚼——啊啊,啊啊,所谓的绝望,不管口中尝过几次,都是这么有味道啊--
今天发生的事或许刚好验证了我没办法交朋友的体质,我果然还是办不到--

第二天早上。今天是星期六,不过我换上了制服。没错,今天要去参加话剧社的练习。可是,我心中充满了黑暗混浊的情绪。我跟平常上课时一样,在同一个时间出门。周末同样要练球的夏树也跟我一起走出玄关,她穿着运动服出门。我们并肩走着,到车站之前,我们都同路。
「连放假也要练习啊?」
「因为快要公演了,时间很赶。」
「话剧社的练习都在干什么?」
「练很多东西。」
「讲具体一点啦!」
真的有够罗唆,不过夏树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基本上,夏树总是能够无忧无虑地笑着,也不知道是在开心什么。我从没看过她难过或烦恼的样子。
「你在高兴什么?」
夏树有点害羞,双颊飞红。
「能这样跟姊说话一直是我的梦想。」
「啊?」
「就是一起聊学校啦、社团啦、恋爱之类的事。」
的确,以前我从来没跟夏树聊过这么幼稚的话题。除了教她功课之外,我们似乎没有聊过学生之间的话题。
「你的梦想真小。」
「都是姊害我不能实现梦想啦!」
我下意识地哼笑了一声,追逐小小梦想的夏树偏着嘴反驳我。可是,当我们视线交会时,两人都噗哧笑了出来。
她竟然一直在追求这种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自从姊交了朋友之后就变了很多耶。」
夏树很高兴地笑着。可是,我的心情却一口气跌落谷底。飞翔的鸟儿坠落地面,美丽的花朵枯萎腐烂,气温一口气降到冰点。如果我的心理状态能够影响这个世界的话,大概会引起这些变化吧。
反正我就是没办法交到真正的朋友。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事啦。」
「这样朋友会担心你喔。」
「才不会。」
「一定会啦!」
「我没有朋友!」
我生气地喊着。
「这样太没礼貌了!」
空气变得冰冷。夏树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是眼神里透出强韧的意志力。
「没礼貌?」
「好不容易有人跟姊成为伙伴,说那些人不是朋友实在太没礼貌了。」
「可是,我们最近才开始讲话,他们一定还没把我当朋友。」
「笨蛋!」
这次换夏树生气地大喊。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涨红了脸瞪着我。
「这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好不容易成为伙伴,姊只要好好跟他们相处就可以了!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都很开心吗?」
夏树的眼睛有点湿润。面对这样的夏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点头。
以前的我,觉得跟别人相处很麻烦,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现在不一样。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很快乐,只要能跟大家在一起,我就觉得很高兴。
夏树稍微把语气放柔,继续说道:
「所以他们是最棒的朋友啊。这不是他们认不认同你的问题,只要能一起愉快地玩乐、对方在身边时就能感到安心,这样自然就会变成朋友了。」
我低下头,咀嚼夏树所说的话。
我从来没想过,如果要成为朋友的话,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因为我以前从没想要交朋友。
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想跟话剧社的社员们成为好朋友,想跟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们接受了我,可是我却处处找理由拒绝他们的善意,害怕地逃开。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就会一直停在原地。
「可是,该怎么做才好呢——」
「什么都不用做!」
夏树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只要相信朋友水远珍惜他们就好了。」
相信朋友水远珍惜他们——
那句话啪啦一声打进我心里。
到了车站,穿过验票口,我跟夏树就在这里说再见。
「我走了哟,社团活动加油!」

说完之后,夏树朝在远处等着的朋友跑过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以前我老是觉得夏树只不过是个罗唆麻烦的家人,不过今天突然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孩。
我搭上电车,准备去学校。在摇摇晃晃的电车里,我断断续续地想着一些事。
以前我常常觉得多一个妹妹实在没什么好处,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跟她平分,如果自己是独生女的话该有多好。可是,对夏树来说,这一点也是一样的。即使如此,夏树从来没有给我坏脸色看。虽然她有时会把我当笨蛋,特别是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以前,她每天都对我有发不完的牢骚,可是,那不是讨厌姊姊,而是在挂念姊姊。
我的心胸很狭窄,所以才没有发现这一点,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想到要去发现这一点:因为我害怕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会连带察觉到自己的狭隘,所以才会一直把妹妹当成笨蛋,好取得自己内心的平衡。
电车摇摇晃晃地驶着,我的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在舒服的晃动当中,我开始觉得昏昏欲睡,这时,三愈学姊上车了,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明朗。
学姊笑着向我打招呼,我也报以微笑。
这样就好了,或许我是可以交到朋友的。
我瞪了恶魔一眼,那个青色的婴儿撇开视线,兀自浮在我头上。
三愈学姊像平常一样笑着,受到她的影响,我也露出了微笑。
能像这样微笑的日子,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幕 令人不悦的赏花会

「宣布重要事项!」
稀稀落落的掌声回荡在舞台上。虽然所有社员都在拍手,不过毕竟只有四个人而已,所以也只能发出那样的掌声。大声叫喊的三愈学姊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冷清的掌声,微微地上下挥舞双手,做出像是在克制观众高昂情绪的姿势。那个样子看起来还满可爱的。
「好的好的各位,请冷静下来,慌慌张张的话一点好处都没有喔,OK?」
社员们停止拍手,静下来听她说话。基本上,大家都还算是捧场的好人。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三愈学姊刻意清清喉咙,大声叫着:
「我想去赏花!」
「你太大声了!」
凑山学长戳戳三愈学姊的脑袋。冷不防遭到攻击的三愈学姊抱着脑袋滚在地上。
「说什么练完以后要宣布重大事项,原来是这种事啊。」
俯看着满地打滚的小动物,凑山学长叹了口气。三愈学姊恨恨地瞪着那个男人。
「不要打我的头!等一下变笨怎么办!」
「反正也不可能更笨了。」
「起码比你聪明!哪像你到现在还解不开费曼的最终定律!」
「我只是还在思考而已!」
啊、学姊,如果能轻松解开那个定律的话是很伟大的啊——
「为什么突然要办赏花活动啊?」
我开口问道。如果没有人转移话题的话,就得一直看他们两个吵下去,虽然这样也是很有趣啦。
「问得好!」
三愈学姊啪地爬了起来,瞬间复活。
「这是空口同学的迎新会吧?」
雏浦在一旁说道。三愈学姊用同样的怨恨眼光瞪着雏浦。她真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啊。
「为什么先说出来啦——」
「我刚好也在想同一件事。」
一之濑学长也开口说道。
「空口同学加入我们社团以后,我一直想办个什么活动促进大家的感情。」
「啊啊!连社长都要横刀夺爱抢走我的计划吗?这根本就是搭顺风车嘛!」
三愈学姊咕噜咕噜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大家似乎把她当作空气,自顾自地继续讨论。
「听起来不错,嗯,我们就来办个活动吧。」
雏浦点点头。不过凑山学长面有难色地叉着双臂说:
「可是,这种时候,不管到哪里一定都是人潮吧。」
现在是三月下旬,刚好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不管到哪里的确都会遇到人潮。我不喜欢凑热闹,每次去人山人海的地方时,我都会想要转身逃走。
像是要驱除我的不安似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三愈学姊挺起小小的胸膛喊道:
「不要紧!」
「什么东西不要紧啊?」
凑山学长立刻回问,看来这两个人的感情似乎很不错。
「我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赏花。」
「所以我说不要紧嘛,可以来我家赏花。」
去学姊家赏花?
我不太懂三愈学姊的意思,不过其他社员们同时点点头。
「啊啊,说得也是,这样也可以。」
说着,凑山学长摸摸三愈学姊的头。他们两个的感情真的很好,我觉得很羡慕。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到三愈学姊家赏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个、学姊家是不是有很大的庭院啊?」
我诚惶诚恐地问着,天真的学姊爽朗地回答:
「该说是庭院吗?其实是山啦,我家有几个山。咦?山是用『个』来算的吗?」
「山应该用『座』来算。」
博学多闻的雏浦悄悄说道。
我心里的疑问仍然徘徊不去。正确说来,我可以了解那些日语的意义,可是却无法把那些内容当做现实状况。什么叫做「我家有几座山?」一听到「山」,我就会觉得那是国有林,打死都想不到私人也可以拥有山林。
「三愈家是有钱的农家,是很有钱的人喔。」一之濑学长理所当然地说道。
学长的话听起来一点实戚都没有。虽然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不过我的脑海里也只能浮现「好厉害啊」之类的平庸感想。
「什么时候要办?」
「就这个礼拜天吧。」
「那我来准备餐点!」
「不行!交给你一个人做的话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呵呵呵,那么,凑山你就自己一个人吃便利商店卖的便当好了。」
「学长。没关系,我也会去帮忙的,只交给学姊的话我也会担心。」
我被晾在旁边,大家迅速地讨论着赏花活动的计划,最后决议把这次的活动当做我的迎新会,然后问了我一声:「这样可以吗?」我当然是无条件地点点头。要是敢摇头的话,脑袋可能会被当场扭下来吧。
就这样,社团练习后的小型会议结束了。

回家之后,我仍然没有半点踏实的感觉。
我要跟朋友一起去赏花。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再过几天真的要去做这件事了。
第二天,今天是结业式,明天就开始放春假,我也要升上二年级了,真是感触良多。
踏进教室,大家都有点心浮气躁。面对即将到来的连假,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兴奋。
「早啊!」
突然拍了一下我背部的是大河内。虽然没有被打到咳嗽,可是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让我反射性地尖叫了一声。
「空口真没胆啊。」
大河内大声笑着,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说不定哪天我真的会诅咒她。我体内封印许久的坏心眼似乎被释放出来,不过刚才那种想诅咒她的想法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空口同学,早啊。」
接着向我打招呼的是雏浦。她像春风一样经过我身边,留下一缕樱花般的香气,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跟大河内的言行举止相较之下,雏浦可说是跟她完全相反的类型。不过,这种说法也不算完全正确,毕竟我曾看过雏浦黑暗的一面。
「咦?你跟雏浦很要好吗?」
大河内用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低声说着。
「我们同样都是话剧社的嘛——」
我暧昧地回答。
「咦?你加入话剧社了?」
「嗯,可以这么说啦。」
「喔,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我满腔热情告诉学长?」
惨了,我满脑子都在想自己的事,还没有帮大河内告白。
「呃、这个——」
「咦!难道还没讲吗?」
「这种事情一定要讲究时机的嘛,要趁一之濑学长比较脆弱的时候,施展言灵或咒语才能提高成功率——」
「言灵?咒语?」
惨了!因为太过慌张,不小心讲了行话!不过大河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着说: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既然你说那样比较有效,那就拜托你了哟。」
莫名其妙得救了。啊啊、冒了一身冷汗。
上课的预备钟响起,大家都回到座位,我也回自己的位子坐好。走过雏浦座位旁边时,她叫住我说:
「星期天十点在柳生川车站集合哟。」
「嗯。」
我在位子上坐下来。以前从周围传来的冰冷视线,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以前很在意同学们的耳语,现在也都听不见了。我心里的确产生了某种持续性的变化。
「赏花啊。」
听到那个声音,原本心情愉快的我顿时背脊发凉。这个讨厌的声音,是飘在我头顶那个恶魔的声音。我没有抬头往上看,但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导师走进教室后说了一些话,不过我几乎没有听进去。
「看样子感情变得很好嘛,不过你真正想接近的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恶魔舔着嘴唇,然后继续说道:
「一之濑拓马——的确是个不错的男孩子,不过,你是禁止谈恋爱的。」
「你在说什么!」
「在说有关明天开始的连假。」
导师生气地说着。啊啊,又来了。我狠狠地瞪着头顶上方,恶魔只是露出些许微笑,俯看着我。
「空口,你最好让脑袋冷静一点。」
老师说着。我压下悔恨不甘的情绪,把头低下来。
「真正应该冷却的,是你的恋爱火焰。」
恶魔发出令人讨厌的笑声。这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心里这么想着,不过当然没说出口。
「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沉默地摇摇头。一之濑学长的确很棒,个性温柔,演技又好,可是我觉得这跟喜不喜欢是两回事。
「你从舞台摔下来的时候,他不是救了你吗?那时候你可是露出了欣赏他的表情哟。」
从舞台摔下来——光是想到那件事,脸上就好像要喷火一样。那时候我的胸口的确不听话地怦怦乱跳,可是那一定是因为头晕的关系,应该跟恋爱无关。
没错、完全没关——
结业式在体育馆举行,我跟雏浦一起走过去,一路上我都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
结业式平淡地进行着,校长像平常一样引用了一些成语故事之类的话题,生活辅导组的老师像在叮咛小学生一样,吩咐我们要注意春假时的生活。我把那些话当做耳边风,整个脑袋里都是恶魔刚刚说过的话。
这时,突然有一个巨大声响打断了生活辅导组老师「感人」的演说,接着体育馆里充斥着尖叫声。正在发呆的我也被那个声音吓到。声音是从二年级学生的队伍里传来的。
「一之濑学长!」
这是我认得的声音,是大河内的喊叫。她不断往上跳,想要确认情况。个子矮小的我只能看见周遭同学的背和往上跳的大河内,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可是,我心里有很不祥的预感,背脊突然窜过一阵凉意。
「天花板的吊灯掉下来了。」
恶魔说着,飘在空中的恶魔可以清楚地看见整个状况。
「吊灯掉在二年级男生的队伍里,要是掉在那个一之濑的头上就好了,这样一来,迷惑你的男人就此消失,你也就不会破坏契约了。」
我的背脊发凉。
「难道说、是你——」
我怕到说不下去。
幸好,天花板的吊灯掉在队伍和队伍中间,没有演出学生在结业式受伤的惨剧。导师说可能是用来锁吊灯的金属零件老旧生锈,才会发生这种事。不过,我没有办法相信这种说法。
星期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燕子在透明到近乎白色的澄澈天空里飞翔,舒服的春风拂过脸上,这是一个会令人立刻联想到「阳春」这个词汇的大好天气。道路两旁的树木冒出新芽,我们一边享受着花香,一边往前走着。沿路都是田地和塑胶布搭成的简单温室,三愈学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阵子的天气一直都带了点寒意,不过今天天气很好,光是走路都会流汗。也许披着小外套出门是多余的吧,我心里想着,然后偷偷打量雏浦和三愈学姊的打扮。
雏浦穿着有摺边的白色五分袖,配上黑色的牛仔裤,看起来超可爱。
三愈学姊穿着水蓝色的洋装,身上披着米色的披肩,可爱到让人想哭。
我自己的便服不是可以穿出来见人的东西,因为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穿着便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我今天向夏树借了衣服。由于长得比妹妹矮,平常总是被瞧不起,不过今天很庆幸我长得比她矮,虽然尺寸稍微大了一点,不过她的衣服我都可以穿。
虽然绞尽脑汁打扮,不过眼前还是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我身上穿的是随处可见的T恤和牛仔裤。跟她们两人比起来,我的打扮不但寒酸、幼稚,而且完全赶不上流行。不过,总比穿自己的衣服好,要是穿着我自己的便服出现在这里,天空会立刻布满乌云,小鸟们的叫声跟着消失,春风也会变成不稳定的北风。我的打扮就是这么邪恶,没骗人,因为,我就是会穿戴黑色斗蓬跟骷髅头项链之类的嘛。
虽然被强烈的自我嫌恶感压到快要透不过气,不过晴朗的天气还是让我情绪亢奋。
我发现自己最近比较不讨厌自己了。虽说也不是喜欢自己,不过起码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伤害,就算情绪低落也会马上重新振作。如果以前的我遇到现在这种状况,一定连半步都不想走,只想转身逃开,可是现在,我虽然瞧不起自己,还是跟大家并肩走在一起。
这就是「跟朋友在一起」吗?如果是的话,那么这种事还满愉快的。
「还要走多久才会到三愈学姊家?」
雏浦向三愈问道。从车站到这里已经走了二十分钟左右了,四周的景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眼前尽是悠闲的田园风光。
「从车站开始就通通都是我家的土地了啊。」
三愈学姊转身说道,裙摆随风扬起。
呵——呵克叩。
可以听到山里传来黄莺的叫声。在场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从车站开始?从车站到这里已经走很久了耶!」
凑山学长颤抖地说着。
「嗯,这里看得到的田啦山啦都是我家的哟。不过,不是全部由我爸爸耕种啦。再走过去一点,有一片樱花开得很漂亮。所以大家再忍耐一下吧,please!」
这个富家千金微微歪着头朝我们眨眨眼,兴高采烈地拜托大家,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也只有点头的份。弓滨大小姐的层次和我们完全不同,她的话已经让我对这次的赏花活动完全失去真实感。
我们又走了二十分钟。一道长长的白色墙壁横亘在我们眼前,墙的另一端应该就是弓滨家了吧。
三愈学姊带我们走到门口,叫我们稍等一下,自己跑了进去。她要走到自己家里某处,可能得花很长一段时间吧。十五分钟之后才回来的她,据说是去玄关拿便当和野餐布。从大门到玄关要走十五分钟,这个家的构造到底长什么样啊?难道说中间有亚空间吗?或者那道围墙内侧的土地真的很大?我相信前者的说法,这是向以前那个被称为黑魔法少女的自己所做的最后饯别。
从那个相当于好几个体育馆大小的房子走到赏花地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三愈学姐仍然走在最前面。带着大家往山里走去。几乎没有铺柏油的路虽然难走,可是跟大家边走边聊,一路上还满愉快的。
又走了好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个绝佳的赏樱地点。樱花灿烂盛开,像是要包围这片土地,正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樱树。风一吹过,叶子和花瓣相互摩挲,温柔合唱。粉红色的花瓣也飘落地面,像是在地上铺了一片色彩鲜艳的毛毯。
「好棒——」
这是我最直接的感想。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美丽的地方。
「不愧是三愈啊。」
站在我旁边的一之濑学长也低声说道,接着,我们四目交会。很高兴能跟学长拥有同样的感想。

我们把野餐布铺在正中央那颗樱树旁边,然后大家一起坐下。因为这块野餐布很大,就算把背包都放上来也还很空。雏浦把餐点拿出来,是三明治、煎蛋卷、炸鸡和马钤薯沙拉,都是小孩喜欢的菜色。这一定是雏浦和三愈学姊一起做的吧。只有我什么都没带,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如果我也去帮忙的话,可能就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吧。不是我爱自夸,我对做菜真的一窍不通。
「那么,本社的新成员空口同学,请你跟大家打个招呼。」
把东西都摆好以后,社长开口拱我站出去。我吓了一跳,挺直身体。
「呃——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啊不对——那个、这个——」
我很不自然地直直站着,舌头也开始打结。
惨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总之——」
不行,大家一定都觉得很惊讶吧,这种人竟然也可以当话剧社的社员。
「不要那么紧张。」
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之濑学长。我求救似地看着他。
「空口同学,你想在话剧社里做些什么事?」
对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我而言,这个问题真是帮了大忙。我体内的葡萄糖全体总动员,绞尽脑汁回应学长的问题。
可是——
不行,完全想不到半点东西。
大家很担心地看着我。看到我的嘴一张一合,他们说不定会担心我是不是过度呼吸。
「没、没关——」
我想说的是「没关系」,但这句话只讲了一半。
「大明星?」
凑山学长小声地说着。我的耳朵对他的声音产生反应,嘴巴也跟着说:
「大明星。」
我看见三愈学姊睁大了双眼,雏浦也像是吃了一惊似地看着这边,一之濑学长则是露出温柔的微笑。要理解自己刚才这句话的意思,我所花费的时间就像要把它翻成英文一样。发现自己说出什么话之后,我满脸通红,全身像贴了怀炉一样不断发烫。
「你刚刚说什么?」
始作俑者的凑山学长似乎没听清楚,要我把刚才那句傻话再说一遍。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用发声练习练出来的大嗓门大声叫喊,大概连地球对面正在举行嘉年华会的巴西人都听得见吧。
「我要变成、大明星!」
鸟儿被我的声音吓到从树上飞起来,雏浦和三愈学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吃惊,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坐着的凑山学长微微震了一下。然后,经过十分之一秒的空白之后,大家放声大笑。我因为觉得很丢脸,就这样原地一屁股坐下。
三愈学姊一边大笑一边嬉闹,雏浦很有气质地露出微笑,始作俑者的凑山学长豪爽地笑着,而一之濑学长则是眯细了眼睛,温柔地微笑。
包围着我的笑声,跟以前我所害怕的嘲笑是不一样的。
很温柔、很暖和。
不是在嘲笑我,而是在宠我疼我。
这种气氛是在接纳我,不是要伤害我。
「那么~~开动吧!」
说着,三愈学姊伸手拿起食物,大家于是跟着开动。
明朗的阳光令人愉快。
沉稳的森林香气让人觉得舒服。
鲜艳的樱花看起来好美。
还有,能够跟接纳自己的伙伴们在一起,比任何事都令人高兴。
毫不做作地交谈,一起大笑、互相安慰、彼此激励。
这种日常生活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这是我所缺少的那一部分。我放声大笑、跟大家说话,像是要补足以往缺少的那一块、像是要让乾枯的心灵获得滋润。这么做的话,多少可以获得一点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吧。
「要不要打羽毛球?」
这么提议的是凑山学长。他从自己的包包拿出两支球拍和羽毛球,大家立刻赞成这个提议。我也理所当然地站了起来,心里十分兴奋。
天空、樱花、伙伴们,包围着我的一切看起来都闪闪发光。
我没有运动神经。
这并不是说我体内真的少了几条运动神经,而是说我不擅长肢体运动。我常常在想,也许我的运动神经有某种缺陷吧。我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动自己的身体。敏捷、肌肉耐力、持久力,我身上的肌肉完全没有这些东西。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社团,而且平常也没有做什么称得上是运动的运动。
真是大灾难。
「喝呀!」
我大喊一声,挥下球拍。之所以要喊这么大声,是因为我想起网球选手们在打球时好像都会大叫。既然专家们这么做,那么一定有某种意义吧。网球跟羽毛球是同样的运动,根据这个推测,我才在杀球时大叫。这么做的确威力十足,只不过我完全不会控制,所以羽毛球朝另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在森林里打羽毛球,摆放着餐点的广场同时也是运动场,于是我们展开了比赛,可是才刚开始五分钟,羽毛球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对对对对对不起!」
我跪在地上道歉。立刻道歉是我从幼稚园开始养成的习惯,一直没有去改。大家难得能够一起玩,我却在一瞬间把气氛破坏殆尽,这的确是事实。如果是在古代,说不定我会切腹谢罪。
「没关系啦,只不过是羽毛球而已。」
说着,球具的主人凑山学长,用跟那副魁武身躯毫不相称的温柔动作把我扶起来。的确,丢了一个羽毛球并不是什么巨大损失,可是,不能一起打羽毛球却是个巨大的损失。我瞪着羽毛球飞过去的那个树丛。
「我去找回来!」
要是不快点找到羽毛球的话,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又要变冷了。我讨厌这样,不,应该说我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总觉得好像要被迫脱离自己第一次融入的团体。
我冲进树丛,拨开树枝和长长的杂草。这些草木比我想象得还要茂密。才走几步路,脚边的植物已经茂密到让我看不见自己的脚。比我腰部还高的枝叶从旁边伸出,巨大的树木像是要盖住天空似地环绕在周围。
脚边有东西滑过。
「呀!」
我下意识地大叫,缩起一只脚。广场那边立刻传来担心的声音:
「怎么了?还好吗?」
「没事!」
我大喊着。结果好像有入朝我这边过来,对方拨开草木,没一会儿就出现在我面前。一之濑学长。
「啊、那个,我真的没事啦。」
我向前伸出两手用力挥动。真的不想让他担心,因为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就好,我们一起找吧,不然大家会担心。」
「是、是。」
我乖乖点头,嘴里只能说出这个字,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台词。学长的温柔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暖烘烘地传了过来。
我默默地压低身体,一边把天然障碍物拨开,一边寻找那个塑胶玩具。也许跟学长聊两句比较好,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不要说话、专心找东西比较好呢?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些事,结果什么话都没说,跟默默找东西是一样的。
「我记得是飞到这边来的。」
说着,一之濑学长朝我这边走过来。我有一点紧张,暧昧地点点头。
跟他的距离又缩短了。
现在是两公尺。
要是靠太近的话对他不好意思。不知为何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于是我面向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我的脚边又有东西滑过!我吓了一跳,身体失去平衡。正当我快要跌倒时,一之濑学长朝我伸出手,我用力拉住他的手。
从舞台摔下来的时候也是一之濑学长帮了我,这次又是他出手相助!
我用力握住他的手,一之濑学长也用力回握,把我拉了回来。
「要不要紧?」
「啊、谢谢学长!」
学长帮了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觉得很开心。
我设法找到平衡点、在树丛里站好,可是却踩错地方。
「咦?哇哇哇!」
脚下踩着的那块石头不稳地晃动,从悬崖般的陡峭斜坡滚了下去。因为四周的草木太过茂盛所以一时没注意到,我们旁边是一个宛如深谷般的地形。
要是从这种地方摔下去的话可就不得了了。正当我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拉扯我的肩膀。
「空口!」
拉着我的一之濑学长也踉呛了一下,接着,我们两人就这样从斜坡滚了下去。
背部遭到强烈撞击,呼吸停止,意识顿时变得模糊不清。朦朦胧胧之际,我在蓝天和苍郁茂盛的森林之间看见了青色的火焰。
展开翅膀的婴儿,恶魔正看着我。
不,那双眼睛是在看一之濑学长吗?
「你刚刚在想什么?」
是恶魔的声音。让我在树丛里乱跑、故意吓我的,就是这个家伙吧?突然把我推下斜坡的,也是这家伙吗?
「你在想这个男孩子的事吗?你忘了这是被禁止的吗?那时候我应该让吊灯直接砸到他才对。」
「不要这样!离我远一点!」
要是一之濑学长有什么万一,我——
恶魔露出微笑,留下摇曳晃动的火焰,消失无踪。
下一刻,我的眼前只剩泥土跟杂草。
意识逐渐远去。
无法呼吸。
什么都听不到。
感觉也消失了。
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身体好痛。痛觉首先恢复,这种醒来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森林的景色,视觉似乎正常,看来我好像就仰躺在森林的正中央。泥土和杂草的触感从背部传来。身体很重,完全不想动,可是,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直接变成森林的一部分。我花了很大的决心才爬起来。不出所料,激烈的疼痛从腰侧沿着脊椎疾走而过。
「要不要紧?」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我吓了一跳。一之濑学长就在我旁边。
「最好不要勉强移动身体,我们刚刚是从那边摔下来的。」
说着,他伸手指着斜坡顶端,手臂几乎呈垂直角度。斜坡的高度大概相当于四层楼高,从那种地方摔下来还能平安无事,连我自己都觉得佩服。应该是因为有沿路的植物跟泥土当垫背的关系吧。
「社长您要不要紧?抱歉害您跟着我一起跌下来——好痛!」
我正打算站起来,结果右脚踝一阵剧痛。刚才背部的疼痛跟现在的疼痛完全不能比。然后,那种感觉慢慢变成剧痛,从右脚踝扩散到全身。这是我这辈子目前为止觉得最痛的一次。
「右脚会痛是吗?」
他担心地看着我的右脚。我就地坐下,痛到没办法回答。
学长一言不发地压低身体,背对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从这里稍微走一段路过去就会有长椅了,那边好像是森林步道,待在那里比待在这里容易被人发现。刚才我打过电话给其他人,他们会过来找我们,我们就去那边等吧。」
可是,我的脚很痛,没办法走路。
所以,学长才会背对着我——他要背我吗?
——很不好意思,可是,也很开心。
一之濑学长回头看我。我下定决心之后,把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我把身体挨上学长的背,学长慢慢地站了起来。
心跳加速。由于身体贴着身体,我很怕他会听见我的心跳声。
「我重吗?」
我在学长耳边问道。要是不说些什么的话好像会被紧张击垮。刚刚我在斜坡上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现在却可以开口,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人类遇到紧要关头时,不管什么事都办得到。
「没关系,你很轻。」
我的个子很小,对于自己的体重很有信心。
「像你这么轻,说不定我可以直接背着你爬上刚刚那个斜坡喔。」
说着,他笑了起来。我也露出微笑。
「对了,这好像是我第二次背你。」
没错。在体育馆昏倒时,一之濑学长也背过我。
「啊、那一次真不好意思。」
「嗯?没关系啦,是我们硬逼你参加练习的。」
其实我不是因为练习太辛苦才昏倒的,可是,我没有自信能好好说明昏倒的理由,所以就这样保持沉默。
一之濑学长不断重新调整背我的姿势,每当他调整动作时,我就用力地抓紧他。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不过,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心理作用。
没错,我一定要臭骂那个害我遇到这种事的恶魔!我抬头往上看,恶魔不在那里。
逃走了吗?这个王八蛋!
——不过,幸好没被他看到这个情况。
我们走了一段路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条有长椅的小路。一之濑学长让我在那张老旧的木制长椅上坐好,然后拿出手机,看样子是要跟三愈学姊联络吧。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我们的所在位置,然后挂掉电话,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七十公分左右。
「要到达这边可能得花一点时间,好像要绕一大圈才行。」
也就是说,我暂时还可以跟一之濑学长继续独处罗。
以前找觉得一个人浊处比跟他人在一起时还要轻松,可是现在下一样。就算再多一会儿也好,我想要像这样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超,最好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
「那、那个!」
我下定决心开口。一之濑学长看着我,他的脸颊上有小小的擦伤,看起来似乎很痛。
「学长知道大河内这个人吗?」
是的,当初我之所以去话剧社,就是为了大河内。虽然她怎样我都无所谓,不过我对她有道义责任,总之要把她的事情告诉学长才行。
「大河内?她是谁?」
「啊啊,不知道也没关系。虽然她本人可能会觉得难过,不过社长不知道这个人也无所谓。啊,应该说,社长不认识她是正常的。」
「那个人怎么了?」
「呃,该怎么说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啦。」
我有点吞吞吐吐,就算是要替别人传达感情,我也实在说不出「喜欢」这两个字,感觉好丢脸。
「她很在意学长——」
「在意我?」
「啊啊,她看过学长的表演,觉得你很帅、很棒——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什么啊,一之濑学长边说边笑。看到他的笑容,我也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向大河内道歉。
「不过很谢谢她,听到这种话不管是谁都会高兴吧。」
「嗯,可是,社长不是有恋人吗?」
根据大河内的调查,学长应该没有恋人。不过,我觉得如果是他的话,有恋人才是正常的。
「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意思是以前有吗?还是说以后可能会有?无论如何,现在他身边没有算得上是「恋人」的人。太好了,大河内。
「你呢?有男朋友吗?」
问题的矛头突然指向我。我拼命摇头,摇到整颗头部快要掉下来。
「没有没有!不可能有的!」
「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对我来说恋爱根本就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光是去想有谁会喜欢我,就觉得有够愚蠢。而且,「喜欢某人」这种事对我来说一点实感也没有。
「我办不到啦。」
归纳了一下脑中的想法,我做出这个回答。虽然没有说谎,不过也不是真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回答。
「这样很可惜啊,你长得这么可爱。」
可、可爱?
我开始怀疑让鼓膜产生振动的声波到底是不是真的。脸上的温度急速上升,简直可以直接在我脸上煎荷包蛋了。这是第一次有男生说我很可爱,而且还说得这么直接!
「没没没没没那回事啦!」
没错,这是恶魔制造出来的假象,这并不是我真正的样子。然而,在心里跳舞的那个空口真帆还是加快了脚下的华尔滋舞步,红通通的脸上浮现出满脸笑容,她不断跳着舞。
「你应该要更有自信一点。」
说着,一之濑学长稍稍靠近我。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成三十公分。
「谢谢。」
总之还是先道谢,可是,高兴之余,不知为何我却害怕将高兴的情绪表现出来。
我紧紧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
「可是、那个、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做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总不能说我跟恶魔订了契约吧。
「反正就是这样。」
我说着,然后盯着自己的膝盖,现在我无法正视一之濑学长。
树叶沙啦沙啦地摇动。
我所害怕的沉默终于降临了。
「以前啊,」一之濑学长开口了,我偷偷望着他。「有个叫做沙幸的女孩。」
沙幸——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是学姊,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已经在前不久的毕业典礼上毕业了。」
「她没有毕业吗?」
「沙幸在毕业典礼前就死掉了。」
在毕业典礼前死掉?
「是生病,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后来情况一直恶化,三年级下学期几乎都没办法来上学。」
「那个——」
我想起来了,沙幸就是之前三愈学姊在电车上提过的人。学姊说过我是沙幸的分身。
「她是话剧社的社员吗?」
「她是社长,这次的剧本就是沙幸写的。」
没有在名字后面加「学姊」两字。沙幸学姊明明大一之濑学长一个年级,为什么学长只叫她的名字呢?
「你现在演的那个角色,本来应该由沙幸担任。结果她有半年左右都在住院,后来就决定留级了。可是,在那之前——」
「我是沙幸学姊的分身吗?」
「是三愈跟你说的?没错,你们真的很像、简直一模一样——抱歉,听到这种话应该会觉得不舒服吧。」
我轻轻摇头,我完全不介意那种事情。所有的事情终于都能串在一起了,反而有种畅快的感觉。可是,脑袋虽然变得比较清楚了,黏腻的雾气却在心里激烈翻腾。
「你记不记得剧本里的台词?原本属于沙幸的那个角色有这样的台词:『活着,跟一点一点死去是一样的。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瞬间,就不断地走向死亡,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害怕死亡?即使身体逐渐走向死亡,我也不想逃避活着这件事。』我觉得这是沙幸自己的感受。」
那是身为替身的我所说的台词。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么痛呢?
「社长跟沙幸学姊在交往吗?」
我有这种感觉。不,这不只是单纯的想象而已,我心里几乎百分之百肯定。他的举手投足、他的说话方式、节奏,在在证明了这一点。
短短停顿之后,一之濑学长点点头。
是吗。
我是那位死去学姊的替身吗?
「所以,你才不能忍受我对自己缺乏信心?」
这种说法或许带了点刺。可是,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替代品之后,心中的悲伤和不甘让我在开口时无法拿捏轻重。
「不是这样的。」
一之濑学长断然否定,然后再次稍稍靠近我。可是,我避开了他,我们之间相距了四十公分。
「喂~~」
从稍远之处传来叫声,救援部队已经到了。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向他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摆出这种态度,但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好像就会马上哭出来。
右脚的疼痛已经被情绪掩盖掉了。
就这样,赏花活动结束。
结果,我们还是没有找回羽毛球。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幕 悲伤的过去

「——可是啊——」
我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大河内,我跟她说一之濑学长曾经有过恋人,但现在是单身。他以前那个恋人叫做沙幸,后来生病死掉。可是,我没有跟大河内说沙幸跟我长得很像,因为这样很可能会替我自己制造敌人。
「谢谢!他果然没有女朋友!」
报告结束之后,这只高大的猩猩女一把抱住我。
听到自己的调查结果符合事实,大河内兴奋得不得了。我被她有力的手臂抱住,心里却觉得十分空虚。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可是,听你这么说,总觉得一之濑学长心里好像还在挂念那个女孩耶。」
没错,至少我也这么认为。
「死掉的人才是强敌啊!因为死人不会劈腿、不用上厕所、而且也不会打嗝啊。」
「可是,学长不能跟死人牵手接吻啊。」
我说出以前想都没想过的话,帮大河内加油打气。没想到我也能变得这么体贴,真是太伟大了。
「没错!空口!你刚刚讲得很有道理!坐垫给你吧?」
「不要。」
「开玩笑的啦,那、你想要什么?」
「糖果。」
「这样很小家子气耶。我们难得有这种宿命般的邂逅,而且你又让我听到这么棒的消息,让我送你更好的东西嘛。」
「那,我要新的斗蓬。」
我觉得现在那件斗蓬的灵力似乎已经用光了。
「斗蓬?是要用在什么戏剧里的吗?还是地震时避难要用的?」
「算了,请我吃汉堡吧。」
「不用送斗蓬了吗?算了,我们去吃汉堡吧!」
于是我们朝附近的汉堡店走去。
在新学期开始之前,我们都不用上课。现在还是春假。
我本来是想去伊丹书店借书的,结果却在路上遇到买完东西准备回家的大河内,或许是神的旨意吧。于是我干脆把之前说好要帮她查的事情通通告诉她,后来两人就直接去了汉堡店。现在刚好是午餐时间,肚子可以装得下食物,可是整个人却觉得提不起劲。
说真的,我不想聊有关一之濑学长的事。我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要一想到学长,胸口就觉得闷闷的,心脏也跟着痛了起来。
迟钝的大河内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她拖着我来到最近的一家汉堡店,我简直就像是她的宠物一样。
因为刚好是用餐时间,店内挤满了客人。我大概有两年左右没到速食店吃东西了。因为我很少外食,所以不习惯吃陌生人煮的东西,而且也不知道怎么跟店员讲话。
我们排在长长队伍的最后面,开始想着要点什么。因为是大河内请客,如果点太贵的餐,我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如果太客气的话又显得很失礼。衡量之后我点了起士汉堡。
大河内点了一个名称很长的汉堡。虽然我不知道店员会端出什么东西,不过从那个名称看来,应该是个份量十足的巨大汉堡吧。大河内拿着我分三次才能吃完的巨大汉堡,我拿着预先做好的量产型起士汉堡,一起朝用餐区走过去。
「明年的分班我想要去念文组班。」
「啊。」
「听说四班的小亚骑电动脚踏车的时候出车祸了说。」
「咦。」
「你看你看,十字路口那群男生,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帅?」
「呼。」
「既然放春假了,我想去把头发染亮一点。」
「嗯。」
「之前便利商店出了很好喝的果汁耶。」
「喔。」



从我们坐下来之后,大河内的嘴巴就没有停过。除了吃东西的时间之外,她的嘴巴一直在说话。总之,她的嘴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动个不停。我一边适时地应和她,一边盯着她嘴唇的动作,她那张嘴真的很了不起哪。
食物的体积虽是我盘中食物的一倍以上,不过大河内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把餐点解决掉了。
「啊,不用急,你可以慢慢吃。对了对了,三班不是有个叫小绫的吗?你知道她劈腿吗?」
之所以叫我慢慢吃,是因为她自己想讲话吧。
当我好不容易吃完最后一口汉堡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汉堡店的自动门。我即使从远处也可以认出那个黑发的高挑少女,是雏浦,她跟男生在一起。本来担心跟她打招呼会有点尴尬,结果雏浦也看到了我们。她挥挥手,我也小心地朝她挥手。她旁边那个男孩是谁啊?
「啊、雏浦。」
一直追着我视线的大河内也看见了雏浦。
「咦、她旁边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耶,我记得是一班的。」
大河内说着。她的人面很广,在其他班级里有一堆朋友,所以她对别班的事情也几乎无所不知。如果有空记那些东西,不如把罗马五贤君的名字背熟一点,这样还比较有用。
「旁边那个应该是她男朋友吧。」
「我不知道。」
「说得也是。」
「要不要去问问看?」
「这样很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去问人家这种事情很不好意思。」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没办法谈论恋爱的话题,所以也讨厌接触。也许,我是在害怕什么吧。
大河内说了一句「好怪喔。」然后就对我失去了兴趣,她再次看着雏浦。
「雏浦很可爱,就算有男朋友也不奇怪。那个男生嘛、嗯,有点不一样,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跟雏浦在一起的男生是个运动少年,个子高大,皮肤黝黑,头发染成咖啡色,削得很短。的确跟一之濑学长完全不同。
雏浦已经不再看我们,她跟那个男生有说有笑地聊着。这两个人应该是在交往吧,感觉起来是这样的。
这样啊,雏浦也有恋人啊。我突然觉得自己被人家丢在后头。
「好好喔~」
大河内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人又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不是要跟那个男的在一起啦,我是说谈恋爱真好。」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单恋根本没有意义!」
那么,连喜欢的对象都没有的我要怎么办?
「唔、不过,跟两情相悦比起来,单恋的时候其实比较快乐——不行!不能这么想!要是一直单恋的话太痛苦了!」
经过短短的自问自答,大河内似乎想通了某些事。这种时候的大河内看起来最好玩了。
「对了,空口有喜欢的人吗?」
从自己的世界里爬出来的大河内开口问我。
「没有。」
我立刻回答。听到这句话,大河内夸张地叹了口气。
「怎么可以浪费青春呢?你不是因为交了男朋友所以才变得这么开朗吗?」
「不是,有没有男朋友都无所谓。」
「咦?这样会快乐吗?」
「很快乐啊,而且生活超充实。」
我说出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话。我已经渐渐习惯跟这个女孩交谈,现在跟她说话时已经不会紧张。
「哎呀呀。」大河内夸张地叹了口气,耸耸肩说:「如果有人向你告白的话怎么办?」
「不可能有那种事。」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没办法想象那种事情,我不会谈恋爱。」
没错,我没办法想象自己跟某人交往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
大河内放声大笑,边笑边拍我的肩膀。
「不会谈恋爱?你只是还没谈恋爱而已啦!只是想做而还没去做而已!等你遇到一个很棒的人,自然就会想要跟他交往了。」
「或许别人是这样吧,可是我不一样。」
「真的不会谈恋爱?你真的这么觉得?」
我没办法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绪。
「我不知道。」
这是我真正的心声。
「看到某人的时候,你会不会心跳加速?」
「有几次——」
「回家以后,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起某人?」
「大概有吧——」
「你会不会为了某人去做某些事?」
「很少——」
「你有没有想要跟某人在一起?」
只有一次。赏花的时候,我的确很想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起,希望别人都不要出现。
「符合那情况的『某人』,就是你的恋爱对象。」
大河内说道,像是在宣布病情的医生。
我低下头来。
然后,偷偷地抬头往上看。
恶魔不在那里。从赏花活动结束以后,那家伙一直没有回来。是因为我叫他离我远一点,
所以他才消失吗?不,我不觉得恶魔会乖乖退场,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监视我。
我想起了体育馆的意外。
为了不破坏契约,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恶魔说不定会把那个人杀掉。这样的话我不能谈恋爱,他就可以继续纠缠我。
可是,我已经无法控制这种情绪了。
我按住胸口,难过、激动的情绪迅速扩散开来。
我不是一直都知道吗?即使如此,我还是把那件事情藏了起来。
可是,已经无法再隐藏了。这种情绪已经超出内心所能负荷的范围。
我喜欢一之濑学长。
所以,我讨厌当替身,
所以,我才不想眼大河内讲一之濑学长的事。
所以,我羡慕有男朋友的雏浦。
所以,跟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觉得那么快乐、胸口怦怦跳个不停。
这些事绝不能让恶魔知道。
「可是,我、像那种、总之,我没有资格谈恋爱。」
这是故意说给恶魔听的,可是,这也是我真正的心声。
大河内露出惊讶的表情。
「喜欢人不需要什么资格吧?喜欢就是喜欢,没办法呀。」
「可是,对方又不喜欢我——」
「所以你才会变漂亮啊。因为你希望对方回头、希望对方注意到自己、希望对方对自己产生好感,所以才改变自己的不是吗?」
刚好相反。我是在外表改变之后才遇到一之濑学长的。因为外表改变,所以才能够跟一之濑学长接触。
「如果是空口的话一定没问题的,我保证。」
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大河内信心满满地说道。虽然这些话不太可靠,但不知为何我却受到了鼓励。可是,大河内,对不起,我是你的情敌——
我们走出汉堡店。大河内叫我在春假期间好好守护一之濑学长,不要让一些闲杂人等纠缠他。我很客气地拒绝了这个任务,可是大河内似乎没听进去。我们准备各自回家时,她还大声喊着:「一切就拜托你罗!」害我扛下一个麻烦的任务。
我完全没有力气去伊丹书店,就这样转身回家。
我终于弄懂了自己的心情。
——就用你的心来交换这个契约吧。
我想起了恶魔的话。
要是恶魔知道我对一之濑学长的感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害怕。
「空口。」
擦身而过的那个人开口叫我。完全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我一时没办法反应过来。对方像是在配合我迟钝的反应,等着我开口回答。
「是雏浦啊。」
雏浦独自站着,刚才在她身边的男孩已经不见了。
「咦?大河内呢?难得看到你们两个凑在一起。」
「刚好在路上遇到,就一起吃个东西聊聊——对了,刚才那个男孩是谁?」
「啊啊,是我男朋友。」
果然没错。
「是我们学校的吗?」
「嗯。他是一班的。」
「可以问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男朋友可不是通缉犯哟。」
「告诉我他叫什么嘛。」
间隔。
像仙女座星云那么美丽、那么广大的间隔。
「我忘了。」
露出微笑的雏浦看起来有一点害羞。平常的她总是那么爽朗,没想到也有令人意外的一面。
「我先走了,社团活动见。」
「等、等一下。」
雏浦挥挥手,准备离开。我叫住她。雏浦露出了些许吃惊的表情。
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得问她。
「请你告诉我有关沙幸学姊的事。」
雏浦正打算走过去的那个方向的红绿灯已经亮起红灯,一辆大卡车驶了过去。车声的干扰或许让雏浦听不见我的声音吧。她一句话都没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说道:
「学姊是个很棒的人。」
「很棒的人?」
「她总是为大家着想、照顾一切,很有社长的气势。大家都很依赖沙幸学姊,学姊也很信任我们。她有时候会少根筋,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只要有沙幸学姊在,周围的气氛就会很不可思议地明朗起来。三愈学姊虽然也会让气氛变得轻松自在,不过沙幸学姊会让气氛变得明朗、让大家感到安心,跟三愈学姊那种像森巴舞的明亮节奏不一样。」
「沙幸学姊是不是在跟一之濑学长交往?」
「你知道得不少嘛。」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
「嗯,我觉得他们是很棒很理想的情侣,既是俊男美女,两人的个性又都很好。」
啊啊,要是没讲那些就好了。我越听越觉得自己没有半点接近一之濑学长的机会。
「可是,学姊生病了——一直到住院之前,她都还在排练。学姊去世之后,一之濑学长也非常消沉。正因为他们的感情纯粹而热烈,所以后来的打击也非常大。」
说到这里,雏浦露出了悲伤的表情陷入沉默,看样子她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况,或者是在想象失去恋人的如果是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对了,三愈学姊说过,沙幸学姊的家好像就在这附近」
学姊家就在这附近——
雏浦挥挥手说再见。我也朝她挥挥手,带着复杂的情绪站在原地。
然后,我拿出手机,下定决心按下某个按键。
「沙幸学姊家?知道啊,要干嘛?」
「我想知道沙幸学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拜托、可以告诉我她家在哪里吗?」
我一边讲手机一边低头恳求。
我打电话给三愈学姊。我真的很想知道一之濑学长曾经爱过的沙幸学姊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想到这件事,我就坐立难安。
三愈学姊没有再多问什么,直接把住址告诉我。真的离这里很近。不过就算现在过去,到那里之后大概也天黑了吧。可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就这样回家,晚上恐怕也睡不好觉,所以我一定要去。
学姊把住址和电话都给了我。我慎重地向三愈学姊道谢,然后拨了刚刚抄下来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有人接起,话筒另一端传来了中年女性的声音,大概是学姊的妈妈吧。
「这里是涩谷家。」
三愈学姊有告诉我沙幸学姊姓涩谷,看样子这个电话号码没错。
「您好,我是沙幸学姊的学妹,我叫空口。」
对方没有回话,她正在等这个突然打电话来的学妹继续说下去。
「那个,如果不麻烦的话,我现在可以去拜访府上吗?」
「可以啊。」
听到我这种突兀的请求,对方温柔地回答。虽是在讲手机,我还是一边道谢一边鞠躬。
按掉电话,我另外拨了一通电话回家,跟妈妈说我会晚一点回去。老妈在电话里大叫「我家女儿变坏了」,我随即按掉电话。只要先打电话报备,就算晚归,也不至于被警察列成失踪人口。
我按照三愈学姊的说明找路,没多久就看到了挂着「涩谷」名牌的住家。这是一条远离热闹市中心的寂寞街道。在古老的木造二层楼公寓一楼角落的门旁,挂着我正在找的那个名牌。
放在户外的洗衣机后面的那扇窗户透出灯光,屋里应该有人。我想按门铃,可是却遍寻不着,只好轻轻敲门。总觉得如果敲得太用力,那扇半腐朽的木门就会被敲坏。屋里有人应了一声,接着门立刻就打开了。
一个五官柔和的女性出现在我面前,身后透出柔和的橘色灯光。她的年纪比我妈妈大了许多,一半头发已经变白,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可是,它的眼睛既深邃又温柔。
她请我进去,屋里飘着咖哩的香味。
「已经很久没有沙幸的朋友过来了,大概有半年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寂寞地说着。一条细长的走廊从狭窄的玄关延伸到厨房,最里面有两个房间。我乖乖地跟着她定进左边的房间。
杨榻米上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三个扁塌磨损的座垫。我在其中一个垫子上坐下。沙幸的妈妈端着茶和仙贝走进来。我小声地道谢。我在电话里虽然能一边道谢一边鞠躬,可是当她妈妈站在我眼前时,我只能像在自言自语似地道谢。这样的自己真是丢脸。
「我是一年级的空口,刚刚加入话剧社,这次要演的是沙幸学姊写的剧本,而且我要演的角色原本应该是由沙幸学姊担任演出的,所以、啊、该怎么说呢。」
「所以你来见沙幸吗?」
沙幸的妈妈看着我的眼睛说道。她眼睛的颜色深得令人吃惊。她掏出一根烟,把烟点燃。
「是的。」
「是沙幸的剧本啊,真想看看。」
「您没有看过这个剧本吗?」
「那孩子不肯让我看,说觉得不好意思。」
「我觉得那是一个很棒的剧本,虽然我不晓得高中生是不是能看得懂。」
「你不也是高中生吗?」
「嗯,不过,我觉得那个剧本的内容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
她吐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桌上扩散到整个房间。过了好一会儿,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批评了沙幸学姊的剧本——」
「你不是说那个剧本很棒吗?」
「可是我也说过里面的内容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话,不就是艺术吗?像孟克跟毕卡索他们的名画,不也都会让人一头雾水吗?」
她露出微笑。
「——抱歉。」
「你要不要去上个香?佛坛在隔壁房间里。」
她带我到隔壁房间,房间里放了许多小小的衣橱和收纳柜,房间角落有一个全新的佛坛,这个佛坛也很小,这个家里的东西似乎都很迷你。
打开佛坛的门,里面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年轻女孩,一张是穿着西装的男性。少女的长相跟我非常相似。
沙幸学姊的爸爸也过世了啊。会这么想是很自然的吧。我没办法开口问说「你女儿跟丈夫谁先过世?」
「你来得刚好。」
我闭着眼睛,伸手合十。沙幸学姊的妈妈站在我背后说道。线香的烟像一条细线袅袅升起,散发出独特的香味。
「我正打算下礼拜搬家。」
「这样啊。」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大了。这里虽然充满了回忆,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觉得很难过。虽然我不了解沙幸学姊,也不知道她家的事情,可是沙幸妈妈的话听起来实在太悲伤了。
「沙幸学姊生什么病?」
「恶性淋巴癌。」
虽然听到病名,不过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只是,听到「恶性」这两个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那孩子一开始只是嚷着肚子痛,后来扁桃腺也肿了起来。话剧社成员如果没办法说话就糟了,所以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是癌症。」
癌症。
「第一次住院是国中时候,上了高中以后又再发病——啊,你应该不是来听这个的吧。」
「抱歉。」
我莫名其妙地道了歉。总觉得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无法继续待在这里。沙幸的妈妈露出微笑。为什么她会露出那种微笑呢,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跟沙幸长得很像。」
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这句话。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仍旧呈现出那种仿佛会把人吸进去、深不见底的色彩。
「所以我才会被选来代替沙幸学姊,其实我根本不会演戏。」
「可是,你不是话剧社的吗?」
「那是凑巧加入的。」
然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沙幸的妈妈。在沙幸学姊的牌位前,我把自己被拉进话剧社的事情说了出来,在话剧社里,我知道了沙幸学姊这个人、知道自己是替代品,所以才想来了解有关正牌沙幸学姊的事。除了恶魔的契约和一之濑学长的事之外,我把其他部分都说了出来。沙幸学姊的妈妈一直默默地听着。
说完之后,我们回到有小桌子的房间。
「方便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餐?」
我坐在刚刚的座垫上,沙幸的妈妈开口问道。
「好。」
虽然有点犹豫,不过我还是答应了。我打电话回家说今天不会回去吃晚饭,幸好这次接电话的是夏树。
「咦?你是要去跟男朋友约会吗?」
「不是。」
「那是跟女朋友约会罗?」
「比较接近这种说法。」
「——姊,算我拜托你,不要走上那条路啊——」
「我要挂电话了。」
「啊,对了,我把镜子上的照片移到电视上面去了。看电视的时候就会顺便看到过去的自己——」
没等夏树讲完,我就把电话挂掉了。我几乎不看电视,所以也不会看到照片。
晚餐吃咖哩。比起平常在家里吃的口味辣多了,所以我拼命喝水。失去家人的沙幸妈妈完全没碰自己眼前的咖哩,只是一直望着那样的我。
「要不要说说你自己的事?」
沙幸的妈妈说道。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我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无聊的人生,我觉得那些内容很难听懂,可是沙幸的妈妈却一直听我说话。
不管是聊什么,我都不擅长跟别人交谈,所以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那么久的话。可是今天不一样,沙幸的妈妈是个很好的听众,让我有种自己正在讲有趣话题的错觉。后来回头想想,我说了许多无聊透顶的话。
聊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了。
「那个——」
差不多该告辞了。结果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嘛。
「一之濑还在吗?」
沙幸学姊的妈妈一边收拾餐具,一边问道。我只回答说:「在。」
「他过得好吗?」
「嗯,他追随沙幸学姊的脚步,成为我们的社长。」
「这样啊,你可以帮我向他道歉吗?」
「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说了很残忍的话。」
把桌子整理干净之后,她开始用抹布擦拭四角型的桌面。老旧的木制桌面像是很高兴似地反射日光灯的光线。
「沙幸葬礼的时候,那孩子也有来。我先生死后没多久,女儿又跟着去世,这件事让我产生动摇,不,应该说我完全被打败了。」
她把收在桌子下面的烟灰缸拿出来,开始抽烟。动作看起来非常平静。
「那孩子好像在跟沙幸交往,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所以我对他说,希望他不要忘了沙幸。」
「那是很残酷的事吗?」
「不管是对他或者对沙幸来说,那都是一句很残酷的话。真的很糟。」
「为什么?」
「你相信有灵魂的存在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我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既然这世界上有恶魔,那么就算有灵魂也不奇怪吧。沙幸的妈妈看着我困惑的脸,露出笑容继续说道:
「啊啊,我并不是因为失去家人而去参加了什么奇怪的宗教团体,我只是相信这世上有『灵魂』的存在而已。不过,我说的不是没有脚的透明鬼魂,该怎么说才好呢,应该说我相信灵魂会栖息在人类的心里。」
「栖息在人类的心里?」
「嗯,我觉得,对亡者的思念和记忆就是所谓的『灵魂』,所以就算人已经死去,但他的灵魂仍旧会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于其他人的心里。可是,那种记忆如果会让别人痛苦的话,那就是恶灵了。」
恶灵,好恐怖的词汇。沙幸的妈妈继续平稳地说道:
「一之濑那孩子很认真,常常来扫墓,每个礼拜也都会来帮沙幸上香——刚开始我很高兴,可是后来开始在想:继续让沙幸绑住他真的好吗?当初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他也一定不会忘了沙幸。可是,因为我说了那些奇怪的话,所以他会很在意。」
「在意——?」
「一之濑是个温柔的孩子,非常在意我的心情。为了告诉我他不会忘了沙幸,所以很努力地做这些事,他做这些事是为了安慰我。可是,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后来不再让他踏进我们家一步。因为事情太过突然,所以他也吓了一跳。但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他就会一直挂虑着沙幸跟我。」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啊。」
「我当然希望他不要忘了沙幸,可是,那并不是要他一辈子背负着有关沙幸的事情,那样的话谁都得不到幸福。沙幸如果变成让一之濑痛苦的恶灵,就没有办法瞑目了不是吗?」
原来一之赖学长做过那些事情。
总觉得似乎偷看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一之濑学长。
「请问沙幸学姊是怎样的一个人?」
香烟的烟雾在空中飘舞,整个房间弥漫着白色烟雾,自己好像被带进一个幻想世界。沙幸学姊的灵魂或许正在某个地方听我们说话吧。
「这么说自己的女儿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真的是个好女儿。她是个乖巧的孩子,脑筋也很好。虽然很爱担心别人,不过有时候好像少了一根筋——总之她是个温柔的孩子,可以让周围的气氛明朗起来。」
「写这个剧本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看着那个剧本,实在无法感受到沙幸学姊这种形象。剧本的内容对这个世界抱着悲观看法,还是说我的理解有错呢?沙幸学姊的妈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自把烟按熄。
「让我看看那个剧本好吗?」
我从书包里拿出卷得皱巴巴的剧本。沙幸学姊的妈妈接过剧本,默默地开始阅读。我一边看着她,一边在想眼前这个女性为什么会这么坚强。
丈夫去世,女儿去世,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表现出软弱的样子。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会怎么样呢?或许我会从夜晚哭泣到天亮,没有办法再次站起、然后就这样追随他们而去。
一定是她所说的「灵魂」在支持着她吧。她心里对亡者的思念和记忆,成为她的动力来源。
她大概花了二十分钟把剧本看完。好几次翻回前面,仔细读着同一个段落。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样的她。看完剧本之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露出满足的表情把剧本还给我。
「谢谢,真高兴能够看到这个剧本。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写这个剧本的沙幸学姊感觉起来怎样?」
「啊啊,她跟平常一样。知道自己再次发病之后,她说要写这个剧本。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开朗,不管面对我或一之濑,总是笑容满面——真的、都跟平常一样——」
她停了下来,然后开始流泪。
「我真是个没用的妈妈——那孩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明明那么挂虑她,可是却没有看出她在故做坚强——」
从脸颊滑过的泪水滴落到榻榻米上,渗了进去。我不能再让任何人流泪了。
「我觉得您很伟大。」
我说着,心里一惊。
——你在说什么啊?
可是,我还是开口了。在这个母亲面前,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说话。
「这个剧本的内容的确很悲观,可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它也传达了活着的重要性。」
——空口真帆,你没有能力做到,放弃吧,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这是恶魔所说的话吗?不,这是我自己说的话,那个懦弱的我正在大叫。
——你什么都做不好,为什么不快点发现这一点呢?
可是,我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我都要把某些话告诉沙幸学姊的妈妈。过去的那个我终于沉默下来。
「『活着,跟一点一点死去是一样的。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瞬间,就不断地走向死亡,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害怕死亡?即使身体逐渐走向死亡,我也不想逃避活着这件事。』这是沙幸学姊那个角色的台词,也是我的台词。我觉得,正因为学姊很想活下去,所以才会写出这种台词。写出这种台词的学姊一定很想活下去,学姊之所以会这么想,都是因为伯母的关系。因为伯母全心全意爱着沙幸学姊,所以学姊才想要活下去。我觉得伯母很伟大。」
沙幸学姊勇于面对自己的命运,不断跟可怕的病魔奋战,不像我只会畏畏缩缩地逃避。
沙幸学姊的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窗户,边哭边抽着烟。我站了起来。
「四月第一个星期天,我们会在县民会馆演这出戏,从十点开始表演,请您过来观赏。谢谢您的咖哩。」
我向她鞠躬,走出屋子。
天空歪斜,星星渗着水光。
不知为何我也哭了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幕 拳打脚踢最终决战


生平第一次去买流行杂志。
生平第一次一个人去买衣服。
生平第一次去需要事先预约的美容院。
生平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
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自信。
生平第一次想为他人做些什么。
生平第一次自己采取行动。
所以,我绝对不要逃避这生平第一次的恋爱。

见过涩谷沙幸的母亲之后,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大型店面林立的街上。我在书店里买了伊丹书店买不到的书,在只卖衣服的店里买了新衣服,下午硬是预约了美容院,去把头发剪掉。
如果继续用这个模样跟一之濑学长见面,只会让一之濑学长想起悲伤的过去而已。我不能那么做。
而且,我不是沙幸学姊的替代品,我是空口真帆。我要以真正的空口真帆身分面对一之濑学长。
和恶魔解除契约。我已经有了那样的觉悟。可是,如果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学长也许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了,我也可能被踢出话剧社。所以,在这最后的一刻,起码要跟他单独相处。
把所有事情搞定之后已经是傍晚了,真的很累,比施展任何魔法都还要耗费体力,疲劳侵袭全身,我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了一趟伊丹书店。就像平常一样,老板一个人在看店。
「您好。」
像是要融化似的夕阳照进店内,我走了进去。老板瞄了我一眼。
「好久不见,你的发型又变了啊?」
「您注意到了啊?之前完全都没发现呢。」
说着,我笑了起来。老板也跟着露出笑容。
「我已经变了。」
「不管是谁,每天都会有一点变化的。」
「不是的,我的改变很大,像是发型、服装、长相之类的都变了。」
「你是说外表吗?」
「是的。」
「你的确改变了,可是,改变的不只是外表而已。你的外表的确有变化,可是比起来,内在的改变更多。」
「内在的改变?」
「你变得很有活力。」
我所改变的只有外表而已——内在还是一样,还是那个阴沉、晚熟、浅薄、什么都做不好的高中女生——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一点点成长。
「你已经不需要继续跟我借黑魔法的书了吧。」
「不,我今天是最后一次来借书。」
恶魔仍旧不见踪影。想要解除契约的话,非把他叫出来不可,所以我必须再来借那本书。我拿着那本以前借过的、深绿书皮的魔法书,向老板道谢。
「我也该进一些年轻人看的杂志了。」
「呵呵,这里可是旧书店哟。不过这样也不错,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再来借书了。」
「偶尔也用买的吧?我们这儿毕竟是书店,不是图书馆啊。」
「什么?听不到耶。我先走了哟,谢谢伯伯。」
我跑出书店,老板那张带点困扰的笑容让我印象深刻。
回家之后,我躲进房间跟手机奋战。我花了一个小时思考该传什么样的简讯约一之濑学长出来。写好第一行时被叫下去吃饭,吃饱饭写好第二行时,被叫下去洗澡,写好第三行时,夏树来问我英文的问题。结果在睡觉之前,我只写了四行而已。
「我是话剧社的空口。明天有空吗?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我花了五个小时写出来的简讯在五分钟之后得到回音。
「好啊,几点在哪里集合?」
那一晚,我高兴得彻夜难眠。
我住的地区没有电影院。如果想看大荧幕电影的话,就必须换搭电车和公车。
我跟一之濑学长约在车站见面,这是可以换乘最多种交通工具的车站,那里也有公车和路面电车,从那个车站到电影院只要二十分钟左右。
集合时间是早上十点,现在时间是九点半。我已经站在集合地点的雕像前面了。我不断环视周围,等他出现。
紧张,我觉得很紧张,一直想转身逃走。双脚微微发抖,掌心不断冒汗。因为我的状况太过诡异,路过的行人说不定都会觉得我很奇怪。我已经失去了平常心。
一之濑学长在约好的时间出现。他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我立刻发现了他,总觉得他周围的空气特别不一样。
只有我们两人而已。光是这一点就让我雀跃不已。
「早啊。」
一之濑学长露出平常的笑容说道。我的舌头一时打结,用一般日本人无法理解的日语向他打招呼。
「咦?三愈她们呢?我以为大家都会来。」
超大打击。
「只有跟我不行吗?」
我惶恐地问着。我偷偷下定了决心,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就要边哭边冲到马路中间。或许是发现了我的自杀意图吧,一之濑学长微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立刻恢复成原来温柔的表情,对我摇摇头。
「我很高兴。」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脸上的肌肉就会不可思议地放松。
「要看什么?」
「学长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咦?我以为你有想看的电影所以才约我出来。」
总不能说,只要是跟学长在一起,看什么电影都好。我还没有这种天大的胆量。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说了一部电视上正在宣传的有名恐怖电影。一之濑学长很难得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恐怖片啊——」
「嗯,听说超恐怖的。」
「超——恐怖啊——」
我所看的电影有九成都是恐怖片,剩下的一成是神秘惊悚片,所以脑海里出现的都是有着可怕名称的影片名。
「你喜欢恐怖片吗?」
「嗯,喜欢到想自己拍一部。」
「真的?」
我点点头。
「那我们就去看恐怖片吧。」
学长似乎一点也不起劲。
「学长,难道说你不敢看恐怖片吗?」
「有一点,不过今天难得是你约我出来,不管看什么电影我都奉陪。」
说着,学长的表情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有点担心,不过看到一之濑学长开始向前走,我也跟着他往前。到了公车站牌,学长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了。
公车里很挤。我跟一之濑学长靠得很近,身体几乎快要相碰,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搭了十五分钟的车。在车上,学长说他正在烦恼毕业后该上大学还是该去加入剧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学长私人的烦恼,心里虽然有点惊讶,不过学长愿意跟我说知心话,让我觉得很开心。
从公车站牌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栋巨大的建筑物,这是一座有电影院、保龄球馆、电玩中心的复合式建筑。市中心果然就是不一样。
因为还在放春假,所以到处可以看到学生情侣,每一对都甜甜蜜蜜地牵着手。至于我跟一之濑学长,不要说牵手了,我们走路时中间还隔了一点距离,连肩膀都没碰到。不过,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我们应该还像是一对情侣吧。想到这里,我的心跳和走路速度都开始加快。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我想更靠近他一点。
不知是不是该说时间算得恰到好处,我们到达的时候,电影也刚好要开始。虽然没有时间好好聊天,不过也不必为了可怕的沉默而发抖。我们急急忙忙走进电影院。这部电影很受欢迎,因此几乎没有什么空位了,幸好还能找到两个并排的位子。
电影院内暗了下来,开始播放其他电影的预告片。
不行,好像做梦一样。对于跟一之濑学长一起看电影这件事,我完全没有真实感。电影结束时,坐在我隔壁的一之濑学长会不会消失无踪呢?现在在我旁边的,会不会只是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而已?
我偷偷瞄了隔壁一眼,藉着荧幕光线偷看那张微微浮现的脸部轮廓。
这是现实,我的确跟一之濑拓马在电影院里面。
沙幸学姊也会像这样跟一之濑学长约会吗——?
不行不行!就算想这种事也没用。现在我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起,不能去想沙幸学姊的事。
电影开始放映,我很介意隔壁的动静,所以几乎没有在看荧幕。因为学长不喜欢恐怖片,所以我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觉得无聊?会不会感到讨厌?不过他似乎看得很高兴。就算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大概也不会像我这么在意这部电影的评价吧。
萤幕上开始打出演员表,观众们也开始离席。我通常习惯待到场内灯亮之后再离开,所以就一边等一边看着萤幕。一之濑学长或许跟我是同一种人吧,他也坐着不动。等演员表跑完,萤幕前降下布幕,我们才互看对方一眼。
「超恐怖的。」
这是学长的第一句话。可爱的发言让我噗哧一笑。
「咦?你觉得不恐怖吗?」
「嗯,还好。」
虽然我几乎没有在看电影内容,不过我觉得那好像不是很恐怖的作品。
「空口,你真是看恐怖片的高手啊。」
「看恐怖片也分高手或肉脚吗?」
「是啊,这是天生的差别耶。」
「只要多看一点恐怖片就会习惯了。」
「这样啊,那我们有机会再来看吧。」
好高兴,由于太过高兴,所以没办法回话。经过了愚蠢而漫长的停顿之后,我才用非常不自然的声音大声回答:「好!」
一之濑学长露出笑容,我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一瞬间,我幸福到觉得即使地球就这样灭亡也无所谓。
我们去吃大阪烧,然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玩了一局撞球。由于太过兴奋,所以我不记得放在大阪烧最上面的食材是什么、那时我们到底说了什么话、撞球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戏。我只牢牢记得自己的感觉。
很愉快,很高兴。总之是很棒的感觉。不管是几个钟头、几天、几年都好,我想就这样一直跟一之濑学长在一起。

鸟儿们在傍晚的天空振翅飞翔,想要回到自己的窝。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我想告诉学长说今天一整天都觉得很幸福,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真是恨死自己脑袋里的贫乏字汇。
「今天真的很谢谢学长,该怎么说呢、那个、我觉得很开心。」
学长听我结结巴巴地道谢,然后说:
「那么,最后我带你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吧。」
「最后」这个词悲伤地回荡在空中。
他带我去海边。
那条顺着海边延伸的道路在他以前就读的国中附近。从那里可以看到反射着夕阳、像有无数宝石漂浮其上的太平洋。
「我以前念的国中就在这附近,以前常常在这里游泳。」
他一边保持身体的平衡,一边走在略高的堤防上面。
「好想看——」
「咦?什么?」
一之濑学长回头问道。夕阳的光线照着他天真的表情。
「好想看看那个时候的学长。」
一之濑学长张开双手,保持平衡,他似乎有点站不稳。
「危险!」
我跑到学长旁边,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掉进海里了。
可是,等我跑过来之后,学长若无其事地轻松跳下堤防,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请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你会担心我吗?」
「咦?不是、那个——有一点啦——」
我整张脸红了起来,低头看着地面。
「我跟你开玩笑的,抱歉抱歉。」
一之濑学长露出爽朗的笑容。
漫长平缓的下坡出现在眼前,坡道尽头就是车站。我要在那个车站搭电车回家。约会快要结束了。从海边吹来的风有点冰冷,跟白天比起来,温度下降了不少。
走在坡道上,我的情绪也跟着一点一点低落。寂寞在心里骚动,很想当场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一起努力让公演顺利成功吧。」
他说着。学长是真的很喜欢演戏。我也很希望这次的表演能够成功。这是我第一次上台,而且是我第一次跟一之濑学长共同演出。我一定要让它变成美好的回忆。沙幸学姊的妈妈也会来看表演,那场戏同时也是沙幸学姊的遗言。
涩谷沙幸——不愿想起这个名字。至少今天不要想起。可是,已经太迟了。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出现在心里,如果现在不问,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学长——」
我叫住走在前面的一之濑学长。他回过头,夕阳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看起来跟以前完全不同,我的心越来越痛。
「学长喜欢沙幸学姊吗?」
这是一个跟刚才话题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一之濑学长什么都没说,继续朝车站走着。
他果然不回答啊。我低着头走在他后面。等走到这条坡道的尽头,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喜欢沙幸。」



火红的夕阳。
发光的水面。
学长宽广的背。
他的声音宣告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的感情像是脱了栓似的,开始骚动。
我果然还是赢不了沙幸学姊。
悲伤和寂寞从心底开始扩散,后侮和觉得自己不中用的情绪开始熊熊燃烧。
「这也难怪,因为沙幸学姊是个很棒的人嘛——」
要是没问就好了,我开始啜泣。
可是,学长开口说道:
「但是,沙幸已经不在了。我很清楚这一点。我不能因为她而一直停留在原地。要是她知道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说,停留在原地的家伙太惹人厌了。」
褪色的天空。
满溢的情绪。
在远处呜叫的海鸟。
回头的他、惊讶的他、困惑的他、苦笑的他,以及,比任何人都温柔的他。
笑容。
一边哭,一边微笑的我。
一切都牵缠在一起,乱七八糟,温暖、莫名其妙,但是很美。

「沙幸学姊的妈妈说要向学长道歉。」
「你去找沙幸的妈妈?」
「嗯,因为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写出这种剧本,所以去了一趟沙幸学姊的家。她妈妈叫我代她向你道歉。」
「让沙幸的妈妈这么担心我,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沙幸一定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吧。」
「沙幸学姊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
一之濑学长没有说什么。他到现在还是喜欢沙幸学姊,喜欢到无法自拔,即使想忘也忘不了。那是比地球自转还要确定的事实。
「我长得像沙幸学姊吗?」
我豁出去问道。学长看着我,他眼里究竟映出谁的身影?
他是在看涩谷沙幸吗?
他是在看长得像涩谷沙幸的学妹吗?
或者他是在看空口真帆?
「很像。」
因为很像,所以才跟我在一起吗?
「你们的眼睛、鼻子、嘴唇都很像。可是,最像的是——」
我看见电车从远处开过来,我得搭上那班电车。一之濑学长静静地靠近焦虑的我。
「你们都喜欢恐怖片,而且个性都很温柔。」
真正最温柔的人是谁呢?
是一之濑学长吗?
是沙幸学姊吗?
是沙幸学姊的妈妈吗?
大家都一样温柔,那是每个人都有的特质,所以我才会哭成这样,因为大家都太温柔了。
我朝他挥挥手,坐上电车,喘了口气。泪水虽然止住,但是却突然觉得好寂寞,这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然后,我确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喜欢上一之濑学长,喜欢到不可自拔。
我下定最后的决心。把魔法阵放在面前,我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恶魔将我改变之后的那些日子、参加话剧社之后的点点滴滴、知道沙幸学姊这个人之后所下的决心,然后,是跟一之濑学长的约会。或许那不能算一般的约会,只能说是一起出来玩而已,可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一切的一切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家人们都已经就寝。我下定决心,做好准备。
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面对一之濑学长,不能藉助恶魔的力量。
我在爸爸的书房里吟唱咒文。像是在回应回荡在空中的声音似地,空间产生扭曲。四周响起令人不舒服的金属嘎吱声,就像是空间被撕裂一样。我正在想差不多该出现微弱的青色火焰了,结果那团火光瞬间变成猛烈的火焰,把我团团围住。
等、等一下,这样很恐怖耶。
我吓了一跳,一屁股坐下,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么有魄力的登场形式,我吓到站不起来。不过,我只是被那种气势吓到而已。
恶魔从熊熊燃烧的业火当中出现,总觉得他似乎比以前大了一些。他朝我伸出锐利的爪子,用炯炯目光睨着我。
真的、很恐怖。
「好、好久不见了。」
我勉强站起来打招呼,不过恶魔似乎完全没有理会我的问候,微微张开那张凶暴的嘴。以前他嘴里什么都没有,可是现在却长出锐利的尖牙。
恶魔什么都没说。
「Hello,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像是在跟外国人说话似的,我用片段的日文单字跟恶魔沟通。我非常着急。
然后恶魔才终于用彷佛响自地底的低沉声音说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再度召唤我,空口。」
他看起来果然很生气。
「你违反了契约!」
恶魔咆哮似的叫声让我又吓到几乎腿软,我用尽力气站稳,绝对不能在这里打退堂鼓。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
恶魔默默地等我开口。可是,那个巨大的身体向前倾,像是随时要扑上来袭击我,从鼻孔里呼出的气息也发出威吓似的声音。
我冷汗直流,身体因紧张而僵硬。
很难向恶魔开口,可是,这些话非说不可。
仔细想想,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出这一句话。
「没错。」
我又吸了一口气。
「我恋爱了。」
我越说越小声。即使如此,我的视线仍旧没有从恶魔身上移开。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希望能跟你解除契约,恢复原来的模样。」
恶魔睁大了眼睛,有着凶狠尖牙的嘴巴张得更大。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要解除契约有这么简单吗?」
我缩起头,肩膀也跟着缩了起来。恶魔比我想象的还要生气。四周的青色火焰熊熊燃烧,一点一点吞噬房间。我很担心会不会引起火灾,不过那些火焰似乎没有移转到其他物品上面,而且,就算那些火焰靠近我,我也不觉得热。
「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惶恐地问道,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恶魔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
「违约就必须付出代价,我就让你选吧。到底想要哪一个?你可以自己选择。」
「违约的代价?」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反悔解约!我很干脆地放弃了心中微小的乐观想法。
「没错,我们恶魔是靠着吃人类内脏来增加自己的魔力。」
难、难道——
哪有这么野蛮的!
「代价就是你的两个眼珠,还有一个肺、一个肾脏,大概就这样吧。」
果然!
眼珠、肺、和肾脏!
「这、这些东西——」
怎么可能给你?恶魔很愉快地望着畏怯的我。
胸口像被人紧紧揪住,恐惧让我的膝盖不断发抖,身体从四肢末端开始变得冰冷。
自己的内脏被挖出来。光是想象那个场面,我就吓到快要昏倒了。
「如果不喜欢这样,没办法,我只好告诉你另外一个作法。」
这样啊,原来还有另一个选项。
「好!只要不是挖内脏都好!」
如果不是挖内脏的话,那是什么?既然对方是恶魔,说不定会想要诅咒录影带或那些来历可疑的书籍。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我从网路上买来的,都是我不想放手的东西,不过跟内脏比起来的话算是便宜多了。
「这是我个人的推荐啦,如果要用法术的话,巫毒教实际使用的那种超强力咒杀术,成功率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七,连狄克东乡(注1)都会吓一跳——」
「我要的是男人的命。」
咦?
什么?
「我要你喜欢的那个男人的性命,用来当做违约的代价。」
我一时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正确说来,应该说我虽然听得懂那些发音,但是却花了好一段时间才了解那句话的意思。
我在脑海里反刍恶魔的话。
我喜欢的那个男人。


注1解释 齐腾隆夫的漫书《Golgo 13》里的主角,是非常有名的杀手。


用他的性命当做代价?
「用性命当做代价?」
「就是说我要取走他的性命。」
「那个男人是指——」
「你喜欢的人是一之濑没错吧。」
「也就是说——」
我停住呼吸,舌头好乾,没办法好好说话。
「你要杀了一之濑学长?」
「没错。」
杀害?
要杀害一之濑学长?
「咦、等、等一下,这到底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要杀了那个叫一之濑的男人,把他的内脏挖出来吃掉。这样的话,你喜欢的人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也不用害怕会违反契约了,这不是一石二鸟之计吗?」
杀掉、把内脏挖出来?杀掉一之濑学长?
这些句子在我脑海里一再反覆,我的身体也抖得越来越厉害。总觉得整个身体像是从体内瞬间冻结,我的心脏紧缩,身体变得冰冷,可是,汗水却不断从身体流出。
「等、等一下!这件事跟一之濑学长没有关系啊!」
嘴唇颤抖,无法好好说话。
「他是诱惑你的男人,你之所以违反契约,他也有部分责任,所以我要杀了他。」
「怎、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
啊、上次发生过体育馆吊灯掉下来的意外。赏花的时候,我被人拉了一把,连同一之濑学长从悬崖滚了下去。
如果恶魔想要杀人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办到吧。
「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内脏被挖出来的话,就只能看着那个男人的内脏被挖。」
「这、这种事——」
我的视线无法聚焦。
膝盖、双手都在发抖。
脑海里浮现一之濑学长的脸孔,一张总是那么温柔的笑脸。
我最喜欢的笑脸——
违约的代价。
眼珠。
肺。
肾脏。
这样就能拯救一之濑学长吗?
如果是的话,那太便宜了。
如果这样他就能得救、就能继续演戏,那么我的身体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我握紧颤抖的手,大声叫喊:
「不要伤害学长!」
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想要就都拿去吧,我并不可惜自己这条命。我只希望一之濑学长能够活着,我不想为他制造麻烦。
听了我的话,恶魔很高兴地露出笑容,然后,四周的青色火焰烧得更烈,就像接下来有某种表演似的。
「那么,就以你的内脏做为代价吧!我不是医生,所以你会痛到生不如死!」
一只青色的手从火焰中出现,确认了我脸颊的位置之后,长长的指甲举到我眼前。他要挖我的眼睛了吗?
背部冷汗直流,锐利的爪子似乎可以轻易撕裂我的身体。
啊啊,失去双眼、没有了肺、没有了肾脏、被送进医院之后,一之濑学长会陪在我身边吗?解除契约之后,我的外表就不再像沙幸学姊,学长一定不会再跟我讲话、不会对我产生兴趣。
爪子靠近我,我下意识地闭起眼睛。
「睁开眼睛,不然我不好挖。用你那双小眼睛好好地看着自己的眼珠被挖出来吧。尖叫吧、挣扎吧!在恐惧和剧痛中挣扎吧!」
不对!
我睁开眼睛。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一之濑学长回头看我。如果一直畏缩的话,就跟从前的我没有两样。我一定要改变。不是靠恶魔的力量,而是靠自己的力量。
我瞪着恶魔的眼睛。



我不会输。
我不再逃避了。
「那是什么眼神啊!为什么你不害怕?为什么你不会感到绝望?」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帮助学长!」
「帮助他?如果你不违反契约的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下场。空口,你听好,你是个没用的人,是一个只会散播不幸的家伙。不管外表再怎么改变,人类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不管你再怎么挣扎都不会改变。来、让自己更绝望一点吧。」
人类的本质无法改变?不是的!
「我以为只要外表产生变化,自己就会跟着改变。」
是的,我以为那样就是改变。我一直觉得班上同学在背后说我坏话,把这种情况归咎于自己的长相,憎恨着大家。其实我根本没听过他们说我坏话,一切只是猜测而已。
「你说得没错,也许改变的只有我的外表而已,可是,托这样的福,我遇到了大家。然后我才注意到,真正应该改变的,是我的心。」
遇到话剧社的社员、遇到一之濑学长,然后我终于发现了这一点,了解到自己以往所做的事有多么愚蠢。我必须改变最重要的一个东西才行。
「以前我只会逃避,可是现在终于有面对一切的勇气了。我不想继续逃避下去!不想继续把别人跟自己当成笨蛋!就算是我也有能力帮助自己喜欢的人!」
恶魔睁大了眼睛。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小丫头!没有了眼睛跟内脏,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呢!你要面对什么?你要帮助谁?哭喊吧!对未来感到悲观吧!你连外表都没有改变!」
「我已经改变了。」
下一刻,右眼一阵剧痛。恶魔的爪子嵌进我的脸,在里面转动,挖掘我的眼珠。
我咬紧牙根,忍住那种痛苦。另一种液体代替眼泪流过脸颊。
剧痛让我几乎要昏过去,可是,痛觉非常清楚,就像是要让我好好品尝疼痛的滋味。
「呵呵呵,怎么样?很痛吧?很难过吧?很想死吧?觉悟吧!这种绝望没有那么容易摆脱的。」
恶魔用另一只手插进我的左眼。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爪子插进眼球,似乎有什么从眼眶流出来,好痛好痛好痛。
「发出绝望的惨叫吧!让我看看你屈服的模样!」
「快点——」
「快点?要我快点原谅你吗?如果你哭着道歉,求我杀了那个男的,我就放你一马。」
「还不快点把眼球挖出来?」
「什么?」
恶魔停下动作。
「想到你那只思心的手在我身体里面,我就觉得想吐。不是还要挖肺跟肾脏吗?快点做个了结吧!」
我紧紧握住不断冒汗的手,挤出最后的力气大喊。
真的很痛、很苦、很难过。
可是,为了一之濑学长,我可以忍得住。
「混帐!」
恶魔的两只手从我脸上抽离,液体四散飞溅,我的两个眼球也被挖出来了。
「接下来要挖肺还是肾脏呢?话先说在前面,我会直接挖,你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正合我意。」
我露出微笑。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那么坚强——」
恶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这家伙为什么一直想让我感到恐惧?如果要内脏的话,直接挖出来不就好了吗?
那时,我听到开门的声音。
「姊!很吵耶!」
是夏树的声音。夏树似乎注意到书房的异常状况。
糟糕,这样的话会把夏树卷进来的,说不定这个可怕的恶魔会连带伤害夏树。
「夏树!不要过来!」
我尽力用最大的声音喊着。
这是我跟恶魔的对决,绝对不能把妹妹卷进来!
「啊?你在说什么?」
夏树用感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道。我虽然看不见她,可是我想她一定又以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我。
啊!对了!只有我才能看见恶魔,所以夏树才会那么冷静——
不、等一下,就算夏树看不见恶魔,也应该能看见眼眶不断冒出不明液体的老姊吧?这样的话,她应该会很慌张啊——
夏树,你真是一个无情的家伙啊。
「姊,你是睡昏头了吗?张开眼睛说话啦!」
「张开眼睛?」
可是,我的眼睛被挖走了啊——
脑袋一片混乱。之前的伤害已经让我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我没有办法再负担更多伤害了。我现在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是恶魔设下的陷阱吗?正在跟我说话的夏树是假的吗?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就算想睁开眼睛也办不到。
「姊,你真的在睡啊?」
「喂,我的眼睛还在吗?」
我惶恐地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睛,硬是把眼皮撑开。
啊,眼珠还在。
「姊,难道你已经病到末期了吗?」
我看见了令人一肚子火的笨蛋妹妹。
看得见。虽然一肚子火,可是我看得见。
我的眼珠没有被挖走。原本感觉从脸颊流过的液体也消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拼了命在脑海里一一检索能够让我掌握现况的资料。
——恶魔会说谎。
我想起了伊丹书店老板所说的话。
难道我被骗了吗?
「姊——看一下电视上的照片吧,想想要是变回以前那个你的话,有多可怕啊。」
夏树教训似地说道,那种像是在吟唱俳句似的语气让人听了就有气。
可是,我还是乖乖听了那个笨蛋妹妹的话。为了验证我心里的疑惑,我必须去确认那张照片。
照片就放在电视上面。那是戴着厚重眼镜、满头乱发的我。
电视萤幕像镜子一样映出整个房间,我看见了叉着双手、一脸惊讶的夏树,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小了一点、一脸不怀好意的恶魔,以及茫然失措的我。
咦?从电视萤幕里映出的我,应该是经过恶魔改造后的超级美少女才对啊。可是,好奇怪,发型虽然不一样,但是我总觉得电视萤幕里映出来的我跟照片上的我长得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恶魔不会做整型手术。
书店老板的话再次从脑海中闪过。
难、难道!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我就是上了恶魔的当。
这么说来——
身体里面的血液逆流,沸腾的愤怒情绪从腹部蔓延到全身。
——不可原谅。
「夏树啊——」
从心里熊熊燃烧起来的咒怨之火让憎恨的热油为之沸腾,我喊了一声夏树的名字,尽量不让那种情绪表现出来。我的眼睛露出黑暗色彩,说话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杀意。
「嗯?啊、是!我在!」
微微露出的些许憎恨让夏树不寒而栗,看来她似乎感觉到了我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异常气息。
「我的外表改变的那一天,你的确说过我整个人的感觉都变得不一样了对吧——」
「是、是的,姊姊大人,我的确说过这种话。」
「那么你有说过这是因为我的外表产生巨大变化吗?」
「不,我没有那么说。因为以前一直驼背的姊姊大人突然能抬头挺胸地走路,以前总是半闭着的眼睛突然变得炯炯有神,所以我才会说您整个人的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这样啊。如果我的外表变成别人的样子,你应该会更惊讶才对吧,班上同学跟导师也应该会有更不一样的反应才对——」
我慢慢把视线从夏树身上移到恶魔那边。刚才一直很嚣张的恶魔看着其他地方,不愿对上我的视线。
我被骗了。
跟他刚才说要挖我眼睛一样,原来他是对我下了暗示、让我产生错觉吗?
其实我跟原来一模一样,但是他让我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变成了美少女。
这是诈欺。
「夏树啊,姊姊刚才在看半夜的电视节目,他们在教观众做一些室内运动,姊姊看着看着就兴奋了起来。」
我没有看向夏树,而是继续瞪着恶魔。
「杰克说珍妮佛就是靠着这套运动减肥成功的,因为不必用任何运动器材,所以姊姊也想来试试看。等一下可能会很吵,不要担心哟——呵呵呵——」
恶魔浑身僵硬。
「啊、是,为了姊姊大人的美容跟健康,小妹我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
说着,夏树走出书房,把门关上。
「——神啊,希望您保佑这个人明天早上起床后能变成一个正常人——」
走出房间之前,笨蛋妹妹丢下最后一句话。不过这次我放了她一马,因为我有更加憎恨的敌人。
妹妹离开后,书房恢复安静,只剩下我跟恶魔。
「喂,恶魔先生啊。」
我一点一点逼近恶魔。恶魔终于正眼看我,眼里露出绝望的色彩。
「骗人骗得很爽吧?」
我一把抓住恶魔的脖子。恶魔的火焰不烫,这个火焰是假的,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什么违反契约?我的外表一直都没改变不是吗?」
「呃、这个——」
「不必再找藉口了!」
我把什么都还没说的恶魔一拳打飞,恶魔毫无抵抗能力地飞了出去,在地板上撞了好几下,从嘴里吐出像血一样的液体。
「等、等一下!」
身体抽筋的恶魔稍稍爬起来。
「吵死了!」
我一脚踩住恶魔的背。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因为想要内脏所以才来骗我吗?」
我记得这家伙以前说过恶魔吃的是人类的内脏。可是,如果他真的想要内脏或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没有真的把我的眼睛挖走?
「我们恶魔不会吃人类的内脏。我们用来增加魔力的粮食是人类的感——感情,像是绝望或痛苦之类的负面感情。」
我脚下的恶魔再次吐出某种液体。我那一拳已经把他打得半死不活,难道说这家伙其实很肉脚吗?
「那为什么要跟我订契约?为什么要骗我?」
「那是为了要让你绝望。」
恶魔转动眼珠看着我,脸上露出笑容。
「订下你没办法遵守的契约,让你这种人违反契约。」
「不准爱上别人的确是乱七八糟的条件。」
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条件,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却不可能办到。恶魔认为我迟早都会违反这个条件,这么一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我的心当做违反契约的代价。
「让体育馆的吊灯掉下来、不断让你对我产生恐惧,的确都是为了让你掉入爱情里面。这个工作还真难。」
可恨的家伙,原来心里在打这种算盘啊?
「然后,由于违约而必须付出代价,我让你产生内脏被夺走的幻觉。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一定会哭喊着求饶。那种时候的悲痛绝望,可以让我们恶魔产生力量。特别是用自己最爱的东西来代替自己时,那种绝望是最棒的。」
我加重了脚下的力量,恶魔惨叫了一声。
这家伙真是坏到骨子里去了。
「之所以妨碍我跟话剧社成员们当好朋友、让我感到绝望,都是为了增加你自己的力量?」
「没错,虽然没有做得很好——咳咳!」
我用手肘K中恶魔的脑袋。
一定要杀了这家伙。
「刚才演的那出戏跟暗示,也是为了要让我感到绝望对吧?」
「我还以为以会哭喊着求我杀了一之濑、饶你一命——呜啊!」
我用一记膝击踩碎恶魔的背骨。
解决敌人了。
「总之,你这次是失败了,我再也不会感到绝望了!」
没错。为了一之濑学长,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这种想法不是绝望,而是希望。
「看来是这样没错。」
恶魔仍旧露出笑容。虽然眼前的情况对他非常不利,可是他看起来还是一派轻松。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空口真帆啊,你的确已经变了。就算我下了暗示,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改变,真是个不得了的小丫头啊。」
恶魔眯细眼睛。
「可是,一切都要重来了。」
说着,恶魔的身体开始发出青色光芒。
我下意识地移开自己的脚。青色光芒越来越亮,恶魔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淡。
「有人来迎接我了。刚才我解除了自己的伪装,我做的坏事应该已经被『那些家伙』发现了。」
「那些家伙?」
恶魔的身体飘了起来。
强烈的光线透过窗帘从窗外射进屋内。
外面有东西。
「『那些家伙』会把恶魔留在人间的所有蛛丝马迹清干净,他们会来捕捉出现在人间的恶魔,大概就像人类的警察一样吧。」
发出青色光芒的恶魔身体已经消失了一半。
「跟恶魔有关的物理性影响跟记忆也都会被消除。」
恶魔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听懂了吗?也就是说,你会忘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之濑,一之濑也不会记得你的事情。不只这样,你跟话剧社那些人的友情也会跟着一笔勾消。你会变成原来的黑魔法眼镜少女。」
全部忘记?
忘了大家?
忘了一之濑学长?
「来,最后让我吸收你的绝望吧!」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强,窗帘被吹得啪啪作响。房间里的东西被那道光之风吹得东倒西歪,我的头发也随之飘动。
我——
「会忘了一切吗?」
恶魔哈哈大笑。
整个房间都在震动。
我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消失。
我不敢相信自己会忘了那么愉快的回忆。
虽然不愿相信,但——
为什么?
我渐渐无法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一之濑学长的长相。
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气质,都开始变得模糊。
恶魔哈哈大笑。
「不——」
泪水滑过脸颊。这次是真的眼泪,不是假的。
「不要!我不想忘记他们!」
我放声大叫。
不知何时窗帘已经被拉开,窗户也被打开。整个房间笼罩在从窗外射进来的强烈光线里,我连要张开眼睛都很困难。
屋里的东西四处乱飞,光之风卷起一道漩涡。
似乎有什么飞过我眼前。半睁着眼睛的我注意到这一点,惊险地躲开。
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约会、赏花、第一次站在话剧社舞台上。所有的过去逐渐消失。
好寂寞。
好悲伤。
而且,好难过。
可是。
「我们一定会再变成好朋友的!」
我低声说道。
几乎已经快要消失殆尽的恶魔停止大笑。
记忆虽然越来越淡,但我身体里却不断涌出火热的东西。
「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再变成好朋友的!」
没错,不可以退缩。
不管几次我都会改变自己的。
我迎着那道强烈的光芒站起来。回头一看,我以前的照片掉在地上,刚刚差点打到我的就是那张照片。
最后,我看着恶魔。
「我的初恋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我已经有觉悟了。
心中没有任何不安。
我一定可以办得到。
「为什么——」
恶魔悲痛地叫着。
「为什么你不会感到绝望?」
光芒已经笼罩整个房间,四周一片空白。
东西飞舞的声音已经消失,周围突然恢复寂静。
一片雪白。
「死心吧,恶魔,你输了。」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同一时刻,恶魔消失了。
在一片雪白的空间里,我飘在半空。
这是一个很安详的世界。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胸口的些许痛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雪白的世界里。
眼前出现了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是谁?总觉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你是、天使?」
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所有的一切都被雪白空间包住,
变回白纸。
 楼主| 发表于 2008-5-30 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幕前


新学期第一天。我像平常一样低着头搭电车,准备去上学。
在暖洋洋的春天里,我的心情却很郁闷。
啊啊,从今天开始又得上学了——不好不坏的春假要等到明年才会再度来临——
我叹了口气,知道幸福已经逃走。
校门口贴着新班级的分班名单。那里人山人海,我根本挤不进去,于是待在外围等人群散掉。
「早啊。」
背后突然传来打招呼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伸手推推差点掉下来的眼镜,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少女。我记得我们一年级好像同班,她叫做——
「空口同学,我们今年又同班了。」
想起来了,她叫雏浦志乃。是一个文静娴淑的女孩。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没跟她讲过话,可是却觉得自己好像从以前就跟她很熟——算了,一定是我的幻觉吧。
啊,更令我惊讶的是,雏浦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我一直以为这个高中没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觉得很高兴。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在或不在都一样,没想到竟然有人记得我。
「请问,我们被分到哪一班?」
「六班。」
我喜欢「六」这个数字,会让我联想到六芒星。看来今年有个幸运的开始。
我们走进学校。雏浦边走边跟我说大河内今年也跟我们同班。怎么又要跟那个半猿半人的凶恶魔兽同班啊?看来我的幸运已经划上句点了。
我们走过三年级教室的走廊,再一下下就会到自己的新教室了。
这时,我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揪住一样。
眼前出现一个男孩,一个高挑的男生,看样子是个爽朗的好青年。
「啊、社长。」
雏浦喊了一声。
「开学典礼要发的传单做好了吗?」
那个被叫做「社长」的男孩朝雏浦露出困扰的表情。
「还没,三愈对传单的设计有某些异常的坚持,不过应该可以在明天的开学典礼之前做好吧。」
那个男孩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温柔,我害羞地移开视线,不知为何心跳加速。



难、难道有人用式神之类的东西在攻击我吗?
那个男孩走进三年级教室,胸口莫名的鼓动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认识我们社长吗?你刚刚的样子突然变得有点怪。」
雏浦有点纳闷地问着。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那种男生!」
我不可能认识他。
「说得也是,他是我们话剧社的社长。我们社团如果再不多拉一点新社员的话就要倒了。走,进教室吧。」
那个男生是话剧社社长啊——
虽然只看了他一眼,可是他的长相却非常清楚地从我脑海里浮现。
心脏跳得更快了。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为了找出原因,我必须要多了解一点那个男孩的事。
——话剧社啊。
跟那个男孩再见个面也不错。
——不对,其实我很想再见那个男孩一面。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平常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的。虽然搞不清楚原因,不过加入话剧社感觉似乎也不错。
正当我在想这些事的时候,雏浦已经离我有一段距离了,我朝她跑过去。
「二年级还可以加入话剧社吗?」
「咦?当然没问题啊,你要入社吗?」
我没有回答,笑着跑到二年六班的教室前面。
我有预感,某种全新的生活就要展开了。
我打开教室的门,迈出步伐。


后记
大家好,我是熊谷雅人。
这本书是第一回新人奖得奖作品里最晚出版的一本。说不定有人会担心难道只有熊谷的作品没办法出书吗?不过,地球上最担心的还是作者本人。最后能集结成书,真是太好了。
当然,这次的作品能够出版,并不是靠作者一个人的力量。如果没有让这部作品入选的评审委员们、编辑大人、以及出版社的各位大力协助,这部作品绝对不可能以这种形式跟大家见面。而且,如果缺少了Eretto老师可爱的插图,我想应该没有人想要这本书吧。另外还有印刷厂跟流通部门的协助,这本书才能摆在书店里跟大家见面。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受到许多人的帮助。真的很谢谢大家。啊,眼泪快掉下来了,真的。
还有,也谢谢购买本书的读着们,真的很感谢你们。
我在这部作品里面安排了一些小桥段,让读者们看完之后还能享受一些乐趣。例如说,召唤恶魔的咒文并不是用英文字母拼出,也不是用拉丁语来拼。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地方,不过还是请大家有空时思考一下。还有,我也特别为这本书的书名做了一点安排,书名里藏了一个跟这部作品有关的主题。像这样放一些纯粹是作者个人兴趣、但跟作品主题无关的东西,对读者来说或许有点不公平,但作者真的很希望读者们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其他不同的乐趣。
今后「阴沉少女与黑魔法之恋」系列故事到底会有什么发展,作者自己也不晓得。等写出可以让大多数读者们愉快阅读的续集之后,希望能再像这样集结出书跟大家见面。到时候也请大家乡多支持哟。作者诚心希望那一天赶快到来。
那么,祝各位阅读愉快!

二00五年十二月熊谷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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