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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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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ファミ通文庫] [水域小说组][Fami通文库][竹岡葉月][当然、大小姐①]转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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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5 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2-11-25 09:56 编辑

转载请注明出处,VOCALOID同好协会-水域小说组:http://bbs.acgmiku.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20840
[水域小说组][Fami通文库][竹岡葉月][当然、大小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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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竹岡葉月
插画:りいちゅ
图源:消失(wangzi213546)
翻译:笔君
监修:墨君
水域小说组 bbs.acgmiku.com/forum-115-1.html
转载请保留以上信息,珍惜他人劳动成果。转载SF请务必删除以上信息
-----------------------------------------------




简介

天赋天惠降生于世的鬼岛九郎为了成为军属天惠师报效国家,在天惠院过着修炼的日子。可大昭35年,祖国倭朝日本向英吉利联合王国投降了,作为其属国受到了间接统治。
3年后——。九郎成为了位于『鸟之巢』的白玉兰宾馆的接待员,开始工作。作为接待,对住客的一切要求绝不能说「NO」,不过、就算说要坐大象散步还是……。而且,依凭宾馆的幽灵还说什么「能给我来头牛么」。
本应为祖国出生入死才对,不知是什么因果报应让九郎过上了为敌国大小姐效力的日子。而正值此时,东京的攘夷也活跃起来——。



英吉利的『L』们无论怎样的要求都——

蕾吉娜「管你汽车还是人力车统统免谈,我就要骑大象散步!」
普丽西拉「明白了,这就去叫接待员」

白玉兰宾馆的受付心得
服务台是宾馆的脸。
无时无刻要以笑脸相迎。
遇到麻烦就推给旁边跑腿的吧。



决不能说「NO」的残酷日常——

哈拉根:「麻烦快点哦」
红绪:「……完事了要让新来的请客」

白玉兰宾馆的铺床心得
将房间整理的漂漂亮亮是女仆的工作。
需要宛若渔夫屹立于狂涛之上的斗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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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5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3-2-27 23:32 编辑

 序  章


那一年的夏天,我离开了黑暗寒冷的领地城堡,在南国岛屿上度过。
漫山遍野的九重葛争奇斗艳,色彩斑斓的小鸟唱着歌,椰子的甘美回味无穷。缤纷闪耀的海水比海蓝石还要晶莹剔透,珊瑚的碎片也为白色的沙滩平添了几分色彩。
「目标已确认」
座下的运输机的声音甚是聒噪,我静静的折着纸。折纸非常有趣,单单一张就能千变万化,折成各种各样的生物。我沉迷于这宛若魔术的过程,不停地折。
「要靠近么」
折成山、折成谷,要折得漂亮点。
「……简直是公主的假日呢」
身边的人喃喃说道。
他一定认为,螺旋桨的噪音太吵了,所以我没听到吧。虽然我听到了。
不过这倒在情理之中。
在身着就像壁虎或是变色龙,和机身一样颜色的野战服的他们眼里,夏日连衣裙配上凉鞋的我,称得上极度的异常与异端吧。
窗外是绀碧的大海和无数的小岛。
我们乘坐的运输机正好在弓形的岛上飞过。在海峡的突角上,能看某种黑色影子翻腾着。该不会是传闻中的海顿吧,还是说、鲨鱼?虽然挺想确认一下,可直升机开始回旋,离开我视线的方向。真是坏心眼。
「尽可能地靠上去」
「收到」
就在覆盖岛屿的密林的细枝清晰可见的时候,火箭炮从枝条之间发射出来。
「来了!」
真是猛烈的攻击。不用说,目标一定就是包括我们在内的三架运输直升机。
「开始投放」
「收到!03开始投放」
飞行员对运输机进行了某项操作。一定是到了该让直升机下面吊着的集装箱遵循重力落下的时候了。坐在后排座位的我也捕捉到了黑色大铁块落尽森林的样子。啊、炮击。打中了。
集装箱的外壳被炸碎弹飞。碎片七零八落的,冒起黑烟,而其中内容却安然无恙。
全身覆盖着黑色刚毛的『怪物』为了挣脱枷锁,在空中咆哮着。
从巨大的双颚间可窥见鲜红的舌头和密集而锐利的牙齿。不停蠕动的触须翻舞着,瞄准了敌人的潜伏基地落了下去。
密林窜起了火柱。
「确认接触。准备脱离」
「收到。准备脱离」
恐怕那里,现在已是超脱认识的地狱绘图。
由上空投放的是战场的真正恶魔,它将啃食所有人类。
我将刚刚完成的纸鹤搁在膝上,聊表饯别之意。毕竟,教我折纸鹤的,毫无疑问就是被投落的她。
永别了、『D-witch』03 朝子。不、Miss菊川朝子。我珍爱的朋友。
——下次、一定就是我了。

        * * *

还没召集么,什么时候才是发挥这个能力的日子呢。还没来么、还没来么。

——大昭三十五年、八月。京都岚山。

像这样被重山环绕的西边都会,夏日之下无所遁形。
树叶的影子又浓又厚,院内的大沙砾在阳炎之下十分恍惚,茅蜩的幻听不绝于耳。
这时的鬼岛九郎是个十四岁的学徒,既没父母也没兄弟,只是将「有朝一日报效国家」的信念,当做金银财宝一般怀揣着。
即使在这个京都岚山的山里穿着穿旧了的白色工作服,打扫鸟居周围的时候,九郎一如既往如此期盼着。
天空一片蔚蓝,风也趋近于无。配合着茅蜩,肚里的蛔虫也附和起来。
「——小子。喂、那边的小子」
九郎拭去脸上的汗水,转过身去。
连接天惠院的石阶远远下去的地方,停着辆车。
男人从带棚的轻卡车上跳了下来。
年纪差不多二十左右,一身黄褐色的军装,细若针金的纤瘦身躯每日都进行着锻炼,身体并不羸弱。只是给人一种让人怀疑他军靴的鞋底能不能安然落地的轻率气息。
「认识我么?」
男人迅速摘下帽子,下面两色分明的长发露了出来。
九郎破颜而笑。
「金刚大人!」
「这个声音是八咫鸟么,真是久违呢!」
「是怎么了这么唐突。啊、不好意思,车的话——」
「哎、晓得了晓得了。不方便停在显眼的地方吧,我会好好带进去了」
叫做金刚的男人,说完便转过身去,将自己乘坐的轻卡车,定气一声抬了起来。
就像是搬弄橘箱一般轻松,就这样将铁制的车举过脑门,登上了连绵的石阶。九郎冲去迎接的时候,金刚周围已经笼罩在了车影之下。
这里是倭国日本,日出的神圣岛国。其证据,就是金刚这样的异能使用者,如上天的恩赐降生于此。
——『强力』金刚,水天寺荒城。
听说在战场上,他连载有士兵的战车都扔回了敌阵。
「就当下这时儿还会被当做是寺庙对待吧。但是万一没搞好把你们暴露给敌人,可是会化为火海哦」
「区区英吉利人,不足为惧!」
「哈哈。勇气可嘉哦、八咫鸟」
对,不足为惧。九郎如此认为。
本就是被称作天狗附身或天狐附身的异能的孩子,政府也认定这份能力有益,所以更名为麒麟儿。这里是京都的天惠院,是学习天赋天惠的制御方法,侍奉国家的天惠师的的养成设施。
鬼岛九郎就是在此修炼的其中一位麒麟儿。
拥有通称『强力』金刚这个别名的荒城少尉,是九郎上一世代五度造访天惠院后离开数载,等同兄长的存在。
由于欧洲的大国英吉利联合王国向日本发起宣战,他作为军属天惠师踏出了天惠院。每每从老师那里听闻他所立下的赫赫战绩,就为自己下面的登场而兴奋不已。
「金刚大人、金刚大人。南方战线情况怎样。能否给九郎说说呢」
「哎呀、该说是没啥进展呢、还是说没完没了呢……对了、八咫鸟要吃这个么?虽然是糟糕的配给品」
金刚保持着将卡车举过头顶,从军服的口袋里掏出棒状巧克力。
九郎睁大了圆圆的眼睛。
在这个窘迫的时世里,这种进口货的甜味嗜好品市面上几乎找不到。这是怎么了,这么简单就……
茅蜩的鸣叫声不绝于耳,九郎迅速意识到了自己肚里的叫声混杂其中。
少年就隔了十秒,不、是十二秒半。
「…………算、算了!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修炼中途是禁止进食的!」
「……别用那么悲催的表情对我说」
「不是悲催。这不是眼泪、是心灵的汗水!由于八月所以难耐酷暑!」
九郎拭去脸上的汗水,同样擦掉了眼角快要渗出的『心灵的汗水』。
「哈。你还是老样子,真规矩呢,八咫鸟」
——叫人叹一口气啊。
从头上下来的金刚的声音,还是以往那样半开玩笑,好像其中还混杂着别的什么。
金刚浅灰色的脸庞藏在卡车的阴影之下,被染成一片漆黑。
两人一齐走进院内的时候,金刚将车放在了不显眼的灌木丛的一头。
「好安静呢。其他家伙在里阵么」
「是、大概吧」
天惠院表面上落成的是寺院的样子。
山路的入口有着石造的鸟居,进来之后就是供奉殿了,是个气派的殿式建筑。
由于设有善款箱和注连绳,可以进行参拜,但后面的本殿并非本来的用途。后面的本殿,只有修行中的立志报国的孩子们。
「水芭大人呢?」
这是金刚任守天惠院时,皇族公主的名字。
「不。最近不在了」
「是么——虽然我也挺想那个顽固公主被抓起来,算了。走咯、八咫鸟」
「啊、等等、金刚大人。我庭院还没扫完」
「没差啦。这边更重要」
莫名其妙的展开,让九郎慌了神。
但是如果不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将院地的树叶全部扫干净的话,也许就赶不上吃午饭的时间了。即便埋怨着说有急事的师兄弟们,可九郎却横不下心。
「最好还是该好好听一听看,免得以后后悔」
被说到这个份上还是头一回,即便九郎也开始觉得奇怪。
——金刚大人有些奇怪。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金刚冲进院内,绕过正面的供奉殿,走向里面的本殿。
讲学的教练场——实技的格斗场——平房的建筑落成规整。中心的杨桐树枝繁叶茂,修炼之后常常在它周围休息。
而在这棵树下,全部的四位师兄弟都在团坐着。

——『地鸣』马头,津岛弥彦。
——『冰室』杜若,若森裄。
——『笼』松虫,御厨琥珀。
——『九尾』玉藻,江之崎樱花。

和九郎穿着一样的白色工作服,有人里面还穿着黑色的训练服。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大家像是绕山跑过一周后,整齐划一的双手搁在跪坐的膝盖上。嗯?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进行了地狱特训么(这样的话也该告诉自己啊,反对差别对待!)。
走近之后,九郎才发觉自己搞错了。
他们并不单单在休息。而是认真听着放在树根旁边的收音机。
在这个天惠院里,从外部获取情报的媒介非常的少。
毕竟一个个都偏重于制御天惠的训练,广播自不用说,通常报纸、杂志之类都不许自由阅读,只能收听老师们严选之下的一部分。
可即便如此,自己也不曾有过对高度知识与教养的渴望,或是对落伍的意识。
只是,那个雕花木质外壳的收音机,应该是教员室架子上的装饰品吧。
混着嘈杂的噪音,人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

「……金刚大人」
「怎么」
「那个、莫非是天君的玉音?」
「是啊。就是大昭尊皇的声音呢」
「总觉得……有些隐忍、有些屈服」
在九郎眼前,拥有『地鸣』之别名的马头前辈露出了呜咽声。
超出常人两倍的硕体缩成一半,男人泣不生声。严厉而美貌的杜若姐姐也是,连松虫和玉藻也是。
还算振作的,只有『强力』金刚一个人而已。
注视着茫然无措的九郎他们,金刚在灼热的阳光下,瞳孔闪烁着光辉。
「好了好了。就和你们听到的一样,日本对英吉利的连战连胜都是谎言,天子陛下已经亲自宣告投降了。为完败干杯!」
不、等等。等等啊。
倭朝日本是神之国。无论敌人卑鄙的舰炮射击还是空袭,应该统统不在话下。说这种话的是谁。
「日本变了。你们也要改变。我今天来就是设法带你们逃走的」
喂、什么意思?我们的日本完败了?天子陛下亲自宣告投降?
所以自己。为了有朝一日报效国家。使用这个能力。像金刚大人一样。
但是、难道说,这样的机会、一辈子都——。
现实剧烈的摇晃起来。就这样、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骗人」

「喂、走了啊、八咫鸟!要丢下你咯!」
「骗人!」
「不是骗人!睁大眼睛、张大耳朵,接受现实吧!」
「骗人————————————!」


to be continued 3 years af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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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5 0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3-2-27 23:33 编辑

一章 十七岁的就职工作


面试地点被指定在所谓自社大楼的小屋里。
总之,建筑物的第一层是小吃铺。不知是不是受到过空袭的波及,二楼的一部分窗户打上了镀锌钢板,而剩下的窗户玻璃也用胶布打了补丁,每当临街的道路上有吉普或三轮驶过,玻璃就会敲打着窗框有嘎达嘎达的轻微震动。
这个『天下第一物产』的社长,是个四十上下的卷毛男。
「嘛、是鬼岛君吧,坐那边吧」
全身上下瘦骨嶙峋,而唯有头发乱蓬蓬的。
也许是没怎么打理,西装的领口上系着松松垮垮的领带,而且大白天的就有一股淡淡的酒臭。
相比引以为豪的会客用的成套家具,九郎会对旁边放置的白铁皮水桶更加感兴趣也无可厚非。
桶底积了约百分之三,由上方落下的水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漏雨这么严重啊。
所谓经营『传统的纤维制品』,就是指『随着事业扩大募集新的营业部员』这件事。可是,指定的事务所里正如所见一样的寒酸,社长以外的事务员一个也没有的样子。
这布局本身也没什么。除开部分极端个例,战后的日本基本到处都是这种感觉。
「啊、首先为你能前来应聘表示感谢」
谢谢。
乱蓬蓬社长刚刚坐在九郎对面,接着点燃了一支国产香烟。
「哎呀。还是赶紧吧,老实说你多少岁?」
「——你说、什么?」
「很头疼啊。虽然广告上的确写了不问年龄什么的,但也不代表会雇佣童工啊。你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我说你还是过个三年再来吧」
「社长」
九郎轻声,而冷静地插嘴——
「我十七岁」
斩钉截铁地说道。
比一般十七岁的男子身高要矮,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娃娃脸,这个方面被误解已是喜闻乐见,不得不好好纠正了。
「大昭二十二年申年生」
「胡说的吧啊啊」
不、就算你这么吃惊也……至少,你手边的简历也是这样写的吧。
之后,社长摆出发自内心的吃惊表情,凝视着九郎提交的简历。
「……十、十七。十七岁呢……」
就这样,社长眼睛一亮,用那充血的眼睛看了过去。
「嘛。就算是这么回事吧」
相信了呢。
虽然早已阴云密布,面试还要继续。
「诶,打完仗前一直待在东京啊。之后来关东的么。搞不懂啊,好流畅的日语」
「因为语言上受过严格的教育」
「不错。对口音死性不改的家伙很让人火大呢。哈哈」
「啊哈哈哈」
真的很火大哦,特别是对那种把关东以外的地方当做外国的人,那种怀疑京都口音标准性的人,具体指眼前这个乱蓬蓬的人。
九郎和气的微笑,并没有将心里的任何想法表现出来。
「然后,你以前在京都那边做什么的?」
「在神社帮忙」
其实以前做过的事情也写在简历里了,感觉完全没有认真去读呢,
果不其然,社长摆出好像头一次听说的眼神看过来。
「诶嘿、难不成,没有工作经验就来应聘了!?」
「是的。我想挑战自己的可能性」
「没可能啦。没戏,超没戏啊。貌似不行了,三次方没戏啊」
「即便如此,想必这身怀的技术还有礼法一定能为贵社效劳的。我来到东京之后进行过不少的研习」
「真的没戏啊。没可能的,没工作经验什么的……」
姐姐,我可以回去了吧。
「算了算了。反正也要录用的」
「这可以么」
不由得老实吐槽了。九郎连忙摆出笑脸。
「我真的可以么」
「嗯,可以哦。现在的壮丁能拉一个是一个呢」
可不管怎么样,还是合格了。
真是阔别已久的记忆。从最后的工作岗位上下来,到底过了多少个月。差不多再找不到地方就职的话,就要变成被房东养的汪星人杀掉也毫无怨言的状况了。
「那么,接下来是关于今后的说明。我想要你竭尽所能卖掉这些商品」
「是、我做」
「这是我们的主打商品哦,来看看怎样?」
社长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黑皮额手提箱,将它放在咖啡桌上,中规中矩地将盖子打开。九郎也探出了身子。
眼睛瞪圆了。
里面的东西,被纯白细绳捆了起来。
「商品名称呢,直截了当的说,叫做『天下第一橡皮筋』。英吉利风格挺不错吧。一根五十元。完成定额的话呢,就能得到一笔钱」
「这个、是……?可以拿起来看看么?」
「拿吧拿吧」
「失礼了」
九郎一脸严肃地拿起『天下第一橡皮筋』,犹豫了一下,然后试了试。九郎抓着两端,然后稍微拉长。
「……拉、长了呢」
一眼看去,像是内裤的橡皮筋一样。
「因为就是橡皮筋啊,用在三角裤和平角裤上的」
「这是日本军开发的某种特殊材料吧」
「不、完全不是」
「五十元?」
似有敲诈的嫌疑,这可是能在银座饱餐咖喱饭的价格。
「你啊,太天真了,无与伦比的天真啊。商品的价格啊,是要有货卖,有人买才成立的吧?」
「不过,这只是橡皮筋哦,这叫人怎么买啊」
「这就要那样了。瞅准家庭主妇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闪电造访住宅区的一户人家,门一开就把鞋子塞进去,然后用手把门掰开让身子也塞进去,就这样在玄关坐下来打死都别回去。如果警察来了就这样喊,『老子是军队回来的』,相当有效哦」
哈。
「不过你啊,面相又没什么迫力,还是别用同样的手段了。不如利用那张可爱的脸来入侵吧,感觉也许能行呢。对了对了,比起恐怖压迫,更倾向于可怜诱惑的感觉。嗯,目标应该是比少妇更加年长的年龄层,正好像你这样的孩子奶奶辈的。等你赚饱再回去,就像这样,『拜托了夫人。不卖完这些,妈妈的住院费就……』对啊、这个能行!你啊,好像是地方出身吧!不错不错,是哪里、秋田么?还是宮崎?嘛、怎么都好啦。怀柔之后在投下新商品『天下第一无袖衬衫』,一件五百元。不错不错,能行的,一口气将业绩提升到No.1吧……啊嘞、你要去哪儿?话还没说完啊」
九郎朝着出口径直走了出去,握起生锈的门把手,对着一脸震惊的乱蓬蓬的社长白痴脸,投以微笑。
「小的没胆再来了,还是几百万年后再见吧。非常感谢」


——鬼岛九郎的世界,从三年前就完蛋了。
大昭三十五年、八月,在杨桐树下,得知日本战败了。
敌人是欧洲的霸者,领土遍及七大洋的英吉利联合王国。古时被称为大不列颠以及英国的大国。
他们接受了大昭尊皇以及倭国日本政府的投降宣言,宣布作为其属国进行间接统治。
天子恭大昭尊皇丧失神格,蛰居千代田的皇居。现在,这个极东的岛国作为日本的同时,也受着英吉利联合王国的支配。
培养军属天惠师的天惠院,在那一天失去了存在理由和后盾。
为了摆脱接踵而来的英吉利军的束缚,乘坐金刚驾驶的轻卡顺着山道逃走了。
「不客气的说,完败,真是完败」
此情此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在狭窄的车斗里掩去气息,仿佛连实感都消失了。金刚的话穿过车格子,叫人难以相信。
「北是西伯利亚,南是冲绳南西诸岛。日本固守的啊、据点在拉锯战中败下阵来。情况是以新型炸弹轰炸到皇宫与议事堂被作为胁迫,军部就建议投降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啊,金刚大人。为什么军部没有倡导彻底抗战啊!」
插进嘴的,是平日里冷静沉着的『笼』之松虫——御厨琥珀。即便身体抖得很厉害,松虫那硬质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本土在浜田还有充足的残存兵力。虽然吾等修炼生愚钝,不知留有『强力』之金刚这样的手牌就举白旗了」
「松子你太天真了,会被那帮家伙最先吃掉哦」
金刚的一句话让松虫再次陷入沉默。
这是只有认识战场的人才能道出的台词,九郎他们无话可说,仅留下无处可去的沉默。
即便如此,中途还是有几次有说着回去一战,想要结伴跳下卡车,但金刚杀气凛凛的眼神让他没有付诸行动。
东京市内虽然遭受空袭而受到了重度的破坏,但还是因人数众多而方便隐匿其中。所以就算像九郎他们这样的溃散掉的预备军的麒麟儿,相信也能隐藏其过去和力量。这是金刚的判断,可是,说起这样的他自己又带起其他同伴跑路,简直就是笑谈。即便现在把同伴聚集起来,那个白痴还是鼓足了气势。
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生命种子,即便金刚无计可施还得硬下头皮。
只不过,唯有抱着一心为国出生入死的信念进行修炼的九郎他们,对社会有多么的不适应,金刚无从知晓。
「——你这呆鸟!这次不是没问题么!」
这里是西早稻田一角的某家小餐馆『小筱』。
由于和九郎一样出身天惠院的同伴很多都露脸了,同伴的话题交错起来。
「就算杜若姐姐这么说,还是没办法啦。话才说到一半就差了啊」
「经营传统纤维制品是吧。那个小老板还真是提了个好点子呢,强制推销也是传统中的传统呢」
「马头先生又在全力搅和呢」
「管他哪里都好,给我去干活啊。给、小子,老样子」
「非常感谢」
九郎在椅子上,礼貌的低下头。
在桌子对面,递过肉量少之又少的土豆炖肉后脸上笑呵呵的这位是『地鸣』马头。叫做津岛弥彦的男人,是一人就要占据两张椅子的大块头。虽然在吃饭的时候也不撒开手中的旧书,相当爱好读书,可听闻最近通过干现场施工和送报纸得以勉强糊口。
然后一边训斥着九郎,一边将菜端到桌上的围裙美女是『冰室』杜若,若森裄。如所见的是这家小餐馆的店员。
然后我是鬼岛九郎。今天也被工作所抛弃,准备斩下店里最便宜的菜色『干烧洋葱』。
(无可奈何啊)
自顾自的将洋葱塞进嘴里,九郎思考着。
世风如此,本应作为倭朝日本的王牌大显身手的麒麟儿,其结局如此贫苦,但仍等待着东京乃至全国的转换期的到来。
开始是抽着烟的碧眼军人来了,一口咬定要将我们的一切管理得健健康康的。
接着是商务着装的资本家来了,开始在破坏的街道上叮叮哐哐地建造他们自己的大楼和工厂。
最后是一些英吉利贵族来了,全都去富士山看风景了。
一切的控制权都被外国的英吉利接替了。
只是,状况很难确保日本人的正经的工作岗位。何况,军属天惠师的训练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不得不说这让不得声张这点的九郎他们陷入苦战了吧。
「呐、小子。你说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被餐馆的人妖店主摸了屁股?」
「那是上上一次的地方了,姐姐」
「啊、对了。那就是被保健站的检察官用头撞了吧」
「是说餐馆的事情么?那是由于对方是公务员却做出索贿这种不合身份的事情」
「真是顽固不化呢」
「……就算这么说,可是像我这种人、像我这种人能指望正经面试就够了」
「谁叫马头占空间那么大呢」
「胆子却很小!」
「这可不行的吧」
「呜呜呜呜」
「电、燃气、自来水……滞纳缴费的话马上就会停的,怎么办啊」
「天知道。也去问问玉藻?那丫头好像摄影所的试镜又落选了吧」
今天的餐桌上同样精力充沛地进行着沉重的话题。
「……啊、真是的,总之问题就是小子你啊!若是非要拒绝的话,就赶紧去找新的。你准备怎样?」
杜若拿起放在柜台上的求员传单伸到九郎眼前,然后一溜摊在桌上。
「……这道菜可让人食欲丧尽啊」
「有空说傻话就来我们厨房干活啊。用天惠烧饭」
「碳化的话我可不管哦」
「不想干就快选。我看看我看看,哪个好呢」
由于将神圣的力量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是不能容忍的,九郎勉为其难的放下筷子。
「……那、这个怎么样?」
「工厂?啊、不是很好么?虽然工钱有点少,又要成天受拘束,又无聊得要死,但总比没有的好哦」
「怎么说得有种溺死总比冻死强的感觉」
「是你的幻觉哦。可以就赶快面试吧。我看看,地址在、地址在……啊、抱歉小子。那里可能是定向招人的英吉利会社」
九郎微微一笑。
「本应成为军属天惠师的这幅身子,再不济也没打算为英吉利人效力」
「小子,你真会饿死的」
「不要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好不好,多不吉利」
「我不是在搞迷信,是很认真说的。连干烧洋葱都没得吃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那我就点生洋葱」
「大白痴!」
托盘朝脑袋敲了下去。
「大致上呢,眼下的日本的正经工作或是不带有英吉利气味的工作就只有那么点了。现在可是不管多贱的工作,上头基本都是外国人的时代了」
「这本身就很怪啊,变成绝对无法翻身的体制了」
就在坦率回答的同时,从敞开的大门外边,响起了一阵巨大噪声。
定睛看去,在附近的路面电车停车场,被一辆黑色的轻卡占据着。而载物台被一身旧日本军装的男人们占据着,好像在煽风点火一样富有起伏感地控诉这什么。

——不能容忍英吉利的独裁统治。
——如今正当夺回我日本英魂。

这就是所谓的攘夷革命派的运动家们吧。
战败后三年,还是有少数不服全面投降,在各地反复进行抗议活动,不屈不挠的集团存在。
「店长在么!」
突然穿着同样军服的两个人如此喊道,闯进店里。
「喂、店长呢!在不在!有人么!」
「有事么」
杜若以礼貌的举止靠了过去。
不说话的话,杜若是位完美无缺的楚楚美女。杜若由衣物内侧散发出来的美色,让男人为之屏息。
「老板娘还在外出中,现在店里是我打点」
「哼、女人啊。算了,从现在起,这家店就被『忧国志士团』接收了」
在瞪大眼睛的杜若面前,男人越发挺胸抬头。
「众所周知,眼下正在开演讲会!完了之后,预定要为维新革命家若松龙心先生开办慰劳会。赶紧着手准备吧」
「别这样啊、客人。就算你急着给我这么说……还有人在用餐呢」
「你说什么!你一个餐馆雇来的女人,居然敢对我们指指点点!」
男人粗暴地抓起杜若的肩膀。
「听好了,为什么你们整日生活在穷困之中。为什么复兴只是徒有其名,实际进展却并不顺利。这都是因为是大英帝国的剥削。在你们沦为英吉利的狗赚取日薪的时候,我们依然每日都在为夺回国土而战。倘若真心想要夺回日本,我们便能一骑当千,只要你们这些群众奋起而上的话……!」
「请不要动粗。啊」
——咚!
男人激动的瞬间,剧烈的晃动由脚下袭来。
「喂、怎么回事」
「地震么」
天花板的电珠剧烈地摇晃着,桌上的碗盘纷纷滑落。
「快离开」「快卧倒」
男人慌忙大喊。
「小子,灭火!」
「是!」
接到杜若的命令,九郎立马冲进了厨房,将灶上的货灭掉。回来的时候,马头的巨体只有头部塞进了桌子底下。
剧烈的摇晃,只持续了短短一分钟左右。
众人弯着腰四下张望。仅仅容下柜台与两张桌子狭小店内,一派惨状。
「……停了、么?」
「啊、各位客人,平安无事么!」
「啊、啊啊,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谢天谢地」
眼睛湿润的杜若松了口气。
「真是非常抱歉。敝店很想招待各位志士大人,可状况诚如所见。无法盛情招待那位非常伟大的先生了」
「不、算了,我知道了。偏偏这个时候」
在桌子错位,椅子翻倒的店内,身着军服的男人愣住了。
「我担心先生的情况,走吧」
另一个人将同伴拉起来,快步离开了店里。
用袖口按着眼睛呜咽着的杜若,男人一走便哼了一声。
「哼、多谢你了,马头。除了做过火了这点,真的帮大忙了」
「……比你之前制造的冰冻人类要强很多吧」
钻入桌下的马头也伸出脸来。两人彼此冷眼相对,可在用左手拿回桌上正在读的旧书的时候,表面像岩石一样固化了。
这是『地鸣』马头——津岛弥彦的天惠。
能够仅在他周围引发直下型地震。
恐怕那些飞奔出店的男人,一定会为袭向第一区划的地震连个地字都没出来感到不可思议吧。对马头来说,这种程度就跟哼只歌没两样。
「开始收拾吧」
「这还真是麻烦呢」
九郎他们叹了口气,开始打扫店里。
「真受不了。凭借反骨精神去战斗就够了,要用这个借口到处发威还请饶了我吧。虽然穿着讨厌的华丽士官制服,但我赌他们不是正统军人,而是披着军装的无赖」
杜若一个劲的愤愤然道。
「——不过啊、杜若。有时我也在想,我本来应该在的地方,不就是那里么」
对马头低语道,九郎为之一震。
简直,就像心中所想原封不动的被看穿了一样。
「马头。你这么说的话……」
「也是啊,因为我啊,对九郎所说的完全笑不起来呢。松虫那家伙不也是,忍不下去便离开东京了不是么。我们是为了什么而修行的,为了什么才使用天惠的。水芭大人好像也还没找到,这种事情虽然停滞不前,但我觉得是条正确的道路」
「马头!」
「贵安、大家晚上好!原白梅女子敢死队所属三乡铃架,前来拜会!」
少女发出呆呆的、明亮的声音,然后把头伸出来,鞠了一躬。
九郎瞪圆了眼睛。
「铃架小姐」
「许久不见、鬼岛阁下!怎么样,还是清正的生活着?啊、这是伴手礼,我门店里烤的面包,梅干白豆馅的。对了对了,小若阁下,我想吃煮鱼定食!」
摆出鞠躬姿势的同时,铃架将装有小豆面包的袋子递给了九郎,而且还对他身后的杜若点了单,这是如行云流水般的并行作业。
在女孩子中这个身高相当拔群吧。柔软的身体被带腰带的连衣裙包裹的这幅身姿,在好的意义上清爽而奔放。
三乡铃架并非像九郎他们一样是麒麟儿。
是名在三年前,水户军需工厂迎来战争结束之际前往东京求职的普通少女。那时,路经早稻田边界的免费职业介绍所,在那里和盯着招聘广告的九郎不约而同的对视起来。
由于她是对日本军舰与护卫舰谙熟于心的军国少女,久久不能决定工作的地方,和九郎颇为相似。即便如此,她还是机缘巧合之下决定投身到了银座的面包店里,可谓是捷足先登。
对于介绍所里的同伴,九郎觉得她是个背叛者,又希望她的工作能顺利下去,感情很复杂。
「小铃、好久不见。剪头发了呢。怎么样,在面包房里有努力工作么?」
「啊哈,诶嘿嘿嘿。洗完头之后烫一下的感觉很爽啊,小若阁下」
杜若端着茶走向铃架身边。
「怎么样。好、好看么。鬼岛阁下」
「……很不错呢」
说完这句客套回答之后,将头发剪短到能够看到脖子的铃架噗嗤一下脸红起来。
「哎呀——、羞死人了!鬼岛阁下真是的!」
铃架不停拍打着九郎的后背。这种地方果然很阳光啊。
「嗯。这家店果然棒极了,真叫人放心。虽然我们店里的面包不会输给其他任何店,但唯独比不过这里的牛蒡丝和味增汤,真是奇迹般的佳肴。不过话说,为什么鬼岛阁下一直都是一张八万脸啊。啊、难道面试又吹了?」
「……欸、嘛……实在难以启齿……」
「啊哈哈哈哈。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还有下一次、还有下一次嘛!吃面包吧!」
从那爽朗的笑容看来,她当真这么想的。
铃架将店里的空椅子拉到桌子旁边,坐了下去。然后,杜若拿来的定食盘子摆在面前,铃架频频点头,嘴角舒缓下来。
「那个、鬼岛阁下」
「是、怎么了」
「我知道鬼岛阁下在努力哦」
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鬼岛阁下因为耿直而苦恼,不过我知道,鬼岛阁下非常、非常的努力哦」
这边不知道在内心生根的是什么,她大大地啜了口味增汤。
「所以呢,今天我给鬼岛阁下带来了『下一次』哦」
「下一次?」
「对。那个、我现在不是在做面包么。小豆包之类的评价很好,附近的大户人家也会来订购哦」
「挺不错的嘛,真厉害呢」
「谢谢。然后那户人家啊,就在那个『鸟之巢』里。那里貌似正好在招大院的警备员还是什么的,怎么样?鬼岛阁下礼仪端正、又会折纸、还说习过武、英吉利语也很棒吧……?不去……接受测试么?」
铃架抬起眼,扭扭捏捏地看着九郎。
作为敌对国语言的英语,在天惠院确实学了个大概。{可作为军属天惠师从事填报活动的情况下,语言是不可或缺。}武道就和天惠的制御方法一样,是本来就该学的东西。
然而、这却是两码事——
「『鸟之巢』……好像是英吉利人的特别居住区啊……」
「对啊对啊!事不宜迟哦,没关系的,尊夫人一定会喜欢鬼岛阁下的!」
「我拒绝」
「鬼岛阁下啊!」
就算是铃架也决不退让,九郎准备拒绝到底。
「我作为倭朝日本人不会给英吉利人工作的。请另请高明吧」
「啊、那我来当候補怎么样」
「我是给鬼岛阁下带话的。呐、鬼岛阁下!鬼岛九郎队员阁下!」
马头举起手,可被铃架华丽的无视掉了。
「我说铃架小姐才是,自己安定下来了,于身于心就开始高呼英吉利万岁了么?我看错你了」
「才不是!才不是这样的、鬼岛阁下!虽然可能我确实有所改变……但并不是鬼岛阁下所想的那种方向!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是跟国籍什么的完全无关的,只是立场不同。我觉得这样不是问题……」
铃架激动得面红耳赤,死死盯着九郎。可是,九郎没看她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吧。
「……改变心意的话就联系我。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将定食吃得一干二净后,铃架走出了店里。
「小子。你……」
……到底多白痴,到底多顽固,到底多固执啊。杜若的叫喊声,大概会传遍四野吧。


以前经常被直说是个一板一眼的家伙。
现在升级了,被说成是个顽固怪癖的人。
九郎自己却很不理解。
武士食不果腹而意志不屈。自豪虽不能填饱肚子,但倘若失去了这份自豪,现在的自己还剩下什么呢,还能去相信什么呢。
『所以啊,这不是莫名其妙么。之前还怒骂敌国英吉利「欧洲的恶魔」什么的,现在却反过来摊开手央求着「Give me chokolate 请让我为主人您工作」低下头么?这样对么?我觉得一点都不正常』
与九郎抱有同样疑惑的,就是铃架。
她长长的头发编成三股,瘦得就像颓了毛的小麻雀,两人面试屡屡落选,打工机会也时常飞走。
『这样的话,我们两人就只有集结成敢死队了。不屈不挠,哪怕就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也要守护清正的日本魂、鬼岛队员阁下。有这个觉悟么?』
『当然了,三乡队长』
『说得好。把这个吃了吧!不吃可会没精神的哦!』
『呀、那就分铃架小姐……』
『男儿当身丈六尺!重三十贯!』【注:一尺约0.303米,一贯为3.75公斤】
『诶诶诶诶』
这到底得要多强的肌肉锻炼啊。感觉去平摊买串烧包子的时候,一次要吃两次的量啊。
就算难忍这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排除在潮流之外的世道,两人在一起也十分开心,感觉上心有灵犀。
这个时候,映入两人眼球的,是破坏得体无完肤之后,几乎借由英吉利的资本重新取回光芒的东京风景。{这里没有灵魂,简直就是会动的尸体,没有日本的立足之地。}
即便今天亦是如此。放眼餐馆外面的街道,尽是建设阶段的钢筋大楼,以及里面用废材搭设的临时工棚的风景。
九郎不想混入这个与三年前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不想混入这个非常的扭曲而脆弱的世界里。感觉上,若是被这个土块一般的怪物吸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呐、三乡铃架。就算是你也会这样么?亦或是,你找到了与我不同的,新的自豪——?
「啊啦、鬼岛先生!」
吓了一跳。
猛然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宿舍楼下了。
九郎的房间是在空袭中烧剩下的简陋住房的一角,简直像是落语世界中出现的,只有三叠见方的一间土坯房间。而房东夫人就正站在这样的房间门前。
「鬼岛先生真是,让人等这么久。看着房间里没人,还想是不是晚上都不会来呢,o~hohoho」
「真是抱歉。提前告知我是可以腾出时间的」
「没事啦,反正又不费事。你看你看,正好可以带我家的小贝蒂散步呢,o~hohohoho」
衣着华丽无比,戴着蝶型眼镜的房东夫人手上,拉着一条粗狂的锁链,而锁链的末端是一条看似混有土佐犬与松狮杂血统的巨大的大型犬。而且它就是房东一家的爱犬『小贝蒂』。
「然后呢、鬼岛君」
「是」
「租金有着落么」
被夫人的话刺到了。房东夫人毫无恶意,眼镜下面睁得大大的眼睛,也像眼镜一样闪闪发光。
「这——」
「希望你拉长耳朵听好了,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的租金,然后这个月的租金都交上来吧。做不到的话你差不多也该走了。怎么了?不行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房东夫人所说的,这个简陋住房即将拆除整理成空地,拿出来为新计划的『大楼』做准备。出资者是英吉利显赫一时的风流绅士,给地主那边开出的条件也无可挑剔。有滞纳租金的店子也基本轻轻松松地打点好移走了。
难怪她衣服比平时穿的要高档许多——。
「…………关于租金,只要能等到月底……应该……」
「我当然会等哦。不过啊,你能付清么?怎么怎么了?今天参加面试了?」
当今不是论及忠义和自豪的状况了,现实只认钱和稳定工作。
——汪!
与人类友好相处而衣食无忧的小贝蒂,朝着夜空仰天一吼。世态炎凉啊。
「……请问、能借用下电话么……」
九郎断肠苦愁地垂下脸。
联系方式在从杜若那里的拿来的面包店的纸袋上写着。东京府明石町。面包新鲜出炉的明月堂。
和飘在空中的月亮一样,明亮的新月与滚滚云彩以及西洋风格的建筑并立的人工岛,和电话号码一起印在上面。

        * * *

出名的建筑依凭着幽灵。
安吉莉卡·奥布莱恩,就是白玉兰宾馆的幽灵。
少女披背的银色长发,穿着宾馆备品的一件浴衣,美到与死亡一次无法联系上的程度。目击过她身姿的从业员们口中的特征,基本是如此描述的。
这样的她,今天也在浴缸里醒来。宾馆房顶的豪华阁楼就是她的住处。
共有两间卧室和相同数量浴室、、厨房以及餐厅,而且还设有客厅和图书室,即便冠以皇家套房之名,现在毫无人气的荒废着。客厅里胡乱散置的瓷制浴缸就是她安睡的地方。
醒来之后,她首先会去吃女仆慰问的水果。
什么,死人还会吃东西?不能说这很荒唐。这家宾馆对她献上了敬意,而回应这份敬意便是幽灵的义务。这就和这正是与所谓『为妖精准备的牛奶和曲奇,因为第二天消失了而欣喜』的英吉利人风俗一样。不可以无视他人的期待。
然后,也许是生前程度的羞耻心没有发挥作用,她以接近刚出生时赤裸裸的姿态,走向了客厅的窗前。
嘎哩。牙齿咬下李子的同时,流出的蜜汁顺着形状可爱的唇,染湿了喉头。
透过窗帘所见的世界,犹如雨雾朦胧一般不尽人意。
宾馆坐落在隅田川的河口,坐朝东京港的深居之所。
这里从大昭初年就开始年年扩张,现在的规模已经超过了月岛,被称为晴海或是丰海町的一块地方。四面环水,非海既河的这块地方,现在一并归成了英吉利人的特别居住区,通称『鸟之巢』。与军事无关而长期滞留日本的英吉利人,竟有七成集中居住在这块狭窄的区域之中,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岛上就像蜘蛛王一样铺设着石基,林立的欧洲哥特风格建筑的景象,让人不免忘却这里就是极东岛国。可是——在晴朗的日子可以目睹富士山的雄姿,再看看对岸那残存的瓦砾,就不会再说梦话了。
安吉莉卡,眯起了长长睫毛下的眼睛。
「这……不是很危险么?」
由于『鸟之巢』建有许多连通本土的桥梁,上午有许多汽车和三轮吉普来往穿行。
她眼里看着的,是孩子。
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的幼小女孩,撑着大人用的雨伞,穿行在流量极为庞大的马路上。
朝着那边越过桥,面前就是『鸟之巢』外面,瓦砾与新大楼以及临时板房并立的日本人的街道了。
可是,没人听见她的担忧。
若问为何,那便是因为,安吉莉卡·奥布莱恩是幽灵。

        * * *

很久很久以前,九郎在东京初来乍到的时候。
「东京市上,没有天空」
松虫像诗人一般吐出话语。
「天空、么」
「啊、天空」
战前还一派华丽的商店长廊,现在布满了烧焦的痕迹。可是,因为战况大条,钢筋柱子好像都充当国有资材被征收了。原来是商店的地方现在林立着临时店铺与小摊,行人和自行车川流不息。
此时的九郎他们,正在两人一组外出采购的途中,归根结底,不管从哪里都能仰望这片辽阔的天空。
「……有的哦?」
所以,松虫的话莫名其妙。
即便秋老虎分外凶猛,戴着细银框眼镜的松虫还是紧扣着黑色的前襟,一眼看去是名一心向学的学生。强烈的热浪在镜片上反射着,可额头上没有一丝汗水,只能看到一副一张正经的脸,穿行在人流之中,就像是望着水槽中的观赏鱼一样,目光投向远方。
这就是松虫。
「没有。大家只注视着脚下,寻找着漏下的东西。卑屈、脆弱,仅仅是苟延残喘便放下心来,完全不考虑这样的现状是何造成的」
「乌冬要发胀咯」
「这根本不值一提」
松虫推了推眼镜。
「我现在也在想。为什么会输。我们输给什么了。『强力』之金刚是目睹了什么才明白这些的」
感觉总是在追寻着什么。
抬头望去是耀眼的天空,松虫的表情显得十分疲惫。
「那个、松虫先生」
「——哎」
想起来了。从废墟伸出的影子,以及仿佛匿如其中的松虫的声音。强过头的九月阳光。从泊下的进驻军吉普那边传来的异国节奏与音乐。
积雨云。
「我讨厌像猪一样活着。不战而降什么的,绝对有问题——」
然后,是悲鸣。
乘着吉普的英吉利进驻军,挺着步枪高吼着。他的身旁是胳膊流着血的士兵,以及被击倒在地的日本人。
「松虫先生。那个人、不就是刚才店里的老板——」
九郎想起的日本人的脸,拉扯着松虫的衣袖。士兵情欲高涨地说着英语,好像是「冷不防就看砍过来」这样的意思。被射击的日本人,即便倒下也没有松开手里的日本刀,用「这里是我们的国家」混着鲜血吐了回过去。
「松虫先生。松虫先生。请看看啊」
可是松虫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回头,仿佛他很清楚会是这样的发展。
(————)
这是否是因果关系不得而知。
但只有一句话要说。从此事之后,『笼』之松虫——御厨琥珀的身影,从东京的街道消失了。


走出最近的停车场时,已是暴雨如注。
(……而且,泪雨也是)
九郎从银座的地铁车站,徒步穿越了筑地市场。
穿过东京复兴最繁华的中心街道,能够看到意外古老的木制房屋和仓库。顺着仅有车辆来往密集的晴海一路看去,能够一眼看到通往『鸟之巢』的桥梁。
——接下来。
今天是鬼岛九郎的,第二次葬礼。可以说是拜倒在英吉利人军门之下的日志。
『——唔哇、太好了!我就知道鬼岛阁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接下来是联系地址哦?英吉利特别居住区罗宾街二号。加油哦,绝对要一帆风顺哦——』
铃架那爆裂的声音复苏了。
铃架的声音从那个明月堂的电话话筒嘣出来的,分外嘹亮,而且还欢天喜地的将『鸟之巢』中上客的住所告诉了九郎。托她的福,轻轻松松地找到了大屋的夫人进行了面试。
最后还是去了。
(我也堕落了么……)
九郎当然知道自己的立场。为这事是为了那个、仅仅是为了确保三叠一间的土坯房所进行的活动。为了能够吃到小小洋葱进行的生存战争。
「………………对。不准发牢骚,这样下去可不好」
九郎停下了的动不动就想要转身疾跑的思考。千回万回的扪心自问。好了、走吧,不能挡路。
「噢——不好意思」
走着走着,好像跟人撞上了。九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郎跟前,是一个红色的怪蘑菇。不、是个撑着大红伞的英吉利女孩。
只有五岁上下么,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白皙的肌肤,五官轮廓分明。
「那个……不好意思。我的话,能听懂么?」
当九郎重新用英语说话后,拥有着典型欧洲名族特征的小姑娘,嫣然一笑。
「妹关系。你叶小心点」
得到了略口齿不清的回答,九郎连忙沿着雨中的走道踱步而去。
纯白色的连衣裙,富有特性的长靴,真的好可爱。
(话说,这可真危险啊……父母不在么?)
九郎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像是她父母的英吉利人的身影。
怎么想,这个孩子都是从『鸟之巢』那边走过桥,然后一个人在这边迷路了。
「那就更糟了」
九郎突然担心起来。
如此显眼的女孩子,放着不管一定会引起骚乱的。
虽然不想说这种话,东京当前的治安很难说得上太平。还有反英的人在,光是看到小孩有钱便就地绑架的可能性相当高。
「啊」
看、根本不用多说。
女孩子的周围围了一圈赖皮相的男人,就这样被带进了胡同。
没空多想了。九郎朝她消失的胡同冲了出去。


两名男子在市场附近的小道上奔跑着。一名穿着拖鞋浴衣,另一名半卷起黑衬衫。不管哪个男人都心中有鬼。
他们肩上强大的财路,金发的孩子胡乱挣扎着。
「喂、这个臭小鬼真够折腾的!」
「不过大哥你看,这可是块上号的美玉哦!」
「我知道啦、章鱼助。诶嘿嘿、能说说爸妈的名字么,小姑娘。什么啊、不会对你动粗啦,在拿到赎金之前,会让你干干净净的哦」
「赌场的债可以还清了,还能吃上好东西……大哥、可以吃牛排么!」
「吃吧吃吧!管他牛排还是女人都能放开吃哦!」
「啊哈哈哈哈!」
他们的脑袋里勾勒出的种种未来,闪烁着蔷薇色的光辉。
扛在肩上的金发幼女不管如何果敢地哭诉,男人们依旧听不懂英语。
「哎、问不出来啊!」
男人们没等走出胡同便停下脚步,然后抓起泪眼的幼女,发出极为下流的笑声。
——就在这个时候。
「唔噢」
穿浴衣的身体突然跌了下去,就像是身后遭受了一记飞腿,栽了个狗吃屎。而他肩上的幼女身体掉了下来。
「大哥——唔哇!」
这一次,卷衣服的身体翻滚一圈后摔在了地面上。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像是疾风一般迅捷。等回过神来,仰过身子的卷衣服的右手被紧紧擒住,而那里出现一名少年,他平静的叹了口气。
「呼……是帮无业游民呢」
「你、你是什么人!」
「你,到这边来——Come on!」
用英语这么一喊,金发小朋友一下子飞了出去,紧紧攥住少年的黑色西裤,然后躲到身后。
「真是难看。这就是高傲的日本男儿的样子么」
「什、什么日本男人啊。乳臭未干的小鬼竟想充英雄」
「想来么!?」
白刃一闪。
卷衣服的和穿浴衣的从怀里抽出了匕首,也就是所谓的『凶器』。
不管怎样,眼前这个人既非警官也亦非军人,最令人吃惊的他是一副优等生模样的少年,然后还因为先挨了这样的家伙一下,感到非常耻辱。
可是,少年的目光比这把刃物更加锐利,更加冰冷。
「——虽然单手拿着武器连虚张声势都显得空虚。不过要来的话我就当你对手。感觉现在的话不管什么都能烧呢」
「烧……难、难道你是——天惠师么」
「怎、怎么了,大哥,你说什么啊」
卷衣服的领悟力很差,摇晃着穿浴衣的手臂。穿浴衣像飞似的跳开叫喊道
「白痴啊你、这这都不知道!写作天之恩惠,读作天惠。说的就是于神国日本降生的拥有特别力量的麒麟儿啊,强得就跟怪物一样」
「哈?难道,你说这个小鬼!?」
「啊,原来如此。你们好像有过从军经验呢。我名叫鬼岛九郎。『红莲』之八咫鸟。传说中可以烧尽一个师团的火焰,就睁大眼睛见识见识吧!」
浴衣男悲鸣着跪倒在地。
「对、对不起、对不起,小的竟不知是天惠师大人!喂、章鱼助,你也快谢罪!」
「——発!」

呲嘭。

伸出的掌心中迸出的火焰,仅仅只有火柴的程度。
少年翻着白眼,盯着自己的手心,然后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最后合起手
「原来如此。是被雨水淋湿了啊」
得出苍白的结论。
跪在地上的男人们已然走投无路。
「……哎呀。这还真是个弱点呢,因为太生气给忘掉了。我还不够成熟呢」
「…………喂、你搞什么飞机啊,少开玩笑了。天惠仅仅是变戏法的程度么!?」
「我说卖艺的,这火就不能来给力点么!怎么!」
「虽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投降,你们估计也不会听我说话了吧」
诚如所言。男人们已经不再听信少年,再次拾起掉在地上的凶器愤怒地重新握好,重新取回下贱的眼神。
「呵呵。给你骗得这么惨,不会以为就这么了事了吧」
「也是呢。毕竟是日本男儿嘛」
一步。距离又缩进了一步。形势急转直下。
就连英吉利的幼女也不安地盯着少年,问着「What's wrong」。
「……有件事情不得不做」
不过,这个情况应该采取的行动是——。
「只有逃了!」
「What!」
「Run away!」
少年双手抱起幼女,拔腿就跑。


一小时后。
「呼呼呼。看来那些家伙已经放弃了」
鬼岛九郎从小巷内侧的防火槽的空隙中,偷偷探出脸。
九郎取下罩在头上用来伪装的垃圾桶朝外走去,重新用英语说道
「已经没事了,小姑娘。他们好像完全撤走了」
九郎将金发幼女从空隙中拉出来。
「……撤走、就是打赢了么……」
「竟然知道这么难懂的词。父母一定很注重对你的教育吧」
九郎拿下粘在她浓密卷发上的垃圾,可当目光滑到连衣裙下摆的泥渍时,幼女的泪腺决堤了。
「呜、唔哇啊啊啊啊」
「好啦,别哭了」
「我不玩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一定能到家的啦,告诉哥哥你住哪儿?」
「回家~~」
「要吃甜甜的东西么。吃不吃糖?有苹果糖哦」
「——我要吃苹果糖」
「回答得真快呢」
九郎将她逮到了附近的点心屋,自掏腰包买了个冰糖苹果。
由于刚才被淋湿了,为防感冒,九郎冲进了洋货店,斟酌起小孩的衣服和内衣。
「……这诱拐……是真的吧?」
「当然了。那可是咱们所侍奉的大老爷家的掌上明珠。是吧、艾米?」
「这个好好吃」
名叫艾米·奥斯汀的幼女只用一件南瓜裤和一份点心便心满意足。万幸的是没人看不懂这个气氛,也得到了洋装店老板的理解。两人撑着附送的伞,重新向『鸟之巢』进发。
桥是战前就架好的铁桥。每当大型货轮等驶过的时候,桥面便会吊起来。从桥看到的大海,便是东京港了。
「伦敦大桥、伦敦大桥」
艾米用欢快的声音唱着英吉利的童谣。可是根据这边的知识,『伦敦』是英吉利的首都,而且伦敦大桥最终垮掉了,所以这是首很不吉利的歌。
在平安过桥之际,踏入『鸟之巢』的九郎惊呆了。
这里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瓦砾,没有活动板房,就连木制建筑都找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
与最近开工的英吉利主导的现代建筑街截然不同,这里放眼皆是继承西洋传统,严整而格调高雅的石制建筑。
脚下是光洁的石基。车道与人行道分开的道路一尘不染,古朴典雅的哥特建筑,就像版画一样林立两侧。
一切的店招牌都是英语写的,标识也是一样,让人不免去揉揉眼睛。
英吉利人特别居住区,通称『鸟之巢』。
原来是这幅模样。

虽然主权依旧在倭朝日本,但行政与治安是用英吉利的法律,称之为日本外的特区。
九郎沿着过来的道路转过头去。九郎他们居住的对岸世界,实在差得远,差得太远了。到处都遭受过爆炸的冲击,遭受过烈焰的侵袭,之后光是振兴东京已经竭尽了全力。
从高处支配着这个遭受破坏的倭朝日本的,是女王陛下统帅的英吉利联合王国——。
「……别这样,表情好可怕」
轻柔的声音,让九郎取回自我。
手牵手一路走到这里的艾米,用水汪汪的眼睛抬头看着九郎。
「艾米想要妈妈,艾米想回家……」
「——没、没事的艾米。我没有生气啦,我会把你好好送回去的」
实在失策。究竟要傻站在这儿多久啊。
九郎哄着艾米,不断耐心提问。于是,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明了,但基本还是理解了。
大致上,是小艾米对『鸟之巢』百货店里疯狂购物的母亲感到无聊,于是一个人来到了『鸟之巢』外面。
这么想来,就应该去那家高级百货店看看——啊、有了。
「啊啦、嘛、嘛,小艾米!你这身打扮是,怎么了!」
「妈妈」
在这个使用了大量的吊灯与大理石,就像是城堡大殿一样百货店的帽子卖场里,艾米冲向了镜子前挑选帽子的妇人身边。
「妈妈、妈妈笨蛋,笨蛋笨蛋」
「光哭的话我什么都搞不清楚啊。到底是怎么——
一定吓坏了吧。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好像是母亲的英吉利人,一脸困惑的接住了刚刚及腰的艾米。
而后,好像注意到了在后方守候的九郎。
「啊啦?你是……?日本人、对吧……?是谁的随从?」
九郎微微一笑。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一点也不可疑。日本名胜要数富士山。
——就结论来说,九郎没有被当做诱拐犯遭受警察的逮捕。
「……啊。是这样么?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感谢你救了我家女儿」
「哪里。我只是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自己是素未谋面的外国人,本以为势必会遭到一定程度的怀疑,可对方连身份证也没要就粗略相信了自己的解释,着实让人有些失落。
「是这样啊。那我必须作出答谢。要多少?」
诶?
妇人从绣有金丝的手提包里取出支票本。
且慢。难道说,她以为我是看中钱了?
「这、这很难办啊,夫人。我并不是为了钱才——」
「没事啦,这只是一点心意,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买些好吃的吧。你家里有几个人?英语是谁教的?」
不如说,把自己当成讨小费的了!!
她应该没有戒备,只是单纯的好施罢了。东洋人不显年纪,但九郎的娃娃脸会更让人错以为是孩子。
慷慨的夫人在支票本上,写下了让人眼珠爆掉的金额。
「不、这我无法接受!」
在九郎不由自主地高声叫喊的瞬间,店内的大钟吸引了眼球。
——咔叽咔叽、哐、哐。
理解长针与短针表示的时刻的瞬间,九郎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我?我是怎么了?」
夫人的声音好遥远。有件事被忘的是一干二净。
——面试给、忘记了——。


「真的非常感谢。愿你合家欢乐」
「拜拜」
「啊哈。哈哈哈……我也很开心哦,艾米」
艾米和她的母亲笑着挥了挥手,回到了暂住的宾馆房间。九郎站在前厅的一角,挥手目送着她们。
结束了,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坚持推掉了谢礼,两人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坚信着九郎是个孩子。结束之后,面试的时间,已经消失在了遥远的彼岸。
结束了。完了。哎哟喂。The END。人生的走马灯周而复始。
「哈哈……还有这样的宾馆啊……还是死了算了」
九郎保持笑容嘟哝起来。
虽然算不上特别大的建筑物,但映在眼里时,还是那么耀眼。
门厅地板的大理石磨得闪闪发光,黑白相间的网格状,就像是国际象棋的棋盘一样规整,回旋门的入口处铺着厚厚的蓝色绒毯。精致吊顶的天花板挂着的星形吊灯的照耀下,下面的大理石熠熠生辉,闪烁着双重光芒。
英吉利的男男女女纷纷从正面的楼梯走下来。
「呐、呐、你觉得是黄色连衣裙好呢,还是蓝色的好呢?」
「哪一件都很漂亮哦」
「这可不行啊。要迎合隔壁包厢的巴顿女士。就是那个参议夫人」
丝制连衣裙搭配珍珠项链的妇人,对好像是丈夫的英吉利人说着。
另一边的沙发上,碧眼的商人正在畅谈之中
「首先我想掌握那块土地。两百……不、一百万就足够了」
「明白了,着手准备吧。一百呢」
香烟腾起的紫烟交杂在交谈之中。这个一百是坪还是平米呢。还是说一百块日本区画呢。要是追加英镑或是美元的话可要笑上三天三夜了。
就在九郎呆立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驶进了正门的门廊。
在旋转门的门口身着制服的服务生,恭敬地打开了停下的车门。身着奢华晚礼服的英吉利女性从车里走了下来,一边确认着耳朵上佩戴的耳环,一边走进宾馆。她从九郎身旁,旁若无物地走了过去,与同为人类的自己简直截然不同。
这是何等美丽,何等耀眼。
「请问您有事么」
吓了一下。
刚才的服务生站在了九郎的面前。
看着九郎是日本人,刻意使用了日语搭话。
「啊——」
这位服务生金发与白发交织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是个中年男性。个子在西洋人中也很突出,唇上的胡须也颇具威严。长长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来是对自己心存戒备。从衣着上就能明显看出,九郎并非这里的客人。
「非常抱歉,让您见笑了」
明明血液唰地一下涌上大脑,可恨自己的语气却变得愈发圆滑。
「其实是偶然将暂居贵地的夫人和小姐送过来才能有幸拜会。虽然本人还有别的面试要参加,可很不巧错过了时间。有失礼仪,实在惭愧万分」
九郎郑重地低下了头。自己的确又笨又蠢,还那么顽固,无论如何期盼,日本还是输了,自己也没能成为天惠师。不过、因为这样就算了么?
在这个光辉夺目的英吉利人专用宾馆中,在这个全力挥击人生值得纪念的地方,九郎只管卑屈地继续做着自我介绍。
「鄙人自知不该久留贵地。金丝雀的乐园岂能混进猴子,边境的小猴应该尽早回猴山。就算放回山里,也绝不会造成什么麻烦吧」
就算想要停下这荒唐的台词,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停下,于是就东拉西扯的结束了。
真的,倘若我能迎来他这样的人生——。
「来杯茶么」
服务生用英语说道。
「…………诶?」
「我觉得刚才的你好像有事想问。语言相通的话,不妨来里面沏杯茶吧」
「哪里哪里。怎么能麻烦工作中的——」
「没问题。我是本店的副经理。这种程度的通融还是允许的」
副经理?
「您……很伟大么」
「很伟大」
能够如此断言的人,为什么要在玄关前面做些鸡毛蒜皮的工作呢。
这么说来,他的服装以及举止,好像样样都透露着卓越的气息。
他毫不在意地快步走去,九郎连忙紧随其后,而目标是一扇工作人员的专用门。里面应该是从业员的休息室或是办公室。
里面略显悠然,一头的桌子被年轻女仆使用着。
值得惊讶的是,女仆是黑头发的东洋人。年纪的话,恐怕和九郎相差无几。盘在脑后的头发,与鲜亮的浓眉显得十分搭调。
(好厉害。还有日本人)
虽然外面都是英吉利人,可这样高档的宾馆里竟还有日本人掺杂在里面工作。
「……副经理」
「什么事,Miss内海」
「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头的三先令又四便士要涨」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的是纪念宴会成功的酒会,总额是一英镑七先令又二便士。大头都要垫给女仆长班奈特小姐,其他的参与者单纯平分下来大概是三先令十便士。班内特小姐自己都「给我点面子」这样说过,之后付了很多,这样一来,更高职位的副经理也要出钱,两位副经理每人五先令。剩下的正好就是三先令又四便士了」
「没有问题」
「不过我想仅仅这样的话,又满足不了要喝酒的和喝不了酒的人。厨房的那帮家伙真心酒桶,那帮人势必会造成额外的开支」
「是这样不错」
「啊、果然副经理也留意到普丽西拉的惊天食量了么!那家伙是可以独自一人干掉上等龙虾的混蛋呢!我明白了,这个也要计算在内。请稍等。最后一个人要加……」
啪嗒啪嗒啪嗒。女仆的指尖在算盘上以神一般的速度游走着。
啪—哒。女仆将最后一枚算珠强有力地拨开,瞳孔中闪烁着极为明亮的光辉。
「二先令又九便士」
「简直太妙了。Miss内海」
副经理淡然回答的一刻,日本女仆瞬间拾回了冰冷的表情。
「我是不是该出去呢」
「我十分了解你对金钱一丝不漏的价值观。不过若要休息的话,还是希望能到别的地方去。因为下面要面试了」
这么一说,她好像现在才刚刚发觉一般,蹙起的眉毛跳了一下。九郎跟在副经理身后,露出毫无意义的笑容。
女仆抱起身前的算盘和账本,从别的门离开了房间。
「……休息,好像我碍着你了……」
「这应该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还是很介意。
「请这边来」
接着又来到了一个小房间。
这里好像是副经理自己的办公室。
墙纸和隔壁的办公室一样朴素,可上面装饰着大大小小装裱过的照片,里面的玻璃橱柜内陈列着启瓶器的古董收藏。
被招待到待客沙发上坐下的九郎,佩服地看着天花板和墙壁。之后,副经理端来了银盘与茶具。
「抱歉。请不必费心」
「这是我的本分」
他果真为畏缩的九郎泡了红茶。
仿佛一碰即碎的纤薄茶具里,淡红色的茶腾着热气。只是为了不让端起茶碟的手颤抖便已竭尽全力。将其送入口中后,更是万分感慨。
(太美味了……)
红茶的香味沁入了被雨冷却的五脏六腑。为什么呢,本以为只是将可疑的日本人隔离起来,可没想到却品尝了胜过以往粉末绿茶的东西。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理查德·罗。请问你是?」
「我叫鬼岛九郎」
「故乡在东京么?」
「不……我的故乡在关西。我父母双亡,战斗结束前一直在神社生活」
副经理理查德坐在了九郎对面。
「是怎么来东京生活的?」
「和师兄弟……应该是称作朋友的同伴们一起过来的,首先就是和他们在一起,有时送送东西,有时洗洗碗摘摘菜什么的,还有就是偶尔拙略的翻译下英语书和报纸,虽然价格公道,但总轮不到自己就是了」
「您的外语能力的确与专业翻译相比也毫不逊色。是在哪儿学的?」
「我想应该是在我住过的那个神社,类似学校的地方学的。因为算不上正规,所以没敢拿上台面」
副经理用那发灰的蓝色瞳孔,直勾勾地注视着九郎。眼前这位散发着威严的男人,能够称为老人了吧,——但能感觉到他看穿了什么。
「准备来面试的是吧」
「……是」
这个时候,九郎肩头仅存的力气也被抽走了,脑袋自然而然地垂了下去。
九郎随着红茶的热度一起,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慢慢道了出来。
除了将使用天惠的部分被隐瞒下来外,救助英吉利的孩子到将她安全送到这家宾馆的事情都一一道出。
「……于是,小姑娘就哭了出来,后来给她买来了糖果又换了衣服,能够找到这里真可谓是几经波折……」
「原来如此。然后呢?」
「怎么说呢……果然是运气使然呢。又是遇到迷路的孩子,又是捡到被丢掉的小猫什么的」
「您对今天面试多少有些负面情欲。所以,为什么又要担心理应逃避的对象,艾米·奥斯汀小姐呢?」
九郎眨了眨瞪圆的大眼睛。
「这就是所谓的『出乎意料』的表情呢」
「不、毕竟要放着遇到危险的孩子不管对,怎么也做不到的对吧?」
话说,副经理的意见才更让人吃惊。
「原来如此……」
「不过,能到这里聆听副经理先生的尊尊教诲,实在受益匪浅。非常感谢,从明天起,我还会努力的。不过先要从推迟哭着被房东赶出去的命运开始了。怎么办呢,什么都不说直接跪在面前……行得通么」
「我明白了。合格了」
九郎在脑中思考着有效的下跪位置与时机,反应慢了半拍。
——合格?
「如果您仍有意在『鸟之巢』工作的话,本店可以雇用您。意下如何,Mr鬼岛九郎」
「合、合、合」
「您在学鸡叫么?学得真像呢」
「合格了?」
「对」
「工作?」
「然也」
「在这儿?」
「当然」
「骗我的吧」
「没骗你吧」
副经理摆出严整的一副绅士风貌,眉毛纹丝不动,原模原样地模仿着九郎的语气。九郎惊呆了。
可是、自己居然……
要在这间富丽堂皇、格调高雅的英吉利人御用的超高级宾馆工作?
「我们正好缺少工作人员。相信您一定能够充分活用您的技术与精神」
「啊、我明白了。这里一定是个无底洞吧。就像是卖橡皮筋,还有天下第一橡皮筋什么的」
「只不过,要当的不是警备员,而是接待员」
「你看,果然来了」
九郎在笑着如此指摘之后,取回了自我。
「姐代、圆……?恕我才疏学浅。这意思是——」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像你这种人的天职哦。Mr鬼岛,此乃究极的服务工作!」
副经理理查德淡然地如此说道。
——天职。这是继天惠之后的梦幻词汇。
九郎认为战争还会继续,梦想着将自己的初阵华丽地装点一番。
可当务之急,最重要的就是生活。比起梦想啊、信条之类的虚幻之物,脚踏实地才是正确之选。所以。
「……………………我知道了。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的,白玉兰宾馆欢迎您的加入」
不如说,此后不久之后的现实,简直与所谓的天职恰好相反。

        * * *

「……呼。原来如此。那个孩子被平安保护下来了么。太好了」
在副经理室的天花板里,有一只幽灵。
由于她是幽灵,她能出现在白玉兰宾馆的任何角落。
生前名叫安吉莉卡·奥布莱恩的她,带着作为死者的矜持,也就是名为无聊的东西,在宾馆的角角落落(具体上是天花板和墙壁内侧)确保了安身之地。
此时,她也在通风口的金属网上放置了靠垫,一边打着盹儿,一边吃着巧克力和杏仁饼。
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发觉,优雅而颓废的游戏。她看过形形色色的东西,比如偷吃锅底剩下的子牛肉的厨师,又比方说在无人的楼梯上跳起芭蕾的女仆长,一切都是死者的消遣。
她仅仅只会是看着。
不过——此时不同。
和宾馆的副经理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的,是一位日本的少年。
他就像是刚刚上岸的落水小狗一样,会让人错以为是副经理保护起来的倒在街头的迷路孩子。可是如此羸弱的少年,在离去之际却抬头向自己看了一眼,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Mr鬼岛。天花板怎么了?」
「……不。我想、大概是错觉」
小小的身体中,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澄澈的黑色瞳,即平静又充满意志。
可以确信,这个人不是什么被扔掉的小狗,而是寻找值得侍奉之主的勇士。
(是谁?他是谁?)
涌起好奇心的安吉莉卡,这个活在天花板里的少女屏住呼吸,目送着提心吊胆的少年缓缓离去。
少年消失了,不可思议的感情却无法复原。
他是谁呢?能看见我么?
能陪我说话么?能为我服务么?
难不成,连那件事也可以……
希望——死掉之后完全完全不曾复苏的记忆,久违的体会到了。


于是,那个少年,鬼岛九郎。
他离开白玉兰宾馆后,毫不犹豫地笔直走向了银座的方向,在正门口停下了脚步。
九郎打量着眼前这家熟悉的『明月堂面包』,同时苦恼着要不要对里面的三乡铃架作就职报告。
该说还是不该说呢?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呢?
「…………连我都、苟且偷生了呢」

一份痛苦,两人承担,痛苦便会消散。

哪里都在日本同一片天空下。
这是大昭三十八年,初夏的事情了。


  断  章


我与Miss菊川朝子相会是在英吉利北部的森林地带,靠近奥布莱恩领地的湖边。
我记得,应该是受招来到湖边别墅的。由于父亲还有其他的客人都是大人,小孩子的我独自一人打发着时间。
「大小姐请不要独自行动」
抛开了佣人那老一套的制止,我披上毛皮披肩以抵御十一月的寒冷,将茶点里的馅饼塞进口袋,从昏暗难耐的大屋里,走上了通往湖边的小路。

那间大屋里竟是些无聊透顶的话题。
众所周知,父亲对『神圣大英吉利』,对奥布莱恩家的名誉有着强烈的使命感。但,我对着这些却提不起兴趣,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片染上黄颜色的落叶松林,还有忙于过冬的小松鼠的尾巴。
呼啸的寒风虽然难以招架,可我喜欢沐浴在晚秋的阳光下,呼吸澄澈的空气。
我继续散着步,突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痛」
乘着风,一只青色的小鸟飞了过来,撞到了我的额头,然后掉了下去。
「这是……什么?纸?纸鸟?」
我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活生生的小鸟,而是用纸折成的工艺品。
这是有着异国风韵,在青色底色之上散落着花点的蛮漂亮的纸。
两只翅膀,长长的脖子,就连尖尖的小嘴都再现了出来。
不过更加、更加让人吃惊的是,明明是纸做的鸟,落下之后却又开始飞起来。
「好厉害!」
我追逐着梦幻中的小鸟,就像是童话里的人物一样。
我气喘吁吁地奔跑着、奔跑着,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湖畔之上。
宛如魔女手腕的流木之上,宛如巨人拳头的岩石之上,这里那里,到处停歇着青色的纸鸟。
以及、女人的肩膀上也是。明明不是活物。
「你是……魔法师么?」
我轻声问道。
这个女人穿着红色的衣服,是一位年轻的东洋女性。她察觉到我后,亲切地微微一笑。
「不。这叫做天惠。是神明赐予的礼物」
「神明赐予的……?」
看似没接受过什么洗礼的她,能够得到主赐予的祝福,实在令人吃惊。
「这个世界可是很广阔的哦,神也有各式各样的。有朝一日,等你来到那片土地,会不会也能迎来蒙赐天惠的日子呢」
那时,我对她话里的意思不太明白。
但是,她非常漂亮,在雾霭中微笑的样子是那么耀眼,引人入胜。
「——我叫朝子。来做朋友吧,安吉莉卡」
我很高兴。所以我点了点头。
「嗯!」
但我尤未所知。无论是她出现在这儿的理由,亦或是知道我名字的原因,还有她即将死去的事情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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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5 09: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章 决不能说『No』的职业


岚山深处。期盼已久的声音响起了。

「——鬼岛九郎。召集了」

因为老师这么重重的一句话,坐在食堂里吃着香水一样的稀粥的修炼生,全部炸开了锅。禁止私语的戒律被瞬间吹散了。
「就现在么!」
「老师。我也志愿参加!」
「别把粥弄洒了」
「终于来了,九郎!」
对于发生了什么,九郎现在并没有什么实感,只是脑袋正被师兄弟的麒麟儿们乱拍一气。
此时的九郎年方十四。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只是「有朝一日报效国家」的信念,当做金银财宝一般怀揣着。
寺院的老师慢慢走近保持着手拿腕筷的姿势呆立不动的九郎。
「老、老师」
「你也听到了,将『红莲』八咫鸟的天惠,运用到对英吉利的战线中去吧」
「是……是!」
心脏激烈地鼓动着,眼前一片辉煌。啊,我活着、正是为了此时此刻啊!

「到此为止了,八咫鸟!」
咚!突然,身旁的隔扇被踢破了,从那里跳出来一名身穿军服的男人。
「金、金刚大人!」
为什么。离开军队了么?
「哈。就算逃得过老天的眼睛,也逃不过我『强力』金刚,水天寺荒城的眼睛。喂、喂、八咫鸟。你凭什么被日本军召集」
「怎么会!」
这话说得着实很过分,其他同伴和老师也纷纷看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水天寺」
「没什么屁事,就因为他是英吉利的间谍」
「间谍?」
「不是的!」
十四岁的九郎拼命的控诉着。
更重要的是,九郎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尊敬的金刚说出的这番话。每天夜以继日的不断修炼,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国效力。
可是金刚却好像在嘲笑着这样的九郎,嘴角扬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话,那你这身皮又是咋回事?嗯?」
「你说衣服」
九郎看了看自己的样子,于是愕然了。
不知为何,身上没有平时的那件白色工作服,取而代之是下摆很长的传统燕尾服,而且还打着领带,一身闪闪发光的洋装。
「诶、诶、诶、诶!?这是什么!」
「看错你了、小子。你这还算是倭朝日本的臣民么!?」
连周围的马头和杜若,也一脸严肃地开始责备九郎。
「真是难以置信,鬼岛九郎阁下!明明说好了要一起战斗的,你自己却先投降了!你这个卖国贼!」
「你到底是谁!」
出现一位不曾见过的少女的悲怆面庞。
「啊哈哈哈哈。看到了没,松子。他向英吉利人低头献媚,还说着『客人、欢迎观临』。这就是他的本性!」
而且,衣冠楚楚的松虫从在他们身后登场了。
他用中指推了堆反射这光线的银框眼镜,说出一句
「堕落了呢,死猪」

——不是的!

这声尖叫,是现实、还是梦中呢。
猛地回过神来,九郎正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
(……是梦、么……)
九郎舒了口气,准备起身。
之前置备的床睡得浑身不自在,干脆就将床垫在地板上来睡了。
顺着屋面的天窗眺望出去,石制的哥特建筑——『鸟之巢』的全景尽收眼底。刚才梦里所见的自己,已经不能一笑置之。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九郎的职场了。


上班虽然是在一周之后,可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首先最重头的,就是从那个简陋住房搬了出来。
然后,九郎毅然决然的搬进了,这所白玉兰宾馆的阁楼上,供从业员用的一间空房间里。
提到就职的事情时,宿舍的房东太太念叨着「哎呀哎呀,是这样么。总算可以把这个破烂屋子拆掉了,ohohohoho」,显得尤为高兴。她的爱犬小贝蒂也蹭了上来,友好地舔着九郎的脸。好像对这分别有些不舍。
天惠院的同伴们也怀揣着吃惊的意味,温情相送。
尤其是杜若一脸认真地说着「听好了。若是你不踏出这一步真的会饿死的。一定要珍惜工作」像是泼冷水一样激励着自己。马头先生也说着「最后拿的有福气」快活地笑起来。
然后是三乡铃架。
「——鬼岛阁下,你决定去白玉兰宾馆了!?」
在『小筱』举办小小送别会办的夜里,她抱着大量的面包冲到店里。
「铃架小姐。你怎么来了」
「你问我怎么来了?当然是从小若阁下那里听说了啊,给、都是店里卖不完的还真是抱歉呢。鬼岛阁下个大笨蛋、蠢木头、缺心眼、矮冬瓜,为什么就不告诉我啊。白玉兰宾馆……那么高级的宾馆一般连临时工都不会雇的啊,居然还是正式录用……真的好厉害啊。太厉害了」
能看到她坚毅的瞳孔中泛出泪水
「呜哇啊啊。鬼岛队员阁下,恭喜你」
哭得稀里哗啦的送上了祝福。
大致上,所有人就九郎前往白玉兰宾馆一事对自己的反应都很积极,而正因如此,梦里发生的事情愈发鲜明的映射在脑海里。
(松虫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许总归是自己心中有愧。
就像是货架上的牡丹饼,自己得到了本应该是想进也进不了的高级宾馆的工作。连以往的主义主张都最终抛在脑后这一点,自己无力反驳。
九郎想着久未登场的师兄——『笼』之松虫的御厨琥珀。
对败北感到耻辱而离开东京的他,若是看到现在的九郎,会怎么说呢。
「那么、Mr鬼岛,今天是值得纪念的第一天。祝您作为服务生,作为接待员的工作有个好的开端」
穿着同梦中一样制服的九郎,在副经理理查德·罗的带领下,一步步走在工作人员的通道上。
「所谓接待员就是公共住宿的管理人,这里换个说法,就是指从事咨询业务。你被赋予的使命,就是通过咨询,用『自己』这把钥匙,打开客人『困难』的门扉」
「……就是咨询、么……?就是类似谈论身世的类型么?」
「不、不是这样的」
「啊、果然不是呢」
怎么想宾馆也不会需要儿童电话咨询室之类的东西吧。
「客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宾馆提出各式各样的要求。想要观光或是观剧就会需要订票,想要进行商谈就是需要文件的翻译与整理之类的情况。可是,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想要达成目的,非常困难。在这个方面着手帮忙的,就是接待员。也就是说」
「这就是我的工作了,是吧……」
「就是这样。决不能说『No』,请把客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来帮助,担任他们的『钥匙』」
这些话虽不能马上消化掉,可接下来只有上了。
旅游帮助,本地的领路人。
已经没有退路了。
「外语能力和对当地的了解是必须的。我很期待您哦,Mr鬼岛」
「……不胜光荣」
「也是呢。早晚另一边也——」
嗯?
九郎抬起头,可理查德广阔的背影下面没有吐露任何语言,只是笔直的迈步向前。
(另一边?是什么?)
可是没有回答。幻听——一定是幻听。
「那么,我就去忙其他事情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请问她吧」
「咦」
九郎吓了一下。这就要走了么?
理查德介绍起站在前方的少女。
「这位是Miss内海」
「……我是内海红绪」
站在墙边的少女解开了胸前交叉的手,以冷淡的中音报出了名字。
九郎立马就认出来了,这是之前在办公室碰到的女仆。
「走了」
「啊、是」
她迅速走了出去。虽然对朝反方向离去的理查德有些不舍,但只好在这里别过了。
黑发的东洋人。精通语言的人。她真的是日本人么。
「——我们宾馆相比其他宾馆客房要少一些,比起短期留宿的客人,长期住宿的客人居多,所以我觉得,记住他们的相貌与名字不是很困难」
可是这种顾虑,被她这一次流利的日语打破了。
「相对的,有许多事情度需要独自完成,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嘛、总之先看一遍过去的住宿记录。客源基本上是本国过来的有钱人,阶层是贵族阶级与绅士阶级对半分开。虽然有很多人有特殊癖好,不过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切记要有礼貌,就是这样」
听惯了的声音让人放下心来
「首先,要是你还用这张瞌睡的吊丧脸接待客人的话——罚~款~」
「——是」
内海红绪小姐走到工作人员通道的最顶头停了下来,回头讨论起九郎的表情。
明明身为女仆却有种会让人误以为是剑豪的犀利表情,明明身为女仆却能将『罚款』念得如此饶舌。
九郎伸了个懒腰并确信了。忘记了。之前见面的时候,她对金钱的强烈执着绝不会是半吊子的东西。
「好。跟我过来,新来的」
这个合格的手势,着实让九郎松了口气。
「……请问……有件事想请教内海小姐」
「叫我红绪就行了」
「我知道了,红绪小姐」
「什么事」
「这个宾馆里,只有我和红绪小姐两个日本人么」
「是啊。你是第二个呢」
原来如此。想来也是。
「其实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从不知道会有日本人在这么豪华的地方工作。这里的开放真叫人意外呢。之前擅自的先入为主真是叫人难为情呢」
于此,九郎发觉走在前面的红绪,忽然笑了起来。
「——也是呢。我觉得这里意外的宽大哦」
为什么呢,感觉像是被耻笑了。
于是在她的带领下,马上就来到了一楼的大堂,果然美不胜收。
「那边是前台,是办入住手续的地方」
极富优雅与品位。
就比如从入口的回旋门进来的客人,无疑能够在厚质的绒毯上接受高格调和高贵的洗礼。正门是大台阶,右手过去是餐厅和升降机。然后左手边有巨大的木制柜台和沙发,这就是红绪所说的前台。
也就是九郎的工作地点。
「然后,新人的工作地点在那里,最顶头的接待员窗口。铃响的话就出去回应,到时候去帮其他人的忙就可以了。身份就和服务员一样」
不带一丝停滞,红绪果断开始移动。
「……还有就是,内、不对,红绪小姐」
「什么事」
「我是那个、接待员什么的吧」
「是又怎样」
对浑身充满着事务性冷淡的红绪,真想忍住不再问下去。可是无可奈何。
「因为刚刚完全只是在接受副经理的说明,当前还不够自信。所谓接待员……只要按照客人的吩咐来做就行了么?订票或者预约什么的」
「准备给我多少?」
「果然还是钱啊」
「我可没听说有人叫我从一说明」
「不、就算这么说。不如说,你该找那个没有叫你说清楚的上司要钱才对吧?」
红绪凛然的柳眉跳了一下。
「——嗯。也是啊。你说的没错。那就这样吧」
同意了么。
「毕竟所谓接待员啊,也有公寓管理人的意思啊——」
「那个、不好意思。你是认真的么」
「你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会好奇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当然会去咯?我会告诉那个胸襟狭窄的副经理,某位新人的提议」
「我知道了,午饭我请客啦,说好了」
于是,红绪连忙缩进一步,以接近欲鼻尖相接的距离,露出富有魅力的笑容。
「那就说好了」
她的凛然有些可怕,只有用豪情的词汇才可以一一形容,不过她在心情好的时候会舒缓下来,细长而清秀的眼眸搭配上小巧的鼻子和嘴唇,倒有些像博多人偶。
「嗯,要说接待员的话,就是那个哦。和你说的一样,要在不方便的时候提供服务,所以在被拜托之后,有时要去弄到火车或是剧院的票,有时也要去带路。总之要对方挺清楚对方的要求,漏掉就完了」
原来是这样。内海红绪,是名意外富有魅力的少女。
「然后是……在餐厅带路,代买东西等。当然是要好好收钱的哦?大概记住这种感觉就对了」
「……真是漏洞百出呢」
「因为本来就不是副经理给我的工作啦。虽然我偶尔也会帮帮后勤,嘛、不过没啥油水就是了,一直干下去好像会秃掉哦」
「你说秃掉、么」
——这还真是可怕。这里很重要一定要记下来。
「那么就这样了。我差不多也该回岗位了」
「诶、就这样么」
「是的吧。不管你问几个人同样的问题都无济于事。重在实践、实践」
不、这太乱来了。完全是强人所难啊。
「普通的咨询并没有那么忙,保持平常心没事的」
「也就是说,还有不普通的咯」
「有的哦,在各种意义上」
见鬼!
「再多钱也无济于事」
「差不多收起你那日语吧。说英语是这里的基本」
怎么会这样。这个『拿下午饭被请客真轻松』的姿势是怎样,你还是人么,还是日本人么。
(这是想怎样啊!)
虽然九郎感情上想要收拾她一顿,可红绪已经迅速的走进了升降机。走掉了啊。
(……我怎么办啊)
被摆了一道呢。感觉简直像是被丢到孤岛的遇难者。
——叮铃!
突然,金属声响起,九郎慌慌张张的转过头去。
在接待员窗口,有人。
性别女性,是个浓密茶发的英吉利人,看上去是未有钱中年妇人,她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没人过来接待的样子,这里只有自己上了。
九郎深吸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滑进了前台内侧。
「让你久等了。请问有什么吩咐」
该死的记忆被唤了起来,九郎将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全力挤出笑容并打招呼。也许嘴角还有些抽搐。
「……啊啦」
之后十秒。
「嘛。你负责么?」
Yes.Yes.Yes.大致上就是这样。
「其他人……都不在……的样子。嘛、嘛、嘛……」
夕阳富态的贵妇人一是为难地叹了口气。
「年轻人,你知道歌舞伎么?」
「您是说,那个文艺地,歌舞伎么?」
「是啊。我要去歌舞伎的歌剧院,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去」
说的是……银座以东的歌舞伎座啊。
九郎想起了理查德说过的『接待员的工作』中,筹备门票的这件事。
「当然知道。您是要去听歌剧么?需要筹备门票么」
连珠带炮的话语,感觉让对方有些手足无措。
「对。就是这样,然后,能够拜托弄两张票么?我想再看一次Mr雷蔵的流盼」
九郎微笑着点点头,一边去寻找最基本的东西——电话。所幸的是,九郎注意到前台的旁边就连着进行过面试的办公室,进去之后便拨打了预约电话。
「——客人,没问题。预留到了看台的座位」
「啊啦,是么。那真是太好了」
「啊、需要幕间的餐点么?这边预定起来很方便」
「是么?那就有劳了」
「知道了,请交给我吧」
「非常感谢。年轻人真能干啊。给你忙完之后吃吧」
当勤勤恳恳的办完一切手续时,妇人留下了这样的的一句话后,离开了前台。
右手握着的巧克力,是小费——不不不、不对。一定是所谓『心意』的东西,没错。
(……好累)
虽然从头到脚都被当成了小孩子,不过总算送走了客人,解决了问题。虽然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死掉。
「呵呵。挺顺利的嘛」
九郎应了一声。
手边掌管前台的女性,侧目看了看九郎,露出一抹微笑。
如果说杜若的味道算作幽然的话,这边这位就是离开银幕还能维持身形的电影演员。
在被她事不关己的性格所压倒的时候,她那卷起的睫毛下面的眼睛轻轻一眨,摇了摇食指。
「已经突破第一关了吧?不过我能看到你的未来。刚才是地狱的前哨战。你总有一天会因为各位『L』的要求头发掉光的」
「你是说——『L』?」
「对。L就是L。态度L(Large:嚣张)。滞宿日数L(Long:长)。生活L(loose:散漫)。长期滞住在豪华套房或是更高级的房间里的VIP——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她说着说着,从里面的好好滑楼梯上,下来了一位新的客人。九郎看到她,吓了一跳。
(——咦?那就是?)
真是位可爱的客人。
西洋人的年龄看不大懂,大概不超过十五岁吧。
亮丽的红发用丝带装饰着,柔软的脸蛋和丰润的双唇绽放着健康的红色,不禁让人想摸摸看。时下流行的伞式裙搭配蕾丝罩衫,到处散发着赏心悦目的风情。她在豪华的楼梯上翩翩起舞,飘飘的卷发轻随之摇摆。
这样一位红发的美少女,在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大堂的正中央的时候,来到了接待员的窗口,仿佛注意到了陌生的面孔。那就是鬼岛九郎。
在九郎自顾自的吃惊之余,对方琥珀色的瞳孔直勾勾的盯了过来。不知为何不选九郎,而朝着隔壁的前台主管径直走去。

「喂。这里收钱的,为什么有日本人站在这里?」
女优系的前台主管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蕾吉娜大人,他是新来的接待员」
如此回答。
「诶——。那算啥,那理查德怎么了」
「这——」
「理查德出去了。把理查德叫来、快点」
理查德理查德理查德。就像是坏掉的唱片一样不断连呼着理查德。
九郎终于吃不住,以礼貌的的口吻插进嘴
「请问、大小姐。如不嫌弃,可以吩咐我」
「什么?」
「初次见面。不才鬼岛,从今天起代替副经理,负责这里的工作。往后还请多多赐教」
「你么!」
「是」
蕾吉娜仿佛看着珍禽异兽一般,从上到下打量着九郎。

「…………为什么、这么……」
「成因诚意为您服务」
九郎笑着。或许自己被当成了珍禽异兽,可看上去还像人类。
「哼。算了。那就给你说吧,我要骑大象」
哈?
「没听到么?大象啊大象!我要骑大象先生,这个周末就要」
她说什么?大小姐在前台差起可爱的双手,像小狗一样一句一句地诉说着。
——怎么办。虽然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
首先,虽然对听力方面颇有自信,但语速过快的英语还是应付不来么。或者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大象成为了巴士或高级轿车的隐语?
虽然想要寻求女优系前台主管的帮助,可她已经开始接待其他客人。没有退路了。
「您是说……大象么?」
「都说了那么多次了」
「难道说就是那个鼻子很长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可以容我问问理由么?」
「我在印度时候的朋友要过来玩了。所以机会难得,我想要像那个时候一样骑大象在公园散步。呐?可以么?」
「不、办不到吧」
这个样子,就好像『不可以说沙画哦』的感觉。
这里是倭朝日本,并非咖喱和瑜伽的国度。九郎对兴高采烈的蕾吉娜大小姐笑着进行说明。
「是外国来的朋友对么?到时候可以坐旅游巴士么。从银座开始,游经浅草、上野等名胜,好好转上一周。乡下的老爷爷老奶奶这么玩的时候,可是非常高兴的哦」
说到这里的瞬间,惹人怜爱的大小姐脸色一变。

「……………………受不了啦!真没礼貌啊!」
大·尖·叫。
「不行、不行、完全不行!这家伙怎么搞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最差劲了!」
蕾吉娜涨红了脸发出怒号。格调高雅的大堂里回荡着着强烈的尖锐声音,九郎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啊、是这样啊。小姐讨厌巴士,那人力车怎么样」
「不是这个问题!我说要大象!」
「不过这大象,目前办不到」
「你又说办不到了!」
「——怎么了,蕾吉娜大人」
救世主登场。副经理理查德·罗来了。
蕾吉娜大小姐「啊、给我听好了」这么说着,眼角泛着泪花,指向九郎。
「这家伙太没礼貌了。明明是为了我好不容易过来玩的朋友才拜托这个蠢货的,他却说办不到!还那乡下的老爷爷相提并论!」
「实在是非常抱歉。我对他的失礼代为赔罪了」
「但是副经……」
在前台打算出声的九郎被理查德一瞪,把话咽了下去。
然后理查德又重新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我应该说过。接受咨询的时候决不能说『No』」
「可是」
「蕾吉娜大人是本店的VIP,奥斯丁商会的会长卡尔洛斯·奥斯丁氏的大小姐。也是你救过的艾米·奥斯丁大人的姐姐」
「就算对我说这些,可她在说什么呢。突然对我说要骑大象在东京的公园里散步,我该怎么办啊」
理查德听到这些,略微张大了眼睛。在另一边,蕾吉娜像是嘴巴里塞了栗子的小松鼠一样鼓起脸。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之后由我我承接。相对的,希望你能把那边的行李送到二〇一室去」
「您还要搬运行李么?」
「白玉兰宾馆长期人手不足。前些天又有一人辞职了」
于是,奔波与每个角落的副经理能做到么。
怎么想,还是由着她比较好。VIP的小姐愈发怒发冲冠了。九郎对此无能为力,还是乖乖溜走对双方都好——
「所以我才讨厌日本人啊。没教养的野蛮人。耳朵又不灵光」
本以为是为了双方都好。
可听到这句话后……
「…………蕾吉娜·奥斯丁大小姐。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为之前的严重无礼表示深刻的歉意」
「嗯?」
「能否承蒙您再赐予我一次机会」
「干、干什么,这么突然。你就算了吧」
「请别这么说。您吩咐的是这个周末为两位大人准备大象是吧,我知道了。这就调查一下,还请宁耐片刻」
对面九郎恭恭敬敬的鞠上一躬,还有越来越礼貌的语气和举止,即便是蕾吉娜也为之一愣。
「——我、我可不喜欢等,不行的话还是赶紧说吧」
仅仅丢下了这么一句话,蕾吉娜离开了大堂。
你说谁不行啊,英吉利的富二代小姑娘。
「Mr鬼岛、你这是——?」
「副经理。这个时候可以索取费用吧」
「不违法就不成问题。Mr奥斯丁对家人疼爱有加,相信不会吝啬」
「爸爸的钱么。哈、真不够败的」
九郎用日语嗤嗤说道。
对啊对啊,那个小姑娘偏偏找上了我这个日本男儿,天惠师(预定)鬼岛九郎么——
「副经理。我稍微出趟门」
「Mr鬼岛?」
「柜台就麻烦您了」
九郎微笑着,可心中根深蒂固的倭魂正在爆发。
气归气,但为了对抗那个红毛小丫头,为了挽回日本人的名誉,从现在起只能去入手大象了。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
「喂、津岛,差不多该休息了」
「好。谢了」
今天也为了复兴东京在东京,在大楼的施工工地上工作着。『地鸣』马头、津岛弥彦擦掉了汗水。
作业用的安全帽下巨大的脑袋稍稍点点头,慢吞吞的走向了材料堆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便当布,深深地笑着。
一边读着文库本,一边将大口大口地白米送入口中,感觉十分幸福。简直幸福之至!
「小子」
「你在这里啊,马头先生」
九郎翻过围栏,从他的头顶上跳了下来。
「哦吼。好、好险」
「日安。我说马头先生,什么地方有大象啊」
「我明白了,这是脑筋急转弯对吧!?」
「并不是。我想找找什么地方可以借到大象。除了动物园以外,应该还有其他吧」
「这次是猜谜么!在马戏团有哦!」
「原来如此。马头先生在马戏团工作过呢,虽然被炒了」
「不要揭我内心的疮疤!」
「好、能行,非常感谢」
马头不知所措的叫喊着,而从他头上,某人又一跃而过,回到了栅栏的另一边。
(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大象来了)
上野动物园,之前已经明确回绝了。九郎回想起那张猴子脸的浑蛋管理员,真希望他被犬科动物吃掉就好了。
然后现在在日本,尤其是在关东圈内游行的马戏团,包括来自海外的公演组在内有五家。其中有大象表演的有四家。
开始提出要借大象的时候,和先前的动物园一样遭到了拒绝了。可是,马头工作过的小型马戏团给出了答复。在这边提出了破格的租赁费用之后,不但可以使用大象,甚至连所需的成套用具也提供了出来。
「听好了、小哥。因为你是津岛的熟人,又是『鸟之巢』宾馆的人,所以才开这个特例哦」
虽然团长摆了摆架子,可终归还是拜倒在这公演停整期间,天使降下的金额之下的吧。算了、反正又不是自己付钱。
可是,接下来不得不去搞定的,就是「骑大象在公园散步」的许可了。以明智的日本臣民自居的鬼岛九郎,对在公共进行某些事情需要得到许可一事心知肚明。虽然团长先生说了难以取得许可,不过现在也只能赶快想办法了。
真是意外的麻烦。
即便『鸟之巢』的管理就是英吉利政府咬住的,可涉足外面的地方,突然提出要骑大象在公园散步,管理公园所有权的土木课也不会首肯吧。
「真的不行么」
「不行呢」
「哪怕通融一下也不行么」
「不行呢」
毫无意义的问答。真怀念以前那些喜欢收受贿赂的工作人员啊。
(不起作用啊)
在建筑的进出口处,九郎如此断定。
给他们的太多了,实际已经第九次了。不管东京正厅舍还是市厅舍,甚至下到公园的管理所都走遍了,可结果还是白忙一场。倘若即便是受理了,审查也会花掉庞大的时间。
这可不行。这边要确保周末之前要确保大象和两位客人的移动手段,而且预计必须得今天之内完成。
受不了、那些人的脑袋一个比一个硬。骑大象散步也只要一小时左右,有哪里危险了。还被说成是腰板软,卖国贼。
「不公平……明明猴子踩高跷都没被说什么」
九郎压抑住自暴自弃的心情,四周环视。
呼吁打倒英吉利口号的攘夷传单,随风飘散到满街都是。临边的院地是神社,在那里卖艺的驯猴人和日本猴,沐浴在来往的行人的喝彩声中。
——猴子和大象有什么差别么。(差别大了)
——明明没什么差别。(差远了)
话说,像那样街头随便摆摊卖艺真的可以么。大体上感觉是面目凶恶的家伙们出来,把这呀那呀摆平了吧。
「…………」
突然,面目凶恶这个词,浮现在脑海里。与性质恶劣的意义可以画等号。
可是要花多少呢。真的要这么做么。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九郎犹豫到最后,决定试他一试。
『——您好,这里天下第一产物』
电话里边,是那个乱蓬蓬社长的声音。还是老样子毫无霸气。
「你好。我是曾经接受过贵方面试的鬼岛」
『……鬼岛?』
凡事为之则成,不为之则无果。
身为男人,有时要为大局着想,忍辱负重。
『啊、什么、鬼岛君?你突然打打电话有事么,人员的话我们一直在招哦』
「不、抱歉。工作的事情之后已经解决了」
『那找我又有什么事』
「——其实呢,贵社有没有干调解人之类的?收保护费……不不不、管理出店费之类的。要是不在贵社的业务范围内的话,可不可以介绍一下比较上心的人呢——」
三小时后,九郎的大象散步场地,在笑脸与武力支配下得到了确保。


「这么晚还来打搅实在万分抱歉。在下是接待员鬼岛」
长期滞宿白玉兰宾馆的VIP,奥斯丁家的房间,是位于二楼一号室与二号室的两所房间。从豪华客房的门缝里,蕾吉娜·奥斯丁探出脸来。
刚出浴的蕾吉娜头发散开披在肩上,可以看到她的家人们在里头的客厅里正畅谈着。里面混着孩子稚嫩的声音(的确就像理查德所说的,是艾米吧),九郎对于打扰了大小姐的快乐时光,感到十分抱歉。
「……有事么?」
「让您久等了。我是前来报告关于周末散布这件事的。大象已经安排好了,可是这边还需要一些准备」
「诶……是么。办到了么」
她好像稍微有些吃惊,张圆了那大大的瞳仁,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为您准备的场地是东京市内的神社」
「诶、什么、不是公园么?为什么?」
「那里是风光明媚,绽放着日本风情的景点。是带着千里迢迢从日本赶来的朋友,最适合游玩的地方」
「哼……嘛、好吧。虽然没听过,不过就有劳了」
「明白」
「啊、对了」
「————请问有何吩咐?」
「那只大象,是正宗的印度大象吧」
「……当然了,大小姐,是正宗的印度象」
「太好了。难得的散布,如果不是印度大象就全糟蹋了呢」
「您真是的。怎么会让非洲象糟蹋掉呢」
虽然完全搞不懂怎么就糟蹋了,但只能鹦鹉学舌般的随声附和。
九郎告别了房间之后,对大堂里待机的副经理打了个OK的手势。
「很好」
「马上就筹备好了」
折回办公室后用电话解决了一切后,九郎叹气之余重新更换了日期。
九郎依然制服走上了供工作人员使用的楼梯,瘫倒在位于阁楼中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肩头颤抖,不住的笑着。
「……哈哈、活该。啊哈哈哈哈」
办到了、办到了、终于办到了。
动用了自己的人际网,白玉兰宾馆名字,甚至巨额的金钱,为了一头大象忙的天翻地覆。
让你瞧瞧,蕾吉娜·奥斯丁,小看日本男儿就是这样的结果。可对方竟然「哼、哦?是么」这样一句带过。
「………………哈哈。哈哈哈………………哈啊」
用了好几倍的气势却是竹篮打水。
什么啊,自己在做什么啊。不、不可以。就算动不了,至少也该把制服先脱了。
九郎叱咤着萎靡不振的内心,重重地抬起头。
——就在此时。
感觉好像有什么声音。
(什么、刚才那是)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老旧的金属门打开时那种,尖锐的响声。亦或是人的声音?九郎试着打开门,仅仅将头探出了走廊。
夜已深了。不管这层楼还是下面都感觉不到人的气息,昏暗的走廊与楼梯静悄悄的。
心想果然这是错觉,九郎重新脱下制服。
可是,朦胧之中的幻听,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是人的尖叫声。

——请放过我吧。

可是直到话的内容最后,一字一句都分外清晰,让人难以忍受。
是个女孩的声音,非常年轻的女孩的声音。

——拜托您住手。
——救救我、求求你。
——爸爸。朝子在看哦,在看着这边哦,她还活着。求你了。

(……可是睡不着啊……!)
即便在地板上抱起枕头盖在头上,毛骨悚然的少女的低语声还是持续了一整晚,九郎自然是整晚没睡。

        * * *

朝阳穿过巨大的窗户染遍整间屋子。
白玉兰宾馆的幽灵从没有装水的浴缸里蹦了起来,始终望着一个地方。
赤裸裸的足尖染上了鲜艳的蔷薇色。白皙剔透的手掌也染红了。废墟的墙壁也是、天花板也是,全都染成了日出的颜色。
总有一天,我们的国度也会被赋予类似天惠的力量。
菊川朝子的预言,某种意义上是父亲理想的代辩辞。
基于科学的兵器开发的竞争不断延续,而另一方面,像父亲这样摸索着『上时代性』解决手段的人也不在少数。
解决手段即——魔法。
源于魔法,为了魔法——。
「……朝子,我哪儿也不能去哦」
小声说道。
对。我存在于这里。哪怕身体腐朽,我也会思念着远在异国他乡的你。
在你出生的这个地方,思念着你。
相遇就像霞光一样暧昧,落幕太过悲伤。
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
「所以,朝子。我——」
广阔的空间里只有她独自一人。从脚下的浴缸延伸出来的影子在短短数秒之中,就像是不祥的怪物一样蠢蠢欲动。

        * * *

于是忙碌之下,眼看着一周的时间过去了。
「那么——Mr鬼岛。你差不对也对接待员是指什么样的工作这个问题,有答案了吧」
今天副经理大人,一早便开始饶舌。
九郎在一楼办公室的桌旁,将东京市内的电话簿放在一边,诚恳的开始宣讲『我的宾馆任职之道』。
「……您是说接待员的定义么、啊、好像原本的意思是管理员,而由此引申成为宾馆的某个服务部门……应该是的」
「基本是这样。但这个工作没有明确定义或划分。硬要说的话,你的工作就是『客人要求的事情』。是究极的服务工作,被称为决不能说『No』的职业。哪怕再困难的咨询,接到之后首先反思自己的技术,摆出不拒绝的姿态尤为重要」
哈欠从嘴边向烟一样缓缓漏出。虽然拼死忍了下来,可还是想睡、想睡、想睡……。
「就比方说说我在英吉利的某馆的事情。从北美来的客人要求读到故乡当时的报纸,而且已经日中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Mr鬼岛」
「诶?啊。北美和英吉利……横跨了一个大西洋啊」
「然也。就是这样没错。虽然非常困难,但还是没有说No」
「办到了么?」
「然也。由于有空军的旧识,就拜托他能否通融带份报纸过来了」
「这也真够荒唐……不、不」
「Mr鬼岛。要好好珍惜你的人缘与牵绊。这会帮助成为接待员的你自己,也会帮助客人」
「……咕」
理查德潇洒而又毅然的抬起九郎的下巴。
「……没睡好么」
「………………不。只是最近做了些噩梦……哈哈……」
「这再好不过了」
理查德给半分笑意半分睡意的九郎留下了短短的一句话,边走向自己的城堡——副经理室中去了。
——可是即便这么说。
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虽然为即将黏在一起的上睫毛和下睫毛不断打气,可这次又轮到眼球发干发涩了。
全都是那家伙的错。
从那一天开始,每每准备在阁楼的房间水下,每每都会听到谜之幻听,从不曾缓解过。
总之就是年轻女子的声音,然后就是为什么而道歉、恳求。拜其所赐,一直线的睡眠不足。
「——新来的正在消耗」
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这次是内海红绪在旁边的桌子上撑着脸,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的脸。
「关于打瞌睡的封口费,这个数怎么样」
班睁的眼里映出了两根手指。单位是什么啊。
「……你干什么」
「注意到了么,接待员。蕾吉娜大小姐那L级的乱来情节就是你被消耗的原因」
「哈——什么什么。就那点破事啊。全都是些可爱的请求嘛。哈、哈、哈」
「就会吹牛」
对了。比如说今天来提的要求是「我想要昨天看到的鞋子。就是那个红色漆皮的,上面还配着丝带。地点是……?我想不起来。总之是『鸟之巢』的哪家店里看到的。果然还是想要一双啊」这样说笑一般的咨询。你以为『鸟之巢』里到底有几家鞋店啊,小混蛋。绝对给你找着。
虽然怒火愤然直上,可同时又开始着手此事。
九郎合上电话簿,望向远方。
「……红绪小姐」
「什么。大家都说你一来就干的很顺利」
「并不是。虽然是我的切身体会,基本上这里的客人都并不是真正有什么困扰」
「嘛、说的也对。至少并没有迫不得已的事情呢」
「就算订不到剧场的票又不会死,就算预约不到晚餐又不会死,没有漆皮鞋又不会少块肉……」
来到宾馆后的一周时间里,就是一边被当成了孩子使唤,一边接受英吉利名流点单,另一方面就是被蕾吉娜那孩子气的胡乱要求弄的团团转,九郎就是抱着这种感觉过着每一天。
他们从容而宽大。会作出不留情面的差别发言的恶人很少,但是——所以才觉得遥远。
(粗神经)
又会还会被点单的迅速吓一跳。
「嗯。因为这样,那个大小姐才总想缠着你,就是这种无奈的感觉呢」
「我被怨恨了么」
「只是单纯的对你感到好奇吧。她可是筷子掉在地上都会很好奇的年龄哦?」
「还是别聊这个话题了」
「是么?那换个话题。据说最近开始出没了啊」
「出没?」
红绪一下子收紧了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单手在胸前无力地松弛下来。
「就·是·幽·灵·啊。我们宾馆,有幽灵出没哦」
「幽——」
九郎失语了。
「哈哈哈。你这张苦脸真是绝了。怎么、不擅长怪谈啊」
「怎、怎么会呢。红绪小姐误会了」
「不行就别忍着。首先半夜独自值守的时候,或看到大堂里有陌生人站着,或看到在厨房门前的走廊上有白影穿过,于是第二天便会发生不幸——」
耳边细语!
好想塞住耳朵!
「手头闲着的狗屎在不在?能不能去一下三〇二室」
身着制服的普丽西拉·皮特小姐将脸探进办公室。
她就是第一天一起在前台的,女优系的前台主管。
「伦敦的亚当·康纳大人有吩咐。说是前些天外出的时候,纽扣忘在浴室了之后就不见了」
「哈?扣子?我不记得在打扫的时候看到过」
「不要强辩,快去确认一下」
「都说不知道了」
「我去」
想要从幽灵话题中逃脱的九郎,果断举起了手。
「新来的,你要逃么」
「并不是」
红绪以冰冷的表情予以追击,普丽西拉则将房间的钥匙递给九郎。
「关系处的不错嘛」
「……那个」
「不过要小心点哦。感觉要被勒索的时候就得赶紧逃哦,不然的话,可能会像亡灵一样死拽住你的脚脖子哦」
「那边的某人,你说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哦」
「……那个」
普丽西拉是个举止优雅的女性,红绪也是个干脆利落的日本人。可是,这两个人的相性完全说不上好。已经火花四散了。
九郎慌慌张张的道过别,离开了办公室。
当九郎横穿过大堂,走向楼梯的时候,听到了「啊、还以为是谁呢」的洪亮声音。
(这个声音、是)
正当讨厌的预感冒出来时,事实也正如所料的发展。
在在楼梯间里,与宿敌蕾吉娜·奥斯丁遭遇了。
「这不是蠢货接待员么」
她穿着不同于昨日的流行礼服,搭在精雕细琢的扶手上,以极高傲的态度说着,并打趣地笑着俯视九郎。
九郎也不服输地挤出笑容。
「……早上好,大小姐」
「我的鞋子找到了?红漆的哦」
蕾吉娜用指尖玩弄着柔软的卷发。
不留情面作出差别发言虽然少,但在白玉兰宾馆内就有极少数的例外。就算仅仅打声招呼,都需要足够的自制力。
「非常抱歉。还需要一些时间」
「唉?还没找到么?真废物啊。难道是看不懂英语的招牌?」
「不、绝不是那样的」
「还有呢,可能身为日本人的你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该『说还需要一些时间』,应该说出具体的时间哦,蠢货。理查德一直都是这样的」
「……………………请再忍耐半日」
「半日?没辙啦,我就等吧。真拿你没办法,谁叫你是不开窍的日本人呢。我做抄书练习可是很忙的哦」
今天肚里的火气也神采奕奕呢。
虽然一瞬间有种想用天惠烧了她的冲动,可还是留在了脑补范畴。南极。刨冰。寒冷的西伯利亚。九郎脑内无可救药的用冰冻系的咒文忍耐下来。
「……真希望能学一下艾米……」
「什么?」
「不、没什么。您听错了,大小姐」
九郎微笑着。
虽然觉得艾米比你可爱多了,可这绝不是能说出来的东西。
于是,沐浴在兴高采烈地大小姐给自己带来的厌恶感中,九郎来到了目的地三〇二室。
虽然现在是空无一人的空房间,可直到三天之前还有英吉利的富豪在这里居住过。九郎用之前拿到的钥匙进到里面。女仆红绪打扫过的客房,以铺好床罩的状态,等待着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虽是没有没有观赏花与果篮的状态,可这份精雕细琢的美丽依然不失格调。
「纽扣……好像嵌着钻石呢」
九郎打开洗浴室的门。
带脚的浴缸,两张洗面台,以及纯白的座便器。
洗澡和解手的地方在一起,对九郎来说感觉很奇怪,但在西洋却极为普通。
粗略地一看,并没有发现类似扣子的物件。九郎半蹲下来,试着寻找扣子。
在存放毛巾的篮子下面,发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捡起来看了看,的确是纽扣没错。黄金大胆搭配上蓝宝石的超高级品——才怪,只是普普通通的,完全没有装饰含义的镀铝扣子。
不管翻弄多少次,从什么角度都一尘不变。
呐。你特地为了这个?用货轮?送到英吉利?送回去的意义完全——。
「………………、不行了」
就此打住吧,鬼岛九郎。别再想下去了。
这里从费用、效率、行动意义上考虑,都没有继续工作价值。
其一、他们并没有深思熟虑。其二、英吉利与日本间的航船货运费在他们看来根本无关痛痒。其三、只是将中意的扣子送回去罢了。其四、根本没必要操冤枉心,只用充当他们的手足做好工作就行了。
一秒一秒,仅存的一点点自豪淡薄了,身体感觉就像被抽干了一样。

——求求你。

九郎耳边,那个「幻听」再次复苏了。

——住手。救救我、父亲。救救我。放过我吧。

这是不断、不断的乞求着救助,就要哭出来一般的,充满哀切的声音,悲伤欲绝的恳乞。等着、我现在就去。你一定是需要安慰。
真的已经。真的已经——。
「——适可而止啊——」
不知不觉的骂了出来。不是用英语,而是日语。
这边明明想要妥协,可这完全做出了背道而驰的行为不是么。
这个「声音」非常清晰,是从天花板的换气扇里发出来的。
在九郎的阁楼房间里,恐怕也是同样通过通风管传来的。如果之前的尖叫是这样漏出来的话——这个建筑物里的某处真有幽灵。
(比第三层还有阁楼还要上面的地方是……屋顶么?)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安睡与工作是息息相关的。
九郎开始行动。根据情况,为了将刚才听到的幽灵,用自己这双手,恰如其分的『抹杀』掉。


白玉兰宾馆是座三层建筑。可是,大堂的升降机却设有三层之上的『P1』按钮。也许这是应当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好嘞。九郎心意已决,按下了最上层的按钮,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叮」的一声铃响,手风琴式的大门打开了。
本以为宽敞的屋顶上就是一片青空,可出现的是一个四壁围起来的狭小通道。
正面有门,是面雕刻有西洋蓟的,厚重的木制门。
九郎试着轻轻地敲了敲门,可毫无反应。
幽灵对叫门不会做出回应,也算是情理之中。然而九郎毅然的抓住把手,没有上锁的门发出着刺耳的声音缓缓打开。
(没有人的气息)
九郎提起十二分的警戒心,窥伺着昏暗的内堂,之后隐隐飘来了一股味道。
进来之后,马上就是走道。
自然光透向的深处,是笔直延伸的一条直线。地板是大理石铺成的,左右的墙壁上装饰着华丽的抽象画,可以看出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九郎隐去声响,慢慢深入。
中途,路过半开房门的时候,确认了一间好似书斋的房间。可是未经整理的书籍堆在地上,也不见清扫过的迹象。
九郎接着来到了隔壁的卧室,一时兴起窥伺了一下里面的浴室,可不知为何缺少了唯独浴缸。
(……就是这样设计的么?)
九郎按照顺序稀松平常地走过过道。
一步一步,餐厅、厨房、直到走到宽敞的客厅,不解的思绪仍未从脑袋里消失。
这里是宝山的废墟。
面积也好设施也好,这个顶层都是货真价实的。如果好好收拾的话,定能当做白玉兰宾馆最的第一客房出租。为什么里面会尘埃满布呢,为什么壁纸会脱落呢,为什么到处都拉着蜘蛛网呢。
(蕾吉娜住的豪华客房什么的直接靠边站)
从客厅的巨大窗户,能将东京港一览无遗。眺望此处的风景是多么的美妙啊,浪费、实在是太浪费了。
在九郎胸怀毫无意义的义愤四下张望的时候,发现一件妙事。
「…………哈、哈、哈」
这次彻底不知所以了。
是澡盆。本应在浴室里的西洋浴缸,却躺在了客厅的角落。
房间凌乱至极。当九郎目瞪口呆地将手搭在浴缸的这一刹那,全身冻结了。
九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浴缸里有一名少女。
(————)
纤细、而无限接近白色的银发,缠绕在浴缸里那白瓷的肌肤。九郎忘记了呼吸,只是直直地凝视着眼前少女的身姿。
那胳膊、那腿、那微微隆起的胸部、还有那妖娆的腹部,所有的部位都是刚刚飘落的白雪结晶,形成了独一无二工艺品。她手握挂在胸前的吊坠,合着眼睛,浴缸像极了她的棺木。
在废墟之中、让时间永远定格的棺木——。
「……不要!」
「!」
她活着!
不成声的叫喊漏出来。九郎准备跳开的瞬间,身体猛然撞到了浴缸。脚下的浴缸就像遇到的生物一般摇晃着,九郎倒在地板上一阵哆嗦。
本来担心着浴缸会不会就此翻倒,可浴缸晃动的幅度逐渐缩小,不久变重归平静。
真是谢天谢——。
(——醒了)
慢慢地,白的皙手从浴缸里冒了出来。她扶着浴缸边缘,银色的脑袋瞄了瞄外面,抬起上半身。

九郎将热量集中在右掌。这是在院里累积过千回万回的修炼,使用奇迹天惠的先发动作。根据情况,无论何时都能将眼前的存在燃尽。
可九郎的视线,无论是那份美貌,亦或是凝视自己的那双宛如出头的石榴一般深红色的睡眼上移开。
这个女孩、究竟——。

「——啊、果然是这样啊,你果然看得见我」

宛如细流般轻柔的美秒声音,让九郎张大了眼睛。
她重新转向这边,缓缓地将脸撑在浴缸上。
「我叫安吉莉卡。通俗来讲就是死去的幽灵」
「幽」
「你能跟我说话呢,你双亲是圣职者么?还是说灵能者?」
只能说都不是。
她已经死了?是幽灵?眼前这名少女动着身子、说着话的少女,叫人难以置信。
而且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竟然会全裸地睡在浴缸里。
对。全裸。
九郎重新意识到,自己看到了平常绝对看不到的东西,年轻女孩的柔肤尽收眼底,并非临战之际却血往上涌。这是怎么回事。有种好似看到无比美丽的艺术品的感觉,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有件事,我诚挚的拜托你这位灵力优秀的日本人」
在九郎不禁准备别过目光之前,安吉莉卡抢占了先机,那深红的眼眸染上一抹哀愁,到处一言
「能给我来头牛么」


飞奔到肉店里买到碎肉之后,有把自己房间里的大米和酱油带在身上。
设置在阁楼里的厨房虽然略欠打扫,可无论烹调用具或是调味料看上去都是超一流的。在用心洗过料理用具之后,在灶台上煮上米,将肉用酱油和砂糖进行腌制。
「……日本酒……不可能有的吧……还是用白葡萄酒么……可是贵得要命啊……那个、要用么!要怎么做呢?」
「自己看着办吧」
是这样么。餐厅里传来了优雅的回答。
九郎紧逼着眼睛别过头,忍痛将酒柜里存放的高档葡萄酒倒了进去。
(我这是怎么了啊……为什么要为英吉利的幽灵做牛肉盖浇饭啊……)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饭煮好了,平底锅里的肉也煎好了。九郎拿出碗柜里装沙拉用的碗,添进米浇上牛肉。
(然后是筷子,那自然是没有的……而且她很有很可能都不会用筷子。勺子可以么?)
安吉莉卡在餐厅里,在一张可以坐下五个人的桌子上随时等待着九郎的到来。她现在披上了白色浴衣,并不知之前那耀眼的全裸姿态。
当她看到九郎端来盛着满满一碗的牛肉盖浇饭时,那红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起来。
「……不知是否您口味……」
放在桌上之后,她还是用那惺忪的睡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腾起滚滚热气的肉和米饭。
「这就是『牛肉盖浇饭』么……」
「是的。姑且是吧」
由于材料的问题,没有放葱和红姜,不过还是配了个鸡蛋。
安吉莉卡用勺子的前端舀起一勺,缓缓送入口中。这是紧张的一瞬间。
「味道好怪」
哈。
毫不顾及手心钻出汗来的九郎,安吉莉卡此后还是不断地吃着牛肉盖浇饭。
「……你是不是宾馆的人呢」
「什么?」
「没什么、宾馆的人献上的食物,不知为什么全都是水果和点心。也许我真的就是一副除了那些东西什么也不吃的样子呢」
就是这种感觉,九郎强烈地感觉到。
她的全身都是那么纤细,手腕之类的地方感觉一触即碎般的奢华,若有人告诉自己她只吃雪或是冰的话,也完全能够接受。
而且九郎对于灵魂能吃东西这件事本身就感到匪夷所思。
「亡灵的定义之类,并非只有千篇一律。你可知道?」
安吉莉卡好似看出了这边的想法,背过身去。想着她会露出挑逗似的目光时,她突然褪下了浴衣。
「!」
九郎慌了神,在她站起身,将长长的银发撩到脖子的地方的时候,目光凝缩了。
皮肤的颜色,变成了焦茶的颜色。
在脖子后面的肩胛骨,然后是腰部,有着相当大面积凸凹不平的疤痕。这怕是烧伤的痕迹,而且是重度烧伤。
会让人错以为是冰雕的美丽少女,没想到竟然带着宛如恶魔利爪下留在的伤痕。其余的一切都堪称完美,只有这里的丑陋是那么鲜明,体无完肤地否定了她的美丽。
「火很烫哦,非常烫,烫得叫人无法呼吸」
这就是她『死』的证据。
她将敞开的浴衣拉起来后,重新坐在椅上。
九郎无话可说。
「无奈,就算想吃上生前听说过的『牛肉盖浇饭』,这家刻板的旅店也没有日本的有缘人,只要放弃了」
铁铮铮的事实,胜过千言万语的雄辩。她是幽灵,已经死掉了。一想到这里,逆反的恐惧心也消失了。
「的确,现在的女仆只有一个日本人、不过……」
「呼。若是那个人能对灵魂再有一些理解和感应的话,说不定就能拜托她了」
可就没能达成这但看来,应该还是做不到的。
安吉莉卡再次用勺子开始侵略盛在沙拉碗里的牛肉盖浇饭。
「你的名字是?」
「我叫鬼岛——九郎」
「九郎。非常感谢。我一直啊,都想吃上这个呢」
死后历经漫长岁月的愿望,实现了。
九郎感觉胸口发紧,无法好好地作出回应。若是这么回事,真该更用心去做就好了。真是失败。


安吉莉卡·奥布莱恩。这便是她的全名。
她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英吉利贵族的小姐,出生地是英吉利北部的领土上,是坐船来到的日本。
「好像要花上一个月吧。还是更久?反正在船上无事可做,我就去探险了。从一等舱到三等舱玩了个遍」
「……就保持着幽灵的样子?」
「那是当然的嘛。平时喜欢打骂底层船员的机关长在看到我的样子后尖叫了起来。真是大快人心啊」
安吉莉卡倾着餐后的高脚杯,扑哧扑哧的坏笑起来。九郎在附近的厨房里,一边清洗着她吃完之后的碗碟,一边听着。
想象就觉得是场惊心动魄的航船。而罪魁祸首就在身边。
「始发地是伦敦,之后是马赛港,在苏伊士靠过岸。穿过红海后是锡兰的科伦坡。夜晚甲板上的星星好漂亮。白天我就在没有人的舞厅里跳舞,一个人独占着」【注:锡兰是斯里兰卡的旧称】
安吉莉卡从椅子上站起来,以酒杯为舞伴翩翩起舞。
九郎停下了手头的清洗工作,走了出来。
少女长长的银色头发回旋摇摆,转啊转、转啊转,转到第三圈时跃到了餐厅里宽敞的一块地方。轻柔而宽大的浴衣下摆,一瞬间展现了异国的情景,与舞会中的白色晚礼服重叠起来。
「新加坡过后是香港,日本的门司过后是神户」
随着三拍子的韵律,时而优雅的伸展背脊,时而高高地扬起肩头,酒杯无论怎样的姿势,都绝不破坏液面的水平。
「然后就是『鸟之巢』了。最后来到了白玉兰宾馆」
她回转着脚踝转了个大圈,顺势以右脚向前一步。可是、在前方的落足点上放了本书。安吉莉卡跳了起来。
简直挣脱了重力束缚翱翔空中,无声地落在了地上。酒杯发出清脆的声音,幸好没有碎掉。
——终场了。
九郎慢上一拍,啪叽啪叽的拍打着还没干的手。这是观众必须尽到的义务,九郎如此心想。不止这样是否让安吉莉卡心满意足,至少她有些害羞的露出笑容,行了一个西洋式的礼。
「……牛热盖浇饭里放上洋葱会更美味,下次就那样做吧」
「是么,好期待哦,九郎」

        * * *

华尔兹的三拍子,还有沙拉碗里残留的牛肉香味意犹未尽。
然而,还有更为强烈的体验。
即便已然成为昨天,但只要稍稍闭上眼,废墟中的浴缸以及起舞的少女幽灵的身姿就会在思绪中描绘出来。
「——所以呢,我想要最新号」
「是、我知道了,蕾吉娜大人」
「差不多该出来了,一定要预约到哦」
「是、蕾吉娜大人。一定预约到」
「还有就是,难道说你……喜欢很小的小孩子?」
「我知道了。这就为您调查」
「用不着调查吧。总、总之有劳了!」
真的好可怕。
在大堂的咨询前台,听着蕾吉娜大小姐的要求就像云里雾里一样,在一个劲地点完事务性的头后,她简单的走掉了。
「心情不错呢,鬼岛先生」
「是么?我想想、要预约《时尚女士的品牌目录》……。记下记下……」
捏着钢笔的手忽然停下。视线在虚无的空中游移着,脑中浮现出来的,是美丽白皙的肌肤。
(……不不?并不是想歪了哦)
擅自想起又擅自否定之后,九郎注意到了身边椅子上坐着的普丽西拉正用「有什么事?」的眼神看着自己。
九郎犹豫再犹豫——决定试着问一下。
「…………普丽西拉小姐。Miss普丽西拉·皮特」
「怎么了?」
「你——是能保守秘密的人么」
「是哦。我对此很有信心,比起将半日休息,尽数消磨在外地黑市与超低价特卖的守财奴,我可是足以信任的人哦」
「红绪小姐……那个人会做出这种事情么」
「是哦。做昨天夜里就一直啃着地图制定战略哦」
「真是够呛呢」
「鹰的眼睛会紧紧盯着猎物哦」
普丽西拉越说越恐怖。九郎想象着在银座商店街边将人一个接一个砍倒在地的内海红绪。
洋货店的地板上堆积着血迹,横倒地上妇人。红绪从她手中夺走打对折的衬衫,悠然走向收银台……还是就此打住吧。
「啊啦、不好!这绝对不是出于人种差异的意义上在背地里说坏话哦。请不要误会,鬼岛君。我只是纯粹的作为一个人,同为灵长目灵人科人属人种,不爽那个狗屎狐狸眼哦」
「叫人不爽么」
「是的。狗屎岂能与人平等?」
就算你用闪闪发光的眼神看着我也……
「有事么?」
「其实没什么……就是我、感到了很强烈的灵异现象」
九郎到底还是讲了出来,这里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自己听到了来自阁楼的幻听,以及在那里遇到的幽灵少女。不可思议的际遇。
「……就是这样」
「嘛」
「真是的。虽然我也听过传闻,可没想到真能遇到。真的好厉害……」
「鬼岛先生。这——」
普丽西拉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也没有。真是不得了的体验呢」
她微笑着,然后开始接待走近的英吉利绅士。
话题就此结束。虽然九郎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没想更多的追求。于此,九郎将思绪移到了牛肉盖浇饭的制作方法上。
下次一定要给在成为幽灵后的漫长岁月里孤独一人,甚至连想吃的东西的都吃不到的她,作出好吃的东西。
然后,「叫人不爽」的狐狸眼,内海红绪结束了午后的全部勤务后冲进了办公室。
「抱歉、我来晚了!」
黑发还是盘起之前的阶段,制服的围裙只是应付着随随便便地搭在身上。总之就是非常匆忙的样子。
「啊——新来的新来的,来得真巧。手头空着的话,麻烦你帮我弄一下后面」
「好的好的」
「真是失策」
碰巧留在屋里的九郎,绕到急急忙忙扎起头发的红绪身后,看来她是在系围裙的绳结时遇到了困难。
「是外地买的东西到了呢」
外地是指『鸟之巢』以外的地方,是这里人的独特叫法。
「对啊。什么、普丽西拉那个家伙说的?」
「唉、算是吧」
「新来的,那家伙的话最好别信。她是会将宝贵的半日休息仅仅泡在屋里拔地毯里的线头和逗猫来消磨掉的看货」
「…………」
「事先声明,这绝不会因为对方是英吉利人就憎恨她,说穿了,我只是纯粹的作为一个人,同为灵长目灵人科人属人种,憎恨那个鳕鱼嘴」
「不爽她么」
「你挺清楚嘛」
你们都一个德行么。
系好围裙后,九郎后退一步。
「有什么好多东西么」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因为根本称不上采购」
「诶?」
「因为火灾啊。特地去了上野,店却烧的一塌糊涂」
红绪转过身来,板着的眉间皱到了一起。
「你想想。前些天有新开张的百货店吧。就是抽着烟的英吉利社长,在报纸上被大力采访的那个。知道么?」
「……不。抱歉、只听过一些传言」
「总之火是那里燃起来的,烟是那里冒出来的,泵车和传递的水桶塞满了整个街道,完全走不过去。我也不是特别想挤进去,只是想去后面的黑市罢了。那个警官真该死」
看样子是摆交通管制所赐,没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这个世道……还真是不太平呢……」
「感谢你不褒不贬的客观论调。只能说是攘夷派干的好事呢」
一边听着她滔滔不绝的抱怨,装扮也完成了。红绪「谢谢你、新来的」道过谢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攘夷派……」
可是九郎无法冷静地听取『攘夷』这个单词,不形于色地动摇起来。
在自己闭锁在『鸟之巢』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种过激行动么。
这里是英吉利人的特别居住区『鸟之巢』里面,而且还是名为宾馆的箱庭之中,对外面的动向浑然未知。
在这个没有窗户的办公室本应无法看到上野的火灾,可在红绪离去之后,这里却弥漫着薄薄一层的焦臭味。是外地的——『外』的味道。

        * * *

「——老实交代,是什么时候干的!」
「咚!」地一声、激烈地拍在桌子上。
小小的房间中间,坐着一名男子。他穿着新的百货店制服,可衣服到处都是烟渍,烧的破破烂烂。他的右脸也有烧伤,正处需要接受治疗的状态。他只管将紧握的拳头搁在膝盖上,不住颤抖。
「回答、你这混帐!」
刑警继续恫吓。可是,那个男人不为所动。
「……喂、雁警官情况怎样,嘴松了么」
门打开了。
身穿便服的刑警走了进来。
他对站在墙边的公安课的刑警搭话的时候,被问到的刑警目光仍不曾离开中间的嫌疑人,啜了口香烟徐徐吐出。
「……不、不行啊。还是死不认账」
「哈。这算什么。分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纵火」
「准是着魔了。保志警官说的」
于是,讯问还在继续。
「——我听过关于你的评价哦,听说你工作勤恳。若不是装成一副优秀销售员的样子?『手头的店完蛋了,能有店会雇佣日暮穷途的自己实在幸运,对社长戴维斯氏感激不尽』这些公开宣言都是装出来的么?你就那么怎很英吉利人么?憎恨毁掉你重要的店的英吉利人?」
「……我」
「啊?听不见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参加攘夷活动的!主谋是谁!快说!」
「我不知道啊!」
嫌疑人以毫不掩饰的声音说道,简直就像小孩子字样。
「其实、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像平常一样工作,在开店时间接待客人,为了找不同颜色的鞋子而去了仓库……之后的记忆就、就一团糟了……」
与上午十时十分左右,帝国百货店上野店的的店铺内发生的火灾,在火烧到建筑的第一层与第二层的一部分后被扑灭了。在完全破灭起火地点之后,在烧焦的墙壁上发现了『诛安具利亚(英吉利)』起头的声明。
声明是,有连公安警察一侧都警惕万分的攘夷活动团体——『天皇』的署名。
这个『天皇』是继『护国会』与『神风烈士团』两大过激派之后,堪称第三大新兴攘夷过激派。今年开年之后,也留下了类似声明,打断了回家途中的议员的肋骨。
「少胡扯!犯事的就是你吧!」
然后这次放火的现行犯已经指定了,事情更加简单。毕竟,混在拥挤的警察、消防、起哄人群中,一名穿着烧焦的制服的男子过来了,却提着一个桶呆立着。说的也就是眼前这位店员。
桶里面装的汽油,被他一口气泼得一干二净。之后在他制服的口袋里,发现了声明的草案。由于事件的时间带前后没人见过他,所以他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
可唯独一点,唯独这个男人的言行很不自然。
「……虽然这么说,可当我回过神来就已经烧起来了。我就想不是我了一样,那不是我。相信我、请相信我,求你了……!」
悲痛的叫喊声,在充斥着怀疑与紫烟的房间中,由缝隙漏了出去。
「……下面该怎么办呢」
便服刑警以嫌疑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嘀咕着。
战前战后,在恰如其分的漫长时间里从事这个工作的人不在少数。
继续抨击眼前这名男子,恐怕也接近不了任何一位重量级的天皇干部。只会将良木干的罪行公诸于世。便服刑警有这种预感。
发生这样非常识的事件,是神、天狗、或是魔物在作祟么。
亦或是——。
「只能是天惠了」
某人小声嘀咕着。

        * * *

「这就是能乐堂的观赏卷了。车子从下午四时出发,大概七点半能光临能乐堂,预约了八点的怀石『和光』」
「谢谢你、九郎。马上就能观赏能乐了,好期待啊」
「尽请期待吧」
「多亏有位优秀的接待员的帮助呢」
住在三〇五室的罗拉·哈拉根大人笑嘻嘻地离开了前台。
花纹的女士连衣礼服与浅茶色的干跟鞋渐渐远去。
「……为什么说到这个份上,还是给我糖呢」
九郎盯着糖小声嘀咕着。糖穿着玫瑰花图案的外衣,虽然价值不菲,但糖就是糖。
虽然这个白玉兰宾馆的工作人员除了基本津贴之外,可以收取客人所给的『心意』,但这种事感觉就像都市传说一样。为什么给自己的,全都是点心呢?为什么不是钱呢?难道被耍了?
九郎长吁一气将糖塞进口袋,当看钟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
「不好意思、可以交班了哦」
「请」
夜班组已经来到了办公室。九郎写完日志并交接完后,走向了阁楼的房间。
「结束了、结束了、总算结束了啊……」
今天又平安无事的一天。
刚刚筹备的票,是包含歌剧、芭蕾舞剧、歌舞伎剧,来往日本与英吉利艺术间的的一等船票,囊括了『鸟之巢』内外缤纷多彩的文化。
为进行商务工作的绅士翻译合同文件;预定夫人的生日宴会;听任那个大小姐的胡闹;去支援房间进水的处罚索赔;代买东西在『鸟之巢』内来回奔波;刚刚在哈拉根大人手上结束了日常的工作。
唯独得到心意的点心这件事有些不解。
九郎咬牙按捺住「总算结束了」的实感,继续朝阁楼走上去。
松了松领带,伸了个大懒腰的九郎,在推开房门之后,惊得下巴掉了下来。
「呀、九郎」
安吉莉卡——在屋子里。
用榻榻米来换算,这是一间约合六叠的阁楼小间。这里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还被锁上了。她在已经卸去床垫只剩床板的床上,身穿浴衣,抱着膝盖。这一切完全莫名其妙。
「呐、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间屋子的床垫,要从床上卸下来放在地上?」
「这、因为不离开地面睡着叫人很不踏实……这种事怎么都好啦。你是从哪儿进来的?」
「这话对亡灵问了也是白问」
哎、是这样啊。安吉莉卡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语调。
「什么时候才给我吃『牛肉盖浇饭』啊」
「很期待么?一定很期待吧」
「嗯」
唱着王公贵族的优雅声音,安吉莉卡点点头。
虽然看上去就像是等待饵料的小狗一样。可她的真面目,是寄宿白玉兰宾馆阁楼之中的幽灵。
「这个、之前的确说好了……不过现在有些勉强」
「为什么」
「这个时间里肉店已经打烊了,我这边的食材也已经用光了……」
「怎么能这样」
开诚布公的坦白之后,受打击的安吉莉卡声音颤抖起来。鲜红的瞳仁张得老圆。
「驳了您的期待,实在非常抱歉……下次一定会亲手奉上,还请宁奈一些时候吧」
「哎、我知道了。听你这么一说……果然是这样啊……是我太不注意了……真是失策……」
「拜托了」
安吉莉卡摆出十分认真的表情点点头,显然是由于大受打击而心灰意冷,垂下了肩膀。
她到底从什么之后开始待着这屋里的呢。
她想吃九郎制作的牛肉盖浇饭,始终独守在这里么?一直就像刚才那样抱着膝盖?
(…………)
由于宽大的浴衣只扎着一根要带,她那白皙的美腿和前胸大胆地漏了出来,九郎再次因为不知该在何处下眼而困扰起来。
「……安吉莉卡大人。您肚子一定饿了吧」
「哼。不劳你费心。反正我再怎么饿也饿不死的」
「实在不好意思。这儿好像有些吃的……」
「你有听人说话么」
九郎将脑袋伸进床下,开始翻弄起东西。想着她是不是没穿内裤的自己,真叫人讨厌。
「这是从客人那里拿到的糖,还有巧克力之类的」
「我可不要点心哦,都吃腻了」
「啊、是这样么」
不知翻过了多少行李,最终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白铁皮的罐子。安吉莉卡从床上探出身子。
「九郎,这是什么」
「虽然只是些不值一提的东西,要不要来一个?」
「嗯……?」
里面装着的,是风干了的白薯和南瓜种子。
在简陋住房那边,只有巴掌大的一块院子里,中了好多白薯和南瓜。这是在『小筱』里只能吃洋葱的状态下不可或缺的货品,同样也为午饭吃不饱的时候准备的,不过基本没碰过。于是就慢慢忘掉了。
九郎将装有风干白薯的袋子递到眼前,安吉莉卡的眼睛忽然眯起眼,从袋子里取出一枚,仔仔细细地闻了闻味道(这种地方很想小动物),最后还是将干货优雅地放入了口中。
「和您口味么」
「这货是鞋跟么」
「这是风干的甘薯」
「原来如此。日本真是奥妙无穷」
嚼、嚼、嚼。与其说是淡淡的咀嚼,到不如说是生吞来得贴切。这个幽灵到底有多饿啊。
「九郎、那边的是什么?」
安吉莉卡嚼着白薯的时候,呢喃着。
(————)
那是就在挖掘埋藏深处的罐子时放在床上的,细长的布包。
「这是……更不值一提的东西。完全不值一提」
九郎用干涸的喉咙如此说道。
这是天惠院时代蒙赐的小刀。
鞘与鞘口,刻印着守护天惠院的,皇族水芭宫陶子公主的刻印。它已经没有从布包里出来的机会了,而且公主目前还行踪不明,是把派不上用场的小刀。
(水芭大人)
九郎的脑海中浮现出貌端庄而内心坚强,经常从皇都离家出走的主公的面影。
她身着华美的公主束,对极端特异的麒麟儿毫不畏惧,虽然年幼,却又值得依靠的人。她是尊皇的第四子,院里的人都尊呼她为『水芭大人』『陶姬大人』。
在并非骨肉兄弟的九郎他们看来,她能守望着自己进行严厉的训练,是比任事物情都要激励内心。
(可是……)
从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后,这把刀就连一次出鞘机会都没有,而且也不至于将它丢掉,简直就是现在的九郎的化身。初阵之时一定带在身上,明明像这样对天盟誓过的。
在思绪的作用下紧咬嘴唇的时候,九郎感觉到了安吉莉卡的视线。
那天真无邪的瞳孔,就像单纯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真的啦」
「是么。那算了」
九郎尽可能保持自然,将布包还原到床板下。可即便如此,小刀还是发出了钢铁般的沉重声音。
「那——既然无法实现当初的夙愿,就没有长居于此的理由了。而且还吃掉了你贵重的储备」
「不会、这里储备了很多哦」
「再会吧、九郎。这份恩情日后再谢。给你添麻烦真是对不住」
安吉莉卡说完,不慌不忙地从床板上站了起来,跳上了身旁的衣柜,然后就这么钻进了天花板上敞开的通风口里,不一会就消失了。
九郎晚一步也站在了衣橱上,试着将头塞进了排气管道中。
凉风习习的管道内一片昏暗,少女已然无影无踪。
「哈——」
幽灵还真是意外的原始呢。


九郎做了个梦。
九郎站在战场上。成为了军属天惠师的九郎,作为鬼岛少尉参加作战。九郎放出的火焰形成了障壁,帮助了许许多多的日本士兵。
不过九郎在梦中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场梦。
知道这一切都是无论如何祈祷也不会实现的梦。
于是,虽然只是没有回报的空等,可到第二天一早,独独有一个变化。
当九郎来到一楼的大堂开始工作时,一直以来接受咨询的前台在上,放着一枚橙子。
「…………」
橙子光洁无瑕,是外国产的高级货。
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贪吃鬼,将供奉的东西分给了自己,九郎微微一笑。

        * * *

(啊——刊登了)
九郎注视的报道,是比今早还要更远一些的时间带上。
由于蕾吉娜的父亲,实业家卡尔洛斯卡尔洛斯·奥斯丁氏的委托,准备了许多英吉利及外面的报纸。
这是在数过报纸,整理体裁的时候。

  《商业百货店发生火灾 攘夷过激派天皇犯案》【全篇加黑】

十五日上午八时十五分许,东京市下午去宏小路,帝国百货店上野店发生火灾,火焰在建筑的第一层及第二层部分被扑灭。
上野警察署在现场附近逮捕行经可疑男子。
男子系帝国百货店上野店销售员(28),被查所属反英吉利攘夷活动团体『天皇』。
警方在询问男子的同时,正在迅速加强对『天皇』的警戒。
虽然这起火灾未出现死伤者,但在下午五时许对周边进行了交通管制。
帝国集团·日本社长托马斯·戴维斯氏对此发表声明,表示极为遗憾。
是否会对今后的事业发展造成影响还需关注今年开年以后兴起的攘夷过激派的妨害活动(以下略)——。

是昨天的火灾。在面向众人常说的外地——也就是日本国内的新闻自不多言,而就连对面内地的英吉利人发行的报纸上也看登上了,还附上了照片。
刚刚落成的新百货店,而且还是英吉利的重要建筑倾注心血建成的店,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付之一炬,实在是超出想象的巨大事件。
照片是冒着烟、露出崭新钢筋的百货店,以及在下面的大批围观群众的横图。说不定在哪里就能找到红绪的身影。
(果然——这才是攘夷革命家啊)
和那种无赖式的威吓简直在不同次元。真正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投入战斗之中的日本人。
虽然英吉利的报纸闭门非难『天皇』的行径,可换个角度,不难想象也有很多人在啧啧称奇。目前面向国内的报道中,同时刊载海外资本家横征暴敛的也挺多。大致上,若是不久以前的九郎一定会拍手称快,称赞这份意气。
(不对。我还……)
(能行)
(志不屈则事不破)
但现实又如何。穿着工作制服打着林带,为英吉利资本家整理着报纸——。
不甘心。
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么。空气中充斥着不安与焦躁,九郎迫不及待的想要扯下领带。不过——九郎继续读着报道,一个圆圆的橙子呈现在了视角的一端。
是安吉莉卡送给自己的。
「啊啦。这水果是哪儿弄来的?」
「啊……」
九郎语顿。
「大致上,是幽灵给的」
「幽灵?」
对。相当馋嘴,而且神出鬼没。银发红眼,语调与语气叫人不可思议的亡灵。
不知为何,难耐的胸口变得畅快起来,九郎只手抚摸着、凝视着橙子。
「这事怪奇怪的呢。这应该是给我的谢礼,吃掉也没关系吧,不会死吧」
「鬼岛先生」
普丽西拉,并没有嘲笑身处前台面露苦笑的九郎。
「还是应该好好说清楚呢」
「……怎么说?」
「不然有人会说『就会说谎的凸额头』什么的」
接着,普丽西拉对九郎说道
「——虽然我也愿意接受这种玩笑,不过现在的阁楼上住着的可不是什么幽灵哦。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客人。」
「——诶?」
——不是幽灵?
普丽西拉微笑着微微颔首,抬头望向天花板。
「说的是安吉莉卡大人对吧?她是奥布莱恩子爵的千金」
竟然是如此荒谬的回答。
「…………还活着?真的?」
「当然。住宿名簿上确凿地记者,VIP的L成员」
「咦?咦咦咦……?可本人说她已经死了」
普丽西拉眯起眼。九郎打算弄明白,她那极品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优柔表情所表达的含义。就像你是八哥但你说「我是猴子」,这能相信么。无论如何,接受真实都的确荒唐透顶。以往的九郎就会这样,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因为,自己明明深信不疑,却被无情的欺骗了。
因为红绪聊过幽灵的话题?不、并不仅止于此。是因为安吉莉卡自身所拥有的,那超脱凡尘的外表么?是因为结结巴巴的轻声细语么?也许是因为对她背后伤痕的不忍吧。

普丽西拉真的拿来了名簿。
L·安吉莉卡·奥布莱恩。
登记日期大昭三十六年九月。确实在那里。
「是真的……」
「嘛、我能理解鬼岛先生心情。哪怕是我也无法理解皇家套房竟有如此荒谬的使用方式。灰尘满布,到处挂着蜘蛛网,而且大小姐还说自己是幽灵,于是我们就尊重她的一员,迁就了她。这是一种服务」
「服务……」
「是啊。毕竟是L成员啦」
她说这没什么。
英吉利联合王国富裕的贵族女孩,安吉莉卡·奥布莱恩在两年前,也是白玉兰宾馆开业的同时便住进了最上层。此后,貌似房间没有进行过任何打扫。另外,她只接受最低限度的清洗与餐点服务(虽然本人称之为贡品),独自一人以「幽灵在这儿」地形式一直生活着。虽然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活生生的人类少女。
「……原来、是这样么……」
「好像为了安吉莉卡大小姐,每月都从本国支付了相当厉害的数目哦。恭喜恭喜,看来设定上鬼岛先生能说上话呢。这是继副经理以外的第二人呢。要大·提·拔了哦」
普丽西拉微笑着,可九郎笑不出来。
九郎脑海中出现的是,为她弄到的制作牛肉盖浇饭的制作方法。
明明是这样、明明是这样——。


此后,正如普丽西拉所言的事情发生了。
「——MR·鬼岛。你在这儿啊。安吉莉卡小姐叫你了哦」
进行日常工作的时候,变得时常会经由副经理接受传唤的情况、
途径在道的九郎,被理查德拦了下来。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之后就由我负责了。希望你能服务周到,不要疏忽」
疏忽什么的,就是不要对重要的大小姐露出十字架,不要带大蒜进去之类吧。
这件事对接待员的鬼岛九郎来说成为最首要的任务,被允许在可能的限度内离开职守回应她的要求。
此时九郎正在为蕾吉娜预定《时尚女士的品牌目录》的途中,却半路托付给了理查德。
「就交由我吧」
「请问、副经理」
「什么事」
就算不说,副经理也应该心知肚明。对于安吉莉卡,其实是人类这件事。
虽然想问的问题堆积如山,可时间并不充裕。
「……不、抱歉。什么也没有。后面就有劳您了」
虽然能够信赖的只有九郎,不过从公开的住宿名簿中出现了她的名字看来,这件事算不上特别保密。
九郎快步走在旅馆中穿行的中途,与推着满载清洁用具的推车的红绪擦肩而过。
她半开玩笑的说道
「噢。怎么了、这么急。是那个事么?」
「是啊、是那幽灵呢」
九郎乘上升降机来到阁楼。
「安吉莉卡大人。在下鬼岛,您叫我么」
这一天的安吉莉卡,躺在宽敞客厅里摆放着的大型钢琴之上,仰面地打着盹儿。
以遥远的前方的东京港的为背景,映衬出一位身着白色浴衣的少女。近处是一个浴缸。浑然一副时下流行的『现代艺术』主题的光景。
对九郎来说,仅仅为了不去偷看她从凌乱的浴衣下摆露出的白皙的大腿内侧便已竭尽全力。西洋人还是老样子,他们的字典里好像并不存在『羞耻』这个词。
「呀、来啦」
「这里很危险哦」
「不会掉下来的」
她轻盈地将右脚抬起九十度打了声招呼,形成了多余的危险。
「这是、折纸么?」
「是啊。我用这个来打发时间,折了小船哦」
是从哪位那里学来的呢,她喜欢日本奇妙的地方呢。光艳的黑色钢琴之上,仿佛被蜘蛛丝般的银发束缚着。柔软的肌肤仿佛初雪一般。在她周围单调的风景中,绽放出红与黄的光彩。安吉莉卡用指尖捻起自己折成的纸鹤,得意的笑起来。
「所以呢、九郎。今天我想吃『土豆炖肉 』」
「……我知道了。是土豆炖肉对吧」
回应了自称「幽灵」的大小姐点的单,九郎的脑海中浮现出土豆炖肉的制作方法。虽然这儿那儿还有些不太明的地方,但感觉上成问题。
九郎迅速脱掉了制服的上衣,进入了附属的厨房里。不一会儿,专用的围裙准备妥当,物品也配备成能让九郎得心应手。
(材料也收集足够了)
架子上并列着「味噌」「酱油」「甜料酒」「日本酒」等日本食材也很壮观,堪称超脱现实。
接到了九郎关于安吉莉卡热衷日本理料的报告,在白玉兰宾馆的全名策应下,准备了不少东西。现在感觉能做出像样的东西了。
本来,九郎自身并非厨师,对味道有所期待的话会让他困扰。
「安吉莉卡大人。还是请料理的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哦」
「不,九郎就行了」
水开了,九郎一边为土豆削皮一边说着。客厅里的安吉利态度散漫地如此回了过去。细数之下,已经是第三次拒绝了。
九郎就行了。九郎就行了。
此时此刻,九郎认为她的话是发自真心的。

——九郎,非常感谢。我一直想吃这个。

虽然是自说自话的说话方式,对九郎是种救赎。
从来到这家宾馆开始,感觉全都是给一些并非必须的人完成者并非必须的事情。所以这句话,让九郎获得了喜悦。
可归根结底,九郎心里明白,并非幽灵的英吉利有钱人反复无常,任性的程度与蕾吉娜相差无几。这就是九郎的全部看法——。
「…………有些失落呢」
「嗯?九郎、刚才是什么,日语么?」
褪色了。
将稍有些焦的炖肉和白米饭,然后是味噌汤与咸菜摆在桌上。
「这就是『土豆炖肉』么」
「是的。日本的传统家庭料理」
「原来如此。我不客气了」
由于安吉莉卡不会用筷子,使用刀叉分解者并插起土豆炖肉,然后尝了一口
「……土豆硬邦邦的」
「非常抱歉」
「味道不坏」
「非常感谢」
发表感想是常有之事。淡然、而且总是清冽并镇定。安吉莉卡用餐巾擦拭嘴角,说道
「九郎、我想吃好像叫做『寿司卷』的东西」
「是寿司卷么」
为了保持不让嘴角抽动已然使尽解数。
「对,就是切啊切啊、切出金太郎和蝴蝶的样子」
「…………又是一记刁钻的球呢……」
「嗯?不行么?」
「不、这不算什么。您是说刀雕的寿司卷吧。发源地千叶」
九郎忘不了交予自己的新课题。
从她目前为止的言谈举止中不难看出,一定有人告诉过她关于「日本」的事情。这是第二次做料理了,基本上吃上去还叫人满意。
(为什么光选这种素雅的菜单啊)
吃完这边做的料理,安吉莉卡不停来回挥着修长的双腿,说出一些心满意足的感想后,回到了浴缸里。
安吉莉卡毫不做作的褪去浴衣,作为取代过上了一条浴巾,翻开了一本读到一半的厚重的书。
此后就一直沉默着。
该说是怠惰呢还是颓废呢。
总之,日复一日地都在这样的感觉中度过。还有就是穿行在排气管内,在宾馆里散步了吧。
「明明要睡觉,却不需要用床么」
九郎无心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于此,安吉莉卡在浴缸里保持蹲坐,朝九郎督了一眼。
「你不也睡在地上么」
「那是因为,我只要床垫就够了」
「嗯?」
安吉莉卡沉默了半拍,索然无味地继续说道
「只因为睡不着」
「咦?」
「因为我睡觉很吵」
哈。
本以为又是些莫名奇妙的话,可晚些时便察觉到了。
难道说,就是深夜里弄得九郎苦不堪言的「那个」么?尽是谢罪的恳乞,难道是她的梦话么?但是听起来根本不像梦话,而是那么清晰——
(要睡就好好睡,好好睡身体才……)
九郎不由地准备如此开口,可以看到安吉莉卡那泰然的表情又咽了下去。
——希望你能服务周到,不要疏忽。理查德的这句话复苏了。
我们宾馆人士。九郎是接待员。为客人提供客人所愿的生活,这就是九郎他们的职责。九郎非常明白。
她所期望的并非健康向上的生活,并不是回归人类就好。
安吉莉卡看着这样的九郎,嘲弄一般窃笑起来。
「……我的身子已然死去了哦。亡灵就算不补充睡眠也不会造成任何困扰哦」
这是骗人的吧,明明还活着好好的。
九郎将涌上心头的声音强行掩盖下去保持沉默,将这种过家家式的废墟抛在身后。
「那我就失陪了」
「嗯,辛苦了,九郎」
九郎走出阁楼,成升降梯下到一楼。
随着一声铃响,电梯门打开了。可眼前却被一个伫立的身影挡住了。
「喂。看你往哪儿逃,愚蠢的日本接待员」
大大的丝带,摇曳的红发,这对九郎来说就是威胁的象征。
她是实业家卡斯特罗·奥斯丁氏的女儿,VIP的L成员。蕾吉娜·奥斯汀大小姐。
「蕾吉娜大人……」
被险恶面庞的不动仁王拦住去路,九郎只得驻足。
「请问怎么样了。杂志的话,理查德·罗应该已经送到了」
「是呢,理查德呢」
竟然是蕾吉娜,糟透了。
「最近到我这儿来的,都是理查德呢。呐、你在躲着我么?讨厌我了?不行啊、这样。逃跑什么的太狡猾了」
「这」
这算什么啊,简直莫名其妙。
「阵前脱逃。这可是卑鄙的家伙才做的出来的。狡猾、狡猾、太狡猾了!你逃跑了的话,我该怎么办啊?想说的话也说不了,想问的事情也问不了,拼什么叫我一直等你啊?都是你不好,你这个蠢货接待。快给我道歉!『非常抱歉,蕾吉娜大人』快说!」
……啊、受不了了,真的有够麻烦。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吵死了啊,意义不明的。管你呢。
将喷涌上来的各种心情全部收束在了一起,鬼岛九郎微笑起来。
「不、大小姐。您一定是误会了。鬼岛没有任何改变,一直都想着大小姐的事情」
少女的脸颊一下子染得绯红。
并非一意孤行的笑容,而是保护自我的笑容。什么啊,不是挺简单么。

        * * *

对啊。就是这个状态,我是不忠实的虫群。
他在东京中独自一人,等待着。
在这个即使踮起脚尖也无法露头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问问地站在地上等待着。
凑热闹的猪群涌动着。在银座的十字路口前,望着为猪准备的公交巴士,以及乘上去走掉的猪群,他解放虫笼放出的飞虫们,正瞄准大路另一边的火场飞扑过去。
虫在猪群之间的缝隙飞着,被强烈的火焰所包围,转瞬之间,化作了青色而美丽的火珠。
若说这场短暂的生命有何意义的话,那便是这个青色。它将净化一切的罪孽与污秽。

「号外、号外!大事件!天皇一派再次发起突袭!」

过度撕扯的叫卖声打碎了他的梦想。
一部分猪聚集起来。明明同是猪却争相争抢号外的纸,发出一次有一次高喊。
「地点在,赤坂的酒店『荻原』!英吉利的资本家与现役国会议员的密谈现场。他们打算肥起自个儿的腰包,可攘夷志士决不允许。事情发生的时候,是唯独一人驾驶着一台卡车,单刀赴会地冲了进去!」
其中的一张,飘落到他的脚下。假嗓子猪的呼喊,将号外的内容大致沿袭下来。
虽然有人看到事件标题而蹙眉,而大半确实欢舞雀跃。
「真厉害、真的干了!」
「保持势头全部毁掉吧!我们准了!」
「小声点啊。叫警察听到了」
银座的街头,肤浅地热闹起来。
即便被嘈杂的猪哄声所掩盖,他依然冷静地认识到。这次的虫儿,看来也平安无事的升天了。
「先生」
一个彬彬有礼的脸庞冒了出来。
在别动队里工作的男人,保持着西装戴帽的形象走近过来。
「行动顺利。继赤坂之后,涉谷和永田町的行动也平安完成了」
「——是么」
他是听取报告的立场。
与不惑之年的男人相比,恐怕他的年龄只有一半的程度。可是,他仿佛融入了周围景色里,即便身穿年轻风貌的轻便装束,也是俨然一副完成了的先驱者模样。正因如此,他在组织中受到了特别的待遇。
「先生请看。从这场骚乱看出,群众们果然对我们的行动翘首以盼。这次也许真能改变这个国家」
男人想压抑也压抑不住这份激动。就算让他率先挤进一般群众之中争得一张号外,也无法冷静下来吧。他如是分析。
「这样一来,就连国会也会开始质问,融和党的远藤议员预定上台。顺利的话就是我们的东西了。我觉得,无论造成多大牺牲,我们也应能够越过这道坎的」
「——牺牲之类的事情,本来一起也没发生吧」
男人叹了口气。
他没有觉得不可思议,开始动身。
男人连忙跟在他半步之后。
「猪,不改变就一直是猪。作为虫扑入火中,然后作为人类消散。其灵魂便不再是猪」
对。现在他仍在解放飞虫,不停地从他手中飞离,时而斩碎憎恨之敌,时而点燃火焰,然后油尽灯枯。仿佛结束旅程的蝴蝶,即便它的亡骸将失去颜色,崩溃散去,它的灵魂会飞上天空,那片蔚蓝的天空。
「现在并非十全十美,这我也知道。我一定要增加同伴,既不是猪也不是虫,而是人类的同志」
顺着因号外吵沸的大路走去,前面的一家小小店面露出招牌。他毫不犹豫的打开了这家店的大门。
叮铃、门上的铃铛响起。
「你好,欢迎光临!」
身穿白色厨师服的少女,手里拿着装满面包的篮子应声招呼。
「……这里是、明月堂?」
「是的。面包新鲜出炉的明月堂。新鲜出炉的梅干面包和羊角面包哦!看吧!」
狭窄的店内只有她独自一人。浓郁的黄油味道扰动着鼻腔。
好像对这嘹亮过头的声音有些困惑,他推了推银框眼镜。
「可知我弟弟现在何处」
「弟弟?」
「我是说鬼岛九郎。他是我在京都一起修行的师弟」
少女这次破颜而笑,就连一分钟后会丧失意识伏倒都浑然不觉。


连续发生了三起事件。
从相关人士看来,只能说是场噩梦。仅仅一天里,天皇便对英吉利资本家进行了连续三起妨害活动。
赤坂、涉谷以及永田町。用车辆突袭,对建筑物纵火,用匕首刺杀未遂,虽然内容五花八门,事发地点也都不一样,可都在警戒之中钻空子进行的强行突破。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他们的行为确实应该遭到批判。可日本国民同时也在呐喊悲鸣吧。只有英吉利的资本家与少部分的富裕阶层可以享受恩惠,享受和平,这能算和平么!」
在国会上,在野党的国会议员的一席单刀直入,议会一时哗然。
能够如此导致颜面扫地,全因为安插了公安警察毫无作用。
简直就像含指盼望着,无论地点,无论时间地迸发出激烈的火花一样。被奚落的公安干部就好像私密的茅房门被破坏了一样。
如此一来,随着仅留下讥讽的狂怒干部一声号令的同时,公安干部被迫要将相关人士的早期事件速战速决。
可是,一连串的事件有个共通点。
「……一次算了、两次算了,现在还能判断这只是推托之词么」
「哎。从至今为止的事实来判断,真的是被操纵了」
站在现场的刑警眨了眨欠缺睡眠的眼睛,用已经用开了的茶水泡开的干饭团当夜宵吃着,得出了这个结论。
实行犯基本指定在现场,证据与目击者信手拈来,可进行调查后却开始了奇怪的言行。「不记得」「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有把刀了」「自己被骗了」「感觉其他的某人命令了」这般云云。
「是叫做催眠术的东西吧」
「竹警官」
「昂?」
「竹警官在陆军待过吧。我虽然是海军,但也知道在旧日本军统帅着天惠师。现在还能掌握全员的行踪么?」
天惠师。这是日本特有的词汇。先天被授予异于常人感觉的麒麟儿,有在军方统帅下作为天惠师进行工作的义务。
他们在战场上被作为核心重用,真正开战时会分散到最前线上。
「雁警官亲眼见过么、天惠师」
「见过,是个始终能在水里闭起的家伙。那家伙背上堆满了水雷,游到敌战舰的船底绑上然后返回」
「唔哦哦。那家伙真厉害」
「虽然最后买了张单程票就是了」
闲聊的走道上,没多久便取回了深夜的静寂。
「……我想,能活下来的家伙应该所剩无几吧」
「想也是。毕竟老是被送到那些可怕的地方呢」
「哎。而且那些地方偏偏是『恶魔』的地盘」
「恶魔?」
就像听到耳生的词汇,眉毛跳了一下。可是说出这话的当事人却摆了摆手。就像在说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抱歉、我给忘记。总之,能平安活下来的应该所剩无几」
「十名开始二十名呢」
「现在已经更少了吧」
「是啊。不管几人,现在全天下都是警察,不过……」
「还有就是进驻军与内阁府么。我也战时受过生不如死的照顾呢。虽然不想说,可这绝非普通人类有力为之的事情。使人丧心病狂加以操纵,一定肯定是有使用天惠的混账混进了『天皇』,错不了」


哎,尽是一群愚不可及的猪。
他自言自语着。
在狭窄的店内,白色的厨师服落在打磨过的地板上。在他的肩上伏面扛着的短发少女闭着眼睛。即便他踩过帽子,肩头的少女依然吓得一动不动。
大昭三十八年。在战争中负的火伤还未痊愈,一直隐隐作痛。


 断  章


父亲与赞同父亲的人的目标,据实说来是被称作恶魔召唤的东西。
与超越人类的存在缔结契约,借此得到与东洋的天惠同等的力量。
事到如今现在无法打听真意,也难说愿望已经实现实现,大体变成为了推测。


在晚秋的湖边认识的我和朝子,来到了大屋的庭院里,还是一如既往悠闲地折着纸。
「就是这样,安吉莉卡。然后折一下头部,做成嘴就完工了」
「这、这样?」
「对。然后把翅膀打开——你看,鹤出来了」
她接过我折好的皱皱巴巴的『鹤』轻轻一吹,接着抛向空中。
原本用薄薄的纸做成的『鹤』并没有下落,而是在我们周围盘旋着。
「这、朝子。好厉害好厉害!」
「好像挺喜欢你呢」
「朝子!」
『鹤』啄着我的头发和脸蛋,让我尖叫起来。这全是托天惠所赐的,朝子的恶作剧。
「真是的」
「我知道了。静下来吧」
朝子一句话夺走了『鹤』,同时、『鹤』总算变回了『纸』。
我会觉得不可思议也是没办法。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朝子会出现在父亲身边呢。
「呐、朝子。为什么朝子明明有天惠了,还来帮父亲呢?」
我不经大脑的试着问道
「因为父亲他们所行使的魔术那么陈腐,朝子应该不需要的吧。说起来,我能遇到朝子,好开心……」
「是不需要哦」
「既然不需要、那?」
「对。那份力量是对我来说理所当然,所以我被虚无飘渺的东西所吸引。这是救赎——是追求」


拥有与生俱来的天惠的朝子,反过来被魔术这一西洋的奥秘所吸引,横渡欧洲。朝子曾这么说过。
不过遗憾的是,恶魔作为精神体在现世具现化,首先获得肉体是第一要求。大致这个阶段上人类会败给恶魔。当引出恶魔之力的同时,反过来会被取代,丧失自我。
于是,被恶魔所取代的人类会怎么样,我通过她痛彻地了解了。
若说天惠是来自上天的祝福,那我们手所伸向的道路,就必然是通往地狱的了。

朝子也是、父亲也是、然后我也是,所有人、所有人都会迎来毁灭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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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5 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章 生的现在与死的世界


「那么进行下一个报告。一〇一号室的Dr迪茨投诉,『枕头有股米糠臭』」
办公室中,一瞬间静了下来。将住宿管理在夜间接到的投诉或问题点,读给日班的工作人员,这是副经理理查德·罗的工作。
「米糠」
「是米糠」
「是米糠么」
「迪茨大人的床上是谁负责的?」
「是我」
红绪举起手。
这里有人自己举手,感觉让在场的大家的音量无一例外都矮上了半截。感觉事不关己、冷淡、漠不关心一样。
「Miss内海。你用吃过味增的手整理枕头?」
「没有。我又没碰过米糠,就算前几天也没吃过」
「那么是Dr迪茨神经过敏咯」
「以前在整理床铺的时候也是,他说房间里有股酱油味」
「原来如此。那就枕头给他换个新的,换成Miss班纳特负责吧」
「另外最好给他换个鼻子」
控诉着暗地里被差别对待,理查德说过对策。这里出场的Miss班纳特,是从事这行二十年的女仆长。她喜欢健身,是名印度系的英吉利人。应该足以对付这位不好伺候的学者,迪茨博士吧。
「接下来是关于三〇五号室的Mrs哈拉根的报告。凌晨二时到四时之间,Mrs哈拉根叫客房服务点过三次伏特加,当劝她喝点别的东西的时候,却被『你这没种的包皮垢』这样吼回去了」
办公室越发的沉寂了。
「——补充,哈拉根大人是位有理性的女性。只是,医生让她停止摄取过量酒精、不过……」
不行啊,竟然干掉三瓶伏特加。
「最近酗酒的毛病还算有所收敛就是了,不过……」
普丽西拉的女优脸说变就变,笼上了一层阴云。
上面说的是大约一个月之前开始在三〇五室的豪华套房中长期滞留中的『L』成员,罗拉·哈拉根大人。
由于年仅二十便青年丧夫,经常在九郎所在的接待前台要求歌舞伎剧、歌剧、茶会的安排,以及豪华旅游。
光从说话来看,倒看不出是个问题人物就是了。
「总之。接触Mrs哈拉根的时候务必注意要细心。最后——请全体人员注意。最近外地对英吉利资本家的反抗强度正颇具规模」
九郎吓了一跳。
理查德的目光移开账面,看了看九郎他们。九郎反射性的挺直腰板,可绅士的灰色瞳眸中并没有责难的意思。
「本店像平常一样,照旧以提供空间为重点。由于特区内的警戒与检查有所增加,希望能够考虑这点。以上就是今天的内容。还有问题么?」
——并没有。
半温不火的定式总结之后,解散了。
在准备效仿大伙离开办公室时,理查德叫住了九郎。
「请问有什么吩咐」
「Mr鬼岛,是关于之前Mrs哈拉根的事情。你应该接受过她的咨询吧」
「啊……是的。叫我找能买巴黎的什么蜡烛的店,最后叫叫长崎的一家店送过来了。刚才在进货口看了看,好像已经到了,之后准备去取」
「不必了。觉得困难的话还是交我接手吧」
「不用,没关系的。请交给我吧」
九郎清爽地拒绝了。
实际上,这里最近的应对,变得难以言喻的快乐。


「——哈拉根大人。在下鬼岛,把您之前约过的东西拿来了」
九郎在三楼最里头的房间门口,敲着门。
Mrs罗拉·哈拉根,正如之前所描述的那样,是位二十正中的奇美女性。好像在送别了年龄相差两倍的富豪丈夫之后,正周游世界的样子。她以白玉兰宾馆为据点优雅地品味着日本,那游玩的身影正是正牌资产阶级的节奏。
她想要的香薰蜡烛,按照订单上准备了五打。
以「请进」为信号,九郎走进房间。
「谢谢。放在后面吧」
由于她开着过道旁的橱柜,全身隐藏在了柜门之后。虽然从门口看不到她的样子,不过从声音上感觉到她非常镇定,不由松了口气。里面的窗边摆着一张小桌子,九郎从她身旁走过将蜡烛的盒子搁在上面。这时,九郎头上出现了一只空了的玻璃杯。
回头看去的九郎,表情瞬间凝固了。
「蜡烛确实准备了五盒?」
虽然再三强调过,可这位年方二十的年轻未亡人还是叫人震惊,竟穿着黑革的拘束服。
重要部位被非常抱歉的T字形所覆盖,美型的臀部朝着这边,看着她黏在橱柜门上的样子,强调着妖娆的胸部的妖媚全身一览无遗。
无论何时,印花或浅茶色的可爱裙摆都在膝盖之下,唯独不会破坏掉『年轻的闲散太太』的女性形象,这份落差到底货真价实。亦或是,这才是这个人的真面目么——?
「本来好想去浅草购物的,不过最近外边有点乱呢。是不是就待在『鸟之巢』比较好呢」
「正是……如此、夫人」
「我说,小可爱。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带子系上?」
与拘束服连在一起的连腿长靴上,鞋带无力地垂着。哈拉根夫人无论什么地方都那么大胆而充满挑逗。
九郎确认过通向走廊的房门开着,同时故作镇定地飞快系好了带子。
一定是哈拉根大人笨手笨脚造成的。那个蜡烛一定是用作安眠的,没有其他目的,一定没有。
「真是个无趣的孩子」
「实在惭愧」
九郎冰冷地回答。好像哈拉根夫人真是打算整人。
不过还是得留意放入洋酒的酒心巧克力。
回去之后,姑且先向副经理报告楼上发生的事情。
「——哦」
对喇叭里的拉丁旋律做出反应的副经理出现了。他表情莫如严肃,正将盛开的花朵插入花瓶。真是一位工作细致的人。
「是我搞错了么」
「不、因对很得体」
原本还想着若是厉声恫吓「错了」会发展成怎样,这份认同让九郎松了口气。拘束服所富含的魅力,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会这样,有钱有闲的话,大家都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么……」
「说起来,Mr鬼岛。你大致上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工作了吧」
「是的。承蒙关照感激不尽」
九郎面带微笑地作出回应。
对。记忆中的地方太多太多,而自己很久以前就体会到了,笑容可以突破一切。
只需贯彻要点好,将身于心分解开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去在意,不去行动,不去相信,然后微笑。如此一来,无论怎样的客人都能应对的天衣无缝。
「不要因为习惯就松懈,注意勒紧思想」
「是。承蒙赐教」
九郎笑着投入到了下面的工作中去。
为一〇二室的商务滞留中的Mr罗宾逊进行文件的日语翻译。好的好的,彻彻底底的弄完了。销售全自动剥皮机么?在英吉利一家一台?想来大概是买不了的吧。不是有菜刀么?虽然没管就是了。
为一〇四室的老妇人,Mrs坎特吉特代买东西。圣经、古兰经、般若心经的入门。用来干嘛?这种事既没想也没过问。
回去的时候,被住在阁楼的安吉莉卡小姐叫了出去。
「安吉莉卡大人,您叫我么」
没等五分钟,九郎便拜会了废墟的客厅。
「安吉——唔哇」
突然、大量的泡泡袭向了视线。
「肥、肥皂泡?」
吹拂的七彩泡泡纷飞着,在那一头,出现了安吉莉卡靠在浴缸上拿着吹管的身影。
她无言地继续吹着吹管。噗噗噗噗噗噗、诞生出无数小小的肥皂泡。
「这是做什么」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安吉莉卡大人」
噗噗——。这次是个大家伙。
「安吉莉卡大人」
噗——————————。
「请不要对人吹啊」
「喂、九郎,好不容易找准的节奏给你破坏了,哎、你看,破了」
碰到九郎肩膀的肥皂泡,随着清脆的声音炸开了。安吉莉卡不好兴地抬头看向九郎。
「……您还喜欢吹泡泡么」
「这可是一条倾注心血方能达成的深奥之路哦。难道我在消遣么」
是这样么。
九郎的余光注意到了粘在智商上的肥皂液。
她的周围,被从古至今的名流们都甘拜下风的消遣所掩埋。地上除了肥皂液做成的半球形,还散乱着变成折纸而皱皱巴巴的报纸,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是外地的报纸呢……读过了么?」
「啊、虽然用眼睛扫了扫,不过搞不懂里面的字词啊。就是在昨晚从这儿看到冒烟,想知道出什么事了」
「冒烟?好像新桥还是哪边确实出了什么事」
听闻由于对『天皇』的抗议行动火上浇油,连一般人都吐露出不满。和警察发生了小规模冲突,街区必当骚乱吧。
「嗯。那一定就是这样」
「因为当前攘夷派的动作活跃起来了——。失礼了」
九郎含糊过去。
这种事,没有必要特地讲给她这个英吉利人听。
问过之后的安吉莉卡果不其然,十分痛苦地扭紧眉头。
「又要发生战争了么。已然结束的战乱死灰复燃,太悲伤了」
不对!
差点脱口而出。
这不对、大小姐。即便对于胜利的人来说是结束了,可我们不同,我们无法接受。
你到过『鸟之巢』外面去么。不是说百货店或者风景名胜,而是说住在断壁残垣之中的人们,你见过么?我想成为天惠师,我想奔赴战场。问都不问便被强制推下舞台的人的心情,你理解么?
「所言极是,安吉莉卡大人」
只是九郎取而代之,说出了与所思所想大相径庭的话。『笑嘻嘻』的假面具再次应运而生。因为九郎清楚,即便无奈,对饱尝战胜国利益的她也只得说出这种话来。
安吉莉卡与这边四目相会,扑哧地笑了出来。
「还是不该这么急着问你的。你最近这么忙,还给你添麻烦」
「不敢」
「你一早就去了Mrs哈拉根那里了吧」
九郎内心一惊。
「……那、怎么了」
话说,为什么知道。
「没什么,正因为我是不值一提的亡灵才会看到。我想,比起乳量小的女孩子,还是光艳丰饶的妇人的柔肤更投你所好,更让你崇拜对吧」
「安吉莉卡大人,请不要误会。那是哈拉根大人的恶作剧」
「那个人也是个可怜人。你们就帮她摆脱痛苦,献上一份力量吧」
就算她可怜也太那个了吧,对方只是喝多了,把日本接待员当做戏耍的对象罢了。
——总之,还是应该劝她不要跑到别人的屋子到处偷窥比较好。
(算了)
太麻烦了。
「您说得对,安吉莉卡大人」
九郎还是微笑着如此说道。
「……你明白了呢」
「那么安吉莉卡大人,今天来做点什么吧。您一定想好了吧」
「『味增猪排』就行……」
「知道了。是味增猪排一份对吧」
「我说、九郎」
「有何吩咐?」
「你喜欢贫乳还是巨乳?」
「两者都很难得,美妙绝伦」
「你喜欢金发还是银发?」
「举世的财宝怎么能分优劣呢」
「喜欢我么?」
「非常喜欢」
「觉不觉得你最近变成了一个无聊的家伙?」
「真是非常抱歉。在下一定精进」
「总感觉你简直像幽灵一样」
这剜心的感觉,一定是错觉吧。


在这失去颜色的世界里,该如何生存下去呢。
想要成为天惠师的自己。
对这样的世界毫无奢望的自己。
若是驻足原处抱缩一团,只有破坏,只有切开了。
即便是死去之后还能活动的亡灵,也一视同仁。


于是,未亡人、罗拉·哈拉根大人传说中的奇行(只能这么叫了)场面已经遍及了各个角落。
从『厨房的主厨连日制作的各种蛋糕,都只吃了一口就退了回去』『半夜给服务台打电话死皮赖脸地说着往事』『不让他摄取酒精便开始行贿』这类现象的报告,到『其实她股票暴跌,好像身无分文了』这种空穴来风的恐怖传言在办公室中有力的回响着。为被她电话叫出去的九郎他们工作人员埋下种下了忧郁与威胁的种子。这正是L成员的行径。
「……你在做什么、红绪小姐。那里是哈拉根大人的房间哦」
「求你了」
九郎走在走廊上的时候,看到了内海红绪。她站在房门关着的客室前,击掌合十。她猛然挺直背脊,眉毛透露出无尽的凛冽与险恶,表情极为认真。
「换你负责哈拉根大人了么」
「没错。因为我说我讨厌进那个讨厌日本人的Mr臭狗屎·迪茨的房间」
「于是,这个行为是什么意思」
「女仆进屋打扫前的铁则,不要弄乱,不要弄脏,不要吃得到处的都是」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
「如果新来的没事的话就扫干净清干净清吧」
「咦?扫干净清干净?」
「上吧、这是一场稀松平常的战斗——呀!」
看到打开后的客室样子,红绪尖叫起来。
「我、我输了……」
「完败的感觉呢……」
衣服、鞋子、装饰品,在套间的地板上、沙发上,丢得到处都是。礼服、遥远国家的名族服饰,甚至连挑逗九郎的拘束服也在。
若说是旅行途中,还算知道衣服量有多大。九郎自顾自地陷入了思考。这是一个月间增加的么,这个阵势下去,可以开家店了。
「噶——!」
红绪怒吼起来。
「诅咒吧、荡平吧,对把屋子弄脏的家伙降下天诛!」
「——只、只有收拾了」
九郎勉强试着开导红绪。红绪睁大了眼睛。
「新来的顿悟了」
「顿悟——那是什么。想太多的话也许会变得更麻烦」
九郎踱步而入。
九郎在意起蜡烛盒子是不是还原封不动的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合计五打的蜡烛,到头来一根也没减少。难不成就只是收集,这样就满足了么,仅仅只有这个程度么。
虽然在意——但就此打住。
「红绪小姐」
「什么」
「红绪小姐对在这儿工作不抵触么」
她一边开始回收堆积如山的衣服一边看向九郎。
「『鸟之巢』不是日本之中的英吉利么?住在白玉兰宾馆的客人,其中尽是他们的贵族和有钱人。且不管其他人,在如此豪华的职场工作觉得很光荣么?会不会觉得背叛了其他日本人呢?我……最近有点……」
不知该如何是好。
像这样袒露自己的内心,也许是头一回。看来是安吉莉卡的「幽灵」发言意外有效吧。
「抱歉,突然之间问你这样的问题。也许是单纯只是我脑袋太固执了」
「没事……我不这么觉得」
被问起的红绪,因为突然袭击而有些语塞。
可是在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新的身影。
(嘅)
偏偏是Mrs罗拉·哈拉根。发觉九郎异变的红绪也连忙转过身去。
浓密的栗色头发上带着小巧的帽子,配上上等的象牙色套装,一副完美的淑女形象。看来是在外面买过东西,除了手提包外还提着不少的纸袋
「非常抱歉,哈拉根大人。还没有打扫完毕」
「没事。我只是来放东西的」
她仅仅留下了一句冷淡的话语,走进了反复暴风肆虐过的房间内。
「我说,既然你在打扫,能不能顺带找找我的胸针?是黑釉上镶了钻石的那个」
「钻石、么……」
「对。明明找了那么久却没找出来」
哈拉根夫人将手提包与纸袋放在桌上,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去,取下了耳环。
「那边小子,那点喝的过来」
「那个、酒的话……」
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之后,可以看到她身体明显在颤抖,直勾勾的顶着九郎。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酒什么的一个字也没提啊」
「非常抱歉,哈拉根大人」
本以为完蛋了。
不过啊不过啊,酒在、酒在。虽然尽可能地把香槟藏在身后。
「真是的,我差不多也腻了。就算你们联合起来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的,叫我不要再喝伏特加了,仅仅只有餐前酒是绝不能容忍的」
「哈拉根大人」
「所以只有去买了啊,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行了?不是无可奈何么?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Mrs哈拉根发出哀鸣的同时,从满是纸袋的桌上抽起盒子朝九郎扔去。
软质的纸盒打在了九郎的胸前,然后掉在地上。里面是放了很多奶油的蛋糕。绒毯和制服都溅上了白花花的奶油。
「夫人!」
「我讨厌大家、讨厌死了……杰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Mrs罗拉·哈拉根不堪头痛一般扶着太阳穴,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九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红绪还留在里面。
她正不讲礼仪地坐在桌旁。
「没事吧、新来的」
「还好预备的已经洗好了」
染上黄油奶油的制服,已经照原样直接丢给了地下洗衣室,并换上了备用制服。
「哈拉根大人她……?」
「医生来诊断过了。现在好像正在安睡」
「这样么……」
「新来的。你过来一下,头发上还有奶油」
红绪就那么作者,扯着九郎的衣袖。
「别动,保持这个姿势,把头低下来」
「不好意思」
飞洒的范围好像超出了预想。
让对方摆弄头发怎么说呢,总觉的有些难为情,但又不好意思回绝。
「新来的、十圆秃币到手」
「诶」
「这种情况还算平常。我也未尝不是」
红绪若无其事的开口说道
「我说新来的,你问我在白玉兰宾馆工作是不是什么偶没想过对吧。其实当然想过,而且想了很多。看上去很华丽,能比外地赚到更多钱。像我这种被逼无奈的人,要想不触及犯罪而生活下去,简直就是做梦。不过这种喜悦仅仅停留在了最开始。这里不允许有一丁点的迟钝或是愚蠢的行为。要说住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那就是不想输」
由于被红绪按着脑袋,九郎无法抬起脸。
不过这份细语,九郎更像看着她去听。这份真挚的热情,根本无法联想到平时的她。不想输。
「我想起了这个世上我最憎恨的人的脸,为了那个人我拼命赚钱。我陪那个人说话,搬来那个人喜欢的酒和料理,每当铺完床拿到心意的时候总会想起那家伙的脸。心想活该,今天也会从那家伙手里榨点小钱。就是这样」
九郎被放开的时候,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红绪为了舒展僵硬的脖子,扭了扭头。这是一张热度与暴风都已过去的侧脸。
难道说,她所说的人是英吉利人么,像是住在白玉兰宾馆也不奇怪的阶层。
「顺便一说,对我而言,一个人的人种和阶级并没有多大的错。混进人渣的概率是一样的」
「一样、的么」
「对。所以新来的。虽然会和哈拉根大人有些冲撞,但没必要太往心里去。借酒逃避的家伙在哪儿都有」
即便叫九郎不要往心里去,被责备喝酒时的情景,以及将蛋糕盒砸过来,快要哭出来时候,Mrs的脸庞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是让年龄相差悬殊的富豪丈夫先走一步的遗孀,拿着大把大把钱逍遥自在地周游世界,然后——。

——她也是个可怜人。
安吉莉卡的话语复苏了。
「……红绪小姐」
也许带着多余的主观意见的人,就是自己。怨恨在自己的心里蔓延开来,这不是在逃避重要的事情么?拿事实作比较又能怎样?
万一这个推测是正确的,一切都将合乎逻辑。
「请问。哈拉根大人的先生,享年多少岁——?」


「哈拉根大人。在下是接待员鬼岛。请问现在方便么」
应了一声「进来」,九郎走进屋里。
推着小推车的红绪也紧随其后。
在套房清理完毕之前,Mrs罗拉·哈拉根都在楼下的一间客房里休息。
身着浅色调的睡衣,头发放了下来,与之前相比看上去像是年幼许多的少女。她起身看了看九郎,露出了稍显寂寞的笑容。
「对不起。做了过分的事」
「不。该道歉的是我,竟然做出无视哈拉根大人心情的举动」
实际上,只要稍微想想就会变得很简单。
九郎将带进来的小推车靠在了她的旁边。
「主厨为您烤了相同的蛋糕。另外还有香槟和玻璃杯」
「可是、你——」
「我知道的。哈拉根大人是不会喝的。这只是为了祝愿。祝愿已故的先生」
Mrs哈拉根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香槟和蛋糕,蜡烛,以及惊人的潇洒。就算以九郎贫瘠的知识也能想象得到。这一切都是在庆祝绳梯。
合计五打,六十只蜡烛,她已故的先生若还在世,六十就是他的岁数——。
风华正茂的未亡人双手捂面,肩膀渐渐微颤。
「……说我看上财产也好,说我看上家世也罢,但我真的好喜欢他」
「当然了、哈拉根大人。请问是病故么?」
「不哦。他坐船去谈生意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了。他们被日本军无人误认是战舰,遭到了攻击。他、他明明说过,回来要给我带大钻石的……」
夫人呜咽着,同时泪水零落。
九郎没有做声。
「……蜡烛、能递给我么?」
夫人敦促着,九郎依照所言行动起来。
九郎从盒子里拿出蜡烛,她一根一根地接过来,插在黄油蛋糕上。
虽然以防万一,蛋糕本应做的相当大,可合计六十只的蜡烛仍将蛋糕的表面完全埋没。
「太多了呢」
看着实在不漂亮的生日蛋糕,九郎彬彬有礼地点燃蜡烛。
「……到这里之前,还以为什么都能相信,什么都能去做,不过……」
夫人眨了眨睫毛沾染水滴的眼。
「得减肥了啊,真头疼呢」
就好像让什么落下帷幕一般,夫人朝蛋糕吹了过去。六十只蜡烛的烛火,随着她的思念一同消失了——本以为是这样。


等一切都平静下来,Mrs罗拉·哈拉根说,她这次要回英吉利的宅子去。
「船票能麻烦你筹备么?」
「当然。请交给我吧」
「谢谢。小小接待员先生」
她淡淡的微笑着,轻触单膝跪在窗边的九郎的脸,然后在额头上轻吻下去。
什么状况。这个时候,竟连漠视一切的「笑嘻嘻」法则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差一点就高呼出来。果然西洋人就是缺乏羞耻心。

九郎精疲力竭地走出房间时,红绪正和蛋糕的小推车待在一块儿在走廊上等着九郎。
「完了?」
「我想是的」
「真是,嘴里说着好奇就开始做些多余的事情。收费很高的哦」
「红绪小姐不是自己说『一起』的么」
于此、红绪吃惊似的缄口了,仅仅说了句「怪我啊」。九郎掩饰着害羞,且以半混乱的样子,胡乱地抓着自己的脑袋。
倒是在九郎眼里,这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是一次初体验。能看到英吉利那边的人,明确地失去了什么的样子。
「不好意思,红绪小姐。这个推车之后能麻烦你么,我要先失陪了」
「我倒没什么。有事?」
「是的。稍微去报告一下」
给与自己帮助的,除了红绪以外还有另一个人。


目标最上层,九郎找到了帮助自己解决难题的安吉莉卡。
「……事情就是这样。哈拉根大人无尽的店慰灵旅行看来终于迎来了结束」
「是么。恭喜」
「多亏了安吉莉卡大人出言相助。非常感谢」
听过九郎报告,安吉莉卡在浴缸里扬起嘴角。
「什么啊。能留意到就好。既然知道Mr哈拉根已经飞往天国,在天上的先生,当然不愿意看到她长期痛苦的样子啦」
「这……也对啊」
哼哼——。安吉莉卡在浴缸里哼着歌。她的这份个人情报从何而得倒是个问题,这个家里蹲幽灵是偷窥狂么?如今没能说出口。
「果然战争是不好的。处了伤痕以外什么也带不来」
「…………虽然我觉得并非如此单纯的问题」
「嗯?又是日语?」
安吉莉卡回问过来。九郎佯装没听见。
对,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单纯。
因为英吉利与日本所得到的东西实在相差太大,无法用同样的目光看待事物。大概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可是,九郎还是有些想法,想到自己这颗以驰骋沙场为荣的心,是不是真的有了一些改变。
这是某种预感,这是某种前兆。

——咚!

下一瞬间,一切都崩塌了。
「什么、刚才那声音」
是门口。是白玉兰宾馆的外面。安吉莉卡以最快速度穿好了不整的浴衣,飞向了窗前。
「九郎、在那儿」
「烟?……失火了么?」
就算说失火,这次也未免太近了点吧。不燃性的东西烧起黑烟,正猛烈地吹向上空。阁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那跟前的车辆与行人统统驻足不前。
地点是连接外地与『鸟之巢』的桥梁附近——不、能够轻松地注意到桥梁本身音爆炸而坍落了。
「战争……都到这里来了?九郎」
对安吉莉卡轻柔的提问,九郎无以作答。

        * * *

从桌上摆放的收音机中,传出了关于事件的后续报道。
爆炸发生在本土与『鸟之巢』相连的一座桥上。位置好像在稍稍靠近外地的桥墩上。
这起事件虽未出现死伤者,但已经可以确定是攘夷派『天皇』的进行的性质恶劣的妨害工作。
入夜后,白玉兰宾馆也迎来了日班工作的结束时间。可即便是现在,一楼办公室里仍留有相当多的人。
毕竟对方已经开始直接瞄准『鸟之巢』来了。
遭受到五起事件中的一起爆炸事件,『鸟之巢』就像真鸟一样变得仓皇若逃,骚动不堪。
英吉利大使馆呼吁在住的英吉利人克制,不要外出。听闻路上堆满了来往穿行的自治警察和进驻军,剩下的四座桥被暂时封锁。虽然检查完毕之后封锁就该救出,可是等待人们的将会是严格的检查。
于是没有了前来『鸟之巢』的外地车辆和行人,石基的美丽街道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气氛。
「……这可不行啊。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出去」
学着其他日本人,打算到『鸟之巢』外回家的内海红绪,抱怨着检查时间太长又折了回来。
「不行么」
「完全不行」
毫无装饰感的白色体恤配上毛线裤和鸭舌帽,身着私服的红绪脸色铁青,在空椅子上坐了下去。
盘结扎起的头发也毫无生气地垂了下去,可不知为何,看上去倒是平添了几分女人味。
「红绪小姐……说起来你在『鸟之巢』外边住啊」
「因为外面便宜」
「是这么说不错……」
「而且宾馆的阁楼很吵」
嘛、这倒是毫无异议。夜里当真吵得要命。
可她竟然如此彻底的节约,真不愧是金钱的努力。
「普丽西拉小姐也回不到『鸟之巢』外面么?」
九郎对留下来的普丽西拉问出了相同的问题。这时她仍穿着宾馆的制服。
「不是。因为我正好住在附近租的屋子里。单纯只是留在这儿会比较方便」
「呼呼。就会显摆」
「嘛、有蚊子飞过么。还是只贪财的野蚊子」
「呼~~~~~~~~~~~~~~~」
「嘛、嘛、嘛」
九郎连忙极力避免这场战争,即便力所不及也要实行和平主义。
实际上,九郎同意普丽西拉说的。九郎也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可详细的情报只有在办公室里获取,所以就没脱制服留在了这里。
在收音机里,『鸟之巢』的参议与在英大使正联名发布不向恐怖主义屈服的勇敢声明。在外地,好像被触到的攘夷派开始进行了游行示威。规模也不清楚,叫人着急。
「红绪小姐。外面很危险,我觉得你还是留在这儿会比较好」
「问题是我在哪儿睡?新来的、干脆你收留我?」
「哈?」
「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固执的」
「——副经理嘱托过,回不了家的人使用休息室也不要紧。顺便希望能帮忙值班」
普丽西拉口气冰冷,红绪不快地皱起眉头。普丽西拉则以微笑还以颜色。
「……哼,是这么来着?那我去溜达一会儿再回来」
红绪起身。就在放下心来的时候
「新来的,你也跟我来下。我要买夜宵」
「那是什么啊」
「非常事态下散步也别具风味不是?」
看来已经决定好了,九郎被拖着衣领拽了出去。呀——


目标是一家即便到了这个时间都还在开张的杂货店,两人走在夜路上。
「……总感觉……好奇怪」
「什么」
「竟然这么多,全都是日本人」
九郎侧眼看了看桥那边排起长队的人们,小声嘀咕道。
一动不动的三轮机车的驾驶席上也是,走在人行过道上身穿工作服的人也是,大半都是日本人。仅仅只是街道两排西洋式建筑没有改变这点掩盖不住这份违和感。
「没什么不对吧,毕竟有地方回去的英吉利人都回去窝着了」
「话是这么说」
「而且他们也不能在高雅的宾馆里等待黎明吧」
也就是说,聚集在这儿的都是白天出于某些原因来到『鸟之巢』,却碍于事件无法回家的日本人,而且都是些贫穷的人。
自己想到这里,仿佛『鸟之巢』与外地能够联系起来了。
突发性的事件,让『鸟之巢』诞生出无法想象的风景。
「就是那家店。新来的也来逛逛?」
「不、不必了。而且我没带钱」
「要借么?」
「还是免了」
「切」
那张脸是怎么回事?是没赚到利息么?
九郎目送着红绪朝着破陋不堪的杂货店中,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外地现在状况如何,叫人颇为在意。
站在街角身负武装的英吉利自治警察正在进行盘问,恐怕没空告诉自己吧。看着小巷对面的『鸟之巢』外周,心情不必要地急躁起来。到海沿岸的步行路上应该就能看到海和对岸的外地了。
(抱歉红绪小姐。我去去就来)
九郎心中默默道歉,从小巷里朝着海风吹拂的方向跑了出去。


没有路灯的步行路上,没有人的身影。
混凝土制的防浪工事比身高还要高,于是九郎奋力蹬地,跳到了放浪工事之上。潮湿的海风吹拂着脸颊。
海面没有起浪,可时近室返的水声却不绝于耳。
遥望对岸,几艘灯火通明的船只交相驶过。
总而言之,眼前事态貌似并未继续扩大。
看了看在右手边延伸向外地的桥梁,那边静悄悄的,应该还没开始放行吧。
心想是不是能够看到发生爆炸的桥梁,转向正对面九郎——目光凝结了。
同样的防浪工事站着人。
九郎对为何没能察觉感到不可思议。黑色的学生服配上制服帽子,颈上卷着白色的围巾,围巾的末端随海风翻飞着。
能让女生为之一阵疯狂的端正面容上戴着银框眼睛,为知性的气场添油加码。
(难道)
青年朝这边转过身来。
「松……」
「好久不见、八咫鸟」
「松虫先生……!」
九郎回以孩子般的叫喊,接着跑了过去。
分明已有两年半未见了,那张脸庞却纹丝未变,不曾忘怀。
『笼』之松虫,御厨琥珀。
自从从东京消失那时以后,都去了哪里、做着什么啊。
「怎、怎么了啊,这么唐突!大家都担心死你了。之前都去哪儿了啊!」
「别叫那么大声,我不会逃的」
得到冷静的回答,九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一点、也没变呢。松虫先生……」
「你没变就什么都好」
九郎颔首之余,猛然发觉到。
自己身穿长摆夹克系着领带,一副『鸟之巢』高级宾馆的打扮。即便听到梦中的那句台词「堕落了呢,死猪」也不奇怪。
(你没变……果然是在讽刺吧)
该怎么办,该怎么解释。即便有事出无奈的理由也应该解释吧,但即便如此感觉也还不了清白。
松虫将九郎的纠葛全然搁在一旁,凝视着对岸。
「这里很安静。对面的情况毫不明朗」
「松虫先生……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汽笛声响起。
「我在看,看着自己的事业」
「事业?」
「对。今天的爆炸事件,是我所为」
九郎片刻之后,方才领悟话里的意思。
受到的冲击就像光秃秃的手一把捏住了心脏一般。惊愕挂在喉尖上上下下。九郎目不转睛的望了回去。
端正的面容依然对着对岸。
「……犯罪的、『天皇』一派的实行犯应该尽数被捕了……」
「啊、实行犯是呢」
「那又……」

「——那边的两个,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间飞来了英吉利语的警告。
提灯的光线照亮了九郎他们。警官站在步行道上抬头看向放浪工事。他是『鸟之巢』的值守人员,英吉利自治警察。
他将步枪提到肩上。
「下来、不要抵抗!两个一起。快!」
九郎打算动的一瞬间,松虫开口了。
「——虫啊」
静谧的声音。充满知性的男中音。但以此为契机,黑夜的空气动了起来,围绕着他流动、变化。
「『笼』以御厨琥珀之名封闭。直至吾辈离去之时——睡吧」
警官的瞳孔绽放出红色的光芒,在下一瞬间合上了眼睛,向后倒下。不久响起咚地一声,毫不夸张地响声传进了耳朵里。
他睡着了。
「我与同志们一并崛起,让猪变成虫,为再战而准备。现在对面也有数只飞虫正张开翅膀,点燃自己」
没错。强力的洗脑能力,就是『笼』之松虫,御厨琥珀的天惠。
无论怎样的对手,只要看着对方眼睛下达指令,就能仅只一次地任凭差使。被下达指令的人,只要未能遂行就无法回归正常,就像眼前的警官一样。
九郎也曾被这个天惠肆意差使过。那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从天惠院的朝饷吃掉泡菜的那一瞬间之后便丧失记忆,等到再次恢复意识已经到了夜里。
好像这段时间里,九郎冲出了寺院,潜入废寺,与藏匿其中的盗贼上演了一场武打剧,将他们寺里偷出的伽蓝之铃夺了回来,就这样度过了一天。
洁癖的松虫从老师哪儿听闻铃被偷了,就借师弟九郎之手,下令取之。
富有侠义之心,坚信正义,必要的时候会毫不抗拒地使用自己的天惠。这就是松虫。
倘若打小起,这份正直的心就不曾改变的话——。
「……难道松虫先生——将一般人卷进来了么」
看到迄今为止的报纸,在『天皇』主犯的数起事件中,连名字都没有的市民的脸重合在一起
「虽不能促成大事,但能确保数量」
这个回答让视线染成一片鲜红。
九郎蹬起地面,挤出全身的力量朝松虫挥出拳去。
松虫在分毫之间抽身跳开,拳头打在放浪工事上停下来。激烈迸碎的混凝土片四处飞散。九郎的拳头像熔岩一般赤红滚烫,触及到混凝土的部分腾起了黑烟。
「——我看错你了,松虫先生。要是金刚大人看到会怎么说——不、你还有脸见水芭大人么!」
「我的行为是自豪的!堕落的是你,『红莲』的八咫鸟!被奴役的不只是身体,连灵魂也被奴役了么!」
「才没有!」
松虫跳落到防浪工事上,九郎步步紧逼。从松虫紧扎的袖口飞出一把白刃用两指挟住,这是仅仅挥动手腕便能捕捉猎物的技能。九郎的右臂被刺中,可伤得很浅,他在着地的同时击打地面。
猛然爆裂的红莲之炎遁地飞驰直袭松虫。本打算侧跃回避的松虫,半边身子被卷入火焰之中。他倒地之后又飞速跃起,右边袖子冒起烟来。
被火缠上的围巾和制服帽子,随风飞去。
九郎也拔出插在右臂上的匕首,扔在一旁。
「就算战斗也应该用别的方式。天惠不是这么去用的东西」
「无知便是罪。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倭朝日本为什么会败。在欧洲并没用麒麟儿这类美丽的词汇将我们搪塞过去,而将我们诊断为先天性异常感觉儿。这正是他们所恐惧的,并对此恐惧过。就因为没有下定使用战场『可行方法』的决心,我们才会在该赢的战斗中败下阵来」
「你在狡辩吗……!」
「听着。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上做了什么」
不想听,九郎冲了过去。他在掌心聚集了最大的热量,大气中的尘埃回应着冒出火花。
「你知道银座外边美味面包店么?」
哈?
九郎留意到突然飞来的话语。
「那你听好了。那家店有着孩子气的点心面包这样的评价。好像还从这个『鸟之巢』接受订单。一名老板加一名店员。那天那个年轻的小姑娘出来迎接,我对她进行了这样那样的说明。当我说我是来找鬼岛九郎的,她就欣喜若狂地解除了戒备」
「难、难道——」
松虫摆出与那时一样的样子,微暗地嘲笑起来。
火焰,从九郎手中消失了。
「你把铃架小姐……?」
「资本家卡尔洛斯·奥斯丁好像住在白玉兰宾馆呢」
「回答我。铃架小姐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九郎空手攥住松虫的胳膊。而就在此时。
「你们在做什么!」
从胡同的入口处,出现了鸭舌帽的少年——不、不对。
是红绪,是内海红绪。
她双手抱着购物袋,绷着一张凌冽地剑豪脸,盯着九郎——更重要的是死死盯着和他一起的松虫。
「我一听声音就赶来了,你——」


「虫啊」

红绪的声音,突然断绝了。
「『笼』以御厨琥珀之名封闭。直至吾辈离去之时——按住鬼岛九郎」
九郎心想——糟了。可红绪的瞳孔已经发出红色的光芒。她将购物袋丢在地上,扑向九郎。
「红绪小姐!」
右手被紧紧抓住。此等臂力超出预想,堪称怪力都不为过。
于是松虫再次从九郎手中离开,跳上防浪工事。
「等等」
「抓住我的手,『红莲』的八咫鸟!」
明月之下,青年硬质的声音分明毫无张力,却清晰地传进了耳朵。
「若要证明你你灵魂之髓尚未腐败,就把卡尔洛斯·奥斯丁的首级提来『石榴』馆吧。我会替你解放希望」
右手的火焰在红绪的封锁在奄然依旧。就这样,『笼』之松虫,御厨琥珀向背后的防浪工事外跳了下去。无论等待多久,水声依然没有响起。
可恶。
可恶可恶。
「喂、新来的,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是?你抓着他要干什么?被拿了多少?」
铃架小姐……!


木制的小舟从隅田川的河口逆流直上。
学生服的青年仰倒在渔网堆积如山额小舟船首,朝天伸出双手。
夜空之中星光灿烂,当桥面掩过小船的瞬间,响起了他疯狂的哄笑。

        * * *

松虫的天惠力量强大。
无论什么人,能都让其仅此一次的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被他命令的人,就是扑向火中的一只飞虫,即便知道也无法抗拒。亲身感受过的自己说的一定不错。
到了第二天,九郎确保万一,抱着一线希望确认过。
三乡铃架,的确从明月堂不见了。
「是的、是的……没问题。我也会去找的,还请别太担心」
九郎挂断事务所的电话,叹了口气。
——明月堂的老板说,她在看店的途中消失已经五天了。
即便猜到了某种可能也找不到人,跟警察商量也并不待见。恰恰正值攘夷派的游行和小规模冲突频发的时候,真是糟糕透顶。老板心力交瘁,暂时闭店了。
「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啊」
「是票丢了?还是说大小姐胡闹了?」
碰巧路过的红绪,从后面轻轻敲了下九郎的后脑。
即便这样的状态看起来也像在工作一样,没准是接待员的特权。九郎暧昧地苦笑起来,她补充一句「不要勉强」准备离开。
「啊、还有,真不去找警察么?」
「是,没事的。多谢关怀」
「受不了你」
这次她才跟着群众一起走掉。
自己与松虫对峙的时候虽然被她目击到了,可自己「被路过的日本人抓住了」这样强行搪塞了过去。她在看到九郎手臂被刺伤的时候少见的气愤起来,可九郎主张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便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一定得夺回铃架小姐,这是最首要的。
对方给出的条件,是杀害在白玉兰宾馆长期滞留中的实业家,卡尔洛斯·奥斯丁。
(……要下手么)
从房间号到床的位置,甚至早餐会点什么都烂熟于胸。主宰日本的英吉利资本家之一,奥斯丁商会的会长。将他「破坏」这件事本身再简单不过了。
「——岛。Mr鬼岛」
听到声音落在头顶上,九郎慌慌张张地抬起脸。
叫住九郎的,是名灰色眼眸的英吉利人。他是副经理理查德·罗。
「有何吩咐」
「安吉莉卡大人叫你。手头有事的话就交我来吧」
「……明白了。这就做完了,没关系的」
要下手简直轻而易举,易如反掌。但真能下手么?那将背叛这里的所有人。
九郎朝灯火璀璨的门厅走去。
现在,这里也正为富有的英吉利人敞开着。这份遥远与扭曲让九郎饱受煎熬。可是。
正当走向升降机的时候,九郎看到了红发的少女拦住了去路。
「有空么?」
是蕾吉娜。她板着丰润的脸蛋,一边叉着手,一边死死地盯住九郎。
说来,她就是卡尔洛斯·奥斯丁的女儿啊——。
「我不要理查德,我就要你!」
蕾吉娜肝火肆虐地吼起来。
不过,话里的内容却正好相反。
『我就要你』?
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蕾吉娜,没能作出笑脸,也没能察觉这边的困惑,紧紧攥住拳头。
「父亲说叫回英吉利了啊」
「……是叫、蕾吉娜大人么?」
「他叫我们先回去,因为这里很危险。我想说我不要……可是、我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所以,我有话不得不好好对你说。这次我一定要确认。呐、你……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一个月左右前救过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
「年龄只有四岁零九个月。感觉比同年纪的小孩子老实一些。强调一下,是和我很像的可爱小孩子」
「姐姐」
听到天真无邪的甜美声音,蕾吉娜一脸吃惊。
「你这、这可不行啊!不是叫你进屋么」
「但是好无聊啊」
「可能又会迷路哦。外面可是有好多可怕的日本人啊」
从蕾吉娜的礼服后面,一位金发的幼女探出脸来。是艾米·奥斯丁。
九郎瞪大了双眼。
「啊、九郎」
「午安、艾米!」
九郎作出灿烂的微笑。
于此,蕾吉娜「天啊」地感叹着,双手捂住面庞。
「慢着……这算什么……你真的救过艾米?」
「请问……莫非,您不知道么?」
「与其说我不知道,倒应该是母亲的不是啊!她只说救过艾米的是一个日本小孩子!即便我想会不会是这样,但就是没有确认啊!再说你又不是小孩!」
咦?
且慢,这是我的台词啊。
「…………蕾吉娜大人。恕在下冒犯,你觉得在下看上去多大……?」
「?你问多大,不就是十七左右么……?错了?」
真是给出了不可思议的回答,蕾吉娜。
啊、见鬼。
想象一下这个世界因打击而天旋地转吧。自己竟然想要夺去奥斯丁的首级,夺走然让眼前的她、还有她小妹妹两人的父亲。竟然打算让能够判断自己相应年龄的重要少女们陷入悲伤。
「……是啊……外面有很多可怕野蛮的日本人……不过我承认。你是救过艾米的人呐」
——非常感谢。
一边抚摸着艾米的脑袋,蕾吉娜用渐渐消失的声音作出答谢。九郎感到一阵眩晕。
「呐、呐、九郎。为什么呢,为什么日本很危险,就要和姐姐,和妈妈一起会英吉利呢。没关系的吧,可怕的人来了,九郎会救我的吧?」
不行了,视线开始模糊了。九郎拼命忍耐,赶快谢过对这对姐妹后离开了现场。
松虫所言有一些说对了。就像他对自己说的一样,自己堕落了,变得越来越软弱,变得不想去战斗了。
是同情?是怯懦?无从知晓。十四岁时的自己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只是「有朝一日报效国家」的信念,当做金银财宝一般怀揣着。但现在又当如何?
九郎乘上升降梯,朝阁楼的废墟升去。
「呀、九郎。你来了」
幽灵(自称的)安吉莉卡在大型钢琴上欢迎了九郎。
她好像之前一个人折着纸,将折好的纸飞机一架一架的投向九郎。飞机描绘出笔直的轨迹纵断客厅,在九郎跟前实现了软着陆。
「奉承我呢」
九郎鼓掌之时,安吉莉卡坏笑起来。虽然古怪但很愉快。
「我又想吃『牛肉盖浇饭』了」
「知道了」
那就来做吧,大小姐。为了你。
九郎走进厨房准备食材,煮上米饭切好蔬菜。将肉煮透入味。
在蒸好的蓬松米饭上,浇上煮透的肉与洋葱的汤汁,配上红姜。比之前顺手许多。
九郎将味增汤与泡菜一起,端向了在餐厅里等待的安吉莉卡跟前。
「……今天真够丰盛啊」
九郎笑着回答道
「这是特别服务,安吉莉卡大人」
决定了。之后我要请辞,离开白玉兰宾馆。然后到『笼』之松虫御厨琥珀那里,将其讨伐。
这一切的一切——由我自己承担。


「总感觉——好奇怪」
内海红绪一边打扫着前台周围,一边嘟哝着。
「奇怪?」
听到她独白的,是碰巧站到前台来的普丽西拉·皮特。
「——你说什么奇怪」
在职工食堂的普丽西拉听到了,甚至传到了女仆长和守卫。
「就是奇怪啊」
「那个接待么」
「日本人」
「那个一本正经的」
「像小孩子的」
「奇怪」
「哪里奇怪?」
「奇怪?」
「奇怪」
这时也传到了副经理理查德·罗的耳朵里。
「奇怪么?」
就这样传啊传啊,最后听闻这个报告的,是白玉兰宾馆的幽灵。安吉莉卡·奥布莱恩。
「是奇怪」
安吉莉卡·奥布莱恩是幽灵。
在两年还要早一些的时候失去了实体,结束了作为年幼的人类少女的一生。
她作为死去的幽灵,现在的住所无论与英吉利的领地还是南海的别墅都相去甚远的,日本飞地『鸟之巢』,在一所旅馆的阁楼内。
「很奇怪么。我也听说了」
宾馆的员工人数虽少,可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就连对幽灵的安吉莉卡都献上了贡品。最近除了副经理以外,来了个能说上话的日本人。特别是他做的『牛肉盖浇饭』堪称绝品。
『这个日本的接待很奇怪』,他们说的就是这个。
「总体来说,他好像不得不引退的样子」
「呐、理查德啊。你难道肯眼睁睁的放手么」
「不,安吉莉卡大人。绝无此事」
「那是必要之物,求之不及。死去的我这么说错不了」
她本应在浴缸之中品味着理查德拿来供奉的白葡萄酒。可谈论到鬼岛九郎之时,她连一口都没碰玻璃杯。
「听好了。你迄今为止,一直在为这片土地和宾馆在『准备』吧。这不正直展现它的时候么?」
「如您所知安吉莉卡大人。不过,毫无理由我是无法阐明的,原则是必须的」
「原则」
「对,原则」
「是这样啊。你想说的我明白了」
安吉莉卡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那就用吧,若以我之名还要坚持原则的话,就工作到死吧」
「知道了」
宾馆的员工人数虽少,可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一所对幽灵也会付出敬意献上贡品的奇特宾馆。

        * * *

——一旦决定,往后无忧。
九郎不会去取卡尔洛斯·奥斯丁的首级,但要救出铃架。考虑到之后的麻烦,九郎打算与宾馆断绝关系。
所谓辞呈,无论日本或是英吉利都是通用的吧。九郎略微地烦恼着,可也想不到合适的方法,只是就手在白纸上写下辞呈,然后附上了英语的译文。
之后,他仅仅将辞呈放在了副经理的桌子上后,去救铃架了。
(嗯)
九郎站在前台内侧,再次确认装在口袋里的纸。
这里是如梦境般美丽的大堂,这里是白玉兰宾馆。九郎在这里工作,但这里并不是日本人的栖身之所。
现在的世界不认为就是正确的世界,也希望能有更多的改变,但世界需要的,并非松虫所采用的这种形式。
所以,鬼岛九郎断绝了,断绝了与白玉兰宾馆的关系,成为了孤身一人。
九郎暗下决心。
所谓梦想,就是无论付出再多再多的也无法企及,遥不可及的奢望吧——。
「Mr鬼岛」
「啊、副经理。抱歉,我有话要说」
「之后再说吧。安吉莉卡小姐叫你了」
「可是」
「我也同去。请不要坏了气氛」
理查德的眼神,没给九郎其他选择,九郎没能强硬下去。
「明白了」
九郎连忙绕过了前台,想在结束的时候,就地递交辞呈。
「安吉莉卡大人。在下鬼岛。您叫我么」
「……没什么叫不叫的,九郎」
唔哇。
在白色浴缸之中撑着脸颊的安吉莉卡,相当不高兴。
她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端正的眉毛向中间蹙起,这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低气压,相当不高兴的气氛。
「您心情欠佳么……」
「不是心情的问题,是所谓的愤怒,所谓的忍无可忍。我要怎样压抑这份怒火!怎么能够!」
安吉莉卡频频拍打浴缸边缘发出抗议。
九郎对这种情况毫无头绪,也无可奈何。可是她在生气,虽然并不清楚,可九郎能做到的只有道歉一事。
「非常抱歉」
「啊啊、好不爽啊。要不是死了就好想去死啊。要让这种心情开朗起来只有那个了。九郎,就是那个,小豆包了啊」
听到安吉莉卡的发言,九郎保持低下脑袋的姿势凝固了。
「只要做……小豆包就行了么」
从零开始制作小豆包还是负担太重了。面包要怎么做?
「……不,我知道了。但是要花些时间,不知可否」
「你看你,就是个大蠢货。就你那水平还做小豆包什么的,会不会太惨了点啊」
「咦?那……」
「说到附近的夹心面包,就数明石町的『明月堂』评价不错了」
在后面侍候的理查德,庄严地插进嘴。
「副经理——」
「哼。就那个吧,那里的面包还不错」
「等、等等、副经理,非常抱歉。那家店现在……」
现在员工有麻烦正在休业中——九郎正准备这么说,可理查德摆出一如既往的铁面,没有一动不动,看着九郎说道
「于是,Mr鬼岛,听到安吉莉卡大人的要求了?赶快准备明月堂的夹心面包」
「怎——」
「所谓接待员是怎样的职业,有人曾给我示范过,那就是筹备大象制作牛肉盖浇饭的你。入手市面上的面包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运用你的技术,回应客人的要求吧。宾馆能够成为你的后盾」
「不、可是」
「九郎啊,我想马上吃到明月堂的小豆包哦。就这么定了,赶紧献上吧」
这是什么展开啊。
理查德采取了更胜以往的高压态势,安吉莉卡也突然任性劲儿全开,只能想到他俩串通一气了。
想到这里,已经……
「……暴露了么?难道、全都……?」
就被师兄松虫盯上的事情,还有铃架被绑架的事情。
「Mr鬼岛」
理查德说话了
「你出身京都的神社,当听你说你擅长外语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来了。关于生于极东的许多先天性异常感觉儿——当地称之为麒麟儿对吧。还有将这些小孩子集中教育的那个传闻」
「——这么说、果然」
「收容的小孩子几乎所有人都要参军,然后送上战场。我就猜,你是否就是其中的一个。所以,我就决定录用你了」
「……不、请等一下。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因为是麒麟儿?因为在天惠院?为什么要录用啊。
「这根宾馆的业务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吧。为什么啊」
「咕哦真是这样么?」
理查德简短的问了回去
「我白玉兰宾馆的录用条件是,身心健康,而且拥有应对突如其来的战斗的技术这一点。这里是日本,是方才迎来战斗结束后的不幸结果,不安定的土地。为了提供此地客人以安定的服务,我认为员工需要一定的战斗能力」
「不、可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但愿你不要误会。就算撇开突发事情,你的工作能力也出乎我的意料哦,Kurou·Kijima【鬼岛九郎】」
九郎、失语了。
「看到你与平时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不一样了,宾馆到处都开始议论起来。大家都在担心你哦」
「啊。我也听到了,大家的议论」
坦率的说,听到这里,九郎差点当场晕倒。
事情败露了,打一开始就全部败露了,彻彻底底地。光是这份冲击还不够,还让大家担心了。
九郎看看浴缸里的安吉莉卡,看看理查德。

——这家宾馆真是难以置信。

这份感觉是羞耻,还是歉疚呢——。
「……非常感谢。不过,非常抱歉」
「喂,九郎。你有在听我们的话么?」
「无论是安吉莉卡大人还是副经理阁下,你们的心意让我非常高兴。但、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当日本输掉之时,我们天惠院的院生便走投无路,无所适从。我们自己的污点,就要我们自己来收拾。把你们英吉利这边卷进来这种事……绝对不行」
九郎双手绷直,深深地低下头。
怎料想事情会到这个地步。理查德不知是不是拗不过九郎,下一刻逃出了一个信封。九郎接过信封并道过谢。
对。这样就好。
「——无力挽留了呢」
「让大家迁就我的任性。是在非常对不起」
「那就拿出下一计良策吧」
「诶?」
「Miss内海!该你上场了」
等一等。
顺着理查德的话转过身去的同时,女仆装的红绪推着银色的手推车进入了客厅。
「还是得要我动手呢」
「看来是这样呢」
「真拿你没辙。要怎么用呢」
手推车之上,放着红茶和蛋糕——才怪。是大大小小的火器与子弹匣,还放着匕首与军刀。这到底在开哪门子的玩笑!
「这是做什么」
「入手小豆包的道具」
「道具?」
红绪板着一张剑豪脸,转向这边。
「即便你辞职了,安吉莉卡大人的『想吃小豆包』的咨询仍然有效。所以只能我来想辙了」
红绪拿起手枪检查一番又放回去,这次又拿起了带皮绳的军刀,就像职业军人一样斜跨在女服装上。
「……你认真的么」
「所以原新来的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就行了。是我擅自跟在你后面,欣赏你成功夺回三乡铃架,要是搞砸了就换我出来救人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刀柄——心想本该如此……
「坦白的说,没你的话反倒方便」
下一瞬间,剑尖直直地摆在了九郎的鼻尖。
闪烁光芒的日本刀那边,红绪极为认真地盯着九郎,剑尖纹丝不动。是就是所谓只要一动便会受伤的千钧一发的状态。九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怪不得——区区外行人,在抱住自己的时候竟会有非比寻常的臂力。
身心健康,而且拥有应对突如其来的战斗的技术。是真的。
(太彻底了啊)
不可能,难以置信。这根本不能算是宾馆了。
「我对你的辞职表示非常遗憾。不过不必担心。我们还有Miss内海」
「要不要跟我去厕所交流交流?不想的话就赶紧老实交代,操纵我的混账东西和人质在哪儿?」
——说是耿直,倒更像是在威胁吧。
九郎看了两人的身后,像是『下面的事情就让下面的人收拾』缄口不言的安吉莉卡。她的视线与这边交合之时,已然用手将脸撑在浴缸边缘,恶作剧地笑着。
她唇动了——放弃吧。
「我知道了。但有言在先,只有随便跟上来这点还请高抬贵手」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是不敢相信」
毫无常识,莫名其妙。九郎来到阁楼的房间,开始为夺回铃架而做准备。
本来是该自个儿慢慢来的,可回过神来,连宾馆的红绪都跟来了。这样一来,辞职根本变得毫无意义了不是么。
(为了准备小豆包还真够乱来的啊)
即便说这是诡辩,是欺诈,可知道了这个世上有着为了拿到报纸而出动军用飞机,为了骑大象在公园散步而四处奔走的工作,任何反驳都将变得苍白无力。这正是接待员的可怕。
九郎脱掉制服,换上刚来这里时的开领衬衫和西裤。
九郎想起初阵必持这件事,不一会便找到了水芭公主的小刀。
「……水芭大人,请您保佑」
这是场不能输的战斗。九郎真切地祈祷后将其别在腰间。
「准备好了?」
九郎吓得一撤。
从背后的通风口里,银色的头发垂了下来。紧接着脑袋和身体出来了,安吉莉卡在房间完整登场。
「别太勉强哦。外可不愿意你遇到危险」
这是自己想说的话。
无论这优雅的口调,还是只穿一件浴衣在宾馆的角角落落四处游荡生活,都是这名超脱尘世的的少女。
——呐、安吉莉卡大人。幽灵大小姐。九郎好像心跳加速了。
相信自己已然死去的是种怎样的心情呢。既然这样,那为何又要与现世扯上关系呢。还刻意串通理查德,像那样帮助九郎。无论是矛盾还是动机,九郎无从得知。
「对了对了,给、这是护身符,拿着吧」
安吉莉卡摘下脖子上挂着的锁条,递给九郎。
这是条白银与白金打造,圣母像的坠子。
坠子仍残留着着她肌肤的温度。
「别担心,九郎。这个效力绝大。哪怕是被恶魔盯上了也近不了你分毫。放心大胆地去救你的三乡吧」
「可是……」
「然后是关于辞职一事,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清楚——」
「为什么,安吉莉卡大人」
九郎突然问起安吉莉卡
「为什么安吉莉卡大人会关心我这种呢」
我是没能战斗的日本人,还是未满的天惠师,就连现在都在心底一隅憎恨着英吉利。我执拗,找不到新的值得相信的东西。
安吉莉卡听完九郎这番话,既没生气也没嘲笑,只是表情忽然一边,像澄澈的水一样。
「——为什么,吗」
是的。就是这样。
「……九郎。我啊、在战时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和你一样是日本人,大概也有着和你们所说的天惠」
「……是麒麟儿、吗?还是真正的天惠师?」
「我也不太清楚。她直到最后也未能回归人类,直到最后也未能重返日本,就那样在南海终结一生。我……是代她来到日本的。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就是『牛肉盖浇饭』很好吃」

聊着聊着,安吉莉卡停了下来,她轻轻地按着九郎胸口,俯下身子,细长的银发飘舞着。
「不知道也好。不管怎的,九郎实现了我的愿望,认真地给我做了『牛肉盖浇饭』,仅此而已。不要死啊九郎,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东西消逝了」
想要紧紧抱住这位俯下身子,肩头不住的颤抖的少女的冲动油然而生。
这无论作为日本男儿,亦或是接待员都不是正确的行为,然而九郎的心却猛烈地燃烧起来。
九郎觉得,哪怕自己前方的道路多么艰难险阻她也燃起微微的火光,将其照亮,成为了莫大的支柱。虽然不能报效国家,为某人赴汤蹈火又当如何呢。

        * * *

——东京掀起了攘夷盛典。
维新之夜再起,抗议的声音此起彼伏。年轻人涌上了汽车与电车穿行的马路,群众各取所好地宣泄着不满。
要革命、要革命。
天皇大人匡正世界。
骂声与警笛声交织,嘈杂不堪。群众将碎石丢向吹着警笛高声呼喊的警察,点燃了日本与英吉利国旗。
「好嘞!」
「活过来吧倭朝日本,见鬼去吧英吉利联合王国!」
群众高声呼喊。
有人上蹿下跳,有人举起并挥舞着燃烧的国旗。飘向夜空的火花,散落到马路上的碎石,攘夷的口号声与骚乱完全没有看不到终点。简直就像复活死者的奇特祭典,骚动不断升温。日本啊,活过来吧。
然后——坐落在同样是的东京的武藏野的一角,是五堂重郎的别墅,「石榴庄」。
他出身群马以北,靠着杉木与酱油发了财,之后将手伸向军需供应,朝钢铁与造船业强势发展的豪商。据说随着战斗结束的同时,被英吉利的浪潮所吞没失去市场,偷偷选址于此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荣耀的遗香,让他的别墅石榴庄也愈发光彩。
曾经召集回家议员与军人,日以继夜地设宴或密谈的宅邸,成为了攘夷派活动家的据点。就连现在也在进行活动。


拖着带轮子的沉重皮箱,九郎来到的,是一片杳无人烟的杂树丛。
被纯倭风的灰泥围墙围着的巨大宅邸出现在眼前。从就在所占的地方,黯淡的灰泥围墙一样望不到头。
眼前有个入口,木制的门扉被死死的关注。
丝——,九郎深吸一口气。

「——鬼岛九郎依照约定前来拜会。还请接见!」

九郎放声高喊。
不久,发出嘎啦的响声,大门从内侧打开了。
从缝隙中探出脸来的,是一名穿着灰色衣服的矮小男人。他提着一件古风的油灯。
「……欢迎之至」
他以袖口掩去嘴角,用锐利的目光直打量着九郎。
「说好的事情怎么样呢?」
九郎拍了拍及腰的皮箱,男人的表情稍稍有些惊讶。
「不嫌脏的话,请就在这儿检查检查吧」
「……不必了,里边请。先生还等着呢」
「非常感谢」
男人将眼睛从泰然自若的九郎身上开在前面带路,九郎再次拖起皮箱。扑哧、扑哧、就像在搬沉重的肉块一样。
提箱卡在了碎石之上
「喂」
矮个儿男人转过身来。九郎干咳了一声。
顺着杜鹃与针松的盆栽,能够看到武家大院一样的正堂。
不知是不是监视和步哨,庭院里站着多名武装过的男人,无言地紧盯着跟随矮个儿男子走过的九郎。有人穿着攘夷活动家风格的就日本军军服,也有混混风格的吓人家伙混在里面,完全看不出会有统帅。九郎只是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
「三乡铃架小姐现在在哪儿」
「……一样在里面,请」
矮个儿男人将油灯搁在了正堂的水泥地上,然后拉开隔扇,九郎埋头将皮箱拿了进去。
走廊上,『天皇』里几乎一个模样的男人们摆开阵势守候着。
对方没有寒暄,仅仅只有刺人的视线。
果然九郎并非受欢迎的「客人」。
在这里俨然并立的屋子相当壮观,但在此之前必须要在门口脱掉鞋子。
「行李……让我帮忙吧」
看到对横框的高度差露出苦态的九郎,矮个儿男子出声想先将皮箱送到走廊。
「不必了,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
九郎使尽浑身力气越过横框,轮子撞到了横框上。

「疼」

慌张的九郎弄掉了皮箱,皮箱发出华丽的声音倒在地上。可是,这次什么声音也没有。虽然没有。
「…………」
「…………」
「…………」
「…………」
即便如此,在场的所有人还是都嗔目结舌地凝视起九郎的皮箱。
九郎连忙拿起倒下的皮箱,将其扶正。
「……里面,装的应该是卡尔洛斯·奥斯丁的遗体……」
那货会说「疼」么?是啊,但确实说话了。
眼前的其中一名成员,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喂、就是你。把行李打开看看」
九郎抬头看着男人,无言地打开皮包的别扣。
磅!盖子猛然飞了出来。
「咕啊!」
男人发出哀鸣。
他从怀里掏出手枪的同时,两根指头飞了出去。
「搞什么、喂!」
被皮箱中飞出的人影用刀砍了。
手法之凌厉仅仅一闪之间便击退了男子。可最让人惊讶的是,那竟是一位身着女仆装的少女。
「红绪小姐,会不会太过火了?」
「倒是你别发呆了。我都怀疑是不是砍到你屁股了」
内海红绪挥舞着已然出鞘的日本刀一口咬定。
细长而清秀的眼睛绽放着凌冽的光辉,美若皎洁的新月一般。而且还是叫九郎不要出声的家伙。
「是、是敌人。敌人找上门了!」
看着眼前起脚奔来的男人们,红绪微笑着说道
「对。就是这样。直到你们把三乡铃架家出来为止,我可要大闹一场哦」
这绝不是威胁,她越过第一个人的血迹,将横框当做跳台一踏——飞了起来。
「首先三个!」
正面冲入固守走廊的男人们中,翻舞着连体长裙随后着地。正如之前所宣言的一样,前、左、右,总共砍倒了三人。
「下一个!」
对方即便想摆好枪或刀,可距离实在太近,而且毫无余裕。眨一眨眼睛,红绪的身影在下一瞬间移动了,带着瞳中所映之敌的哀鸣和血风,直接冲向了大院的深处。
「……下面。我……该说什么好呢」
九郎不由呆滞了。
说真的,没想到她竟是如斯程度的达人。
九郎只能站在门口正中央,与蜕掉的空壳皮包呆在一起发出感慨。
总之,眼下能动的东西,只有被她砍过之后丢在一边的无法战斗,发出阵阵呻吟的『天皇』成员了。
「……喂、小子」
「在,有何吩咐」
「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和先生一样的天惠师么……」
「谁知道呢,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哦。我只知道她是战场的前辈,宾馆的」
倒下的成员仿佛放弃了思考,丧失了意识。九郎为他合掌祈祷。
不过,这样下去可不好。首先,九郎没有完成九郎的目标,那到底为何来到此地呢。
「那,我也要麻烦诸位了。身份抱歉」
九郎谢过一礼,踏入了大屋之中。
一定要找到,并救出铃架。
九郎试着朝着红绪突进的正对面,开始前进。
大屋很宽敞,蜿蜒盘旋,在朝着最里面前进的时候,庭院出现了在了走廊之下。庭院里造有鲤鱼池,在另一栋房子里可以看到亮起的火光。于是,就在九郎朝它走了过去的时候,有三名『天皇』成员跑了上来。
「喂、那边的小子,你什么人」
「耳聋了么。肯定是那女的带来的」
已经沦为附属品了么。
他们是打算去往红绪胡闹的地方合流的,不过还真有种主角位置被夺走的感觉呢。
九郎带着难以言喻的思绪,对他们说道
「来得正好。能不能告诉我三乡铃架小姐在哪里呢」
「吵死了!关你屁事」
红莲之炎包住了最前头的男人。
「呜、啊————」
绝叫。
庭中的池里,倒映出浑身着火暴乱一气的男人身影。就这样,男人翻过栏杆向庭院滚去,身体掉进了荡起绯色的池塘里。
剩下的两人,全然肝胆俱裂地杵着了。
指向冒着黑烟的地方,九郎对他们单刀直入
「再问一次。三乡铃架小姐在这个大屋的哪里?」
稚气未脱的童颜。小个子的身躯。可九郎对敌人说话的表情,从白玉兰宾馆的接待员变成了在天惠院学习的院生。
他曾经的目标是——矗立于战场的军属天惠师。


倭朝日本是麒麟儿的故乡。
麒麟儿的鬼岛九郎,『红莲』之八咫鸟的天惠是发火能力。
只需燃烧的意念便能在掌中寄宿热量,「暴乱地吹吧」这样一声令下奔走于大气之中。
老师曾说,人和猴子的区别,就是其能否将火焰握于手中。当记下如何制御火焰时,人的可能性便无限扩大。不过那怕是现在,害怕火焰、逃离火焰的本能仍铭刻于心,无法将之连根拔除。
——多以老师说过。「鬼岛。你的天惠直接联系着人类的恐惧」
「啊、啊啊、啊」
不住的颤抖,让他们拿在手里的刀枪化作摆设。
「非常遗憾。不回答我就先走了」
「你、你竟敢!」
一名男子暂时取回理性,挥舞着手里的军刀袭了过来。九郎轻而易举地突入振臂大挥的男人怀里,掌底轻轻打入。
肉发出燃烧的声音。
「嘎!」
男人的身体扭成了一个「く」字。
简直被烧红的烙铁按上去一样。实际上接近烧红烙铁温度的右拳,单纯的接触便能化作凶器。
九郎撇下不能动的男人从旁走过。
剩下的,只有一个了。他被强制品尝着两人份的恐惧,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手枪。
「见鬼,射击、给我射击」
「你说什么鬼话啊!」
在命令的驱使下混杂着悲鸣与胆怯的弹道,尽数偏离了九郎。虽然回避的成分在里面,但大部分在与恐惧导致的瞄准错乱。最后剩下的男人眼里所映出的九郎,说是鬼神附体也有未可知。
「请回答我,三乡铃架小姐在哪儿?」
「啊——里面里面里面!在那边的仓库!」
终于得到了期望的回答,九郎幽然一笑。
「怪物!」
真是过分。这边是一介麒麟儿,得到天之恩惠而得立于此。
九郎丢下最后一人,跳下庭院奔跑起来,直指他们所说的内院。
中途若遇到碍手碍脚的人,九郎便掀起狂暴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
「快跑!」
怎样的悲鸣也无法撼动心灵,被热量所取代的意识一片冷澈。「找到之前全部烧掉也无所谓」,就是这样一种心情。
不久,九郎在庭院一角发现了类似的建筑。那是一间白灰砂砌成的土墙仓库。打着铆钉的木门上挂着铁锁。
(这是这里)
九郎用右手抓住铁闩,提升温度「熔化」了。
「……好」
右手将因热量变成橙红色的铁锁甩在地上,铁锁发出沉重的响声,冒起黑烟。空出的左手打开门。
里面相当黑,九郎试着在指尖点燃火光窥伺其中。
里面堆着巨大的木桶和木箱。在这片地砖被掀开,仅露出冰冷土地上,酷似铃架的一名少女被布条绑住倒在角落。
「铃架小姐!」
「……诶、谁……?」
她微微抬起头。
是铃架,的确是铃架。到这里,九郎心率上升,压抑着亢奋的心跑近跟前。
「没事吧、铃架小姐」
「骗人的吧。是鬼岛阁下……?」
铃架醒了过来。布条下的厨师服,和店里被绑架时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是鬼岛阁下」
「我怎能眼巴巴的看着铃架小姐遭遇这种不幸呢。我来救你了」
九郎弯下膝盖,温柔地问道
「受伤了么?」
「现在还、没事,不过……」
「抱歉,我来迟了。都怪我」
九郎在铃架面前低下头。
铃架在昏暗之中,轻啜着鼻子,「我好害怕」地嘟哝一句。声音伴着泪水,九郎不堪心中的痛楚,再多谢罪也不够。
「……自称鬼岛阁下的、师兄的人来到店里。和他说着说着感觉就变得奇怪起来」
「是的。我想铃架小姐大概是中了那个人的天惠。那个人拥有命令人心的天惠」
「天、惠……?」
「不过没事了。松虫先生的天惠只能作用一次。铃架小姐不会在被操纵了」
「不对哦,鬼岛阁下。我所遭遇的,并不是——」
「总之赶紧出去吧」
九郎简短地打断对话,抓起铃架的手。
然而就在起身踩出大门的瞬间,磅!子弹飞向了后方的木桶,里面大量的酒流了出来。
(水!?)
九郎和铃架受到正面冲击,虽然勉强抵抗住奔涌的水流,可九郎还是松开了铃架的手。
然后,从天花板的梁上投下一把小刀。目标是——九郎!
「!」
九郎滚到在地,当起身之际,并未以火焰与之对抗。
(可恶)
梁上的男人手持军刀一跃而下。九郎掏出腰间的小刀将其接下,单膝跪地。
「鬼岛阁下!」
铃架尖叫起来,可九郎没有回头看她的余裕。
「——松虫、先生」
「这样就稍微对等了吧?毕竟我的天惠对已经你不起作用了」
严禁沾水。这边是九郎天惠的罩门。
在身体驱除完水汽之前,无法期待原本的力量。况且现在身体已经湿透了。
战术达成的松虫,在银框眼镜之下露出无畏的笑容。
「在外面胡闹的是你的同伴?跟你一样的英吉利走狗么」
「并不是。我们只是来夺回重要的东西」
「诡辩。一直巧言令色借口推脱战斗的是你吧。沉浸在同伴的游戏里安于现状,若不是我精心准备你甚至连那把刀都不会拿起。没有踏上孤独的修罗之路的觉悟,就是一只拯救不了任何人的胆小蠢猪罢了」
松虫看了看架住军刀的小刀,放出讽刺的话语。
只是师兄的眼睛,与这声音相反的悲伤色彩越来越浓。能感到这是思想未能传达的,发自内心的叹息。
「然而……你就用天惠命令,劫持人质么。你不这样就聚不起人,无法战斗了么?」
九郎的话语,完全转变成愤怒。
「你这家伙」
「『笼』之松虫,御厨琥珀。倘若你现在走上了修罗之路,这绝对成不了战败的理由!」
「闭嘴」
九郎格开了军刀。斩下的刀与小刀撞在一起,在昏暗的空间里散出火花。
不知交锋了多少回合,激烈的交错之余,从九郎身体内侧散发出朦胧的水汽。距离能全力使用天惠,还差一分三十秒。毕竟目前尚未可行,主导权在松虫受伤。
九郎听天由命地将小刀换至左手,
「快跑!」
「!」
照着对方的面庞,刺出右手。
实际上掌中迸出的,只有火柴大小的火苗罢了。但这就足够了。战斗中的松虫为万中无一的可能性不得不进行格挡,这里将无法抵抗人类的本能。
九郎趁此突进怀里,将尖锐的小刀伸向松虫的喉咙。
但就在这一瞬间,九郎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虫啊」
背脊不寒而栗。
「『笼』之松虫御厨琥珀封之。三乡铃架,杀掉眼前的男人!」
从刚刚还被泪水染湿的少女脸庞上,一切的表情消失了,瞳孔放射红光。
「——了解、队长」
难道。
(——难道,还没对她下过命令——!?)
松虫间不容发地一脚踢向九郎的身体。九郎老老实实地吃了一记。伴着激烈的呕吐感,九郎跳向滚落的小刀。
蹲在墙角的铃架浑然不顾湿漉漉的身体,朝九郎走来,就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
松虫面露喜色,看到无疑是看准了这一瞬间。手里还留着军刀。
「是我赢了!」
铃架捡起掉落的小刀,

「诶……?」

用尽力气,刺进了松虫的身体。
惊讶的不只是九郎,还有松虫自己。小刀就这么插在背后,惊愕地睁大双眼。铃架的瞳孔已然散发着红光。
不明所以——但,决不能让这次机会溜走。九郎咆哮着
「燃烧吧!」
第二次认真放出的劫火,向松虫的全身剜去。


        * * *

恐怖至极,内海红绪干掉了石榴馆里绝大多数的成员。
九郎带着解除了松虫天惠的铃架在僻静的大屋里兜了一老圈,在终于找到红绪的时候竟是这幅惨状。
「红绪小姐……」
「啊。元新来的还活着」
九郎好像有些脱力,眼前一阵眩晕。
「……还真是肆无忌惮的大闹了一场呢。还是稍稍手下留情吧」
然而——。
「我说,这四周到处都在冒烟啊,失火了么?」
「抱歉,都是我的错」
「那你没资格说我吧」
被塗血的拳头轻轻一敲。太危险了。
「总之快逃吧」
三人跑出大屋,正将冲出门外之时,火焰已然势不可挡。
听着远方的消防警铃慢慢靠近,恐怕警察也跟在一起,看来容不得自己磨叽下去了。
不过九郎还是最后一次,仅仅最后一次转身朝向师兄的方向。
松虫还在那豪炎之下。
不知原本的『天皇』同伴还剩几人,但能看到好像某种特殊的东西被点燃,爆出的火粉的一瞬间,绽放出青色的光辉。


  终  章


「这是明月堂新鲜出炉的小豆包」
九郎揭开盖子。
「这些是樱花盐腌过的红豆馅,那些是芥子梅干馅的,还有撒上芝麻的白豆陷一共三种」
在英吉利人特别居住区『鸟之巢』的一块地方,白玉兰宾馆的屋顶层中,住着一位奢华而又闲散的的幽灵。她的名字是叫做安吉莉卡·奥布莱恩氏。
她长满蜘蛛网的客厅里,凑在桌上嗅着。
「嗯。不错」
「请用。这里还有清口的盐海苔和绿茶」
「那我不客气了」
将面包端上桌子的接待员——鬼岛九郎,一副神妙的表情继续站在一旁。
幽灵安吉莉卡优雅地切开面包,送入形状优美的小嘴里。
「……这跟奶油的味道大不相同呢」
「馅料用的是十勝的小豆。发面也不是用的酵母,而是用的日本麹发酵的。所以才有这个特色」
「原来如此。你能平安回来,又说了会继续干接待员,没什么想说的么」
九郎无法立刻回答。
——不想提及这些,就个人来说。
「呐、你的心境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不给我说说?」
「发生了……很多很多……铃架小姐她……」
这里所说的是离开石榴馆之后的事情。
除了九郎,还有像红绪这样素昧平生的少女过来就她,铃架会感到不可思议也是理所当然的。况且明明是日本人,却穿着『鸟之巢』高级宾馆的女仆装,挥着刀,沾着回溅的鲜血。
可红绪却进行了荒唐而又直接的自我介绍。说什么自己身为白玉兰宾馆的女仆,为了代替辞去宾馆职务的鬼岛九郎拿到明月党的面包有必要这样,才来救铃架。
听完后,铃架脸色一变。
「骗人,鬼岛阁下,为什么要辞职!?」
「矛头指我么?」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不、因为你想想,要救你会产生来各种各样的麻烦,还是划清界限比较……」
「为我辞职啥的绝对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再说划划清限和丢掉饭碗根本两码事!所以还是继续干吧!宾馆的大家就没留你!?」
「不、不过,毕竟我……」
「鬼岛阁下辞职的话我就不回明月堂了!」
「哈?」
「我就不会去考小豆包的啦!」
「嘿。是这样啊、原新来的。既然这样,那就要稍微和你聊聊了」
「红绪小姐?你手上的家伙是怎么回事?怎么从鞘里跑出来了?」


「……于是乎,被铃架小姐抱怨着,又被内海红绪小姐用刀比着,感觉不点头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就……」
明明很认真的在进行说明,可她伸到桌上贴服着的肩膀却颤抖起来,忍不住放声大笑。
「安吉莉卡大人……」
「抱歉。你还真不如铃架啊,受不了你」
安吉莉卡小声嘟哝起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确实四肢健全地回到了白玉兰宾馆。
石榴馆的火灾好像非常严重,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关于发现包含松虫在内的尸体的消息。不过,以那一天为分界线,『天皇』的攘夷活动戛然而止,倒是其所发动的团体游行和抗议活动变得尤为突出。
是否已经捣毁了那个地方,是否只有干部从地下潜逃了,如今尚无定论。
日本也许也会就此改变,也许也不会改变。
Mrs哈拉根回国了,可奥斯丁一家却留在了日本住下。
作为九郎自己,只能看清这一切。无论马头还是杜若,都说松虫还会卷土重来。
于是更多的,就不得而知了。
在石榴馆里最后的最后,走投无路的那个情况下,为什么铃架会弄错松虫命令的对象呢。

——『笼』之松虫御厨琥珀封之。三乡铃架,杀掉眼前的男人!

按理说松虫的命令仅只一次,一旦下达便是绝对的。
九郎当下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了。然而,这并非值得高兴的假说。
「……男儿当身丈六尺,重三十贯么」
「嗯?」
「或许是我没能进入那人的基准之列呢……」
对依旧一副惊讶表情的安吉莉卡,九郎说着
「不管怎么说,我和松虫先生比起来,的确是他看着高些呢……」
九郎叹了口气。
松虫对铃架下的命令式杀掉「眼前的男人」,并没指令杀掉九郎。
所以铃架无意识地套用了铃架的基准,选择了「更男人」的一方,也就是相比之下体积更大体重更高的一方,以白刃相向。
听到这些的安吉莉卡瞪大了眼睛。
「别说蠢话了。怎么可能会选得那么随便啊,你不是铃架的恋人么?」
「您说谁是谁的恋人?」
九郎认真地丢下这句话。
「诶……不、不是么?」
「三乡铃架小姐是有未婚夫的人哦。就是明月堂的老板」
正要放进嘴里的小豆包,愣是从安吉莉卡的手上掉了下来。
九郎半温不火地,有种无奈的心情。
「……仅仅是雇主的话,可不会因为少了一名员工就摘下招牌,又闹有失落的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铃架平安回去的时候,主人无疑是喜极而泣。看着他那像只大熊的外表,真希望这两人可以关心良好,继续作出广受好评的面包就好了。
「为什么,你……竟然为了别人的恋人要强到这个份上?搞得破破烂烂,还要辞职什么的」
「不行么?」
「不、语气说不行,那个……」
的确,说到依恋也仅止于此。与其说对铃架是喜欢,其实真正地还是憧憬。
当听到她在明月堂永久就职这件事时,吃惊的都要厥过去了所以没能将祝贺的话说出口,抱怨的话倒是听了多。
对铃架来说,自己是无法抛下不管的敢死队同志,是重要的同伴,是弟弟一样的人。正因为自己被如此珍视,才觉得为了救他,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真是无可奈何。
「哈,很想快点成人呢」
内心,还有尽力而为的外表也是。
安吉莉卡吃惊得合不拢嘴,可嘴角还是绽开了花朵。
「呵呵呵」
就幽灵来说欠缺恨意,倒像是普通女孩的笑声。
「哎呀,什么没也没有,别在意」
「我有些在意,您说的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好甜啊」
安吉莉卡同意着自己的话,放松嘴角,吃着香喷喷的焦黄色小豆包,啜着绿茶。
「九郎」
「有何吩咐」
「要说我下面还想吃『牛肉盖浇饭』的话,你会做给我么?」
「噗嗤」
「哼笑是什么意思!?」
九郎向后退开一步,应声答应。
「当然了,安吉莉卡大人」

        * * *

办公室的隔壁是副经理室,理查德·罗的工作间。
他正应对处理着白玉兰宾馆所发生的形形色色的问题,圆滑地料理日常的业务需要深思熟虑。
一切都呈平行与垂直放置的桌子上,摆放着几份应募文件。这是为了解除人手不足,刻不容缓但悬而未决的事项。
他正不停打着电话。
「——您好。非常板墙,我们得出结论,您不是本店需要的人才。欸,当然知道您在一流宾馆经历过千锤百炼。可是白玉兰宾馆所需求的人才,在其他事情方面有多不同,拥有应对顾客提出无理要求的诚心和毅力,以及在恶魔降临之际保护顾客的战斗力,两者之间缺一不可。欸、欸,无论您有多么优秀,这边——」
生气的应募者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
理查德盯着黑色的话筒。
「噢」
但是毫无怯意。
「半吊子的人是不需要的」
理查德调整心情,开始打向下一名应募者。
「……喔……在巴黎的星级宾馆待了十年么……很棒,但恕我驳回」
虽然宾馆的人才不足问题十分尖锐,可理查德还是没有招入不适合的人。
住在阁楼的VIP需要特别细心才会注意。在这层意义上,Kurou·Kijima【鬼岛九郎】才会登上名为录用的这只渡船。真是捡到了意想不到的宝贝。
他没有离开真是太好了。

——募集。阻止恶魔复活的宾馆业者。


——当然、大小姐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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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5 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  记


办公的地方有只猫。
我母性大发捡起了遗弃在草丛里的小猫。
在电线杆后面偷偷盯着这边的女中学生(穿着水手服和三分长筒袜)也过来不就好了。简直像是曾今干过坏事的母亲。


大家好,我是竹冈叶月。
相信这个故事发售之际日本列岛也正亮下来。
相信世界正趋于和平。
相信猫不会咬我的脚。
初次见面的各位以及好久不见的各位还请酌情。
这是新作!


简单说明内容。舞台是同西洋列强战斗败北后的极东岛国,倭朝日本。
进入战胜国的英吉利联合王国的占领下开始走向复兴的道路,不过无法接受的也大有人在。为国磨练异能的主人公鬼岛九郎也是其中一位。
梦想幻灭加上就职无门,抱着「都是大家都穷的错」的思想勉为其难地一头扑进了英吉利人特别居住区的高级宾馆。就在主人公在哪儿卷进态度傲慢的『L』客人们的闹剧之中弄得体无完肤之时,世间的攘夷风潮也逐渐强势——于是乎,有点像曾经的日本又并不像,以大昭三十八年的倭朝日本首都东京为舞台上演了工作与异能的故事。写了好长呢。
若用恶心的长标题来表现的话,或许就是「如果带异能的军国少年在战胜国的宾馆当上接待员的话」这样,或者「浴缸的美少女幽灵为何渴望牛肉盖浇饭呢」之类的了。
说到标题,这次的「当然、大小姐(もちろんでございます、お嬢様)」这个标题也绝对不算短就是了。不好意思。
大致上责编老师们之间已经开始用「摸小姐(も嬢様)」这样的简称了。绝对不是「不受欢迎吧、大小姐(もてないでございます、お嬢様)」的简称,还请务必注意。
对我来说很少见的是,最开始构思的标题竟然就原封不动的被采用了。
我想作为敌国的英吉利联合王国的原型,若遵照历史轨迹的话,就是某大米字国了吧,这次是红茶与女王大人风韵的国度吧。这最终只停留在参考层面上。


所谓宾馆接待员这一职业也许并不耳熟。
大型宾馆的话,不管前台收银台或是其他地方,我想都有打出『接待员』招牌的柜台。虽然没有专门部署,但一定同样是接受麻烦咨询的工作人员。
在旅行的地方解决「麻烦了!」的强力伙伴,会不会感觉有种轻小说的感觉呢。
本想传递气氛才开始写的,麻烦的是虚构的倒是越来越强。
最近连大型的高级公寓也开始导入接待员性质的服务。收银台的制服姐姐或哥哥坐在那儿,向去往学校或会社(公司)的居民送上一句「小姐请慢走」之类的。虽然会让人联想到美味的炖菜,贯彻初衷还是宾馆的东西。


……哎呀不好。
越是写这个后记,思想却越飞越远,真是让人感慨。
伦敦的宾馆服务生的制服好帅啊——之类的。在高级阁楼独居的谜之美少女很美味不是?——之类的。从我自己的萌点出发张开妄想与想象的翅膀,结果就成这样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宾馆以外的设定已经爬山虎式地冒了出来,感觉吓人一跳。
这片爬山虎到底是施了多少金坷才变成的生物兵器?虽然是这样的感觉,但我不会输的,我不来写谁来写。
写大小姐让我满足。
写名为宾馆的舞台让我满足。
还有写绅士的燕尾服,写男士礼服最棒了!
虽然主人公和女主角的关系性和写法让人头疼,倘若明白他们是无法对峙的中二病组合的话,也能轻轻松松的奋笔疾书吧。
在写不成熟有很笨拙的耿直主人公形象时,可也许正因为原汁原味,那样的主人公和女主角才显得尤为珍贵。
要说「看看现实吧」很简单,可是这里没有温馨。我不想写不温馨的故事。倘若这般,那些孩子又将何去何从呢。


最后献上致谢。
插画りいちゅ大人。感谢您笔下华丽的色彩和惹人怜爱的形象。责编N大人,您切实的建议真是帮大忙了。另外,对拿起这本书的诸位表示感谢。
下一次再会应该是冬天吧。
那么,请容我暂且落幕。
再见!



  插画后记

初次见面,我是りいちゅ。
这次很荣幸负责竹冈叶月老师的插画!
人物形象方面我特别喜欢这两人,画的很快乐也是没办法的事。
由于这份洋溢的爱,正巧在在落笔之际,不知不觉地画出了九郎和安吉莉卡。
我想今后也有许多的人物形象将会登场,只要快乐的去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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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5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竹冈妹妹? 呀 这故事背景还真是有点罕见呢...
发表于 2012-11-25 10: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dryden226 于 2012-11-25 11:01 编辑

跪求竹冈姐妹再次合作小說。
发表于 2012-11-25 12: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首页,竹冈的有点搞不懂?
发表于 2012-11-25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背景有点不同啊    但图都好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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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5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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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5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竹岡葉月么~可惜不是姐妹合作啊。。。
感觉不错谢分享~
发表于 2012-11-25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猜作者一定是从鲁鲁修里得到灵感的…另外,还隐隐有gosick的感觉…
发表于 2012-11-25 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着封面第一个想到的——女版夏尔,看到一半——东京乌鸦?
发表于 2012-11-25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的師兄妹『怪力』金鋼和『九尾』玉藻,江之崎樱花這一集這沒出現呢,下一集会有他們出場的份嗎?其實旅館能把他的師兄妹們全部招入吧,這樣也可解決人手缺的問題吧,真不知作者有什麼打算呢
感謝录入
发表于 2012-11-25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插画很给力~~剧情也不错~~
搂主辛苦了~~
发表于 2012-11-25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执事系的吗。。。插图看起来不错,这主人公是男是女啊=   =
发表于 2012-11-25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大的坑..希望公主不是boss
发表于 2012-11-25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呼呼 很有趣的小说 正宫果然是伪幽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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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5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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