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VS不幸少女 Part·A:「本日諮詢」(來自「不迷途的羔羊諮詢會」會議記錄) 諮詢者:春日友佳(*1)(一年D班) 那、那個! 我的、朋友…………不對、我想來談同班同學的問題! …………啊。 對、對不起……我突然講這種話(*2)! (*1)一年級的春日同學是位嬌小,有點像小動物的女孩子。這不光是指可愛或是柔弱這些方面,而是她小小的身體中,讓人感覺藏有一股純樸的活力。雖然她似乎進了手藝社、而且也滿搭調的。不過從她給人的感覺、就算說她是運動社員也沒有什麼不協調感。 (*2)大概是看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春日同學變得面紅耳赤。看來她不只不習慣,也不擅於在眾人面前說話。不過會長那安穩的微笑,似乎讓她鼓起勇氣、深呼吸之後,冷靜地——雖然有點結巴、不過確實地—— 開口說下去。 呃……真、真是不好意思。我……我是一年D班的春日友佳。 我今天……是來諮詢的……啊、這是諮詢會,這也是理所當然嘛? 那麼,至於我想諮詢的內容,是關於我的……同班同學。 我一直把她當朋友看待。實際上,她直到前一陣子也跟我很要好。我們一起吃午餐、互相對作業、聊喜歡的電視節目…… 不過,大概一個禮拜前,她突然跟我絕交了……真的非常突然。理由……我不知道、也想不到。 我有問過她,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會讓妳討厭的事?……可是,她不肯回答,只叫我別再跟她說話、別理她了……(*1) 自從那天之後,我就沒有再與那女孩——松宮楓同學說過話。每當我想接近她,就會被她不經意地避開、或是用堅定的視線回絕…… 我覺得……如果被她討厭了也沒有辦法。那樣的好女孩會討厭我,那一定是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是、至少……至少要知道我之所以被討厭的理由。 不知道的話,不但沒辦法道歉……就算道了歉也不會得到原諒,而且以後也無法讓自己不再犯錯。我想知道……我必須弄清楚…… 所以……拜託大家,請跟我一起想一想。 接下來我會對小楓——小楓(*2)和我之間的關係盡可能詳細地描述。如果大家有聽出任何一點線索的話,請告訴我。 麻煩大家了……(*3) (*1)春日同學的聲音顫抖著,可是沒有哭。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那眼神宛如在對自己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2)也許是錯覺,不過「小楓」這名字出現時,隔壁的成田同學肩膀似乎抖了一下。不過偷看的結果,他的臉色並沒有變。是錯覺嗎? (*3)春日同學抬起頭來、環顧我們所有人。並且深深地一鞠躬。 我與小楓是上了高中才認識的。 小楓是位眉清目秀的美人。不過她的感覺並不華美、苗條的身型加上她偶爾流露出倦怠的表情,有種虛幻感。髮型是披肩長髮……將來去當氣象主播應該很搭。 松宮楓這個名字,感覺也像女明星一樣好聽。 入學式之後我在教室見到她,第一眼就覺得她真是位漂亮的女孩。我是個矮冬瓜、沒有當美女的命,所以對她抱持著憧憬。而且她說話態度又從容,完全無法想像我們同年。 從她的自我介紹聽起來,她國中時住在遠處,為了配合搬家而報考這間學校。所以包括我在內,她在學校裡幾乎沒有國中以來的熟人。 小楓在自我介紹時是這麼說的: 「我叫松宮楓。因為母親的關係,最近剛搬來這裡。所以學校裡沒有認識的人。我想盡早交到朋友,請大家多多指教。」 我心裡浮現疑問。「因為母親的關係」這講法,讓我有點在意。平常應該會說「因為家人的關係」或是「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之類的。我瞄了一下教室裡,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人也露出詫異的表情。 因此接下來的休息時間,去找小楓搭話的其中一個人,委婉地問了這件事。於是小楓露出宛如蟬翅般透徹、並且虛弱的笑容開口。 「抱歉,我的講法有點奇怪。我母親是所謂的單親媽媽,總是要為工作改變住處。這一次的時機不錯,正好在我升學的同時搬家。」超乎想像的沉重答覆,讓所有提問的人都慌了。「抱歉,我問了不該問的……」「沒關係,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小楓露出和緩的苦笑,說不用在意。可是,小楓的笑容總是帶著陰影。這使得大家不安,不知不覺又有人開口了。大概就像是看到洞口、就會想去窺探的那種感覺。「妳說這一次,那表示妳轉學過好幾次嗎?」「嗯,光是國中就三次。小學時……也是三次吧?」「這麼多?好可憐……不會寂寞嗎……?」 「哈哈……我對於搬家都已經習慣了。講到疊紙箱跟組紙箱,我可是跟職業的一樣厲害喔。封箱膠帶可是我的朋友。」 轉眼間,小楓已經被同情的人們包圍。不只直接與她對話的人,還有不小心聽到——因為訝異於轉校次數而發出的聲音大得像是尖叫——的同班同學,也偷偷看著小楓。 而她對此並不感到害臊,並且溫柔地接受一切,隨著提問述說著自己的故事。 她應該難受到令人難以想像,卻毫無一絲厭惡的表情、淡淡地說著。 我遠望著她的樣子,沒有勇氣進入環繞她的那一群人之中。因為,我老是被別人說不夠沉著,可能會因為不經意地一句話、傷害到小楓。 之後過了一個禮拜,教室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小楓的故事了。 不知不覺、真的是不知不覺中就知道了。 大家就是這麼地關注小楓、將聽來的故事在教室中不斷循環著。 整理起來,大概是這種感覺—— 小楓生長在這附近,直到小學三年級時雙親離婚。 母親的工作是負責幫公司宣傳,調動極度頻繁,因此將小楓暫時託給鄉下的外婆照顧。外婆對她很好、可是一起住了一年左右,外婆就過世了。小楓說,這是她懂事之後第一次參加葬禮。那一天是雨天、她到現在都忘不了那天的雨聲。 之後、除了毫無接觸的父系一族外,小楓與唯一的血親——母親一起,開始過著幾乎每年都要搬家的生活。母親並非不重視小楓、但仍然以工作優先。畢竟離婚時發生過許多事,日子曾經相當難過。 也因為這樣,小楓自然地成了常常獨處的孩子。 之前她們都是這麼生活的。後來母親的工作地點終於穩定下來,回到她故鄉這塊土地上。這也是小楓自己的願望,她希望回到小時候,住過最久的這座城鎮生活。 就這樣,我遠遠地得知了小楓的故事。 我覺得她真是了不起。雖然沒有直說,但是她一定有過許多痛苦的事、悲傷的回憶,而小楓總是微笑著、不會表現出來。她的成績優異,對話時也總是先一步引導我們。用感覺成熟已經不足以形容,感覺就好像她所在的世界,與我們所過的平凡日常是脫節的。 知道這些事之後,其他的人也開始對她同情或抱持敬意。不過、我有點不一樣……應該說,我的確尊敬著小楓、說得更直接點是對她抱有憧憬……不過我更強烈地感覺到、我想和她做朋友。 小楓似乎很寂寞。 的確,現在的小楓受到大家親切的對待,不只是同年級生、連老師都相當看重她。可是、不管是「親切對待」或是「受到仰賴」,我覺得都不是用來形容朋友的形容詞。這樣的距離感好像有點——比起朋友來得疏遠了一些。 這也是我不敢與小楓搭話的原因。我覺得我不夠格當小楓的「朋友」。大材小用……不對、是小材大用。可是,我卻一直注意著小楓。看著看著,我輸給自己的欲望了。 有一天,我鼓起勇氣跟小楓搭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吃便當?至今完全沒有跟小楓對話過的我說出這種話、讓她似乎有點驚訝,不過她一如往常般露出沉著的笑容答應了。 最初那一天說了什麼話,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我非常緊張,從頭到尾都紅著臉、一直雞同鴨講。連小楓都感到困惑,有點受不了地說「春日同學可能要再沉著一點比較好喔。」 我很不好意思、非常不好意思,一不小心—— 「嗯,對啊!」 ——就給了她這種非常笨的答覆。不過、聽到這句話時,小楓嘆地一聲笑了出來。看來我混亂的樣子反而戳中她的笑點,她用之前沒有露出過的表情失笑著。我也跟著笑出來,感覺很多事情都變得不重要了。 之後,我們開始每天一起吃午餐。我們很少只有兩個人吃飯,都會跟幾個同學一起聊天。可是,除了小楓與我之外的成員每天都在換。 對其他人來說,小楓大概是日常的調味料、少許的非日常。小楓她有著特別的經驗、並且肯毫不隱瞞地說出口,可能因此成了班上同學的一種娛樂。所以不接近也不遠離地鑑賞她,為每一天帶來剌激。 但是我不一樣,我想讓小楓成為我的日常。我也想成為小楓的日常。 所以,我積極地向小楓搭話,說了許多話——關於學校、關於家裡、關於興趣,以及關於小楓對自己的事……該怎麼說、雖然不是刻意要問,卻自然而然地說了出口,於是小楓她的態度不再像以往般沉著,有點害羞地回答著我的問題。比如她每天都會錄午間連續劇、或是不會應付野猫等等。 我跟她聊起手藝社的事,還告訴她隔兩站的站前百元商店可是四層樓的大型店舖、貨色比一般手藝用品店更加齊全後,小楓似乎很感興趣、於是我們約好要一起去逛。 然後,我們約好禮拜天會合之後,兩個人一起逛街。會合地點是學校附近的車站,那天小楓的打扮非常成熟、看起來跟我完全不像是同年紀,讓我對她更加憧憬。 雖然百元商店在商業區有個三、四間很理所當然,不過像那家規模那麼大的大型連鎖店我想應該很稀有。小楓也有點興奮地說「之前住的地方沒有這麼大間的店。」快步地在店裡面打轉。還叫著工具好便宜!有賣舊書!……那麼亢奮的小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也變得很開心,在手藝用品賣場說明這項道具怎麼用、這布料要這樣用,我難得可以不口吃、說得那麼流暢。 回家時我們前去家庭餐廳,兩個人都單點了最便宜的多利亞锔飯。我們還小聲地說店員一瞬間楞住了耶、對啊愣住了,並且竊笑……啊、呃,有點寒酸是嗎?還是應該要多點飲料吧比較好? ……先不提那些,我們愉快地度過了一個假日。 之後,我們好幾次在週末一起出遊。 我們逛了好幾家附近的唱片行、訝異於試聽區的充實,或者是到那種一個人去會嫌太遠的購物中心只逛不買……最近我們去看了電影,是一部還在上映的動畫電影。 講、講起來不太好意思,不過我喜歡兒童向的動畫。一方面是故事簡單易懂,還有那些算是小道具吧?我很喜歡那些小飾品的設計感,在社團做的東西也受到不少影響。 那一天看的是「劇場版眾所周知!怪僧少女拉斯普」。 說不定,這邊也有看過的人……沒有嗎?真可惜。這部片一如片名是魔法少女類型,劇場版以王子殿下尼可為中心,與九尾少女玉藻藻之間白熱化的傾國之戰大受好評。 雖然我覺得小楓不會看這種兒童向的電影,不過試著問過她之後,她說對最近的兒童節目是什麼樣子有點興趣,陪我一起去看了……那種電影的客群幾乎都是小學生或幼稚園小朋友,我一個人去看會不太好意思、所以她幫了我一個大忙。 在電影院大畫面上看拉斯普的西伯利亞忍術,超西伯利亞超特Q真是魄力十足!還有看穿玉藻藻九尾真面目其實是埋藏在金甲十二單衣下的九連導向雷射並且逆轉的那一幕發展真是令人掌心冒汗。很、很推薦喔! 最後混身是傷的玉藻藻消失在永久凍土的暴風雪中那一幕讓我眼眶濕了,不自覺地握住隔壁小楓的手。小楓好像嚇了一跳,不過馬上便露出微笑溫柔地回握住我的手。 看完電影之後,我們在附近的咖啡廳聊天、接著回家。不過小楓露出帶著疑慮、不可思議感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手。我馬上想起在電影院的事,開口問道:「抱歉、惹妳厭了嗎?」只見小楓輕輕地搖頭,以彷彿想起什麼、最後又放棄了那種深沉的表情說: 「不……不是這樣……」 之後她變回平常的小楓,我們聊起拉斯普的觀後感。 在車站道別時,我說道:「明天也請多多指教。」小楓也露出笑容回答「嗯,明天見」……那笑容看來不像是騙人的。 可是,小楓對我的態度開始變奇怪,就是從那一天的隔天開始(*1)的。 (*1)此時春日同學再度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膝蓋。看來是說到令她回想起來都很難受的部分了。 週一大清早,我正在跟其他朋友對作業的答案——因為數學的町田老師有時會要寫錯的人重寫。 對著對著,過了 一陣子小楓也來上學了,所以我邀她一起對答案。這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同樣的動作之前也做過好幾次,而且怕生的小華也——啊、這是那時在一起的朋友中瀨同學——也喜歡小楓,所以非常歡迎她。 不過,小楓浮現以往——以往那種淺淺的笑容,很客氣地回絕了。我雖然感到不太對勁,不過那時沒有多問。畢竟我也被作業逼得很緊。 之後,小楓的態度就一直是那個樣子。她不再主動找我搭話、我去找她說話也會被隨便找個理由避開。前一天我們明明還聊得很自在的。 知道早上那件事的小華也很擔心—— 「松宮同學她是怎麼了?週末之前她還笑得很自然,現在好像變回原本那有些陰沉的樣子了。」 她訝異地這麼說。 ……沒錯。最近的小楓,從旁人的目光看來也改變了。之前原本感覺成熟、宛如住在不同世界的小楓,開始常常露出天真的笑容或慌張的態度。原本因為小楓那超脫世俗的感覺而不敢接近的人,也開始安心地與她搭話。 可是,那天宛如小楓變回以前的她,用非常圓滑的態度,順利而不露破綻地與人相處。我感到有些不安,於是想找小楓好好地談一談。 放學後,我逮到敬完禮的同時就拿起書包想回家的小楓,開口問她是怎麼了。小楓看著我、露出很為難的表情之後,一言不發地走掉了。而我當然跟著追了上去,可是卻不敢再開口搭話、兩個人默默地走到校門外的銀杏林。此時小楓轉頭看向我,開口說道: 「……別再跟我說話了,我很困擾。」 我沒辦法理解、也不想理解——我想好好看看小楓的臉,可是被風吹落的落葉正好遮蔽視線……等風吹過時,小楓的背影已經遠去。 ——這次,我沒能再追上去。 之後,小楓仍然不肯與我說話。跟其他人雖然會交談,不過卻保持著那種籠罩在迷霧中的距離感、而且也不太露出笑容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不斷地想著,卻找不到答案。 ……我跟小楓之間發生的事,有印象的部分我幾乎都說了。有聽出什麼原因嗎? 這樣下去什麼都不知道的話,我……該怎麼辦…… 拜託大家。請將你們的智慧借給我……(*1) (*1)春日同學抬起頭環顧房間,然後鞠躬致意。 Part·B:佐佐原三月 ……雖然我覺得這樣並不好。 不過比起春日同學這筆剛才全部輸入筆電的諮詢、我更在意隔壁低著頭的成田同學。 成田同學在春日同學的話說到中段時,便一臉難受的表情,到最後幾乎是臉色蒼白就算他跟仙波同學吵架(?〕陷入低潮,在諮詢會開始前,至少表面上還是很有精神的。 「成田同學……您不要緊嗎?」 結果我平淡地開口問時,成田同學抬起頭、露出很明顯地在勉強自己的笑容。 「嗯……我沒事。」 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沒事。 「……難道您認識松宮同學嗎?」 我想起他對春日同學說的名字有反應,而這麼問道。 「…………不,我不認識姓松宮的,是不認識的人。」 ?他給我的答案仍然很奇怪。成田同學很難得這樣不乾不脆地回答我。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不過他似乎不希望我繼續問下去,因此我閉口了。說實話我非常地在意,不過現在要優先思考春日同學的諮詢。這問題頗為嚴重,必須認真地思考。 就在我轉換心境時,會議室裡已經開始談起各自的推測。 「……雖然這樣講對春日同學不太好意思,但對方會不會只是不喜歡跟人太親近呢?聽起來她似乎是個性沉著的人。」 「的確是有這種人啦……」 就算聽到這種意見,春日同學也沒有別過頭去、用認真的表情等待著結果。 「從鄰居那領養來的小狗黏著我家的貓,讓貓感覺總是很煩悶的樣子。」 「不,春日同學又不是狗……」 「這是譬喻。意思是有人喜歡跟別人很要好,也有人不喜歡。」 ……這個意見,我能夠了解。我自己也有這種傾向、還有個最極端的例子在隔壁房間看書。那簡直是貓王。乾脆稱她帝王好了。 我想著成田同學會不會也有同樣想法、偷偷一看——他仍然是一臉無法釋懷的樣子,看著表情與他差不多的春日同學。 ……那樣子還是很奇怪。該不會讓他在意的不是諮詢內容、而是春日同學本人吧?真是頭大。 「我想不是……」 成田同學突然低喃、嚇得我心臟差點停了。 「對、對不起。」 「?妳幹嘛道歉?」 「不、不小心就……」 我含糊其詞,而成田同學也沒有繼續追究。 「……我認為那位松宮真的覺得春日麻煩的話,應該會更早、更巧妙地疏遠她,並且做得委婉而不起衝突。從春日的話聽來,她應該是做得到的。」 「您這麼一說……聽起來她的確很像擅長於處世哲學的人。」 「嗯……所以,她一定不是打自內心討厭與春日來往。不過這麼一來,就完全想不通她為什麼突然說那種話……」 我的目光移往房間裡側的門。 「要問問看嗎?」 「…………」 成田同學沉默了一陣子。然後,和我一樣看向資料室的門——隨即移開了視線。他與仙波同學之間的芥蒂……應該說,被那麼明確而激烈地拒絕所帶來的震撼,看來仍然無法抹去。 不過,就算這樣成田同學還是點頭了。 「……嗯,有些讓我掛心的地方,去問問意見吧。」 「是啊。那麼,休息時間一到——」 說到一半,我的話就中斷了。 因為我察覺成田同學的視線避開門扉與我,目光落在桌子上陷入沉思。 數分鐘後。 看到我獨自走進房間,仙波同學露出了很稀罕的表情。 倒是沒有什麼劇烈變化。那表情就好像球拍揮空之後、發覺應該有的東西卻不見了,那種失落的感覺。 在那之後,我等待會長宣布休息、前來見仙波同學。不過成田同學沒有站起身而留在房內。會長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留在位置上的成田同學,不過並沒有向他搭話。 我背手關起門,看向一如往常趴著看書的仙波同學。今天是陰天、天氣有點冷,所以仙波同學很普通地——這樣講好像有點奇怪——像是趴在桌上般看著書。 最後是那樣子道別、又好幾天沒有對話的仙波同學感覺宛如陌生人。不過正因為這樣,我努力地用平淡的聲音向她搭話。 「午安。」 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仙波同學將視線移回書上,用如往常的態度回答。 「已經傍晚了。」 ……不對、仙波同學基本上態度是低調而冷淡的,所以難以判斷。 不過,反正她橫豎都是不好相處,反而也讓我肆無忌憚了。 「成田同學留在隔壁。」 「我又沒問。」 不迷途的羔羊 剛講完就被仙波同學否定了。本來以為她要是在意先前的事,應該會有什麼反應,看來至少表面上沒什麼變化。 雖然我想00繼續試探她,不過還沒行動,仙波同學就從書中抬起頭來。四目交會的同時、我的身體也僵住了。 啪噠一聲——書本闔起的聲音。聽到這已經聽習慣的淡泊聲音,讓我感覺肩膀的放鬆許多。仙波同學態度厭煩地挺起身子,雙手有如合掌般地夾住文庫本、並移到胸前。 「我今天吃了福利社的超值巨大波羅麵包,所以肚子不餓。」 「喔……」 這是什麼意思……?我本來以為會有說明的,不過仙波同學就這樣靜下來了。不過,她把書放在桌上,抱起了布偶。 這是……表示她肯聽我說了嗎?雖然我不清楚這跟空腹的關聯性,不管總覺得追問太多會惹她不高興。 我看著一如往常懶洋洋的仙波同學臉色,並且開口問了: 「成田同學的狀況很奇怪。」 她回給我一個毫無興趣的嘆息。 「……大概是感同身受吧。」 「?您心中有數嗎?」 仙波同學輕輕地聳肩。 「沒有,只是這麼覺得。真的在意的話,去問當事者就好了。」 「是啊……不過,現在先請您說說對春日同學諮詢的意見。」 「那個……妳要是以為我一定有答案,我也挺困擾的。」 仙波同學發出困惑的呻吟,不過話中並沒有拒絕的意思。看來她一如往常地聽到了諮詢的內容。 我坐在仙波同學的對面——平常成田同學坐的位置——並且開口問道: 「不用說中核心也無妨,您有什麼察覺到什麼嗎?我總覺得那位松宮同學會疏遠春日同學,是有什麼特別理由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 仙波同學慢慢地開口。 「……有句話叫紅顏薄命,不過這種狀況,不是因為紅顏所以薄命——一定是因為薄命、才會紅顏。」 ………… 我努力想了數十秒之後,老實地開口。 「這是什麼意思……?」 , 我多少可以了解她的意思,不過不懂其中與這次事件有什麼關係。 「這畢竟只是我聽完的感想——」 仙波同學說了開場白之後,將目光定在桌上開始說起。 「就算運氣差或是不幸,不過經歷過之後,就不一定是需要忌諱的事。反而可能成為當事人的立身之處。 比如說……我想想—— 中國的三國時代,吳國孫權的部下有位武將叫周泰。有一次他為了保護受到襲擊的主君,全身多處受到創傷,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不過周泰還是活了下來立下戰功,晉升為一軍之將。但是他的部下中有人輕視、不服他的命令。孫權聽到這件事,自己前往周泰的值勤地召集諸將,將周泰身上的傷口一個個指出來,並細述由來。之後,再也沒有人會違背周泰的命令。 ——不光周泰,在價值觀隨戰爭而定的時代,對將士們來說戰傷可是值得誇耀的。」 我想起以前跟母親一起看的時代劇而點頭。那時看的好像叫什麼縱橫天下的傷痕。 「當然,他們並不是想受傷才受傷的,而且一但死掉什麼都完了。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有價值。那是他們曾經跨越這種風險的證明,就像勳章一樣。 舉其他的例子。世界第一位以女性飛行員身分單獨飛越大西洋的愛蜜莉亞·厄爾哈特,採取了與林白相同的飛行路線……明明落於人後卻仍然在歷史上留名。這大概是因為在當時的認知中,社會地位與體力較為不利的女性、竟能在飛行員這種危險的職業上留下可與男性比擬的偉業。在這狀況下,可以說原本是偏見來源的『身為女性』這件事實,最後反而帶來加分效果。」 「……也就是說,松宮同學把她的不幸當成一種身分地位,是嗎?」 「有此可能……不、很有可能。 本來聽事情的發展,松宮某某人的言行就相當不自然。她總是話中有話地刻意引導旁人的好奇心,口中說不痛苦、已經習慣了,卻大張旗鼓地訴說自己過去的不幸……真的不在意的話,根本就不會拿來當做話題了。就是因為想引人注意、想讓人意識到,才需要說出來。 她希望將自己打扮成非日常的住民,化為受任何人敬重、無可侵犯的存在——這樣想的話,她會撥開日常世界中伸出來的那雙手,便有了十足的理由。 這就好像不斷敗北而聲名大噪的賽馬,卻在一場小比賽得到一次平淡無奇的勝利……讓至今的一切全部白費了。」 …………原來如此,我心想著。 當然,我無法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答案。可是—— 「也就是說春日同學她,做了成田同學很可能會搞出來的事情對嗎。」 我好像能理解成田同學消沉的理由了。他過去大概也在類似的狀況下搞砸過吧。伸出不被期望的救援之手、強硬地握手,最後被殘酷地拒絕了。 所以,這次事件他也不敢積極地參與。我好像能明白仙波同學剛才所說的話了。 「大概吧……當然、曾經一度接納春日同學的松宮同學為什麼會在途中態度大變,這些思考的細微隱情我就沒辦法預測了。」 「……春日同學她該怎麼做呢?」 對我這大概是今天最後的提問——仙波同學將視線移向天花板,並且回答。 「很簡單……不要再有牽扯就好了。就承認調性不合,去配合對方所期望距離感。」 這大概是那一天,仙波同學對成田同學的要求。 「能做的、頂多就這樣而已。」 接著,她小聲地補充。 「——在我想得到的範圍內。」 ——結果之後我回到會議室,把仙波同學的想法——松宮同學也許是拿自己的不幸當做賣點,這個說法提出來。 不過,我沒有提到今後應該怎麼做。雖然我能理解仙波同學的說法,不過這一點得要讓春日同學自己去選擇。 春日同學很認真地聽完我的話,之後用為難的表情說「我會好好想一想」。 成田同學也露出同樣的表情。 諮詢會以目前為止最不乾不脆的方式結束,過了兩天後。 午休時間,前往學生餐廳的途中正巧會合的我與成田同學,在走廊上遇見春日同學。 大概是正要去學生餐廳或福利社,她正在確認可愛的吉祥物形——既然她是手藝社員,那應該是手工做的吧——錢包裡的餘額。 春日同學的表情看來仍無法釋懷,不過看到我們之後露出了微笑。 「啊……羔羊會的成員,午安。」 春日同學的身高比仙波同學稍高一點,她那積極努力的態度會引起人的保護欲。 我帶著一點羨慕的心情,回應她的招呼。 「是的,午安……那天之後怎麼樣了?」 「這個,我還下不了決定……」 這也沒辦法。聽了那麼麻煩的建言,沒辦法立即判斷該怎麼處理吧。 「真抱歉,都特地請你們幫忙思考了。」 「不會,這事情又沒有時間限制,請慢慢思考吧。」 「嗯,謝——」 說到一半,春日同學的話不由自主地中斷了。 然後,我也注意到了。剛才到現在,成田同學一言不發、表情凍住了。 我隨著春日同學與成田同學的視線——看向一位不知何時出現的女生。 她柔順的黑髮在肩膀附近切齊、是位感覺很沉著的女孩。身材瘦弱、有種虛幻感過給人的感覺有如柳樹般從容不迫。 「……小楓……」 春日同學半自言自語地叫她,不過松宮楓那充滿透明感的瞳孔,卻看向我隔壁的—— 「好久不見了,真一郎。」 Part·B·2:成田真一郎 ……果然是這麼回事…… 出乎意料地、我沒有很驚認。大概是預想到了吧。 好像在哪聽過的不幸女孩、楓這個少見的名字——還有,現在映入眼簾的長相。 沒有錯。 眼前這名少女用指尖撥弄頭髮的動作,我的確有印象。 說話聲音雖然比以前略低了點,不過這樣的女高音我一輩子大概都不會忘。 「雖然讀同一間學校的同一學年,不過意外地都碰不到面呢。說起來,我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姓氏也換了,就算見到臉也認不出來吧。」 沒錯,我認識的這個人,名字叫中川楓。所以,就算無聊時拿起學生手冊來翻,也不會發現。 「……兩位認識嗎?」 在身旁屏息的佐佐原問道。而我還無法發出聲音,只能點著頭。 松宫代替我開口了。 「我們是小學同學。」 聲音很沉著,同時也很冷淡。 她與聲音同樣冷淡的視線,從我身上移向春日。 感覺與春日眼神交會的一瞬間,松宮沉著的目光似乎僵住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原來認識春日同學。」 「那、那個,小楓——」 大概感覺到氣氛不對勁,春日連忙開口。 「我、我怎麼樣都想不到為什麼被小楓妳討厭,所以去找羔羊會諮詢了。這些人是、那時候替我諮詢的人……那個……所以……」 後半的聲音愈來愈小、逐漸消失了,不過松宮應該正確理解了春日想要表達的話,理解到她至今仍想和自己親近地交往。 即使如此,她仍然冷冷地看著春日。松宮那足足高出一顆頭的視線,似乎給春日相當重的壓力,讓她縮起了肩膀。 「春日同學,我再說一次,不要再和我有牽扯了。我……跟春日同學合不來。」 可是,春日沒有罷手。 「我……給妳添麻煩了?」 松宮沒有立刻回答。不過下一句話充滿決心。 「是啊,很麻煩。」 春日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應該只是有覺悟會聽到這句話了。 不過,她無法阻止眼眶反射性地滲出淚水。 「喂、楓……松宮。」 回過神來,我僵住的嘴巴開口了。 「不需要說成這樣吧。」 松宮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在這種時候我卻想了起來,那是仙波常有的反應。尤其是火氣一瞬間升上來的時候。 「你還是這樣插手別人的事、隨你的意思亂來…………你以為這是誰害的……!」 細微的感情讓寧靜的表情扭曲、不斷低吟的怨言也讓我有既視感。 ……咦?難道我比自己想像中還受女孩討厭……? 不過,感覺眼熟的地方也只到此為此。松宮深呼吸一口氣,恢復原本成熟的表情、撥起蓋住額頭的瀏海。 「你真是……真一郎你完全沒有變吶。」 ?不知為何佐佐原跌了一個踉蹌……抱歉了,我現在無法分心。 「妳也是……妳還是沒辦法跟任何人融洽地相處嗎?」 「不會呢,我有許多親切的同學們,過得很愉快啊,託你的福。」 ……她那帶剌的聲音,讓人懷疑最後一句是不是應該說「真可惜啊」。這又黏又稠的挖苦,與我早已聽習慣的那個感覺有些許不同,可說是全新感受。雖然我一點都不高興。 不過就算是諷刺,肯與我對話便值得慶幸了。比起絕大多數情況都無視我的那個來得好講話——阿楓她以前就是這樣。 「可是妳跟春日吵架了對吧?」 這次松宮聽我提到春日,她的表情也沒有變。可是,撥動瀏海的手看起來似乎多了幾分力道。 「……不用你管。跟你又沒關係,也沒有給其他人添麻煩。」 我感覺到自己屏住呼吸。沒關係、不用你管……這是仙波常說的話。那一天,仙波前所未有地激烈責難我的表情浮現在腦海。 可是,現在眼前的不是仙波,而且春日一定跟我不同,沒有被打從心底討厭著。那麼,我還不能閉口。 「妳們不是處得很好嗎,為什麼突然改變態度?」 「……我轉學之前的事,你不記得了嗎?」 「這……」 我怎麼忘得了,就算是小時候發生的事……不,正因為是小時候發生的事,所以我忘不了那句話。加上想到剛才松宮的低喃——你以為這是誰害的………… 也許是看到我語塞而心滿意足了,松宮楓——雖然不知道她的目的地——邁開步伐。她看了春日一眼,然後穿過我身旁。 「……我會說上無數次。」 擦身而過時,她用低沉的——並且與那一天一樣的——聲音說道。 「都是你的錯。」 我無法回頭目送她離去。 數分鐘後,我們三人坐在學生餐廳的餐桌旁。 成員是我、佐佐原還有春日。那樣道別只會讓春日更加混亂,為了說明我與阿楓的關係而邀她同席。 幸好,今天人不多。因此得以占到角落、不易被其他學生聽到的位置。我與佐佐原點了今日特餐的親子丼、春日面前放著醬油拉麵,眾人陷入沉默。 「「「………………」」」 那麼……該從哪開始說起呢? 雖然是小學時的事情,不過我並沒有忘。就是因為沒有忘,記得相關的許多事情,所以需要整理出重點再講。人生很短、午休更短。 「請問發生過什麼事?」 打破沉默的,意外的竟是佐佐原。 她看來一如往常地毫無表情、卻用前所未見的強韌眼神,盯著我的眼睛。我察覺到她實在替我操心,突然然壯起膽子。 因為一些奇怪的想法去妝點事實也沒有意義,有什麼說什麼吧。 我對佐佐原點點頭,再度看向春日。她雖然在顫抖、不過卻用很認真的眼神望著我。 「我跟春日一樣。 ——妳聽過松宮小時候,住在這附近這件事吧?」 「是的。跟成田同學你同一間小學嗎?」 「嗯……那時候她的名字叫中川楓。我們當同班同學大概三、四個月吧。我記得她在暑假前轉學了。 ——那是她的雙親還沒離婚之前、呃……似乎是家境特殊的孩子。連夏天也穿長袖。雖然我不知道現在如何……」 體育課也幾乎都是旁觀,不讓人看到肌膚。當時我不懂那意思,不過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有什麼痕跡吧。 大概是從語音中查覺到了,佐佐原微微地皺起眉頭。 春日雖然表情僵住了,不過放在桌緣的指尖多了幾分力道。 「……不過,跟現在一樣,她將這樣的不幸發揮到最大限度。仗著老師對她提心吊膽而不做作業、若無其事地翹掉無聊的學校行事。而且,通常這種事次數一多,會被質疑偏袒,不過阿楓沒有犯下這種錯誤。 不管是男是女,她似乎讓那些有可能去欺負別人的小孩,都看了她的袖子底下。看過的小孩,之後都好像很害怕地不敢再接近阿楓。而不害怕的對象,她便用超乎兒童的智慧去迴避與那些人正面衝突,不過從不拒絕別人的親切。」 「她從以前就是擅於……不得不這樣活下去的人呢。」 「是啊,她處在那種環境、擁有那種才能。 不過……就像春日感覺到的一樣,她總是有一股寂寞感。由於自己的特別而受到恩惠,相對地也沒辦法與其他人處在同一個立場下。」 我停了一下,目光看向春日尋求同意。她連忙點頭。 「那麼,成田同學你做了些什麼?」 「我跟她一起玩啊,半帶強硬地拉著她。就這樣。 我們做了什麼……因為沒有邀其他人,所以兩個人能玩的……躲避球啦、撲克牌啦、海戰棋啦……還有讓她看漫畫。啊、偶爾有加會長一起三個人玩。」 會長跟阿楓感情異常地差,每次見面就吵架、把阿楓弄哭。不過這兩個人在另一個人不在時,絕對不會講對方的壞話。 「……當然, 一開始我被她嫌、而且我身為一個小學男生去找女生講話,實在有夠害臊的。不過,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那時開始我被會長拉著跑,對女孩子跟害羞已經有免疫力了,這方面我意外地不太在意。 阿楓也一樣。習慣了之後,她會露出一副拿你沒輒的表情,卻仍然陪我玩。說真的,明明沒有朋友卻這麼會翹課,她應該閒到不行吧。玩桌遊她異常地強悍,而且喜歡刻意讓賽之後壓勝。只有這種時候她會露出坦率的笑容……真是討厭的孩子呢。」 「你們以前感情真好。」 春日溫和地低語著,露出微笑。不過—— 「……原來如此,你就是這樣跟阿楓同學親密起來的。」 ……為什麼總覺得佐佐原的話中帶剌?我被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的焦慮感逼迫、發出宛如辯解的聲音。 「是她本人要我這麼叫的,她說不喜歡別人叫她中川。」 「意思就是你們有那麼親密囉。」 她並沒有瞪我,那是一如往常的平靜目光。可是,佐佐原朝上瞄著我看的目光——不知為何讓我非常不自在。於是我做出本來不太想講的補充。 「不是……我想是因為那是父親的姓,所以她不喜歡。」 佐佐原似乎臉色發白,發出小小的聲音。 「很抱歉……」 「不、妳不需要道歉啊……」 春日代替萎靡的佐佐原,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這樣為什麼,那個……會變成那樣?」 「我也想問……雖然想這麼說,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多少可以明白了……」 腦中浮現出仙波的臉孔。與她說話之後,感覺我好像變得比較會思考了。 「有了我這個朋友——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之後,阿楓……松宮週遭的人,全都放心了。原本必須像處理刺痛的傷口般慎重、溫柔地對待的松宮,看起來變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樣了。害怕她的人變少、同班同學也開始隨口向她搭話。老師倒是很小心,看護著松宮融入班級之中。 ……不過,松宮本人無法忍受。這是令她難以忍受的屈辱。」 「屈辱……?」 我對不解地歪著頭的春日點點頭。現在我能夠肯定了。 「嗯……那時候的我,對這一點不夠了解。就像仙波說的,松宮應該有透過不幸的報酬……去感受那些褒獎而保持內心的平衡。正因為自己受了這樣的傷,所以大家才對我特別待遇、對我好。不然的話,無法接受自己這樣的境遇。 ……而神經大條的我,大概將這些奪走了。」 「我想……這也不一定是壞事……」 大概是為了不讓這話聽起來像說謊,佐佐原很認真地看著我。 ……她努力得讓我都覺得對不起她。但我卻無法坦率地接受她這樣替我說話、這令我感到難堪。 「謝謝妳……不過,至少我的做法是錯的。我實在是太不小心了。於是,就因為一個白癡、害得自己築起的城堡被破壞,讓阿楓這樣叫著: 都是你的錯! 於是,之後她就沒有再來學校,就這樣轉學了。現在想起來,應該是那時她的雙親正決定離婚、而使一切都亂成一團吧。不過那時候,我以為是自己對阿楓做的事、害她只能遠離這個地方。」 一想起來,心屮還會隱隱作痛。不過這正如我願。我認為這是不能忘卻的痛楚。 「之後有一陣子,我做什麼事情都畏畏縮縮的。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就算做自己覺得對的事、也有可能傷到別人。在那之前,雖然也曾因為我的任性、給周遭添些小麻煩。不過從沒有像阿楓那時候被徹底怒罵之後斷絕關係,這讓我大受打擊。 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改不了自己的天性、現在也還是這種個性。」 過去的故事,到此結束了。 這是我一路走來,無數次的失敗之一。 不過,這次這個,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點。 阿楓她……松宫楓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吧—— 「松宮會突然拒絕春日,大概是想起過去與我有糾葛、而使一切全部泡湯了。」 都是你的錯。 因為我自己的任性或失敗而遭到報應、或是不被原諒,我可以忍受。因為我不能不忍耐、我也應該忍耐。 可是,我不成熟的代價,現在卻讓春日來負擔。而且不只傷害過去、也傷害了現在的松宮 ……過錯龜裂到這種地步,我該如何補償?或者我不該再插手? 我變得不知所措。 Part·C:仙波明希 「成田同學一點用都沒有。」 呃…… 「佐佐原同學……我很想恭喜妳得到認清現實的勇氣,不過突然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午休時的研究大樓資料室。這一層因為沒有熱衷於活動的社團,放學後就罷了、但是中午幾乎沒有人跡。 我在沉靜的房間裡,正在吃午餐——福利社的新菜單、雞蛋美乃滋麵包——的時候,佐佐原同學毫無前兆地跑來了。她跟往常一樣毫無表情,不懂她在想些什麼。 而且, 一開口就是這種話。 佐佐原同學等我停下來、並用紙盒包裝的藍莓汁潤潤喉之後,繼續說道。 「仙波同學您不這麼覺得嗎?」 「……我以為一直以來,我總是清楚地表明對那男人的遺憾之意……真抱歉,看來我講得太委婉而沒有讓妳會意過來。 他應該去撞保齡球死一死。」 聽到我真心流露的話,佐佐原同學卻揮揮手。 「不對、不是這意思……我是說這一個禮拜——春日同學的諮詢之後。」 聽她提起、算了一下——那件事正好過了一個禮拜。 「您不覺得特別嚴重嗎?」 什麼特别……我又沒差。 ……的確……這陣子的成田真一郎異常地乖。雖然不願意,不過我每天都有機會跟他見面,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每次看到都擺出一副陰鬱的表情、有人跟他搭話也只是應付一下避免長談。雖然沒有缺席或翹課,不過言行無精打采、又常常呆呆地看著窗外。而且……也沒有再來這間房間了。自從那一天——我感冒而臥病的週一以來。 我不知不覺聯想到,被蟑螂屋之類的東西困住的蟑螂,會在養分耗盡之前,先失去求生意志而死這種說法。 調整了眼鏡位置之後,我回答她。 「不用管他就好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他肯安分下來真是再好不過了。」 「……如果是自然地變成這樣,或許也好——」 佐佐原輕輕嘆氣、並且開始說起成田與松宮楓之間發生的事……我明明沒問她的,這孩子究竟是學誰,變得愈來愈強硬……而且最後果然提出了無理的要求。 「您有辦法嗎?」 ……此時我可以發脾氣吧?我猶豫了一下,不過發現佐佐原同學的眼神充滿煩惱,讓我嘆了口氣。那種目光太卑鄙了。 「……就算妳找我問這個……」 我無計可施地說著,突然想到。 「我說啊,成田的事妳去找那個會長談吧。他們一整年都鈷在一起,也很清楚現在的狀況吧?」 沒錯。那個人既然從小認識,那麼對成田真一郎的處理法,她應該比我清楚數百倍。 根本輪不到我當保姆。 可是佐佐原同學的眼神困惑地晃動著,並且搖搖頭。 「不,我已經跟她談過了……她露出平常的笑容對我說『就放著他不管吧。這種事要靠他自己解決比交好。』」 「……比交?」 「發音不清楚。」 「佐佐原同學妳嗎?」 「不、是會長。」 那個人對待成田同學的立場也令我難以理解。到底在尋他開心還是替他擔心、放任他還是寵壞他,似乎是因時而異。當然也可以說她只是隨興而已,不過想到在其他事情上,她那狡猾的手段…… ……不對、這種沒有答案的思索無濟於事。而且、根本不重要。 我不想再與成田真一郎有瓜葛……對方應該也是這麼想。 「……連監護者都這麼說,不要管他就好了。雖然我不喜歡這種講法,不過也就是他變成熟了吧。」 佐佐原同學的回應毫無一秒的猶豫。 「我不認為那個人會變成熟。」 「……呃…………妳是不是不太高興?」 這問題好像出乎佐佐原同學的意料,她茫然地眨眼。 「是這樣嗎?」 …………看來她是認真的。 「妳問我我也不曉得……不過,妳說話的感覺比平常來得帶剌。」 「仙波同學這麼說的話,也許就是這樣。」 她仍然講得彷彿不關己事,然後低下頭去。 之後沉默了一陣子。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後終於說了出口。 「我覺得松宮同學……太狡猾了。」 「什麼地方?」 「舉著自己人生經歷的大旗、集聚別人的好意加以利用。可是,一旦春日同學跟成田同學的存在對她不利時,就被切割……太任性了。」 ……真是難得,我第一次看到佐佐原明確地責難別人。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該怎麼回答,不過還是說了實話。 「這並不是需要批判的事,每個人多少都有做過同樣的行為。松宮的程度也許有點超過,不過也沒有給人帶來實質上的危害。」 實際上聽起來,松宮楓這個人的處世哲學的根源,不是出自個人意願、而是為了自衛。既然那對她是必要的,那麼外人就不該多嘴。 不僅如此。 「說不定,她反而幫周遭的人引出平常不會使用的善意,負責幫大家的良心復健呢。同情她、對她親切的人會覺得『啊啊,我溫柔地對待可憐的松宮同學。這可是好事,所以我是好人』。在現實中體認自身善心的人們,之後成為可以對邪惡毅然說不的人呢。『我可是好人耶』,可喜可賀。 ——這麼一想,還會覺得她真是學校以及社會需要的人材。」 佐佐原同學似乎對我的話感到意外,她張著口、做出明顯感到驚訝的表情。 「……仙波同學,妳肯定松宮同學的行為嗎?」 「沒有否定的理由。」 不過,如果問我自己想不想跟這種薄命紅顏有瓜葛,那麼答案是NO。 坦白說,我現在正帶著與解剖生物同類的興趣看著佐佐原同學。這孩子要是被仰賴的對象推開的話會有什麼反應——連自己都覺得差勁的好奇心讓我抬起頭來。 佐佐原低著頭。與其說是消沉、看起來像是在思考。 接著,她做出了奇怪的舉動。她拿起一戳頭髮,放在鼻尖前。從她迷茫的目光看來,應該是思考時無意識的動作吧。 「…………鬍子?」 被我指出那模樣,佐佐原猛然回神、抬起頭來。 「嗚……」 她發出低吟聲、不安分地轉動手指中的頭髮,臉頰染成粉紅色、並結結巴巴地開口。 「抱、抱歉……我一直很注意不要在外頭這樣做的……」 她表現出前所未見的慌亂。雖然我有看過她臉色蒼白消沉的樣子,卻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慌張失措。 ……?要說滑稽是很滑稽,不過不需要害臊成這樣吧? 我訝異地看著她,但是深呼吸的佐佐原同學看來是不會向我說明的。 佐佐原同學冷靜下來的同時、似乎整理好自己的思緒、靜靜地回到話題。 「是啊……我了解仙波同學所說的……也許我早就了解了。」 她靜靜地承認、笨拙地自省著。 「其實、比起對松宮同學……真正讓我煩躁的是我自己。」 「這次跟佐佐原同學妳沒有關係吧?」 「……我想就是扯不上關係……才更讓我著急。」 話說到最後她哽咽了。忘了是什麼時候聽到的,感情低落時喉嚨會先受到影響。 ……以前,佐佐原同學說過,自己是不懂別人想法的人。佐佐原並不是無情或冷酷的人,但是情感的頻道與別人脫軌。至少她自己似乎是這麼想的,而且她為這樣的自己感到自卑。 即使現在,(似乎〕有好感的對象陷入煩惱,她也會為自己無能為力而感到愧疚。不過—— 「佐佐原同學妳不用在意,這種事畢竟只能靠自己解決,就算成田他再蠢,不久後也會自己找到平衡點。」 「而我想仙波同學您,能夠幫上他忙。」 ……妳在,說什麼…… 「我不懂妳為什麼會這麼認為……而且我不打算回應妳的期待。 那一天妳也聽到了吧,我不想再與成田有瓜葛——」 「拜託您了。」 佐佐原同學不肯退讓,再次說著。 「只靠我無能為力。」 ……就算妳這麼拚命地看著我……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 雖然我感覺到一股莫須有的罪惡感,不過仍然明白地拒絕了。 「……辦不到。」 佐佐原沉默了一會,只說了句「這樣嗎」。表情毫無改變。 就這樣,她用那頭部毫不搖晃的獨特走路方式走出門口。我不禁想到,她今天大概不吃午餐了。 看著資料室的門虛弱無力地關上,我嘆著氣。 還沒吃完放在一邊的麵包還剩下將近一半,可是胃好難受。 我心裡想的,只有一件事。 一切都是成田真一郎的錯。 到了這一天放學後。這週似乎沒有諮詢者,羔羊會休會。因為隔壁房間寧靜無聲,使得我的根據地資料室也得到短暫的安寧。 ——成田跟佐佐原同學也不會來吧。視情況輕重、他們可能不會再過來了。 這實在是相當理想的環境。在遠方傳來適度的生活音、以及寬廣的可使用空間中,一本一本地閱讀累積在此的書。離洗手間也近(重要〕。雖然偶爾會被東原文藝社長逮到這算是缺點,不過那個人也算是考生、加上她對玩樂也使盡全力,因此沒有太多空閒時間。 我看向窗外,正飄著無聲細雨。這會讓房間裡亮度不夠、對眼睛不好。不過也因為下雨,讓今天不需要消暑措施。 這實在是舒適的生活空間。 也許是這樣幸福的狀況,讓我失去了緊張感。 我把想看的書忘在教室的桌子中了。幾天前午休時,我從圖書室把書借來,接著塞在抽屜裡忘了放進書包。 都已經到資料室來了 ,再跑一趟教室實在很麻煩,但我今天已經決定要看那本書了。 我沒有多加猶豫,往教室走回去。 ……回去之後,站在教室的入口,我看到討人厭的傢伙。 無需多說,就是連日來讓我的精神狀況出現不愉快陰影的蟑螂。他黏在桌上,正看著學生會資料之類的東西。雖然看起來不是很認真。 ……這是怎麼回事?我該把在這裡碰面當作是偶然、還是當作假設為神的某些人在找我麻煩? 但是無論如何,我必須做出選擇。 要無視成田、保持我每日的安穩。或者是—— ……………… 哼。 我轉身離去。 「拿去。」 啪地一聲。 面對放在自己桌前的罐子,成田真一郎睜大了眼睛。 「咦……什麼?」 並且用那副表情問著。 我沒有回應,拉開成田前面的座椅坐下。 下雨使得天氣陰暗,不過保有能夠看到對方臉色的亮度。我看向腳下影子平行地伸長。影子如同轉印了雨雲的顔色般、呈現墨黑色。 「仙波……?」 我沒有看向他,開口說道: 「……你不是很喜歡嗎?」 「嗚耶!」 他突然嚇得失態大叫、差點連椅子一起摔倒。有這麼嚴重嗎……? 「那種咖啡。」 「……咦?呃…………啊——……」 不知為何滿臉通紅的成田,看向桌上的罐裝咖啡——細長罐只要一百日圓——發出鬆軟的聲音。 ……我還特地去福利社旁的販賣機買,反應居然這麼薄弱。雖然這讓我相當不爽,不過事到如今、期待這男人會細心也挺蠢的。 而且……明明兩個禮拜沒對話,不過他一下子就恢復本來的樣子了。雖然這樣的確比較好處理。不過這事實讓我感覺到不滿、還有一點芥蒂。 我繼續話題。 「……你記得我說不想喝那咖啡時的理由嗎?」 成田仍然一臉驚訝,不過回答了我的問題。 「記得是會剌激眼睛?」 「沒錯……常喝的話眼壓會上升、聽說對眼睛不太好。因為一樣的理由,我不太吃辣的東西……雖然只是求個心安。」 「妳也覺得只是求個心安,可是妳還是照做?」 「至少可以心安。」 就經驗來說,這點意外地重要。 「精神上的壓力很明顯會影響到身體狀況。」 「妳意外地纖弱呢……」 突然喀!地一聲。這是成田被我踹了一下小腿、跳起來時膝蓋撞到桌子的聲音。 「……現在最大的壓力來源竟然有臉這麼說。」 「真、真是抱歉……」 成田眼眶含淚地道歉。我哼了一聲,繼續原本的話題。 「……小學低年級時,我一看連環科幻故事就停不下來,於是熬夜了三天把它看完。隔天我的眼睛痛得要命。」 「我想只是單純的眼睛疲勞、以及身體狀況變差同時發生而引起的劇痛。現在的我會這麼想。 不過,小時候的我還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結構,而非常害怕。要是就這樣瞎了了該怎麼辦、再也無法看書該怎麼辦……我向學校請假、窩在棉被裡發抖。 午覺睡過頭讓我在半夜醒來,為了掩蓋恐怖感與眼睛的痛楚,我靠著小小的床頭燈熱衷地看著預防眼疾的書……想當然耳眼睛更痛了。」 「仙波妳莫非是個傻小孩……」 「去死。」 「我閉嘴。」 成田老實地沉默了,並且拉起罐裝咖啡的拉環。 「還有、我要喝了。」 隨便你吧。 「……總之,之後我去眼科檢查眼睛、看了一個多月之後治好了。之後我對眼睛就特別小心……包括剛才說的求個心安。」 隔了一段空檔。成田喝著咖啡、確認我的話告一段落之後開口發問。 「這又……怎麼了嗎?雖然妳肯跟我說話這點,該怎麼說……讓我很高興。」 「那時我明白了。我想讓事情極度單純化的念頭,也就是書癡的生活,對人類的身體來說過於不自然而勉強。 不過、即使如此。 雖然我為了看書而吃了苦頭,不過我沒有停止看書。這麼一來,想避免的痛苦與壓抑不了的欲望便會產生衝突。 所以——因為害怕、卻又想看——而找出折衷的方法。因為我認為忍受痛苦、與避免看書都『不對』。」 我再次面向成田、看著他的眼睛……果然,他沒有以前那種不惜帶給人麻煩的氣勢。現在這個人,不會刻意弄錯情書的寄出者而擾亂那些笨拙的人、也不會去找迷途的壘球社員比賽吧。更不可能擔心早退的我,一路追來資料室,並且沒有人求他便自己幫人看護。 對我來說這樣應該比較好……可是不管選哪一種郁會讓我煩躁不安,這是為什麼? 也許是我想著想著目光變嚴肅了,成田同學被我的眼神看得動搖起來。我開口問他。 「——那麼你,想怎麼樣? 佐佐原同學告訴我你與松宮楓的一切了。 過去你搞砸了與松宮的關係。於是,你至今仍為自己的草率、以及其後果而懊悔。 然後呢? 反省了、挫折了,這樣就結束了嗎?」 「……這、可是……仙波妳不也說了,我做的事很異常——」 哭訴。立刻被我打斷。 「沒錯。很異常、很不愉快。真是噁心的男人。」 「妳若無其事地愈講愈過分了喔!」 「不過,那又怎麼樣?要說異不異常,我也很異常……不對,不只是我,人類本身就充滿了個體差異,所以正常或異常的概念沒有意義。」 我自覺到自己的話亂七八糟。連成田都瞠目結舌了。 不過……那最好。亂七八糟也無妨。本來我就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不在意別人要做什麼,我就是這種人。 所以、正因為我是這種人,所以我更要說。 「之前你不是在資料室說過,你有覺悟了? 那就做啊。跟其他人又沒關係。你就孤單地、到死都要抱著黏土兔子還回去啊。世界上就是有這種奇特的對象在等著你吧?而且,那孩子可不是一開始就在等待。是因為有你這種不講道理的蠢蛋,才會讓她抱持期待。害她等待可是你的錯。讓人等待的人、怎麼能夠停下腳步?」 至少佐佐原同學就在等著,起碼要他負起這筆責任。想下決心脫離,也得在算完這筆之後。 我瞪著他的視線回到腳下,想說的全都說完了。這樣算是盡了對佐佐原同學的義務,而我也稍微……輕鬆了一些。 之後的事——我哪知道。 不、應該說我不想知道。 我有預感會發展成這種結果。 而宛如在替這種討厭的感覺掛保證一樣——成田真一郎馬上便站了起來。我再次看向他。仍然很脆弱,表情留有迷惘,不過—— 「我——」 開口的同時,他的眼神湧出力量。就跟去追鹿野桃子之前的眼神一樣。 「我想做點什麼。 ——不管是松宮那邊,還是春日那邊,我都不想就這樣結束了。」 「是嗎……那你就去做啊。」 我不知道之後會怎麼樣,但是不會再發生令佐佐原同學擔心的事了吧。」 但變成這樣,就算想阻止也無法阻止了。 我腦海閃過一絲後悔。我幹嘛幫我自己最討厭的人打氣啊?就是這樣,這世界總是出乎意料…… 我呼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的嘆息。 而且也許是我的錯覺,我愈嘆息這男人愈有精神。他把廉價罐裝咖啡一飲而盡—— 「謝謝妳,仙波。總之我會去試試看。」 說了句搞錯重點的話。 「……道謝去跟佐佐原同學說。她可是相當擔心你。」 「嗯……當然,我也會跟佐佐原道謝。不過,給我這個的是仙波妳啊。」 他雙手包住咖啡罐,宛如那是什麼珍貴的物品。我的臉轉向其他方向、沒有回答他。沒有什麼好說的。 成田不以為意、仍然繼續說著。雖然沒看到他的臉,但是我知道他帶著笑容。 「妳肯記得,真是太讓我高興了。」 之後我什麼都沒說,從我自己的桌子拿回要找的書,留下工作還沒做完的成田回到資料室了。 不過,我的情緒彷彿與成田進行了交換,腦中充滿後悔。連特地帶回來的書,內容都無法進入腦中。 我也一直沒注意到雨幾時停的,直到要回家前。 ……真是…… 想要感謝,也得顧慮到被道謝的人是什麼心情吧。 之後的數天風平浪靜。 要說有什麼怪事,就是成田變得更常跑來跑去,還有佐佐原同學來跟我道謝。 「雖然嘴裡唸著討厭做不到,不過真不愧是仙波同學。我好像可以理解電視裡說的傲嬌是什麼意思了。」 我不自覺地賞了她腦門一記手刀。佐佐原同學仍然面無表情地說「會痛」,然後接著說「何必害羞」。於是我用擺在房間角落的游標尺尖端再賞了她一記,這次就安靜了。 就這樣,到了週六放學之後。 大概因為是隔週休的上課日,各個社團也不好訂時程表。所以除了熱情的運動社團之外,幾乎沒有進行活動。不只資料室,以文化系社團為主的整棟研究大樓都寧靜無聲。 我一如往常地將身體拋在桌上,看著之前從文藝社辦(擅自〕借來、很久以前便絕版的小說。這幾天都沒有人煩我、讓我可以專心看書,感覺很愉快。 沒錯,成田他恢復精神之後,也沒有跑來這間房間。據佐佐原同學的說法,他連學生會的活動都常常缺席,也許是為了松宮同學她們那件事在奔走。那也就是說只要他一直忙這個,我就可以安寧了。 呼………… ……這就叫做小小的幸福嗎。 有書、有寧靜、有我自己。墊在身體下的烤派先生,似乎也比以往來得柔軟、感覺相當舒適。今天太陽不強不弱,宛如回到春天般舒適。直到太陽西沉都不需使用那個水桶。 晴讀雨也讀……這麼和平的曰子可以持續的話,那麼說我可以不要其他任何東西也不為過。將社會與自我全部切離、讓自己縱身於豐饒的文字之海。在這裡人類社會的柵欄毫無意義。知足之人不會遭受恥辱,太棒了—— 喀啦。 ………… ……我聽不見。我現在正一步步地開窮。不可能聽得見古老的門板在門軌上滑動的聲音、那意味著這幸福即將終結。 「等一下……這裡可以隨便進去嗎?」 是幻聽,這聲音我沒聽過。 「這裡是舉辦諮詢會的房間隔壁吧……?」 這聽起來像是上週三、春日同學從隔壁傳來的聲音。 是幻聽。 「是的。就像是分室一樣。」 佐佐原同學那內容令人想反射性地否定的聲音也是幻聽。 「啊,仙波。我有事想麻煩妳。」 …………肯定是。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所以不存在。」 Tenser,said the Tensor……(注:第一屆雨果獎得獎作品,阿爾弗雷德·貝斯特所著「被毁滅的人」之中的歌詞)我在腦海中唱著咒文,將名為現實的虛幻從腦中驅逐。 「?怎麼了?妳的眼神比平常更茫然,是發生了什麼難過的事?」 「仙波同學,請您振作一點。」 就好像在嘲笑我不讓他們進入視線範圍的努力般,早看慣的兩張臉探頭望了過來——沒有什麼特徵的娃娃臉男性、以及表情稀少的美少女。兩個人的表情都打從心底擔心,這讓我更為光火。 ……我拚命地壓抑想翻桌的衝動——那樣一來可能會弄壞貴重的備用品——慢慢地抬起頭來。大概是起身時用了多餘的力量,使得我的背骨發出了一點聲音。 接著,我用渾身的力氣大喊。 「滾回去!!」 ……沒有用,他們不肯回去。 討厭啦這些人……是跟我有什麼仇嗎…… 我將臉埋在烤派先生的菇傘中,怨歎著幸福的消逝。 「等一下……總該給個交代了吧? 你突然找我們來這種地方,是想做什麼?」 沒有聽過的聲音向成田追究著。 我沒有力氣抬起頭,只用視線確認房間內部。 在我知道的範圍內,這是至今房內人數最多的一次——有五個人擠在房間內。 首先是我。還有成田、佐佐原同學——這兩個也就罷了。 問題是後面的兩位。 其中一人身形較瘦——身高接近佐佐原同學、不過體型看起來比較像我——留著披肩長髮的女孩。那成熟的臉孔、現在正煩躁地扭曲著。 另外一位從聲音聽來,就是上週的諮詢者春日友佳吧。這位的身高與我相近,不過體型、應該說比例差相當多,因此看起來格外給人健康的印象。總覺得好像看過她——記得手藝社社辦,就在這一帶正下方——她溫和的目光正如小狗般顫抖著,交互看向細瘦的女孩與成田。 ……從前後的狀況看來,瘦的女孩是松宮楓吧。 「松宮妳冷靜點。」 「真一郎你還敢講別人……」 松宮同學用有點輕浮的目光,惡狠狠地瞪著成田……從春日同學的話聽來的形象,我還以為應該是比較穩重的人,看來這才是本性。 也難怪佐佐原同學會那麼難得地顯露出不快之情。不過佐佐原同學最在意的也許不是松宮同學的個性、而是她對成田同學的稱謂。她現在也正用平常少見的強硬眼神看著松宮同學。 ……總覺得那孩子雖然缺乏一般的感情,不過嫉妒心與獨占欲等等比人強一倍。幸好我站在旁觀的立場。如果我成了利害關係人,這壓力可能會壓迫到我的胃腸,不過從旁看來只是隔岸觀火。 成田他似乎在猶豫要從哪開始講起、而沉默了一陣子。結果他投了一顆直球,毫無任何裝飾的正中直球。 「妳其實超喜歡春日的,對吧。」 …………………… 陷入一陣沉默。 我跟佐佐原同學無從反應起,春日同學則當場傻住。 而松宮同學她——啞口無言了。 想回的話彷彿哽在喉嚨,讓她滿臉通紅。 她連粉飾表情都作不到,只能在隨後擠出顫抖的聲音。 「你在、胡說什麼……突然這樣講……」 「這幾天,我在休息時間及放學後觀察了松宮的行動。」 所以每到休息時間就不見人影嗎。 松宮同學彷彿感受到一股惡寒,抱住自己的肩膀霄著身體。 「等等……你這是、跟蹤狂……!」 「是期間限定、而且只限學校,請妳多多包涵。」 成田看起來毫不心虛……現在這傢伙是獨善的化身。只要心想是為了對方好,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做出近乎犯罪的行為。 我最討厭的成田真一郎,正發揮著他那令人忌諱的本領。 「我看得出來,松宮妳雖然毫無遺漏地與班上同學保持距離,卻老是對春日非常在意,動不動就偷偷地瞄著她看。」 「是這樣嗎,小楓?」 面對成田的指證與春日同學的疑問,松宮同學別過頭。 「……那是錯覺,是這個人的妄想。 大概是以為這樣的話,他自己也會得到救贖吧?」 話說到最後,她又恢復了那充滿小聰明的表情。不過那看起來就像是急遽打造的面具。她的瞳孔深處動搖著。 「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打算原諒——」 「我的事不重要。」 被成田斬釘截鐵地這麼一說——讓松宮同學隨即敗下陣來,原本要繼續的叫罵聲也吞了回去。 「我了解松宮妳為了過去的事而怨恨我。不過,那不構成妳討厭春日的理由。實際上,妳到現在還相當在意春日。」 「就說了,那是你的錯覺。我並沒有對春日同學……」 松宮同學說到一半,看到春日同學那寂寞的眼神,不自覺地停住了。此時成田展開行動。那毫不留情的攻勢,就好像數天前的停滯是騙人的。 「妳看到春日被男性搭話,露出宛如監護者般擔心的表情。」 「……是你的錯覺。」 「看到春日獨自吃著便當,妳壓著胸口看顧著她也是錯覺嗎?」 「………我沒印象。」 「那麼瞄到春日把料理實習時做的烤點心送給中瀨,然後趴在桌子上煩悶地喊著『鳴啊啊啊啊~……』是為什麼?」 「……………………沒可能。」 「還有回家路上,妳一個人邊走邊用陰沉的聲音唱『劇場版 眾所周知!怪僧少女拉斯普』的主題曲『怪僧也會談戀愛!』,難道也是因為沒辦法跟春日說到話很寂寞?…… 啊,容我雞婆講一句,那還滿恐怖的,唱的時候記得注意四周。」 「不但沒憑沒據而且那已經是校外了……!」 到最後,松宮同學的臉已經從泛紅變成了鮮紅,真讓人為她難過。 成田他淡淡地吐了一 口氣,隨性地從懷中掏出手機。 「不過,這隻手機完全錄下了妳一連串的奇怪舉動。」 「你是鬼啊————!?」 松宮同學終於發飆,用超乎想像的敏捷身手襲向成田。不過,她卻被不知不覺繞到她背後的佐佐原同學給架住。這真是冷靜而天衣無縫的組合。 ……太殘酷了。我休憩的房間裡出現惡鬼。 至於被晾在一旁的春日同學,也滿臉通紅,如果這是漫畫應該會噴出蒸氣。她用矇矓而濕潤的目光看著松宮同學。而松宮同學也注意到她的視線,羞恥的汗水流個不停。害羞在兩人之間有如互照的鏡子,在其中無限運行。 「不、不是的、春日同學……這是那個……這些人的……呃——」 松宮同學被佐佐原同學抓著,發出尖銳的聲音。第一印象給人的伶俐感此刻已經蕩然無存。 「陷阱!」 「是、是嗎……是陷阱喔……」 ……這哪門子的對話。 成田用一股冷峻的態度看著她們錯亂不已的樣子,並且繼續說話。 「松宮啊……妳為什麼要這麼勉強? ……現在回想起來,小時候我是對不起妳。妳雖然擺出成熟的態度、總是從容不迫,不過其實妳拚盡全力在保護自己的立場。可是,卻被我輕易地打亂了一切。所以妳恨我也是當然的。 可是,現在的狀況與小時候不同。 雖然我只看了幾天,不過妳的做法不像小學時那麼極端,與人交流的從容態度也不只是表面工夫了。就算有一個特別要好的朋友,也不至於讓妳的立場動搖吧。」 松宮同學仍然被佐佐原同學架住,用強烈的目光瞪著成田。 「……這些一點都不重要吧? ……真一郎你到底想怎麼樣?這是什麼復仇嗎?我可以為口出惡言道歉、不要再管我了!」 「阿楓…………」 成田噤口 ,不是因為松宮同學的話、而是被她眼中浮現的淚水給擊倒了。就算佐佐原同學放開她,她也已經不打算抵抗,宛如被奪走一切、一無所有地低著頭。而春日同學擔心地看著她的樣子。 ——這麼一來就很難說服她了。如果松宮同學不是這麼頑固的話,那春日同學也不會來委託羔羊會了吧。 連偷拍都用上了,此時卻無計可施……成田的絕佳狀況到此結束了嗎。此時我往他看去—— 不知為何眼神交會了。 「仙波啊,松宮為何會變得這麼固執?」 啥…… 「……到了這節骨眼又丟給我……?」 「嗯啊……調查之後,我知道松宮並不討厭春日。我不懂的是,為什麼她不肯承認。至今發生的事情,仙波妳大概都聽到了吧。要是妳有什麼發現,希望可以告訴我。」 我深呼吸一口氣,不這樣做我無法保持理性。雖然怒吼是很簡單,可是我知道那樣這些人不會回去。而且,很遺憾的是煽動成田的正是我自己,而且我的確說了。 要負起責任。真是個沒用的藉口。 我看向松宮同學,她也用茫然的眼神看向我。我們互相沒有介紹過,所以對她來說,我只是個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吧。 ——剛才那殘酷的折磨,讓她消耗許多心力。自己心中的矛盾被粗魯地攪亂、還曝露在春日同學眼前,讓她已經不知如何是好。春日同學則是什麼都搞不懂、但一定會更加為松宮同學操心。 ……既然我心裡有數,那就不能這樣坐視不管。 我再次抱起烤派先生,對松宮同學開口。 「……雖然這只是我的想像—— 松宮同學妳是不是一直在後悔? 後悔小時候,自己對成田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咦……?」 成田發出了癡呆的聲音。 松宮同學一言不發地瞪著我。那是將我辨識為敵人的眼神。 但無論如何她沒有反駁,因此我不理會她繼續說著。 「松宮同學將自己的不幸當成武器,在小學裡建構出一種獨特的地位。而這一切卻因為被一個來路不明的蠢小孩纏上而差點失去,因此詛咒了那個蠢蛋。我想這段過去應該是事實吧。 那麼,松宮同學現在是不是為了同樣的理由避開春日同學——我認為不是。如果她只是不想重蹈覆轍,那麼應該會用更和緩、更自然的方法與她保持距離。也許,就能避免發生她跑去找校內知名的諮詢會商談這種麻煩事。從成田那件事經過了這麼久,松宮同學累積了不少應對進退的經驗值,這點事應該辦得到。」 「…………」 我中斷了話題,不過沒有任何人出聲。成田跟佐佐原同學乖乖地聽著、而松宮同學與春日同學只是傻眼地看著突然開始長篇大論的我。 ……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也不能停在這裡。我盡可能機械式地繼續說道。 「不過,妳沒有這麼做。松宮同學妳刻意殘酷地、毫無道理地拒絕了春日同學、連自己那處於微妙均衡點的立場可能會變差都不顧了。讓妳必須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想從誠懇又信賴著松宮同學的春曰同學那找尋理由,實在太勉強了——那麼下一步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動機不是緣自對方、而出在松宮同學自己身上。 接著,如果執意要從與成田有關的過去追求原因的話,那麼從聽到的內容中,松宫同學對成田所做過的特別行為,只有在轉校之前把他大罵一頓而已。 如果這是本次的關鍵,那麼就能說明現在的狀況了。如果松宮同學害怕的不是春日同學會威脅自己現在的生活,而是害怕會對自己最重視的春日同學,再次鑄下當年對成田所犯的過錯的話——」 一切都是推測、毫無任何證據,要否定沒有任何困難之處。不過,松宮同學只是虚弱地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妳是誰,不過竟然可以光聽別人說就想到這麼多。如果猜錯了不就只是妄想症……」 她彷彿放棄了一樣搖搖頭,慢慢地和盤托出。 「妳答對了……我無法信任我自己…… 我對其他人依賴、欺騙、寄生……一但出了問題就把責任推給周遭而逃走。我並不覺得這是錯的喔?只要不要做得太過分,做這點小事還在容許範圍內。所以,我從小到現在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松宮同學說到這,看了成田一眼。 「可是……那一天,我對真一郎釋放的惡意連自己都感到意外。學校說穿了只是個中繼點,只不過是這樣的環境發生變化……我…………沒想到我竟然會狂亂到朝著並不討厭的對象、說出那麼無情的話。當時仍是孩子的我為自己的脆弱感到愕然,但是卻還沒讓自己接訥這一點,我便轉學了。使我失去重新思考當時事件的機會。 只剩下……那時真一郎蒼白的臉色,一直讓我無法忘懷。」 她混有歉疚與怨恨,感情十分複雜的眼神看向成田。 「雖然你自己看不見……不過你的臉色,真的很慘。」 而身為當事人的成田,因為過去的事情意義完全轉變、仍然充滿驚訝與困惑。 「啊……這點、真的…………很抱歉。」 連一下子擠出來的話都極為癡呆。我聽見松宮同學吐出一句「什麼啊?」,語氣似乎帶著心安。 「……所以、感覺到與春日同學『成為朋友』時,我突然害怕起來。只為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在什麼契機下,又像那時一樣背叛而感到不安——要是讓春日同學也露出那種表情,我會無法原諒自己…… 所以,在還沒發生前……」 「把友誼給斬斷,帶給春日同學的傷害就可以減到最低……妳是這麼想的吧。」 松宮同學低著頭,微微點頭。 要畫蛇添足的話,與成田再會時說出那麼重的話,八成也是為了相同的理由吧。當然,這一點我沒說出口,說了沒人會高興。 ——然後便陷入沉默。 松宮同學虛脫地呆立著。既然事實已經明朗,我就沒有其他好說的了。而今天的佐佐原同學徹底擔任助手身分。成田也許有幾句話想說——不過這次他順從氣氛、保持沉默。 現在這一刻,松宮同學該面對的只有一個人。 「……小楓。」 被叫著名字,讓松宮同學肩膀一顫。不過她沒有抬起頭了。 即使如此,春日同學仍用溢於言表的話說著。 「謝謝妳替我操心。」 「不是……這麼回事。」 「不過……我不要緊的。」 「啊……」 春日同學握住松宮同學的手。兩人的目光很自然地交會。迷惘、以及決心。 「別這樣……總有一天,我一定也會對妳做出很過分的事、傷害到妳。」 「我啊,總是覺得——」 這一瞬間,春日同學的眼神毫無動搖。 「真的喜歡上一個人,就算被那個人背叛了、殺害了,都不會後悔。因為早已有這樣的覺悟了。 所以,不管小楓會對我說什麼都不要緊。要是我真的被討厭了,那麼我會乖乖地放棄、不再與妳見面。這樣雖然會很悲傷、很難過,不過我絕對不會後悔。 我已經決定了。」 幾乎可以融入今天那溫暖的陽光般、滿臉的微笑。 「所以……如果小楓並不討厭我,請跟我做朋友。」 太強了。 壓倒性地強。 完全一面倒。 被這麼令人害臊的生物挑起格鬥戰,就算是不幸少女也得敗了。 她笨拙地握住那伸向她的手,畏縮地回答。 「好的……請多指教。」 ——每次都會有這種蠢到不行的結尾。 兩人害羞地互望、互相試探鬆手時機的春日同學與松宮同學。看著這兩個人,我突然鬆了一口氣。不知是覺得放心、還是掃興。 如果是這兩個人的話,就算放著她們不管,總有一天也會摸索出這種令人害臊的結果吧。看她們如此互相思念著,就覺得不太可能彆扭地度過三年。畢竟春日同學實在太有男子氣概了。 所以,成田所做的事也許仍然只是多管閒事、又或者是自我滿足。他只不過是因為自己看到春日同學及松宮同學鬱悶的樣子會很難過,為了消除原因而行動。而且還用上相當骯髒的手段。 …………不過,就算這樣。 在這一瞬間、這個場所,春日同學她們露出幸福的表情這點也是事實。就算只是把終將來臨的那一瞬間往前拉,不過在這個初夏的週六,她們兩人成為了朋友。不管是否承認,這都是事實。 而這樣的事實……嗯,還不壞。 回頭一看,成田宛如這幾天的疲勞一口氣爆發般,靠在背後的書架上。看那安心感居多的表情,與其說他對這次的結果滿意、不如說他在慶幸這次沒搞砸。 佐佐原同學站到他面前,用一貫淡泊的表情說著。 「辛苦您了。」 成田用微笑回應她。也許是映出了那道笑容,佐佐原同學的嘴角似乎也輕輕揚起。 ……這也算是不壞的事實吧。 「那個……」 向我搭話的是松宮同學。她似乎是在我沒注意她時靠近的。而春日同學正在向成田及佐佐原同學搭話。 我淡淡地看著似乎有話要說的松宮同學。由於我對她的感情完全淡然,想來我的眼神應該栢當呆滯。 松宮同學似乎也一樣。她用不知該如何處置的表情問道: 「雖然現在才問這個怪怪的…… 結果妳到底是誰啊?」 就松宮同學的立場,會有這疑問是很正常的。 不過……她問了個很難的問題。 我是誰? ——仙波明希。 ——一年A班,文藝社幽靈社員。 ——又矮又瘦、頭髮也總是一團亂、長得一副不討人喜歡的窮酸樣。 ——喜歡讀書、討厭與人來往。 ——有奇怪的雙親跟很糟糕的妹妹,最近打工的店倒了。 能想到的形容詞還不少。 不過,我想其中哪一個都不是松宮同學想要的答案。她真正想問的,應該是我這種人會捲入這件事、並且像小丑一樣為成田的蠻橫行為助陣的理由。 ……雖然我更想知道。 不過我倒是準備了松宮同學|定聽得懂的話。 「大概,跟妳一樣——」 我的眼神晃動,往成田看去。他正被春日同學過度道謝、剛才的強硬宛如騙局般地不知所措。他還是那樣子,鼓起氣勢時與其他時候的落差有天壤之別。 松宮同學隨著我的視線看去,不滿地皺起眉頭。為什麼我得被那麼自私的人耍著玩?為什麼我甩不掉那麼多事的傢伙? 看來松宮同學果然與我這股滿是殺意的感覺有同感。所以,我跟妳一樣—— 「是那傢伙的受害者。」 終章3或説VS成田真一郎·松宮楓 她說了,受害者。 這真是巧妙的表達法。 成田真一郎的確是加害者。而且他那種人自己沒有自覺,所以更糟糕。 「中川……來打躲避球吧!」 現在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跟我搭話的內容。在小學的午休中,我正無事可做地發著呆。 就算是小學生、不過這真不是男生該找女生玩的遊戲。我這麼想著。 而且還加上,當時我的生活起居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焦慮。討厭父親、卻又不相信母親,所以世界是扭曲的。 不幸的小孩。我自己對自己貼上這種標籤,而當真的大人們把我捧起、讓我睥睨其他孩童。我比你們更了解不幸——這種妄想,會讓人意外地傲慢。 那時候,我原本想讓說這種傻話的男同學——當時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給他瞧瞧而回話。 「才不要,為什麼不在家裡還要做會痛的事?」 如果他掃興地離開就罷了,要是他繼續煩我,我就脫掉上衣讓他看看證據。 不過,那傢伙的反應超出我的預料。 「沒關係,因為是魔球所以不痛。」 會痛、對小學生來說會痛。不過,他的魔球的確不痛。到現在我還不明白其中道理、應該說連實際狀況都忘了,不過不會痛的魔球在我們之間是實際存在的。 ……沒錯,我輸給了對魔球的好奇心,跟他玩起躲避球了。女孩子跟男孩子一對一、在操場的角落玩起躲避球。這還真是冷清的畫面。 我可以斷言, 一點都不有趣。魔球雖然不可思議卻很無趣。不過、也罷,至少我一直嫌太多的空閒時間,就這樣消磨掉了。 我問了那男孩子,為什麼要搭理我,是老師拜託他的嗎?而那傢伙毫不心虛地回答。 「不是……因為妳一臉無趣,讓我靜不下來。」 「我無聊又沒關係。」 「可是我不要。」 簡單地說就是他任性。他不像其他人是因為覺得我很可憐,而是看不慣我消沉的表情而來找我的。這讓我愣住了。我這麼不幸,沒有義務跟這種游手好閒的傢伙來往。 這魔球這麼無聊,我不要玩了。說完,我就回教室了。之後,上完課回到家裡,我在媽媽的房間翻著日英字典。 隔天,那男孩又一臉蠢樣地跑來找我搭話,於是我說了。 「魔球的名字就取做nopoint一號吧。」 好帥喔!?那像伙高興地說著。這時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總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會凋零。(注:真一郎讀音maichirou,可解做「凋零吧」〕 之後的事,我只記得大概。 我開始每天跟真一郎消磨時間,就這麼簡單。 真要說的話,只有每次去真一郎家都會有個眼睛細長、叫做「岬姊」的女人嚼著煎餅、而我一定會被她欺負的記憶比較鮮明而已。(順帶一提,直到來到這間高中就讀,聽到學生會長自我介紹之前,我一直以為那是真一郎的姊姊。〕 「聽好喔,真一郎。男人必須讓女人幸福。做不到的男人是垃圾。」 「嗯。」 每次我去吃點心,相對地總是會告訴不懂事的真一郎一些社會常識。現在的他雖然變得很彆扭,不過那時的真一郎真是個老實的孩子。不管我說什麼,他都會佩服地點頭。 「特別是,結了婚之後卻不重視老婆跟小孩的傢伙最差勁了,會下地獄。所以真一郎不可以變成那樣喔。」 而那女人總是插嘴打亂話題。 「什麼?你們要結婚嗎?」 「才沒有!」 我這樣地過日子之後,發現到周遭的態度開始改變了。 不幸、可怕、孤獨的中川楓。可是她終於交到朋友,變得不再孤獨、變得圓滑。 不再不幸了。 別人開始這麼看我。 才沒這回事。 反了、完全顛倒。因為這正是我家裡最緊張、最混亂、喀喳喀喳、嘎滋嘎滋地亂成一團的時候。 我開始焦慮。這種時候我更需要大家同情、希望大家尊敬——現在的我無法理解這種思維,不過當時我是這麼想的——我希望在家裡只能被耍得團團轉的我,可以作個不幸的經驗者而受到敬重。請來褒揚我的傷口吧。 可是跟莽撞的真一郎在一起,連我都被當做不足為道的小孩之一了。明明不是、我跟你們明明不一樣。 我好幾次想疏遠真一郎。可是,只用說的行不通。這我已經試過很多次了。那麼該怎麼辦——不對,我不用煩惱。只要跟平常一樣就行了。 只要拉起長袖, 一切就解決了。這是那個以為不要出現在臉上就沒有問題的人,完全洩露的證據。連老師們都目不忍睹,並且證明我足以受到特別待遇的證據。只要現給真一郎看就好了——我跟你住的可是不同的世界喔? 可是——行不通。不知為何,我做不到。 我不想被看到。 這麼一來,我無路可走了。我一切從容源頭的那張王牌,不知不覺被撕碎、變得無法拿來使用了。 一切都脫序了。我這麼不幸、這麼痛苦,可是沒有人知道。原本知道的人們,現在只知道不再不幸的我。而造就這一切扭曲的元凶,卻沒有察覺我被逼入死角,總是露出天真的笑容向我說著來玩吧。 一切破裂,並沒有花上很久的時間。 有一天,我突然打傷真一郎、並且當面開罵。現在想想那根本就是歇斯底里。 都是你跟我說話、我打他。 都是你太笨了、我罵他。 都是你讓我笑出來、我吼他。 真一郎不明所以地受到我打罵,只能一臉茫然地看著狂怒無比的我。而這一點卻最讓我煩躁。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腦中塞滿話語,最後說出了那句話。 「一切、都是你的錯!」 那時真一郎最可憐的地方——就是他完全無法理解我話中的意義。 我竟然畏懼了。 (因為……我沒想到你會露出那種表情。〕 年幼時的自己,那彷彿快哭出來的低喃將我喚醒。 ——我做了一場長夢。察覺這點後,使我咋舌。 我以為今天可以夢到春日同學的說…… 睜開眼睛,天花板映入眼中。這是出租公寓廉價——可是乾淨的天花板。也是每天早上讓我認識到,母親多麼努力的裝置。 我鞭策著低血壓的身體起床,站在房間一隅的穿衣鏡前。 與那時不同、變得有點像大人的臉回看著我。 「…………嗯。」 我用手指梳開落入視野的瀏海,同時下了一個決心。 今天一定要做個了結。 週一放學之後,一年A班的走廊。 我與要去手藝社的春日同學道別,獨自來到這裡。站著等了一會兒之後,A班的班會結束,班導走了出來。 我在陸續走出來的學生中找到真一郎的身影、若無其事地接近他。 而他也察覺到我的出現,露出驚訝的表情。 「松宮?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沒有回答,先探頭確認真一郎的左右。 …………很好。 「今天那個像終結者一樣的女人好像不在。」 我小聲地罵道。就算是在其他班級,也不能破壞我文雅的形象。距離內唯一聽得見的真一郎皺起眉頭。 「那什麼啊?……莫非妳是在講佐佐原?」 「她叫這名字嗎?就是老是跟你在一起、像具穿衣模特兒的那位。」 「我們不同班,可沒有老是在一起。 ……還有,不要這樣講她。妳們應該不熟吧?」 「我要討厭誰是我的自由吧。」 實際上,我的確討厭那個綁馬尾裝傻的女人。真一郎沒說錯,我跟她沒有好好對話過,不過我直覺到——我們不合。 長得那麼可愛、卻毫無自我主張,那一天也是受真一郎請託而行動的。看來她一路活來相當輕鬆吧。只要配合別人、自己不必下工夫就可以得到普通的幸福。我久歷風霜的識人慧眼,告訴我她就是這種女人。 對於就算用有點齷齪的手段、也要支配周遭,並且為此而費心的我來說,那種被動活著——而且就能活下去——的女人,是極度令我厭惡的存在。 被那透明的眼睛看著,就覺得她在責難我——「妳為什麼不能活得乾淨一點呢?」吵死了,不要那麼清高——我就是會這麼想,沒有辦法。 雖然不太確定,不過總覺得她也討厭我。 就在我這麼想時,數名學生看著我走過。我對每一道視線投以禮貌的微笑,迴避了所有的疑惑。這種表面功夫是最擅長的。 真一郎用冷掉的目光看著我的偽裝。我開口問他。 「能陪我一下嗎?」 雖然在對方反應之前,我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便走。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松宮你別拉我——」 拉著呻吟的真一郎手腕回過頭的同時,我與一張看過的臉錯身而過。 一頭亂髮、以及樸素的眼鏡。 她的目光中毫無關切,不過仍然目送我們離去、 這裡是連接到屋頂的樓梯間。沒有窗戶、不開燈的話即便是白天也很昏暗,因此平常就人煙稀少。視情況可能會受到需求特殊的人歡迎,但總之現在沒有人。 打開燈會過於醒目,因此我在勉強看得到對方表情的昏暗之中、與真一郎對峙。 「你、你有什麽事……?」 看來真一郎仍然對我有棘手的意識,他露出緊張的表情。 我可以低頭、不讓他看到表情。而且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算這麼暗我也不想讓他看到表情。 我吐了口氣。在寧靜的樓梯間中聲音顯得特別清楚,然後開口—— 「真抱歉……我突然這麼強硬。」 「咦?啊、不會、是沒有關係……該說我習慣了嗎?」 傻傻地回應的真一郎就許多意思上來說使我非常不爽,不過我努力無視這感覺。 我將手在胸前握拳,稍微扭動腰部繼續說道。 「那個喔……仔細一想,我還沒為春日同學那件事,向真一郎你道謝,所以……」 「不……不用這樣!反正是我擅作主張。」 ……不過你看起來挺高興的。 想著的同時,我將外套的紐扣解開。敞開前方的衣服。 真一郎他——表情變得十分有趣。 「等、等一下,松宮你想幹嘛?」 「我說過,要道謝……」 外套從肩膀滑落、掉在地上。聲音很自然地變得沙啞。 我就這麼將指尖搭在真一郎胸前。隔著衣服與胸膛,感覺不到心臟的聲音。不過理解現在真一郎的內心,比應付小孩子還容易——一片混亂。 「冷靜點啦阿楓!不可以一時衝動!……等等、你為啥穿夏季——」 真一郎上半身後仰,想要逃走。 「有什麽關係……應該說——」 我原本放在他胸口的手指、沿著鎖骨往上爬——用力地抓住衣領。 「就算你不要也別想逃!」 咻……飛舞、讓人飛舞那舒暢的躍動感。 下一瞬間,真一郎已經被我的掃腰(注:柔道摔技)給摔在地上了。 「嘎!?呃……啥……?」 「嚇到了?畢竟我處在那種生長環境,有時候也會想學個幾招防身術嘛。」 沒錯——現在的我就算是學生會長那個女人也贏得了! 真一郎不像樣地仰躺在地,無法理解現況令他驚訝地瞪大雙眼。我一股腦地坐在他腹部上。 「咕喔……?阿楓……你——你想做什麽啦?」 真一郎似乎感到相當沉重地說著,而我露出自己都覺得兇猛的笑容。 「我說過了,是道謝。 可別說你忘了喔?你竟然跟蹤我和春日同學的私生活、還透露下來……!」 沒錯——我可沒忘記、怎麼忘得掉呢。在我屁股下這個一臉呆樣的男人,說他在春日同學與我疏遠時進行跟監、並且錄下許多丟人現眼的鏡頭。 「嗚……!不補、那其實是——」 「廢話少說!」 真一郎態度難看地還想找藉口,我的手伸進他的褲襠口袋。記得他是把手機放在左邊的口袋裡的。 「等等、住手……咿……」 「啰嗦……不要發出怪聲音。」 我的臉孔不自覺地熱了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男生的衣服里摸索。不對,這是番外篇,不算…… 當我在心裏這麼念時,找到了我要找的手機,並且掏了出來。 幸好,這是我有摸過的機種——這臭小子竟然跟春日同學使用同一個機種——所以我立刻就能進行想要的操作。我打開資料文件夾。 「那些丟人現眼的記錄,我要好好地刪掉。」 「……其實我根本沒拍。」 他在說什……咦?真的耶。影片資料夾是空的。從目錄看來。其他資料夾也幾乎沒有容量,不像是有放影片的樣子。 「這算虛張聲勢嗎?其實我是唬你的。」 「爲什麽要這樣……」 「因為不那樣說,你會裝死到最後一秒吧。」 「這……也許是沒錯。」 「而且……你想想就知道了吧?光是別間教室的人探頭看著教室就已經很可疑了,要是還拿手機攝影,那一下就被請去教職員室了。」 ……聽他這麼一講也沒錯。雖然沒錯,不過被一個動作愚蠢地摔在地上的男人這樣講,總覺得很火大。 「真是可疑……好像還有幾張照片。」 「啊!住、住手!」 真一郎連忙想站起身,不過我站起來逃走的動作快了一步。 「哼、你突然緊張起來了呢。」 我維持足夠的距離,看著照片資料架的內容。由於只有幾張照片,所以我很快地掌握到內容。 喔……我心想著——好你個真一郎,他說不定還滿有拍照的天份。該說他意外地手巧嗎,可以拍出一眼就留下深刻印象的照片。弄展示架、書看板之類的景象似乎是用在學生會工作上的。還有—— 「…………喔。」 他大概已經察覺被我看到了。真一郎站起身來,臉跟剛才被我貼近時一樣地紅。 「這個也不算是偷拍?」 真一郎仿佛在演人偶劇般,不太順暢地移開視線。 「…………當然啊?」 「那我砍掉也沒差吧?反正隨時都能重拍。」 「對不起!那傢伙不太上體育課所以那是很寶貴的一張照片饒了我——」 嗶、嗶、嗶。 「砍掉啦——」 我啪嘰一聲低地蓋上手機,丟還給發出慘叫的物主。 呼……——感覺真清爽~ 「嗚、嗚啊……沒開玩笑真的砍掉了,你這女人……」 確認手機內容後,真一郎變得臉色蒼白。我看著他,吐出滿足的一口氣。 「總之,你在資料室惡整我的答禮,就這樣算了吧。」 我拋給他大赦的宣言,並且把掉在地板的外套撿起、拍掉上面的灰塵。背後傳來怨恨的視線。 「……跟春日同學講話時,你明明那麼老實的……」 我半轉過頭去。 「啊?你在說什麼?可愛溫柔宛如世界和平象徵的春日同學?跟你這種下流跟蹤礦?你怎麼會覺得可以相提並論?你傻了嗎?」 「咕……這話肯定不當而且過分、但我無法做出具體的反駁……!」 ………… 我再次轉向他,不過移開了視線。 「這也沒辦法啊…… 我一直很想要一個春日同學那樣的朋友。」 沒有反應。 我抬起頭一看,他用了一幅過度溫柔的表情看著我。No point 一號。 …………我腦海中某些東西沸騰了。 總之先揍他。 「好痛!這又是爲什麽?」 「沒爲什麽。」 「你連理由都懶得加了……!」 真一郎握拳顫抖著,埋怨這蠻橫的待遇。不過,他接著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可是……謝謝你。」 「雖然動手的是我啦,不過這種發展你還跟我道謝……被虐狂啊?」 「不是啦!」 真一郎異常地拼命地否定,鬆了口氣——露出微笑。 「——你是刻意穿著夏季制服的襯衫來的吧。」 ……………………哼。 的確,我今天外套底下,穿著夏天的襯衫。短袖的襯衫。 我沒有回答真一郎,穿回外套。把露出的手臂塞進袖口。 現在,我的袖子中沒有任何不對經的地方。沒有任何痕跡。 這也是一種證據。 看到真一郎的臉,我覺得想說的應該都傳達給他了。就算不必開口也能傳達心意。這就是這份證據的性質。 ——我終於,敢讓他看了。 終於可以諒解母親。 交到春日同學怎麼棒的朋友。 變得敢正面揍你一頓。 松宮楓,現在很幸福。 我們兩個人拍拍亂鬥沾上的灰塵——氣氛有點尷尬。 我還是說出了原本猶豫著該不該說的話。 「那個……除了道謝,順便送你一句忠告。」 「忠告?」 「沒錯。這次是偶然這麼順利…… 不過真一郎你這樣什麽都想插手的做法,近期內一定會發生破綻。」 「……什麽意思?」 真一郎傻傻地反問的臉龐看起來更加稚氣。毫無防備、不自覺地就想欺負他。那令人懷念的臉龐。 「比如說,我想想——」 腦中浮現的,是剛才砍掉的兩張照片。 一張距離相當遠,是一個亂髮戴眼鏡的女孩子。似乎是接受輔導,獨自進行長距離跑步。從剛才的話中聽來,真一郎似乎沒有什麽機會目擊她穿上運動服。 另外一張,這張的構圖光明正大,我想是學生會活動報告用之類的照片。這是為那個最後一筆那瞬間的照片。姿勢十分漂亮,徹底捕捉到寫手集中精神時、那凜然的側臉。 ——我發出自己都覺得壞心眼的聲音。 「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子的時候。」 真一郎反射地想還口——卻露出硬把話吞下去的表情。看來一瞬間浮現在他腦海中的臉可不止一個。 我笑了出來。不是平常爲了承受同情的陪笑。 而是打從內心開懷地大笑,毫無芥蒂地罵著朋友。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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