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运将敲响别离之钟
次日,璃樱按照约定来了。不知为什么,连楸瑛也一起跟了来。
看到在楼梯下面等着的秀丽,璃樱不禁叹了口气。
“……你不是有工作要做吗?快去啊。”
“咦?但是——”
“你的工作并不是要帮李绛攸做些什么吧?就算你再怎么觉得在意,再怎么翘首企盼,也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其他的工作不是还多得很吗?”
秀丽不禁吃了一惊。
“因为我的工作并不是要让李绛攸恢复常态,也不是为了追查原因而东奔西走啊。那些都是医生干的事,并不是我们的工作。怎么可能管得了那么多。”
……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跟清雅一样的话来。
“你不是说过要帮国王吗?”
“……嗯。”
“那么你就快去做自己的工作吧。对那个国王来说,这不是最大的帮助吗?李绛攸醒过来之后的工作,都是你应该做的事吧。那也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即使是国王,现在也没有来到这里,而是努力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啊。”
璃樱走下了最后一级楼梯。
“有需要的话就会叫你来的。总之现在光是这个男人就足够应付了。跟你不一样,他已经被解除了将军职位,现在正闲得慌呢。目前我需要使唤的人,光是这个男人就已经足够了。”
“……还真是说得够直白的啊,璃樱……”
楸瑛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道。
秀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璃樱说得没错。
秀丽明明在葵皇毅的房间里说了些大言不惭的话挑下了担子,可是现在就连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怎么明白。
就算绛攸现在醒了过来,也根本没有任何效用。而且,秀丽除了绛攸的案件之外,还有许多作为御史必须做的工作,而且现在已经堆积了不少案件。
秀丽开始反省了。这样子下去的话,恐怕在转眼间就会被葵皇毅撤职了吧。
“——我明白了。为了在绛攸大人起来之后不至于马上被撤职,我还要去干我的工作。有什么事的话就告诉我吧。”
秀丽沿着楼梯往上走去,楸瑛在下面叫住了她。
“——秀丽大人,拜托了。”
“是的,我必定尽我所能。”
……在秀丽离开之后,只剩下楸瑛和璃樱在牢狱里面。楸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璃樱,说道:
“……那么?我到底该做什么才好呢?”
璃樱打开牢门,走进了牢房里。
绛攸看起来就跟之前没有任何分别。
的确,出于这种状态的话,也只有被罢官这条路了吧——但是。
璃樱第一次做出决定,我要凭着自己的意志违逆伯母。
璃樱回头向楸瑛说道:
“无论是什么无聊的事情都无所谓,你就在这里不停地将一些跟李绛攸共有的回忆吧。”
“……啊?”
楸瑛不禁一时愣住了。
秀丽离开大牢之后,就直接来到了清雅的御史室。
真是个傻瓜。要是不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又怎么有脸去见绛攸大人呢。
“清雅,在吗?我想问你借一些调查资料来看看。”
没有人回答。秀丽想起他昨天的脸色非常糟糕,于是试着推了推门。们就这样开了。
“……清雅?”
心想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进去里面,所以就在门口瞧了几眼。
然后,她马上大吃了一惊。只见清雅正背靠着书架瘫坐在那里。
“哇,清雅!那个,抱歉!我要进来了啊。”
秀丽慌忙跑了过去。他的呼吸稍微有点急促。用手一摸额头,才发现他已经烧得很厉害了。
“昨天才刚说过你就这样了,我现在马上叫人来——”
正当秀丽想要站起来的时候,手腕却仿佛倍手铐扣住了似的紧紧握住。那只手也同样很热。
“……我还能走。你扶我到隔壁的睡眠室去吧。”
“你还醒着吗?”
“本来打算静静地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因为某个人吵吵嚷嚷的,才醒了过来啊。”
“啊~行了行了,拼死强忍到这种地步也算你厉害了。”
清雅一边用手按着书架,一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秀丽用肩膀支撑着他,但也许是因为他虽然身材中等却肌肉结实吧,感觉还是相当重。
清雅一边走一边问:
“……那么,你想借的调查资料是什么?”
“咦?啊,你有在听吗?关于绛攸大人的案件,我想如果你有什么调查资料可以给我看的话,就打算借来看看啦。”
光是靠静兰的粗略说明的话,就算是理解了事情概要,也还是不知道绛攸大人到底犯了些什么错。到吏部去打听自然是必须做的事,但是在那之前,如果清雅愿意把亲手整理的调查书借给自己看的话,那就可以知道更详细的内容了——怀着“不行就算”的想法。
(他多半会说“那种东西你自己调查好了”之类的话吧。)
但是,清雅并没有这么说。
他把手臂从秀丽的肩膀上挪开,摇摇晃晃地走近了书桌。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因为在我卧床的期间可不想被别人抄家乱搜啊。你等着吧。”
只见他从堆得高高的调查资料下面抽出了一叠厚厚的纸片,哗啦哗啦地翻了几下,然后点头说道:
“……这个的话可以给你看。”
“呃?谢、谢谢了。”
“别道谢了,快扶我过去啊。”
真是个生了病也改不了那高傲态度的男人。
秀丽好不容易把清雅扶到隔壁的睡眠室,让他躺在睡床上。
“在那里……最右边的柜子里有退烧的药丸。拿给我。”
这种唯我独尊的态度到底算什么啊——?秀丽虽然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自我安慰似的对自己说他毕竟是病人,然后打开了柜子。因为跟执务室不一样,这里的东西摆放得整然有序,秀丽很快就找到了。
把水壶的水倒进杯子里,然后把药丸塞进清雅的嘴里,把杯子抵在他的嘴边。反正他肯定会叫自己为他吃的,那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更好一点了。
清雅很老实地吞了下去,看他的样子好像觉得很难受。
没有办法。调查资料也已经拿到——
“腰带,我帮你放松一下吧。”
“别管我那么多。在睡着的时候被你趁机袭击的话我也要完蛋了。”
“行啦行啦行啦行啦。”
秀丽不由分说地放松了他的腰带,再把胸口的衣服弄开了一点。清雅的脸稍微扭曲了起来。
后脑勺的头发也帮他解开了。秀丽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
“……感觉就好像真的是趁你睡觉来袭击一样,真是讨厌死了。”
“那不是很有赚头吗?这种事可没有第二次哦。”
“哪里赚了?我才是死也不想干第二次呢。”
“是吗,我现在开始觉得就再多让你做一次也挺不错的。”
清雅露出了笑容,同时抓起秀丽的手臂仿佛要在上面吻一下似的拉了过去。
秀丽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把他的脑袋推回到枕头上。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是不会去搜你的执务室的,你就老实在这里睡觉吧。”
清雅一下子沉默了起来……被看穿了。
秀丽把毛巾泡进冷水后扭干,然后随便帮他擦了擦额头和脖子的汗水。再过了一次水后,就把毛巾作为冷敷布搭在他的额头上。最后盖上被子就完事了。
正当她打算回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清雅在想什么,竟然扯开了秀丽系头发的发带。于是,秀丽的头发马上散开,长长的发带落到了清雅的手掌上。
“啊,喂喂,你在干什么啊?”
“少啰嗦……把手递出来。”
“啊?手?”
在伸出来之前就被抓住了。秀丽还以为要干什么,只见清雅骨碌骨碌地在秀丽的手腕上缠起了发带,然后绑上了自己的手腕。那是在是充满艺术性的高速技术,手法极其纯熟。
秀丽呆呆地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
“我要小睡一会儿,过了一刻钟的话就叫我起来。”
“啊?我也不是那么有空——而且这算什么啊!”
清雅向自己右手腕上套着的银手镯瞥了一眼。
清雅那双平时总是冷冰有神的眼睛,在一瞬间就像冰一样封闭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相信任何人。就连刚才你说的话也是。别管那么多了,你就老老实实在我旁边好好读一下那些调查资料吧。无论是剪刀还是剃刀都不在触手能及的地方,这个结就只有我才懂得解开,要是勉强拉扯的话我就会醒来。作为交换,我就允许你趁睡着的时候袭击我吧。”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
“那还真可惜啊。不过你要是有那个意思的话,就随便接个吻什么的吧。”
然后,才刚看到清雅的眼脸缓缓合上,他就已经像小孩子一样睡着了。刚才似乎只是勉强靠一口气保持着清醒而已。
(这、这、这个男人到底要逞强到哪个地步啊……)
秀丽看着跟他连起来的手腕。她努力地尝试用一边手来解开,没想到越弄就越紧了。在持续了一会儿的无意义格斗后,秀丽终于投降了。
“我不会相信任何人。”
所以才会自己一个人倒在那里。
秀丽只有放弃,一边背靠着睡床一边读起了调查资料。
一旦这样决定之后,秀丽就把清雅的存在赶出了自己的头脑,开始满怀干劲地读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秀丽的视线落在了族谱上。
“……咦?”
重新读了好几遍,也还是没有错。
“……吏部尚书是我的叔父?然后,绛攸大人跟他是养父样子的关系……怎么——”
啪嗒啪嗒……吏部尚书室传出了扇子扇动的声音。
黎深独自一人坐在吏部尚书室。里面安静地简直能听到扇子的声音。
因为杨修发出了命令,那些整天拼命想要把黎深拉出去的吏部官员也没有再来了。
没有任何人来访,在已经没有任何工作的空虚房间里,黎深每天都只是愣愣地呆在那里。
但是,那一天却跟往常有点不一样。
“——可恶,让开!现在哪有工夫去征求什么许可!”
黎深察觉到从门外传来的朋友的怒喝声,于是把视线转了过去。
“喂喂,黎深!!”
推开阻挡的卫兵,大步大步地走进了吏部尚书室的人,果然就是黄奇人。
奇人大步大步地逼近黎深跟前,隔着书桌揪起了黎深的胸窝。
“——你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黎深仿佛很厌烦似的皱起了眉头。
“放手。”
“对李侍郎那方面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工作也全部没做,裁决也全部交给了杨修。这样下去的话,不仅是李侍郎和你自身的立场,就连身为尚书令的悠舜的立场也会变得越来越穷困,这一点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黎深皱起了眉头,只是无言地抓住了奇人的手臂,粗暴地从自己的衣领上挪开了。
“——那又怎么样?”
在面具的里头,奇人顿时无话可说了。
……他竟然说“那又怎么样“?
“你……是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却什么都没做吗?既没有打算去救李侍郎,也放弃了所有的工作。
非但没有帮上悠舜,反而是把他逼近绝路。
“你——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实际上得到了悠舜多大的帮助!”
凤珠也是,黎深也是,无论身在任何地方,都是属于性质特异的存在。
为了参加国试而来到贵阳,跟悠舜相识,第一次获得了可以称为朋友的存在。
不管是怎样丢脸的事和愚蠢的事,悠舜都笑着接受了下来,偶尔也会认真地斥责过他们。
要是没有悠舜的话,凤珠甚至不会跟黎深成为朋友。
对于喜欢到那个地步的悠舜,他明明只需要行动起来,就可以帮上忙了啊。
“我看错你了,黎深!你至今为止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坐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的?!”
“不行啊,凤珠!!”
看到奇人想要挥拳揍过去,随后赶来的景侍郎马上拼命拉住了他。
“请不要这样!这样会连您也被御史台盯上的!”
“可恶——”
听到副官的叫声,奇人在还没揍上去之前就停住了手。
他狠狠地盯着黎深那早已僵冻的双眸。
奇人明白到,已经不行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露出这种眼神的黎深动起来。
忽然间,场内传来了一声悠哉悠哉的叹息声。
“……哎呀哎呀,这里吵吵嚷嚷的,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户部尚书吗。我家尚书是不是又给人添麻烦了?真是抱歉啊,我家的尚书就算什么都没做,光是在这里也会给旁人添麻烦呢。”
“杨修大人……”
一看到走进来的杨修,平时温和的景侍郎也不禁竖起眉毛说道:
“这种口吻是怎么回事?这是你的上司啊。你应该怀着敬意去对待他!”
“嗯,这个人暂时还是上司呀。我还真是希望有人快点把他收拾掉啊。”
“杨修大人!”
“景侍郎,很不凑巧的是,如果对方不是我认可的人的话,就算是上司我也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敬意。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吧。”
过去曾经是吏部侍郎候补的杨修,景侍郎也是认识的。
他拥有极其出众的才能,是一个光站在那里也能赢得众人回眸的,散发着异彩的年轻人。
虽然以前说话也很刁钻,但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人。
杨修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似的,再次叹了一口气。
“景侍郎,我啊,已经放弃了对这个人抱有任何期待了。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也就是说,他已经放弃了发怒。
正当景侍郎想要反驳的时候,奇人却阻止了他。
“——的确是这样,走吧,柚梨。”
“凤珠……”
景侍郎被奇人拉着手,硬是被拉出了房间。
走过走廊,来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后,奇人就停下脚步,摘下了面具。
白皙的脸颊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没有声音,奇人只是不断地流出不甘心的泪水。
“柚梨……我们已经约好了。以前……在很久以前——跟黎深一起——”
十年前,悠舜自荐前往茶州,就要离大家远去的时候……
那是前往茶州赴任就意味着死的时代。
不过,悠舜是绝对不会死的。我们一起等待悠舜回来,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所以,为了迎接悠舜回来的那一天,我们一定要出人头地。
管飞翔是这样,作为蓝州州牧赴任的姜文仲也是这样。
各人在各自的领域不断努力,为的就是让悠舜随时回来都会有他的容身之所。
然后,将来有一天,大家一定要会聚一堂,在花前月下一起下棋,一起举杯畅饮。
等待着有朝一日能迎来那样的一天。
“黎深,虽然你说只是为了兄长而参加国试,对出人头地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至少在悠舜回到中央之前,你也要好好干啊。听到没有?这点事的话,就算是你也应该能做到吧。”
那时候,黎深的确是点头答应了的。
他当时说,虽然很麻烦,但是为了悠舜的话我也愿意做。
“你听着,我并不是因为听你说了才这么做的,我只是为了悠舜。”
所以,那个马马虎虎的男人,在霄宰相找他谈话的时候,也接受了吏部尚书这个职位。
那个对国政根本漠不关心的男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担任着吏部尚书的理由。
不管是有没有偷工减料也好,他明明可以做到至少不被御史台盯上的程度。
可是在悠舜终于回来,一切都将重新开始的这个时候……
奇人实在不明白黎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
“……凤珠……”
景侍郎回想起绛攸在任吏部侍郎时的事情。
当时,杨修来到了景侍郎面前,深深地向他低头说道:
“从今以后,作为同样的侍郎,请您对绛攸多多指点吧。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偶尔也关照一下他吧。我现在已经不能再留在身边照看着他了。因为吏部尚书是个傻瓜,已经无药可救了,请你还是不要指望他才好。虽然非常年轻,但是李绛攸是我最看好的官吏。作为首席侍郎,我也明白他应该还有很多不足的方面,但是我想他一定能够挑起这个重任的。”
在这句话中,根本没有提到关于他自己的事。
过去曾经对爱徒所怀抱的爱和骄傲。对红尚书的挖苦中也透露出某种确实的敬意。
……的确,在这半年来,红尚书的样子非常奇怪。面对那种僵化的态度,李侍郎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让。感觉就是强迫他工作的意志也已经逐渐消退了。
面对这样的两个上司,杨修放弃对他们抱有期待的决定……实际上,景侍郎也并非不能理解。
杨修作为官吏的强烈自尊心,景侍郎也是知道的。他是已经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的贵族。关于自己拥有的权力,他都认为应该为不拥有权力的弱势草民而使用。
对于这样的他来说……看到足以被称为权力者代表人物的红黎深明明掌握着所有能力和权力,却只是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根本不会主动为别人而使用,最后甚至放弃了工作——而且作为副官的李侍郎也什么都无法做到的现实,对杨修来说已经是能把他们两人一起割舍的充分理由了。
红蓝两家并没有把自己拥有的丰富力量和人才提供给全国流通循环,却只会使用在自己的领地内以及对付国政的武器方面。杨修对这件事所怀抱的想法,景侍郎也是知道的。
他根本无法把杨修的判断和行动说成是错误的。
作为手握大权的最高官员之一,不管怎么看,错的人也不是杨修。
凤珠恐怕应该了解得更加清楚吧,但是,大概也无法认同吧。
凤珠所期望的,并不是这样的事情。他坚信着悠舜会从茶州回来,然后三个人能再次齐聚一起,每天都过着喧嚣热闹的普通日常生活。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想要在错位的齿轮中获得那一切的话,已经为时已晚了。
从凤珠的袖子中掉落了什么东西。虽然被捏成皱巴巴的一团,但似乎是一封信。
这好像是凤珠一直紧握在手里的东西,景侍郎把他捡了起来。
凤珠什么都没有说。景侍郎领会了他的意思。细心得把那团纸摊开,浏览了一下。
景侍郎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今天凤珠会来找黎深,还激动地逼问着他呢?其中的理由,他现在已经理解了。
上面盖着黄家直系家纹——“鸳鸯彩花”印章的那张纸,是对黄家一族来说意味着必须绝对服从的命令。
要是胆敢违逆的话,据说甚至有可能遭到全族人的排斥。
上面写着“辞去户部尚书之位,暂时归还黄州静观其变”的那封书信,被凤珠揉成一团扔掉了。
……凤珠也同样作出了选择。
他选择了舍弃家门留在朝廷,直到最后也作为悠舜的同伴。
然后,还对没有选择悠舜的黎深作出诀别。
杨修只是挪动视线,向户部那两人走出去的门扉瞥了一眼。
“……真是的,你果然是个笨蛋啊,简直无可就药。到底是不是真的比我年长啊?”
杨修推了推眼镜,然后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
然后,杨修仿佛很厌烦似的,用手里拿着的那叠书函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
“真是的,拜你所赐,我的肩膀已经变得硬邦邦了。有空的话就帮我揉几下吧。”
“哼,你不是说对我没有任何期待了吗?”
“是的,我只是说说看而已。要是不适合当抱怨一下的话,这种工作量还怎么撑得下去啊。要是你有心情帮我揉肩膀的话,我反而希望你去帮郑尚书令揉揉肩膀呢。”
听了悠舜的名字,黎深的眉头立刻猛地跳动了一下。杨修又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你这个人真的是个傻瓜。”
杨修大步大步地穿过这个煞风景的室内,走进了尚书办公桌。
“我要借你的印章一用哦。”
刚才用来拍肩膀的那叠东西,似乎是必须盖上吏部尚书印的重要书函。
跟事事认真的绛攸不一样,杨修在这方面从以前开始就很随便。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把杨修剪短了的头发吹得沙沙作响。
杨修以熟练的动作把尚书印按在印泥上,仿佛很舒服似的眯起了眼睛。
“啊啊……真是一阵好风。不知什么时候,季节已经变成秋天了呢。天空看起来是那么遥远。”
“的确没错。”
“说起来,你对李花和秋天的喜欢程度,就跟对哥哥的喜欢差不多呢。”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样的事?”
“因为待在你身边的时间实在长得令人讨厌啊。你大概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吧。”
黎深递出了一把扇子。飘进窗来的红叶一片又一片地落在那扇子的上面。
“琵琶树的果实、雪柳、秋天的金钟儿、如下雪般飘落的银杏叶、夏天的彩虹、我的琵琶,还有绛攸。”
杨修顿时瞪大了眼睛——着实大吃了一惊。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
“因为待在你身边的时间实在长得令人讨厌。”
“说起来,也许的确是这样呢。”
杨修抬头仰望天空,不经意地笑了出来。杨修的微笑看起来总是那么坏心眼,但是能判断出实际上是不是那样的人却很少见。在这一点上,别人都说他跟黎深很相像。
“真是的,可不是开玩笑的啊。竟然偏偏是跟你互相了解对方的喜好,这到底是什么关系。真是令人讨厌。”
“你别先说啊,这是该由我来说的话。”
从上下关系来说,杨修留在他身边的时间比绛攸还要长很多。而且大部分的时间都被浪费在吵架上了。
毫无疑问,杨修的人生中的最糟糕最恶劣的上司就是红黎深了。
杨修啪地盖下了印章。
“请你别丢掉了你的风格去后悔哦。我可能会一不小心就想把你杀掉的。”
“蠢材,我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啊~好像从哪里传来了幻觉般的声音呢。老是在说谎。”
看到杨修哼了哼鼻子一笑带过,黎深马上就来气了。
“你的确是个天才啊。不过,是个后悔的天才。明明有那么优秀的才觉和先见之明,却老是在后悔。神仙大人也真是会开玩笑。凭着你的天赋天才,本来明明不会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才对。无论是荣华富贵,权力还是身家,都是从一出生就拥有的东西,根本没必要去得到。然而你最想要的东西,却总是位于无法依靠才能去获得的地方。”
杨修没有看向黎深,又啪的一声给另一封书信函盖上印章。
“你最想要的东西,都是普通人在无意识中做着的事情。让所爱的人感到高兴,让对方获得幸福的方法。要怎么做才能以最好的形式为对方实现最迫切的愿望。推测别人的心意——可是你不管怎么去想,你也总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一点。等到明白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了。所以,你总是处于被动地位,被像我这样的人逼进绝境,就连唯一的重要东西也守护不住,就这样结束了啊。”
杨修的话语中并没有丝毫讽刺意味。
“……你实际上只是真的不知道而意吧。你只不过是一直非常认真地为自己喜欢的极少数人而拼命努力,可是所有人都把那当成是天才的奇特行径。因为任何人都能理所当然做到的事,‘你肯定不可能不知道’啊。”
他的确是个天才。但是,杨修却为了将来有一天成为副官做准备,比其他人更冷静、更细心地观察着黎深。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对连亲人和好友也不打算去了解的内心深处也进行了观察。
回味着当时的观察结果的杨修,在眼镜中闪烁着白光,呵呵笑了起来。
“不过嘛,就算用话语说出来有点像悲剧,在现实中也完全是一部喜剧,只有这个是唯一的安慰了。因为你实在是很认真地去做那些蠢事,光是在旁边看也会觉得非常有趣。”
“吵、吵死了!可恶——给我住嘴,所以我就是讨厌你啊!”
待在身边的话,就算是对方不想被知道的事情也会理解过来。所以平时的话总是想把他赶跑。
“哎呀,真是太少见了,我也跟你有同样的意见呢。我也同样是非常讨厌你哦。”
一阵风吹来,把落在黎深扇子上的红叶轻轻地吹飞了。
杨修抬起脸,把飘过来的艳丽红叶一把抓住。就好像面对黎深一样微笑着说道:
“……如果你所期望的是最高权力之类的话,明明就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了啊。”
唯一在人情世故方面是个笨到极点的蠢蛋,可是黎深的行动却全都是以感情为前提的。
为了所爱的兄长而参加国试,为了所爱的好友们而当上吏部尚书,为了养子而放弃了工作。不管是什么也无所谓,只要他是为了其他别的东西工作的话,恐怕就会成为一个稀世的大官吧。但是,他却不是这样。处于他最根源部分的,偏偏就是他最不擅长处理的东西。所以他无法预测到后果,总是陷入被动。最后甚至还被杨修赶下台。
“最高权力?简直愚蠢透顶。你难道很希望我的目的是那个吗?”
“嗯——不,那样我想还是会觉得很恼火啦,嗯。简直是在小看人生嘛,我可是用上了自己所有的才能和人生以全力来发起了进攻啊。”
杨修没有把红叶捏破,而是很珍惜似的轻轻放到了桌面上。
“我啊,虽然很讨厌那个拥有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却不运用、有傲慢又任性、只会考虑自己的大少爷式天才,但是唯一只有一点,对别人来说就连弱点也算不上的弱点完全不加掩饰、就这样暴露在外的红黎深——也许并不是那么讨厌哦。”
给所有的书涵盖上印之后,杨修缓缓放下了印章。
关于对方到底在思考什么这一点,他们恐怕是互相了解最深的两人了。现在的杨修,对于黎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也同样非常明白。
正因为如此,杨修才对黎深放弃了期待。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黎深已经不会再改变了。
但是尽管这样理解了,心里还是无法承认。
走出这个房间后,杨修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我啊,是在生气呀。我把李绛攸推举为你的副官,可不是为了看到这种愚蠢至极的结局的。那孩子明明有那么好的才能,却不愿意去了解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考虑着你的事情……把那孩子推举为吏部侍郎,恐怕是我唯一的失策了。我……虽然是一直在等待着啦。”
秋风吹来,卷起了杨修的短发。
“……至少,你也该好好保护着你手掌上剩下的唯一重要东西给我看看吧。否则的话,你所做的事就变成了在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情况下迎来终点了啊。真是的,你们俩父子直到最后也要给人添麻烦。”
然后,杨修就离开了尚书室。
走出回廊后,他就停住了脚步,抬头遥望着远方的蔚蓝天空。仿佛从哪个地方传来了鸟叫声。
“琵琶树的果实、雪柳、秋天的金钟儿、如下雪般飘落的银杏叶、夏天的彩虹、我的琵琶、还有绛攸。”
……只有黎深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一点,是出乎杨修意料的。本来心底里的某处一直认为,黎深是不可能改变的啊。说不定还有其他看漏眼的地方呢。即使如此,只会为了所爱之人使用自己力量的红黎深,也是绝对不可能成为杨修侍奉的主人的。因为只有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所以杨修还是没有任何后悔。
秀丽等了一刻钟叫醒清雅后,马上在走廊上疾奔起来。
“父亲大人!”
身在府库的邵可抬头向飞跑过来的女儿看去。他也觉得女儿也差不多是时候来了。
“……父亲大人,吏部尚书他、是父亲大人的二弟,还是我的叔父大人,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啊。”
“……他是红家的当主,还有,绛攸大人是他的养子,这个也是?”
“嗯,跟你应该是堂兄妹的关系吧。”
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告诉我——她刚想这么问,但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这只不过是秀丽的个人感情而已。
“……是个怎样的人?”
“跟玖琅一样,是我重要的弟弟啊。”
听到这个站在亲人立场上的回答,秀丽就没有继续追问了。他作为吏部尚书怎么样这个问题,并不应该向父亲打听,而是应该由自己去调查的事。
更重要的是,御史台的工作有许多事都是机密。关于绛攸大人和叔父目前处于什么样的状况,就算是父亲也一律不可以泄漏。而且,如果可以的话,秀丽希望尽量避免事情牵连到父亲身上。
“……明白了,我现在回去工作。”
望着稍微有点丧气地往回走的女儿的背影,邵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的邵可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无论是对秀丽,还是对国王。这一点让他感到非常难受。但是最初向霄太师要求府库这个地位的,却正是他自己。
回到御史室后,只见燕青正埋头阅读着书卷和记录资料。
“你回来啦,小姐。”
燕青跟苏芳不一样,他不会询问秀丽该怎么做才好。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行动。
秀丽看到燕青手里拿着的仿佛似曾相识的调查资料,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在这半年来的工作用过的记录抄本?”
“对。因为我也不知道你做过些什么案件,所以我就打算粗略把握一下工作的步骤和方法啦。”
“那些资料你是从哪里拿来的?应该不是放在这里的东西吧?”
“我到葵长官那里,跟他说我想借一些为了尽快成为称职的御史助手所必需的资料,于是他就给了我一大堆。对了,这里好像堆积了一些琐碎的工作,我总之就先浏览了一遍,然后分类放在桌面上了。分类方法是直觉,别名——‘随便’。”
秀丽把两手交叉在腰上说道:
“还真是个模范式的辅佐呢,就连我也自愧不如了。”
“这个我可不担心啊。小姐,依你的性格,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干就呆在李侍郎的牢房里看着他过一天吧。本来如果傍晚之前你还没回来的话我就打算去叫你的,不过你现在已经自己回来了嘛。”
“那么,这个你也塞进去好了。在我阅读你帮我分类好的文件时,你就读一读吧。”
秀丽把刚才从清雅那儿借来的调查资料交给了燕青,转身坐到了座位上。
然后,她开始浏览燕青帮忙分成几类的工作文件。因为最近东奔西走地忙个不停,堆积起来的案件也相当多。
(啊,还要到牢城监察呢。另外还有一大堆未处刑囚犯的诉状需要重新核对,审判的进度也停滞了。卫生环境也好好好看一下,还要到病牢去看望生病的人。哇呀——还有各种请求状、直接申诉状、密告书、怪文书等等都堆成了小山。嗯,这边是夏天的物价变动表……啊,盐的价格恢复了。不过这个并不是我的工作——)
秀丽一张一张看下去,同时在心中暗自呻吟起来。
(果然不愧是燕青……)
虽然他说是依靠直觉来分类的,不过这几乎已经不能算是直觉了。如果秀丽一张一张看过再进行分类的话,最后好不容易才弄好的形态或许就是现在这样了。
与其说是直觉,倒不如说是他当了十年州牧培养出来的能力和实力吧。因为茶州府的官吏人数比较少,身为州牧的燕青如果光负责盖章的话就会完全赶不上进度,于是他就只有这里帮帮那里看看地转个不停。这一点秀丽也是知道的。燕青拥有可以插嘴州政任何方面工作的能力,秀丽也亲眼看到了。当然,州政中也有类似御史的部门。他似乎很快就把握到诀窍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秀丽根本是没法跟他比的。以他的能力,就算马上被任命为御史也完全足以胜任。要他当自己的助手甚至让秀丽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呜呜,不过还真是帮上大忙了,谢谢你,燕青!)
秀丽默默地集中精神工作了一会儿。因为多亏了燕青的分类,秀丽竟然只花了平常的三分之一时间就完成了工作。
“好啦,完成了!”
“辛苦啦,来,喝杯茶吧。”
咚的一声,燕青给她递出了一杯茶。秀丽一时间愣住了。
“燕青……你真的是燕青吗?为什么会这样招呼周到!实际上是假冒的吧?”
“嘿嘿,正因为是正牌货,才会是这样一个考虑周到的好男人嘛!”
“……啊~……果然还是真的燕青!”
“为什么啊!啊啊,这个,我读完了喔。”
燕青一边喝着茶,一边把秀丽刚才交给他的调查资料晃了一晃。
“听说吏部尚书和李侍郎是养父养子的关系?”
“对,顺便一提,我和吏部尚书是叔父和侄女的关系,跟绛攸大人好像是堂兄妹哦。”
“那跟这个案件没有关系吧。重要的只是吏部尚书和李侍郎的关系。”
“……呜,是的。的确是这样。”
为什么谁都不告诉我嘛——这种不满情绪被燕青彻底看穿,因此他首先就割舍了这部分。
的确,这时候根本没有关系。
据说变得不再工作的吏部尚书,还有一直充当他辅佐的绛攸。
“……把我捡回来的父亲大人……吗。”
秀丽对于绛攸的事情,实在是什么都不了解。不过有些事她还是记得的。
“我呀,曾经向绛攸大人问过‘为什么你要当官吏’这个问题呢。”
燕青立刻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回答说‘希望在某个人身边,能帮上他的忙。因为他给了我许多许多的东西,所以我希望尽我所能报答他的恩德。只是这样而已’。这个人……我想一定是指吏部尚书吧。”
“真是个很不错的理由啊。好像是从跟我接受州牧之职时的年纪开始就当官吏了吧?我当时可真的是什么都没想过啊~”
燕青“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然后把笔放在鼻尖上,玩耍似的晃来晃去。如果绛攸大人也有这种大大咧咧的马虎性格的话,就一定不会沉浸在阴郁之中了啊——
“我当时只是想着‘总之就是茶州茶州茶州,想办法弄好茶州啰!Yeah!除此之外反正怎么都无所谓,随便把各种东西塞进去,尽管把灵魂轰出来吧!政策演讲什么的只要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就没问题,其他的就交给你啦,悠舜!’这样子啊。还真是又热情哩~十六岁的我!”
果然真的是什么都没想啊——秀丽不禁感到一阵战栗。
“……看到你把所有东西扔下的悠舜大人恐怕真的灵魂出窍了吧,我很容易就能想像出那种情景……”
“噢噢,不知为什么,好像大家全都出窍了啊。一定是受到我强大热情的震撼,所以连灵魂都被震出来了吧。”
“………………我想那应该是受到了另一种东西的震撼才被震出来的吧。”
比如那除了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就没有其他内容的政策演讲。
燕青“咚”的一声把调查资料摆在秀丽面前。
“可是啊,这个东西。就算你再怎么说想要帮助他,这也应该是不行的吧。毕竟是被清雅盯上了啊,不管怎样这也是很糟糕的吧。就因为吏部尚书不工作,就由李绛攸来处理那些以侍郎权限不足以裁决的案件……这样做怎么能行。”
以前虽然工作上经常会出现停滞,但是必须有吏部尚书最终裁决的重要工作,他都一定会把吏部尚书本人拉出来,让他自己盖章的。
但是,从今年的初夏季节开始,绛攸就连这个也都代他做了。
虽然也许不这么做吏部就无法维持机能,但是——
“就算这样做也不会长久,根本得不到任何解决——李侍郎大人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吧。从以前的经历看来,他也是一直‘那样做’而不断往上爬的啊。”
秀丽沉默了起来。
“……看来,还是要先去见一见他才行呢。不过现在已经很晚,就明天再去吧。”
“去见吏部尚书吗?”
“他毕竟是跟绛攸大人最亲近的人,而且也是事情的元凶吧。即使在绛攸大人被拘押之后,养父大人也还是既没有工作也没有为养子辩护,甚至连一次都没有去探望他。我很想问问其中的理由啊。”
“嗯……也对啦……”
听燕青的口吻,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怎么了?燕青。你有什么在意的问题吗?说来听听吧。”
“……这只不过是我的直觉啦。”
燕青拿起了顶在鼻子上晃来晃去的那支笔。
“这个,我总觉得要是不小心的话就会很糟糕。”
“很糟糕?那当然是糟糕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很糟糕的事吧。”
“……别说得那么绝。为了李侍郎大人,你至少也该说‘暂时还不要紧’吧……不对,我是说人际间的关系啦,这跟小姐你实在太接近了啊。”
秀丽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人际关系……太过接近?
“有很多很容易让你受到感情因素影响的对象吧,而且还是亲戚。这个,一般来说是不会交给小姐你干的吧……”
“……是我自己硬是要这样做,才接受下来的啊。”
燕青一脸严肃地拿着笔转了起来。墨水似乎已经风干,笔尖形状也被固定了。
“我明白。但是即使这样,假如我当长官的话,我应该是不会让小姐你挑起这个担子的啊。”
忽然,秀丽抬起了头。
葵皇毅每次做什么事情,都总是会有两重或者三重的想法。
秀丽把一直感觉到的事说了出口。虽然那感觉很模糊,也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
“……那个,燕青,虽然可能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嗯?”
“上次就是蓝将军,这次就轮到绛攸大人。国王的两位亲信都连续出事……我感觉到正在发生什么事情。那并不是眼前的现象,我而是更巨大的。虽然这种说法或许很奇怪……但是就算这次绛攸大人能平安无事,我也觉得无法恢复原样了。”
说了出口之后,秀丽不经意地想到,这也许就是真相了。
当天晚上,刘辉完成了所有工作后,就稍稍来到了绛攸所在的大牢。
“璃樱,绛攸的状况怎么样?”
璃樱的额头上罕见地冒出了汗珠,他随手用衣袖擦了一下。
“……抱歉,还没行。也许会花相当长的时间。”
一直在旁看着的楸瑛不禁皱起了眉头。
“羽大人不是叮嘱过要你尽量多休息吗?璃樱,你不是完全没有休息过吗?也差不多该好好歇一会儿了。来,喝点水吧。”
璃樱含住了楸瑛递出来的竹筒,就好像刚刚才记起喝水的方法似的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
刘辉也打开了在来路上遇到的秀丽交给他的包裹。
“秀丽把夜宵拿给我了。你就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璃樱。”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孤应该感谢你才对,你有什么必要道歉呢?”
璃樱想起了静兰……那个男人,却好像并非这么认为。
(当然,那个男人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吧……)
看到璃樱盘腿坐下,刘辉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之前,孤也曾经跟璃樱你和秀丽三人一起吃过秀丽特意做的饭呢。”
“……是啊。”
璃樱手脚麻利地把刘辉拿出来的多层饭盒摊开,只见里面都放满了一些就算凉了也不会丧失原味的事物。还真是有那个女人的风格——懂得生活辛酸的璃樱心想。
分派着筷子的璃樱不经意地向刘辉和楸瑛看了一眼。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吧。
“……说起来,关于九彩江的事情,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刘辉和楸瑛不禁面面相觑。
“怎么了?”
“有报告说九彩江的宝镜山神体在你们去的时候被弄坏了,是真的吗?”
刘辉的眼睛变成了圆点。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话题。
……神体?
完全忘了这回事的楸瑛仿佛在说“糟糕了”似的捂住了嘴角。
刘辉完全没有记忆。他因为高山病一直陷入昏睡状态,先是被瑠花讽刺取笑一番,不知不觉已经被人用船送走,在毗邻宝镜山的龙眠山蓝家别墅醒过来之后,许多事情已经早就结束了。
(楸、楸瑛!?我可没听说过啊?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好像是的。但是究竟是谁弄坏的这个问题,至今还没有得出答案呢……)
虽然肯定是有什么人破坏了宝镜,但是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破坏了宝镜却是个谜。
最值得怀疑的就是“燕青一不小心弄破了”这个说法,但是本人却全面否定。
“那面神镜事前前代的碧家当主的遗作,被普遍评价为史上最高杰作。虽然按照原来的契约是二十年上献一次的,但是那个的话则是被誉为百年不坏的名品中的名品,两家已经达成约定,在期限过了之后将会把它指定为‘碧宝’归还给碧家。”
“……………………”
刘辉和楸瑛不禁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他们完全不知道。
虽然并不是自己弄坏的,但是多半——毫无疑问,那都是因为刘辉前往宝镜山的缘故,才造成它最终被毁的结果的。要是他没去的话,现在也一定还好好地安放在那里吧。
“……对、对不起……是、是孤不好。”
“不是你的错。是吗,被弄坏的报告是真的吗……又要重新上献一次吗……”
璃樱虽然总是用平淡的口吻说话,但是在刘辉看来却好像有点情绪低落。
“……那个……坏掉的宝镜难道是仙洞省管辖的吗?这个也会变成你的责任吗?”
“是缥家和仙洞省、以及那个碧家共同管辖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情绪有点低落。是不是会受到谁的斥责?”
璃樱感到非常惊讶。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出一些实际上没有必要说出口的话。
“……不。实际上,许多著名地点的神体都大多是由碧家一门制作的,但是宝镜山的那个神体在其中也是个不同级别的存在。因为在制作完成之后,碧家的制作者就一定会死去,没有任何例外。”
“什、什么!?那是怎么回事?”
“详细的制作方法就只有碧家才知道。但是他们的确是名副其实地灌注精魂去制作的。所以每过二十年,碧家就一定会死去一位当代第一的艺术家。不可思议的是,碧家却从来没有为此说过半句不愿意。一旦看到前任者制作的宝镜,就会马上有谁被附身。实际上人们也在传说,制作那面宝镜的人都可以跟艺术的守护仙——碧仙见面。”
璃樱也曾经见过一次那面宝镜,那的确是一面美丽的镜子。但是,对璃樱来说也就仅此而已,并没有产生想要赌上性命之类的想法。不过这对碧家来说是不同的吧。
然而,却出现了对此提出异议的碧家一族。那就是制作了前段日子被弄坏的那面神镜的前前代。
“……二十年一次实在太短了——前前代好像曾经这么说过。”
“明明还没有活上多少年,为什么为了区区镜子就可以说出‘就算丢弃年轻性命也在所不惜’之类的话?创造出以人之身遥不可及的东西,实在是狂妄之极。”
“……碧家的前前代当主……?到底为什么呢,没有印象啊……”
“我想也是吧。那是个超级自我堕落的嗜酒徒和放荡者——不过这对比家一门也并不罕见——据说是因为没有任何才能而变得超级有名的人啊。当主什么的只不过是个名堂,只是根据制作宝镜的功绩,在死后才被作为前前代当主记录在族谱上,并不是在生前就任的。顺便一提,在他的一生中留下的‘作品’,就只有宝镜山上的神体这一个而已。”
“嗯?没有任何才艺的话,为什么能作出那么厉害的镜子?”
“那就是现在碧家传颂至今的著名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了。为什么前前代能做出那样的镜子,至今还没有人知道。甚至有人说他恐怕是真的遇上碧仙了。虽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我却比较喜欢那个人在制作宝镜之前留下的一句话。”
没有任何才能,从以前开始就成了一族的笑柄,总是被当作傻瓜看的那个前前代……璃樱总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跟他相重叠,于是曾经调查过那个前前代的事情。
“二十年一次实在太短了。虽然因为这是‘契约’而没有办法改变,但是至少希望到我孙子那代之前能想个办法解决呢。被镜子附身而死去什么的真是荒唐,就由我来干好了。”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像样的东西,而且本来就没有任何制作意欲的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心血来潮才想到了要自己亲手制作宝镜的呢?——这一点至今也依然是个谜。
但是,在某一天突然不知消失到哪儿去的他,又在某一天突然从不知哪里的地方跑回来,同时还献出了宝镜。在这段期间里,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是怎样制作出那面宝镜的呢?他完全没有解释这些问题,很快就死去了。
只留下了那一面镜子——那既是最初也是最后、被誉为历代最高杰作、令碧家一门哑口无言的镜子。
然后,那面镜子就成了一面非常特别的镜子。
“……我不是说过吗。一般来说应该是二十年献上一次的,但是那面镜子却被评价为‘应该能维持一百年左右’——”
没有人知道当时的前前代是多少岁。因为神体的制作者都被认为是入了“仙籍”的人,所以他们就作为非人类的存在而被抹消了生卒年月的纪录。不过璃樱却不知为什么觉得他说不定非常年轻。这是他在阅读了为数不多的记录后产生的感想。
并不是为了艺术,而是为了让子孙们活下来而制作出那面宝镜,并在最后死去的奇怪当主。
“……不过,已经坏掉了。坏掉了的话,就必须有人来重新制作。”
刘辉和楸瑛都顿时煞白了脸。难道——
制作那面宝镜的人,在完成之后必定会死去——璃樱刚才这么说过。
“……碧家已经决定了下一名制作者。正确来说,是已经有了志愿者。那就是碧幽谷——碧歌梨了。”
“歌梨小姐吗!?”
刘辉想起了歌梨在确定新货币的样式后离开了朝廷的报告。那么说——
璃樱闭上了眼睛。正如刘辉所说,他现在终于发现自己的情绪相当低落。
接受了宝镜制作任务的制作者,一定会死,没有任何例外……是没有任何例外啊。
“……那个女人,好像有丈夫……还有一个小孩吧。”
“既然这样,只要别制作那种东西就行了!”
“……宝镜被打破后,发生了什么事?要是没有蓝龙莲的话,你们以为自己会变成怎样?”
剧烈的地震,就好像巨龙从沉睡中醒来一般。
所以碧家每逢二十年就必须赌上性命来制作宝镜,然后供奉在神社,由蓝家和缥家守护至今。
那就是跟苍玄王定下的古老“契约”。
璃樱注视着一脸苍白的刘辉……这个男人总是会为其他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种神情,让璃樱想起了红秀丽。
“……这并不是你的错,是缥家的错……你在宝镜山上跟伯母大人……跟缥瑠花见面了吧。”
刘辉反射性地猛然抬起脸来。
“我很明白,要是不弄破那面镜子的话——”
毫无疑问,红秀丽一定会被伯母大人掳走的。
所以,肯定是有谁把镜子弄破了吧,那一定是想要保护红秀丽的人。
这也是无法加以责备的事。本来守护那个神社的神体,就是蓝家和缥家的职责。不管理由为何,没能守住就是缥家的责任,不可能把责任转嫁给其他人。
于是,这样一来就只能向碧家委托制作新的神体了。而接受了这个委托的碧歌梨,也应该会像至今为止的制作者一样,在做好镜子之后死去吧。
在离开王城之前来找过璃樱的碧歌梨,虽然滔滔不绝地抱怨了一番,但是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过“我不干”这句话。
“因为这是碧家的‘工作’我才接受的啊。正如国王要完成国王的使命那样,碧家也当然要履行碧家的义务了。神体坏掉之后必须重新制作,这也是自古以来的约定,也没有办法了。那就是彩八家的职责所在。不过,缥家也该好好履行缥家的义务!”
彩八家的职责。他们之所以被允许拥有一切权力,都是为了守护作为代价被赋予的自古以来的契约。
不过,碧歌梨本来是没有必要现在马上就死的,她本来应该还有许多时间。
碧家的前前代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赋予后代的时间,本来还有很多。
……璃樱不禁咬紧了牙关。
“缥家也该好好履行缥家的义务。”
身为当主的父亲完全没有打算去干自己的工作。而伯母瑠花——
……只要看到李绛攸的样子,就可以知道那就是那个人的现实了。
或许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父亲过度执著的缘故吧。虽然听说以前不是这样,但现在已经变成只为实现自己唯一的愿望而生存了。就算跟她说宝镜被破坏、碧歌梨要死去的这些事,她恐怕也会轻描淡写地以一句“那又怎样?”来敷衍过去吧。
她应该会说,因为我想见见红秀丽,所以才使用了那面宝镜。
……缥家里已经没有把守护“缥家的约定”放在最优先位置的人,也没有怀着缥家的尊严、努力履行家门所负义务的人。
“既然接受了仙洞令君的职位,你在这个朝廷里就是缥家的代表。可不能光说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搪塞过去。你必须对缥家一族的义务和作为仙洞令君的责任有所自觉,也必须做出不至于辱没家名和官位的行动!你要明白具备参加宰相会议资格的官位和立场的沉重意义。你必须以自己的头脑做出判断,同时怀着为自己的一切行动负起责任的觉悟采取行动!”
……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事。
只要离开那被封闭的一族之后,不管是有没有异能都觉得无所谓,更没考虑过自己在别人眼中看来就只是一个缥家的人。所以碧歌梨并没有去找羽羽或者其他人,而是首先就跑来找璃樱大骂了一顿。
是自己让这个女人死去的——璃樱终于理解了。
那就是自己的漠不关心造成的代价。也是缥家的代价。
“——璃樱。”
璃樱忽然抬起了头,只见国王正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
“孤……实在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宝镜山的镜子是二十年一度由碧家制作的东西,也不知道在制作之后……那个制作者也会死去的事情。”
“……这并不是你的错,蓝家也应该不知道啊。蓝家负责守护散布在九彩江各处的镇守神社,同时也守护着奉纳于各神社的神体。那就是他们的职责。他们并没有必要知道那些神体是怎样制作出来的。难道不是吗?”
刘辉却并不这么认为。要是他知道这一点的话,那至少也可以小心注意一下不要弄坏了神体。
“因为没有必要知道,所以才没说出来,只是这样而已。就算知道了,那也不是别人可以代替完成的事。只要好好履行各自的职责就没有问题了。”
刘辉感觉到各家之间实在被分断得太厉害了。彼此之间不了解的事也非常多。
那些细枝末节的情报在事后才零零散散地冒出来,不管什么时候也总是无法看清楚整体面貌。
……这一点,他感觉在朝廷上也同样如此。
(如果是绛攸的话——)
他到底会怎么想呢?他会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不管怎样都好,刘辉真的很想跟他谈谈。就算被怒斥也无所谓,不管他说什么都好。不,实际上就算他不说话也没有问题。只是希望见到“绛攸”而已。只是那样就足够了。
璃樱看了看国王,然后把水一口喝光,站起了身子。
“……我要继续了。”
碧歌梨的话语,在璃樱的心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伯母对李绛攸做了些什么呢——在知道了这并不是第一次的时候,也同样泛起了小波浪。
没想到她竟然会以国王为媒体,借机把他的亲信李绛攸干掉。
正因为如此,璃樱才第一次违逆了伯母,以自己的意志采取行动。
这样做是错误的——璃樱这么认为。
要是李绛攸作为官吏犯了什么错的话,那也应该由朝廷来制裁才对。像这样子通过随便摆布别人的心来将他罢免,是绝对不应该允许的做法。
……以这种嘲弄别人的方式来践踏国王和红秀丽拼命想要保护的人,这决不是可以容忍的行为,也不应该成为让国王露出这种表情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缥家的力量并不是为了用在这种方面而存在的。
不依靠任何人作出决断,竟然会令人感到如此的不安……这时候他才第一次体会到这点。
如果连自己都这样的话,国王对他的每个行动到底会抱有多大的不安呢?璃樱不经意地想道。
啪嗒啪嗒啪嗒——两只文鸟在身边飞来飞去。
绛攸正努力地挥动着镐头。这实在是很艰苦的体力劳动。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做。我不是把镐头给你了吗。落石的数量也算是控制住了。”
璃樱文鸟小声回应道。治愈系的羽大人自从第一次之后就没有来过。令他差点怒气爆发的,则是代替羽大人通过白文鸟说话的——
“加油干~加油干~!绛~攸~!听说你现在很辛苦呀~?挖洞的感觉怎么样呢?”
要是外表不是那可爱的白文鸟的话,凭着绛攸现在的满腔杀意,恐怕早就一下子扭断它脖子了吧。
“吵死了,楸瑛!别唱歌!别说话!别打气!给我闭嘴在哪里飞着吧!”
而且更糟糕的是,明明跟璃樱可以正常对话,可是楸瑛那边却只是单方通行,只有他说没有自己说。那种郁闷劲儿就甭提了。绛攸只有拚命的在那里挥动着镐头。
“我绝~~~对要从这里出去,然后狠揍你一顿!要把你揍得体无完肤!”
这时候,在现实中的璃樱却对楸瑛说出“……变得相当有干劲了。你就这样继续说下去好了”这种话来反过来加以煽动——不过,绛攸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你和我的回忆呀~既酸甜又清苦~”、“初次相遇是超级路痴的你~”、“发生了许多事变成了女性恐惧症,真是太惨啦~”——唱着这些歌(为什么要唱歌?而且是最令人恼火的是唱得还像模像样)的楸瑛文鸟,这时候停住了歌声。
“……我说绛攸,陛下他,一直都在等着你啊。”
绛攸的手忽然停住了。
“自从获得‘花菖蒲’之后……还真是快乐呢,绛攸。”
……没想到竟然会从楸瑛的口中听说到快乐这个词。
楸瑛文鸟仿佛读懂了他的心似的笑了起来,然后带着叹息细语道:
“真的很快乐。虽然也觉得自己做了很荒唐的蠢事,虽然也曾因为做了错事而情绪低落……不管现在怎样,我都不会有希望回到接受‘花菖蒲’之前的那个时候的想法。”
……接受“花菖蒲”之前?
自己跟楸瑛和国王三人共同度过的那两年。
“我们三人比秀丽大人还度过了更多的时光呢,绛攸。在秀丽大人和静兰去了茶州的期间,我们三人每天都一起度过,有时微服到城下游玩,有时在赏月时举杯畅饮。或者不知不觉喝醉了酒,后来三人一起看日出……”
这些情景,绛攸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忆起来。一直在做一些愚蠢的事。但是能一起做这种蠢事的人……好像就只有楸瑛和国王了。
我啊——楸瑛苦笑道:
“……说真的,除了童年伙伴以外,跟其他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还真是第一次。以前我只觉得‘接触面广、关系肤浅’就足够了。跟你的关系也一样,直到被霄太师把我们绑到一起为止,也并不是理所当然地在一起的关系吧。”
他说的话的确没错。硬是带着两人一起走的人,无论何时都是国王。
不知不觉地,三人在一起就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
“真是不可思议呢。我啊,从来没有经历过……像那样跟别人混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日子。”
“……嗯,我也是。”
“向那样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后头,说什么排第二就足够,愿意一直等待我的人,也从来没遇到过。”
对于总是以红家和蓝家为优先的楸瑛和绛攸,他从来没有责备过半句。 即使看到两人对下赐的“花菖蒲”抱有疑问,他也一直等待着两人说出答案。
“绛攸……我啊,从来没遇到过那么表里如一、一直都需要着我的人……从没遇到过即使我变得一无所有、也还是拼命从后面追上来的人。”
既使自己一无所有,也还是需要自己——
直到最后的最后,也信任着自己。
因此,那个地方实在非常舒适,以至于不由自主地在那里沉溺了下去。
现在的绛攸手上,并没有“花菖蒲”。
璃樱文鸟并没有说话,只是“噼噼”地叫了一声。镐头消失了,时间已到。
向它的鸟喙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盛开着一轮花菖蒲。
绛攸走近那里,毫不犹豫地把花菖蒲摘了下来。
“……我也一样,楸瑛。我也没有希望回到接受‘花菖蒲’之前的那个时候的想法。”
即使在事后察觉到那是一个错误,在那段期间度过的时光也没有任何虚假。
“……真的很快乐。所以,我必须要好好跟他说清楚才行。”
不管那是什么样的一番话。
他很想再次跟他好好谈一谈。
“……我不想让国王死啊。”
楸瑛那如同叹息般的话语,一直残留在耳边。
第三章 完
[ 本帖最后由 comet 于 2008-6-4 15:2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